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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果然,邹月打电话来称晚上总公司临时开会,不能回家吃饭。看来事态严重,我不由得为林启正担心起来。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忽听楼下有车声,然后“嘀”的一声,遥控器关上了车门。我探头一看,是左辉回来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走下楼去,敲他的门。

门开了,他看见我,有些惊讶,连忙让开身子,说“请进”。

除了上次他酒醉时我进来喊过他一次外,我从来没有踏入他的家门。今天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站在他的家里,环顾四周,陈设依旧简陋冷清,无非是个单身汉临时栖居的场所。

“找我有事吗?坐吧。”他在我身后问。

我回身:“不坐了,我是想问一下,小月那件事还有没有希望?”

“哦,过完国庆就会上局党委会讨论,虽然她面试成绩不算理想,但胜在年轻,形象又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我已经拜托了人事处的同事了。”

“如果需要用钱或者是送礼,你就说一声,不能老是让你贴。”

“不需要那些,大家都是同事,工作中能帮的忙都会帮。”

我点点头,提起兴致说:“听邹月说你现在升官了,一直没有恭喜你。”

他笑笑:“我那算什么官?还不是办事员。”

总有些无法面对他,两人无话,他又发出邀请:“坐吧,坐吧,你难得来一次。”

真难堪,自己走到前夫的家里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开始后悔了。于是挤出笑容说:“不坐了,我上去了。”

他突然开口:“你是想问致林的事吧?”

我的脸“唰”地红了,被人窥破心事,恨不得落荒而逃。

左辉倒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致林我们盯了很久了,以前也查过他们,没查出来。不过这次他们比较被动,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很扎实,所以今天在局里,我们找林启正谈话,很多地方他也说不清楚。初步算了一下,这几年来他们公司逃税大概有一千多万。”

“那会怎样?”听到金额这么大,我禁不住担心起来。

“要看领导怎么定,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答。

我当然清楚,逃税这么多,主要负责人判刑已绰绰有余。

“是不是想拜托我?”他接着问。

我看他,他表情如此自若,让我竟有些恼火,就像只有他是洞悉一切的聪明人,而我们都是傻子。于是我接口反问道:“拜托你有用吗?”

“也许我可以想点办法。”他居然认真地答,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甩下一句,打开门,上楼去了。



第二日,郑主任一上班就抓着我,大声叫苦:“小邹,昨天我在致林呆到晚上十点,这次他们麻烦大了。”

“是税务的事吗?”我问。

“你知道啊!”郑主任很惊讶:“林启正咨询过你了?”

“有你郑主任亲自出马,他怎么会来咨询我?”

“他们设账外帐,虚报成本和收入,居然全都被税务局掌握了,昨天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好招啊!”

“您认为会怎样?”我佯做无意地问。

“前两年我办过一个刑事辩护案子,差不多的情况,补交税款不说,罚了1000万,那个公司老总最后还被判了十二年。”郑主任神色凝重地回忆。

我听到冒冷汗,忙问:“这个你跟林总说了吗?”

“当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能赶快想办法呗!他打算到北京税务总局那边去活动一下,做做工作。”说着,郑主任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默然,望向窗外,掘土机在路边挖出了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路人狼狈不堪,掩面而行。他现在也有些狼狈吧?也许又是皱着眉坐在那里,焦虑地将手机一开一合。这时候,应该没有功夫再来思考我们之间的事了,或许风波最终平息后,他也会顺理成章地将我忘记。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电视实在无趣,邹月坐在电脑前对我不理不睬,我踱回房间,翻出一本最厚的法学书,开始读起来。

法律语言艰深晦涩,总让人走神,许久许久,还停留在序言部分。

忽然手机在桌上狂响,我一看,竟是林启正。

我犹豫了一会儿,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异常的强硬:“邹雨,你给我下来!”

我一楞,问:“你在哪里?”

“在你楼下。”他答,然后我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汽车笛声,冲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台又黑又大的吉普车停在楼道口。

“什么事啊?”我问。

“你下来,不然我上去!”他语调生硬,让我颇感奇怪。

“你等一下。”我挂了电话,向门口走去。偷眼瞄了一下隔壁的邹月,还好,她正带着耳机在看视频,应该没有听见那怪异的喇叭声。

楼道里很黑,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我摸摸索索地走下楼,却是傅哥首先迎上来。

“邹律师,林总今天喝多了,你别和他吵。”傅哥说。

和他吵,吵什么?我很疑惑。忽见林启正从车上走下来,大力甩门,冲到我们面前。

“傅强,你给我回车上去!”他指着傅哥,傅哥应承着退回到自己的车上。

他满身酒气,站在我面前,仿佛有很久没见了,如今乍一碰面,我不由自主地满心喜悦,柔声问:“什么事,这么急?”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他劈头就问,话语粗鲁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管你的事?”

“你是不是跑去找左辉,拜托他手下留情?”

原来是指此事,我连忙解释:“只是昨天碰巧和他说起这件事情,他就……”

话还说完,林启正粗暴地打断了我:“什么时候轮到你去为我说情?这个事情,如果我林启正摆不平,去坐牢,也不需要你去向他说情,他不过是小小的办事员,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他的态度恶劣,我本有些不悦,但听他说出“坐牢”两字,却又心一软,兀自怜爱起来。

“不会这么糟糕吧?”我忙关切地问。

“这件事摆明了有人要整我,但是,这是我林启正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需要劳你的驾去打听?”他依旧堵我,似乎想把我激怒。

“如果不该我打听,我以后会注意。”我知他酒意正浓,不与他计较,放低姿态。

“当然不该!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和我划清界限吗?电话也不接,连面也不想见,昨天你宁可躲在车后面,也不让我看见,你不怕我一不留神,倒车压死你吗?”

“见面又能怎样呢,两个人都很尴尬。”我答。

“是啊,所以要走得远远的,对不对?也许你早就听说到什么风声,知道我有难,所以躲得越远越好,是不是?”

见他面色通红,双眉紧锁,与以往淡定从容的样子相去甚远,第一次见他如此恼怒,如此尖锐,竟好像我是他的敌人。——也许不能爱,所以就会恨吧。我想着,心疼着,没有回答他无理的挑衅。

他依旧在说:“你怎么跟你前夫介绍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情人?或者说,是被你邹雨甩了的旧情人?你可以在他面前炫耀了是不是?连林启正都被你玩得团团转,你和他扯平了对不对?……”

“启正,别这么说!”我忍不住阻止他。“你喝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每天都喝很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你早就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让你做我的情人,你也早就知道,我从没有瞒过你,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以前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开始,现在又那么轻易地就说结束呢?在三亚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放弃了,是你自己来的,是你自己决定的,当时,你没有想你的自尊吗?你没有想你的贪心吗?”他逼近我,恨恨地说出了这番话。

我听着,只觉震惊,我一直以为,我的离去,充其量不过让他伤心,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是怨恨。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眼眶红了。

“做不到就根本不要开始!根本不要让我尝到它的滋味!那样无非只是遗憾。可是你现在,说走就走,说分手就分手,你打开一扇门,让我看到里面有多好,然后你又顺手把他关上,理由还冠冕堂皇!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说啊!”他追问着,句句在理。

一切都是我错吧?我的心痛到几乎爆裂,忍不住,低声喊叫起来:“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结束,对我们俩都好,如果拖到以后,又能怎么样,难道让我天天逼你你才高兴吗?”

“对!我宁可你天天逼我,像其它的女人一样,逼我给你钱,逼我给你感情,逼我离婚来娶你。来啊,来逼我啊,天天出现在我的面前,以死相逼,逼到我走投无路!……我也不要像现在这样,看到你从我生活中消失!”他的声音嘶哑着,充满了痛苦和伤感,隐隐地,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望着他,满心歉疚与眷念。他凝视我许久,突然转身上车,车门在我面前伴着巨响关上,两台车子随即疾驰而去。

他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借着酒意,抛开顾虑,他终于开始指责我的始乱终弃。挺好的,让我们狠狠地互相伤害吧,只有这样,一切才有结束的时候。

我觉得身心俱疲,脚一软,坐在旁边的花坛上,在黑暗中,捧着脸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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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这时候,路边传来脚步声,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赶忙起身向楼道里走去,边走边用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抹去泪水。

“邹雨!”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是左辉。

我不想搭理他,径自往楼上走。他加快脚步超过我,拦在我面前。

楼道里很黑,即使面对面,也看不清彼此。我恨恨地说:“让开,拦在前面干什么?”

“你和他分手了?”他问。

“不关你的事。”

“我都听见了。他们请局里领导和弟兄们吃饭,饭后我们一起出发,我看着他开进小区来的。”

“你是存心的对不对?你有意要让他难堪对不对?”我盯着黑暗中的他问。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是存心说的。他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傲慢,我就想讽刺他一下,但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分手了,没想到他会来怪你。”

“你的目的达到了,恭喜你!”我说着,想从他身边越过。

他伸手拦住我:“邹雨,那时候,你也为我哭过吗?像这样哭过吗?”

这问题多无聊,每个男人都希望被抛弃的女人在自己身后哭泣,那样,背叛变成了离别,还有回头的一天。

我扬头说:“就算我会哭,像现在这样哭,也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男人。”说完,我再次试图从他身边走过,这次我成功了。

黑暗的楼道里,只听见我咚咚的脚步声,他忽然在身后问:“邹雨……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理解我当时的处境?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多一点?”

我长吁一口气,回身俯望他,他背对着我,等候我的回答。

“对,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你根本不爱我!我和他,不论怎样,都舍不得伤害别人,宁可自己痛苦,可你呢,你那时候在我面前,要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说得多理直气壮,何曾把我放在心上,现在你要我原谅你,太晚了吧?”

黑暗中,依稀见他回头,仿佛想辩解,但许久后,他只低声地说了一句:“……见到你对他,我也才知道,你爱我爱得更少。”说完,他默默地下楼,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

又是一声沉重的门响,今晚真是运气很差,两个我生命中的男人,都当着我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我楞楞地站了一会儿,疲惫地返身,回到了家。



寂静的夜晚,我心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树枝的倒影,夜晚的每一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失眠的滋味真是难熬,我睡到一身酸痛,干脆起身来到窗边,看远处的天光,凌晨两点,天似乎隐隐亮了起来。

手机一直抓在手里,反复的按亮屏幕,再看着它变黑,那条短信还存在我的收件箱中,他的英文短信:“sorry,I’m very busy.I’ll call you later.”我将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一遍遍看着,想象他在忙碌中,抽出时间,一个一个字母按出这条短信的样子。

此时,楼下突然隐隐传来车声,我转过脸,竟看见一台巨大的黑色的吉普车,没有打开车灯,静静地开上楼前的人行道,停在我的窗下。

半夜的小区,连路灯都熄灭了,我努力地看,仍无法看清车牌是多少。一时有些激动,会是他吗?是他又回来了吗?他会再打我的电话吗?我盯着手机,等着来电时的震动,然而,久久没有动静。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我无法再等下去了,我必须确认是不是他。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下了楼。

站在楼道口,我借着远处的光亮,终于看清了牌照,果然是他,66888!但一眼望过去,车内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动静。

我还记得他怒气冲冲离开时的样子,仿佛今生都不想再与我相见,怎知现在,他却又回到了这里。人的心意,总是兜兜转转,如我,如他。

有科学家说过,在夜晚极度疲惫的时候,人的意志力会降低百分之五十。现在,我的意志力正在这脆弱的当口。我站在车后,思量许久,终于,向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车门就开了,他从车上走了下来,手里还夹着点燃的香烟。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只见他的脸疲惫不堪。

他返手将车门关上,我和他之间,又陷入黑暗之中。

“我以为你睡了,所以没有打你电话。”他说,嗓音嘶哑。

“没有睡,睡不着。”我照实回答。

“对不起,邹雨,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我不该说那些话。”

“没关系,是我的错。” 我急急地答,语音却哽咽起来。

“不!不!不!我那些都是酒话,你别放在心上。怎么能是你的错?怎么能怪你?”他迭迭地否认。

“你说得很对,是我害你难过,如果那天我没去找你,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们俩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都怪我,真的都怪我,对不起!……”我满心懊悔,只恨一步踏错,误人误已。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他心疼地阻止我,上前一步,径直将我揽在怀里。

这一揽,我的心软到一塌胡涂,只知将脸埋在他怀里,用力地擦来擦去,他的身上,我爱的味道还在,我用尽全力紧紧地抱着他,满心依依不舍。

“邹雨,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既然开始了,过一天算一天不可以吗?哪怕多过一天,都是好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这太让人难受了。”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然后,返头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我再次崩溃了,连最后那百分之五十的意志力都丧失了。是啊,反正已经开始了,反正已经爱上了,反正已经担了这个恶名了,再走下去,也不过如此吧?江心遥、邹月、我的自尊,我的未来……统统顾不上了。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我爱的这个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心就跳跃在我的胸口,我怎么舍得离开?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时,就这样吧,就让我贪图享受、得过且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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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第二天是国庆节,原本计划与邹月、邹天一起回老家,陪母亲过几天,但是,林启正说,“你跟我去北京行吗?”我的心一软,随他上了飞机。

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负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经过此番纠缠,我们之间似乎寻到了新的相处之道。

我自觉与他分头到机场,分头换机票,我在头等舱候机室看杂志,他坐在大厅里玩电脑。上得飞机两人相视一笑,亲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车,各走各的路,分头进酒店,分头进房间。拉好窗帘,锁好门,方才拥抱嬉笑。吃饭也是,走进餐厅,服务员问:“靠窗的位置可以吗?”我微笑地摆摆手,有包厢吗?有卡座吗?或者那个最角落的桌子也蛮好。

没关系,这幸福既然是偷来,就让我们从形式到内容,都完全统一。以往是我太教条,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现在我只要每天早上醒来,见他就在我的耳侧,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总在约朋友,约见面,约吃饭,约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里闲逛,有一天他出门前,我伸手给他:“把卡给我,我要去买东西。”

他掏出钱包,说:“你选一张,随便怎么用!”

我威胁他:“随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来救你!”

然而走进酒店旁的商场,我竟六神无主,本就不是购物狂,此刻为了买东西而买东西,样样不入法眼。踱到首饰柜,专柜小姐懒懒地机械地招呼我,我随手指了几款看起来石头最大的首饰,她立马变得毕恭毕敬,激动到语无伦次。

其实,我对首饰并没有特别的爱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无甚感觉,但是,为了花钱啊,总得买点什么,才能实现我的誓言。于是,我指着最贵的那个项链,随意的说:“开票。”女孩脸上乐开了花,转身悄悄向同伴做了个V字手势,我只佯做不见。

小票上写着26万,我拿着它向收银台走去,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万一不够呢?多糗啊。于是,中途转弯,找了一个柜员机,查询余额。屏幕上跳出来一大串数字,让我眼花,仔细地数了数,居然有一百多万。

难怪林启正的表情那么自如,以我的战斗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这张卡。我一时气馁,也没了兴致,心中对那个专柜小姐说了句抱歉,转身离开了商场。

走在门口,他的电话至。“刷爆了吗?要救你吗?”

“爆了爆了,快快来。”

“在哪里?我就来。买了什么?这么快就爆了?”

“首饰啊,手表啊,衣服啊,包包啊……总之没钱了,快来。”我胡诌着。

他应承着,果然迅速赶到,见我两手空空站在商场门口,一脸愕然。我把卡递还给他,他奇怪地问:“为什么?看不上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我笑,摇摇头:“我还不习惯用钱,以后慢慢再学。”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着吧,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用。”

我紧紧捏着那张卡,只觉烫手,但是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拿着吧,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让他收买我吧,唯有如此,他才会安心。

果然,他一脸满足,两人一前一后,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远,不时回头望着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游泳,照例包下了整个游泳池。

我坐在池边,看他在水中闷头前进。偌大的空间,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只看见他忽隐忽现的身影。他游得真好,姿势优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这是一项多么孤独的运动。

他一口气游了几十个来回,才气喘吁吁地坐在我旁边。我条件反射地看看身后,还好,这栋楼很高,周围没有比肩的建筑,不会给人窥视的机会。

他大口的灌着冰冻可乐,头发湿湿地拢在脑后,脸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许是白色浴袍衬底的缘故,肤色显得更加黝黑,平日衬衣领带,斯文有余,今日更多几分运动中的帅气。

“为什么要包场?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客人在抱怨。”我问。

“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游。”他简短地答。

“多点人,热闹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欢人多,其实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耸耸肩。

“是。”我点头:“经常听人家说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轻笑:“人一有钱,往往没什么朋友,不自觉地就会互相防备。”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伤痕,其中有两道浅红色的印迹,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不禁问:“手上怎么啦?”

他低头看看,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缩,说:“没事。”

“我听你爸爸提到你小时候。”我不想隐瞒,主动提了出来。

“说我什么?”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现在我知道,你并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局促,片刻即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说:“打架也打得多,只是别人受伤的机率更大。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又找不到出口释放,所以,会用比较极端的办法来解决。”

“现在呢?”

“现在偶尔还会有。只是轻轻地划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只稍稍地痛一下,心里会好过很多。”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起来。

我赶忙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比划下去。他举起手臂:“这两条新的,是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为我这样!这太可怕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其实没什么。每个人发泄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们,我这个很安全。”他平静地解释。

“你是在给我压力吗?让我不要离开你?”我依旧感到沉重。

他转身面向我:“不,你可以离开,但是最好先问过我,最好等到我不爱你的时候。”

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着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怜悯,我对着他发起宏愿:“好的,以后,除非你说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过,你可小心,到时候,分手费可不会是一笔小数目哦。”

他的表情松懈下来,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他凑近我说:“邹律师,也许我们可以签个协议。”说完,他站起身脱下浴袍,向池边走去。

我朝着他喊:“好,我回去就写,按时间计算,时间越久,给得越多,一年两百万如何?”

“还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说。然后一个鱼跃,跳进池中。我坐在椅中,望着池中的他,只觉心境仓惶,窗外的阳光,正一寸寸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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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晚上,林启正再次外出会客,我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脸颊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觉,生生将我从梦里惊醒,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拂开,触到了一张脸,眼一睁,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头,带着浓浓的酒味和烟味,但表情却出奇地愉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事我摆平了。”见我醒来,他略带兴奋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高兴,忙问:“真的吗?完全解决了吗?”

他一边点头,一边凑上来吻我的脸。

“会怎么处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吗?”我推开他,认真地追问。

他表情赖赖地又压过来:“告诉你解决了,就别问了。现在……我可不是你的当事人。”

“税款总是要补的吧?做假帐也可以不管了吗?……”我还在问着,他却用力将我抱起,走进了卧房。

两个人一同摔进了柔软的席梦思里,我的职业精神被摔得无影无踪。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轻松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痒,他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和那个可爱的酒窝。

我突然欲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将他压住。他很惊讶,瞪眼看我。我不怀好意的诡笑:“老实交待,今晚找的是男还是女?用的是金钱还是美色?”

“报告,今晚上半场见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钱。”他笑笑地答,双臂稍加使劲,将我搂入怀中:“现在进入下半场,开始动用美色……”

我们以加倍的快乐结束了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坐飞机返程。一路上,谈笑风生,他与我说起国外读书时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后合。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说笑话。”我抚着掌称赞。

“我除了有钱以外,优点还很多呢,你慢慢发现吧。”他得意地回答。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他随手开机,旋即铃声乍响。

他走在我前面几步,接通电话,低声与人交谈起来,说着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过道里。

“发生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他眉头紧皱,颇显为难,踌躇许久后方道:“心遥昨晚过来了,现在正在接机口。”

我心往下一坠,空荡荡的,只觉张皇失措。他望着我,也是满脸的愧疚难当。

但我马上就缓过神来,镇静地对他说:“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们走了之后,再过去。”

他扶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并没有通知她。”

“没关系,反正出了机场,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带微笑。

“傅哥的车会留在停车场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听话,好吗?”他温柔地坚持说。

我只好点点头。

他将我搂在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后转身向下行的自动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后,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走出接机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拥而上,其中,一个娇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亲昵,林启正低头与她交谈了几句,相伴走出了机场,走出了我的视线。

多登对的夫妻俩,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问理由和出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

现在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那个可爱的小女人,眼中满是嫉妒的火光,另一个,则站在一旁,发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该,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选的路,到头来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远远看见傅哥的车停在路边,我连忙偷偷走开,跑到旁边的巴士站,上了机场大巴。

虽然下了狠心在做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并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栈道,后面轮到我来暗渡陈仓,我才不要这样!只要不在他身边,我就应该是自由的。

大巴开上高速路,我想着要给傅哥打个电话,不论如何,没必要令他傻等,伸手进皮包里去找手机,摸着摸着,突然在大大小小的杂物中触到了一个异物,掏出一看,竟是那个在北京开了票而没有付款的钻石项链。

我将项链握在手中,一时惊诧,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显得璀璨夺目,邻座的女士不禁出声赞叹:“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尴尬,忙干笑两声说:“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这是假的?”那女的一听这话,居然从我手中将项链抽过去,仔细端详:“和真的一样,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一条。”

“朋友送的。”我赶忙将项链拿回,放进包里,眼望窗外,不再与她讨论。

她兀自在感叹:“现在的假首饰,真是做得好……”

我这辈子戴过的最好的首饰,是与左辉结婚时花一千多块买来的白金戒指,离婚之后,就关进了抽屉里。如今,却有一条26万的项链,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钻石,静静地躺在我的包中,当时开出那张票来,只是为了赌气花钱,并不是真正想要拥有,他悄悄买来,一定以为,可以换我一个惊喜。

不过,很可惜,我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相反,只觉得荒唐可笑。这样一条钻石项链,合该是富家小姐,穿梭于衣香鬓影的舞会中,在性感的晚礼服挤出的乳沟上,炫耀的玩意儿,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拿来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让人沮丧,这样的礼物,对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况,那送出礼物的人。



下了机场大巴,拎着包,我心惊胆战,看着每个路人都好似抢劫犯,连忙就近找了个银行,租了个保险箱,将项链连同那张信用卡,一并存好,这才安下心来。

他的电话至,背景照旧极安静:“你还在机场吗?”

我惊觉自己被那条项链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给傅哥打电话:“对不起,我忘了告诉傅哥,我已经坐大巴回来了。”

“你怎么又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许是心有歉意,他的语气马上缓和下来:“那我打电话让傅哥回来,他还守在机场等你。刚才听他说还没接到你,我很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对不起,心遥明天就会走,她是听说我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看一下。”他开始解释。

“是吗?看来她挺关心你。”我真讨厌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但我力图让自己显得豁达随意。

他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后方说:“我再与你联系。”

“好。”我用力点头,接着说:“那条项链,谢谢你。”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他没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与他说完再见,我合上电话,站在路边,想拦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车上都坐着人,一辆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耐心地站着,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心里对自己说:别着急,总会有的,总会轮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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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好不容易拦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开门一看,房里一片狼籍,邹天、邹月、丁甲,还有那个新郎倌高展旗,居然凑成一堆在打麻将。

见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来来来,帮我摸两把,这几个小家伙都快把我榨干了。”

“当然是榨你,难不成你还赢他们的钱?”我反驳道。

“情场失意啊,为什么赌场上也会这么背?”他叼着烟,发出惨叫。

邹天在旁边做注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赶出来了。”

“呵,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吧?”我幸灾乐祸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四个人一同下了楼,邹天走在头里,丁甲慢了半步,和邹月并肩而行。而我,则与高展旗落在最后。

“那个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问我。

“别人都已经是大学讲师了,还什么男孩?”

“是吗?失敬失敬。我还当他和小天一样,是研究生呢。”

“觉得怎么样,般配吗?”

“不错,可惜小月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这家伙,倒是观察仔细。

“女孩子害羞一点,可能没表现出来罢了。”我故作乐观。

“害羞和没兴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聪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摆出专家派头。

我斜眼打量他:“你别吹牛了,你看得出来,你老婆在蜜月里会把你赶出家门吗?”

“NO!其实不是她赶我,是我自己趾高气扬走出来的。我跟你打赌,今晚她一定会打电话求我回家。”

“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而且我告诉你,今晚她不论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让她尝到厉害,体验到危机感。”

我笑,无言。

“听邹天说你国庆节还要出差,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欧洲还是美洲?”他低声凑在我耳边问。

我赶紧推开他,紧张地看了看邹月:“别瞎说,顾问单位有急事要处理!”

高展旗“嘿嘿”干笑。

我们在路边的小店里,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展旗又提议去泡吧,他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免单,不去白不去。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但是今晚,一个人呆着无异于煎熬。于是,大家又挤进了高展旗的马自达里,来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个慢摇吧。

酒吧内音乐震耳欲聋,射灯光怪陆离,男男女女看起来表情恍惚。高展旗招来待者,熟稔地点了洋酒和小吃,而邹月、邹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进入角色,拿着色子嬉闹起来。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战斗。

今天我的游戏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罚喝酒,兑了绿茶加了冰块的帝王十二,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

虽然在玩在闹,我却不忘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酒吧里太吵,根本不可能听见铃声,只有握在手中,才不会错过来电时的震动,但是,整个晚上,手机一直很安静,安静到让我心烦意乱。

忽然间,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辉向我们走过来。“他怎么来了?”巨大的音乐声中,我凑到高展旗耳边大声问。

“你们都喝了一千多了!他这个税老虎不来,我怎么免单啊?老板难道会卖我的帐?”高展旗同样大声地回答我。

“我来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竖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请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这边,左辉已走进了我们的卡座,“还需不需要点其它东西?酒还要加吗?”他避开我的目光,大声地与高展旗交谈。

高展旗指指我们几个:“你问她们吧,一个个都是酒神。”

邹天几个热情地与左辉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着我,莫明其妙。

左辉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还想要什么,随便点,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沉默的手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过的伤感的话,总之,我望着他,竟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说“谢谢”。

他毫无防备,一时手足无措。

高展旗端过一杯酒:“来,来,来,兄弟,喝两杯。”

左辉接过酒一饮而尽,高展旗顺势将他让座在我身边。

正此时,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了,我满心欢喜,一跃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处人来人往,同样热闹非凡。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难道林启正的手机也有没电的时候?我不禁纳闷。

刚才在音乐声中练出的大嗓门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我大声地对着电话里喊:“喂!”心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他,今晚其实我过得有多快活。

但是,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邹律师!”

“哦……你好,哪位?”我赶紧把声音调整为正常状态。

“我是白丽啊!”

白丽?白丽?我在头脑中紧急搜索,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

“我们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吗?”幸好她马上自报家门。

“在一起,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我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找他吗?”

“是啊!打他的电话他不接,请你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回家,我有事找他。”白丽在电话里十分客气地拜托。

“好的,好的,待会儿见到他,我就告诉他。”我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边,深深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么漫长的夜晚,林启正居然都找不到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空档,他在干什么呢?我有些狭隘地浮想联翩,心境复杂。

“怎么还不进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说话。我一扭头,是左辉。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机上了。”

“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嘱我,今晚要睡我家。”

“没见过他这样的,刚结婚就吵架,以后怎么过?”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不吵架不见得就有幸福。”左辉回应了一句。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从前,回眼望他,正与他眼神相碰。我并无甚感觉,他却连忙把眼神移开,仿似触动了心绪。

“左辉,你还是忘记以前的事,再去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吧。”我良心发现,诚挚地说。

他默不作声,良久方道:“我始终担心你,现在见你这样,我更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会嫁掉!”我戏谑地说。

“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眼里怎么还会看上别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又怎么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辉说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极?厢寮?悦0桑?蛭??揖尤唬??谟肭胺蛱致燮鹫飧鑫侍狻!安唤峄橐部梢园。??瞬唤峄椋?渌?囊裁挥惺裁辞?鸢桑俊?br>
“怎么会没有区别?心里是空的。邹雨,这样的爱,我试过,心里是空的!现在是秋天,还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阵风吹过来,你会觉得那阵风可以直接从你的身体穿过去。多少钱多少甜言蜜语都不顶用,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寒而栗,但我依旧嘴硬:“我不会这样,我自己有本事赚钱,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实所谓名分,婚姻,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争个尊严,给自己一个交代。尤其是你,邹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么过得了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总是被他说中,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轻叹一口气说:“已经开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如果可以离开他,其实是再好不过……”

“我知道,林启正,毕竟不是寻常人。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能说,将来如果有机会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恋!你一定要记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左辉的话里,充满怜悯与担忧,多么有趣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在感情的路上,我与他由敌人,变成了患难之交。

手机紧握在我的手心,依旧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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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这天晚上,高展旗烂醉如泥,幸好丁甲会开车,才没把他的马自达留在酒吧门口守夜。遵照他清醒时的指示,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架回左辉的家。

第二天清早,我被手机铃声惊醒,下意识翻身起床去抓手机,一看号码,终于是他。

我握着手机,坐在床边,让头脑清醒片刻,这才接通了电话。

“起床了吗?”他温柔地问。

“没有。”

“还在睡?快九点了。”

洋酒影响深远,我的头仍在些发胀,支吾着说:“哦,这就起来。”

“昨天回来后一直在忙,等到有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想着你已经睡了,所以没有打电话。”他长长地解释着。

忙什么?我真想反问一句,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一等一的蠢话。于是,我只淡淡地答:“你忙你的,不用总想着给我打电话,有时间再联系。”——虚伪,但够风格。

果然,他再度羞愧:“对不起,你还好吗?”

“好得很,我得起床上班去了,节后第一天,去太晚了主任骂。”我爽朗地说。

“有件事……”他话语忽有些迟疑。

“什么事?”

“心遥昨天提到说,她今天可能会与你联系。”

“她找我干什么?”

“她有个合同,想请你提些建议。”

“你不会告诉她,现在你们公司由高律师负责吗?”我感到不快,林启正有责任避免这样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信任你的专业素质,坚持要与你联系。”

“今天我关机好了。”我赌气说。

“其实没关系,她只是电话咨询一下,一个很小的合同,你当一般的案子答答就可以了。”他安抚我。

“我会转介给高展旗。”

“那也可以,你自己看着办吧。晚上一起吃饭吗?”

“再说吧。”我情绪不佳,回答得很不痛快。

“……我再打你电话。”他同样敏感,没有坚持。

将电话扔在一边,我呆坐床头,凝视着墙上的挂历,十月十八日,马上就要到了。



到楼下,将高展旗唤醒,我坐着他的车一同上班。

事务所楼下,我甫下车,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操着尖利的嗓音直冲上来。“邹雨,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呼呼生风的手掌转眼间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头一偏,躲过了攻击。

这厢,高展旗迅速赶到,将刺客拖离我的身边。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夫人白丽,虽在丈夫的怀里,她犹自恶狠狠地看着我,嘴里叫嚣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勾三搭四,现在又来勾引我老公,我告诉你,你小心点,早晚会有报应!“

高展旗吼叫着让她住嘴,周围已有路人好奇地围了上来。

我啼笑皆非,拎着包转身向所里走去。走了几步,觉得意犹未尽,又回转头来到她俩身边。

见我杀个回马枪,白丽竟一时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轻轻地说:“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还轮得到你来争风吃醋?”

说完,我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她在我身后沉默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咒骂。

有时候会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出现,甚至这也是我早已练习过的对白,但是,没想到,却从高展旗这里得以应验。多好笑,在别处种的恶果,在此处得了报应。

我扯着嘴角,带着莫明其妙的笑容走进办公室,开始工作。



上午十点,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我从案卷中抬眼,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受到惊吓,腾地站了起来,口里下意识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么来了?林启正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势,不是说好了只是电话咨询吗?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满面,心里却恨恨地埋怨。

江心遥脸上洋溢着笑容,口音依旧带着浓浓的香港腔:“邹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

“没有没有,请坐!”我分外殷勤,仿似无意地随口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办公?”

“你原来给过我名片啊,你忘了吗?”

“哦,是的。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我懊恼不已。

江心遥从包中掏出几张纸,递到我面前:“我的几个朋友捐了点钱,想重修一下启福寺供奉观音的那个佛堂,寺里方丈写了个协议,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我赶忙回答:“现在致林的业务已经转由我们所的另外一位律师负责,不如直接请他帮你看一下?”

“阿KEN也是这么说啊,可是,我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觉得和你有缘啊,所以还是想找你,咨询费我会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娇宠的口气喊着林启正的英文名,听在我耳里,让人窒息。

“不是这个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帮你看一下。”我只好应承。

她笑了,很满足的表情。她的脸不施粉黛,太阳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额角处可见毛茸茸的新发,甚是可爱。关键是,她居然穿着一套奶黄色的运动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着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许,只有心无旁鹜的人才敢穿这样的颜色。

无法,我只得埋下头研究那个协议。念经修佛的人写出来的协议,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炉灶,花了近一个小时,重拟了一份协议。

“谢谢你啦!这边律师一个钟要多少钱,我会付的。”接过打印好的协议,江心遥显得很高兴。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应帮忙。”我忙说,心里盼望她尽快离去。

“我让阿KEN过来接我,直接去机场。”她说着,拨通了电话。

我起身走出办公室,实在不想见她与林启正对话时的样子。

没过两分钟,我的手机爆响,林启正打了过来:“你在哪里?”

“在所里。”

“心遥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站在门外压低声音说:“拜托你赶快把她弄走!”

“我马上过来!”他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情绪,重新走回办公室。

“怎么样,林总就会过来接你吧?”我大声地刻意地问。

“对,他马上过来。”她微笑着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计算林启正还有多久能来解这个僵局。

她走到窗边看风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尘满天。室内一时沉寂,令人不安。

虽已相处许久,但有一个话题我们一直没提及,是说,还是不说?我掂量再三。最后,暗自下了决心,清清嗓门,甜美地说:“恭喜你好事将近。”

她回头,笑容灿烂:“谢谢!其实我们这一次也会邀请一些好友去香港参加婚礼,昨天我还和阿KEN商量着是不是也请你去,因为你是我在这边唯一认识的朋友。”

听到这话,我哑然失笑。真荒唐,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怎么会想到请我?或者,该不是话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无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让我打住了无端的怀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参加啊?”

“不会,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无聊,也没什么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请我参加的可能性。

我连忙打断她的思路,聊起其它的话题。

林启正很快到达,我起身送客。江心遥却说:“来,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我摆手推辞,直往后退,她却执意牵着我的手,拉我向楼下走去。

见我居然和江心遥一起下了楼,站在车边的林启正脸色微变。

江心遥兴致勃勃地喊:“KEN,我的行李箱呢?”

林启正打开车尾,江心遥钻进去翻找。我站在一旁,万般无奈。余光可以看见林启正一昧盯着我,我作势四处张望,只当不知。

片刻,江心遥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然后退到林启正身边,抬头对他说:“邹律师帮我改协议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钱,我把那幅唐卡送给邹律师。”

“嗯,好。”林启正闷声说。

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丝绸画,拎开来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遥在旁解释:“这是藏传佛教的观音图,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来的,很美,对不对?送给你。”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菩萨都差不多,没什么美丑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声称谢。将画收好。无意中,撞见江心遥身后,林启正深深的关切的目光,一时间,感到脸上的笑容已无法维系。

幸好江心遥转身上车,终于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边,目送这台庞大的陆虎扬尘而去,掘土机的轰鸣响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尘的气味,干燥、烘热,气势汹汹地直冲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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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正当我站在路边出神之际,有人凑在我耳边说话:“刚才那女的是谁啊?”

我吓了一跳,回头,见到高展旗的脸,隐隐的,他的面颊上竟有红色的指印。

他望着我,继续问:“是林启正的老婆?”

我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邹雨,你没戏了。”高展旗的口气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我没搭理他,转身上楼。他跟在身后继续聒噪:“这么漂亮,这么有钱,你完全没有竞争力嘛。还是现实一点,考虑考虑身边的人。我是决定离婚了,跟那个疯女人没办法过下去,简直变态!到时候,你也是离婚的,我也是离婚的,谁也不欠谁。我们两人在一起倒也还合适,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你以为你想离就能离,当心你老婆逮着你殉情!即使不殉情,也会让你倾家荡产!”我尖刻地说。

“那你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才是律师,怎么会不想好后路?”

我走进办公室,把那个盒子甩在桌上。高展旗拿过打开,叫道:“哇,这是什么啊?看着阴森森的。”

“叫什么唐卡?西藏的东西。”

“林启正送你的?”

“不是。”

“是他老婆?”

我没有接话,以示默认。

“没事儿送你这个干什么?有钱人真是怪怪的。不会有什么喻意吧?也许在哪个地方写了诅咒的话。”高展旗拎着那幅画上看下看。

我一把抢过来放回盒子里:“不懂就别乱说!干你自己的事儿去。”

高展旗突然想起什么,凑过来说:“对了,林启正的公司和他老婆的那个公司谈合并的事,有没有戏啊?”

“合并?合并干吗?”我诧异。

“你还不知道?前期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会将致林公司房地产这一部分单独拿出来跟那边合并,那可是致林最优良的资产。听说林启正的岳父老子准备向女婿交班,以后强强联手,林启正必然是风生水起,前途无量!”

合并,意味着事业的飞跃,也意味着林家将与江家更加密不可分,但林启正却从未向我提及此事。也许不必提吧?我想,或者提了,也只是在心里多长了一根刺,记得我曾对他说过,不用给我全部,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果然,他只给了我百分之一。

我心思辗转,高展旗尤在耳边煽风点火:“这么大的事他都不告诉你?合并以后恐怕总部会移到香港去哦,到时你怎么办?金屋藏娇?也好,总之得不到人,就想办法搞点钱,你可不能手软!……”

我忽转头,望向他大吼:“你在这里啰嗦什么?给我滚远点,我的事以后你少自作聪明,多嘴多舌!”

见我发火,高展旗知趣,高举双手以示投降,灰溜溜地窜出门去。留下我,楞楞地站在窗前,脑中一片空白。



下午所里开会,合伙人济济一堂,商量三季度的分红方案,最近形式大好,个个喜笑颜开,除了我。

手机响,是林启正。

我习惯性地走出会议室,拐弯站在楼道顶端的小阳台上。他该是要约我吃晚饭了吧,忽然,我觉得兴趣索然。

“几点下班?我来接你。”果然,他在电话那端问。

“哦……还在开会,今晚可能要加班。”我支吾地答。

“是不是……不高兴了?”他试探地问。

“没有没有,这很正常,早晚会遇见,而且她也挺好的,真的是要加班,赶一个合同,会很晚。”我很真诚地回答,语气语速均十分自然。

他似乎有点失望:“是这样啊!那你加完班,我来接你回去?”

“我再打你电话吧。”我欢快地说,然后欢快地与他道了再见。

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一定也很丑陋。这一次的拒绝,其实并非气恼,而是胆怯,没有办法坐进那台车,也没有办法靠近他,某人的气味应当仍未散尽。

我望着远处开始落山的太阳,心里暗自责备自己,邹雨啊邹雨,总之你是学艺不精,修炼未到,还是做不到收放自如。

长叹一口气,继续回去开会。里面的人,已经为了分红的具体数额吵得不可开交。

散会,走出会议室,已经六点,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居然都坐在办公桌后头,表情严肃。

高展旗怪叫:“郑主任,是不是你今晚通知聚餐啊?都等在这儿呢?”

郑主任回复:“没有啊。”

“高律师请好了,这次你拿得最多,正好我晚上也没饭吃。”我回头加了一句。

“请你那是随传随到,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高展旗跟在我身后答。

“好久没打球了,今晚去杀几局吧?”我心情苦闷,于是建议,边说边踏进办公室。

转眼,赫然看见林启正站在办公室中央。

高展旗在身后也被吓倒:“哟,林总!”

林启正没有回答他,走过来,低头望着我说:“现在有时间了吗?”

“我……本来是有事的,不过推迟到明天……”我红着脸想圆谎。

“我在楼下等你。”他低声说,向门外走去。

听见身后郑主任殷勤招呼:“林总,欢迎欢迎!有什么事吗?一起用个便餐吧?”

“不用,我还有事,先告辞。”林启正淡淡地答。然后是郑主任渐行渐远的送客声。

我闷头回到座位前收拾东西,高展旗继续不识时务地打听:“你们吵架了?”

“少说两句,别给我惹麻烦!”我告诫他,拿起包出了门。

几个小姑娘跟在我身后一道下楼,叽叽喳喳地也在打听:“邹姐,林总找你什么事啊?”“是啊,等你半个小时,还不让我们进去喊你,结果见了面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工作上的事,拿个材料。”我敷衍地答。

几个人继续议论:“害我们以为有什么事,都吓得不敢走”“你不是不敢走,而是不想走吧?”“嘻嘻,真的很英俊哦!我送水进去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五官真是没的说。”“不过好像挺酷的,没什么笑容。我朋友在他们公司,也说他很严肃,不好接近。”“那当然,太好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找他借钱。”“还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投怀送抱。哈哈哈……”

我无奈,只得跟着傻笑。

下得楼来,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碍于身旁的同事,我只能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路口,小姑娘们才分头散去。再一回头,却见他的车,竟在自行车道上逆行着,跟在我身后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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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我停下脚步,车缓缓地靠上前来,他在车内看着我,表情复杂。我犹豫着,拿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他马上接通了电话。

“这样上你的车不太好吧?”我问。

“没关系,上来!”他答。

“要不你说去哪里,我打个车过去比较好。”

“不需要这样,上车一起走。”

“如果又被拍到或怎么样,总不太好吧?”我继续诚恳地建议,内心深处,一半是仍有余悸,另一半,也因为江心遥坐进车中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他不再多言,挂断电话走下了车,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转头对我说:“别傻了,上车吧。”

他既如此,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车。抬眼,却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饰正挂在车子的后视镜上,轻轻摆动,直晃我的眼。

这边,林启正也转过来上了车,见我盯着玉饰看,伸手过去想把它摘掉。

我拦他:“摘了干吗?挺好看的,而且玉能避邪。”

他没有理会,执意摘下来,扔进储物箱里。“我不喜欢车上挂东西。”他说。

“可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接口道。

他转身向我:“邹雨,你不需要这么大度。如果见到她不开心,你完全可以说出来。”

我只是面带微笑,轻松地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她见到我不开心,也许她今天过来找我,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什么了。”

林启正居然顺着我的话,认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应该不会,心遥是个心机单纯的人。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对你那么亲切,送你那么贵重的礼物。”

“那幅画很贵重吗?”

“她花了十万块从朋友那里买来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幅画要十万块?我想着顶多值百把块钱呢!”

“那是文物,有蛮多年历史了。”

我只觉不可思议,回想着江心遥的这些举动,我用专业律师的口吻说:“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她送我那幅画,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是她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想以此感化我,或者最起码以此警示我,菩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林启正依旧不赞成,摇头说:“你想太多太复杂了。”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你未来的老婆根本是个败家女,可以随便将文物送给只见过两次面、只帮了一个小忙的陌生人,那你将来的日子压力岂不很大?当心她哪天高兴起来,把房子,车子、存款、股票,统统都会送给别人!”

他不由得笑起来:“她平时也不至于如此,也许是和你特别投缘。”

见他下此结论,我忍不住接口:“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状态吧?多好,我和她不仅和平共处,还能惺惺相惜、其乐融融。”

一听我这话,他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了,转身坐正身子,松开手刹,将车向前驶去。

见他脸色沉郁下来,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太过刻薄。

“看来你比我更容易不开心。”我盯着他的表情,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他没有回应,只一味将车往前开去,许久方摇摇头说:“你很有本事,只有你,会让我……尝到狼狈的滋味。”

他的感慨令我有些意外:“是吗?狼狈?”

“你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讲?”他眯着眼睛努力思考:“……给我当头一棒!”

听他如此说,我亦有些欠疚:“对不起,职业习惯。”

他回头望我,伸手牵过我的手,五指交握,轻轻地说:“没关系,我也是活该。”

这话,让我的心,生生地疼了起来,我望着她,也轻轻地答。“不止是你,我们俩都是活该。” 说完,我与他,竟心灵相通地相视而笑。

爱情,又一次击溃了道德的进攻。

晚上,我们没有出去吃饭,我兑现了自己曾经的承诺,在他的小房子里做饭给他吃。可惜他家中原材料和厨具极度缺乏,最后也只能是下了两碗面,盖了两个荷包蛋了事。但即便如此,两人对坐着,仍是吃到开心不已。

“早就想吃你做的东西了。”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感叹着说。

“我水平很差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我谦虚。

“记得有一次给你打电话,接通电话后,听见你在电话那头喊‘就是那条鱼,就是那条鱼’,当时心里就在羡慕,能吃到那条鱼的人。”他回忆道。

我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是吗?什么时候?应该不会啊,我接你的电话从来都毕恭毕敬。”

“你说错了,应该是我一直毕恭毕敬才对。”他不服气。

“得了吧,第一次打你电话,也不知道是傅哥,害得我在电话这头点头哈腰喊了半天‘林总’,完全表错情!”

“那你呢,第一次和我谈话,就威胁我小心点,否则就要和我没完,我当时想,这女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我笑眯眯地答:“我说的没错啊,你确实不小心,所以现在我也确实和你没完啊。”

他也笑,忽然站起身,紧靠上来,将我手中的筷子夺下,扔在桌上。餐厅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流泻下来,更衬到他眉目英挺。我知他心意,笑着躲避,喊道:“还没洗碗呢,还没洗碗呢。”

“不用洗,待会儿把它们扔了。”他大力将我揽到怀里,直接倒在旁边的沙发上。

他的身上有夏天里树林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汗味,我用牙轻轻地咬他的肩膀,唯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真正地拥有着他。

“启正,我爱你。”我喃喃地说。

“I LOVE YOU TOO.” 他在我耳边回答。

这天晚上,我终于没有执意回家,而是穿着他的T恤,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半夜里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仔细听听,卫生间里也没有动静。我感到奇怪,走出房间,转到客厅,发现他正靠在阳台上,望着黑色的夜空,抽着烟,只见他举起手,将烟送到嘴边,又放下,然后一股轻烟从他头顶袅袅升起,逐渐散去。一时间,那背影,有些凄凉。

一定很辛苦吧?启正,比我更辛苦吧?……可惜我帮不了你,因为,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我在心里暗暗对他说。

许久后,我走回卧室,躺回原来的位置。片刻,他也走了进来,从我身后紧紧拥着我,将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我假装熟睡,一动不动,直到最后,我们俩都真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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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10月18日一天天逼近了,我简直有了末日般的恐惧感。我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工作,给他的钟点工放假,每天消磨在他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等待共处的每一个瞬间。而他,也史无前例地取消所有应酬,像一个中规中矩的白领,日日按时下班回家。

我们俩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个即将到来的十八号,而是只管嬉笑打闹,温柔缠绵。

周六的晚上,我正和林启窝在沙发中闲聊,忽然接到邹天的电话。

“姐,你在哪里?”邹天的声音很急迫。

“我……我在外面有事。”我支吾着说。

“你快回来吧,邹月喝多了,在家里闹事呢!”

电话里,隐隐能听见小月的尖叫声。

我收了线,拎着包就往门外跑。林启正追在我身后问:“出什么事了?”

“小月喝醉了,在家里发疯呢。”

“我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万一被他看见,岂不火上浇油。我打的好了。”我穿上鞋,向电梯冲去。

林启正跟出来,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

我答应着,走进了电梯。

走进家里,只见邹天、丁甲六神无主地站在客厅里,望着邹月的房间方向。邹天看见我,迎了上来。

“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问。

“好像好一些了,刚才一直在阳台上说要跳楼,拉都拉不回来。”邹天低声说。

“跳楼?好好的,跳什么楼?”

“谁知道啊,她只是说不想活了。”

“你们怎么搞的,带她去喝酒?”我皱眉道。

“谁知道她会喝这么多啊?我不也是想帮丁甲的忙嘛。”

“现在呢?”

“幸好姐夫回来看见了,上来才把她劝住,现在在里面陪着她呢。”

我走到丁甲身边,见他满脸焦虑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说:“你和邹天先回学校吧,没事儿的,小月只是比较情绪化,酒醒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邹姐,我不知道邹月酒量这么差。”丁甲歉疚地说。

“没事,你们先走吧。”尽管丁甲好像有些不情愿,我执意微笑着把他送出门,毕竟是外人,家丑不宜知得太多。邹天也背上包跟着下了楼。

然后,我返身进了邹月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啜泣,左辉坐在床边,低声安慰。

见我进来,邹月索性将被子扯过,蒙住了头。

“没事喝什么酒?你看你这样子!”我忍不住责备。

左辉忙起身,将我拉出房间,关上房门,然后轻声道:“别说了,让她休息吧。”

我没好气地念叨:“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怎么搞的,隔那么久就要发一次疯!”

左辉用眼神阻止我,并将我拖进我的房间,关上门:“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样伤心?”

“为什么?难道她告诉你了?”我反问。

“是。林启正后天结婚,所以她极难过。”

我恍然大悟,但旋即笑了起来:“她真是傻到极点,别人结婚,干卿底事?”

左辉看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吼他:“别这样看着我,这是我们家的丑事。你最好过了今晚就忘掉。”

“她还不知道你的事吧?”

“怎么可能让她知道,那样我定会血溅当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她只是幼稚无知,惹上的单相思,早晚会好。”

“也许没那么简单,她似乎很认真。”

我扯着嘴角说:“认真就会有好结果吗?白痴最认真,又能怎样?”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过,昨天局里党委会已经讨论了招考的事,邹月基本上定了,过几天就应该会通知她,也许离开那个环境会好一点。”

我由衷的表示感谢:“辛苦你了。如果这样,那是最好不过。”

“你自己还好吧?”他转移目标,关切地问我。

这样的问话简直是暗含讥讽,我敷衍了事地说:“好的不得了,你回去吧!”边说边将他向门口推去。

他无法,只好顺势道了晚安。

送走他,我回到邹月房门口,轻轻扭开门,向里探望,她倒好,已经起身坐在了电脑前。

“洗洗早点睡吧,别玩电脑了。”我站在门口对她说。

她头也没回,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争执以后,我与她就越来越隔阂,她本敏感,想必是心中疑虑犹存。

我慢慢地踱回房间,听见电话在包中闷响,这时候的电话,应该是他,我反手把门锁上。

“处理好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没什么事儿了,只是喝多了,现在已经好了。”

“她经常这样吗?”

“不,从没有!”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和工作有关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回答,他立刻反应过来:“因为我?”

“是。”我答。

“她知道了?”

“没有,她只是想到你过两天的事情,很难过。”我没有办法直接说出“结婚”这个字眼,那样太触目惊心,于是我迂回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sorry。”

“没关系,小孩子的心思。这样也好,让她终于可以死心。”我反过来开解他。

“不是对她说,是对你。”他在那头答。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他终于开口对我说抱歉,终于给一切下了定义。我注定就是那个被辜负的人,我注定就是那个永远只能藏在暗处的人,再怎么深爱着,再怎么彼此纠缠,一样是无济于事。

眼泪流下来,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疼痛,我却依旧带着笑回答:“没关系。”

“过来吗?我接你。”他不知道我的变化,犹在问。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再见。”

没等他回答,我就挂断电话,关了机,转头倒在床上,也不管没有洗漱,一身风尘,直接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邹月的难过,哪抵得了我的万分之一,她可以买酒装疯,而我呢,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里,瞠视着一无所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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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第二天,我想着近日耽于玩乐,工作完全搁置一旁,毕竟不妥,于是,直接去到办公室处理公务。

正在和顾问单位通电话,高展旗气喘吁吁冲进来,挤眉弄眼地示意我挂电话。

我莫名其妙,只好长话短说,收了线。

“怎么啦?你老婆追杀你?”我问。

“别开玩笑。出事了!”高展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事?”

“打你电话你又不开机,打家里没人接,打办公室老是占线,我本来上午九点开庭,只好跟法官请假推后半小时,到这里来碰你,幸好……”

“说重点,出了什么事?”我打断他。

“左辉被省纪委双规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说:“不可能!我昨晚还看见他!”

“今天一早,他,还有主管局长和局长,一起被带走的。他托一个同事打电话给我。”

“很严重吗?”

“据说是中纪委直接督办的案子,当然严重!”高展旗表情严肃。

我随手用座机打左辉,果然是关机的提示音。我抬头问:“你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哪有什么办法?双规期间律师不能介入,搞不好背个伪证的名头,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现在我们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我无奈地摊开双手。

“错!”高展旗做了一个否决的手势:“我一早急巴巴地到处打你,就是因为左辉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他凑近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只——有——你——能——救——他!”

“我?!”我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你仔细想想,于私于公,左辉最有可能得罪的人,是谁?”高展旗表情神秘。

我忽然领悟到他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也没再多话,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的意思带到了,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要迟到了,先走了,先走了!”

我拎起座机拨通林启正的电话,他很快接通,劈头就问:“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

“你在哪里?”我没回答他,只是问。

“在家里。”

“我想见你。”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马上过来。”我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走到门口按门铃,他走过来开门,只见他已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再一低眼,门边正放着他常用的皮箱。

我心里明了,只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中午12点。”他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点点头:“还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问你。”

“进来。”他将我让进客厅,我转身,他双手背在身后,望我,仿佛严阵以待。

“我今天听说左辉被双规了,是你干的吗?”我直奔主题。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脸上却很淡定:“是的。”

“为什么?”

“反腐倡廉,是国家的政策。”

“就像你说的,他只是个办事员,何苦拿他开刀?”

“不拿他开刀,我如何才能整到他的上司?他自己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不能怪我!”

“原来你去北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有些不满。

“当然,如果只是想让税务局罢手,我根本不需要跑到北京去四处游说。说实话,这件事,真正想害我的,是林启重。我不能整他,但我想让别人看看,帮他做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他的表情越来越倨傲。

我一时气结,反驳道:“自己偷税漏税,还怪别人不能查,你这是强盗逻辑!”

“做我们这一行,哪个能说自己没有干过这些勾当,他查我,就是整我。你是个律师,怎么会这么幼稚?”

以往当我不快时,他总是相当克制,今日竟咄咄逼人。我瞪着他,他站在那里,表情漠然,眼神却无比锐利,我忽然感到他是那么疏远陌生。

我们之间沉寂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由于走得急,溅上一些泥点,格外碍眼。

虽然很不情愿,虽然有失颜面,但当我想到左辉即将面临的漫长痛苦的双规生活,我还是鼓足勇气,抬头问:“你可不可放过他?”

“不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出这三个字,第一次,他如此强硬地拒绝了我的请求,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完全占了上风,第一次,他的表情如此决绝,就像要亲手将我抛弃。

应该甩门而去吧,这样,才显得我气宇轩昂,与众不同,但是,我望望他,再望望他身后的那个皮箱,想到这一次的分别,意味着什么,气馁、伤感便交织在一起,让人虚弱。我强硬地瞠视着他,内心其实已失去主张。

他似乎想避开我的目光,别过脸,望向窗外,许久,黯然地说:“我以为你来找我,是知道我马上要走,来告别,或者来挽留,或者,哪怕你来骂我贪图权势,骂我玩弄了你,骂我不负责任、卑鄙下流,我都会很感动。可能真正贪心的人是我吧,我一直都想在你脸上看到嫉妒的表情,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

他转头望我,我的表情其实已经僵硬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松懈下来,心里虽有千般反复,耳里却只听由他继续说:“在你心中,有个天平吧,我和左辉,各占一端吧,不管谁落难,你都会难过,你都会出头,因为,我们都一样重要,对不对?”

我对他的爱,比起曾经与左辉的爱,何止千倍,我为他所受的煎熬,比起当年与左辉分离的痛苦,更是完全不可比拟。我不表达,不代表我没有承受。可是,他这样揣测,这样比较,令我失望至极。

我的斗志在瞬间苏醒,我一扬下巴,利落地答道:“那么,在你的心中,也有个天平吧,我是不是很荣幸地,也和那个江心遥各占一端呢,不管谁不高兴,你都会想法讨好。当然,我可不敢说我和她一样重要,因为,你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启正表情愕然,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还击。

而我,勇气已在内心冒头,爱情开始退居其次。我拂了拂头发,潇洒地说:“你要整左辉,随便你,现在你也该去机场了,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说完,我大步向门边冲去。

他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仿佛指责地说:“你打算就这样和我说再见吗?”

我抬头看他,镇定地问:“那要我怎么样,要我哭吗,要我求你别抛弃我吗?要我拉着你的衣袖,让你赶不上飞机吗?这样有用吗?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到底是我幼稚还是你幼稚?”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不用试,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你很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那是出洋相吗?说你爱我,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出洋相吗?”

“难道不是吗?去要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惹人耻笑。”

“如果真的爱,就会去争取。如果不够爱,就可以无所谓。当初我问过你,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是你say no ,不是我!”他大声地回答。

我退后两步,同样大声地反驳:“林启正,你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让我做那个劝你吃苹果的蛇,对不起,我不会干!而且,我还要说,到目前为止,你的选择完全正确,马上你就要接管江家的生意,这就是证明!”

他逼近一步,“你都知道了?很荣幸得到了你的肯定,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你从来不和我讨论我们的将来,从来不向我要任何承诺,那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如果我用爱也讨好不了你,用钱也讨好不了你,那么,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两个人开心就在一起,如果不开心,如果无法两全其美,那就各走各路!”

“两全其美?是指你,还是指我?”

“我们都能两全其美,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不要!”他逼近我,盯着我的双眼,大吼起来。“我从来就不想两全其美,我永远不会同时爱两个女人,你也不能,绝对不能!”

我忽然无言了,从他的眼里,我看见他内心的痛苦,和我一样,那种正在沸腾的,无法压抑的痛苦,折磨得我们只能这样彼此猜忌与指责。这是何苦呢?

我的心软下来,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下颏,就像是要安抚一个满心委屈的孩子。这个举动,几乎令他崩溃,他猛地伸手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口里喃喃地说:“邹雨,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会失去你?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离开我?总觉得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像随时想要跟我说再见?……”

我还来不及回答,只听见门铃炸响,他放开我,转身走到门边,镇定了一下情绪,打开门。

门前站的是傅哥,见我和他站在门内,有些不好意思,提过门边的皮箱,低声对林启正说:“时间不早了,林董已经出发了,我们可能得快点。”

“好,在车库等我。”林启正闷声答,再度把门合上,走回我身边,说:“一起走吧,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望着他,摇摇头:“不,我宁愿在这里和你分手,也不要在你去机场的路上和你说再见。”

他马上答:“不是分手,我很快就会回来,一个月以后,我就回来。你要等我!”

我轻轻地点头。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表情郑重地说:“而且,虽然你从不问我,但我还是想说,请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自立门户,离开我父亲,也离开江家,到时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他将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仿佛为这个承诺作一个注脚,然后,立刻转身出了门。

门在我面前,轻轻地合上,门锁发出了微弱响声。

我望着那扇门出神了几秒钟,转身走上阳台,尽管只是12楼,尽管有着齐腰高的护栏,但一眼望下去,仍旧让我直冒冷汗。我只能死死抓着门框,尽量探出头,盯着车库的出口。虽然我知道我能看见的不过是一台吉普车,但是,那毕竟是未来的一个月里,我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

不一会儿,他的车缓缓地驶上了坡道,傅哥的车跟在后面。上了坡后,他的车开始加速,往右一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抓着门框,看着正午奔流不息的车河,心乱如麻。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畏惧的离别吗?为什么会如此结束,曾经想像的那些缠绵伤感、痛哭流涕的场面都没有出现,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有爱就够了吗?有爱就有信仰了吗?有爱,就可以熬过一个月,熬过三年吗?有爱,就可以永远地相信,永远地等待吗?

我一片茫然。我想,林启正的内心,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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