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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是谁

    关旗陆和FD的谈判进展顺利,清河的项目开发也已进入调试阶段,他刚刚才能从工作中稍为抽身,却忽然又变得应酬多了起来,只要人在公司,肯定连中午带晚上的餐约都会被提前订满。

    安之拿文件进去时,他刚好从座位起来,取过外套,看样子正打算外出。

    关旗陆看也不看便在文件上签字,放下笔,柔然搔搔她头顶黑发,脸上尽是歉意,“姑妈约我见面,最近都没空陪你午饭。”

    “又弄乱我的头发。”安之缩了缩脑袋,轻笑着躲开他的手,“没关系,你去忙吧。”

    关旗陆俯首吻吻她的脸颊,开门离去。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外出用餐,许冠清订了三人份盒饭,边吃边和安之聂珠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集团里其他公司的经理、总监、老总什么的都忙着找关总,我接电话都接到手软。”

    聂珠压低声音,“这事我知道,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曾总和古励说,他已经收到消息,司董打算把几家子公司合并成一家,整个计划由关总执行,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你想,到时能留下来的高级主管才有几个?”

    许冠清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天天打电话来约关总,我说怎么回事呢。”

    安之倒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张了张眼眸,然后便捧着咖啡慢饮,这件事关旗陆曾约略和她提过,既然已出自他口,想来是势在必行。

    “想什么呢你?”聂珠问安之。

    “我在想,如果真的合并,岂不是要裁掉很多人?”

    这话一出,聂珠不禁和许冠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随之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感。

    许冠清说,“还好我们是在关总手下,应该不会被波及吧?”语气中不无庆幸。

    “是啊,幸亏跟对了老板,不然还是趁早去找工作好了。”聂珠说。

    许冠清又略为狐疑,“说不定那些消息只是谣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吧?”

    安之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大的事,对外公关部没有向媒体发布新闻,对内集团也没有正式下达公文,本来应该保密的计划,现在却好象一夜之间风传整个高层,你想想,这种小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聂珠骇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不会是——上头故意把消息放出来的?”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安之相信,如果飞程要把一件案子列入机密,保密功夫绝对会做得滴水不漏,同理,如果飞程想让员工们知道一件事,也绝对会把风声吹到每一个应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许冠清奇问,“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让员工做好被炒的心理准备。”

    在这种流言未坐实的期间肯定人人自危,都想力求表现最好以保住饭碗,谁也无暇去组织联合谁来对抗公司,就算最后不幸裁到自己头上了,抵触情绪也早在担惊受怕中消耗殆尽而再无心惹事生非,只想赶紧拿好补偿金走人。

    安之无声叹气,“另一个原因更直接了,就是赶鸭子上架,把消息放出来,让那些高薪职员或有其他去处的员工赶紧另谋生路,这样公司可以省下不少赔款。”

    “可是如果大家死都不走,撑到最后按劳动法不是可以拿到额外赔偿吗?”

    “这一条只适用于那些平日吃闲米没什么能力的人,因为被炒是很不光彩的事,真到消息坐实之后肯定行内风闻,到时就算是你自己离职,去到别的公司面试也会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所以一些高薪的资深人士肯定会提前抽身,不会让自己陷进那种困窘境地。”

    提早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打着飞程的招牌抬高自身价码。

    若走得不及时,错过最佳的沾光时机,则凤凰会变落水狗。

    聂珠又问,“上头难道就不担心,这种传言会搞得公司下面人心惶惶吗?”

    安之笑,“担心什么?大家不安于职?对于该走的人,上面巴不得他们在正式开炒前通通自己走光,至于那些不该走的人,你信不信到最后每一个都会留下。”

    许冠清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如果最后老板约你单独面谈,委你以重任,给你升职或加薪——这种时候你肯定不会坚持要走,反而很可能会感激涕零。”

    如今世道谋生艰难,出去也未必能有更好发展,做生自然不如做熟,更何况在这种动荡时期,老板还特别表现得对你青眼另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卖命到鞠躬尽瘁?

    所以说无风不起浪,外面报纸上的娱乐版往往都是谣言,看罢大可不信,但如果自己身处的公司里传出裁员风声,则要警醒小心了,十有八九最后都是真的。

    职场就是这么现实。

    午饭后许冠清留守,聂珠把安之拖去A座购物广场二楼的钻饰店。

    “我上礼拜看中一款手链,你给我帮帮眼。”

    安之一看价钱,即时咋舌,“你什么时候变富婆了?”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买。”聂珠嘴里这样说着,却已叫人把手链拿出来在腕上比试,“怎么样?这款式好吗?还是旁边那条比较好?”

    安之笑,“我看着这里每样东西都很好,当然,价钱更好。”

    聂珠推她,“给点意见嘛。”

    “就你手上这条梅花间竹吧,设计大方简单,又不失雅致。”

    聂珠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将手链解下还给销售小姐。

    安之奇道,“咦,你怎么又不买了?”

    聂珠嘿嘿一笑,“这个月已经超支了,下个月再说,反正晚几天买它又不会消失。”

    两人出了首饰店,聂珠“咦”地一声,安之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眸光即时定住。

    关旗陆陪着一个衣着极其入时的年轻美貌女子从透明梯后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电梯,那女子似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而他专心听着,不时微微一笑。

    “清妍的计划安排是十二月底回国,大概待一个月再走,她听到我提起你人在广州,就说到时一定要过来玩一玩见一见同学什么的。”钟如想说。

    关旗陆的薄西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他朝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带笑面容展开一抹闲情熟意,声线愉悦,“沙华?”

    这在关旗陆只是老朋友般熟稔的自然口气,听入钟如想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轻抿了唇角,却紧跟在他身侧,半垂瞳子中满是恼色暗光。

    楼上聂珠掩嘴咭笑,“这好象不是之前的那个,难道关总换了新女友?”

    “你真八卦。”安之笑唾,走了几步,眸光再瞥过一楼那对俊男美女,她对聂珠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转身走进旁边的消防门内,拐上楼梯,直奔四楼。

    去到中餐馆里,她对领班说,“我有急事要找飞程的关先生,请问他在哪个厢房?”

    “关先生刚刚才走。”领班惋惜道,“你要是早几分钟来他还在。”

    “这样啊——谢谢了。”安之挥手离去。

    关旗陆确实约了人在此间午餐,只不过那人既不是其他公司的什么老总,也不是他所谓的姑妈,这刻安之忽然想起一些说法,如果一个男人和你说忙,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因为他真的忙,而只是你对他来说,没有重要到他想为你花费时间。

    如果他不爱你,再闲也会变得忙不见影,如果他爱你,再忙也能抽时间让你天天见到。

    关旗陆最近确实很忙,但并非真的忙得一点余暇也无。

    只不过,他腾出来的时间不是为了陪她而已。

    直到此刻安之才后知后觉,与其说她和关旗陆是一对情侣,倒不如说他们更象密友,两人的关系比朋友要亲密一些,却又远没有恋人们应有的激情和甜蜜,关旗陆与她之间,从来没有象莫梨欢和曹自彬那种形影不离百看不厌的粘腻。

    安之返回二楼,看见聂珠仍等在原地,正倚着阑干有些出神。

    她迎上去,“还逛吗?”

    聂珠看了看她,摇摇头,“不了,我们回公司吧。”

    回到B座安之才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聂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聂珠白她一眼,“你看上去明显一副心情不好闲人勿近的样子,我哪敢打搅你。”语气忽然转轻,“安之,你不会是……喜欢上关总了吧?”

    安之睁大双眼,一脸震惊,“不是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对着镶嵌在电梯门边的镜条左照右照,一忽儿皱眉,一忽儿嘟嘴,“来来来,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额头上明明没有凿着‘喜欢关旗陆’五个字嘛。”

    聂珠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一回头见关旗陆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明显也是在等电梯,聂珠急急伸手去拉安之,那瞬间安之也从镜条中看见了关旗陆的身影,适巧梯门打开,她即时闪身进去。

    聂珠收回落空的手,尴尬地冲关旗陆笑笑,也跟了进去。

    关旗陆让过几位赶来的女士,最后才走进电梯,目光瞥向角落,安之有意无意地避在聂珠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目不斜视,似完全不觉他正和她同一部电梯。

    他闲闲开口,“刚吃完午饭?”

    没想到老板会搭话,聂珠慌忙应道,“没有,我们只是在附近逛逛。”

    关旗陆笑,“名品店现在就开始岁末大减价了?”

    “那会这么早。”聂珠顺口答,“刚才逛了两层,还没有一家开始减价的。”

    一旁安之恨不得踢她一脚,这话被套得。

    关旗陆笑容变深,果然如此,这么巧竟然被她们撞见?他再看安之一眼,她依然拒不理睬他,白皙脸孔下隐隐透出恼意。

    电梯上到四十八楼,梯门打开时靠近门口的聂珠率先走了出去,由是没有看到背后关旗陆无声地抓住了安之的手臂而她挣脱不得,当聂珠察觉到后面没人而讶异回首,电梯已在飞速下沉。

    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本来真的是姑妈约了我。”关旗陆解释,最后来赴约的人会变了钟如想他也有些出乎意外,虽然惊讶,但对他来说反正不过是一顿午饭,也无所谓和谁一起吃。

    安之看他一眼,“那个女孩是谁?”

    “姑妈朋友的女儿。”关旗陆轻描淡写。

    电光火石之间,安之的脑海掠过万沙华的说话,“国开行行长的女儿?钟——什么如想?”

    看见关旗陆点了点头,安之只觉颈后寒毛直竖,心口骤然有些发冷,她定定盯着他,“她喜欢你,是不是?”那女子和他说话时的倾慕神情,她绝不会看错。

    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让关旗陆的神色有些淡,“我不清楚,她没和我说过。”

    安之裂裂嘴角,似自嘲地笑了笑,喃声讥道,“原来你不清楚。”

    关旗陆忍耐的眸光已变得微冷,“我再说一次,今天会遇见她是个意外。”

    “是吗?”安之忽然抬首看他,“你冷落我也是个意外?”

    一丝愕色夹杂着隐约狼狈在他眼底稍纵即逝,开口时他语气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她勉力令自己笑了笑,她真笨,竟然到今天才看出来,“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继续。”

    关旗陆合上眼,抑郁微闷地缓吁口气,再睁开双眸,力图令语气平和,“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如果我不想继续,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而不是现在这样,象个白痴一样站在这里向你一遍遍解释。”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安之心口一阵阵发冷,“有没有想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争执这些根本没意思,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我之间是在谈一场真正的恋爱,那我无话可说。”

    她受伤的神色让任何工作难题都在手里迎刃而解的关旗陆,在此刻忽然觉得有些无能为力,而她苍白脸容下透出的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决绝之意,又不自觉令他内心深处涌出一丝微慌微痛,混杂在一起使得他心烦神乱。

    “今天不管是钟如想还是别人,对我来说都只是正常的社交来往,你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到目前为止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还要他怎么样呢?

    原来是她小题大做,安之再忍不住嗤声冷笑,伤人的说话冲口而出,“既然你这么委屈那就去多找几个好了,我看那个钟如想就不错,反正她也喜欢你而且又有家世,说不定做了金龟婿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你何不好好考虑考虑?”

    情绪被逼到了撕裂边缘,关旗陆眸光森冷,口气冰寒无比。

    “是,她喜欢我。你呢,来,叶安之,告诉我,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即时转身,手臂却被关旗陆一把钳住,她猛然将他摔开,然而下一瞬再度被他强硬地扯定在原地,摆脱不得的她放弃了挣扎,回头时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勉强牵出的笑容惨淡无比。

    “你确定你没想过分手?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感觉不到你有任何继续下去的诚意,抑或其实你心里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他开不了口和她说分手,所以一直静等她发现,然后他才好顺水推舟。

    她凄怆绝望的泪眸让关旗陆有一瞬间的定格,在他反应过来直觉想将她搂入怀抱时,却已被安之先一步挣开,她飞快走入了电梯。

    被撇下的关旗陆一动不动静立良久,之后转身朝车子走去,以吓人的疾速驶离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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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为谁做嫁衣裳

    司淙回国后的第二天就召见了关旗陆和司寇。

    “我这次去美国的考察很顺利,已经和股交所接触,打算收购波士顿的那家公司。”

    司寇说,“在自主研发这块路由器是飞程的主打产品,一直处于行业领先地位,我们在国内、东南亚和西亚地区的同类型产品销售上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买下美国的路由器公司是为了把产品推向欧美?”

    关旗陆说,“以国内低成本的研发和生产,通过半成品出口的方式经由当地公司组装后在当地销售,这样可以避开美国和欧盟对中国的反倾销政策壁垒。”

    “政府已经同意在高科园里再给飞程划一块园地,我打算建一幢飞程大楼,以扩展我们的技术研发力量和生产基地,我的发展构想是未来两年内让飞程的产品立足国际,和CISCO这样闻名全球的大品牌竞争!”

    豪气干云的司淙顿了顿,目光定在对面两人身上。

    “整个计划的投入预计需要二十亿人民币,其中飞程可以调动的资金有十亿,另十亿我打算向国开行贷款,我和钟行长私下聊过,他有表示出支持的意思,但也不排除只是在打官腔,届时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飞程也没办法。关于这件事,你们两怎么看?”

    司寇笑眯眸子,“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等顾问们把提案交出来再谈吧?”眼角余光半带讥诮玩味地瞥向一旁的关旗陆。

    只见关旗陆温然笑笑,说道:

    “能够和国际接轨对飞程来说机遇难得,钟行长和董事长是老交情了,贷款应该问题不大?”把皮球踢了回去,他抬手看表,“我约了德勤的商业顾问,子公司重组和重建的咨询方案还需要进一步详谈,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考虑海外上市,重组后的公司必须出具完全符合外资审核标准的正规财务报表。”

    “行,今天就到这。”司淙适时结束了话题。

    关旗陆和司寇相继起立,一同离去。

    出了董事长室门口,司寇用手肘撞了撞关旗陆,“嘿,旗陆哥哥,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卖身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关旗陆瞥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做嫁衣裳的意思?”

    司寇笑,“这么大一笔贷款,钟某人肯定不会拿回扣,因为拿多少也不合适,而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完全没必要去承担这种低级风险,但,如果是把回报折合成飞程的股东权益送给他的未来女婿,令他的女儿婚后一生无忧,又自不同。”

    关旗陆点头,似认同不已地附和,“没错,不管由你还是由我来出面负责最繁重的那项工作——整合那些子公司,事成后最大的收获者最终必然还是我,所以你何必辛苦淌这躺混水,是这样?”

    “你说是就是。”司寇的笑容变得有丝不可捉摸,“反正我现在只对安之有兴趣。”

    电梯上到四十六楼,在司寇临出去前,关旗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现在负责分销,我给你出一道相关的选择题——你觉得如果我卖的话,会选择和安之bundle在一起销售,还是不会?”

    话声落下,他唇边淡定和司寇脸上愕恼刚好被合上的梯门切为两个界面。

    回到四十八楼,许冠清一见关旗陆便道:

    “德勤的赵先生已经来了,正等在会议室里。”

    “请他到我办公室。”关旗陆径直走向总经理室,连头也不侧一侧,“安之,把德勤的提案拿给我。”

    心照不宣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比安之初来乍到时还更象上司与下属,有事不得不接触时,两皆客气到冷淡的程度,除了公事绝无半字多言,好比现在安之迅速起身拿着文件进去,关旗陆坐在办公桌后,两人连眼神都不接触。

    安之转身出去时许冠清正领着人进来。

    她朝许冠清及她身后的访客礼貌地笑笑,这动作发生在一秒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访客容貌,人已飞快闪出备令她压抑的总经理室。

    倒是那位赵先生乍见安之时怔了怔,原本盯着安之背影的关旗陆目光秒移,客人的微细表情落入他眼,下一秒当对方转过头来,不期然便迎上了他探究的双眸。

    “请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关旗陆笑着比向桌子对面的黑色皮椅,言毕顿了顿,话锋忽转,“恕我冒昧,刚才出去的那位叶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市场部职员,看上去——你好象认识她?”

    “这位叶小姐曾经参加过德勤的应届生招聘,我当时是考官之一,来应聘的学生里唯一只有她是熟练使用英法两门外语,而且笔试和面试的表现也相当出色,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

    “是吗?”关旗陆轻声道,忽地灵光一闪,“当时她过了吗?”

    “过了,她是我们录取的少数学生之一,不过后来我出差回来,听到同事提起有一个女孩子拿到了offer却没有来上班,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她。”

    关旗陆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在来银通之前明明就已找好了工作的叶安之,却没有去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德勤上班?关旗陆非常确定,她来面试那天见到他时十分意外,由此可见她并非为他而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在找到工作后却又向银通投递了简历?

    是什么竟令她肯舍弃挤身四大的前程,而甘愿屈居于此?

    疑惑间手机响起,接通后关旗陆神情半愕,迅速道,“你别担心,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即刻起身,异常抱歉地对客人说,“赵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得出去一下,真的很抱歉,我们改天再约。”

    “没关系,关总你有事先忙。”

    关旗陆摁下内线,叫来许冠清将客人送走,自己也拿了车匙,开门出来时瞥了眼某个座位,安之缩坐旋转椅里,半个身子趴伏在桌面,孤清背影一动也不动,看得他心口闷郁难抑,转头对许冠清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去。

    直到办公室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后,安之才萎靡无绪地抬起头来。

    坐在位置里静静地发呆。

    原本,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然而在冷静下来之后,关旗陆的寸步不让却令她慢慢产生了一丝动摇,会不会真的是她太武断了呢?也许正如他所说,在男人的思维而言,过程里他有没有别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留在她身边的事实?

    至少,目前为止他选择的人始终是她,也并未与她提出分手二字。

    在这段感情中,他并非没有付出真心真意。

    可是,她也只是希望男朋友可以全心对待自己而已,难道这算是过分的奢求吗?

    他的说话言犹在耳,“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不明白,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会舍得让她处于和别人争夺的痛苦境地,然而话说回来,如果她自己是真的爱他,又怎会舍得不争不抢地就那样轻易把他拱手让人?

    只是他的付出达不到她的预期吗?还是……其实他也感知了并且失望于她因害怕伤害而在和他同行的感情路上始终小心翼翼?导致之前徘徊不前及如今相持不下的局面,到底是谁错了呢……

    桌面忽然发出响声,将思绪飘离的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拿起分机。

    “安之你手机怎么关了?”司寇问。

    “啊?是吗?可能没电了,什么事?”

    “你妈妈打你手机不通,又不知道你公司里的电话,所以她打给我了。”

    安之即时清醒,“谢谢,我现在就打回去给她。”

    “不用了,她让我和你说,有个什么阿姨的麻将搭子三缺一叫她去帮忙搭桌,所以晚饭不做了,让你在外面随便吃一点再回家。”

    一听不是什么大事,安之又微蔫下去,“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没精神,没有生病吧?”

    “怎么可能,我是铜墙铁壁的构造,一向百病不侵。”连伤害也不能。

    司寇笑,“既然你晚饭没着落,不如我收留你好了,上次没吃到兰桂坊的烤乳鸽,我现在有点犯嘴瘾,六点十分我在楼下等你,怎么样?”

    安之也不推辞,“好啊,我请你,就当是谢谢上次你陪我去接我妈。”

    “Sorry,我没有让女孩子在我面前掏钱的习惯。”

    司寇笑着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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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都知道了

    关旗陆去到天河某片区的派出所时,万沙华正和一名男子在大声争执,旁边一个小民警左劝一下,右劝一下,对两人有点束手无策,一见关旗陆出现,万沙华眼里储忍已久的泪水滚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半淡凉眸扫去,和万沙华吵架的男子看上去极年轻,然而衣着十分花哨,皱巴巴的牛仔裤上挂着无数冷金属链子,眼角眉梢更沾染有一种地痞般的流气,他指着万沙华冲关旗陆嚣嚷,“这是不是你女人?”

    关旗陆听而不见,拿起桌上小民警做了笔录的文件夹子,边看边对万沙华道,“你说。”

    “这个流氓污蔑我——”

    “你说谁流氓啊你!”那男子的手指几乎戳到万沙华面前,表情凶狠。

    关旗陆毫不客气地用文件夹格开他的手腕,话声沉冷,“你最好放尊重一点。”另一只手调出手机中的电话本,拨通号码。

    对方即时发飙,“操!我尊重你妈——”

    关旗陆拿着的文件夹霍地反手一挥,啪声刮打在那男子的脸颊上,将他的说话直接抽断,“郑局长吗?我是旗陆,有点事麻烦你一下。”

    小民警在呆了三秒后迅速起立,及时制住被煽红了半边脸怒骂着冲上去就要还手的男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都把派出所当什么地方了啊?”

    三言两语简扼说清情况的关旗陆直接把手机放到小民警耳边,“你们局长找你。”

    流里流气的男子听闻面现惊色,原本要拼命的架式变成了虚张声势。

    小民警对着电话恩恩啊啊地应喏,最后说,“是,是,我知道了。”

    关旗陆啪声合上手机,对万沙华道,“我们走。”

    出了门口,万沙华眼中泪水再度汹涌滚落,那伤心样子,似生平没受过如此委屈。

    上车后关旗陆抽过面纸递给她,柔声开解,“好了,没事了。”

    万沙华强忍哭腔,“我下午和同事外出办事,回到公司楼下时,那个神经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了出来,冲到我面前就想打我,幸亏保安过来才把他拉开,他就在那当着我同事的面大叫大嚷污蔑我是小姐,说我前几天和他开房趁他睡着时偷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关旗陆慢声问,“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显而易见的流言抹黑,杀伤力大得足以让她以后无法再在公司立足。

    万沙华努力回想,最后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最近根本没做过什么。”

    关旗陆侧头看看,见她仍然梨花带雨,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我陪你吃晚饭好不好?”

    “恩。”万沙华抹干净眼泪,轻声道,“旗陆,谢谢你。”

    他笑了笑,“客气什么。”

    她定睛凝视他专注着路况的侧面,幽幽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落在前方空茫处,眼神变得有些惆怅和怀缅,“能不能陪我去白天鹅再吃一次芝士焗龙虾?”她的声音低下去,“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那些精美餐点,那支红酒,那束玫瑰,那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如今都成了不能回忆的记忆。

    关旗陆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将车子转道驶上内环,往沙面开去。

    他打开CD,音乐流淌出来,而人无声无息地驾驶着车子,出奇地沉默。

    一曲既毕,一曲又起,却始终是相同的旋律,万沙华惊讶,“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不会整张碟只烧录了这首歌吧?”

    关旗陆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当是默认,将车子驶下黄沙大道的出口。

    前行不久,往右一拐开上进入沙面的拱桥。

    沙面岛内是单行环线,只有唯一的车辆入口。

    当司寇的座驾沿同样的路线驶入,经过白天鹅北门前面的停车场时,关旗陆和万沙华正从车里下来,司寇直觉看向副驾驶座,安之定睛看着车窗外的那双人影,脸上神情极其淡薄,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关旗陆正巧侧过头来,看见司寇的车子他明显一怔,眸光即时向副驾驶座内凝定。

    玻璃上茶色的防光膜让他根本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但直觉告诉他,安之就坐在那。

    这个时间点,司寇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此。

    安之别过头来,对慢着车速的司寇平静道,“怎么开这么慢?”

    万沙华看关旗陆站在原地不动,讶问,“怎么了?”

    司寇的车子已加速驶入绿径深处,关旗陆回过头来,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要怎么解释?就算跳进绿篱之隔的珠江也已经水洗不清。

    胸口抑闷愈加,情绪却无处可说,而只能深藏。

    内心的交战伴随他走进白天鹅,最后却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时却听到安之关机。

    那种失望难以形容,仿佛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从此与他山水两隔,再无牵连。

    当电梯门打开,他合上手机,对万沙华笑道,“总喝红酒没意思,今晚换换口味,你喜欢芝华士还是人头马?”

    就算万沙华再愚钝,此时也已看出了关旗陆情绪欠佳,她轻笑附和,“不如白兰地?”

    兰桂坊那厢,安之连菜单也不看,直接点了乳鸽,鹿腿,飞饼,时蔬,冬阴功汤和椰奶炖雪蛤,服务员送上餐前小食,她对司寇说,“我很喜欢这里的卤花生,口感很特别,外面没有哪一家泰国餐馆做得出同样的味道来。”

    司寇夹一粒入口,“我本来不爱吃花生,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好象真是这样。”又连吃几颗,才搁下筷子,看她神色如常,表面上若无其事,他也就绝口不谈敏感话题。

    即使安之刻意压制和疏导自己的情绪,也始终还是因暗藏心事而兴致不高,用完餐后司寇见她无心逗留,便善解人意地提出离去,将她送回人民桥对面时,在楼院门口恰巧遇上从外回来的彭皆莉。

    司寇下车打招呼,“莉姨回来了?”俯首在安之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得麻烦你一下,我刚才茶喝多了……”

    安之掩嘴轻笑,故意说给母亲听,“司寇,我的电脑有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好啊,这方面我是专家,保证手到病除。”

    叶母笑道,“正好我下午烤了些曲奇,上去尝尝我的手艺。”语毕瞥了安之一眼。

    安之嘿嘿笑着挽过母亲手臂,三人一同上楼。

    司寇借用卫生间时安之坐在沙发里听MP3,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办港澳通行证要用的东西送给莫梨欢,即时叫叶母取来户口本,再找出照片和身份证,“妈,你先帮我招呼一下寇子,我去去梨欢家马上回来。”把东西拿在手里冲出门去。

    司寇出来后,彭皆莉笑着招呼他坐下,斟了茶,又端来曲奇和水果,“你随便吃点,丫头去了邻居家,一会就回来。”

    司寇应了声是,眸子半垂隐去一闪亮光,拿了块饼干慢慢地吃。

    如此安静,引得彭皆莉多看几眼,最后目光停在他面容上,往事渐回,虽已是陈年旧念,却仍然历历在目,她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有些哀婉,又似无限凄酸,忍不住轻声叹息,“想当初你才那么一点点大。”

    司寇静了静,声线低哑,“我还记得,莉姨每次来我们家都会给我带点糖果玩具什么的。”

    彭皆莉定睛看他英俊面容,再次低低叹息,“如果梅姐能看到你现在出落得一表人才,不知会多开心。”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幼儿院……我长大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没想到……她是怎么死的?”

    “乳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莉姨,有件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知道前因后果。”司寇以手按在坐垫,倾身向前,“但是却始终苦于无处求证。”掌心下凸起的异物感让他隔着垫子随手摸索了一下,“我爸绝口不肯谈,而我再找不到第二个知情人——”

    指下再捏了捏,不太对劲。

    他低头,移了移身子,从沙发靠背边沿处的坐垫下翻出一样小东西来。

    那部小小的银白色MP3上,正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点。

    彭皆莉见他忽然停下说话,手里拿着女儿平时听什么流行歌的小玩意,神色变得怪异,不禁狐疑,“怎么了?”

    司寇一笑,将MP3收入掌心,“没什么。差点忘了,安之的电脑在哪?我先帮她开机看看是什么问题。”

    “在书房,你跟我来。”

    一刻钟后,当安之回来,客厅里只有彭皆莉一个人在看电视。

    “司寇呢?”她奇问。

    “在帮你修电脑。”

    安之脸色微变,即时跑入书房。

    坐在电脑前的司寇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深异,安之关了房门走过去。

    屏幕上开着一份文件名为“diary”(日记)的Word文档,司寇弯唇,“你的密码设得太简单,只要上黑客网站下载一个暴力解码的小工具就能解开。”

    安之大怒,拿起案上书籍劈头盖脸摔向他。

    司寇闪身躲过,书本击墙落地,发出蓬地一声响。

    外面叶母叫道,“怎么了?什么声音?”随着问话脚步声行近。

    司寇即刻按灭显示器电源,对门开处的彭皆莉笑道,“没什么,是我刚才不小心把无线鼠标碰落在地了。安之,电脑已经没问题,我先回去了。”

    安之对母亲说,“妈,我送他下去。”

    一出门口安之便发狠踢了司寇一脚,司寇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安之犹不解恨,第二脚更是用尽全力,却被司寇飞快避开,他欺身上前,捉住她手腕扯向楼梯,“你跟我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安之压低声音,“你放开我!”

    却挣扎不过,被他一路拖下七楼,拽出门口牵至江边。

    “你怎么可以那么卑鄙偷看别人的日记?!”安之费力甩开他。

    “那你偷偷录音又怎么说?”司寇将手中的MP3摊开在她面前。

    安之没来得出口的续骂被定格在唇边,脾气再发作不得,表情瞬间变化万千,她恨恨瞪着眼前这人,却在他眼神极深的怜惜凝视下一腔怒火如被冷水浇灭,最终彻底化成泄气,沮丧无比,“你都知道了?”声线有些颤抖。

    司寇轻叹口气,爱怜地将她搂入怀内,下巴搁在她肩头,他眸如暗波涌过。

    从前的,如今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已经通通都知道了。

    安之再也控制不住积聚已久的满腔委屈,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在他怀内低低呜咽起来。

    不远处的行道树下,隐身在树影后的关旗陆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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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打回了原点

    深秋初冬交接时节,人民桥头原本碧绿青翠的老木棉渐渐落叶残黄,每日里早晚经过桥上,安之都觉得它的枝桠似又多了光秃秃的一段,很有种飘零落索感。

    她的职位再升一级,名片上已经印着市场部主任,然而和关旗陆之间却似齿轮被绞停之后,再不知下一次的转动会在何年何月。

    每每忙毕,她总爱将半边脸枕在桌面,手中细细的签字笔无聊地在纸上乱涂乱抹,不觉画出一棵树的样子,无意识地便在旁边的空白处默起蒋捷的《梅花引》来。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写毕执着纸再看一遍,悄然忆起和关旗陆的花舟旧游,奈何如今只剩寒水空流,纵是神女有心,也已湿透木棉裘,夜夜梅花和雪似人愁。

    正待把纸揉了丢掉,却见曾宏一脸寒霜地领着古励匆匆进来。

    “关总在不在?”曾宏劈头就问许冠清。

    “他在办公室,不过可能正在用餐——”

    曾宏只听了前半段便直闯总经理室,即使许冠清的后半段说话清晰传入他耳中,也丝毫不管不顾,抬手意思地敲了敲,不待应声已推门而入,冷声说,“关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要和你谈。”

    安之和许冠清对视一眼,现场鸦雀无声,曾副总的脾气又次不知来由地濒临爆发,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无辜成了炮灰。

    对曾宏的无礼闯入关旗陆的面容纹丝未动,温和神色不见半星波澜,只是在收回投在曾宏如蒙了一层薄冰脸上的视线,而不觉意与门外安之关注的眼眸迎上时,那一刹轻微定了定,如果一个眼神一秒间可以代表千言万语,那么该刹那两人都已心事尽泄。

    骤然的酸楚直扯心口,安之回身落座。

    关旗陆抬首,对曾宏道,“坐。”

    一刻钟过去,总经理室紧闭着的那扇隔音良好的门里不闻任何动静。

    安之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攀着隔板轻声问古励,“怎么了?”

    古励愁眉苦脸,“清河证券那边的项目出了事情。”

    “什么事?很严重吗?”

    “塞曼提的系统在我们二次开发后多次测试都没问题,谁知道给清河证券安装上线后,竟然在联网试运行时发现和他们的业务系统不兼容,造成他们的服务器今天当机了十五分钟,不能进行任何交易,这对清河来说是重大事故,他们电脑处的何处长被上头问责后大发雷霆,让人打电话把曾总叫去狠狠骂了一通。”

    安之心口一秫,她一直隐隐约约的直觉果然没错,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当初是关旗陆力主把塞曼提的产品推给清河证券,如今搞成这样他的责任肯定跑不了,只怕曾宏会不会借题发挥?

    “那现在怎么办啊?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

    古励摇头,“暂时还没,技术部的同事连中午饭也没吃,还在那边检查程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次事故使得清河对我们公司信心大减,何处长勒令我们签署一份保证书,如果我们公司不能保证系统的如期验收,后续就一分钱也不会再付给我们,还会按合同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

    “哇,这样也太狠了吧。”

    “也没什么狠不狠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提这种要求很正常。”

    安之想想,确实也是,对飞程来说这张单子再大也只是一个客户一桩生意,但对清河证券这种单位而言,上马一套系统其中不知牵涉多少人的暗箱利益,一层层交错的厉害关系,万一最后项目砸了,可是谁也不想出来担干系,自然是未雨绸缪地让飞程负上全责才安心。

    曾宏终于从总经理室里出来,一脸陪笑地讲着电话,“是,何处,我和关总商量过了,保证书我们一定会签……是,是,何处您放心,我们已经组织了最好的技术力量,一定会让系统顺利如期验收,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是,是,好,我现在马上过来盯着。”

    挂了手机,曾宏招呼古励再度匆匆赶往客户处。

    安之被关旗陆叫了进去。

    “你帮我做一份保函。”关旗陆口述内容。

    安之迅速记录,果然和古励说的一样,记好之后她说,“我打出来给你看。”说罢又粉唇微张,睫瞳半垂的脸上似有丝迟疑,最后还是拿定主意不多话,起身准备出去。

    关旗陆看着她静默地拉开椅子,在她想转身刹那,多日来堵在他胸臆间的情绪被她始终坚持划清界线的肢体语言打开了缺口,一丝夹杂着忧伤,渴望,无措和痛苦的繁复心念油然而生,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怎么了?小师妹,你有什么看法吗?”

    嗓音出奇平静,面容依然温和如昔,甚至乎似还带着一丝相见之初的笑意。

    安之定在原地,他放下姿态的说话令她的心脏被骤然涌起的欢喜穿透,又不能控制地对自己的反应觉得惊悚,热气直冲眼眶,眼前一片迷蒙。

    强自按下情绪,她力持镇静。

    “和清河的合同是正式的法律文本来往,虽然以你的名义签署但那是公司行为,就算起了纠纷客户真的追究也只能针对我们公司而不是你个人,尽管你在内部要负一定责任,但上头也只能怪你在这件事上决策失误或督导不力而已,可是这种非正式的保函文书,又不经法务部过目,如果你签了名加盖公章交出去,到最后有什么问题肯定就是你这个总经理负全责。”

    合同和保证书之间的区别,以及这份东西的隐患他不可能不懂,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以为的婉转提醒,语气不解中却带上些许埋怨,不自觉地透露了不肯出口的关心。

    关旗陆忽然觉得心情终于有了丝微好转,消失许久的温柔笑容重新浮上俊颜,“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清河是不可能和飞程加签正式的合同附件,所以才会指定要我们提供保函。”

    “为什么?”

    “清河有自己内部的作业流程,如果是正式文件,何处长需要向管他这条线的二把手汇报,他刚刚挨了批,如果再拿一份这样的东西去请示,肯定会令上司更加动怒,质疑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条款一起签在合同里,那他不就等于是自己去和领导说‘我工作疏忽了’?”

    “啊……是这样。”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果然比他们这种纯粹的商业公司复杂多了。

    “何处要我们私下出具这份保函,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以后追究我们的责任,只是做给上头看罢了。他不是请示而是直接拿了保证书去给领导过目,这两者之间有很大区别,这份文书把责任完全推给了飞程,一方面表明他出了纰漏后努力补救,另一方面给他自己以及领导高明地留了后路。”

    安之渐悟,边沉思边慢声道,“只要二把手下了火,默认了这个补救措施,以后就算我们的项目真的失败,届时一把手过问起来,他们也可以撇清自己,而二把手还是会罩着同一条线上的何处。”

    “这份内容苛刻的保函至少在形式上起到一定的作用,可以使他们向一把手证明自己和飞程绝对没有任何敏感的回扣方面的瓜葛,如果项目最后不成功,也只是当初在产品和公司上选择失误而已。”

    安之迟疑了一下,有些好奇,“那他们是不是真的就没拿回扣?”

    关旗陆弯唇,“如果他们没拿,你觉得曾总会把塞曼提的市场费用花在哪呢?”

    安之惊讶,“原来又是花塞曼提的钱。”

    “这次倒不是,清河是我们的客户,塞曼提只肯划出一笔最高等级的市场费用,主要的部分还是我们公司自己出,只不过羊毛始终出在羊身上,这笔钱一开始就已经做进软件和设备的价格里。”

    说到底他们拿的是自己单位里的钱,只不过从飞程走一个过场而已。

    已完全明白过来,安之再没有逗留的理由,低声道,“我出去做文件了。”

    关旗陆点点头,凝在她背影的眸光暗幽如夜,唇沿无声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眼看她就要出去,他轻轻道,“我明天一早去香港,和投资方面谈。”

    走到门口的安之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首,慢慢拧开了门球。

    合上门,手中笔记本因她的用力过度而被攥出了指痕。

    在她出来时,关旗陆没作任何挽留,他似乎已然没有……和她再进一步的打算……

    原来他叫住她,不是回心转意,而只是认为他与她之间不能再无期限僵持下去。

    终于,都结束了。

    她以为两人之间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争拗,她以为先前曾宏推开他办公室门的那一刹,从他眼内看到的是如她一样疼痛难抑的伤怨和思念,在他叫住她的刹那,她以为终于雨过天晴心头狂喜不迭,却原来通通只是错觉。

    他终于,不着痕迹地把两人的关系打回到了原点。

    安之抖着手拨通司寇电话,拼尽全力抑住眼泪,嗓音碎得几乎不能成语,“你…在…不在…公司?”

    “在,就在办公室。”她太明显的不对劲令司寇迅速追问,“你怎么了?”

    安之放下话筒小跑出去,弃等电梯而直奔楼梯,跑下到转角再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泪珠终于大滴大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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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能相认

    司寇刚将办公室里的下属全请出去,门开处安之已掩着脸冲了进来。

    他愕然起立,“安之?”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内,满面泪水尽数染落他衣襟,冰凉渗肤,直湿入他胸膛深处。

    司寇僵了好一会,才慢慢抬手,抚住她扎在他怀抱里小小的后脑。

    “发生什么事了?”

    她哑哭得喘息,整个人伤心欲绝,“我……要换……换工作。”

    司寇想笑,看来这小丫头是真的失恋了,咧咧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反而无端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外面走廊传来说话声,依然紧抱着司寇的安之并不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关门,当司淙领着特助进来,眼帘骤然撞入如此意外的一幕即时站定在门口,而安之还茫然不觉,但司寇直起身躯时肌肉线条由柔软而硬朗的变化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抚在她脑后的大手轻轻一扣,司寇将她重新压回自己胸口,以眼神示意来人出去。

    司淙明显皱起了眉头,临走前扫过安之的最后一眼隐着厉光。

    在特助无声拉上门之后,司淙寒声道,“你去人事部,把银通公司一个叫叶安之的履历拿给我。”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先与关旗陆不清不楚,现在又公然在办公室里对司寇投怀送抱。

    不多会,特助拿着打印好的文件回来。

    司淙翻看,现年二十三岁,毕业于北京,好象和关旗陆是同一所大学,读的是经济,成绩还算优异,懂英法双语,各种名目的奖项复印件繁多,家庭成员一栏空白,只写了住址是在滨江西路……看上去并没什么过人之处。

    特助察颜观色,“这是集团人才库里的电子档案,是不是不够详细?要不要我再找人另外查一查?”

    司淙摇摇头,神色略陷入沉思,整份简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除了一点,为什么她没有填写家庭资料?是不想写,还是已经父母双亡,或者是个孤儿?缺乏安全感所以喜欢找男人依靠?想想刚才司寇所表现出来的呵护,确实有点象是大男人对弱女的怜惜。

    一楼之隔的四十八层。

    无人的总经理室里,关旗陆双肘支桌,以手掌掩去眉眼间疲惫不堪的挣扎。

    此刻的他,已然身在绝地,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在他和安之之间,只有阳光道和独木桥这两种泾渭分明的选择,他要么就放弃他的人生去陪她走,要么就只能各行各路,根本没有一条她能够接受的折中通道,他真的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她以及自己都最好。

    无心工作,只盼着下一刻她会再度敲门进来,不管怎样,让他先多见她一眼,多一分钟和她相处,也算稍能填补心底的虚空。

    等了许久,关旗陆却迟迟不见安之拿保函进来让他过目,他拿起分机拨出去,却是聂珠接的,说安之走开了,他即时开门出去,放眼所至办公室里哪有安之的影子,他信步踱到她的座位,做好记录的笔记本连同手机都在桌上,只椅子空空如也,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皱了皱眉,然后注意到笔记本下压着的白纸似乎写有什么。

    指尖把本子挑开,关旗陆拿起那张纸,慢慢读罢蒋捷的《梅花引》。

    词下一遍遍凌乱地重复写着两句,情在不能醒,欲语泪先流。

    裤子口袋里手机响,司寇笑嘿嘿说,“安之请半天假。”

    关旗陆不假思索,“叫她上来。”

    “我现在是告知你,不是向你请示。”司寇啪声挂掉。

    关旗陆回拨过去,一向善于克制波澜不起的他此刻完全失去了耐性,就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安之的位置旁,当场沉喝出声,“我让你、叫她上来!”

    司寇唉地一声长叹口气,“大哥,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现在正躲在洗手间里洗脸,你让她回办公室干什么?丢人现眼吗?”声调渐寒渐冷,“还有,她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这位美眉就由我接收,你少再招惹她,不然兄弟也没情讲。”

    耳中传来嘟嘟嘟忙音,电话已被再度挂掉。

    关旗陆烦躁地走回办公室,砰声甩上门,这才发觉自己仍然捏着那张白纸,手一挥就往窗外扔去,然而纸张轻飘飘地,从半空慢悠悠落下,无声坠在面前,他头一低,入目便是那凌凌乱乱的字迹,情在不能醒,欲语泪先流。

    门外,静悄悄缩坐座位里的聂珠和许冠清探出身来,两人面面相觑。

    安之提前回家,司寇将她送至楼下。

    彭皆莉坐在客厅里拣豆苗,看见她回来不禁一怔,“今天怎么这么早?”

    安之不自然地垂了垂睫,轻声唤道,“妈。”

    叶母见她形容憔悴,双目微微浮肿,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安之走到她身边,慢慢在沙发里坐下,扯扯嘴角,自我解嘲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女人泪满襟。”

    原来失恋,果然是大打击,叶母安慰,“既然齐大非偶,你回过头来去找齐二就是了。”

    安之抱过揽枕,随口说,“是啊,想想还是司寇对我最好。”

    叶母定睛看她,俄顷,忽然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语气十分平静,如同两母女平日闲聊家常。

    安之面容窒了窒,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毕业找工作那会。我的获奖证书一向由你保管,那天你给我拿去复印回来时,我见你不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去买菜了,就想自己把它们放好,结果在抽屉里看到了你以前的体检报告……爸爸是B型血,而你竟然是O型……”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下她这个A型的女儿。

    那一刻,关于未来五十年幸福人生的构想,在安之眼前当场崩溃。

    “后来忍不住就想,既然我不是叶荣中和彭皆莉的女儿,那么我亲生的父母是谁?总不可能是你们路边拣来的吧,我努力回想一些蛛丝马迹,再联想到每一年你都要我陪你回去给姨妈扫墓,而年纪轻轻就过身的姨妈,刚好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虽然母亲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姨妈的过去,但每次回中山,大舅父却总忍不住在她们母女面前感叹,二妹是遇人不淑才至如此早逝,她也就不难从他口中套出那不淑之人来。

    由是,她忽然很想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

    上到飞程的网站,发现其旗下的公司正在招人,安之便顺手投了一份简历过去。

    彭皆莉半响不作声,最后轻叹,“你这丫头。就算你猜到了,也只是单方面的推测,你没办法求证,所以就设法使司寇和我相见,让我误会他是你的男朋友,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是不是这样?”

    心事被不失毫厘地说中,安之脸色窘红,既后悔自己的卤莽,又惊觉原先太过低估这位平日表现随和无害的主妇,她嗫嚅着,“对不起,妈,我不是存心让你不开心,只是想了解真相。”之所以这样迂回曲折,无非不想破坏母女间的原有和谐。

    既然有些事彭皆莉不希望她知道,她不介意在母亲面前装聋作哑一辈子。

    叶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所谓知女莫若母,她把女儿养得这般大,就连女儿身上哪些地方长着几不可见的小痣,她这个做妈的都一清二楚,安之那些玲珑小心窍,又怎躲得过她阅尽世情的眼睛。

    “司寇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叶母问。

    安之摇头,“你不用担心,他不是。”

    “这个我倒不担心。”叶母看她一眼,“你喜欢的是不是你的老板?”

    “妈。”安之叫,有种儿时被脱光了衣裳却无处可藏的懊恼感。

    叶母不悦,“我是你妈,你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你那种不喜欢和男孩子来往的性格还能认识几个有钱人?一出手就送你几千块彩票,不是司寇那样的富家子弟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你老板,更何况前段时间你晚上总是关在房里打电话,问你就推说是公事,最近却变得垂头丧气,每天下班回来无精打采,你还真把妈当瞎子了?我只不过是不说你而已。”

    安之泄气,她还以为自己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女儿。”叶母轻唤,面容难得地严肃,“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不准你有什么与亿万富豪老爸相认的念头,你听着,如果你贪慕荣华去认那个人,以后就再不要回来这个家,我也再不是你妈妈。”

    安之呆在当场,而彭皆莉似也自觉口气太过严厉,微微别开头,“那男人对不起梅姐。”

    她蹲下去,伏在母亲膝上,轻轻说道,“妈,你放心,我就算到八十岁,也是你女儿。”

    叶母抚着她的发顶,目光异样怜惜,“安之,妈不求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钱财那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你活得开开心心,妈就很满足了。”

    “我知道了……妈,爸爸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大概元旦左右吧。”

    “他这次回来你不如再劝劝他,让他还是调回办公室吧,我已经毕业工作,他不用再那么辛苦跑船了。”从安之出生以来叶荣中就和她们两母女聚少离多,一年里才见一到两次面,每次回来他最多只能在家待一个月左右,然后就又要出海。

    叶母笑了笑,“你爸闲不住,你不让他往外跑他会浑身不自在。”

    想想父亲确如母亲所言,安之唉地一声,一时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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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就那一瞬一秒

    早上当安之回到办公室,许冠清把她叫去,拿起桌上的文件,说,“关总去香港了,他交代让你今天把这个快递给清河证券。”

    安之接过,印有飞程抬头的纸笺上打印着措辞严谨的一段话,是飞程的保证函,关旗陆已经签了字,但还没盖章,她随口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明天,他让我只订了一天的酒店。”许冠清说,转头看向聂珠,“阿珠,曾总的费用报销你什么时候给我?今天已经是月底的最后一天,我要去财务部那边拿钱了。”

    聂珠应道,“我现在就填单子给你,这几天老曾在深圳跑来跑去,每次回来都有大叠发票,所以我想留到最后再一起整理。”

    安之心想,清河证券出了那么大的事,要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还不知得花多少银子。

    看看窗外灰蒙的天空,她叹气,“不知不觉,又一个月。”

    “是啊,再过几周就是圣诞和新年了。”许冠清感慨,“又老一岁。”

    “咦?”安之眼尖,看见了聂珠手腕上的碎钻链子,讶问,“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就前两天。”

    安之啧啧连声,“你不是说月光了?难道公司单独给你一个人预支工资了?”

    聂珠笑啐她一声,“我在路上拣到金子不行吗?”神色间似有些不愿多谈。

    安之笑笑回座,拨通快递公司电话,填好单子和文件一起放在一边。

    一会古励来电,“安之,清河的保函寄出来没有?”

    “已经叫了快递,他们等一下就过来取。”

    “你让他们加急,无论如何下午一定要送到深圳给客户。”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安之正打算拿文件去总务处盖章,看看自己的桌面却好象少了点什么,然后才想起那张涂鸦的纸,她翻了翻旁边的合同文件,没有夹杂里间,撑着滑椅退后想看看是不是落在地上,却一不小心手肘碰倒了杯子,她呀声惊叫,然而已来不及,快递单子连同保证函全浸在了咖啡渍里,安之傻在当场。

    心里暗暗惨叫,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后悔得直想跳楼,却只能急急找来抹布收拾桌面,既惊又慌,关旗陆还要两天才能回来,而古励要求这份函书下午就要交给客户,这下叫她去哪里变一份出来——

    变一份出来?

    乍闪而过的点子跃入脑海,安之暗喜过望,快快打开电脑,打开Word文档,按原来那份保证函的内容格式,字体大小,行距段距,做了份一模一样的,再用同样的笺纸打印出来,她执笔签上关旗陆的名字和原有日期。

    从总务处盖好章回来快递公司的人已经等在办公室,安之封好文件填上地址,交代了寄加急件,才长长松出口气,总算大功告成。

    这一扰攘,上午已过掉大半。

    此时在香港,关旗陆刚由飞程的司机开着粤港通行双牌车送到下榻的酒店,在柜台checkin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倏然回首,看见钟如想笑面如花地站在他两步之外的身后。

    关旗陆再度意外,他不是没被异性追过,实际上从初中起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已经司空见惯,但倒追得象钟如想这么松紧得宜,既懂进退,又体贴解语的,还真不多。

    读书时期女孩子大多害羞含蓄,而成年后接触到的女人又成熟得过火,不是目的性太强功利心太重,就是太精明理智太懂计算情感与现实之间的得失。

    其中自然也不乏真心喜欢他的女人,可惜始终没人能令他心动,只除了——

    关旗陆淡淡笑了笑,“这么巧。”

    “是啊,我和朋友来香港shopping,刚巧早上关阿姨和我通电话,说你今天也要来,所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原本钟如想还有点惴惴不安,怕关旗陆会觉得被打扰而对她反感,现在看他神色虽然并不热情,但似乎也并不排斥她的出现,不由得暗自有丝兴高采烈。

    关旗陆看看表,“对不起,我约了生意上的客人。”

    钟如想连忙道,“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了,对了,你用的是广州的手机号还是香港的?晚上我和朋友去兰桂坊,到时叫上你怎么样?”

    关旗陆温言婉拒,“我不一定有空。”

    “没关系,到时候联系看看嘛。”钟如想拿出电话,“你的号码是多少?”

    “你直接打我手机就行,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关旗陆笑笑和她道别。

    钟如想看着他倜傥潇逸的背影,明显的失望目光中夹杂着无限痴迷,抹着精致唇彩的双唇不自觉微翘,这个男人,上天简直就是为了她而创造出来,他越和她保持距离,她就越是情难自控,从她对他一见钟情起,就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下半生和他绑在一起。

    关旗陆和FD的洽谈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达成初步共识,草签了一份协议,由FD出资八千万美金而飞程把系统集成和部分电子分销业务注入在广州成立合资的控股公司,至于双方各占股本的多少,需等飞程把子公司整合后看总资产和年营业额等财务数据,合资公司预计成立后一年内在美国纽交所上市。

    双方合作愉快,晚餐时宾主尽欢,关旗陆喝得有些微醉醺。

    前峰不远处有一座宫殿,他的事业在今天踏上了第一步台阶。

    告别出来已经九点,上车吩咐司机送他回酒店。

    行至一半接到钟如想电话,声音十分清脆,“你忙好了吗?”

    关旗陆合上眼靠向椅背,恍惚地想,为什么来电的人不是安之?为什么此刻应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成功和荣耀的女人,不是叶安之。

    睁开眼,半阖眸光瞥向驾驶座,他对司机说,“去兰桂坊。”

    关访茗这般苦心安排,多多少少,他总得给长辈留几分颜面。

    钟如想站在路边翘首顾盼,终于等到关旗陆的车子,见他从车中下来,先是一只修长的腿踏出,哑灰色的Gucci皮鞋踩落在青砖石上,脚腕处露出一截浅灰拉丝袜子,往上薄薄的银灰色西裤脚口熨得骨挺。

    那一刹钟如想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性感的一幕,她定定看着敞开的黑色车门,一秒也不肯错过,直到关旗陆弯身出来,俊朗身形亭立在她不远处的眼前。

    迎上他温色幽然波泊不惊却极蕴风度地含笑的双眸,她再控制不住心口如泼浪袭来的汹涌情意,如孩子般奔到他面前,关旗陆在反应过来之前已被她捉住了手腕,在他眼底下她的笑容那样发自内心的柔甜兴奋,如同眼中所见他是全世界对她最绝世的瑰宝。

    这微怔瞬间关旗陆错过了抽回手的最佳时机,而他的没有当场拒绝让钟如想就这样握着,只那微妙一秒已然似乎是相当于默认了两人之间某种特别关系的存在。

    钟如想的笑容深到了心底。

    “不好意思。”下一瞬他抽回了手,旁退两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曾总,没事,你说吧。”听了一会,他说,“这样吧,我现在过关晚上住在深圳,你约好明天上午的时间,我们和清河的何处及王副总在香格里拉碰个头,恩——那个数目问题不大,你去安排吧。”

    挂了电话,他对脸现失望之色的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钟如想保持着脸上笑容,“没关系,我们回广州再见。”她其实很想说跟他一起回去,但是这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因为一时间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而且她和关旗陆之间刚刚才呈现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曙光,她苦心了那么久,不想在这个刚出现转机的时候,就因自己的急迫而把事情给搞砸了。

    关旗陆吩咐司机回酒店取行李,裤子口袋里手机震了震,大致又是无聊短信,他无心去看,只静静望向车窗外,万紫千虹装点出来的不夜天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其实他并不真的急于在这时候回去,只是觉得不能再留在此地,太过清楚他心坎处那个女人的底线是什么,所以他不能给自己机会犯错,不能在现在就让自己回不了头。

    很辛苦,真的辛苦,就为了一段感情,他需要和自己的过往及现在的人生全部说再见。

    而如没有安之,无疑钟如想会是一个相当合适他的妻子,如同万沙华会是不错的红颜知己,又或者在花衣丽影满京华的如斯繁夜,他会邂逅某个美丽女子而发生一场艳遇。

    他原应很轻松愉快地追求和享受自己舒适的人生,而不是如今这么疲惫不堪。

    如果没有安之。

    他合上阒黑双眼,寂寥地换了个坐姿,插进口袋的手触到手机,想起短信,他把手机摸了出来。

    一看显示他倏然坐直,是安之,问他,“你方便吗?”

    没有多一丝犹豫,关旗陆直接拨回去,那两句“爱情是一盏灯火,我是一只笨飞蛾”的彩铃响了许久,手机终于被接通。

    该刹那两厢都有些近情情怯,他没有说话,一会儿,静默的那边传来安之轻怯的微声,“嗨……”令他想起多年前校园里的那抹潇洒身影,还有在他家里,她窝在沙发中看旧电影时,那种如猫儿眼一样熠熠清亮最后被他吻得异样水汪迷离的眸光。

    “是这样的。”安之勒令自己提起精神,以professional的口气汇报公事,“你签好名的清河的那份保函我弄脏了,后来我自己弄了份一样的寄过去。”

    关旗陆一怔,“有没有人知道?”

    “没有。”安之愕答,他的警觉来得有些莫名。

    “那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

    安之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今时已不同往日,“我知道了。”顿了顿,那边依然无话,她即刻说,“没别的事了,关总再见。”

    耳边仿佛传来他的轻轻叹息,若有若无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想挂掉电话,却听到关旗陆说,“出来吃宵夜吗?”

    她张口结舌,“你、你不是在——香港?”

    他看表,“我能在十二点前赶回来,沙面的兰桂坊见?”

    安之不再说话。

    关旗陆轻唤,“安之?”

    她沉默依然。

    关旗陆的心底忽然便钻出一丝恐惧,很轻很细很扰人,就象他曾经历过的悱缠拉割,丝麻丝麻地,一时轻微一时尖锐地痛,痛得很淡,但完全无法遏止。

    下一刹当安之开口,证实了他的预感。

    试探地,犹豫地,又似决定地,“还是朋友?”她说。

    他笑,背靠向后座,又倾身向前,手掌掩上眼睫,又垂下捏成拳在身侧,再张开,换了只手抓着手机,唇沿贴着电话,一直在笑,笑声浅浅地,温然地持续着,如果没有安之,如果他的世界里没有安之。

    他必须在这一秒内决定,此后未来五十年的人生方向。

    “我——”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安之抢在了他之前。

    就那一瞬一秒。

    男人在前程和爱情之间作抉择时仅仅只是一线的踌躇,对女人来说破坏力却大得足以令心底犹存的希望彻底毁成碎片,不敢听他的答案兼为维持自尊,在他出口前安之直接判了两人死刑。

    她轻轻道,“如果一样东西,我需要很努力、经历很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才能够获得,如果过程需要如此辛苦,对我而言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时你问我,对于感情是否也如此,答案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是的。”

    关旗陆忽然明白过来。

    他无法和安之解释自己曾经历过怎么样的心理折磨,尽管几近灵神俱毁,因为他已经教会了她,不管此间他如何天人交战,这过程对她而言不具意义,重要的仅仅只是结果。

    冷静和温柔和微弱的痛,一切全然归位,该来的始终要来。

    他慢声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安之沉默,她的成熟远达不到关旗陆的境界,由是此刻的她根本感知不到,他已把决定权全然交在了她手里,那一丝委屈与赌气,那一丝年轻的骄傲,以及受挫后心底对情感带来的伤害的深深恐惧,让她无法不硬着头皮把态度坚持下去。

    他问,“你会不会后悔?”

    她终于开口,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你觉得做朋友对你最好?”

    “记不记得你打过的比喻?我们现在就好象是一个人站在山顶,而另一个人站在山脚,两人身在景观完全不同的地方,只能隔着一千级台阶遥遥相望……你在山上不会下来,而我在山下无法上去……不管谁勉强谁,都只会痛苦。”

    即使此刻山峰上有日落,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他们也无法接吻。

    关旗陆反问,“你现在就不痛苦?”

    安之勉强笑笑,“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这样连根拔起,她几乎痛得想死。

    此时此刻,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答案,关旗陆为她辅助引导了出来,她宁愿抢先一步割舍他,也不肯放手和自己的爱情未来一搏,他低低地再笑起来,似忍着蔓延的痛楚,嗓音却越来越温柔,“十二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他以为自己够理智,但不,最理智的那个人是叶安之。

    当回到约定地点,甫见面他二话不说将她搂入怀内,“给我一个告别吻……”喃喃细语的尾音消失在她唇间。

    那一夜,滨江西路的尽头,长流不息的江边,一对明明说好分手的恋人在忘情拥吻,西斜月色将两人久久不愿分开的身影拉在地面,看上去缠绵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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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兵不血刃

    从香港回来的翌日关旗陆就把司机开掉,没有任何理由,就只吩咐许冠清让财务部结算清楚薪资,请人走路。

    这还是一向以怀柔手段著称的关旗陆第一次进行人事方面的调整,事件虽然微不足道,却让公司里所有人都警醒了一点,那位平日温和好相与的总经理,一旦动了手拿人开刀就是绝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由此不免让人对他产生一种敬畏心理。

    在关旗陆的紧盯下,清河证券的案子已经找到问题出处,技术人员加班加点解决了程序中的bug,测试多次没再发现问题,加上曾宏几乎天天往深圳跑和客户高层修复了关系,整个项目终于顺利进入验收期。

    中午时安之收拾收拾桌子离去。

    从分手后她再没有留在办公室用午餐,一到休息时光就往外跑。

    当关旗陆从总经理室出来,没有意外地看到她的位置又是空的,他对许冠清道,“不用帮我订餐。”边走向电梯,边按下心头对安之每日中午去向不明的挂虑,直觉觉得自己最近毫无效率的工作状态和易受影响的情绪,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在一楼见到容颜愁损的万沙华,他笑笑,“我们边吃饭边谈。”

    然而一出骑楼关旗陆的眸光就变了色泽,在通往A座的大理石阔廊前方,安之两只手挂在司寇屈起的右臂上,往上一窜把整个身子腾空,象孩子一样玩着吊环动作,司寇受力不住被她压得倾身下来,她咯咯轻笑着站回地面,“你真弱!”

    他顺手拥住她肩,“小姐,你也不看看你多少斤,还以为是三岁小孩啊?”

    安之侧过脸来看他,“我应该早些认识你,这样就可以天天蹂躏你了。”

    她眉目间的快乐引得司寇定睛,搁在她肩的手动了动,想抽回却最终还是停留了在她肩头,他睥睨着取笑,“已经有心情天天蹂躏我了?你的伤疤好得还真快。”

    安之笑容一窒,深吸口气,下意识令自己笑得更开心些,象要赶走什么似地手在半空一挥,一派豪情无比,“失恋而已,小菜一碟!”

    关旗陆勾了勾唇角,难怪分手对她来说那么容易出口,原来只是小菜一碟。

    万沙华惊讶地看向他,“你们——”说话被搭在腰上的手掌打断。

    “想吃什么?”关旗陆温言柔语。

    安之和司寇同时回过头来。

    关旗陆脸上的微讶恰到好处,他扫过安之的眼神仿佛仅仅只是有丝意外,然后对司寇笑了笑,“这么巧。”搂着万沙华与两人擦身而过,微弯的唇瓣几乎挨着万沙华的耳廓,亲昵无间地,“还是四楼那家的琵琶虾好不好?”

    安之哪里是他对手,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和万沙华低声细语的背影,脸上笑容早消失得一干二净。

    司寇忍不住微哼,“看什么看?不是小菜一碟吗?”

    安之踢他一脚,把脾气发在了他身上,恼叫,“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司寇愕了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猪!”

    司寇脸容似有些困惑,侧头想了想,说话还没出口已被安之拉着往外走,“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我不要去四楼。”语气中带着冷意和一抹决绝。

    司寇眸色闪了闪,改口道,“不去四楼,那就去顶楼旋转餐厅吧。”

    “随便了。”她意兴阑珊。

    心底难受至极,难怪他那么轻易就同意分手,原来一早已和前女友旧情复炽。

    四楼餐馆里的隔纱雅座,关旗陆仔细看过万沙华的简历,“你的工作经验完全没问题,我给人事部经理打个电话,到时候她和你例行见一见就可以了。”

    万沙华松了口气,感激道,“旗陆,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如果不是在公司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眼眶红了红,话已说不下去,她和关旗陆的交往不知道怎么就被挖了出来,虽然流言风传是某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但关于她被包的种种传闻已经到了不堪入耳。

    关旗陆笑,“不麻烦,我刚好正需要一些自己的人。”

    和FD的合作已经明朗,公司内部整合马上就要开始,届时必然腥风血雨。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许冠清,十分惶急,“关总,曾总让你马上回公司。”

    关旗陆一怔,“什么事?”

    许冠清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他带了一帮子深圳的同事回来,一进办公室就大发脾气,召集大家马上到会议室开会,让我把在外面吃饭的人也全叫回来,还让聂珠打了电话给司董的特助请司董也过来,关总你快回来吧。”

    收了线关旗陆对万沙华道歉起身,叫来领班交代餐费挂他帐上。

    在电梯口遇上匆匆赶回的安之。

    两人相视一眼,都调开头去谁也没有说话。

    一层层飞升,关旗陆站在安之身后,看着她僵立着连一点细微动作也没有的身影,那种闷扰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唇,直觉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可是眸光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停在她身上。

    直到梯门打开,他才想起什么,低声命令,“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乖乖坐着,别多嘴。”

    安之愕惑不解,却也没时间思考,匆匆走进会议室。

    椭圆长桌边沿已坐满了所有和清河证券项目相关的人员,一个个如丧考妣地低垂着头,坐在主位的司淙深藏不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反而在他右侧的曾宏铁青了脸,现场噤若寒蝉,气氛异样压抑凝重。

    安之无声轻走过去,挨着聂珠缩坐在离主位最远的角落。

    关旗陆神色不变,拉开司淙右手边的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习惯性地微微一笑,那平日温和异常的笑容此刻带上了些冷然轩昂,淡寒眸光纵扫过现场所有人,开口时已语气肃沉,带着三分不悦,“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抬起头来,有的直起腰板,有的看看对面同事,一片衣袂窸窣,却无人敢应声,曾宏向古励打去一个眼色,古励动了动身子,却低下头看着桌面摊开的笔记本,似乎没有收到他的眼风。

    曾宏脸色青得更甚,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

    他率先发难,“清河验收不过,今天和他们的业务系统再次联网运行时又出了问题!”厉目往台下众人扫去,终于有几位显示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来。

    安之心头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劲。

    关旗陆淡声问,“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在清河证券验收时……”技术部的杨诞嗫嚅着,在关旗陆投过来的淡眸下缩了缩脑袋,却不得不把话说完,“只要一启动塞曼提的软件他们的业务系统就崩溃,等我们停止了塞曼提的东西才恢复正常。”

    “上次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状况。”

    技术部的研发人员一个个又低下头去,项目经理辩解道,“上次的问题是解决了,我们测试过很多次,塞曼提的软件在服务器上单独运行时没事,晚上和他们不进行交易的静止状态的业务系统联机测试时也不见异常,所以我们才认为可以验收了,谁知道一和清河在交易进行中的业务系统联机,马上又造成了业务系统当机。”

    有人带了头,杨诞跟着说,“其实最开始时我们就提过,塞曼提的产品不合适。”

    余人也加入话题,“后来我们又检查过了,我们自己开发的那部分程序完全没问题,所以应该是塞曼提的软件引起的,他们在国内证券行业根本还没有成功的案子,产品也不是我们熟悉的……这种问题谁都没办法预测。”

    言论逐渐变成对塞曼提的声讨,总而言之,技术开发没错,客户没错,当然也不敢直接说关旗陆和曾宏当初的选择有错,众口齐声地一起义愤填膺怨责塞曼提。

    安之终于明白,为什么关旗陆让她不要多嘴。

    整件事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就是一个兵不血刃的圈套,专为关旗陆而设。

    她不无忧虑地悄然望向主位,司淙双手抱胸靠着椅背,似专心听着众人陈述,但就一言不发,脸上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曾宏看底下七嘴八舌的意见表达得差不多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适时再度开口喝住,“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在于去追究到底是谁的问题!”

    嘈杂声戈然而止,静默中众人又把脑袋耷拉下去。

    “验收时一出事何处长当场就甩袖子走人,根本连听也不听我解释,到现在还是拒绝接我的电话,只交代秘书告诉我说是王副总的意思,不但这个项目到此为止,对于我们先期的投入以及花了几百万向塞曼提买来的软件,他们会按这份保函所说的一分不付!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曾宏把面前飞程保函的复印件推到关旗陆面前,矛头尖锐直指,“关总你说吧,现在怎么办?!”

    关旗陆眼底的最后一丝耐性终于耗尽,目光犹如寒刃出鞘,冰冽带煞,原本抿紧的唇角却慢慢地展出一抹不协调的奇异笑容。

    也罢,既然天意如此,就让他以后陪安之去游山玩水看日落吧。

    “清河出了这种事故不管什么原因我这个总经理始终难辞其咎,何况当初塞曼提的产品本来就是我一力主推,还有这份对公司极端不利的保函——”椅子一旋他面向司淙,唇边笑意反常地变得有丝讥诮,“董事长,趁着今天你也在,正好,我向大家宣布引咎辞职。”嗓音既淡且冷,已然直接推椅起身,“如果客户真的要追诉飞程,所有责任我愿一力承担。”

    众人面面相觑,现场鸦雀无声。

    司淙的脸色愕然微变,瞪着关旗陆转身决然离开的背影说不出话。

    一句引咎辞职,已堵死了所有后路。

    比司淙更惊愕的人是安之,她不明白为什么关旗陆会表现得如此决绝,他的志向明明博如鸿皓,这个她舍弃了爱情去成全的男人现在却象丢了理智似地,竟然那么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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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鸿门会议后,飞程顺理成章地正式宣布对子公司进行合并。

    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的关旗陆成为集团里的焦点人物,并初步在商业媒体上崛起,然而他行事低调,除了集团市场部交给媒体的官方资料外并不接受采访,形形式式的求见者全被许冠清挡在了门外。

    飞程集团下凡是和系统集成业务相关的所有子公司职员,都被要求提交一份正式的书面述职报告,要求本人陈述清楚自己的工作岗位,工作职责,工作内容,和历年来的工作成果,如雪片一样的文件经人事部经理过滤后送到关旗陆手里,再按关旗陆批复回来的指示每天约见大批被辞者,由早到晚谈至唇皮干裂。

    银通公司里,自动离职的加上后来被关旗陆开掉的员工,几乎占去原来的四分之一,四十八楼一下子空荡不少,往日的闲适和欢声笑语早荡然无存,一个个谨慎沉默地做事。

    许多时候,因为达不到完全不问钱财的条件,由是便不得不与生活计较。

    家里有孩子的,要供房子的,买了车子的,每天出门第一件事就是钱,对于一份薪酬优渥福利完善的工作,谁又轻易丢得起。

    和银通相比其他子公司执行起来更加惨烈,电信和政企开掉了百分之七十,形同于整个公司一锅端掉,能留下来的只有一些业务能力强的或水平精湛的核心技术人员。

    在这种干戈大动的杀戮时刻,关旗陆却特地招了一个人进来,就是万沙华,她的职位为金融事业部的大客户经理,关旗陆安排她和古励一组,跟随古励熟悉业务,万沙华虽然以前没有做过销售,但因为她曾在银行做事,对金融行业的业务流程非常熟悉,而且认识不少银行同业,所以和客户打起交道来很有优势。

    休息时候安之更少在办公室逗留。

    亲身经历这么一场企业大变革,亲眼目睹以前朝夕相见的同事,忽然之间就已一个个默然抱着纸箱从飞程里消失,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似在一夜间成熟,也变得有些冷眼看起世情来。

    “越来越觉得社会和人心复杂。”她神情落索地和司寇说,“以前每天上班都精神抖擞,现在每天闹钟一响就觉得烦,不想起床,有时候很迷茫,也不知道到底是我不适应社会,还是这种太过复杂的环境不适合我。”

    司寇已经调回集团做副总裁,连办公室也搬到了司淙隔壁。

    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早就进入了职业疲惫期?”看她一眼,“如果真的觉得闷,换一换环境吧,还是你——”始终舍不得那个人?后面半句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果你没有调回集团就好了,那样我还可以去投靠你。”安之把碟子里的水果一片片全吃干净后起身,其实她想换工作的念头已起了很久,只是最近人异常懒散,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也就日复日拖了下来。

    司寇陪着她往外走,“我回不回集团有什么关系?你想换职位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安之摇头,母亲不让她和司淙相认,她也就不想节外生枝。

    前方电梯口前的两道熟悉身影让安之的身形定了定,然后关旗陆和万沙华也看到了司寇和安之,显然大家都是刚用完餐回来,这片广场就那么一点点大,他们习惯吃午饭的地方也就那么三两家,想不碰上也难。

    “你先上去吧,我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安之对司寇说。

    司寇一把搂住她肩,嘿嘿笑道,“我陪你去。”

    转过身后安之才白了司寇一眼,嘴形无声说着二字:无聊!

    司寇忽然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咬一口,威胁道,“你再说!”

    没想到他会有此一举,安之大为错愕,陡然便觉背后生寒,似被人带某种强烈到足以令她直觉预警的情绪盯视着,她有些发急,伸手就拨开肩上司寇的手,司寇目光一暗,却仍是跟随在她身后。

    万沙华轻笑一声,带点幸灾乐祸,“感觉很不好吧?”想当初她在旋转门后看见关旗陆牵着叶安之的手时,简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永永远远地分开。

    关旗陆收回视线,破天荒地竟然点头承认,“是很不好。”说完唇边却露出一抹笑,笑容中透出隔绝的凉冷,仿佛在该刹那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电梯门打开,钟如想和关访茗从里面出来,看见关旗陆是一喜一怔,钟如想的目光飞快掠过他身边的万沙华,她正冲关访茗礼貌而疏离地笑笑,然后对关旗陆说,“我先上去。”

    骑楼外安之不悦地瞪着司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司寇忽然就起了情绪,直接冷应,“我喜欢。”

    安之一愕,敏感的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心慌,“不和你说了,我去买东西。”

    司寇即刻拉住转身想走的她,深吁口气,他双手按在她肩头,俯首对上她的黑瞳,放低的声音只让她一个人听清楚,“安之,我不是你哥哥。”

    安之倏然变了脸色,惊呆失语,只圆睁双眸骇然看着他。

    她的反应令司寇唇边浮起一抹无奈和隐约的苦涩,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他一字字强化她的认知,“你听清楚了,我,司寇,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回想起这段时期以来她和他的相处,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和亲昵动作,她的说话虚弱到了断断续续。

    “我原以为莉姨会告诉你。”没想到叶母竟没有。

    安之的眸心笼罩在一种极无辜而绝望的情绪里,人仍然不能反应,只是不断重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司寇松开她,别过脸去望向遥远天空下的楼群,扯了扯嘴角,哑声说,“因为我喜欢你腻在我身边,我喜欢你对我的不自觉的信任。”他回过头来,眸心灼光跳跃,“一句话,我喜欢你,这么说你明白了?”

    “我……我……不、不明白……”无法接受的安之惊惶地一步步退后。

    独生的她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没想到在二十三岁这年竟然梦想成真,天上给她掉下一个现成的司寇。

    她没有母亲,或者应该说她有,但养母和亲生妈妈始终存在区别,在她知道真相之后,虽然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在彭皆莉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但内心却时时涌起一种无根之萍的茫然。

    她也没有父亲,有限几次见到司淙,她的心口除了陌生隔膜,再没有其他感觉。

    唯一只有这个哥哥,他的存在令无依的她稍觉踏实,虽然他与她是同父异母,但因他的存在她才可以确定,自己在这世间和别的女孩并没什么不同,也是为人父母者的一点血脉,也有着血脉相连的疼她爱她的亲人。

    但——为什么——他会说他——不是……

    “安之!”司寇对着她狂奔向路边的背影急叫。

    她拦下出租车飞驶而去。

    楼上银通办公室,关旗陆敲开曾宏办公室的门。

    是次事件后,曾宏依然还是公司里唯一的副总,关旗陆表面上没有动他,但他的手下以及和他来往密切的员工几乎已被炒一空,相当于把他的权力全然架空,两人不言自明地心照,他的离开是必然的事,只不过迟早而已,关旗陆没有公开辞退他已经留足了余地,一来保存了他在业界的脸面,二来也给他一个缓冲期去找下一家东家。

    有些事情,除了关旗陆和曾宏这两位高管本身,公司里的一般员工既不知晓,也不会想到其中道理。

    各子公司合并,在四家大公司八位老总里CEO人选以关旗陆呼声最高,而曾宏和关旗陆同属银通,合并后的公司却不可能两人同时留任,因为为稳定合并后的军心以及迅速开展工作,并进来的其他子公司的人员肯定还是由他们原来的某位老总带领最合适。

    所以两位副总的人选肯定会是在其他三家子公司里挑选,而没有曾宏的份,曾宏能够继续在飞程留任的唯一可能,只能是推翻关旗陆,由自己取而代之,可以说他是被迫不得不背水一战,因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离开飞程。

    如今两人的角力胜负已分,双方愿赌服输,象他们这种人,就算面对坏得不能再坏的景况也会以光速接受现实,且一定会保持即使打落牙齿也只和血往肚子里吞的风度。

    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持久的朋友或敌人关系,今日的朋友可能就是明日的敌人,而今日的敌人也可能就是明日的朋友,是敌是友,不过由不同时期、不同形势下的利益决定关系而已。

    这点关旗陆清楚,曾宏也清楚。

    由是清河证券事件后两人在办公室里依然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关系融洽得就象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反而是安之、许冠清、聂珠这等级别不够的小人物觉得难以理解。

    “你和天华的总裁谈得怎么样了?”关旗陆笑问。

    曾宏点起一根烟,斜靠大班椅里,将腿跷起横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直言不讳,“他们开的条件我不太满意,我打算和正东的老大也谈一谈,到时候再作选择。”

    一切尘埃落定,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厉害关系,都放下了攻防守战心之后,反倒因过往共事多时的一点惺惺相惜,而能象朋友一样聊得深入一点。

    关旗陆说,“有家美国公司打算在年内进入中国市场,他们通过我在哈佛读书的同学联系我,想聘任我作中国区首席代表,我现在是肯定抽不出身,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曾宏来了兴致,这绝对是份美差,他坐直身子,“他们做什么产品?生意大不大?”

    关旗陆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和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直接去谈。”

    曾宏一掌拍在他肩,“谢了。关总,坦白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一想到连老司也在你面前栽一跟斗,我就觉得输给你是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你我两人一定要再联手合作。”

    关旗陆笑笑,起身出去。

    出租车回到滨江西路,安之飞奔上楼,冲进家门时原想大声质问母亲,却见彭皆莉脸容委顿地躺在房里,她吓了大跳,满腔混乱情绪即时灰飞烟灭,扑到床边以手背探热,“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彭皆莉勉强笑笑,“可能感冒了,喉咙有点疼,头还有点晕。”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药了。”说罢却连声咳嗽起来。

    安之连忙倒来温水,把母亲扶起来服侍她饮下,忍不住埋怨,“你不舒服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没事的,睡一觉捂身汗就好了。”叶母看着她,“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回来?”

    安之低低垂首,一声不发,只是努力撑着眼睫,很努力地,却终于还是无法把眼泪忍回去,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在哭声中哽问,“妈,司寇——不是我哥哥?”

    彭皆莉轻叹口气,“不是。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对你有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和他们家以后有什么瓜葛,所以我和那孩子说这事由我来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存心想瞒你,能瞒多久是多久,只要你心里认为他是你哥,那你和他之间就不会有发展起来的可能。”

    “为什么他不是?”安之低低地微哭,为什么他不是?

    “他不是司淙的亲生儿子,当初他母亲怀着他时被司淙知道了,生下他之后他母亲把他丢给了司淙,自己就跟他的亲生父亲私奔了,本来这事只有司淙、梅姐和我知道,梅姐和司淙闹离婚那时可能两人吵昏了头把这事抖了出来,无意中给躲在房门口的那孩子听到了,上次他借机来我们家,其实就是为了向我求证这事。”

    安之终于明白,原来和她一样,司寇从一开始也是有目的地接近她。

    她拭干净眼泪,原来,司寇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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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就算末日来临

    在黄叶飘尽后,人民桥头老木棉的节节光枝开满了红云赤锦,耀眼得路人没法忽略,然而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偏生只它花期盛况,那傲世绝姿,又还似带几分无奈抗争的凄凉。

    降温时灰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细雨,安之每在清晨和黄昏撑着伞从桥上经过,走出好远后还是忍不住回首,一遍遍看静立于桥畔那树花满枝桠的红棉,每一片娇艳柔嫩的花瓣都似在雨丝中轻颤不已。

    太美丽的东西,总会带着其他所不能及的孤零、易碎和忧郁。

    她和关旗陆之间就似与那树锦云的距离,连人带花都被风吹雨打去,已渐行渐远。

    至于司寇,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就这么没有了,安之比和关旗陆分手那时还伤心,和关旗陆分手时她是作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努力自我调节,然而司寇的身世却来得太过突然,使她在情感上一下子难以转变过来。

    再加上分手以来的情绪积累,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夜。

    其他子公司留任的职员开始一小拨一小拨开入银通,新到者或多或少想与银通的原有职员打好关系,原本空荡清冷的办公室这几天里逐渐地又再热闹起来。

    正所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安之去茶水间泡咖啡时不期然撞见关旗陆和万沙华在内,她想退出已然来不及,万沙华叫道,“安之你来得正好。”

    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笑笑道,“关总,沙华,有什么事吗?”眸光从他胸前的衬衣扣子掠过,就是没去看他的眼。

    万沙华指指关旗陆,“我没事,不过他有。”

    在安之的尴尬和关旗陆的微愕中,万沙华已轻笑着走出去,拉上门后就站在门口,端着杯子慢慢喝着,把偶尔过来的人都打发回去。

    门内安之问,“关总什么事?”

    关旗陆定睛看着始终避开他视线的她,从江畔那夜后,他和她已好几周没再站得这么近地独处,此刻再凝视她眉目,竟有种恍如隔世感,心口轻轻叹息,他柔声道,“不是还是朋友吗?”

    安之脸容一窘,不出声。

    “小师妹。”他如从前一样轻唤。

    安之被这称呼烫得整个人微微一震,就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关旗陆说,“谢谢你。”

    他诚挚的语气留住了她欲起的脚步,终于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签的字,她只不过是承认了自己做过的事实。

    关旗陆没有问她为什么那么做,她读的是经济,不会不明白把责任担下所可能对她产生的后果,有首歌叫《一切也愿意》,他清楚记得其中两句歌词,谁爱我爱得真,怎会一点也不知,而对安之来说,或许另外两句更为贴切,莫说为你牺牲,死也愿意。

    就算曾宏收罗了百员大将,但,关旗陆有叶安之。

    “最近睡得不好吗?”他的嗓音愈渐柔软。

    安之张了张眸,终于抬眼看他。

    关旗陆微笑,“你的黑眼圈出来了。”而且整个人似再没有了以前那种朝气,令他觉得微微心疼,也许这点才是他还站在这里的原因吧。

    安之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诚实应道,“是不好。”总在梦中惊醒。

    “为了司寇?”

    安之忍不住笑了笑,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然而她也不想作什么解释,就当是默认。

    “这几天中午你好象都留在办公室里吃午饭。”

    没有想到他会细心留意,安之心口微微一颤,别开头,“关总,还有别的事吗?”

    关旗陆眼底一黯,几乎想张开手抱她,动了动却是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司寇怎么了?是不是对你不好?”

    安之倏地掉过头来,逆反地盯着他,“不关你的事。”

    “小师妹。”他无可奈何地轻唤。

    有生以来关旗陆何曾试过对人如此低声下气,但不知为何此刻对安之就是硬不起来,仿佛心怀愧歉,对她只想宠着哄着,而他这似无限纵容她发脾气的姿态,却让安之内心压制已久的委屈冲胸窜起,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

    她在泪眼中定定瞪着他,哑声道,“终于把我弄哭了,你现在开心了?”

    关旗陆心如刀割,凝视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庞,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那么渴望拥她入怀,可是却又怕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的坚持会前功尽废,而让两人再度陷入痛苦深渊,备受煎熬折磨。

    安之拭干眼泪出去,门外万沙华怔了怔,朝里看去,关旗陆转身望向窗外,然而只那一眼万沙华已经将他脸上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一览无遗。

    在洗手间待了良久,直到眼内红丝褪尽安之才回座位。

    聂珠说,“安之,曾总找你。”

    安之一惊,心怀忐忑地去敲门。

    曾宏正在收拾抽屉,见她进来,“坐。”看她一眼,“不用这么紧张。”

    安之几乎不能反应,曾宏什么时候曾对她和颜悦色过?

    “今天是我在飞程的最后一天。”曾宏停下来,坐在大班椅里,看向对面那个一脸谨慎和沉静的人儿,“没别的事,只是想找你随便聊几句。”

    安之内心的紧张稍稍松懈下来,听他这样说,不禁又有些难受和愧疚,但这种时候却又绝不适宜表现离情别绪,只得试探地轻问,“不知曾总去哪里高就?”

    “有一家美国公司会在国内设点,请我出任首席代表。”

    “哇!恭喜曾总!”闻言安之由衷道贺。

    曾宏是何等样人,对于人心真假只一眼已然看穿,看出安之的祝福是真正发自内心,他不由得笑了笑,转而既生感慨,“关总真是好运气,竟然有你这么忠心耿耿的下属。”

    安之心知他是想到了古励,不知如何应话,也就只是陪了陪笑。

    古励临阵和曾宏划清界线,要么是审形度势识时务,要么就是——他早被关旗陆收为己用,毫无疑问,如果曾宏离开,银通里的最大得益者就是古励,即使他不可能坐到曾宏的位置,但是某个事业部副总监或总监的职位大致跑不了。

    可见在曾宏私下准备着扯杆子举大旗时,关旗陆也没有闲着,而早已布好了阵式。

    曾宏隐起表情,又看了看她,忽然道,“象你这么年轻,大概对一个人掏心挖肺时,没想过他值不值得的问题吧。”

    安之心口一凛,面上却保持着浅浅笑容,“曾总,我不太明白呢。”

    曾宏抽过旁边的一份文件,“我今天还能行使副总的权力,所以从人事部要了这份东西,你看看吧。”

    安之微怔拿起,却是万沙华的简历,她一眼就看见了底下关旗陆亲笔写上的薪酬,不管该刹那安之有什么情绪或想法,也控制得很好,只是微讶笑问,“万小姐的简历怎么了?”

    曾宏当然不相信她心底一丝异样也无,不着痕迹地挑拨,“你比她进来早得多,工作也多得多,现在你做的事情和总助有什么区别?可是不但职位级别不如她,连薪水也比她这个半途出道毫无经验的销售少那么一大截,我是真为你不值。安之,不是我曾宏自夸,如果今天你跟的上司是我,我绝对不会象他那么对待你,公司又不是他开的,他用的都是老司的钱,就算给你多加点薪水当奖励又怎么样了?他又不是没有这个权力,我真想不通。”

    安之的笑容已变得有丝勉强,曾宏这番轻重恰当的说话直接击中了她的命门。

    曾宏看她神色便知已有收效,进一步道,“我的公司新成立,很需要你这么有能力又忠诚的人,条件你自己开,只要是我权力以内的都没问题,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兴趣随时联络我。”

    “谢谢曾总。”安之起身出去。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情绪已烦倦抑郁到了一种程度,从曾宏房里出来后她直接就推开了关旗陆办公室的门。

    关旗陆并没有如常一样在桌后办公,而是倚着窗柃望向远处,侧面上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千年,见尽花开花落。

    安之直接忽略心头涌起的那丝异样,冷道,“关总,我向你辞职。”

    关旗陆回过头来,见是她,微微笑了笑,柔声道,“把门关上,有什么事慢慢说。”

    安之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门合上,爆发的愤怒也回落下来,她努力让自己的说话不再带上情绪,“这段时间以来工作一直很多,我觉得压力很大,人很累,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向你辞职。”

    关旗陆轻皱眉头,“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我心里已经想了很久,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和你说罢了。”

    他侧头想了想,忽然问,“是不是曾总找过你?”

    安之声调一冷,“和他没关。”

    关旗陆走回座位,“你没必要为他打抱不平,并不是你害了他,也不是我硬要逼他走。”他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递给安之,“本来以曾总的资历和能力,就算不能再留在银通,也可以同级调去集团里的其他部门或子公司。”

    那是一份详细的资金出入记录,每一条都列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些数额大得令安之吃惊。

    “他向塞曼体要了市场费用,同时又向公司申请了一笔,名义上是拿去攻关,帐面做得很妥帖,但实际上这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通过各种方式转手落入了他个人口袋,他吃水太深,董事长早就想查一查他,清河的事只是一个契机罢了,被我开掉的那些人其中一些就是帮他藏私做事,本身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一直以来沉甸甸地压在安之心口的负罪感终于荡然无存,那日她的一句说话保存了关旗陆,但却连累一群相对无辜的人丢掉饭碗,她心里一直不太能接受他赶尽杀绝的手段,却没想到原来局中还有局。

    “你们怎么都这么复杂。”她喃声道,“我要辞职,我真的不适合。”

    这份资料,如果关旗陆没有暗棋,又怎可能查得那么清楚,所有这些钱的出处都要以各种名目做入报销帐目,唯一经手人只能是曾宏的私人秘书聂珠,而最后出具这份表格的核数人,自然便是许冠清了。

    之所以曾宏只找她挖角,而绝口不提带走聂珠。

    原来一个个都已修炼成精,不动声色地演着几重角色,只她一人是笨泥扶不上壁。

    安之扯了扯嘴角,“聂珠的手链就是你送的?”是不是也还有着不清不楚?

    关旗陆微愕,“什么手链?”

    安之没再追问,他看上去真不知情的样子,但谁又知道是不是假装,人生于世,每个人都随身带着很多种颜色,她现在已辩不清真伪。

    她倒真的宁愿自己辩不出真伪。

    可是今时今日的安之,早已不是涉世之初的那樽白瓷,关旗陆教导和开发得很好,许多事情已不需他解释,她自己便能敏锐地看明白其中复杂因果,她自言自语,“万沙华……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以她的职位根本不应该拿那么高的薪水,如果你连我都没有另眼相待,又怎么会独独青睐她……”

    关旗陆眼底暗了暗,安之已然惨笑起来,“我明白了。”她抬首看他,大眼中盈满雾汽,“师兄,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曾总的性格,你知道他临走前一定会忍不住挑拨我是不是?或者说,甚至于连他为我准备的优差,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他深呼吸,连续地,最后才说,“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眼泪又流下来,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为他付尽半生情心之后,到头来他却急不可待地要把她一脚踢开。

    关旗陆再控制不住,身一探隔着办公桌牵住了她的手,安之没有费力挥开他,如果两颗心已然隔在了水北和天南,此刻就算他将她禁锢在这房内永不再见生天,又能代表什么。

    她脸上深深的悲凉终于令关旗陆爆发,猛然抄起摊开在桌面的文件甩向墙壁。

    “因为只要看到你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我就无心工作!只要看到你不在位置里我也无心工作!只要看到你中午从外面回来时脸带笑容我同样无心工作!每一次你躲避我不肯看我都会让我至少烦躁一小时!而每次看到你和司寇在一起我都会烦躁整整一个下午!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每天需要工作十二小时?就是因为一点效率也没有!你告诉我,安之,我怎么再把你留在这里?!”

    她心口持续不断地微微轻颤,终于不再躲避,转头迎上他失控中浸着暴怒的暗泽眸光,硬撑了半月的心防在酸涩中几乎无声软化,但最后还是没有,看着他,她的眼神极怪异,“师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奇怪,为什么你独独没有利用我?还是你早利用了,而我根本不知道呢?”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关旗陆只觉得内心深处轰然塌掉一角,那点前世延续下来的血珠炸成了粉碎。

    “我批准你辞职。”话声戈然而止的同时他将她疾扯过来紧抱在怀,瞳心幻变凝缩如某种凶猛动物紧盯着唯一的目标起势出击,似已打定主意就算要耗尽毕生全力也势将之吞食果腹,“至于我有没有利用你,你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想清楚!”

    骤然将她双手别到背后以单手钳住,另一只手直接解开她衬衣上方的三颗纽扣,在她的骇然惊叫中他将她拦腰抱紧,俯首在她锁骨下方密密地强行植下吻印,他的情绪似动荡剧烈,又仿佛就算末日来临哪怕以后会毁了她还是他自己也再在所不惜。

    那小片细嫩肌肤迅速变成深紫,象是被烙上归属的独特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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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爱的是谁

    那日关旗陆平生第一次翘班,把安之拖回隔壁F座自己的公寓,积聚已久的相思早融入了骨血,一回到安全空间他再把持不住,在深狂热吻中全部心念凝集向全身最敏感的那一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可能会做的事,他在情动中巨细无遗地一一全然做遍。

    当银通办公室和四十六楼原来司寇主管的光讯办公室里腾出的空位,陆陆续续被从其他子公司搬过来的留任职员坐满,同期公司更名为飞程银通(中国)控股有限公司,至此飞程集团内整个系统集成子公司的合并计划终于顺利完成。

    关旗陆安排一位从其他公司过来的市场部助理和安之交接了工作,关于她的未来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管她以后是工作还是不工作或是想做什么样的工作,他不干涉她的人生,只除非她觉得需要他的建议。

    安之离开的那天,许冠清和聂珠合伙请她吃了顿饭。

    许冠清不解,“安之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辞职?”

    聂珠感怀慨叹,“杨诞他们走了,曾总也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了。”

    安之拿出早为两人准备好的圣诞礼物,“别不开心啦,以后不是还可以电话联络吗?来,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惊叫,“啊!你怎么知道我就想买这个?”

    安之笑笑,想知道不难,惟有心而已,她还记得第一天来飞程面试时,温文的许冠清对她招呼十分周全,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饭后她上楼去找司寇,“我辞职了。”

    司寇看她面容一扫往日萎靡,微弯唇边隐不去一丝浅浅笑意,从眼眸到气色都再次呈现灵动而充满生气,内心不禁微微苦涩,“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借出怀抱让我哭一哭?”

    安之一愣,然后失笑,习惯性就抬腿轻踢他。

    踢完后却带三分诚挚认真地向司寇张开双臂,“来,我抱你。”

    司寇没想到她来真的,定睛看她三秒,也不客气,将她揽入怀内,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什么时候不开心了,欢迎再回到我怀里哭。”

    安之与他紧紧拥抱,轻微哽咽,“司寇哥哥……”

    司寇眼眶微潮,怀中人儿此生已注定和他无缘,不管有无血缘关系,在她心里他始终只能是她的哥哥,他终于松手放开她。

    “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这段日子经历太多,她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好好沉淀,还不想马上重新又进入社会,“我妈身体不好,我打算先陪陪她,然后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调整一下情绪和状态。

    “莉姨身体怎么了?”

    “老是咳嗽,扁桃体三两天就发炎,吃不下东西,叫她去看医生总拖着,我准备陪她去医院好好做一下检查。”

    “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改天我去看看她。”

    安之抬首,眼内熠熠,虽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带着三分期待,她如小孩般稚气道,“不如让我妈也做你妈吧?”

    司寇先愕后笑,拍她一下脑袋,“傻孩子。”

    安之轻轻唉地一声,眼底遗憾仍然若隐若现,司寇内心有些微感动,显然这女孩子是衷心盼望他成为她的哥哥,想了想,她说,“不如你和他去做一个亲子鉴定,说不定其实原来你是的呢?”似不到黄河还是不肯死心。

    “国内没有法院发出的文件不能做亲子鉴定。”

    “那有什么难,你去香港做啊,或者买通医院的医生。”

    司寇半垂下眸子,淡淡笑了笑,“从小爸爸就很好,对我和亲生儿子没区别,知道一个是或否的答案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再说话,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正犹如她之于彩票,明知最后一定会失望,又何必给自己无谓的希望,有什么必要自己一手给自己造就困扰。

    “倒是你。”司寇笑瞥一眼安之,“告诉他了没有?”

    安之摇了摇头,迟疑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并不打算和司淙相认,倒不如索性就让这个秘密长埋心底。

    司寇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不赞成地摇头,“我劝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他。”

    “再说吧。”她和关旗陆才刚刚复合,关系还脆弱得很,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安之开门离去时隔壁办公室的司淙刚好也开门出来,见到她明显一怔。

    即使他脸上的不豫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那一瞬安之还是感觉到了,心下微愕,低叫了声,“董事长好。”然后匆忙离开。

    司淙皱着眉盯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多见了几面之后,慢慢觉得这女孩子的眉目依稀有点象故人。

    最近关访茗携钟如想频频在天欣广场出现,名义上是钟如想陪关访茗闲逛名店,然后中午便约同司淙用餐,自然也就会叫上关旗陆,五次里他即使推掉四次也还是会出席一次,毕竟司淙和关访茗是他长辈。

    偶尔关旗陆也会和万沙华一同午膳,期间和关访茗及钟如想又撞见一次。

    万沙华表现出来的对关访茗的疏陌让关旗陆微微讶异。

    “你对我姑妈好象很有意见?”他笑问。

    万沙华轻声冷哼,“象我这种她喜欢就可以拿张银行卡出来随便砸砸的普通人,哪敢对她有意见。”就算当初她跟着关旗陆也有三分是源于情意,关旗陆只认同这种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关系,由是她没得选择。

    她虽然确实本性爱财,但也还不至于让人拿几万块就能把她砸死。

    关旗陆眸光一闪,似想起什么事情。

    回到办公室,许冠清说,“人事部送来一叠文件,我放你桌上了。”

    关旗陆点点头,对聂珠道,“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在黑皮椅里坐下,关旗陆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聂珠,笑笑问道,“你进飞程多久了?”

    虽然不明白老板所问为何,聂珠还是应声,“差不多半年。”

    “是差不多,你和安之同一期进来。”关旗陆笑着,闲适地靠向椅背,微垂的眸光掠过聂珠腕间,忽然快声道,“我姑妈昨天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啊,是前天——”聂珠即时脸色煞白。

    关旗陆脸上笑意丝毫无改,“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聂珠唇皮一动急想解释,可是关旗陆已然低头打开桌上文件,她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苍白着脸无声开门出去。

    人事部送来的是离职员工的档案,只等关旗陆签字后封存。

    他逐一签署,看见安之的档案也在其中,不禁停下笔,唇边露出一抹笑来,他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有公司给她买的保险,她自己写的述职报告,还有两份他签字的晋级加薪单,眸光最后落在安之的简历上,关旗陆怔了怔,右上角的两寸照片是灰色的,整张纸上的内容并非安之亲笔写就,而明显是打印机所打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家庭成员那一栏里的空白。

    关旗陆放下文件,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错,当初许冠清拿给他看的安之的简历上,这一栏是填有内容,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上面写的什么,但绝对不是空白。

    他拨通人事部经理的分机,“叶安之的简历为什么不是原件?”

    “几个月前小司总要找一位法语翻译,把叶安之的简历调去之后就没还回来,后来我问他要他说不小心搞丢了,所以就只有电子人才库里打印出来的副件。”

    “我知道了,文件我已经签好,你让人上来拿,还有,把聂珠的档案也加到其中。”

    对方反应迅速,“我要告知她什么吗?”

    “不需要。”没有任何理由。

    关旗陆转而拨通集团网络管理员的分机,“我是关旗陆,你给我查一查电子人才库里的一份文件最近有没有进行过修改。”他报上安之的职员编号。

    “有,这份文件的最新修改日期是——修改人记录栏——是司寇。”

    关旗陆蹙眉,为什么司寇要抹空安之的家庭成员?一幕幕记忆中影像在他脑海飞掠,先是司寇语气正经地让他不要碰安之,然后是安之与司寇之间不同寻常的亲昵,原本他还以为她是因与他分手而情绪极度低落,所以把一向爱护她的司寇当好朋友一样依赖,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号码拨通。

    “郑局长吗?我是旗陆,有点事想拜托你,海珠区管户籍的人你认不认识?”关旗陆报上安之家的门牌地址,“请帮我查一查户主是谁及所有家庭成员。”

    他盯着简历上的空白处,安之到底有什么秘密?

    一会儿后手机响起,他迅速接通。

    电话里传来安之的清甜笑语,“还在忙吗?”

    关旗陆忍不住微笑,表情在瞬间柔和下来,“差不多忙完了,下班我过来陪你吃晚饭,想吃什么?白天鹅,露丝还是兰桂坊?”

    “露丝吧,我好久没吃他们的吞拿鱼焗薯皮了。”

    收线后关旗陆往董事长室寻司淙。

    “我已经和FD方面把合约全部谈妥,股权分配我方占百分之五十点一,过两天法务部会把合约送来给你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双方就定时间正式签约,FD的第一笔资金会在签约后三十天内到位。”

    司淙赞许,“不错。”

    关旗陆似沉吟了一下,才道,“姑丈。”而非董事长。

    司淙目光一警,“怎么了?”

    关旗陆笑笑,“麻烦你和姑妈说一声,她关心我,我很感激,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喜欢那个小姑娘,万一谁在她和我之间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姑丈你想要的国开行贷款,可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这话明为提醒,实则警告。

    言下之意,如果哪天有人让安之不爽了,或造成安之对他不爽了,那就只能大家一拍两散,他绝对会舍飞程而就安之。

    司淙笑,“哟嗬,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放心吧,你姑妈那我会提一提她。”

    对于司淙而言,一直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或脚踏几条船是正常行为,他只要关旗陆能给飞程搞定贷款,至于关旗陆用什么手段又到底和哪些女人在一起,他完全毫不介意,也不会过问子侄辈的私事。

    “那就谢谢姑丈了。”关旗陆起身时手机震起,他边接边走向门口,“郑局长,查到了?”听罢顺口重复一遍,“叶荣中,彭皆莉……我知道了,改天出来一起吃饭。”

    顺手拉上门的关旗陆并没有看见,背后脸带愕色的司淙已直直站了起来。

    彭皆莉,滨江西路,叶荣中……叶安之?!

    他的第二任前妻彭皆梅的妹妹叫彭皆莉,彭皆莉的丈夫叫叶荣中,彭皆莉和叶荣中以前住在滨江西路,而叶安之的家庭地址——正是在滨江西路,难道说她竟是他前妻妹妹的女儿?难怪他会觉得她有点象皆梅。

    这样看来她在家庭成员一栏留空也就说得过去了,显然是不想被人知道她和集团的董事长有着一层亲戚关系。

    关旗陆去到露丝时,安之已在室内角落里的情侣卡座等候。

    怀旧风格的墙上挂着许多罕见的原装美国车牌,古老而别有西方情调。

    菜式都上齐后,关旗陆吃得不多,但不时为安之布菜,递果汁纸巾,极为细心体贴,当安之低头吃东西时他便背靠向椅,柔和眸光凝视着她,眉宇间漫满柔情,每每安之看向对面总会撞入他幽深还专注的瞳子,令她心口微跳,脑袋连忙又低了下去。

    那不自觉的紧张和慌乱,带出一丝初谙情事的妩媚和羞涩,引得关旗陆唇边不住浮现点点意味深长的带丝邪气的浅笑,看在旁人眼内,这对情侣明显处于恋情甜蜜阶段,一方情迷意乱,一方宠爱有加。

    最后安之被他看得受不了,“虽然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很秀色可餐,对这一点我感到万分荣幸并为此向致你致以最诚衷谢意,但是——”她在关旗陆的失笑声中哀求,“师兄,你这样我怎么吃得下啊?”

    关旗陆倾身向前,执起她一只手握在手心把玩,低声调笑,“我也吃不下,只想吃你。”

    安之耳根大红,恨恨瞪他一眼,却甩不开他的手。

    关旗陆另一只手拿起一颗小薯仔递至她唇边,柔声诱道,“来。”

    安之咭咭笑着倾身往后躲,“不要!”

    “为什么?”他低笑。

    “哼,被你喂着我不是很没面子吗?”

    他失笑不迭,也不为难她,回手把薯仔放入自己唇内,一小点一小点地咬着,凝视安之的邪眸如桃花波色柔荡,仿佛他专心对付的不是那颗薯仔,而是被他在遐想中放倒的她。

    安之既羞又恼,一把丢下餐巾。

    关旗陆压低笑声,把余下的薯仔一口吃掉,不敢再逗弄她。

    拭干净手指,他漫不经心道,“你和司寇关系很好?”

    安之微怔,然后点了点头,“除了欢欢外,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关旗陆笑笑,没再出声。

    两人又耳鬓厮磨良久,最后才手拖着手离去。

    沿着清幽绿径漫步,安之不时侧头看关旗陆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关旗陆仿佛对她的迟疑一无所感,只是慢慢地陪着她往回走。

    一路走到渺无人迹的情人路时,她终于鼓起勇气。

    “师兄。”

    关旗陆这才侧过头来笑看她,揶揄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怎么不忍到回家呢。”迅速避开她半恼半笑飞来的拳头,他捉住她的手,“什么事?说吧。”

    “我想不通……象你这么温柔体贴,清妍——怎么会想和你分手?”

    关旗陆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全宿舍都知道原因,清妍要出国念书不是吗?”

    安之看着他,迟疑地,“真的是——清妍为了去哥伦比亚念书和你提出分手?”

    “当然。”他的笑容不变。

    她不再说话,收回眸光,看着前方一格一格的石砖。

    关旗陆反过来看她一眼,忽然问,“你呢,当初怎么会和男朋友分手?”

    安之裂裂嘴角,“他说我不爱他。”

    “哦?”

    “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不然杜与修怎么可能成为她第一个男朋友。

    “我印象中你们开始得很快——那时你入学才一周。”

    “是啊,所以结束得也快。”整段恋情从开始至结束不到三个月,“他提出分手时我当场就答应了,当时自尊心很强,受不得一点点委屈,可是分手之后却觉得很难过,我试过挽回,但是他没答应。”

    那天晚上,她跑到操场的台阶上独自暗泣,被关旗陆撞见。

    “恩,你当时哭鼻子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关旗陆取笑,眸光掠过她的侧面,“那之后你再也没有交男朋友,就是因为忘不了他吗?”

    安之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大概过了一个月,当我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慢慢回想我和他的交往过程,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是对的。”

    关旗陆眸光闪了闪,慢下脚步,“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牵牵小手,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亲热动作,应该说我们更象性格极其相近的好朋友,而不是恋人。”

    “交往三个月,没有过任何亲热动作?”关旗陆不置信地停下脚步。

    “恩,这很奇怪吗?”安之坦然看他,当时她和初恋男友确实就是那样。

    关旗陆站定在原地,转过身来,幻变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安之骤觉心口慌乱,他已忽然将她按在树干上,双眸内似跳跃着火星,语气柔得出奇,“你的意思是,那晚在操场上我们一时走火……那是你的初吻?”

    她脸色大红,别开了头,“你怎么还记得那个,我早忘了。”

    “真的?”关旗陆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转回来,慢声确认,“你不爱他?”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非常奇特,黑瞳深处凝成噬猎之色的两道细线,平生第一次在安之面前强势毕露,以至连他惯于潜藏的冷酷寒厉也微浮出来,让她清楚明白到他绝对不允许她的答案超出他的预期,而这动作背后的暗示让安之没来由地心口一阵酥麻,她说不出话,连头也不敢点,果然,他的下一句问话紧跟而来,“那你爱谁?”

    双手向后环抱着树干,安之紧紧咬唇,想避却怎么也避不开关旗陆印落的吻,他密密吮在她的唇齿交咬处,仿佛先前无情扑猎不留余地之姿只是她的错觉,他温柔得不象话,极具耐心地柔哄,“告诉我,你爱的是谁?”

    他不停歇的一遍遍诱陈,终于逼使她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的心意,此时此刻他与她共知着答案,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头翻起滔天巨浪,如被没顶卷入了再无力自救的狂潮旋涡,爱情被他调弄出如此绝世妖异的光芒,令一直在灯火外徘徊的她再无法抗拒。

    终于,她合上眼,微笑着,毫不犹豫扑向火的中央。

    “师兄,我爱你……早在你的双眼看见我之前。”

    关旗陆胸口大烫,腹下也骤然生温,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往白天鹅宾馆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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