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茫茫的云气越发地充溢在楼层之中,细白的绫纱微微飘扬,在月色下撒落极细微的纹路。山影重重,云雾层层,遮住半山的林木,丝丝的云气延绵开来,竟似将漫山的气雾送入楼中一般。细细甜甜的杏花芬芳,带着细密的云雾水气,随着凉风悄悄地潜入楼中,极是令人陶醉的。
  裴煦素来喜爱这等风致,倒是几分入迷,但这不过瞬间,便是收回心思,只微微眨着细长的眼眸,细细观赏着。
  却不料,那舒王竟突然问出如此的话。
  裴煦一愣,而后只淡淡一笑,转头温声道:“殿下说笑了,晚生也只见得如此景色,心中惊异罢了。”
  舒王听是如此,倒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说,只那边上的诸色人等听到他们一问一答,却是转头看来,纷纷相视而笑。中间一个中年男子,却是前行几步,笑着道:“裴大家倒也不用多推辞,我却有个提议,不知可否?”
  众人听闻,自是点头道:“罗大家向日便有好想头的,闲雅有趣,自是可以的。”
  那男子见此便笑了笑,只敛眉思索半晌,方是展眉道:“这等地方,自是无甚好的意味的,未若取来那曳尾鸟儿,它喜得什么味儿,便可取那几人好生细想吧。”
  曳尾鸟儿,乃是一喜香之鸟,若是调养得益,却是闻香调香的好物件的。这男子的提议,倒是有几分闲雅的味儿。
  所有人听得如此,自是点头应诺了。
  舒王对边上人吩咐一句,再行引着众人回到楼下厅堂中,入座之后,一个丫环提着个檀木雕花细枝笼子,里面有一只点漆蓝翎的长尾鸟儿,顾盼自若,倒是露出极剔透机灵的神气,显然是调教极好的。
  丫环恭敬地跪下,将这鸟笼呈与舒王,方是敛,退后离去了。
  舒王伸手探入鸟笼里,细细地抚摸那鸟儿一番,方是取出那鸟儿,将这鸟儿放飞,使其好生地选些人来。
  鸟儿清鸣数声,那点漆一般的灵动眼眸转动一番,便直接往那凤曦身上扑了过去。停顿良久,而后又顾盼数次,这鸟儿方再行往师小姐、中年男子等三四人身上扑去。
  见得那舒王神色间微微有些变化,凤曦与裴煦眉上一皱,又对视一眼,却是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
  那师小姐见得如斯的情景,倒是微微一笑,又深深看了裴煦一眼,只笑着道:“殿下,裴大家边上的孩子尚是小,何不防让裴大家代为一作。”
  那师小姐的盈盈美眸,里面笑意嫣然,又微微透出几分青睐,几分羞涩,配上那秀美绝伦的容貌,更别有一分惊人的魅力。这等变化,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只是这里的男子都是有了家室,倒无甚嫉妒之意,看着一男一女,端是郎才女貌,却更生出了几分玩味与撮合的心思,当下便是连声附和。
  裴煦见是如此,便也是应答下来,只取来笔墨纸砚,稍稍思索,便自提笔。边上众人不由也注目于此,只那凤曦冷眼看着情势发展,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在那师小姐身上微微晃过,便自转头,温柔地注视着裴煦的举动。
  不愧是舒王府邸,笔墨纸砚,样样俱是不凡。裴煦淡淡扫视了这些文房用具,却发现这只与素日用的无甚差异,柔韧细腻的宣纸,刚柔并济的狼毫笔,配上细腻如漆的松烟墨,裴煦稍稍迟疑,便自挥毫,不多时便是写下了一首诗来。
  望云楼
  淮山楼之东,罗岭楼之北。楼上卷帘时,满楼云一色。
  这诗的文辞自是好的,但入眼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是大半为这一手的书法而惊异。这不过二十三个字,字字笔力遒劲,如行云流水,泊泊流去,端是别有一分行书的风味,所有人初看时,便是为之一愣。
  良久,其中一位老者,方是叹息道:“行文如流水,端看势如游龙,倒是我等小窥阁下,自以高明。竟为一考验,迟迟未说姓氏名号,真是惭愧之极。”
  众人听闻这话,却都有些惭愧,眼眸里也微微有些闪动。
  裴煦淡淡一笑,只温声笑着道:“大人说得太过了些,晚生又怎承受得了?况且诸位大人名噪京都,晚生虽是不才,但也是稍微知晓些的。”
  这话一说,这五六人都是莞尔,期间一人,又细细地看了那首诗,只是疑虑着问道:“裴大家,我却是有些疑惑,这字行云流水,却是与那书画大家沧浪的手笔一般……”
  众人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怪不得如此熟悉,原是与沧浪关联,只是沧浪自声名鹊起以来流出的画作不过二十来幅,大多是收于私家,自己虽是看过些模仿之作,一时间倒也不好确定。而那沧浪又颇多神秘,却是不定会透露其中的奥秘。
  裴煦微微一笑,只淡淡地和声道:“晚生周游各国之时,为的行走之便,确实是自号沧浪的。”
  众人一愣,对视一眼,竟不顾其他,只急行数步,差不多要将案几上的酒杯挤得翻倒,却是忙忙地过来厮见。
  裴煦面上略略露出几分惊异,只淡淡地低头,温声道:“各位不必如此,晚生也只是一时的浮名罢了。”
  这话方是好生说着,舒王早已示意边上的丫环,取来极好的山陵雪涛纸,最最上等的油烟墨,并一些其余的东西,亲自将这东西端与裴煦,笑着道:“裴大家既是来了,又留下这等题诗,倒不如一并留下画作。”
  微微一愣,裴煦稍稍思虑些许,便自笑着道:“殿下看重,晚生自是从命的。”
  说着,裴煦双手恭敬地接过这些东西,展纸细细得思虑,笔墨如游龙般细细渲染开,一色的清淡烟雾,如江水般隽逸,下面杏花浓淡不一,极是秀气。高楼叠叠而上,在重重山影中若有若无显示出来。
  山色烟光,染上些薄薄的墨色,极为清逸。
  好是半天的功夫,这画作方是慢慢地勾画完毕。边上人细细地观摩,见着漾漾然的笔墨画意,楼阁、山陵、杏花细细地勾画如衣衫褶皱,极为繁杂细致。
  果然是沧浪手笔。
  众人正自想着,突然听闻一声清越的箫声,只欲穿云裂石。
  舒王淡淡笑了一声,只温声道:“诸位,诗会却是开始了,且先行下楼入宴。”
  裴煦等人自是应诺。

TOP

第十一章春夜序歌
  浩浩渺渺的浅色白烟,如腾腾的云气,越发得上扬。如许的雾气之中,一堆堆一枝枝的暖红杏花,点点璀璨如烟霞,若有若无,极是娇娆瑰丽。但如此春光,毕竟比不得那诗会开筵的光彩,众人听闻那开宴的箫声,不由对视一眼,温声相互言谈一番,方才是鱼贯而入的。
  舒王府邸,自是仆从云集,那些个丫环小厮,都是聪颖灵巧的,便小意儿领着这些个士子,一一的安顿好,又添菜斟酒,将事物好生准备着。
  这时,光火越发得清亮,数人取来十来多镏金的白芷折枝琉璃灯,将其一一安置在七枝盘花檀木灯架上。灯火越发得清亮,丝丝沁人心脾的花香在空中徘徊,而酒杯中酒液却是摇曳如琥珀,荡漾出极是繁盛清高的筵席风采。
  正在这时,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慢慢踏步行来,这筵席上的士子不由安谧下来,只抬眼看去,原是舒王带着一行人,慢慢地走来了。
  舒王凤瑜,书画大家西门源、西门舒,诗词大家罗行书、颜文,辞赋大家东方淮、司马络,曲艺大家师暄暄,名士欧飒、彦青,并着两个生面孔,徐徐入座。
  那士子见得如此景象,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几分猜疑,几分愤懑,只见得那些人纷纷入座,那陌生人甚至还端座在师小姐、彦青、东方淮等人之上,仅在几位老者之下,他们心里便越发得奇怪。
  这时,那舒王微微一笑,只淡淡地对着众人道:“座上诸人,都乃京都大家,想必各位士子也是知晓的,本王又曾记载在请帖之上。只是边上两人,想必大家都是不知晓的。这位乃本王从贺老将军府中请来的才子,诗词自是不必说的,便是书画也是极好的。那沧浪便是裴煦裴大家的化名。”
  这话一说,众人面上神色越发得端正恭敬,便是那等心中嫉妒不满的也不由遮掩着些了。
  见这场面上的安静下来,舒王微微一笑,只转身看向裴煦道:“裴大家来此,也是本王的意外之喜,这诗会未曾定诗题,倒不如您择取一个,并代为题诗一首。”
  裴煦一愣,见得那些个老者都是纷纷抚须点头,便知此事不好推辞,便只稍稍推却一番,就应答下来。
  抬眼看了看隔了青丝纱的轩窗一眼,裴煦稍稍斟酌,便自扣了扣案几,端起酒杯,以酒液稍稍润唇,笑着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当浮以大白。”
  这寥寥数语,众人听闻却是一般面色大变,自起始的一句,奇峰兀起,浩渺清新,其后更是大开大合,潇洒飘逸之处,确是让人回味咀嚼再三。
  趁着众人声息顿平,裴煦稍稍饮一口酒,便示意边上丫环折来一枝带露杏花,笑着道:“此日诗题,便以春夜为佳。至于折选一道,且交与这枝娇娆杏花。鼓响传花﹐声止﹐持花未传者即须饮酒,并赋诗词一首。若有乱令的,当罚一大樽。”
  说罢,裴煦稍稍迟疑,便是又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沉吟道:“薄薄春云笼皓月,杏花满地堆香雪。醉垂罗袂倚朱栏,小数玉仙歌未阕。”
  这一诗罢了,舒王方是醒转过来,只细细看了裴煦一眼,又与那一二老者对视数眼,才微微吐气,温声笑道:“劳着裴大家了,且请上座。趁着那令鼓未来,可否请师小姐为我等抚琴一曲,以助诗兴?”
  师暄暄心性剔透,自是晓得舒王是见这裴煦将这场面全压了下去,方是如此说的,因此,便微微一笑,只淡淡道:“殿下青眼,我等自是从命的。”
  说着,那师暄暄回头对边上侍女微微示意,便出席款款地向那幕后纱帐走去了。
  轻密软厚的青烟罗纱,如雨后的青天,浮沉着隔开个清静天地,里面案几上一把名琴正自安放着。师暄暄微微勾挑,便端坐下专心抚琴。
  微微颤抖的琴音,自天外徐徐落下,仿若涟漪的波动,细密而悠长,潺潺得勾弄出别样的质感。而不过三四息的时间,琴音忽而高扬,金戈铁马之声,擂鼓马蹄之感,顿时跃然而上,令人心神猛然一振。
  裴煦自是知晓其中的意思,当下便微微一笑,只回头看向凤曦。
  凤曦这时的神色温和安谧,衬着那皎然如春花的容颜,灯火下,更是摇曳人心。若不是他端坐在上,怕是大半的士子都是想结交一番的。然而,裴煦与凤曦自小同榻而眠,同席而学,同行同止,自是能看出他神色间露出的几分冷然之意。
  伸手略略安抚着凤曦,裴煦侧脸微微低声道:“可是觉得无甚意趣?我说你不该来此的,平素就极厌恶,何必来着。”
  话语带着隐隐的笑意,倒是让凤曦眉眼间的冷然抹去了大半,只冷冷扫了那纱帐一眼,他便是回头对着裴煦,朗声含笑道:“这倒不是,如若未曾得来,我怎知这般景象呢?”
  听着凤曦话中大有深意,裴煦正是要询问一声,不妨那琴音陡然而止,下座的师暄暄又是款款而来,便是掩口不谈,只与她微微一笑,权作恭贺。
  那师暄暄见此,皎然的脸庞上却是飞起一片嫣红,只微微垂下眼帘,与裴煦羞涩一笑,方是入座了。这一番对应落入近座的人眼中,倒是成了一分心意了。
  当下这几人对视而笑,只是凤曦见此,脸上的神色越发得冰冷,撇了那师暄暄一眼,心里更是起了些微的杀意。
  那舒王乃是中年的人了,见到这般光景,心里倒也有些意思,只是光天化日的,却不好多说,便微微咳嗽一声,就自起身笑道:“师小姐的曲艺越发得大成了,众位诗家才子想必也从此得了不少的诗意,这击鼓催花之事,却得上传了。”
  说罢,舒王取来杏花,又稍稍示意边上丫环传声击鼓,自己便是将那杏花交与过去了。
  鼓声陡然而起,或密集如骤雨,或零落如漏声,极是动人心魄的。众家的士子何曾见得如此行令的,当下也提起一番性子,抬眼盯着那杏花不提。
  未几,鼓声陡然而断,这杏花恰好被一人得了,那人见是如此,稍一迟疑,方是起身玉立,先行行礼,只高声道:“晚生褚无羁,乃定西郡安西人士,微才不足道,只抛砖引玉罢了。”
  这话极是得体,又不亢不卑,舒王听是如此,倒是细细的看了数眼,不由笑道:“褚士子过谦了。你等本是最后来的,却又得了个头彩,倒是今儿上天成全罢了。本王且饮一杯,只乱个令,让你等四人各赋诗一首,可是了得?”
  这等恩惠,褚无羁自是感激,见得舒王举杯相贺,忙也举杯接了下来。边上的三人见此,早已起身为礼,纷纷自我介绍一番。
  这四人,一般的眉目清秀,身姿挺拔,那唤名陆嘉、陆仪的族中兄弟两人倒也算是极佳的。只是那狄祀、褚无羁眉目间神气飞扬,秀色夺目,更胜一筹,倒是将两人压了过去。
  裴煦抬眼细细一看,却是有些惊异,这几人不是来舒王府上时见着的那四人么?看着这等模样,想来是那万熙的事未曾做得,舒王或是完结了此事。
  这般想着,裴煦便也稍微提起些心思,将这四人的诗一一过滤一番,顿觉那褚无羁深思细虑,才思敏捷,学识也好的,倒是一个极好的人才,想必未来也是称得上栋梁之材。而那狄祀,才华学识并不落于褚无羁,或有胜之之处,只是心思绕在那上位者,不论其间如何,下场倒是未得什么好的。
  至于那陆嘉、陆仪,学识才华倒也堪得,只是心性过直,于官场上倒是不定和得来的。
  裴煦默默思虑一番,方低头啜饮数口,默然不言。
  ——————————————————————————————

TOP

楼外的红杏枝头,繁花似锦,粉白的娇艳芬芳,簇簇拥拥,一片花海闹春意,却是渲染出香雪朝霞的明艳风光。楼内的诸生吟诗做赋,觥筹交错间,谈笑宴宴,又有那等击鼓催花、分曹射覆等酒令歌赋之事,酒酣目眩的时候,诸人越发得谈笑无忌,只自行吟诗,倒是烘出一片融融的氛围。
  此时,诸事都是罢了,各位士子也大多有些知根知底的,想着今日诗会也可无甚顾忌的了,倒是放松了好些,各自吟诗之时,越发得放开,倒是略略将那诗词的质提了上去。
  裴煦虽身在高处端坐着,但一则舒王等人对他青眼相加,不曾有甚忽略之处,倒是频频祝酒对饮;二则,那下面的士子,若有有甚评判之处的,他们便是举杯相谢,裴煦他素日里虽有些酒力,但却是经不住这等海灌,已是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了。而离他不远的下手坐着的是那师暄暄,这女子显是于裴煦大有好感,也常常提着三四句话儿,东套西问,细细地盘问,倒是让裴煦有些厌倦。
  只此三点,裴煦倒也能忍耐一番,直至筵席结束的。只是此时,裴煦他见凤曦神色越发得暗沉,眸间更是一片阴霾之色,心里不由一叹,转首与那边上的丫环好生说了数句,就不理旁人,只微微斜身,靠在凤曦的身上。
  果然,那舒王听了丫环的禀报,又见得裴煦现在的模样,再略一回忆,便是微微一笑,只与诸人笑着道:“此时,夜色越发得深了。夜间行路,多有不便,本王倒也不能多留了。当然,若是各位愿留下饮酒,本王也是乐意之极的。”
  这话一说,那师暄暄倒是头个撑不住的,她虽是有曲艺大家之名,又多蒙各方称许,但这也只多给与她一些方便之处,那大家闺秀的身份,却多少要顾忌些的,晚间便不能留得太迟。因此,她听闻舒王如此说来,便是淡淡一笑,脸上含笑,曼声道:“殿下说的是,这天色也越发得晚了,臣女的确是得先告退了。若再迟了些,倒是令家母担忧。”
  这话一说,后面的士子诸人也知道情景,忙忙同声恭贺一番,便是纷纷告辞而去了。这一般的喧闹景象不多时,便随着舒王等人的离去,而散落无踪,只留下那等绚烂红杏,依旧在月色风里,摇摇曳曳,添上几分动静之感。
  裴煦等人,舒王凤瑜自是亲自陪同送别的。裴煦因着酒饮着多了些,头便有些发昏,只微微歪斜在凤曦的身上,沉声与舒王告辞之后,方是进了车轿,略带几分慵懒地斜倚在车轿的边上。
  凤曦极少见得裴煦这等醉眼朦胧,氤氲得满脸潮红的模样,他心里本是有些郁郁不忿的,但见得如此,那些子的怒意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只稍稍用力,将裴煦的躯体转到自己的身上,笑着道:“怎么醉成这般模样?方才还是好的……”
  边是说着,凤曦见得裴煦那慵懒得如若无骨的模样,不禁伸手探向裴煦的脸。这原本只是想探探他脸上额上的温度,却不妨裴煦微微一晃动,凤曦的手却是落在裴煦的唇上。此时,裴煦不只是渴了还是怎么的,竟是微微伸出舌,舔拭着嘴唇。
  这一举动,又和凤曦的手重合,一时间,凤曦便是觉得一丝柔滑细微的润滑之物正是在手心滑动,登时就激起了满身的热辣之感。
  呆呆地看着裴煦的举动,凤曦看着裴煦细长的眸子微微勾起,里面熏熏然的透出七分的迷离之色,让凤曦他猛然惊醒过来,只急急地收回手,扶着裴煦,面上略带几分无奈道:“煦,你又戏弄我了。”
  裴煦眼眸间依旧是浓浓的醉意,只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容,醉醺醺地说道:“这却是你想多了,我只觉得有些渴意罢了,再说也未曾见得你有甚被戏弄之处,这话又是怎般说的?”
  凤曦又是气恼又是好笑,见得裴煦一反常态,还是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什么,不由叹息道:“好了,这却是我的不是。只是……”
  这话凤曦方才说了个头儿,却又掩口不言,只取来温茶和解酒的丹药,让裴煦服下去了,又喂与他细细地喝了些茶水,方是罢手。
  裴煦经着这些事后,不多时便是觉得神志清明,只那脸上眸中仍是带着些醉意,这一醒转,他想起凤曦方才的话,不由直起身,回眸对着凤曦道:“你方才想要说些什么的?”
  稍微迟疑一番,凤曦细细地看了裴煦的脸,便是稍微暗哑着嗓子,淡淡道:“我的身世,已是安排好了?”
  听到这句话,裴煦不由一惊,只皱眉道:“怎么问起这回事?难道你又回转心思了?”
  勾出一丝笑意,凤曦眼眸中闪过一丝毅然,抬眼便笑着道:“我却是不愿再认那个父亲的,只是这事还能回转过来吗?”
  裴煦不由沉默下来,这身世的布置倒是全然好了,但也非是不能变动的,只是凤曦的心思要是再变动,却是不能回转了。想到这里,裴煦不由细细地看着凤曦,沉声道:“这又是为何?你要知晓,这事一旦坐定,便是不能回转的。”
  “只是发现有些事,却是更重要些罢了。”
  凤曦沉默良久,面色便越发得温柔了,只直直地凝视着裴煦,温声道。
  见是如此,裴煦便伸手揉揉凤曦的发稍,语气略带几分宠溺,淡淡道:“这事,你若真是决意如此,我自是会帮着你的。只要……”
  裴煦的话还未说完,那垂挂着的涂金缕花银薰球猛然滚动,竟从那高悬的地方落了下来,其后一只银亮的飞镖猛然落地。
  车轿外,权当车夫的两人高声喊道:“刺客!”
  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却又被各色的思虑淹没下去,相视一叹,那凤曦便猛然拍打一个角落,自己却是透过那戳破的窗外一看,只见外面十来个黑衣人,正是纵跃而来。

TOP

夜色暗沉,朗朗明月散落一片清冷的光辉,屋檐下,一溜的浅浅草蔓,耷拉着细小的叶片,正是随风微微飘荡着。凄清的蒙蒙银光之中,那身着灰黑夜行衣的十余人,持着一色暗淡之极的灰剑,已然将这沉香车团团围住。
  为走得快些,裴煦他们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这地儿恰在一处大宅子辟出的小路角落。这里本就冷清而少人走动的,添上这般二更的夜深时辰,越发得人烟稀少。远远的,似乎有些兵戈之声,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便知晓那随后而来的护卫已是被人挡住了。
  看来这次,却是难以善了的。
  这念头方是在两人心中浮起些,外头的敦义、安迩早已拔出剑来,扑入那些人之中。这一举动,大反常人先行护住车轿的行径,倒是让这些人原先的布置乱了套,身影交错后,其间三四人稍微有些迟疑,露出了几个小破绽。
  衣袂翻飞中,安迩剑光散落一片银辉,当下便是击退先行扑上的数人,左手一翻,一片淡淡地褐色药粉便是散了开来。
  边上一个监视情状之人,眼角瞥到这一手,忙忙举掌平平推出,一阵气劲便是猛然扑出,将大半的药粉反推了出去。但饶是如此,仍是有人被那散出的一些药粉沾上,当下就觉得气息一顿,身躯上便有奇痒奇痛之感。不多时,这三人竟是嗥叫着在地上翻滚。
  见是如此,那监视之人眸色未曾一变,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抖,三点银光便直射出来。三枚飞镖,抖开呜呜的尖啸声,在正嗥叫着的三人那说不清什么神色的眸光中,嗤的一声,便是割喉而过,了结了这三人。
  这事一过,剩下的那些个黑衣人虽是心性坚定,但也不免有些缚手缚脚,那一双双眼眸,更是直直地盯着安迩的手,总是疑虑着里面又将洒出一片粉末。这般下来,这黑衣人虽是仍有七八人,个个的武艺也堪称不俗,但心有顾虑下,倒是被安迩两人挡下,相互间有守有攻,场面堪称是持平。
  只是,任是何人在场,都可看出这只一时的事,若是无甚变化,那黑衣人一方必是赢的。
  裴煦凤曦自不是那等胆小等死之徒,看到这般光景后,两人稍稍改动这车轿一翻,后边对视一眼,裴煦便取来一个填金描折枝花卉盒。而趁此时,凤曦微微探手,将两样东西扔了出去,当下天上先是闪过一道琉璃五彩的霞光,陡然在天际炸开,极是耀眼。后又升起一团耀眼的红光,嗤嗤得腾飞良久,方是炸雷一般散落开来,红光陡然消散。
  这一举动,自是示警之意。那原是在边上掠阵警示的黑衣人,见得如此,眼眸微微眯起,伸手弹出七八个丸子,直击那些黑衣人身上的一个要穴。
  “啊!”
  那七八人一声惨厉的嚎叫之后,白生生的牙齿微微露出,眼眸却是如充血一般,瞬间一片通红,竟是不顾即将刺入体内的剑,直直地往安迩、敦义身上扑了过去。
  或是伸拳直击,或是曲爪乱爪,或是舞剑成幕,或是张口欲咬,或是扑上抱住,种种行径竟是让安迩、敦义一时手忙脚乱,虽是刺死了三两人,更重伤了数人,但是那些重伤的仿佛抓狂一般更是凶残,就是那已然是击毙的人也是临死窃机上来撕咬。这等恐惧之事,让这原是精于搏杀的两人,也感觉难以抵挡这等贴身的厮杀,身上更是被撕扯划开了十数个大小伤口。
  裴煦自拿出那个盒子,亲自开启,取出十来样东西,其中有些布料、徽章、刀剑等等的事物,样样俱是放好的。稍稍挑选一翻,裴煦便挑选出一些,又将这些东西从那空隙之中,一一扔了出去。
  这事一做完,那边已然是起了变化,裴煦细细地端看一番,虽是不知其中就里,但见得情况紧急,他便是与凤曦示意般的点点头,从手臂上取来一副折叠弓,将随弓带着的箭枝射了出去。
  这箭枝是特定的,精钢所制,上面又浸抹上一片蓝汪汪的色调。
  对准边上那些个黑衣人,裴煦与凤曦的嘴角微微勾起,那弧度细细地一看,竟是无甚差别的。只是凤曦的眼眸,却是更为寒洌,凝视着那些个黑衣人的模样,竟是一片毫不在意的眸光。
  天色越发得暗淡,月色虽是清亮,但乌云渐重,竟是将一片清辉遮掩过去了,只余更深沉的灰黑色调。
  裴煦与凤曦武功虽是不甚高明,可就着车轿中的光亮,却是能看得清楚的。弓弦抖动三四次,五六个黑衣人或是被直射或是被擦破些皮,绕是这些人不知激发了什么力量,也是经不住这箭枝上的毒素,身影越发得晃动,不多时,便是摇摇摆摆地倒在地面之上。
  剩下地两人,由于靠得过近,裴煦凤曦倒是不能射到他们,只留与敦义、安迩料理了。
  这事此地已然是罢了,只是那边上监视的黑衣人却是不知所踪,裴煦虽是有些遗憾,但留在地上的黑衣人倒是引发了他的兴致。稍稍迟疑,裴煦便是将沉香车的各色防御措施解开,自行下车,往那黑衣人走去了。
  这些个黑衣人,都是倒毙当场了。这倒不是说箭枝上涂抹的毒素极为剧烈,那些毒素只是极其强烈的**罢了,而是这些黑衣人一旦倒下,便是当场窒息而死,想来是那些疯狂举动的后遗症。
  对这黑衣人由于各种原因引发的疯狂,裴煦仍是极重视的,这种疯狂能提高身体乃至于武术,若是无这等后遗症,倒是极好的丹药。
  裴煦先瞧了瞧安迩、敦义的伤势,见得无甚大碍,便细细地观察那黑衣人一番。拉下那面罩,这些黑衣人面庞都是极平凡的,无甚特点,面色却是一色极殷红。但先前的被杀死的那三人,面色却是如常人一般苍白。
  微微笑着,裴煦正是想要再行探索一番,月色陡然从云层中脱离出来,散落一片片凄清的光华,远处一阵啸声隐隐响起,恍若龙吟一般。
  ————————————————

TOP

月色流淌,潺潺然如清晨山间的一抹溪水,泊泊地流动,渲染出层层如烟如雾的水汽,为这静谧而冷涩的夜,添上一个梦境般的朦胧光雾。月凉如水,天气高清,晚风徐徐而来,屋檐下那一片藤蔓的细细枝叶,瑟瑟而立,仿佛被惊走的水鸟,猛然抖动着自己那不大的羽翼。
  这等良辰美景,原是寻个溪泉静谧之地,招一二之友,对这月色,嗅着芬芳花香,或煮酒或品茗,谈兴无所不至,却是乐事一件的。只是此时此刻,裴煦与凤曦却是如迷惑一般,只楞楞得凝视着月下那纵跃而来的人。
  煌煌然的月光,越发得清亮,这人如行云流水一般,踏着月光行来,不过三五时刻,便是近在眼前了。那瘦长的形影,在圆月夜色的笼罩下,更平添上极致的感觉,恍若这天地间皎皎然为这一人的举动而行动一般。
  风声如聚,月华如洗,那远行的人,踏动间恍若天地的节拍都凝集于一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奇异音调。
  蒙蒙的光华,如诗如画,并无任何的异样。但这等沉寂的光景里,凤曦却是猛然惊醒过来,眸光微微一颤,竟也不顾其他,只半搂抱着裴煦,往那沉香车腾跃而去。
  这等举动顿时惊醒那原是呆立当场的安迩、敦义,他们面色一变,又惊疑得对视一眼,却是不顾那正是踏上路径的男子,急急行去,将这沉香车挡住,只目视那男子。
  此时,月色清明,光华流转,那男子的形貌便是一览无遗。修长如玉的身形,一色青的斗笠青衫,虽极清朗,却也遮掩住那面容。只那芒鞋,未曾沾上一点半丝的尘埃,述说着男子绝高的武艺。
  天下武术,分为十个等级,至高者为宗师,总其人数也不过八个,其下一至九品,人数倒是不可计数了。此时,裴煦当能有三品的武术,凤曦加上那隐秘的武术勉强能勾上七品,而安迩敦义两人却是稳稳当当的八品。
  至于这人,只端看他的手段,想必他便是那九品中上上的人物,若是一日能得个宗师名号,也非是不可之数的。
  浓绿的叶子,在骤然而起的风中沙沙作响,仿若被一只大手揉捏着,只差一点半丝,便是要落了满地。敦义与安迩顿觉一丝丝迟滞与重压,慢慢的沉积,直压得两人的内力一阵抽搐,随后更觉得一阵疲惫。只是那人却是屹立不动,只冷眼凝视着,半晌的工夫,方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敦义及安迩,本在气息消长之下,只落得勉力支撑罢了,这一个满带内力的音波一出,耳廓便是如暮鼓晨钟一般,陡然炸响,引得两人眼耳口鼻都渗出丝丝暗血,身影更是陡然萎靡下去。
  幸好两人身后都是那沉香车,凭着一口气,两人倒是都支撑了下来。
  那男子见得如此,倒是微微咦了一声。
  这一声,如春日的暖阳,顿时间散开一阵温温然的气氛,倒是让安逸两人多喘了数口气,但神色却依旧是淡定如初。
  这等神色落入那男子的眼中,他不禁微微提声,口气柔和地说道:“想不到,一个不知何方来的小子,却也有这等好资质的人物守卫,倒是让我有些下不了手了。”
  这话音十分的柔和,虽略带几分鄙夷的味道,但莫名的让敦义、安迩两人心中微微松懈了几分,身影更微微摆动了一分。
  裴煦虽身在沉香车中,但听得这句话,心里便生出几分莫名的刺骨寒意,不禁将凤曦的手紧紧地握紧,眸中更是闪过一丝冷光,只沉声道:“阁下如此说来,想必是不愿再动他们两人了?”
  听得裴煦的声音,那男子隐藏再斗笠黑纱里的眸子,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只微微勾起唇角,道:“今日我虽为履行诺言而来,本心性不佳的,却不想碰上几个有意思的,看来倒是不虚此行了。只是我早年欠着一个人情,这麽多年,却是成了心头的一个结,今日便不得不动手了。”
  说着,这男子的话音越发得柔和,只似叶面上缓缓滑动的一滴露珠,明澈圆润,恍然间让人生出无法动手的触感。徐徐说完,男子的声音越发得清朗,在这小小的天地间徘徊,裴煦等人心头微微颤动,却是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听闻着。
  “自然,当时他与我一剑相助,今日,我便还以一剑,此后便是两无相关。不过,若是你等还能撑住的话,不妨在明年此时,于城东三里外的梧桐树下埋入这个玉佩,倒时自是交予你等一个说法的。”
  说罢这句话,那男子随手掷出一枚大如龙眼的小玉佩,掷于地上,便将自己手中的剑轻轻拔出。
  吴钩明霜雪。
  这把剑,不同那黑衣人一色的灰黑剑,激不起半点的光彩,却是明朗如月,抖动间,丝丝的清朗剑气如同水底的游丝,慢慢的洋溢出来。
  剑气如雪,风声如涛,那润和的光晕猛然散落开来,安迩与敦义的眼,不由猛然一跳,正是要提剑挡住,身后一松,两人却是腿脚一松,倒了下来。
  绕是如此,安迩、敦义两人还是使劲气力,将自己手中的剑,直直地投掷出去,只求能稍稍挡住那个男子。
  两人身后,那沉香车已然是划开一道极平滑的裂缝,各自倒在一边,里面的两人倒在地面上,散开一片血雨。
  只一眼,那男子便看得自己的目标——凤曦安然无恙,看着另外一人那散落的血和发,他叹息一声,如夜间惊飞的白鹤,陡然消失在天际的一边。
  裴煦微微喘气,透过那丝丝青丝,勉力打量凤曦一眼,便是咳出一口血来。这一声咳嗽,顿时惊起那原是呆若木鸡的凤曦。
  凤曦的手颤动不止,竟是无法做些什么,半晌,方是猛然咬住下唇,不顾那唇齿间冒出的一痕血迹,只扶起裴煦,取出三四颗丹药,放入嘴中嚼碎,细细地哺与裴煦。这一作罢,他又倒出一些药粉,小心的扯开裴煦那染血的衣衫,将躯体伤口上的血迹拭去后,洒上这些淡金的药粉。
  这一番举动,方让裴煦的面色稍稍好了些,只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勉力笑了一声,便是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凤曦原本焦虑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扯出一个凌厉的笑容,竟是不顾其他,只在裴煦那染血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便转过头,对那已然站立着呆看的敦义、安迩道:“可是好了?”
  话音中,那温和的语调,与略微带着羞涩的眼眸,反射出一股子血腥的冷意,让这两饱受风霜的人,也是浑身一颤,转过头去。
  凤曦淡淡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毒,只温声道:“他们,也是应该来了吧。”
  话音才堪堪落地,远处猛然响起一阵马蹄之声,显然是那霍恬等人领兵而来了。而另一边,却是有两个人影,慢慢行来。
  ————————————————

TOP

夜色越发得深了,层层的云慢慢的堆积着,遮住了犹自散发着凄冷光晕的圆月,只留下萧萧的风声,送来沉重的森冷之意。夜露深重,丝丝如水般的气雾,潺潺然地升起,拂过人面。便是这等暖春时节,人人都觉得一层入骨的寒意,正自蔓延。
  街道荆棘,马蹄声与那人行声,一轻一重,一快一慢,各自成趣。但显然那马蹄声远些,而那人影却是绰绰着显露出来。
  布衣芒鞋,斗笠医箱,那来的两人,一前一后,前者慈眉善目,发须带霜,后者则眉目若笑,正当年少,两者脚步渐慢,见了这里的事,俱是惊疑不定的样子。
  凤曦淡淡看了这两人,见得后面的那男子比出一个手势,目光便是一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略略直起身,对那老者说道:“老大夫受惊了。我兄弟两人深夜行路,却被歹徒行刺。我哥哥他受了重伤,此时见得老大夫,想来是上天垂怜,万望老人家能略加援手。”
  那老人早是看得裴煦的模样,稍微思虑一番,便是前行几步,细细地诊断后,又掀开那衣衫看了一通,方是拂须沉吟着道:“这位小哥身受重伤,虽有珍贵的丹药吊住性命,但是于身体却是大有亏损的。若要完好无碍,可是要好生修养三两月的。”
  这话方是说的饶有其味,那马蹄声越发得宏大,不多时便是出现在凤曦等人的眼中。那霍恬霍雍见得这车毁人亡的样子,脸上不由闪过一道厉色,急急地凑到那车的边上,焦急地问道:“小曦,先生他如何,应是无甚大碍吧?”
  凤曦此时已是回过神来了,只勉强扯动嘴角,冷声道:“这位老大夫说,性命无碍,只是伤得却不轻,想来要好生休养三两月的。”
  这话让那原是只看着裴煦的霍恬霍雍转头看向那老人,细细打量一番,霍雍仍是略略点头以作感谢,那霍恬却是起身施礼道:“我且代先生谢过老人家了。只是不知老人家家住何方,可否随我等一并回去,以确定其中的病伤?”
  那老大夫见得那霍恬霍雍来此,便是有意回避些,只道这两人必是另请他人诊治的,未曾想这两人却是一意延请自己,这倒是不好拒绝。那老大夫略略思索,再细细看了裴煦一眼,便是长声道:“如此也罢,只是众生之人,却是不好颠簸的,最好还是借来一车,安置病人的好。”
  这话一说,众人倒也觉得十分恰当,相互对视一眼,霍恬便是叹息着道:“罢了,此地也是算是豪门之地,那万府便是离得不远,我且去借一车。”
  这原是极妥当的事情,只是那凤曦听得那万府离着不远,心里便是猛然升起一丝警惕,嘴角微微勾起,却是显示出一股暗暗的阴毒之意。
  那霍恬原是京都之中出挑的长袖善舞、玲珑剔透之人,与他交好的达官贵人能倾倒大半的京都。其中虽大半是点头脸熟的泛泛之交,但是凭此借的一辆车,却是极简单的事情。那万家的管家,只听到这件事,便是连老爷等人也未曾回话,只自己做主,将一辆轻巧宽敞的车,送与霍恬了。
  因此,裴煦便是极顺当地回到了贺府。又有那老人与府中大夫一般着意诊治后,沉吟着开出了药方,与他调养着,病情却是顺当下来。
  此时,说谈起来,众人方知那老人原是夏国的杏林国手,端是天下有数的老医者,既是著名的。因此,众人一发得好生照料,只指望着能与老人勾上些联系,一者,好医治裴煦的病情,二者,出名的大夫倒是也难以求的,此时能有些联系,日后自是有好处的。
  这般下来,众人心中虽是仍牵挂着裴煦,但大多却是安定下来了。
  贺府的安定,却是另一个地方愤恨的点线。
  此时,圆月当空,云层徐徐散开,未央宫中,一个美貌少妇正是抬头凝视着月色。
  宫灯盏盏,于屋檐回廊上下摇曳,煌煌然映照出金瓦朱墙绚烂而内敛的味道。皎洁修长的晚玉香,在灯火下映照出一片微微金红的色调,在空气中送来丝丝甜腻绵长的芬芳香味儿。
  这美貌少妇,乌鸦鸦的青丝挽成一个极复杂的发髻,上有一只攒珠累丝的朝阳九凤含珠钗。灯火下,这赤金点翠的金凤嘴上那一粒明珠摇曳生辉,恰恰在额心之上颤动,却是映出一脸的珠玉贵气。
  除去这只金凤,女子别的首饰却是不多,衣衫倒也极简洁。一身的青纱裹身,腰上系着一葱绿宫绦,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
  她的神情静谧如湖水,其灵秀通透的气韵,更是显得这娇美的容貌轻灵毓秀之极。灯火下,她微微抬首,望不远处另一灯火通明之处细细地看上一眼,便是静静地独立在芬芳的晚香玉之中,沉默不语。
  夜风渐凉,寒露深重,她却无一丝安睡入眠的意思,只抬眼细细地凝视着那璀璨的星光。
  未央宫中最为得意的女官——明溪,见得如此,不由取来一件熠熠生辉的描金凤云锦绣袍,盖在那女子的身上,叹息道:“娘娘,不论您为着什么的,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骨啊。别看着白日里一片暖和的春光,夜里可不比那深秋的时候暖。”
  那女子微微一笑,恍若百花绽放一般耀眼璀璨,只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触罢了。却还不知那个人究竟怎么样了……”
  明溪浅浅一笑,眉目间闪过一丝不在意的淡然,娇笑着道:“娘娘过虑了,那等布置,任是何人,想来也不易脱逃的。何况这等无名小卒,自是手到擒来的。只是,娘娘……”
  说到这里,那明溪微微皱眉,倒是不敢多说下去了。
  那女子听到这里,也是知晓明溪的意思,只微微仰首,笑道:“你是奇怪我为何这等焦急,不顾其他就动手么?”
  明溪微微低首,只淡淡笑着道:“奴婢不敢。”
  女子抬头凝视着那点点星光,只冷声道:“你以为这宫殿之中,有我在便是能撑住所有的事么?你以为陛下真真是对我有那么些爱恋之情?还是你以为这天下之事,多大也无法推过我的头吗?”
  说到这里,那女子眼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意,只咬着牙,冷声道:“你不知道,这个后宫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子!花木也罢,贵人也罢,哪个不是沾上那女人的光,周全的安放着?我满心以为,那女人死了,陛下他就会转头看我。只是,他的确看着我,看得却是这张与她相差无几的脸!我恨,我怨,却是不得不按着那女人的行事做,他就是这样看着,要求着的!全然没有想到,我的小心体贴,我的周全谨慎,究竟为的是什么!”
  女子娇美如玉的脸,陡然生出丝丝恨意,面目狰狞之中,她冷声说出最后几句话:“就是那小子不是那女人的种,凭着那张脸,他也该死!若真是那女人的种,此时不杀,日后回来,还能做得这么干脆么!”
  冷厉的风声,在天空中呼号着,恍若那女子的心,正是聚起越发浓重的杀意。
  ————————————————————

TOP

天色渐渐亮了,朝霞点点,云霓绸带般的散开,丝丝如雾气般的曦光自东方徐徐而起。抬眼间,可见院中浓密繁盛的梧桐枝柯,在风声中聚合散落,沙沙沙的细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在耳边细细密密的述说着。
  凤曦自沉沉的睡梦之中醒来,细细地看了边上安稳睡着的裴煦后,推窗便见得如此的景象。
  梧桐……
  自小而始,他便是极熟悉庭院中,这一株枝叶浓密的去处,因为,煦他素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这梧桐树。凤曦抬眼凝视着那一株似曾相识的梧桐树,不由想起过往的种种。
  幼时起,梧桐树那稠密浓绿的枝叶便是极得自己喜欢的,那时,煦会在暖暖的日色下,用一种轻轻的语调,说着五湖四海的风土人情以及那奇妙迷离的各色故事。岁月流转,他越发得长成,这内容也便越发得多了,政治经济,诗词歌赋等等的东西,日日都是在谈笑中经历着。
  而等自己八岁那年始,这三四年来,自己与煦一般周游山水,饱览世情,自然居处也是飘零,或是简陋民家,或是堂皇客栈。只是,便是那行居车上的时候,裴煦也总选一个梧桐茂密的地方。
  若是问起来,他总是凝视着自己,淡淡笑着,带着些许怀念,些许深沉,却是不说半句话。那时仍旧年幼的自己,为此不知使了多少精力。到了最后,方是隐隐知道,原来裴煦曾在另一处的梧桐树下,度过了自己最初的人生。
  煦,他本有父母照料的,后来流落在此,难怪会对这梧桐生出那些怀念与深沉……
  自以为寻到了答案,但当时的自己并无丝毫的喜悦之情,只楞楞抬眼看着一只孤雁,哀叫着,向远方飞去。
  良久,都不曾动弹些许。
  说不清当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煦的人生有这么一段无法触及,无法融入的地方。当时自己的心里真是一种嚼了未熟的青果子,有些苦涩,有些酸胀,更是有几分不甘。
  或许是从那时起,自己那未曾晓事的心中,便对裴煦有一股莫名的独占欲望吧。只是,等着周游各国的一年后,他却在不经意间,从煦的嘴中听到这么一句话: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梧桐、朝阳,听到这三样,恍然间他才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或许,在开始的时候,煦他便是将这梧桐与自己牵连在一起了。
  犹记得,当时年方九岁,尚不能自持,竟是忙忙地跑去询问。这一举动倒是惹得素来淡漠的裴煦笑着抚摸着自己的发梢,良久,才是眼带隐隐笑意,温声说出了其中的缘故。
  这原只是他素来的习惯的,只觉得窗外的那一株梧桐,在读书时,极是清朗自在的。只是后来又想到凤曦的名字,与这梧桐相交合,心里便是越发得在意了。毕竟,凤凰非梧桐不栖,初时的那株院中梧桐或也是道出了两人的缘分。
  这一番话后,凝视着裴煦那略略修长的眉眼,隐隐含笑的脸靥,凤曦顿时感到一阵阵强烈的悸动,但却只能暗自压抑着。
  毕竟,这一份悸动,却是不能说不能道。别人不清楚裴煦他的权谋机变,不了解他一手掌控的势力,自己却是一清二楚的,因为裴煦将一切都摊平在自己的眼前,更多番交予他一些任务,以促成自己的成长。
  也因此,凤曦知晓,若无浑厚的权势与心机,若是真想扭转裴煦的未来,那无疑是天方夜谭。时不我待,却不防裴煦送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自己的身世。
  若是估量不错的话,自己却是能拥有一个极好的背景,更能以此获得初步蚕食天下的资本。
  于是自己对裴煦说要知晓自己的身世,知晓亲身父母的身份名字。
  即便是这必须得离开煦,即便是这必须得熬过一些艰难坎坷,只要是能够将自己的人生掌控住,这短暂的分别,并不是无法割舍的。
  何况,煦他并不一定会只单单让自己走。
  结果正如所想的一般,他随着自己来了,走入这繁华而杀意盎然的夏国帝都。因为,煦他担心着,虽明知以自己的心性能力,未来的路并不会艰难。
  这便是自己的筹码,若是煦他无这一层牵肠挂肚般的亲情,自己却不会如此设计的。
  那时的自己便是如此笃定着,走入这繁华的帝都。
  之后,方是知晓,有些事从是脱离在掌控外的,即便是自己,也只能根据自己手中的牌动手。不论是寿诞上夏帝那惊诧莫名的眼神,还是舒王那惊骇之极的反应,无不是说明了这么一点,自己那般的容貌与他们熟悉之人十分的相似。
  但,裴煦早就曾说道:“你与你母亲的容貌,却是有八九成的形似,五六成的神似。”
  联想到这里,凤曦便是知晓,自己这一计划,必须得放弃。
  煌煌夏帝的子嗣,自不是能流落在外的。若是好的,夏帝自是会将自己身份昭告天下,但这便是让他陷入宫廷中血雨腥风的争斗。而这般的争斗,自小不在宫廷的自己,便有先天的劣势。若是狠得下心,抹杀自己的存在,倒也是个轻巧的工作。
  虽说,以自己的猜测,那夏帝有九成的几率会承认自己,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出意外,便是那前太子妃萧泠。而夏帝在太子时,便是对太子妃百般恩爱,便是现在的皇后,也是萧氏失踪两年,又有子嗣,方是在称帝两年后册立。
  只是,这夺嫡之事,不能稍有差池的。而裴煦这收养自己的人,也必是大受各类人士的冷眼的,其中或许还包括像昨日的刺杀。
  这般情况下,便是凤曦自己,也不得不开口放弃此事。
  滑稽的是,这样的话方才开口,便是受到了现实的危机。那一场月夜下的刺杀,将自己心里最重的一根底线彻底的踩踏在脚底下了。
  自己的战战兢兢,自己的筹划心计,为的不过是裴煦这个人,但若是裴煦不在了,这等计算又有何用!
  凤曦嘲弄似的微微笑着,眼眸中那常有的淡淡羞涩,却是更淡薄了,只越发得衬出那眸中肃冷杀意。
  有些事,一旦开始了,便是无法放下。
  而显然这件事也是如此的。
  这般想着,凤曦微微抬眼,看着梧桐树顶那从无止息的风声,嘴角露出极浅淡的冷笑:“你要战,我便战。”
  如此而已。
  ——————————————————————————

TOP

天光尚亮,帝都之中,一片朗朗的轻灵气象,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客栈店铺更是招三幺四的,只说着些不知头的闲话儿。帝都脚下的人,住的三年两载的,见得多听得广,什么话儿不是随口说的,就那宫里朝中的事儿,也是信口来信口去。若是有些新奇的事儿,更是张三赵四的团团聚了一堆,开口如河,边是做事,边是瞅着空儿,滔滔不绝的你说一句,我添半言的。
  而新近的才子裴煦,从那舒王府第出来便是遭遇刺客的事儿,自然是今儿的头等话题。人人可都是瞧见了,那一向闭门锁户,等闲不说半句的贺老将军,派了儿子贺显将这行刺之人的尸首交予京都府伊何权知,又亲自带了话,请何大人务必尽早了结此事。
  这便是够让人啧啧了,未曾想,不久便是又多了话题。
  那万府里的与将军府里打杂小厮的亲戚,听到这事,撇撇嘴,又指手画脚活灵活现地传出那才子是受了重伤,听闻那沉香车一剑两断,显是那九品的高手所为的事儿。这一番话,越发得是让听的人吸溜了老大的一口气,只道是那裴家公子得罪了哪个达官贵人,竟是下了这等手段。
  只是哪家的达官贵人,能驱使九品以上的剑手?又不惧怕贺府的势力?
  话说到这里,那津津乐道的平民倒也伤了脑筋,只是百般思索,仍是看不清其中的事端,胡乱猜测一番后,便是要散去了。
  这一番言谈间,不觉也将近午时了,早朝已然是散了,那各色官员府里却又是送来新的嚼头信儿。
  陛下要征辟裴煦裴才子?当街听着的人吸了一口气,这大半辈子的,还没听过这等事放在朝上说的,看来这裴煦,还真是深得圣恩。
  而后听闻刺杀一事,陛下大怒,着令京都府伊立时查办,并派女官前去送去恩旨。众人一发得叹息,这等恩遇,当朝十来年,却是没有的事。良久,方有人从中品出些味道来,只伸长脖子嚷嚷道:这女官是谁?
  女官是谁?还能是谁,整个夏朝,能受领颁旨的只有一人,原是前太子妃,后追封端谨皇后的萧皇后贴身侍女涟漪,今却是后宫的唯一的内司,二品的女官员——萧涟。这么多年来,这位女官所送旨意无不是着重恩赏的,因此,也在京都中出了名,说是见得她,便是见得那只报喜不报忧的喜鹊儿。
  即便是喜鹊儿,听闻脸面上从未有一丝的笑意。
  只是今天来贺府送去旨意,被人津津乐道的喜鹊儿却显然是另一番模样了。
  今日的旨意,本是寻常的恩旨,不过是些稍微贵重的赏赐罢了,本就不是萧涟素日里负责的事儿,只是听得那夏帝陛下的一席话,萧涟却是忙不迭地将此事领了下来。
  当下宣旨完毕,那萧涟与贺老将军等人一番官面上的话儿后,便是提出了个请求:要去见那裴煦一眼。
  不论如何,萧涟终究是宫中之人,这一事儿,毕竟与礼不合。
  贺显与自己的老父贺飞扬对视一眼,知这萧涟素日里极聪慧,又是故人交关的,倒也不好瞒她。只是稍稍沉吟,贺显便是略带委婉的劝说道:“此事不是我等阻拦,只是萧女官本就是宫里人,此事却是有些不和礼数。况且那裴煦裴先生却是还昏睡着,便是去了,也不得询问的。”
  萧涟早就知晓其中的事儿,只是她只是拿着那裴煦做个幌子罢了,真要见得却不是他,因此,她便是微微一笑,执意道:“大人们却是不知道,这也是我不好,倒是未将话说个透彻。出宫之时,陛下就是吩咐了,要我好生看看那裴先生的伤势,若真是不好,也可请那宫中的御医供奉来。这也是陛下的一番怜才惜才之意,因此,我却是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这话一说,各人都是觉得十分的合情合理的,便领着那萧涟,往裴煦那小院里走去了。
  此时,将近午时,日色越发得热了,各人一般的长袖衣衫,却都是有些发汗,只进了那院子,却是觉得一番凉爽。抬眼一看,一株极繁茂的梧桐,便是挡住了大半的院子,极是舒爽的。
  那萧涟见得如此,嘴角不由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想着那裴煦的名号,心里不知怎麽的,倒有几分熟捻的味道。当日,那延陵城中裴家公子,却也是这样的名字,想想倒也真真有几分缘分的。
  这般想着,萧涟慢慢地踏进了院中,不过十来步便是到了屋子门外。
  霍恬只道是这萧涟毕竟是宫中之人,多少有些顾虑声名的,倒不好头一个进去,因此,他上前几步,将那门帘子掀开,躬身请萧涟先行进屋。
  那萧涟见得如此,微微愣怔,便是笑着道:“大人先请。”
  贺飞扬、贺显也不多加推脱,只略略说了一句,就是先行进去了。
  这屋子清朗疏放,极有笔墨文翰的趣味儿,萧涟见得如此,心里更是生出了个念头,难道这裴煦便是那裴煦?再思索到当初萧泠留自己再裴府的话,萧涟的心神不由都动摇起来,脚下微微一顿后,便是有些急促地向那内屋走去了。
  内屋毫无声息,唯有轻微的呼吸声音,萧涟见此有些惊疑,不由转头看向霍恬,讶然道:“难道府中却是未曾派人照料?为何半点声息都无?”
  霍恬无奈地笑笑,只叹息道:“那是凤曦的意思,他要亲自照料裴煦的一应事务。我想横竖派遣几个丫鬟,半个时辰来看一次,若有事也是好照料,倒也不碍着什么,便是同意了。只是凤曦照料着,这一日都不曾好生睡着,这时困了,却也是有的。”
  萧涟听得那凤曦两字,眼眸中不由一亮,只是笑着点点头,道:“这也是那孩子的一片心意,成全了倒也好的。”
  这般说着,萧涟便是自行掀开那墨绿攒花的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疏淡的气象,各色摆饰更是简练大方,虽是不缺的什么,但也不曾多上哪色不中用的东西。东面按着一张拔步床,那葱绿绣草虫的帐子垂落下来,倒是遮住了一大半的地方。床前却是有两双鞋子。
  霍恬见得尴尬,正是想前去拨开那帐子,唤那凤曦醒来,不想那萧涟挥挥手让他不要惊动后,便自走到床前,只掀开帐子看了数眼,便是呆立当场。
  良久,那萧涟方是微微蹒跚着脚步,眼眸中闪过各色复杂的情绪,隐隐有些水汽氤氲,只轻声对那霍恬道:“看神色,那裴先生却是不好,此事我必当禀报陛下。此外,我却是对那凤曦有些感慨,倒是未曾见得如此友爱兄长的孩子。这个荷包,是法华寺上供之物,最是保佑人的,里面有几个小金裸子,我以此权当初见之礼罢了。”
  说着,萧涟解下荷包,将其递与霍恬,只嘱咐到让那凤曦醒了交予他,便是将此次事儿了结,自是往那宫中回去了。
  只留下那贺府的一家子,心里疑惑着,这萧涟临走前的神色,怎生得如此奇异,眸中似乎更有几分红肿的样子?
  ——————————————————

TOP

夕阳的余光,渐渐地没入山的那头,丝丝块块的落霞,散去最后的一点余温。沉寂的弯月微微勾起,只在柳梢树间摇摇曳曳,散落来往行人一身的淡淡白光。夏都的春夜,才堪堪露出一点芽儿,人行人往,车马流水,同白日一般的喧闹非常。
  其中的澄湖乃是京都出名的地方,这等春光夏初的时分,更是有无数的行人旅客,夜行游湖。其或是携一二友边行边谈,笑语盈盈;或是驾船携妓,画舫歌声,好不逍遥;便是那等寻常人家,也是有饭后消食且游湖,也有酒醉当场,醉醺醺地招摇过市。期间,又有一些下作的偷窃小贼,乘机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这时,一个滑溜的小贼子被人一把抓住,当下里,那失主忙忙地追喊,而那被喊破身份的小贼更是东跑西溜,当下就是将三四人撞倒当场,如一条入海的鱼儿,不多久便是只留个后脑勺子,与人留念。
  总算是溜过去了,那小贼正自窃笑着,眼里突然撞入一个少年,他一身的绫罗绸缎,服饰虽简单,却是上好的布料,身形又瘦小,又无人跟随。见着这么一只肥羊,小贼心中暗暗窃喜,忙忙地撞了过去,那手微微一勾,竟是直直地往那钱袋子抓了过去。
  指尖的肌肤已然触到那钱袋子的丝绸,那小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正是要发力扯下,忽而觉得手腕一紧,尚未缓过神来,一时间竟是觉得天地翻转,只哎呦一声,便是躺在地上了。
  那后面死死追着的失主见是如此,忙忙扑了上来,压着往那小贼的怀里一搜,便是取出三四个钱袋子来了。失主取来自己的钱袋,又囔囔着让人帮着将这小贼缚上。
  这般做好之后,那失主倒也是个极知世道的人,忙转头寻找那个出手的人,想要感谢一番,却不防之间得那人的身影早就没了。
  凤曦伸手解决了那个小贼,稍稍一想,便边是走着,边扯下腰间的系着钱袋,细细看了一番,就其中的钱钞一并拿出,放入怀中,只余那钱袋子在手中晃荡。
  这钱袋子原是个旧年的锦囊,小巧玲珑,颜色却是有些过时了,只是那针黹却是令人惊叹的。上面绣的是那凤凰展翅的吉祥图儿,精致细腻。那凤凰的羽翼仿佛真的羽毛撮成的,极是逼真。下面的角落里,又细细地绣了一格‘泠’字,笔端也甚是柔和婉转。
  凤曦又在澄湖的边上游走一番,才是往那东岸走去。这澄湖的东岸林木甚多,白日里虽有些人行走游乐,但到了晚间,林木森寒,泠然作响,倒是令人心寒,因此,夜间行路的却是不多的。
  自然,凤曦来此,也不是行乐的,只是今日那萧涟送与他一个荷包。他将其细细搜寻之后,竟是在荷包的夹层里见得一张纸条,上书:七月七日,不若三月初三,长亭之约,切勿忘怀。
  凤曦自是晓得那萧涟的身份,又听闻外面守着的几人说见得一些监视之人,思虑一番后,他便是决意去赴那个长亭之约。
  这长亭之约,极少人知晓的,若此事真真被人发觉,那自己这验明正身之事,怕是大半无从着手了。再者,从夏帝的手段来看,这行刺之事,大约也是让他发觉了一些,那幕后之人不论是不是那万家的,都无甚可能顶风作案的。
  因此,凤曦便是出门行来,这一路上,他虽是发觉有些人跟梢,但试探一番后,却是发觉大半是保护之人。方才也是如此,那小贼若不是最后关头自己动手了,想必边上的一人却是要忍不住了。
  毕竟这小小的香囊,却是极重要的东西,若是失了,恐怕这一群人都是担当不起的。
  凤曦心中默默的想着,眉梢眼角却依旧是淡淡的羞涩与严谨之意,脚下更是趁着没人,越发得快了起来,不多时,便是到了那长亭。
  这长亭却也是澄湖的一景,只是说来倒也不是那等非去不可的大景致,也就那雪景称得一绝,因此只在这澄湖十二景中占了个末席,这等春夏的寻常时节里,自是极少人来此的。
  向周围略略看了数眼,凤曦明见得边上有一画舫,静谧得出常,却是不言不语,自怀中取出一盏纸折的小灯,又挡着风将里面的蜡烛点亮,将小灯放入湖中。
  淡淡的烛火,在湖中摇曳着,丝丝浅绿的灯焰随波逐流,若是白日里,却是极难发觉的。只是这等凄凄寒夜,却是极明朗的。细细的凝视着这一盏灯,乃是花开一般展出七瓣,耀眼的光华在灯上流转,便是散成流水一般绿,若是京都人士在,必是认得这是那京都的特产——流绿灯。
  流绿灯本是情侣祈愿夫妻长久的灯儿,素日里都是成双成对的,因此,这一盏小灯便是格外的引人,细细地看去,只见灯上又有一行端秀的诗句:七月七日长生亭,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一行字本是未曾涂上颜色的,此时更是隐隐散发出逼人的华彩,若是细细地看来,却是明晰之极的。
  凤曦静静站在长亭的外面,凝视着水面上的波澜,心中微微一动,却是感到有些莫名的视线窥看,当下便是抬首,却是见得方才早已见得的那一画舫落下一小船来。
  小船悠悠,往着凤曦这里飘荡而来,不多时便是接近了那一朵流绿灯,将这灯儿收起后,它依旧摇摇晃晃,竟是一径儿往凤曦边上飘来。
  依稀的灯火里,凤曦显是见得里面只得两人,一人撑船,一个端坐,只凝视着那流绿灯,那手似乎也是极温和的滑过那灯面,良久,方是抬头看向凤曦。
  小船越发得近了,只摇摇曳曳,停在凤曦前面。
  灯火下,凤曦见得那人的容貌,修眉俊朗,神情深肃,身形颀长,一身宝蓝儒衫,更显雍容风度。只是这脸面,分明是那夏帝凤瑜。
  凤曦静静凝视着凤瑜的脸,良久,却是未曾说上半言一句。
  那凤瑜见得如此,却是深深地叹息一声,见着凤曦慢慢走来,只伸手将凤曦搂抱入怀中,摩挲着,良久,方是喃喃道:“原来,这是真的……”
  话语间,有惊喜,有哀伤,有伤感,更有痛苦。
  流绿灯灯焰流转,只在船里静静地散发出淡淡的光华,映照着一父一子两人。
  ——————————————————————————————

TOP

月色湖水,澄湖的夜越发得深了,月色却是越发得清朗,只那一湖盈盈的水光,在弯月的光辉下,跳脱游动。柳叶扬起丝丝柔然的枝叶,点点嫩叶嫩芽儿在枝梢顾自翘出点点嫩黄柳绿。
  清辉幽然,一只小小的船,靠在这杨柳树下,兀自轻轻摇曳着,船头一人放下船篙,静静坐着,一双眼眸只静静凝视着浩浩荡荡的湖面。
  船尾却有两人,一人乃是个俊秀清朗的少年,另一人却是风度雍容的三旬男子,两者脸面上俱是一片黯淡沉寂,只抬眼凝视这柳丝下的点点月光,叹息数声后,方是低声细语交谈着。
  “这便是我与你母亲萧泠的故事。可笑我们自小在一起,满以为这浩浩赫赫的皇家权势都未曾将两人分离,此生必是相依相守,一生顺遂的。却不知,帝王之家,哪得那等事情……”
  幽幽的流绿灯灯火之中,凤瑜淡淡说着,风轻云淡,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沉痛。凤曦默默听着这一段冗长的故事,沉默良久,方是低眉道:“那为何,您却是不曾寻得我与母亲的一丝半屡的事端?”
  凤瑜听闻如此,心里却是涌上温热的感觉,若是此子真是热泪盈眶,只与他抱头相认的话,且不说别的,只那心性一条,却是有些令人扼腕了。这一则,倒不是凤瑜多心,只是这等行状,不逃脱一则:若他是贪图皇家权势,如此快便是将母亲的遭遇抛在脑后,这不得不防心羡富贵,不堪大用之意;如若他心性纯然,孝心可嘉,在煌煌皇宫之中,不免受人诬陷利用,却也是要小心的。
  此时见得凤曦虽略略生涩些,倒也称得上是极淡定而有心胸的,想来便是那皇宫重地,又有自己的支撑,却是不会有甚关碍的。
  凤瑜这般想着,心里不免松懈些,见得凤曦这般话,也只微微有些酸涩,温声道:“只是未曾想到如此。这么多年,只想着你母亲她香消玉损,我心里就不免对这般事有些避拒的,而你自幼长成之地,却不是那最为可能的延陵城,而是托词为裴家远地的亲戚之子。因此,便是一发得忽略了。”
  说到这里,那凤瑜不由细细地看了凤曦一眼,沉吟道:“只是那裴家之人,怎会想出这等托词,又多番周折掩饰,可是其中有甚缘由?”
  凤曦极是聪慧,听着凤瑜的话,自是晓得他话中的意思,便是略略思索,方是迟疑道:“这倒不是别的,只是煦他曾说道一些,却是父母先前得罪了达官贵人,受其所害,后虽侥幸无碍,脱逃出来,但行事之类的越发得谨慎,见得我的身世似乎也不寻常,便是如此做些事,以掩饰些。”
  凤瑜听是如此,心里虽是有些疑惑,但这并非大事,因此只付之一笑,淡淡道:“这也罢了。只是你的身世此日虽然澄清了,但官面上却是要过一套程序,方能堂堂皇皇的说出来的。”
  听到凤瑜这般说着,凤曦不由愣怔了,沉默半晌,方是喃喃问道:“只是流绿灯,加上这一句诗词,您便认为我的确是您的骨肉?难道不曾想过他人探知到这等事情,方是如此做的?”
  想不得凤曦竟是如此冷静敏锐,凤瑜稍稍愣怔,便是取来那一盏流绿灯,垂首抚摸良久,方温声道:“这自是想过的,只是这等诡秘伎俩,并非煌煌大道,究竟出露出马脚的。何况能得到萧泠信任,却是不易的,加上那些打探之人送来的资料,如此巧合,便是真是欺瞒,若是能欺瞒得长久,倒也是一宗上天有意之作,怪不得别人的。况且昨日那行刺之事,的确是有人知晓你的身份,方是做出如此丑事来。”
  凤曦沉默再三,凝视着凤瑜脸面上的温和与亲昵之意,心里叹息一声,却是不再多言其他了。他知晓,这都不是那等真正缘由,只是凤瑜对自己实在有太多的感情,以此便将最为重要的一事放下。
  只是事后,却是难免的。
  夏国凤家,国姓为凤,但只帝王凤家的血脉有一特征,那便是其右肩若是浸泡了兰陵草浸泡的液体,便是会显现出一只恍若凤凰的记号。
  皇家血脉不容混乱,一应的皇嗣都是登记在册的,若是凤曦能度过此等检验,自是无甚问题的。
  说到这里,这父子两人却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良久,那凤瑜方是带着几分踟蹰,低声的问道:“你母亲,她,她是如何逝世的,却又是埋葬在何方?”
  凤曦抬眼看着凤瑜,见他神色苍茫,眼眸中仿佛滑过无数的情绪,不由微微顿了顿,才是淡淡道:“母亲是难产而死的。”
  看着凤瑜的嘴角抽搐一番,凤曦不由转过头,只看着那柳丝下点点破碎的月华,依旧淡淡说道:“煦他恰好路过,便是救了我一命,只是母亲素日身子骨太弱,只交代三两句,便是逝世了。后来,母亲便是被煦吩咐着葬于延陵城外的崖山之上了。”
  凤瑜细细地听着凤曦的话,见得月色下凤曦的脸面越发得沉静,不由响起往昔那萧泠的神情面容来,心里的那些酸楚便更深了三四分,只低低道:“如此也好,只是日后得打搅她的安息了。”
  话语间,凤瑜神色苍老得如同一垂病老儿,好是半晌的功夫,才回转神来,凝视着凤曦道:“这些都是日后之事,此时时辰已晚,倒是不能多留你了。只是那行刺之事后,我却是多有担忧,便是此次仓促与你相认,也是想将一些手下派出,好生保护周全的意思。这十来人,乃是暗中的密探,武功身手俱是不凡,又极善群攻之术,便真是碰上九品之上的人物,也是可保你周全的。”
  凤瑜这般细细的说明,又挥挥手,让十来人于岸上现形,与凤曦多多言谈一二,便是再三嘱咐,方才看着凤曦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里。
  边上那撑着船的人,见得如此,不由叹息数声,凝视着凤瑜,只道:“陛下,此事也是不得不如此,再说父子相聚,却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事,为何还如此难为?”
  凤瑜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便是伸手将那柳条儿扯住,黯然道:“涟漪,你却是不知。父子相聚,却得顾及再三,连家门都是不得进入,孤这皇帝倒是不若寻常人家的父亲。再者,那行刺之人,显然是后宫之人,这等歹毒人物混迹宫廷,焉得不挂心?何况泠儿之死,本就与此交关,此时攀出来,更是令人心惊。这等行状,孤却不得不从中选取一人,以作凤曦教养之人,故此,倒是不得不忧心。”
  凤瑜这般说着,却不知想到什么,好生细细打量那萧涟一眼,忽而笑了出来。
  ————————————————————————————————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