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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七月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9-4-7 17:19 编辑

第一章 初初见你,我们站在三角的两端
 (1)
  未曦盯了我很久了。  
   她美丽的眼睛里射出那样仇恨的光来,便有了一点妖气。
    我不用扭头也知道。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年的妹妹,我敢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未曦。
  我一直在看车窗外的风景,不回视她的目光,不让未曦看出我已经察觉她的注视。未曦从来就认为她要比我聪明得多,就让她这样认为好了,又有什么值得去争辩去弥补的。反正我的任务也就是把她押送到三爷爷的家里。   “
    陆为霜。”  
 未曦突然开口了。
   在山音嗡嗡的车厢里她的声音依然有效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辆长途车上坐的大多是衣着朴素的农民,我们一上车就让全车人为之哗然。未曦出门之前差不多花了两个钟头收拾她自己,妈看到她大叫:“这件衣服!你这学期的奖学金呢?”而爸只催着我们上路,未曦打扮得象省亲的贵妃一样他也顾不上了。   
  “陆为霜!”未曦提高了调门。这下轮到我成为注目焦点了。  
 我看向她,微微一笑:“嗯?”  
 未曦没有回应我的微笑:“帮我打一个电话。”  
 她要我帮她给三叶虫传信?办不到。但我不能直接戳穿她,那样只会让她和我更对立,我想了一下:“打电话?给谁?”  
 未曦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每次她看见我与她在智商上的差距时就是这么一副表情。她使用起她惯用的命令口吻:“三叶虫。你就说,……说我去外地了,不能赴他的约,对他说声抱歉吧!”   我慢慢回答:“不行。”  
 未曦的眉毛皱了一下又松开。她有两道剑眉,标准的剑眉,利器出鞘的剑气在她眉梢削出冷冷的棱锋。  
 未曦爱说她自己眉不描而翠,她的眉毛的确很美——未曦的脸上又有哪一样不美呢!爸妈承认他们的不公,把优点全给了妹妹,他们喜欢带未曦出席各种场合,然后说:“老大啊,去图书馆了,她是个书呆子。”于是,陆为霜成了书呆子,陆未曦成了玛蒂尔。玛蒂尔爱上了于连,陆未曦爱上了三叶虫。一条网虫。爸妈说,与其等你从18楼跳下去找他,不如让老大陪你去三爷爷那儿避避暑。未曦冷笑着说:“我被软禁了!真可笑,役差是我的孪生姐姐!”  
 未曦的眼珠无章法地乱转了几圈。“我只有你值得信赖,你会帮我的是不是?”她停了一拍,拖了个后缀,“姐姐!”
  我被我的妹妹在心窝上打了一拳。自从未曦明白了我这个姐姐当得是如何便宜之后,便不再叫我姐姐。而今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臭男生来求我,为了他用血缘相关的两个字来唤我!  
 “爸妈会骂死我的。”我忍着厌恶,平平板板地说。
  “爸妈不会知道的啦!”“如果你们通了声气,他们当然会知道。”“别废话,你到底帮不帮我?”  
 一股怒气阻塞在我胸口,闷得我发痛!我不能发作,不能翻脸,不能,不能,我是陆为霜是她的姐姐,我必须忍住!
  前座两个人扭头望着我们窃窃私语,然后转回头去轻笑数声。未曦冲着他们喊了一句:“看什么!农民!”
  我忍无可忍!“好吧陆未曦,我并不想和你有任何纠缠,等你一进三爷爷的家门我就离开你的视线,随便你发什么疯去!”
  未曦尖着嗓子喊:“你想得美!我疯?好啊,我就疯给你看看!”说完她就扒住了车窗,耸肩欲上!
  随着我的惊叫,车厢里乱了套!一个猛刹车之后,行李包裹加上人摔了个狼籍!  
 我一把抓住未曦,她使出蛮力来挣脱,扬声高叫:“你这个蠢东西!笨蛋!白痴!你们永远不会懂得我的爱情,永远永远!你们反应迟钝你们没有感情你们是刽子手!”两个被她压倒的农妇来帮我按住她,未曦怒道:“滚!不要碰我!”我抓着她的手臂摇撼她:“你疯了,陆未曦,安静下来!”未曦反手来抠我的脸,被我闪开后,她狂怒地叫道:“你这个伪君子,让我恶性!我恶心!你监视我,你出卖我,你在胎盘里就和我争养分,你忌妒我你恨我你想杀了我!我心里清清楚楚!”
  我很想象电影里那样扇未曦一记耳光。但她那吹弹得破的脸上因疯狂而充血,我怕我一掌会打穿她娇嫩的皮肤,她皮肤下的血液会因此而迸溅进我的眼睛。我被自己这血腥的念头吓坏了——我真的想杀了未曦!
  未曦的手臂在我的手中突然变僵硬。我还有来得及反应,周围就响起惊呼一片:“犯病了犯病了!”“羊角疯!”   我的天哪!我死命地攥住未曦胡乱挥舞的双臂,忽然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黑,耳边是乱轰轰的叫喊声,一个异常柔和的声音插进来:“这一个倒没什么,就是中暑了!”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2)   我在颠簸中醒来。看一眼窗外,已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一派世外桃源的宁静风光。也许就快要到了吧,刚才我晕倒了吗?我睡了多久?我一个激灵——未曦呢?   未曦坐在窗下,神色安详,手中握着一瓶风油精,见我醒来便递了过来。
  我鼻尖一酸:这个丫头再野蛮也是我嫡亲的妹妹,是知冷知热的骨血之亲啊!疯过闹过,未曦还是我善解人意的小妹妹。我伸手去接,却听见她逼细了的嗓音:“你那些乡巴佬朋友送的!”陆未曦!她一定是这般尖刻的。我的手僵在半空。
  小玻璃瓶从空中落了下来,骨碌碌滚了开去。  
 一只手截住它,把它拾了起来。“怎么,还是不舒服?我这儿还有仁丹。”
  我看向说话者。那个声音,就是我沉向无知无觉之前的那个柔和的声音。
  我们迅速相互打量了一下。他的目光,平淡而沉稳,清澈而流动的光凝在眼底,有一种温柔的力量。那双眼睛在对我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之后,不露声色地转到了未曦身上。  
 我一点也不意外,未曦是个发光体,尤其是在这灰暗沉闷的车厢里,她明亮如星。我也知道,未曦的目光不会在他身上停留。想到这里我暗暗笑了一笑。   
  车*站时,我先走近未曦。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如果我要跑的话,你睡着的时候我就跑了,你让开,我自己下车。”未曦走在前,我慢慢跟在后。活象苏三起解的走台戏。未曦那个新的仰慕者也下了车。我们三个成了个奇怪的队伍,每个人之间保持着均匀的距离,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人改变速度。
  我天生讷言,沉默对于我而言,就象未曦吸引男人目光一样自然。山路蜿蜓,向我展开优美画卷,我惟一要留意的只是未曦不脱离我的视线而已。
  但我身后那位同伴似乎渐渐沉不住气了,用他男性的大步流星赶上来,问:“你们是来找人的吧?”
  我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含蓄而明亮。我点点头。他会提出帮我们指路?说实话,我也不太拿得准到三爷爷家的路。还是九年前,爸妈头一次闹翻,爸带我来住过几天。三爷爷是个和气的老人,就是爱闷两口酒。未曦还从没见过他呢。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合得来?如果合不来,爸妈会不会让我留守?那我的整个七月,就完了。
  “也许我认识你们要找的人。”那个家伙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麦客该来了,挺乱的,两个漂亮女生出来不安全。”
  我的脸热起来。真看不出,他会玩花腔。我恼他的轻薄,可是这奉承的话象毒液游走全身,立时攻心,我慌慌地答道:“我们要去陆帙浩家。”
  “陆三爷爷啊,真巧,和我家隔半里路,过一条河就是。”
  “河?”我下意识地重复一遍。是的,那年我偷偷跑出来,过一条小河。“是不是岸上尽是桃花的那条河?”  
 “你去过?”他显然是兴奋了,“入诗入画是不是?象诗里写的,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青溪何处边?明年春天你来,可以看见新栽的梨花!”  
 我讶然笑起来,世上真是巧合无数,改行做未曦的看守之前,我正在读张旭的集子,而我更喜欢他那首《山中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辉,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好潇洒好达观!  
 “嗨!”他笑了,“你好象很会走神!”  
 我旋即沉下了脸,从他惊惶失措的表情中我可以想象自己的脸孔该是多么的可怕。算了,我实在没有必要这么严肃,一个善意的玩笑而已。而他碰了钉子不愿再试,紧紧闭上了嘴巴。   我们的队伍变形了,未曦还是走在最前面,我和那个人分别在路的两侧,一个等腰三角形。数学老师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那为什么三角恋总是横生波折?因为爱情是排它的?未曦和那个三叶虫之间是不是爱情?我不敢说是或不是,也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有资格说。但我实在不愿认同那就是爱情。未曦是个完美主义者,那个三叶虫也许有汗脚,也许有腋臭,也许抽烟酗酒,也许,三叶虫根本是个女人!未曦和他通过电话。那又怎么样,找个人冒充易如反掌。不不不,他们之间是种时尚的家家酒,我太了解未曦了,见了面,就算是三叶虫的脸上多长了几颗青春痘,未曦也会因为这个弃他而去的,这次见面并不见得就是了不得的天塌地陷的事儿,但爸妈被报上那些诱拐案吓得神经过敏了。养一个一笑倾城的女儿是一件吃力的事儿。
  未曦突然惊跳起来,发出一连串诅咒:“啊见鬼!该死的畜生!活见鬼的白痴!吓我一跳,你下地狱去吧!”   
   一只黄猫飞快地窜到路对面的密林里去了。
  未曦还在那儿又跺脚又掸衣服,骂不绝口地发泄,我身边那位低声道:“有必要下这么重的咒吗?”我暗暗摇头:你开始了解你所看见的这个美得眩目的女孩子了吧?   我们走上前。现在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了。未曦指住我:“你不要想阻止我骂那个畜生!我不会听你的!你博爱你宽大我比不上你,我要骂到阎王老爷让它下辈子当老鼠!”   听到最后一句,我们的同行者扑赤笑出了声。未曦扫去冷冷的目光,他连一个笑嗝都没打完就收兵了。象未曦那样的女孩子,没有人会指责她的坏脾气,受了她折磨的人如出一辙地去别的途径排解怒气,难怪上天让美丽的保质期那么短暂。未曦也许未意识到,她正在诠释那八个字:美丽不用,过期作废!
  继续往前走,同伴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也不想去求证。没想到他看了看我,大声地,一字一定地说道:“你真的是很会走神,你承不承认?”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那就笑一下吧,面对这样有诚意的指控,能不微笑吗?

小时候看过一篇叫做《旖旎的日子》的小说,讲的也是双胞胎姐妹俩,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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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篇文,感觉高潮应该第十章 接踵而来的生与死,在这热夜 。
七月生孩子,生与死感动了未曦,让她知道生命的来之不易,学会了珍惜,从而改善了她与姐姐的关系。
感觉作者的文笔很好,很适合在大学里的人读,所以贴到这里。
要是看完了就回个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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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梦醒时,自是归程(全文终)
(28)
  我们对坐了半天,云层慢慢移开,阳光热辣辣地扑进空地,未晞蹙眉,站了起来。

  平姑娘也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妙”。

  “陆为霜。”她在叫我?我惊了一下:“啊,怎么?”“我想睡了。”

  她说完就走回屋里去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追去,她停在昏暗的过道里:“又想怎么样?”

  “你,昨晚没睡?”“难道你睡了?”她冷笑一声。

  我的头脑里哄哄地响。不行,这样不对,不能这样含糊下去,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未晞不愿面对现实,我不能和她一样自欺人。“未晞!你今天要回家的,忘了吗?”

  “留下你们可以称心如意地鬼混吗?”未晞的眼睛又在喷火!“他算什么东西?爸妈会客客气气让他滚蛋,你看着吧!”

  “收回你的话!未晞你太过分了!”

  “我才说一句真话你就心疼啦?你们践踏我的感情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陆为霜,你才要收起你虚伪的表情!等着哭吧!”

  “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你休想!我告诉你,休想!”“未晞!”“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我的心在灼灼地痛,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勾出未晞脸的轮廓,那么美,又那么模糊。

  未晞摔上门,砰的一声巨响!我眼中的模糊才被震落成两滴泪,坠下去了。

  “未晞你不要再疯了好不好!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你不记得我说的吗?有些东西你握得越紧它就漏得越多!未晞,未晞!你这个疯子未晞你说话说话呀!”我也失去理智了,用力捶门板,嘴里大喊大叫!

  “霜。”章泊站在过道口,逆着光,风吹得他衣角拼命舞动,像我挣扎着要奔涌出的恸哭。

  忽然一团柔软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腿!“平姑娘?”我蹲下身抱起它,它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慢慢地眨了一下眼。清清的液体顺它的小鼻子流下来。“你多傻啊!”我擦拭它的眼睛,才发觉那是我的泪。

  章泊冲过来揽住我,我一靠上他的肩就再也不想离开了。“霜!哭出来吧!我的傻丫头!”

  三爷爷进了院子,瞅瞅我:“大丫头回来了?”我刚想开口,章泊拉拉我:“陆三爷,对不起。我们让你操心了。”

  “回来就好,歇歇去吧。”“哎。”

  平姑娘从我怀里跳下地,朝招弟走去,闻了闻,招弟便躺下来和平姑娘游戏起来。“有时真觉得做人没意思。”章泊轻轻地笑,牵住我的手,“你看它们,什么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你也会说这样消极的话?”“没得选择,说着玩罢了。”

  “现在要怎么办?”“你说你妹妹?”

  “我说我们三个。”

  章泊望着我,又笑一笑:“去河边走走好不好?”

  尾形坐在一隅,听见说走马上爬起来蹭我。“你也想出去?”“毛。”章泊点点它的鼻子,“那就走吧。”

  尾形在前方轻快地小跑着,长长的闪亮的毛在路边草丛里美得令人目眩。我叹息:“要是追月还在,也该能跑了。你猜它和尾形谁更像七月?”“你又想追月了?有没有觉得,有时候这样没有指望地想着也挺美好的?”“你是说,相见不如怀念?”

  “没那么煽情啦!”章泊笑。他这会儿怎么能笑得如此轻松?

  在河边草地里坐下来,我们之间忽然没有了言语。阳光洒下来,河水上泛着粼光,刺人眼睛。我转头向另一侧,却听见章泊说:“对了,还没给顺子吃饭呢!我回去了,等有空再来看你……们!”他抱起尾形拍拍它脑袋:“乖,陪姐姐散散心!”尾形古怪地看他,不出声地挣开,缩到我脚边。

  章泊迟疑了一秒,转身往桥边走去。一辆自行车响着铃超过我们:“哥!”

  章泊惊诧道:“你怎么会骑这辆车?”

  “我送陆三爷家的小姐回城呗!”

  “什么?”我和章泊异口同声!“你怎么会送她?”

  “我路过,她院子里停着车说是你借的,就让我送她上大路,正好有过路汽车,她上车我就骑回来罗!”

  一阵眩晕袭来,我几乎站不稳!这个未晞,她永远要我处在动荡不安里吗?我脑子里乱七八糟,下意识道:“章泊,我要回去了。”

  章泊凝视着我,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听见他说:“好。”

  (29)

  我坐在床边收拾行李,顺子趴在窗台边,朝着葡萄藤下的人影呜呜作声。“章泊,好了。”我向外说了一句。

  章泊从窗外抓起我的包包,突然放在地上,张开双臂:“能再跳一次吗?”

  我的眼眶一热!爬上桌子,翻过窗台,我投入他的怀中!他的手臂那么紧地圈着我,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顺子前爪搭着窗台一脸滑稽表情。我脸红了,想站直,章泊却拥得我更紧:“让我记得抱你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道:“我去未晞房间看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我陪你。”

  走进房间,笔架上的花儿已经干缩成一团,房间出我意料地整洁。我的手指抠进发暗的小铜扣,抽屉无声地滑开。我吃惊地发现,未晞的日记本还静静躺在那里!

  理智再一次退却,我找开了它——我想要完完整整地来看未晞在这个夏天的点点滴滴。

  然而更意外的是,从七月死去的那天后,未晞的记录停止了。我翻过一页空白,又一页空白。空白。还是空白。我耐心地翻着,也不知什么原因让我不死心地翻下去,直到满篇的字跳入眼帘!

  “姐姐!也许这是我第一次拿笔如此称呼你吧?你不要讶异,我的的确确是在对你写下文字。你很羞愧被我看穿了吧?是你的疏忽,下次记住,离开房间时请随手关灯。”

  我的双颊烧红。羞愧,是的,未晞的奚落让我更加羞愧,我几乎要扔掉日记本逃出去!但这篇东西是未晞写给我的,是她要求我读的。我深吸口气,读下去:

  “你看了前面的记录,就该了解,这些日子我留在这里并非你和爸妈预谋的那样——身无分文,与世隔绝。我想走实在太容易。我想看看故事的结局。我被这里面的情节困住了迷惑了。也许我这么说太晦涩不清,这么说吧,我想知道,夹在你我之间的那个人,究竟是三叶虫还是章泊!”

  我一惊,怎么,未晞早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不必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惊慌。我认出他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人在网络,也不可能改变所有脾性,何况我们之间的话题有些是完全私人化的。我惊讶的是他命不好,居然会爱上你。你和我一样自私,甚至你比我还不如,你那么懦弱,我可以义无反顾地去爱三叶虫,你绝不会那样去爱章泊。他刚从我沼泽中逃脱,又陷进你的绝地,他怎么那样惨!可是,毕竟他爱你。当我听见他说这三个字时,我才想到,三叶虫从未说过他爱我!你是否苦恼矛盾,深深自责?为了未晞妹妹?少自作聪明了!我爱的是三叶虫,不是那个婆婆妈妈伺候畜生的章泊。其实要把这些都想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突然证实三叶虫离开网络摇身变成了守护在你身后的章泊时,我恨得要命真想杀了你们两个!如果你能象黑小鬼一样做出护食的姿态,我会和你拼到底的!可惜天注定你是个蜗牛,碰你一下你就缩回去了,也就注定我不能从你那儿‘争’到什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所有人都说陆未晞霸道,喜欢和姐姐抢东西,其实我从来没从你手里‘争’到过什么,都是你给我的!但是你能相信吗?留住我的不止是三叶虫,还有那个讨厌的黑小鬼,还有追月,七月……你跟我同样的震撼吧?那些生命,那个雨夜,几乎崩溃了的你和我!我在黑小鬼的血液里,七月的血液里看见我自己的渺小,我的脆弱,还有我的珍贵!我要好好活,我是这样来之不易——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想到你说的,手里那把沙子握得越紧,就漏得越多。有点道理。那么摊开另一只手去接,会不会有意外惊喜呢?开个玩笑,要是你笑不出来,就跳过这一行,重读一遍。

  另外,我会告诉爸妈你恋爱了,至于局势会怎么样我可不敢说,你自己回来收拾吧,我,要去捡我以前漏掉的沙子,会很忙,你有空就来帮帮我。你也许出样会有意外惊喜,对不对?“

  未晞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就此结束。

  我的心怦怦乱跳,是未晞吗?是未晞呀!

  章泊站在我身后:“没事吧?”我把日记本收好,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一下。

  章泊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如果你遇到麻烦,如果你不开心,如果可以,你还愿意……”“没有那么多如果,你已经进了我的剧本,还想往哪儿躲呢?”我看着他,要勇敢地看着他。“我不会放手,你也不会,对吗?”

  章泊久久望着我,忽然粲然一笑:“别忘了,你一直是主角,你说了算!”

  顺子突然冲进来狂乱地对我们大吼,又冲出去!我们急急跟出来,顺子一个劲抓挠院门,猫们高高低低坐着站着满院子,全拿眼睛望着我和章泊。

  章泊打开了门,顺子跃了出去!亲热地哼起来。

  我们探身往外看:门前的垂杨底下,被顺子的爪拨翻在地正露着雪白肚皮朝天娇滴滴唤着的……不是追月,又是谁呢?

  2004年月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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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召唤猫的咒语,有爱最大

(27)
  初升的太阳把我们吓了一跳——已经一整夜过来了!

  我跳起来:“我要回家!”

  推上那辆破车,我们回到镇上。章泊敲开了修车铺子,老板呵欠连天地打量我们,我的意识里便只剩下了羞辱感。刚才聚起的勇气竟敌不过两道寻常的目光!我躲藏在远处,看着章泊将车送进去,又看着他推了另一辆车出来。

  “说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待会儿再给他还来,都认识,没事儿。”

  七月的清晨一下子就亮透了,阳光晒在积着露水的灌输丛,散发着草木的香气,我坐在章泊的车后,忽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像有一首老歌里唱的:慢慢地陪着你走,慢慢地知道结果,多希望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脚上的痛没有一刻停止过,这该死的痛让我一直想流眼泪,还是快点结束吧,这条路走得越久,我的脚就会一直痛下去,痛下去,我不喜欢这样拖泥带水地痛下去,我不想自己的心地一直这样慌里慌张地找不到出口分不出方向。

  突然一个影子窜过路面!我们的车猛停下来,章泊叫道:“平姑娘!你到哪儿去!”

  就像我和未晞到这里的第一天那样,平姑娘在半路给了我们一个惊吓。它从草丛里钻出来,摇摆着尾巴,妙地应了一声,踮着脚步向我们走来。章泊撑着车:“你能站吗?”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在对我说话,便点头。章泊蹲下身向平姑娘:“三爷爷急着找我们的吧?”平姑娘往地上一坐:“妙。”章泊叹口气:“跟我们走吧,都过去了。”我和平姑娘都向他*近。我看看平姑娘,它也看看我,章泊口中的“我们”是指他和平姑娘,还是他和我?我一阵眩晕。平姑娘抖了抖颈毛,走来蹭我的腿,大概是要我抱它吧。我抱起平姑娘,它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遇见平姑娘是我们的故事的开始,这一次,莫非是上天在预示我,将是故事的结束?

  小院的门虚掩着,平姑娘先拱开门钻了进去,我听见未晞的叫声:“臭黄猫你死到哪儿去了?私奔了一个还不够,你也要效仿她?”

  我一步跨进去:“未晞你在说什么!”

  未晞一怔,眉头一挑又放开了,她居然笑了起来:“天哪,我的陆大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好啊好啊,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真是我的榜样我的偶像啊!我陆未晞没创下一夜未归的纪录,你这个乖乖女到是抢注成功了!可喜可贺啊!”

  我喘了口气:“未晞你想吵架吗?”

  未晞瞪着我,竟然倦倦地叹息道:“谁高兴管你!好吧,陆为霜,你让我很担心,从你拉开院门走出去我就在等你回来,一直担心到现在。不过,现在没事了,不过,我现在不担心但是很生气,我帮你守着院门你一句谢谢都没有,而且,你忘了今天你要送我去车站的吗?”

  怎么会忘!我犹豫了一下:“未晞,你确定要回去吗?不是为了三叶虫,而是为了爸妈,我希望那是你回家的唯一理由。”“不可能!陆为霜我告诉过你太多次了,我不会动摇,除非三叶虫亲口对我说他不爱我。你不要再对我进行什么游说了,都是白费力气,法律不允许你和爸妈囚禁我,不然,你们倒是可以试一试!”

  我想走近未晞,她警惕地闪开:“陆为霜你想怎么样?你不是一向都很善解人意的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接受你这种没有价值的劝说!”我无奈地喊:“未晞,你不是一向都很聪明吗?那你就应该知道,你苦苦探究的真相也许会很伤人!”未晞的目光在我和章泊身上转来转去,慢慢念出一句:“陆为霜,换作你是我,你会放手吗?”

  我咬咬唇,向章泊投去目光:“未晞需要真相。”

  章泊深吸口气,平姑娘从他身上跳开。“weixi•lulu!”章泊一开口,未晞象被施了咒一样定住!

  “三叶虫是不存在的,只有我是真实的,而我爱的是陆为霜。”

  “滑稽透了你们这两个……混蛋!”未晞用力地喊出来,“你和陆为霜合起来对我玩阴谋吗?”

  章泊沉着而执着地说下去:“你不用叫这么大声。我就是网上的三叶虫,每次见面我都会问你:大嘴巴露露好吗?我第一次接你电话是‘六一’儿童节,第一条中文短信息你发的是‘我赢了,一等奖’,我们约定见面那天你穿白色连衣裙……”未晞尖叫出声:“闭嘴——你快闭嘴!”

  我的心灼灼地痛,仿佛受惊过度的不仅是未晞还有我!未晞现在是孤独的,崩溃的,危险的!我抓紧章泊的衣服:“够了。”

  未晞奔过来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的头发,用尽力气地摇晃着我:“你疯了你疯了,陆为霜你是个魔鬼!你怎么敢用这样的刀剑来伤我,你想杀了我是不是?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这样……”我痛得分不出上下左右,她也许用上了所有从武打片里学到的招数,她要撕毁我,要把我碎成齑粉!

  未晞终于被从我身上拔起来,她狂乱地向空气蹬着脚,快得无法听清的词句源源不断地从她嘴里流淌,章泊突然放手,把她扔在了地上!她又要发病了!

  院子里一下子死寂。

  章泊扶起我,招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发着抖贴着我,不敢出声。不止是招弟,大白小白,妮妮,尾形,一只一只的猫从它们藏身的地方露出脸来。

  时间以难以忍受的速度慢慢走过,未晞终于坐直身子,笑得凄凉:“真是妙啊,多么和谐的画面!陆为霜就像是天使,你永远拥有这个世界,你手指轻轻一点,俗物也会变成灵兽,它们都拥戴你崇拜你,我躲也躲不开你,就算是网络里的世界你也能翻云覆雨,你真是厉害啊,陆为霜!”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未晞为什么总能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归咎于我呢?我何曾想过要伤害谁!未晞的笑容越开越灿烂,象将凋谢的昙花!“我的好姐姐,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真相,我终于知道了,我们之间,你永远不会失败,我也永远不会胜利,而我还是此愚蠢地向你挑战了,在你看来这真是可笑对吧?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章泊摇摇头:“你应该知道那句话吧?无欲则刚。”

  未晞哈哈大笑:“高尚的漂亮话!陆为霜,他还真是了解你啊!”

  招弟往我的身上攀,怯怯地叫着:“咪。”未晞站起来往里走:“陆为霜,你可以孤立我,你可以打击我,我不在乎我告诉你我可以完全地不在乎……”平姑娘一声不响地斜插在未晞的面前,站定了望着未晞。未晞叫道:“干什么你这只猫!你去找你的陆为霜吧你……”平姑娘直起身抱住了未晞的腿!

  未晞惊呼一声,跌回地上。平姑娘凑上去,温柔地碰了碰未晞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调整好姿势,在未晞的怀里盘坐下来,赞了一声:“妙。”

  未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平姑娘。平姑娘索性把脑袋伸给了未晞,任她抚摸,一面象往常那样猫念佛起来。也许是平姑娘的召唤,院子里的猫们全都走了出来,围住了未晞,末儿也蹒跚着蹭到她脚边,嗲嗲地咪呜叫起来。未晞呆呆地看着身边的猫,忽然抱紧了平姑娘,眼泪奔涌而出!

  章泊向我耳语道:“我真不敢相信,它们会去安慰你妹妹!”

  我也不敢相信,可它的确发生了。我没有咒语,能让它们走近我,未晞也没有,它们也走近未晞了,爱是不需要咒语的,未晞不愿正视自己对它们的爱,她口口声声说她的眼睛里只有三叶虫,可是猫们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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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夜,这夜,谁在安慰着谁?

 (26)
  我从来不是个喜欢和命运抗争的人,可是失去追月,我觉得愤怒,我无法不诅咒命运,像谢逊喊的那样:“贼老天,瞎了眼的老天!”

  我不敢直视三爷爷的眼睛,却清楚地知道,笑容完全从老人的脸上退去了。

  我也不能怨未晞,她露出那么惶惑的表情,无辜的痛楚,她自己能够感受到痛楚,我说什么都是多余了。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隐隐听见墙外猫的长短调,原来真的像哭泣的声音。一寸又一寸,我几乎听得到时间流走的声响,脸贴在陈旧的蒲茸枕上,还能听到自己的脉动,咚咚,咚咚!我忽然心惊!这个声音让我想起按住黑毛的大动脉的那一夜,我浑身发冷,一下子坐起来。

  章泊此刻入睡了吗?一起经历了起起伏伏的情绪,他这些天显得心事重重,不知不觉把眉头也皱上了。我想着他的脸,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忧伤。乱糟糟的念头让我心烦意乱起来,我索性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来。

  平姑娘正往墙头跳去,我轻轻唤它:“平姑娘,上哪儿去!”它轻巧地走远,回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那个动作我很熟悉,可是,这么晚了,它想让我跟它去哪里?我拉开了门闩,眼光一溜就看见了路边的那个身影!章泊!竟然真是章泊!

  我讶喜地跑上前,却被他猛地拥进怀里,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你听见我叫你了对不对?是老天安排你来可怜我的是不是?”“你怎么了?”我红着脸推开他,“这么晚了还来?”“霜,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怔怔看他,一定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不会这样失礼这样不镇定。如果只有我才能让他回复平静,不管多晚不管去哪里我都不会拒绝。

  章泊推出自行车,我什么也没说就坐上去了。

  车越行越远,上了公路,我想问,却怕知道结果——直觉告诉我,我这一去,也许会后悔,非常非常后悔。我们都沉默着,夜空里虫鸣呢喃,路两边的青草香气混着土腥味翻卷着扑在脸上,我慢慢,轻轻,柔柔,环住章泊的腰。他震了一下。他到底会带我去什么地方?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我们来到镇上,村里人睡得早,这里还灯火通明着。来不及看清招牌上的字,就被章泊拉着进了一间屋,两排简单的桌椅,嗡嗡作响的空调,还有,闪闪烁烁的电脑。一个典型的网吧。“好久不见你来了!嗳,这是你的网友MM?来找你算帐了啊?”老板眼光暧昧地打量我,我想转身离开,但章泊坚定地推着我,坐在一台机器前。他点开一个页面,在用户名栏开始输入。

  我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名字,心一瞬间跌入冰窟!

  “三叶虫,欢迎你进入本聊天室!”

  …………

  原来这就是他想让我知道的真相。这就是他深夜来找我的真相,就是他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真相,也是这些天他心事重重的真相!章泊就是三叶虫,让我们家翻天覆地的三叶虫。

  我冲出了那个充斥着混浊空气的空间,冲到大街上来。我在哪儿?我该去哪儿?我想起成龙那句经典台词,真是幽人一默:WHOAMI?

  章泊的车正停在路边。它挑逗着着我的视线,我终于看到了它,立刻抓住了它,调头狂蹬而去。脚蹬太蠢,跟不上我的脚转动的速度,我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他追上我,让我飞,让我永不会落脚地飞去!

  我真的飞了出去!在痛感来临之前,我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那主宰了我情绪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老天!陆为霜你这个笨蛋!”

  陆为霜是个笨蛋。没想到笨蛋也是会痛的,笨蛋陆为霜的脚踝开始痛得让她冒汗了,而章泊的脸却让她痛得眼泪都下来了。

  “让我看看,把手拿开,听见没有?手拿开!”

  我坐在路边被我压倒的蒿草上,仰面向天的车轮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辚辚飞转着,鞋在我手里,我的脚却在章泊手里,我竭力要维持的愤怒象散尽的薪火,再拢不起来。想到一个词,不合时宜的词:柔肠百结。

  车轮渐转渐慢,我的柔肠愈结愈紧。我擦掉眼泪,就算一切都叫他毁了,自尊心仍是我自己的,我不需要“纠缠”,更不需要同情。“你去看你的车吧,坏了还是报废,我悉数奉赔。”

  章泊忽然握紧了我往回缩的脚,他真的用了好大的劲儿在捏它!我锐声叫了出来:“要断了!”“断了才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养你一辈子!”

  四周突然陷入寂静,一时间连虫鸣也听不见了。陆为霜从章泊的脸上找不出破绽,谁说的,她是个笨蛋。我竟然提不出一点儿恨来,只能来用拼凑的冷漠回应了一句:“施舍我?找错对象了。”

  “你想用什么样的话来打倒我?你想说你的生活什么都不缺你并不在乎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章泊柔和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却压倒了我的冷漠与恨意。

  “你说对了,我什么都不缺,所以不需要你的同情。”

  章泊盯着我,他忽然握紧了我的肩,强迫我直视他:“我能给你的是同情吗?是吗?你这个冷血的笨女人,那是爱情!是命运让我窖藏了二十多年刚启封的爱情!你还没醉吗?我自己已经醉了,你还不醉?你还敢不醉?它弥漫在空气里,你逃得开吗?”

  从月夜的小院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是醉了的,可是,章泊的真相让我刚醉就醒了。“你为谁启了封?为了两个人吗?因为我们是孪生子吗?”我含嘲带讽地脱口而出。

  “我不怕承认自己的感情!我不爱未晞,我根本不相信网络上的爱情,我一直在做她的听众,只是她的听众。我听她说她的考试,她的比赛,她的同学,她的姐姐,她那个小龙女一样的姐姐!我开始对她好奇,她有时狂妄到极点,有时沮丧到极点,什么都想放弃;我对她的姐姐好奇,她狂妄的进修会蔑视这个姐姐,沮丧的时候会忌妒这个姐姐,她太多心事需要倾诉,却不去找那个姐姐!”

  我呆呆望着章泊。我在接受他的解释,我也正接受他描述的那个未晞,那个网络上的未晞。

  这个夜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褪,我想借夜色掩护自己,自己却越来越清晰;我想让夜色模糊掉章泊,章泊却越来越清晰。

  我们坐在路边,和夜一样沉寂无声。星垂平野阔,那大粒的星辰象是要坠下天幕,我的心事也象要挣脱轨道,坠向不知名处。章泊忽然把手掌盖在我的眼睛上!我愤怒地闪开他,牵动了伤脚,一阵钻心的痛!“不要碰我!”

  “我要碰你,我偏要碰你!”章泊偏执的模样与未晞何其地相似!“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坐在我身边,听我说了那些话,心里想的却不是我!”

  我咬了咬唇,道:“怎么,我应该感激涕零你说的那些话吗?”

  “不要学你妹妹刻薄的腔调好不好?”章泊的声音听来好伤感,“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无论是怎么样的感受。”

  “你需要知道的是未晞听了那些话的感受,而不是我的。”

  “我不会让她知道。”

  “我会。”我抢着说,几乎是任性地!“我不能一辈子活在对未晞的欺骗中。”

  “一辈子?”章泊饶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

  一辈子!我脱口说出这个词,是否与他有了一样的悸动!

  “我用了多少力气才压下去关于一生一世的梦想你知道吗!你不要笑我的孟浪,在车上第一眼看见你,你就对自己说,你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胆怯,你的妹妹竟然是weixi•lulu!说真的,我多希望老天再开一个玩笑,再变出一个三叶虫,让他和我都能去追求所爱!”

  “你是说,做为三叶虫,你爱的是未晞,是吗?”我的语气竟然会酸酸的!其实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家庭不会接受章泊,一如他们不会接受三叶虫。我愈看得清楚,心痛得就愈来愈厉害,把我往绝望里推的心痛感,让感情与理智分割得那么清晰,我尝着有生以来最大的矛盾,要锯开自己的矛盾!

  当我察觉到章泊复杂眼神的凝视,才发现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我带了惊慌地打破沉默:“你无话可说了吗?”

  “我只知道,你相信的话,我说一遍你就会相信,如果你不信,我叫多大声音你也不会信。”章泊轻声地,却充满挣扎地继续道,“可我并不奢望你能坦然面对。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属于我的冰火岛,我会和你去那个杳无人迹的地方!你知道吗?三叶虫比章泊最大的优势就是单纯。什么外物都不需要装点,然而回到现实世界,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并不比隔着大洋来得近,所以公平地说,爱weixi•lulu要比爱陆为霜简单得多。即使没有weixi•lulu,我的爱情仍然将无疾而终,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现在才会心痛得好凶!”

  是我无话可说了。我们在做什么?两个人体会同一份痛苦?为什么没有开始就去选择结束?这不全逻辑。为什么没有努力就放弃?那怎么才能有希望?我想起黑毛,我用手指去捏它的动脉,那突突外涌的血液让我要昏厥,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站着不倒?因为我在乎它,我怕失去它,我才会用尽全身力气去留它每件事有因就会有果。“如果”是结不出来的,看着伤口说“如果”,还不如试一试,去捏它的动脉,不让它流血,让它活下去!

  我的脑子里硝烟弥漫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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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追月,消失

(24)
  我们从树林返回的时候,天仍象没亮透似的黎明,笼着暗暗的光线,是还有雨要下吗?

  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往外走。三爷爷把末儿放回窝里,道:“是邻居来讨小猫的。”“这么小就要给人了?”未晞着急地跑去窝边。

  三只小猫仔正在打成一团,一见未晞,齐刷刷地停下嬉闹,定格般地望向她。发现对方没有危害性,小家伙立刻又滚在了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未晞抱着双臂蹲那儿,象是想到了什么,又压抑地把脸枕在臂弯里,目光正好侧投向我。我刚在心里说“不行”,未晞同时道:“我要养猫。”

  “爸妈不会同意的。”既要司法公正,又要尊重权威,我这个姐姐真不好当。

  “那我们就先斩后奏!”“他们会把小猫扫地出门。”“不会的!”“会不会你很清楚。”

  未晞噘起嘴:“其实你也想养,我知道。”

  我沉默。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帮帮我?你有这个能力说服爸妈,你说什么他们都听得进去!”未晞开始夹枪带棒了。我不想正面迎战,好不容易和谐一点儿的关系不能轻易断送。

  “那你想要哪一只?”我想了想,开口问道。未晞必然会要完美的那一只,而那一只必然是三爷爷不会送出的。

  果然,未晞轻轻牵动嘴角,拎出追月:“我要小月。”

  三爷爷的手臂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伸出来。怎么?!他情愿把追月给未晞?它是七月生命的延缓啊!唯一可以安抚一颗孤独苍老的心灵的慰藉,就这么轻晚舍弃?我不能让三爷爷憋下这份椎心之痛。

  “不行。“我回答得简单干脆。

  “你!你凭什么说不行?三爷爷还没有开口,你倒越俎代庖了!”

  “三爷爷不方便说,我就代得这个庖。”

  “陆为霜你这是强盗逻辑!”

  “你是利己主义的逻辑。”我忍不住反击了,“你怎么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七月的小猫你就是不能要。”“我偏要我偏要我就是要给你看!”

  “不行。”我还是那两个字。

  未晞着魔一样看着我,霍然站起身来,冲到我面前吼道:“你这个独裁者,自大狂,灭绝师太!我最讨厌你这样和我说话!你要逼死我才称心是不是?你监视我箝制我每天打我小报告我都可以忍,但我讨厌你对我说‘不行’!我求你帮我打电话通知三叶虫,你说不行我要养猫你说不行,我喜欢小月,我想要它,我也想有七月在身边的那种感觉能延续下去,真的……可是你说不行!我心里有爱的出路你都说不行!”未晞的眼泪滴下来,她软软地蹲下去,声音从臂弯里压抑地传出来,“我不敢去想七月已经死了,我会痛,我真的喜欢它是真的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请你!”

  我震惊地失措地看着痛哭失声的未晞,我做了什么呀!我亲手把妹妹推入痛苦的深渊里去了!我搂住未晞,自己鼻尖一酸:“未晞!”

  “大丫头,”三爷爷开了口,“我来和二丫头说。”

  我放开未晞,未晞抬起泪眼,竟然带了些胆怯:“三爷爷?”

  “丫头啊,你刚才说得那么快,爷爷没听清——年纪大了嘛。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未晞抽噎着,回答得好无助:“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忘了。”

  “咳,傻丫头,你干嘛要追月来着?”“我,我喜欢七月,也喜欢小月。”

  未晞向院子望去,泪眼朦胧地接下去:“那一只,那一只,还有那一只,我都喜欢,还有那个混蛋小黑鬼!”未晞骂出最后一句,泪流满面。

  未晞好残忍,偏偏来揭我们心上黑毛留的伤疤!

  三爷爷连连叹气:“别伤心啦,到时候你们把追月带走吧。好好照顾它就行。”

  “三爷爷!”我和未晞同时叫出声。

  我喊的是错愕与不忍,未晞喊的是喜悦与感激。

  “大丫头,三爷爷晓得你孝顺懂事,但我快入土的人还有什么好霸占着不放的,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吗?这一屋子猫,等我哪天归了西,还不知上哪儿讨生活呢,小追月能跟你们进城,也算糠箩跳米箩啦!你没听二丫头说了嘛,她是真的喜欢哩!是谁说我们二丫头不喜欢猫的?她也是我们陆家的人,怎么会没耐心?陆家的孩子们都是重情重义的,是吧,二丫头?”

  未晞低垂螓首,半晌无语。

  章泊面对这急转直下的情况,只剩下瞠目在一旁。此刻才缓过神来,拉起我们俩个:“你们姐妹要哭也挑个凉快天儿啊,看你们这头汗!”未晞犹自淌着泪,就笑了出来。

  一言不发回了各自房间,我铺开纸笔,也许把心思放在论文上,可以让我获得片刻的宁静。我的笔悬空半天,只是胡乱现了个“三岛纪由夫”的名字。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那篇《美神》,想起了D博士的那尊维纳斯。未晞在我心里就是一尊维纳斯吧?我无数次地欣赏她,了解到她每个小细节——至少是自以为了解!一旦她做出超乎我想象的举动,我是不是会生出和D博士一样扭曲的被背叛感?我虽然不至于和博士一样活活被气死,做出的反应也够激烈了吧?或者未晞在自己心里也塑起一座不可改变的美神象,当她无法驾驭自己的情感——还是她从未驾驭而刚开始试图控制?——她的痛苦也随之而来?她也不清楚是心里的美神辜负了自己,还是改变了的自己背叛了美神?

  我的论文一字未置,已纷乱乱坐了好久。很想知道未晞究竟是在想什么,我却不愿也不敢去敲隔壁的门。那个已付诸实现过的念头又攻陷了我:去看一看未晞的日记!

  摔掉笔,我站起来尽量深呼吸,一犯再犯的错误,就成了罪恶!我还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人的清白昏昧?还有什么立场说这些飞遁鸣高的话?我也要成为一个人格严重分裂的患者了吗?

  天已放晴了,阳光立刻辣辣地晒上来。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浓,在阳光下香气薰然。花朵从阳光获取能量,产生芳香烃,不能怜惜花儿受炙晒之苦而给它遮蔽骄阳,失去炙晒,就失却芬芳,章泊如是说。他正在葡萄藤下帮三爷爷疏果,汗水涸湿他的背,那副灿烂的笑容丝毫不减地挂在脸上。我望着他,心里慢慢长出根来。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所以不容易受伤害。他的知足常乐,他的达观松弛,都散发出一种吸引力,象栀子花的芬芳令我流连。

  (25)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人来看小猫,人人都对追月赞叹不已:和它妈象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未晞越来越不安,一有讨猫的上门,她就坐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或者急不可捺地宣布:那一只是我的!

  章泊暗自发笑,问我:“你妹妹在家里不会是这样吧?”

  “未晞在家什么都不缺,所以她不需要表现得那么在乎。”

  “什么都不缺?其实她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别人认为她该有的她就去争取,她怕输,比我们能想象的程度还要深,所以她压力太大,这一切也许源于她首先已肯定自己的不凡。因为过于自负而自寻烦恼。这些天经历的事应该让她有所觉悟了,可惜她是个彻底的完美主义者!”

  我惊叹地看着他:“你不该学农林。”

  章泊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我觉得你比我还要了解未晞。”我由衷地说,“你可以原她做做心理疏导。”

  章泊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跟我在一块儿成天就是说你妹妹,再说我就要吃她的醋了!”

  我一揖到底:“是我错,甘愿受罚。”

  “那就陪我去山上写生。”

  “你以为你是毕加索?”

  “有我这么帅的毕加索吗?”

  “……”

  这个下午,陆为霜陪着毕加索爬上了山顶去等落日。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看落日?”

  “我们还没老到需要黄昏恋吧?”我故意打岔。

  章泊大笑:“我倒是真的希望能和你一直恋到黄昏!”然后凝神低语:“和你一起看过的落日,会每天出现,这样,当我再看见它,就好象是你就在我身边一样了。这几天我拉着你走遍这里,是为了将来无论在林间,在草地上,无论过河,进山,都会想到这是我和你共同走过的路,是我和你的回忆,就能感觉我们仍在一起。”

  这种电影里才有的对白让我感觉腾云驾雾,仙乐隐约。我整个儿地傻掉了,呆呆地看着身畔这个人,呆呆地听着他的情话,却不能反应。

  他忽然笑了:“天哪,我真喜欢你这副模样,单纯得叫人心疼,起不了一丝杂念。”他随手拈来的话都让我心跳加速,真可恶,我怎么会象个傻瓜似的!我虽然没有未晞的犀利辞锋,也不是木讷之辈呀,我的智慧呢?我的才情呢?我的大脑呢?

  “喂,神游故国,游到哪儿了?”章泊推推我,“神游到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了?”

  “我在想,”我慢吞吞地,“若是未晞处在我的位置上,她会怎么说。”

  章泊急急道:“我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话呢!”

  “那你会对她说什么?”

  “我会说……好啊,你设圈套让我钻!”

  我笑起来:“谁让你自己要咬钩。”

  “你还要急我?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章泊作势要来捉拿我归案,我一招螳臂当车,只是威力太大,竟然把画架给挡翻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们终于可以正襟危坐。章泊却拿着笔对着天边发愣。我看着空空如也的画布:“落日呢?”

  “落下去了。”

  果然,夕阳正收了最后一丝金线,落到山后去了。

  “那还看什么?”“走人?”“走啊。”我摇摇头,“唉,你也有如此迂的时候。”

  章泊深深地看我,仿佛要用目光把我从身处的这个空间里给镂刻出来,那样用力。他这样的目光让我不安,让我觉得他藏了些话不愿说。他不愿说,我就更不愿问他。我转开目光,不自主地怏怏起来。章泊的声音听来格外异常:“你不高兴了?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好好好好地看看你。”

  回到家,我们立刻发现气氛不对。我走近未晞,她竟毫无察觉地瞪着猫窝。

  窝里只有两只小猫在玩耍,追月不在其中。

  “未晞,追月呢?”未晞抬起无神的眼光,却不回答,只是木然地看我。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我奔进厨房,三爷爷忧戚地转向我:“大丫头,追月丢了。”

  “丢了?”丢了是什么意思?老天不该和我们开这么残忍的玩笑,太残忍太残忍了!我不信任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丢了?”

  “半个月大的猫能走能跳了,真的丢了。”三爷爷将菜起锅,端进屋来:“吃饭吧,两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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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未曦的狂人日记
(22)
  “七月十四日雷雨

  一个生命降生的过程充满了如此的痛苦,好象生命之门随时都可能向那位母亲关闭,为什么她们还是要去做母亲!尤其是人类,上帝给了一些女人逃避责罚的机会,她们却想方设法地去挽救那个责罚,吃上更多的苦头,去完成做母亲的愿望,真是……唉,我不敢再擅用‘愚蠢’这样的字眼!如果说她们都是白痴都是愚蠢的,我只是个愚蠢的产物,而且,也许,将来我也会去做那样愚蠢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孩子出生,我不知道生也可以是这样血腥的。生不是喜悦,是诅咒,那个没出生的小东西就是一道可怕的诅咒!它为什么不肯出来?是不是怕比它先出生的哥哥姐姐们分走母亲的爱?与其不受重视,还不如和妈妈一块儿死去,这样就可以独占妈妈了是不是?那对双胞胎也是一道诅咒!天哪,妈没说过生我和姐姐的事儿,我们也是一个诅咒?我们让妈妈比别的母亲承受了更多的苦难,更也许我们也曾差点儿要了妈妈的命!

  “有些话好俗气,可我不得不承认,母爱是种了不起的情感,它让我想哭。甚至连那条狗都把黄猫当成孩子来怜惜,不过是因为黄猫吃过它的奶。作儿女的其实永远都还不起这份情,真的,到今天我才明白,古人见了羊羔跪着吃奶要喻己,见乌鸦反哺要赞叹。古人学不了它们的感恩,我们也做不了,只有一代一代这样欠下去。但我看到那个小黑鬼为了它妈打架弄得遍体鳞伤,我真是惊呆了,那是属于它的方式。它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嘻嘻哈哈的样子,可一旦母亲受侵害,挺身而出的正是这个玩世不恭者!看到它带着一身血倒在雨里,我知道我那种感觉就叫做心疼——天晓得我为什么会那么心疼!它和我作对,都不算什么了,我只要它活,哪怕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和我捣蛋!只怕它不再和我接近!我该怎么样述清我的感受?就象一种骨肉分离的疼痛,想躲也躲不开,想忘也忘不掉!陆未晞你疯了,人们的殷勤只叫我厌恶,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不在乎他们是不否受伤,我连自己家里的人的病痛都不曾关心过,却为一只猫掉了泪,会为一只猫痛,会为一只猫说什么骨肉分离!

  “莫非人性皆如此,总要到失去之后才懂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最需要什么该珍惜?我总是说那些男生都是贱骨头,这块贱骨头如今终于长在了陆未晞的身上!

  “忽然感到很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倦意,就象是一场综艺节目,不管多精彩有多少噱头总有打字幕结束的时候,现在的我,似乎快要到打字幕的时候了。姐姐和那群猫走得那么近,她的悲伤要深得多,她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那种惊惧仿佛永远都消褪不掉了一样。

  “但,姐姐可以放心地软弱下去,有人会及时出现在她们身后。当我看见章泊抱住姐姐,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我忌妒得要发狂!姐姐永远都有调息的温暖洞穴,而我只能在山崖上迎风按剑长歌当哭!我还争什么?我还有什么?我还算什么?那一刻我只愿知我爱我的那个人能够厮守在身边,就算一天半日也好,能陪我捱过这逼人崩溃的人间惨剧!我的他,在哪里?在想着我念着我,也象我想着他念着他一样吗?所有的人笑我这虚幻的爱时,我可以痛击他们让他们闭嘴,但在我畏惧无助的时候,我竟无法从这爱里获得勇气和力量,我的心里已经留下‘虚幻’两个字的阴影。难道这也是一场游戏,该到结束的时候了吗?

  “天,我在说什么呀!我在杀了我自己,杀了他了!这爱情纯净无瑕,它可以给我力量它可以,不然,我怎么难坚持到今天?不然,哪里还有真爱?不然,我的信念将焉附!不可以吓自己,不可以瓦解自己的勇气,不可以怀疑我的这份爱,得之不易的爱情!摒除了美貌、财富、家世背景这些恶痈的水晶似的爱呵!它会经得起考验,会给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快乐!我会安静地等待,等待这段考验的时间结束,因为有另一个人在陪我等待,我会珍惜,我会守候,守候着他!

  “雨势变小了好多,是让那三只猫好好睡一睡吧?快要天亮了,我的心竟会如此不宁静,无法入睡而爬起来写下上面这许多文字。不知姐姐睡着了没有,这一夜的风波让我们都累了。雨声要仔细听才分辨得出。这是烟雨了吧?点点滴滴,都是相思泪罢!”

  读到这段日记,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我坐在未晞的窗下,心已随她的笔回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从那段惨烈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生,毕竟给了人晞望,给了人新的寄托。尤其是当念月、追月和老末儿一天一个模样地长大,三爷爷的脸上不再忧戚重重,就在昨天,追月头一个睁开了眼睛,——澄澈明亮的眼睛丝毫没走样,它望着人世间,那副神闲气定的神气和七月惊人地一致!

  三爷爷看着翻版的小七月,几天来头一次由衷地微笑了。晚饭时,三爷爷端起睽违了的酒杯:“七月懂事啊,留下这对漂亮姑娘给老头子作伴!我敬你一杯!”

  而未晞,常常发呆。

  听我和三爷爷聊天发呆,坐在院子里陪嬉戏会发呆,吃着饭喝着水也会发呆,我那“神游故国”的头衔该送给未晞了。这也是我再次来看未晞日记的原因。当她不再和我那么敌对,当她不再动辄说要去找三叶虫,我渐渐不能把握她究竟在想什么,她是否需要我的帮助。连章泊也对我耳语:“你妹妹变安静好多。”

  月光皎然,没有风,屋里显得有些闷热,我随手打开了桌上的鸿运扇,决定在未晞回来之前再看一段。

  “七月二十二日晴

  姐姐说今天是芒种。夏至后第二个节气,应该还很热,不过今天风很大,倒真的秋的感觉了。今天我们一家人,还有章泊和他的狗,都很快活,因为双胞胎的妹妹最先睁眼睛了。他们叫它追月,我喜欢叫它小月,它实在太象死掉的母猫了,加上年轻,它比老猫更引人赞叹。相比之下那个姐姐就显出笨笨的样子,毛色还也不如小月那么完美。小月会提要求,会撒娇,会发怒,喝牛奶的时候它必须先喝,可是一看见姐姐喝它立刻又要,——谁让她睁开了眼睛!它也不愿意我们抱它姐姐,它会睁着明眸露着皓齿嚷着,直到我们放下老大抱起它。

  “我没见过比小月更漂亮的猫,也没见过比小月更贪心的猫。那只老三长得好结实,模样倒更象小黑鬼的妈,那个疯子章泊的女儿,平姑娘。我惊异地发觉自己开始能记得这些小东西的名字,开始愿意和它们共处了。而在家里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发掘我做猫保姆的机会。我还是会想到死掉的两只猫,说真的,我有点后悔,没有多陪陪它们,多给它们一些爱抚。就算是顽强死亡立刻来到眼前,充满爱意的生活会叫人觉得活得其所,死得无憾——至少是少了许多遗憾了!”

  我怔了好一会儿,巨大的倦意压过了别的念头,现在我只想睡上一觉,放日记回原处,我轻轻回了自己的房间。

  早上起床,意外地发现昨夜下了一场透雨,地上仍洇着水迹。而我居然没听见雨声,这一觉可真够沉的。把手臂撑到窗外,做个压指运动,来个深呼吸,随口念道:“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不防身边有人接口道:“劝君再睡一大觉,过了假期没得混!”

  是未晞这鬼丫头!我忍俊不禁探出头:“你再睡,身材就告急了。”未晞悬在窗框上,伸出大半个身子,看上去清新舒畅:“到时候再说!除非,你有什么好提议值得我起床!”

  我听着未晞飞扬的声音也不禁轻松起来:“你是为难我,我有什么可提议的?”

  “她没有,我有!”是章泊!

  我们同时缩进了房间!都穿着睡衣趴在窗子上成何体统!

  章泊逗弄着三只小猫仔,等我们吃完饭。

  七月的位置上坐着平姑娘,尾形理所当然地补了缺。

  “三爷爷,念月和末儿的鼻尖已经有点儿发黑了,只有追月的鼻子还是粉红粉红的,将来又是个大美人!”章泊用手拨着小家伙打转,口中念念有辞,“出东门,往西走,出门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又怕石头咬了手。”

  未晞扑赤一笑,向我附耳道:“你看他,真是个新好男人!”

  我的半边脸一下子让她的笑语弄热了起来。是因为这调侃的话语?还是未晞突然贴近的肌肤和气息?她已经多久没这样亲热地与我说话了!

  “喂,你们有功夫咬耳朵?还不快吃?”

  章泊这句话让未晞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自己尚未察觉与我的亲近!

  未晞一瞪眼:“催催催,急着好投胎啊?你要和陆为霜到哪儿去?”

  “未晞,我们说好是一起去的呀。”我的脸红得更厉害,她这种撇清让我象是做了亏心事。

  “我有那么无聊吗?告诉你陆为霜,我的回避是有代价的,将来我约会的时候你也不能夹在中间当电灯泡!”

  我急了:“什么约会?你不要无中生有,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未晞狡猾地笑了笑:“哦?那好,我不怕你无中生有,我和章泊去,你看家!”

  我投降了,怎么最近我在未晞面前总是这样愚蠢?我从前不是这样总处于被动的,不是每回都让她逼到无路可退的。我慌乱地看了章泊一眼,他却含了个意义深远的微笑!这个家伙。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他了。

  我随口道:“章泊,未晞就交给你了,她有什么差池的话……”我故意吞掉了最后面的话。未晞有些意外地扭头看我,就在那一刻,章泊在未晞的脑袋后面接着我的话尾做了一个口型,我慢慢地翻译到心里,他说的是——私奔。什么?我跳了起来!未晞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章泊,颇为怀疑地哼了一声:“你们俩,搞什么小动作?当我透明是不是……”她突然停住,表情变得迷惘。我也随着她迷惘。一种异样的气氛在弥漫。大概世间的姐妹在心爱的人面前互相取乐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我们忽然尝到了。

  “你们,还,要不要去?”章泊迟迟疑疑地插进话来。

  我们俩及时从迷惘中醒转过来。未晞道:“要我去?那还要看去哪儿,去干什么。”

  章泊亮出底牌:“去采蘑菇怎么样?”

  采蘑菇!我和未晞同时做了拈花微笑的表情:“采——蘑菇?”

  (23)

  沿河而上,一路上花影摇动,百草丰茂,未晞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一大堆野蔷薇、萱草、火柴头花,只见她又惊跳起来,指着树林里高挑的紫薇花枝叫道:“我要那个,我要去摘那个!”

  章泊叹了口气:“你是说你要我去摘那个吧?那么深的草丛哪敢让你个弱质千金去?反正我是自讨苦吃,出了这么个主意!”

  未晞双眉一挑:“摘就摘呗,罗里罗索还要骂人!”

  “我骂人?我哪有?休得胡言乱语!”

  未晞睨我道:“你说,他有没有?”我看看一脸委屈的章泊,还是替他辩了一句:“此弱质非彼弱智也!”“好哇,现在就开始重色轻妹了……”

  未晞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我却已心潮迭荡!我这贪心的未晞,聪明的未晞,小小的倔强的未晞!我们之间的冰层在潜流上渐融,可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消融殆尽,让情绪如春潮自由奔涌!

  一进树林,光线顿时暗了。章泊悄然牵住我一只手:“知道我为什么不带顺子来吗?”

  我等他的自问自答。

  “我怕它会吃你的醋哦。”他果然按我的思路,慢条斯理道。

  我甩掉他,板起脸:“那我可以跟它解释清楚。”

  “怎么解释?”“没有谁要和它争,它可以高枕无忧。”

  “什么意思?”“随你怎么理解。”

  “臭丫头!”章泊恨得咬牙,忽然一指我脚下,“蛇!”

  我的反应很直接——跳了起来,伴着一声尖叫。但尖叫是未晞发出来的。

  她气乎乎地从前面蹦回来:“低级趣味!吓女生有成就感吗?”

  “吓你姐姐就有。她本来不怕蛇蝎虫豸,吓到她就是零的突破。吓你嘛,就没有。”

  “你说我怕蛇?你凭什么说我怕蛇?”“不是吗?”“是吗?”“不是吗?”“是吗?”“大家拿出来讨论一下何必认真呢?不是吗?”

  一向被我称为垃圾文化的这些电影对白被这两个人用上,却不由分说博我一笑!

  未晞先败下阵来,笑得捂肚子:“哎呀,算你狠!不过,我怕蛇有我的理由!”“因为蛇没有脚却可以从任何角度伏击你。”

  我和未晞均是一怔!未晞讶然:“你怎么知道?”章泊替我撩开一枝低垂的茴香,沉默了一秒便道:“你们姐妹心灵相通,而我和你姐姐心有灵犀。”

  我找不到怀疑的切入点,只有仔细搜索记忆,我是不是对他说过未晞这个不为人知的理由。我真的是记不清了,也许是说过吧。更也许,就象他说的,从那一点灵犀让他窥去了?

  “有了!”章泊一声欢呼,伏身向树根,“牛角菌!”

  在章泊的指点下,未晞铺了一层野草花的篮子里很快就满了起来。她拎着沉甸甸的竹篮的身子都快拉成个弧线了,居然迎着星星点点洒进林子的阳光哼起歌儿来。我和章泊跟在后面,相视一笑。

  未晞苗条的身影在林间晃动,高低错落的灌木丛被她碰得沙沙作响,湿湿的雾气氤氲在头顶上,令人想起《天使在人间》里的经典画面。

  未晞唱得愈来愈大声,相信附近的鸟虫都听得清清楚楚了:“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只大箩筐,光着两只小脚丫,清早起来上山岗……”

  章泊笑着摇头:“你妹妹和她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不无骄傲地说:“未晞的嗓子清澈通透,她是校合唱团的领唱。未晞对舞蹈也有天赋,她自编的舞蹈参演过大学生艺术节呢。”

  “你真的很爱你的这个妹妹!可是她对你的成见太深了。”

  我微微一愕:“怎么,她向你抱怨过我?”

  章泊也愕然:“啊?不不不,怎么可能?这,是我的直觉罢了。”不然还有别的解释吗?未晞与章泊,他们哪有讨论我的空闲?

  章泊把手遥遥一指:“看住她吧,跑那么远了!叫住她好不好?她穿着裙子,万一有虫子也被她吸引呢?”

  我笑了起来。……然而,“也”被她吸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们的目光都在追逐着未晞的背影。

  未晞找到了湖。她惊叹的眼睛里绽放出光华,她脱掉了鞋,湖面上迷蒙的水汽笼着未晞不曾散去水蓼在她身边轻轻摇曳,未晞象是飘逸欲飞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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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接踵而来的生与死,在这热夜
(19)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是听见猫的长嗥声。这种声音远远地听,就象夜枭的怪笑,多半是电视剧里用在坟场上渲染恐怖气氛的。

  半夜里我爬起来一次,也许是一种冥冥的召唤吧。我趴在窗前寻找黑毛的身影。月光黯然,我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围墙上是否有黑毛。我试着喊它的名字,一遍一遍,直到我听见“嘭”的一声。我静下来,花了好几秒才判断出是未晞的窗框碰在了墙壁上——她也趴在窗前?或者是被我吵醒?我赶紧回到了床上,忽然醍醐灌顶般地想起:黑毛受了伤,正躺在窝里,怎么会在夜色里游冶呢?于是心安,终于睡去。

  一起床就听见三爷爷说,昨晚有野猫在附近转悠。我去探望黑毛,它竟然又在跟外祖母嬉闹了。我摸摸它的脑袋,它妙妙地撒着娇,要不是身上皮毛被剪过的痕迹象癞痢头一样无法掩盖,真不敢相信昨晚的伤是真实存在过。

  平姑娘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踱步。我想抱它却被它闪开,它不安地看向我,用短促,变了调的声音叫了起来,突然被一声低吼切断了!

  平姑娘和我同时回头。是七月。七月忿忿把身体撤离黑毛,保持在小家伙够不着的距离里。

  七月也会恼火?三爷爷说得对,最近它的脾气是躁了点儿。平姑娘久久地看着母亲,也许它烦躁着的,也是我心里的烦躁?

  平姑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黑毛也跟着晃来晃去,阳光洒在它斑秃的身上,潇洒不再。我笑笑地望着它:“黑毛,你休息一会儿吧。”

  未晞哼了一声:“趴着不动你们又说它四体不勤了!”她在替谁发牢骚?

  三爷爷要出门了,摸摸黑毛的顶瓜皮:“你再皮,回头罚你写字!”我看见笑意在未晞的眼底荡漾,她那种无主题无负担的笑容清澈见底,美得惊人。但只一瞬而已,当她发现我的注视,冷漠又重新覆盖了她的瞳孔。

  “两个丫头,看住了黑毛啊!”我点点头,未晞哼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章泊进来的时候,一屋子猫,还有未晞正在睡觉。

  我在她窗下摆手示意他轻声,却惊动了屋檐下躺着的平姑娘母子。平姑娘弹弹尾巴,弓起身子,黑毛紧张地注视着它的母亲。

  我和章泊相视而笑,他低声道:“这个孩子真招人疼,不知你生的孩子会不会这样粘着你?”

  “胡说什么!”我清叱一声脸已经发烫了。“要我再说一遍吗?”他竟然油腔滑调起来,笑得真假难辨,我往小竹凳上一坐:“要说不正经的话,就找别人去吧。”

  他被我的样子吓住,赶紧蹲下来陪不是,推推搡搡笑闹了一阵儿,未揉着眼睛从窗户探出来:“我好像听见小黑鬼的声音了!”转头再看,哪里还有黑毛的影子。平姑娘也不见了。一缕风吹过,热热的带着水汽,是要落雨了吗?

  三爷爷让人捎话回来,有人留他下来多喝两盅,要晚些回来。看着空空的院子,我一阵心寒——黑毛还没回来。

  章泊一直陪着我等,顺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趴在我脚边重重出气。未晞皱起眉头:“什么时候吃饭啊?”我咬咬唇:“你自己弄点吃吧。”“切!它不回来你念咒也没用!”

  “陆未晞!”章泊瞪她。未晞竟然迟疑了一秒!“哼,懒得理你们这对疯子!”

  顺子突然往门口冲!我们跟着冲过去——黑毛拖着身子搭在门槛上,半阖眼睛,身上到处是血,颈脖处更是血肉模糊地翻出来,污秽的液体纠缠着皮毛混浊缓慢地涌着,像从地狱逃出来的冤魂!

  未晞尖叫着往后跳:“鬼!鬼鬼!”

  章泊深吸口气:“快去拿纱布!快!”我狂奔着来回,眼泪飙在半空!“没有了,昨天一下子都用完了!”

  “那我去家里拿!”他急急往外跑,我也乱了章法跟着跑去,未晞在后面叫:“你们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把黑毛带过去救命啊!”章泊这才醒过神来急急抱起黑毛,我跨出门槛时回头看未晞,她的眼神里有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凄凉却温暖,在黑夜里像个逆光的天使。

  顺子跟着我们冲过了小桥,它紧张的狂吠在热夜里回荡,我的双腿几乎软掉!

  章泊拿出家里的药箱,哗一古脑倾倒在床上。“你来帮它止血!”章泊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按在了黑毛的后颈!温热的血液漫过我的指缝,腥气弥漫开!我闭上眼睛,差点儿吐出来!“一定要按住,它的生命就在你手上!”我努力睁开眼睛,是的,这热热的流动的血液证明生命的存在,不要害怕!

  黑毛哼了一声,尾巴无力地抬了抬,我忍着满眶的泪轻声道:“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血液的脉动在手指上跳动,放大成心底清晰的巨响,越来越慢,我扭头不看汩汩的血污——它还活着,至少这一刻它还活着!眼泪无声流下。

  章泊尽快处理着伤口,忽然停了动作,死死盯着躺在书桌上的黑毛。我顺着他的眼光低头看去,黑毛的四爪恐怖地伸出锐利指甲,像在和什么搏斗,又像在抗拒推开什么,刚裹上的纱布完全被血液浸透。我闭了闭眼,嗫嚅望向章泊:

  “它还活着对不对?”

  章泊的眼眶一下子泛红!“霜,它伤太重了。黑毛它……”“求你!不要说,不可以说那样的话!”我失控地瘫软在地,我的目光平视黑毛,它失神的眸子没有焦点,眼角渗出湿润。我小心翼翼探手触碰黑毛,除了身体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它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我骇然尖叫,掩面痛哭失声!

  (20)

  未晞从灯下急急迎出来:“小黑鬼怎么样?”她的手指刚碰到黑毛就象被冻住了一样:“死了?”章泊强忍着眼泪:“别说了,你姐姐已经够难受了!”

  未晞连声冷笑身桌边明亮处后退:“兜了个圈子还是死了!瞧你这个样了!丑得阎王老子都不会收你!早知如此,不如给你个痛快死法,省得苟延残喘地受罪!”

  章泊变色道:“你是说我们救它也错了吗?”

  “你们救活它了吗?救活了吗?”未晞的声音象唱针仄进了缝隙,尖锐起来,“你敢否认你延长了它的痛苦?”

  纵是我听惯了未晞放诞不经的话,也忍不住阻止她再说下去:“未晞你到底要说什么?”未晞瞪着黑毛,冷冷道:“我还能说什么?哈,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被未晞吓呆了。她那天发病的情景又浮现出来。我不由自主地去握章泊的手臂,他喘了几口气,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雨在我们身后狂泻不止,却掩盖不住一种轻微却怪异的声音。

  来不及等我们明白过来,尾形突然发出一声骇然惊叫!它耸着背,灵魂出壳般定定望着,它的母亲。

  七月不知何时躺进了黑毛睡过的窝,它试图弓起身子去舔,一边心力不从心地低声呻吟。在它身后长毛包裹下,有一小截湿漉漉的东西。是一个新的生命体!是七月的孩子!

  章泊最先清醒过来,他皱起眉头:“七月早产了!快弄点干净布来,七月会口渴,再倒碗冷开水摆在旁边,还有剪刀,上炉子消个毒,快!”

  章泊最先清醒过来,他皱起眉头:“七月早产了!快弄点布来,不行就剪条床单,快点!七月会口渴,再倒碗凉开水摆在旁边,还有剪刀,上炉子消个毒,快!”

  七月的喘息越来越重,象无形的绳子把我们的心越勒越紧。那个已经向人世间伸出一条腿的小东西始终没从七月身上脱离,黏液纠缠着血水让七月狼狈污浊,它抬起清澈的双眼虚弱地看向我们,三个涉世未深惊吓过度的人儿。

  我没有了主张,面对接踵而至的生与死,我发现我好无能。我依赖地看着章泊,等候他吩咐我去做任何一件事,只是对七月有那么一丁点帮助!

  七月一声痛苦的呻唤!胎儿就那么卡在七月的身体里,一秒一秒宣告那新生命的死亡。未晞向后倒,双手撑住桌子才站住:“我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你们要杀了它了!”

  未晞突然扑上来抓住我!“去找三爷爷吧,只有它救得了七月!”

  章泊不自信地看着我:“七月也难产过,我有经验!应该不用惊动三爷爷。”

  他疼惜游移的目光抚过我,我的心一紧缩,喉咙也跟着紧缩,泪就跟着翻涌——他是怕这连锁反应会让三爷爷迁怒于我的看管不力呵!我不要他的保护成了彼此心中包袱,成了杀掉七月的理由!立刻去推他:“你快去找三爷爷!向他说明一切。”

  章泊消失在雨里,我回头遇上未晞茫然的眼神。“谢谢你的提醒。”

  未晞却傻了似的,没有反应,只是看着七月喘息着抽搐着扭转着。

  过了好久,她突然道:“生孩子都是这样吗?”

  我意外地望着未晞,没等到我想好如何回答她,脚步声踏水而来!

  三爷爷浑身带着酒气扑了进来,仆身向七月,用手摸了摸露在外面的那个小生命体,头也不回地说:“水,用脸盆,热的冷的都要,还有肥皂。”

  七月已经停止了用力,睁着空茫的眼睛仰望着三爷爷。

  “七月丫头,你会顺顺当当再做妈的,只不过它太大了,咱们一起来好不好?”三爷爷洗了手,在手心里调出肥皂水,对章泊道:“兑点温水,安子。”

  三爷爷小心翼翼地把肥皂水送进七月的身体里,轻身道:“丫头,不能就这么算了呀,再试试!”七月的身下流出带血丝的浑浊液体,它闭了闭眼,哧哧喘了几口气,又开始用力。三爷爷握住小猫的腿慢慢地转动,配合着七月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往外拉。

  嗤!一声微响,却让我们全体惊了一跳!包裹在胎膜里的新生命出世了!“双胞胎,他娘的,怪不得!”三爷爷低声骂道,全然未察觉我和未晞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七月勾起头要舔新生儿,三爷爷命令道:“安子,剪断脐带,放七月嘴边上让它舔掉胎膜。那个二丫头,给爷爷找一条新毛巾。”

  胞衣刚一去除,两只蠕动的小猫崽立刻叫出了声,闭着眼睛拖着四肢哼哼着往七月污秽纠结的肚子下钻。七月长长吐了口气,像是要睡去的样子。三爷爷苍老的大手抚摸七月的腹部:“你的任务还没完哩,要把娃儿们全都生下来!安子,二丫头拿毛巾把小猫崽包起来没让它们着凉。”

  我走上一步,哀声道:“三爷爷,你派点事给我做吧!”

  三爷爷紧紧盯着新生命的出口,沉吟着:“你,陪着七月说说话吧!”我还能跟七月说什么?还有什么话能够减轻七月的痛苦?

  (21)

  第十三章

  又一只小猫被接生出来。三爷爷握它时,它居然叽叽地叫了起来!七月猛探起身子要护这孩子!“别折腾你妈!”三爷爷露出了一点笑容!也许这场灾难就要过去了吗?七月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安子,拿毛巾擦干小家伙,尽量干一点,再拿去七月跟前……”“血!”一直没出声的未晞突然尖叫一声,叫得在场人魂飞魄散了!

  “……安子,快拿毛巾!”

  七月舔了又舔,血依然丝丝缕缕地从它身子下面渗出来,它颤抖着长睫闭上了眼,颓然倒在被体液污染了的窝里。

  “不能睡啊,丫头!你又有三个小宝宝了,快看看它们,把它们弄干净!”三爷爷拍打着七月的头顶,“七月丫头!你可不能吓我,你看看小家伙呀!”

  七月张开眼,立刻又闭上了,似乎有无限痛苦在身体内溃决泛滥。

  “七月可能会不认孩子,快冲个暖水袋来焐着!”三爷爷指挥着章泊。

  “暖水袋?大热天的谁知道这东西放哪儿去了?”章泊急得乱转。

  “我有旅行用的水杯可以充当一下!”我下意识地把手举了起来,象要发言的学生那样!“我去拿!”“还有我的,姐姐!”未晞追了一句。她一直倚着桌子,恐惧地看着七月。

  我冲出房间,一边翻行李一边回神:怎么,我没听错吧?未晞刚才情急之中真的叫我姐姐?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也情不自禁了吗?我的脑子里齿轮飞转,我的脚也在飞奔,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冲去厨房灌了热水,捧在胸前一步跨入堂屋:“来了来了!”

  回答我的又是沉寂。

  我的眼睛被动地看向七月。美丽高贵沉静优雅的七月,躺在窝里,一如往常地安宁。就算是死神也不能改变它。

  我蹲下身,定定看它。三只小猫仔乱哄哄地拱着奶,浑然不知它们衔住的乳房再也流淌不出乳汁来了。我怀里焐着两只热水瓶,身上却开始发冷。

  “啊!”我蹲在那里蜷紧身体,但是哭声从胸口冲出来!一个雨夜里可以发生多少事情!生与死,乐与哀。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哭泣,是不是外面世界的大雨流进了我的眼睛,才让我泪如泉涌?

  尾形从暗处走出来,深深嗅着七月。三爷爷来抱它,尾形猛抬头发出刺耳的嘶叫!玻璃般冰冷的眼睛却射出炽烈的愤怒!它守在七月身前,挫低身子做出随时进攻的动作,我们呆住。

  “娃儿啊,你别这样!”三爷爷摇摇欲坠地晃了几晃才站稳!

  我悲恸而胆怯地唤了声:“三爷爷!”老人没有回应没有看我。章泊悄悄圈住我的肩,我便失了重心地软软倒在他的手臂间,好重好重的感觉压在胸口,闷得我喘不上气来。

  “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太多了。”章泊的声音远远飘来,但它丝毫不能解除我的负罪恶感——是我没能看住黑毛,让它雪上加霜受重创,才会刺激七月早产,如果七月平平安安生养足月胎儿就不会受这一劫,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章泊取走热水瓶,放在小猫身边,它们毫不知情地叫唤着,等待母亲的庇荫爱抚,笨拙地挥动详情细伶伶的爪子,不时被同伴的身体撞到,发出叽叽的撒娇声。

  三爷爷粗糙的大手摩娑着沉睡的七月。他的手忽然停下来,眼眶又是一红!“还有一个?七月丫头,唉!老天是存心不给你活路啊!”

  我们闻言一震!是胎死腹中的那个胎儿害了七月!

  “安子,帮爷爷拿锹。”

  章泊看看外面的雨,迟疑道:“三爷爷……”“拿锹!”三爷爷低喝一声,倔强而威严。他托起七月往外走去,我刚欲相随,三爷爷叹口气道:“两个丫头,你们好好看着小猫仔儿吧。”便径直走进了雨里,走出了院门。

  两个丫头?我这才想起还有未晞。

  雷声由远而近,辚辚然滚来,突然振聋发聩地炸响在头顶上!心魂也被劈散了!闪电一道又一道划开如墨夜空,天地万物都为之战栗!雨水疯狂地倾泄,水势汹汹地扑进屋来,是要冲刷这世上一切的罪恶与苦难?还是,已到了世界的末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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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噩梦,我的,她的,黑毛的
(16)
  “七月六日晴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会嗤笑那是杜撰的情节——我陆未晞,竟然被几只猫辖制!

  “事情发生那会我没想通,此刻我突然把前因后果连贯起来了,我还是不太相信。我更不相信姐姐可以指使那些猫,不可能,猫是不受人指使的,猫是天生的自由贵族,不受奴役。它们让我惊恐,就象是电影里的复仇天使,晶莹的眼睛能杀人!它们要杀死我吗?不不不,猫总是把老鼠捉了放,放了捉的,它们只想折磨我!——就为了我折磨了我的姐姐而折磨我!?它们都瞎了吗?只知道姐姐的痛苦,却看不见我的痛苦!

  “我看见七月那只老猫心里就有气。它老是拔俗超尘的死表情,怎么逗它都不动气,真难以置信它还是只猫。是老得反应迟钝了吗?可是姐姐用苍蝇拍跟它玩那么低级幼稚的事,它都能欣然应允,而我就只能碰个冷屁股。这只老猫歧视我,这里的猫都歧视我,不止是猫,还有人,所有的人,特别是姐姐,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他们等着我崩溃,等着看我的眼泪,我偏不崩溃,我偏要神采飞扬,我偏要嚣张不可一世,我要让忌妒的眼睛更加忌妒,让挑剔的眼光无处落脚,我陆未晞是没有弱点的,没有!

  “一个月,不过是一个月时间。我有耐心,我知道有人在等着我,正如同我在这里想着他一样坚定不移。我决不会放弃我的爱情,没有人理解的这份爱情!不管爸妈,还有姐姐所有所有的俗人怎么阻挠,我一定会去找他。只是他现在联络不到我一定很着急,更不知妈会不会接到他的电话。啊,一定会的,他一定会打电话质问我的失约,而妈会伤害他。妈会用最恶毒的字眼伤害他!我的心都要碎了!如果姐姐肯帮我通知他,让他知道我走得多么匆忙多么情不得已,他就不会受那么大的伤!姐姐也是恶毒的!我今天闯进章泊的家,是存心要毁掉姐姐的爱情,我就是要这样做!我太了解她了,她不会和我争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我伸手,她都不会和我争的。可是,怎么说呢?当我如愿以偿地看到姐姐悲戚绝望的表情,看到她终于在乎的表情,我想到的竟然是,有一天我也会被那样击中,而那种伤痛是我不能承受的,至少在那一瞬间,我几时乎是感同身受了!真见鬼,难道我也会被什么双胞胎有心灵感应的说法左右?都见鬼去吧!

  “中午这顿饭大家都装出快活的样子,尤其是姐姐。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可以解脱,我才不相信!她和章泊眉目传情的样子让我恶心。她心里明明还在恨我,还在恨他,只是为了做给我看,只是为了展示她的宽宏大量!如果我的爱人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情,我决不轻饶,他给我一分耻辱伤心我要他十倍百倍地偿还!”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未晞安分得让我心慌。我再一次在她去洗澡时翻开了她的日记,试图揭开她沉寂的原因。

  看完了昨天的记录,我被搅得更加糊涂。但至少我明白了一点,未晞的疯狂举动不会再继续了。我把她的话理解为,她害怕有一天会遭遇同样的伤害。极度孤独的人才会这样极度的歇斯底里,我不想故作姿态,对未晞,我真的没有她认为地那么恨她。而未晞赖以为信念的那个人,连一通电话也不曾打给她。我不知要不要告诉她这个事实。是会让她清醒还是更为疯狂?或许她会认定了我在骗她,只为了打消她想见他的念头。我开始为未晞不值,她付出了信任,那个三叶虫却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他们之间虚幻的感情不但是虚幻的,还有这么大的差距,完全经不起考验!说考验都算不上,三叶虫已经临阵脱逃了。

  蓦然发现身边有人!我吓了一大跳!却看见七月静静坐在桌角一隅。在她面前,我总是不自主地觉得自己是卑微的。我慌忙放回日记本,解释着:“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没再闹……七月!”

  七月轻轻摆动尾巴,跳下桌去,我身不由己跟随着它出了门,一路喋喋不休:“真的,我没有偷窥的爱好,你不要误会,我觉得未晞她,她还不懂事……”七月停住,转身凝视我,走道里不够明亮的光线让它的瞳仁漆黑明月般闪亮。仿佛有一声悲天悯人的原宥意味的叹息飘出。我讷讷止步,它无声走出屋子,我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也许,那个罗亭今天有勇气来问未晞爽约的原因?我怎么下意识想要为他辩护了呢?正胡思乱想,妈的声音已贯入耳朵:“喂!”

  “小霜,妈。”

  “嗳呀,小霜你们没出意外吧?告诉你我昨天起眼上皮就直跳,是左眼还是右眼?(妈在问旁边的爸)哦,左眼!不是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吗?啊?(妈象是又向爸证实去了)反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肯定?(这一句还是对爸说的)哦,那我就是右眼跳的!反正闹得我一整天没安下心来,晚上想打电话给你,你又关机了……“

  “是在充电,妈。”

  “充电?我们又没有讲很多话,就要充电?什么,你说我话够多了?(一定是爸插了嘴!)你一边去吧,用免提?好好好,省得你烦我!小霜,你们真的很好吧,你不打来我也会打过去的,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看要不要告诉小晞。(爸插了一句:你就直接点儿行不行?)是这样,今天下午那个骗子给小晞的手机发了一条中文短信息,我按发信息的那个号码打过去,一个女的接的电话,一问三不知,不晓得是不是装蒜……(爸忍不住道:你直接一点!)要真是个女的我还放心了,小霜你看呢,你们姐妹可以沟通一下……”

  我急急问一句:“他留了什么话?”因为妈用了免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远远的那个空间里有回音,蓦然有一种空旷无助的感受。

  妈愣了一下,道:“半文半白的,我念给你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梦醒时,自是归程。小霜你听清没有?要不要我再念一遍?(爸又插道:好了,小霜需要她会说的。小霜,你怎么看?)”

  我很意外,说实在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分明是断绝来往的意思。前几分钟我还想为他辩解,现在我心情委复杂地接受了他的不耐考验。我轻轻说:“我想应该没事儿了吧,他不会再来找未晞了。”

  “希望如此。你洗过澡没有?乡下没有好条件你们将就几天,我们研究一下,没有状况的话你们就回来吧。”

  挂掉电话,我叹口气,刚一转身就看见未晞站在我门口,头发湿漉漉的,面孔隐在暗处,象个溺死鬼!我吓了一跳!

  “未晞你有事?”“我听见你说‘他’。他是不是三叶虫?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我们没有把他怎么样。”我摇摇头。“未晞,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们隔着网络又能把他怎么样?”未晞紧紧盯着我:“他打电话来找我了?”

  “他发来信息。”“说什么?”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梦醒时,自是归程。”

  未晞沉默了半天,忽然一个箭步跨进来!灯光照在她脸激动的表情上,她象是在燃烧!“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要暗示我,他要放弃了吗?”

  “你也体会出来了,不是吗?我不需要暗示你……”

  “你们都去见鬼吧!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以为我们的感情是不现实不坚固的吗?没有任何一种庸俗的感情可以比得上我们之间的这一份!告诉你,你们不要再玩这样的把戏,我不会上当不会屈服!我不会!另外,我警告你们,不许伤害他,否则我会和你,陆为霜,和这个家庭决裂,我绝不后悔!”

  未晞转身冲了出去!她长发上的水滴甩在我的脸上,我闪回神来,她说了些什么呀,她疯了!不,不是疯了,是魇在噩梦里了。大梦醒时,自是归程!

  (17)

  早晨再次来临时,我真愿昨晚那些不愉快都随黑夜一起消失了。我努力对自己微笑一下,未晞的名字暂且抛去一边吧。

  顺子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我放下书从藤椅里站起来:“顺子,怎么不进来?”

  未晞正在“折磨”一盆朝天椒,抬头看了一眼,便说:“这狗是来找人的,找你的。”

  顺子冲未晞呲呲牙。未晞有些畏惧这只壮硕的混血狗,下意识地往后挫低身子:“干嘛,想吓我?本小姐不吃你这一套!”

  我拍拍顺子的颈脖:“别开玩笑了,顺子。”一面暗道,真的是章泊让顺子来打前哨?用得着这样吗?他是这样躲躲闪闪的人吗?正想着,顺子迈进院子来。七月站起来,和顺子相互嗅了一遍,也许是腹中胎儿很重,七月又卧了下去。顺子依次去嗅地上玩耍的招弟,妮妮,花子,轮到黑毛时,黑毛立刻肚皮朝上,伸出前爪搂抱顺子低垂的脑袋。淘气鬼!也许顺子在心里也这样嘀咕了一句。

  顺子最后来嗅尾形。尾形忽然翻身坐起耸起颈毛,劈手向顺子的大鼻子上抓了过去!我们均是一惊!顺子甩甩头,泄气地喷了个响鼻。尾形竟是这样地喜怒无常!就象……我瞅了一眼未晞。

  未晞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早上她先去刷了那把老藤椅,“吩咐”我坐进去,三爷爷特意挖了一棵朝天椒给未晞当玩具,未晞居然说了声:“谢谢。”

  几天前那激烈的对话我还记得每字每句,未晞也一直赌着气,突然又若无其事了?只能用喜怒无常来解释了。

  未晞看见顺子的窘态,大出一口恶气:“哈!”

  顺子摆脱了顽皮追逐的黑毛,四处看了看,大摇大摆地走回来,若有所求地望着我。看样子它要找的对象不是我。

  “顺子,你要找什么?”我按自己的思路询问下去,“找猫咪玩?它们都在这儿呀。顺子不喜欢黑毛,顺子喜欢文静的,平姑娘对不对?”

  顺子听熟了的名字令它双耳一振!啊,顺子果然是来找平姑娘的?那它就不会是章泊派来的前哨了。我有点儿莫明其妙的失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的是陷在爱里的人的真实写照!

  不过,提起来我才发现,平姑娘从昨儿一早跟我出去后,我就没见到它面儿。平姑娘会去哪儿呢?我把目光投向七月。虽然平姑娘已为人母,但我的意识里,它只是七月身边承欢的一个孩子,孩子的去向母亲最有资格过问,也是最该成竹在胸的。接触到七月平静无波的目光,我笑起来自己的迂腐来,我把人的思维定式强加给七月了。

  黑毛竖起上半身,仿佛在谛听我们的对话,然后,突然跳起来,翻出墙去了。黑毛总喜欢拿鸡笼当跳板,鸡们照例是一番惊慌走动!未晞正坐得近,猝不及防黑毛从身畔跳过,恨恨道:“这只黑鬼最讨厌了,黑得象炭一样!”

  七月把转向说话者,便一动不动望着未晞。未晞皱皱鼻子:“我脸上有痣啊?看什么看?”停了停,叫起来,“陆为霜,你看这个老风流鬼,它死盯着我看干嘛!”

  我嗔她道:“七月有名字,麻烦你不要乱叫。还有,猫看东西一向是这样聚精会神的,倒是你不要盯着它看,它会紧张的。”

  “鬼鬼祟祟的看着我不舒服!”未晞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那么大个肚子,要生多少个呀?丑死了!”

  七月站起来往院子里的栀子花丛走了两步,便又卧下来,望着天喘了两口粗气。苍蝇飞过它面前它连眉毛都不掸一下,七月越来越不愿意动弹了。

  三爷爷说,七月这一胎怀得辛苦,生的时候恐怕要吃苦头。

  (18)

  章泊来寻顺子的时候,我正和三爷爷在厨房做晚饭,只听见未晞嗡声嗡气地说:“下次狗别来,人来就行了!”我冲出来,脸上已经傻笑了:“你,今天过得好吗?”“好!就是顺子不太好,它在找平姑娘。怎么?平姑娘不在?”

  三爷爷也走出来,攒起眉头:“这个小家伙!是几顿饭都没见了!”未晞哼了一声:“它一定跑到公路上去了!我们来的那天它就是那样吓我的!”三爷爷点点头:“应该没事的,它一向跑得远。吃饭吧。”

  七月吃了一点点就拒绝进食了。三爷爷把饭拨到桌下的猫碗里,咦了一声:“黑毛呢?”我忙解释:“下午顺子来了一会儿它就走了。”

  七月突然叹出一口气!跳下椅子趴在门边打起盹儿来。

  三爷爷仰起脖喝干杯底酒,睨着七月道:“这小老太太脾气越来越躁了。三爷爷唱个小曲儿给你解解闷可好?”说着拿筷子击杯,丁丁当当配着唱了。只听老人哑着嗓子唱道:“九九那个艳阳天咧哎唷,十八岁的哥哥要把军来参……”实在是始料不及!我和未晞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个会心善意的笑。接着,我们又不约而同地一怔。未晞收回目光,再也不看我。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凭直觉交流了?我多希望生活能一直这么延伸下去,不要中断不要改变。

  然而这样的生活只是一顿饭的时间。未晞放下筷子,我站起身:“我帮你盛汤。”

  “不必。”未晞甩给我两个字,目光不肯在我身上逗留一秒钟。我弓着身子在那里,一时真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下来好。撒旦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又回来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居然花力气去唤醒她,却没想过她根本不是沉睡,是中了蛊。

  外面传来未晞的惊叫!从厨房到堂屋不过十几步,未晞摔跤了吗?我们还没出来,就看见平姑娘和黑毛冲了进来!黑毛身上殷红点点,是——血!

  未晞气急败坏地喊:“这些莫明其妙的畜生,突然朝我冲过来,害我烫成这样……”她扒住门框尖叫,“啊!天哪!你们去打仗了吗?”

  三爷爷给黑毛擦药的时候,眉毛皱拢又放开,再皱拢再放开,终于叫我:“大丫头,来帮爷爷。喝多了,我这眼神聚不上光,老看成好多个窟窿!”

  我接过棉签,看向桌上躺着的黑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三爷爷没有看花,黑毛身上的伤太多了。我忍不住埋怨:“你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闯祸精!”

  “别怪它啦,这孩子孝顺,准是有野猫缠着平姑娘。平时一碗饭它还要那样护着,那是它的妈呀,它当然要护!”

  家里的猫从没到这么齐过。除了七月在跟前没有挪窝,其余的都候在院子里,不出声也不走动,一齐看着桌上受伤的黑毛。连未晞也一反常态,带着关切的神情坐在桌边,挨着七月,注视着她最讨厌的小黑鬼。

  替平姑娘洗干净沾上身的血迹,她跳上桌子用脑袋轻柔地拱了拱黑毛,温柔地唤着。黑毛被我们勒令躺着,便转动大耳朵,回应着母亲的呼唤。三爷爷忽然揉眼睛走了出去:“给你们烧洗澡水去。”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冲进了眼眶。

  未晞粗声粗气道:“唉,真受不了你,感情动物!我来收拾。”我扭开头,等未晞收拾血污,片刻没听见声音,回头处未晞已经不在了。神出鬼没的丫头,大概回房间去了。

  安顿了黑毛,我一回头看见七月,在椅子上犹豫不决的样子,便把它抱到黑毛身边。

  七月可真沉,肚子里的孩子这几天长得似乎特别快。它烦躁地左顾右盼,然后用鼻子碰碰黑毛。

  黑毛垂下头,乖乖趴在病榻上,由于极度的疲劳,它一下子就沉进了梦乡。

  平姑娘躺在黑毛身边清理着皮毛,不时停下动作看上一阵子那沉睡的小东西,好象生下它就没看清它过,又好象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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