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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第二天,周日,我一早就搭车到师大上课。

下午讲的是审计法,太多数字,完全不知所云,抢过同学的电脑打游戏。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马上惊醒了几位同学的瞌睡,引来老师仇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调到震动档。我赶忙把手机挂断,先让这音乐停下来,一翻未接来电,居然是林启正。我正准备给他发条短信,他的电话又进来了。我只好接通电话,把头钻到桌子下,尽量压低声音说:“喂。”

“是我,林启正。”

“我知道,林总,有事吗?”

“你还在睡觉?”

“没有,我在师大上课。”

“上课?什么课?”

“法学硕士。”

“那下课后见个面吧,我来接你,你在哪里上课?”

“对不起,我晚上已经约了同学和老师一起吃饭。”我说的是实话,晚上确实有饭局。

“我来接你,到时再说。”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推辞,把电话挂了。

我直起腰来,趴在课桌上想来想去,又记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决定还是不要和他见面的好,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我发了条短信给他:“林总,确实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约好了几个同学和老师,事关我能否毕业,我必须参加。改天有机会再见面吧。”

短信发过去后,没有回应,又发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我想他恐怕是生气了,副总裁约见面,还会碰壁,确实会让人恼火。

下课后,我和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学楼,我和几个约着一道去吃饭的同学走得靠后,大家边走边议论着去哪吃,还没拐出教学楼门口,就听见前面的同学在怪叫:

“这是谁的车啊,真牛,教学区都能进来!”

“宝马!66666!”

“校长的车吧?”

天啊!宝马?66666?这不是那个姓林的嘛!

我赶忙往外一窜,果真是林启正的车摆在教学楼的正门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坐在车里。

我赶忙走过去,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降了下来,他带着墨镜,看似面无表情。我很抱歉地说:“林总,您怎么过来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可是我这边约好了别人,实在不好意思。”

他没有说话,虽然隔着墨镜,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满。这样僵持了几秒种,我投降了,毕竟他已经到了这里。

我只好转过身去,和那几个同学赔不是。同学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一个男同学开玩笑说:“邹雨,你可真是重色轻友啊。”另一个女同学马上在旁边说:“如果有男人开着宝马来接我,我也不会和你们吃饭。”

我尴尬地笑着,回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林启正发动车,向校门口驶去。只听见同学在车旁发出口哨声。

“我们去哪里?”我问。

“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天晚上有时间。”他简短地回答。

我看看车后,奇怪地问:“那两台车呢?”

“我放了他们的假。”

车行到校门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车拦住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走到车旁,弯下腰对他打招呼:“林总,不好意思,没有来迎接您,我刚刚才知道您过来了。”

林启正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端坐在车上说:“没关系,我就是接一个朋友。”

“那您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说好了,下次您一定赏光!”

林启正点头称好。那行人这才闪开。车子开出了校门。

“是谁啊?”我回头望望那群人。

“师大的校长,你不认识吗?”

“我哪有机会和他认识啊?”

“如果想认识,我可以介绍。”

“算了吧。”我摆摆手,可是,堂堂的师大校长对他如此毕恭毕敬,真让人奇怪,我又问:“师大是不是欠你的钱?”

“没有,反过来,是我欠师大的钱。”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们答应捐个新的图书馆给师大,不过还没最终敲定。”他轻描淡写的说。

原来如此。他接着说:“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饭,对你能否毕业也可以起决定性作用。”

“那当然。”我点头:“或者我还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车子开进一个高档住宅区后停了下来。他熄了火,摘下墨镜,对我说:“到了。”

我跟着他下车,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饭馆的招牌。难不成——他打什么歪脑筋,把我带到家里来了?他往电梯间走去,我犹犹疑疑跟在后面,设想着如果他把我带进房间,我是转身就跑,还是严词拒绝,或者装聋作哑……

电梯上行到25楼,停了下来,而我的考虑还没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马上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露出脸来,很热情地招呼:“林总,里面请。”他点点头,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走进房间。发现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型的家庭餐馆。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得干净雅致,客厅里摆了两张桌子,已经坐了两对年轻男女,而且他们都认识林启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们领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放着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布置着许多绿色植物,旁边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夕阳下的街景和江对面蜿蜒的山脉。我发出轻轻的感叹:“真美!”





俩人坐下后,姑娘问:“林总,还是一杯冰水吗?”

林启正点头称是。姑娘又问我:“那您呢?”

“我来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么茶?红茶、绿茶、乌龙茶还是普洱茶?”

“绿茶。”

“您要什么绿茶?龙井、毛峰、碧罗春、毛尖、云雾、雨花?”

“龙井吧。”我随口答了一个。

“那您是要明前龙井、雨前龙井、三春龙井还是回春龙井?”

我快晕了,瞪眼看着那个姑娘,郑重其事地说:“麻烦你找到离杯子最近的那个茶叶筒,随便扔几片进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林启正在旁边解围:“就喝明前吧。”姑娘这才退了下去。

“什么是明前?”我问。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龙井茶,应该算是特级吧。”

“这里也太讲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说要找城里最贵的餐厅,这里应该算是。贵就有贵的排场啊!”

“这种地方,没有熟人带,谁能找得到?”

“这里只接受预约,往来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贵?”我接口说。

“可以这样讲。”他很坦率地承认。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熟络地和他攀谈起来:“林总,有段时间没来啦,是不是很忙啊?”

“对,最近事情比较多。”

“前几天,我们来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电话给你的助手,他说你出国去了。”

“没有,是到香港去了几天。”——香港?和女朋友见面?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今天邹小姐是主角,你还是征求她的意见吧?”那个男人马上将脸转向我。

我赶忙摆手:“别问我,林总,你决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听不懂,又出糗。

林启正解释说:“不会让你再做选择题,你只决定是中餐还是西餐就可以了。什么菜式都是由厨师决定的。“

听他这样说,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问:“小姐是喜欢口味轻淡一点,还是重一点呢。”

“重一点吧。”

“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菜呢?”

“没有”

“好的,请稍等。”男人退了下去。这时,姑娘也将冰水和茶送到了我们面前。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啜着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T恤和藏蓝色的棉质长裤,就像是个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领,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点沉稳。

他今天约我出来干什么呢?真的是为了请我吃顿饭?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不是已经有这么久没有过联络了吗?我心里总在想着这些问题。

而且,两个半熟不熟的异性吃饭是很微妙的活儿,既不能冷场,又不能过分热络,两人中得有一个为主来制造话题、调节气氛。看他的样子,恐怕从来都是别人找他汇报工作,没有这种经验,我只好担当重任。“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钱?”我故意调侃。

没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对了?”我很惊讶,其实我是随口瞎说。

“他曾经是一家大酒店的厨师长,前两年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店开除了。我借钱给他开了这家店。”

“那你是这里的股东?”

“不需要,我只要求,当我想来吃饭的时候,这间房间是我的。”

有钱真潇洒!我暗叹。

他似乎发现我的感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的交往,都有钱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钱社会嘛!”

他又笑笑,没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齐了,四菜一汤,每样菜都精致考究,特别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饭碗,异常晶莹剔透。

他端起红酒,很郑重地对我举杯:“首先,请允许我对你表示感谢,昨天你勇气可嘉,而且帮了我们公司的大忙。”

我也连忙举杯与他轻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说:“其实完全不关你们开发商的事,应该是由施工方负责。”

“但是谁也不希望还没有正式开售的楼盘,就多了一个跳楼的冤魂。”

我点头:“那也是,不过,你已经感谢过我啦。昨天的那个信封里足有两千大钞,你真是出手大方。”

听到我这话,他俯身向前,诚恳地说:“其实,昨天你上楼前,如果向我开价二十万,我都可能答应。”

我瞪着他,心里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着又对我说:“不过,如果你拿了我的钱,我会让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来。”

我叫道:“如果这样,昨天掉下来的就会是两个人。”

两人都呵呵地笑出了声,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欢看他笑,我喜欢看他因为我说的话而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没有了距离和防线。

我随口问他:“当万人迷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人愿意为你去死,是不是很让人得意?”我干脆说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讨厌这样。但是我的生活中,总有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以死相逼,其实我很无可奈何。”

“对,我知道邹月不是第一个。”

“邹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确实不知道对于这些小女孩该怎么处理。”

“我最近发现,你简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梦想。”

“是吗?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着说:“在我看来,你简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间,你会不会遇到性骚扰?”

他想了想说:“不会,因为她们都想嫁给我,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又笑了起来。

这是一餐美味又愉快的晚餐,当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时候,我已经撑得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吗?”他坐在桌前问我。

“有东西挡着我就不怕。”我笑着回答。

我将头抵在玻璃窗上,欣赏着窗外的夜景,马路上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然后,我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树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后。我轻轻地说:“你看,晚上的城市,真好看。”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他在我身后问。

“为了请我吃饭啊!”我回答。

“为什么请你吃饭?”

“因为我昨天帮了你的大忙,又没有敲诈你。”我用玩笑的口气回答,但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颈后,我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怀。

“那么多人都帮了我的忙,为什么我只请你呢?”

“因为……因为……”我一时想不出答案。

“因为……”他接过我的话,“因为我想见你。”

他把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然完全没有反感。他的嘴贴在我的耳后,低声温柔地说:“为什么总让我看见你很慌张难过的样子?我可以为你做什么,让你能够开心一点?”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脸泛着潮红,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感到他的气息,轻轻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后,他开始轻轻地吻我的脖颈,慢慢地将我扳过来。他的脸贴得离我如此之近。他的身体渐渐将我压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见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不为别的,不为他的金钱和权势,只为他俊美的脸,就足以让我迷失。

但是,刹那间我的理智马上重归大脑,我推开了他,我走到桌前,我拎上包,我出门,我上电梯,然后我打了个的飞奔而去。

他没有追上来,他也没有打我的电话,那只是一刹那的意乱情迷,我想,我和他都应该庆幸结局没有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电视看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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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的经历,我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我有大脑有一大半在恐惧中失效了。但我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我听懂了他的每一句话。等他说到差不多的时候,我打断了他,我说:“你的案子很有希望,第一,你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在工作中受伤的,第二,你的伤情已构成残疾,这也有医院的证明,但是你现在缺的就是工伤鉴定,如果没有工伤鉴定,就不好计算赔偿数额。”

“我没有钱做工伤鉴定!我一分钱也没有了!”年轻人悲伤地说。

“没关系,钱不多,我可以借给你,我可以免费帮你打官司。”我安慰他。

“包工头不会给我赔钱,他说不管我告到哪里,都没用。”他开始哭泣,但他的愤怒在消退。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如果法院判了多少钱,他就得拿多少钱,不然法院可以强制执行。”

年轻人的布满泪水的脸上现出希望。我继续说:“小刘,听姐姐一句话。人活着才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话虽然老套,但是管用。他的哭泣声微弱下来。

我向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向我走了过来,刚走过来两步,后面的人就蜂拥而上,马上把他走了。

此时,我残余的勇气完全崩溃,腿一软,蹲坐在地上。

有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我看见了蓝色牛仔裤,我知道是他,他把手伸向我,对我说:“你干得不错,走吧!”

我抬起头,他高高地站着,俯身看着我,阳光从他的身后射下来,很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带着哭腔对他说:“我害怕,我不敢走。”

他蹲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温柔,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说:“没关系,你哪里都不要看,你就看着我,跟我走。”

他的手一用力,我跟着他站了起来。他就那样一手拿着我的包,一手牵着我,向楼下走去。他走得很慢,走两步就会回头看我一眼,我乖乖地看着他的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那个楼顶。把我带上电梯后,他回过身面对我,手一直没有松开。因为人很多,我们隔得很近,我的眼睛正好看见他T恤胸口上的商标,一串Z开头的字母,然后我再次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树林里的味道。

电梯开始启动,咣当当地响着往下一沉。我又禁不住大叫一声。林启正轻轻地笑了起来,低头对我说:“把眼泪擦一下吧。”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满脸都是泪水,赶紧抬手把脸抹干净。

“咚”地一下,电梯重重砸在了一楼地面。我们俩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他把包递给我,说:“你的指甲该剪了。”我低头看他的手,修长的手上面有几个明显的掐痕,我太用力了。

我走出电梯,终于踏上了实地。

邹月迎上来,站在我面前。林启正在我身后说:“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我忙转身说:“不用,就在前面,拐弯就到了,不用送。”

当我面对他时,我发现他又变回了威严的样子,他点点头说:“好吧,今天辛苦你了,邹律师。”然后转身离开。

我和邹月向工地外走去,林的助手追上来,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着说:“误餐费,林总交待的。”

我连忙推辞,但他坚持放在我手里,并解释:“今天每个来处理事故的人都有,你更应该有,邹律师。” 我只好接受了。

走到工地门口,突然后面响起喇叭声,我们回头避让,身后一长串车陆续开了出来,林启正的车在第三部,只见他关着车窗,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经过我们身边。



回家的路上,邹月拎着菜,一直冲在前面。

我余悸未惊,实在是赶不上她。等我进了家门,她已经冲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隐隐知道她发火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姓林的。真是何苦?

但是中午的午宴看样子是不可能了。我打电话给邹天,他正在来的路上,我让他把朋友带到外面去吃。邹天很失望,问为什么,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小月又在发神经了。”邹天立马明白,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刚把电话放好,邹月“呯”地把门打开,用尖利的嗓门对我叫道:“谁发神经?谁发神经?”

我懒得理她,起身向房里走去。她跟在我后面,继续追问:“邹雨,你和林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回头,用很轻蔑的口吻对她说:“什么关系?爱人关系!怎么样?”

她快疯了,拿起手边的一个相架就准备扔过来,我用手指着她,严厉地说:“你扔一个试试看?!”

她被我吼住了,手僵在半空中,眼泪开始奔涌而出。看到她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忍:“邹月,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呢?林启正他是什么人,如果你欣赏他,你就远远地欣赏,不就结了,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做些不可能的梦呢?”

“你为什么认识他?”她还在坚持这个问题。

“说实话,为了你,我去见过他,所以才会认识他。”

“你和他说什么了?你让他把我调走?”                             

“不,何止是调走,我希望他辞退你!”

“你为什么这么干?”

“那我应该怎么干,请他娶你?请他爱上你?”我不由提高了声调。“你知道林启正怎么对我说的,他说他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回应或鼓励,那意思就是说,你完全是自作多情!”

看得出,我的话让邹月很难受,她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并不想这样伤害她,但也许只能“恶疾下猛药”。

她转身向房间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质问我:“你和他不熟,那他为什么牵你的手,帮你拿包,还那样……那样看着你笑?”

我愣住了,被她看见了?但我马上回过神来,大声反驳道:“我恐高,我不敢走,他牵一下手有什么关系?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帮我拿一下包有什么关系?你简直是神经过敏!”我有意忽略了笑的问题。

我的气势压倒了她,虽然她有些不服,但还是转身回房去了。

我全身乏力,把自己扔在床上,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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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到菜场,邹月都是楞楞的,我也懒得理她,专心买自己的菜。当我正在鱼摊前指挥鱼贩捞那条我看中的鱼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开始唱歌。我估计是邹天打来的,掏出手机接通后,直接放在了嘴边,嘴里还在对鱼贩大声嚷嚷:“就是那条鱼,就是那条鱼……”

“你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似曾熟悉的声音。

“我在外面,你哪位?”菜市场的嘈杂使我的音调提高了八度。

“我是林启正。”

我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改用尊敬的口气说:“林总,你好!”

听到我这么说话,旁边原本魂不守舍的邹月瞪大了眼睛。

“你可不可以到工地这里来一下?”

“我?!”

“对,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那……那好吧,我就过来。”

“需不需要派车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旁边。”

挂了电话,我对邹月说:“走,回去一趟。”拎着菜,扯着她向市场外走去。鱼贩在后面高叫:“你的鱼还要不要?”我这才想起那条鱼,赶忙转身付了钱,把鱼拎在手里。

邹月走在我身边问:“姐,是谁的电话?我们去哪里?”

“林启正,要我回工地去一下。”

“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邹月极端疑惑地说,抢过我手里的手机,翻来电号码:“这不是他的电话呀!”

“也许是拿别人的电话号码打的。”我搪塞她。

“他怎么会认识你?”

“有一次遇到,朋友介绍的。”

“是哪个朋友啊?”

“你不认识。”

说着我们就到了工地门口。林启正的助手在门口等着,见我们过来,赶忙示意看门的人打开了大门,然后把我们带到了林启正身边。林启正正在和几个领导模样的公安讨论着什么,助手走过去对他示意了一下,他转身走到我面前,很郑重地对我说:“有件事希望你能帮一下忙。”

“什么事?”

“你带律师证了吗?”

“在我包里。”

“现在楼上那个人提出要见律师,如果调别的律师的话,起码还要等二十分钟,但是那个人情绪很激动,随时可能采取过激行为,所以我们急需有位律师上去和他谈一谈。”他低着头盯着我,诚恳地问:“你是我知道的离这里最近的律师,你可以去吗?”

这可真是将了我的军,我抬头看看那栋楼,大概在三十层高,人在上面,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光是看着都让我发晕。我问他:“可以在电话里谈吗?”

他摇头:“不可能,见面才有诚意。”

我又看了看那楼顶,实在是没有勇气,只好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恐高,我怕我上去会说不好。”

他暗忖了几秒,问:“能不能克服一下?旁边还有很多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我看着他,羞愧地摇摇头:“我怕自己一紧张,反而会误事。”

“那就算了吧,谢谢你。”他有点失望,转身走了回去,对助手说:“你再催催陈律师。”助手回答说:“已经在路上了,还要一刻钟。”

我和邹月站在那边,一时不知是否该悄悄离开。

这时,听见公安的步话机里传出焦急的声音:“律师来了没有?律师来了没有?他很激动,已经站在屋顶边上了!”

下面的领导对着步话机回话:“再等一下,就快到了。”然后对旁边的人说:“让消防队做好接人的准备!”

一个站在我们旁边的人悄悄地说:“有什么好接的,那么高摔下来,气囊有屁用,早就成肉饼了。”

我看看林启正,他半坐在一张桌子上,微皱着眉头,手里的手机又在不停的打开、关上。看样子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邹月在我旁边问:“姐,你认不认识住在这附近的律师啊?”

我仔细想了想,对她摇摇头

突然,楼下的人发出惊叫,大家都向楼顶望去,只见那个人似乎在楼的边缘来回地走动,还把一些砖瓦扔了下来,隐约听见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要见律师!我要打官司!我要见律师!我要打官司!”

只听见步话机里的人在大声说:“他情绪很激动,我们无法靠近他,无法靠近他!”

“尽量拖延,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心一横,把手里的菜交给小月,走到林启正面前说:“我上去试试。如果到了楼顶,我可以坚持住,我就跟他谈。”

林启正立刻站起来,说:“好!我陪你上去!”

周围有几个人马上表示反对:“林总,你还是不用上去了吧,就在下面坐镇指挥。上面危险!”

他对那些人摆摆手,转头对我说:“跟我来!”

我随着他穿过砖石和黄土堆,上了一部施工电梯。施工电梯就架在几根钢架中间,四面都是用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勉强拦住。电梯启动时,猛地一震,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吓得赶紧抓住旁边的铁架。

林启正望着我说:“别紧张,很安全。”

我点点头。看着地面渐渐远离,我的心开始紧缩,手心在不停地出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到了楼顶,电梯又以极大的声响猛地停住。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时,林启轻轻拍拍我的肩说,“别往下看,跟我走。”说完先出了电梯,我也只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下了电梯,没走两步,一个公安迎了上来,急促地问:“林总,这是律师吗?”

我紧张地答不出话来,林启正在旁边回答:“是的。”

“快上快上,我们已经控制不住了!”他催促道。

林启正低头问我:“怎么样,你可以吗?”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问:“人……人……在哪里?”

公安用步话机向上指了指:“在楼顶上,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穿过整个楼面,突然发现,要上到楼顶的话,还得沿着一个木板桥爬上去,而那个木板桥几乎完全悬在半空中。

我不敢走了,僵在了那里。林启正一直站在我旁边,他没有说什么,似乎在等我做决定。

公安走了两步,见我们没跟上来,又返身走了回来:“怎么啦?上去就到了,快点快点。”

我还是不敢走。公安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往上拽,一边拽一边说:“胆子这么小,怎么当律师?!你这是去救命呢,还不快点!”

我就这么被他生生拽上了楼顶,然后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楼顶的边缘来回走动和叫骂,有十几个公安和民工模样的人站在离他约20米的地方,不停地劝他,而他只是大声说:“除了律师谁都不准过来!我要见律师,你们不让我见律师,是剥夺我的人权,是要逼死我。我的律师怎么还没来?”

公安大声对那个年轻人说:“别急别急,小刘,你的律师来了!”然后低声对我说:“你只要想办法把他引到中间一点的地方,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把他控制住。”

所有的人都回头看着我,楼房刚刚封顶,四周毫无遮挡,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风吹得人摇摇晃晃,仿佛浮在半空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完全落不到实地。

但是事已至此,我知道没有退路了,只好深吸一口气,高一脚浅一脚向那个年轻人走去。

走到离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我停下来。“你好,我叫邹雨,我是律师。”我的声音颤抖着,但我努力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年轻人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骗我,你这么年轻一个女的,怎么是律师?“

我想从包里翻出律师证来给他,可是手抖得太厉害,我竟打不开包的拉链。这时,突然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接过我的包,打开了拉链。我返头一看,是林启正。看到他,我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了律师证。

“那个男的,别过来!”年轻人突然叫道。林启正退了下去。

我把律师证举起来,年轻人说:“你送过来,我要看是不是真的!”

我往他身边走了几步,远远地把证递给他,希望能引他走近一些。

“你送过来。”他不上我的当。

我又往前走了两小步,勉强把证递到了他手里。他拿过证,仔细看了看。

我站的地方离楼的边缘不足两米,甚至能看见楼下桔红色的气囊。我感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而无力。

“邹律师,你要帮我打赢这场官司啊?”年轻人终于相信了我。

“我还不清楚你的情况,你能和我说一说吗?我一定会帮你!”我尽量保持着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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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二天的上午,我外出办事后回到事务所,发现高展旗已经用劫后余生的激情,把这段经历在办公室的每个人面前宣扬了一遍,当我走进所里,发现大家都用很景仰的眼神望着我,四五个年轻的女助理甚至跟着我进了办公室,把我围在了中间。

“邹姐,林启正是不是真的很帅啊?”“你怎么认识他的?”“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女朋友啊?”“下次带我们认识认识他吧!”……小姑娘们叽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我都不知从何答起。

“你们发什么神经?”我奇怪地问道。“怎么都知道他?”

“当然知道,他是城里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英俊潇洒,身家过亿,有一次我一个记者朋友采访过他,当场被他迷晕过去呢。”内勤小张说。

“对呀对呀,我的同学在他们公司里做事,说他们公司所有的女性都迷他迷得不得了,还有人为他自杀呢!”助理小陈在旁插嘴。

自杀!——我心里一惊,难道小月的事传出去了?我忙问:“谁啊,为他自杀?死了没有。”

“好象没有,那个女的想跳江,站在跨江大桥的栏杆边,说要林启正出面见她,110都出动了,女孩的父母啊、朋友啊都来了,怎么劝也不行,非要见姓林的。”小陈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然后呢?他来了吗?”大家问。

“没有,那个人真是冷酷,他拒绝出面,而且还要别人转告那个女孩,说她这么做很蠢。后来那个女孩真的跳下去了,被人捞上来送去医院,不过好像没死。”

“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去劝劝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毕竟人家是喜欢他嘛,人命关天,真要是死了,他也会内疚啊?”

“可是如果他出面,救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林启正也有他的考虑。”大家议论起来。

我的心放了下来,转念一想,小月那件事,难怪林启正无动于衷,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时,小姑娘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邹姐,林启正有多帅,形容一下吧!”

我想了想说:“长得是不错,可也不至于说帅到不行,就那样吧!五官比较端正!”

大家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高律师说,比他帅一点,能让高律师承认别人比他帅,可不容易。”小张说。

“那是因为林启正帮了他的忙。”我回答。

“邹姐,你怎么认识林启正的?介绍我们也认识一下吧?”“是啊,趁着他还没对象,我们还有机会。”“邹姐,你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结婚啊?”……

我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两手扶着桌面,用“泼冷水”的口吻对几个花痴说:“妹妹们,我就大家的问题答复如下,第一,我和林启正是普通朋友,见面不超过五次,他当不当我是朋友还不一定;第二,林启正已经有了女朋友,现在在香港,今年可能就会结婚,所以你们已经没什么机会;第三,不要做白日梦,考虑比较现实一点的对象,你们周围未婚男青年就不少,比如高展旗之流。”

小姑娘们颇为泄气,耷着头走了出去,小陈边走还边嘟囔:“高展旗?!他哪里看得上我们啊,他只看得上你。”

我真是没话可说。这帮小女孩。



这时,高展旗从门口冒出了头。

他走到我面前,用很神秘的口吻,说:“你猜我昨晚遇见了谁?”

“谁?本·拉登!”

“嘿,认真点。”

“除了本·拉登,你遇见谁都不奇怪。”

高展旗见我不吃他这一套,只好自己招供:“我昨晚在酒吧里见到了——左——辉!”

这个答案真让我觉得无聊,“见到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昨晚拖着我去吃夜宵,谈了很久,两个人都喝得晕乎乎的了。”

“在学校里,你们俩就是酒色之徒。”

“他跟我说,他没和那个女的好了,两个人早就分手了。”

那真是可惜。我由衷地想。当初不要老婆,不要财产,不要尊严,拼了一切去追求的东西,最终却没有得到,确实可惜。

“他还请我做说客,说想和你重修旧好。”高展旗终于说到重点。

我露出嘲讽的笑容。

高展旗马上说:“我可没答应他。”

“真好笑。”我不想再说此事,换了个话题:“昨天那事,你还好意思到处宣扬,自己买台没手续的破车。”

高展旗摇头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趋炎附势的好处,这个社会,我们焦头烂额的事,别人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而且还不用亲自打。”

我有些不悦:“你意思是说我趋炎附势啰。”

“邹雨,趋炎附势在这里不是贬义词,而是现实社会生存的一条法则,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食物链,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往上一个食物层靠拢。林启正那种人,如果真能趋上附上,那我们日子就好过多了。”

“你也说得太玄乎,他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一个部门经理。”

“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公司副总裁了,超过了他哥哥。而且他们的家族背景很复杂,纵横军、政、商界,所以生意才会做得这么大。”高展旗权威地评论。“林启正前途无量。”

我叹了口气:“唉……别人有钱有势是别人的事,我们还是安心做平常人好了。”

高展旗突然又问起那个问题:“你怎么认识他的,好象关系还不错?”

“没有啦,小月原来在他手底下做事嘛,只是认识而已。”我搪塞道。

“哦……过两天帮我约他出来吃饭吧,谢谢他。”

“他是什么人?我们约他,他不会出来的啦。”

“试试看。我打听过了,他们公司原来签的那个法律顾问快到期了,也许我们可以争取一下。”高展旗兴致勃勃地说。

“再说再说。”我回答。

——副总裁……日子会更辛苦吧,我突然在心里想。和他虽然只有几次相见,但总有些格外的熟悉和亲切。只是,毕竟,都是些和他无关的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来要去师大上课,但邹天打来电话,说是要带几个朋友回来玩,我只好跟老师请了假,在家准备午饭。九点多钟,我邀了小月一起去买菜,走到楼下,发现不远处的一个工地人声鼎沸,混乱不堪,走近一看,工地门口停着警车、救护车,还有记者的采访车,里面起码聚集了上百人,都仰着头望向空中。

“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楼盘呢。”小月在旁边说,拉着我走了进去。

我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高高的楼顶边似乎站着一个人,而且还在来回走动。

民工讨薪、跳楼威胁?——我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这两个词。这时,一个女孩走过来和小月打招呼。

邹月也和她打起招呼来,两人聊了一会儿,邹月回到我身边:“她是总公司公关部的,她说楼上那个人原来是这个工地的民工,半年前干活时从楼上摔下来,残废了,现在要求公司赔他钱。”

“那也不该找开发商,应该找施工单位啊!”

“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有钱呗。”

“算了,我们走吧。”我拉着邹月准备转身。

邹月似乎不愿意,硬着身子说:“姐,再看会儿嘛。”

“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真的跳下来,多血腥啊,我们还得去买菜呢,邹天他们就快过来了。”

“再看会儿嘛!”邹月坚持说。

我只好随着她站在那里,又呆了五分钟。远远看楼上,好象有些人爬了上去,在劝说那个意图自杀者,我有很严重的恐高症,看到别人在高处走来走去都会感到恐惧。我催促邹月:“走啦走啦,你什么时候变得爱看热闹了,这有什么看头,他绝对不会跳,只是威胁威胁而已。”

见她还是不动,我扯着她的手往工地大门外走去。她很不情愿地跟在我后面。

没走几步,突然一台车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正刹在我们面前,牌照号码全都是6的黑色宝马。然后,林启正从驾驶室的位置上走了下来。可能是周末的缘故,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

邹月的手在我的手里颤抖起来,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看热闹。

林启正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我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路过,来看热闹。”我回答。

邹月在旁边低声地喊了一声:“林总。”

林启正将眼光转到她身上,点了点头。

这时,忽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开始向他汇报情况,他随着那些人向工地深处走去,隐隐听见他果断地说:“把现场的人清空……找施工方的老总过来……。”

我转头看邹月,她还在痴痴地望着林启正的背影,看来这姑娘病还没好。我用力扯扯她的手:“走吧,马上要清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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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当晚,我躺在床上,满脑子回旋着他的那些话,还有他焦虑的表情,微笑的样子,以及,他侧身看着我,说起和我的初遇时,那仿佛有些迷惘的神态。我的心里,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在我心脏跳动的地方,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早上当我站在镜子前刷牙时,我突然发现我有了很明显的眼袋,睡眠不足,或是老之已至?我含着牙刷长叹一口气。

镜子中,邹月披头散发,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猛地回头,大叫:“你干吗?”

“姐,昨天人事部打来电话,说公司决定,把我调到致林物流的财务部去工作。”邹月低眉垂目,很忧郁地说。

“致林物流?在哪里?”我边哗啦啦漱口,边问。

“在火车站那边,不和总部在一起。”

“没说是什么原因吗?”

“说是那边缺一个主管出纳,财务部推荐让我过去。”

“这么说,你应该是升职啦?”我开始洗脸。心里暗想:林启正动作可真快。

“是的。”话虽这样说,邹月的话里可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伸直腰,用毛巾猛擦脸。

“我不知道……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安排?”

“哪个他们?有什么意?”我反问。

邹月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真看不惯她这种粘糊糊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邹月,你要记住,不管你还在不在这个公司做事,你和林启正都是无——关——的——人。”

说完,我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化妆台前,用手掌把收缩水“啪啪”地拍在脸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活学活用,“无关的人”——这是林启正昨晚对我的定义,今天就被我用来教训邹月,确实,我们姐俩都需要时时刻刻摆正自己的位置。



九点,我到了办公室,管内勤的小张喊住我。“邹律师,这里有你的一个案卷,今早送来的。”

我走过去,递到手里的正是那抢劫案的案卷。“是个什么样的人送来的?”我忍不住问。

“一个年轻男的,矮矮胖胖的。”——当然不可能是林启正,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案卷也送来了,邹月也要调离了,确实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我暗想。

走进办公室,我抽出资料,准备写上诉状,发现资料上粘了一张黄色的易事贴,写着:“周院长的电话是139********。林即日。”

字条没有称呼,落款也只有一个姓,林启正做了他允诺的事,但却显得疏远、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林是谁啊?”耳旁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腾地一回神,发现高展旗不知何时已俯身在我身后,也盯着纸条在看。

我忙把纸条收好,故作镇定地说:“一个朋友,拜托他为那个抢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么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绍我认识认识,我手头也有个杀人的案子要上诉。”

“还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乱介绍。”我摆摆手。

“哎呀,死马当作活马医嘛!我那个案子要是救回一条命,家属答应酬谢二十万呢。”

我很烦他,站起身来把他往门外推:“我的案子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谁管你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高展旗一边退一边继续说:“只要你能帮到我的忙,二十万我和你三七开……对半开……你七我三……都归你?”

我只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门后,我反手想把门关上,谁知他又用手把门抵住,很严肃地问:“邹雨,你这些天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我立马否认。

“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家里还好吧?你妈身体没事吧?左辉没有纠缠你吧?”他设想了很多可能。

“没事!没事!”我忙说,然后继续关门。

他不屈不挠地伸出脑袋,“邹雨,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高展旗!”我叫起来:“你别恶心我啦!”

他脸上显出夸张的受伤的表情:“别人说谎话说一千遍都成了真理,为什么我的真心话说了一万遍,你还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现在别烦我!”我用手将他的脑袋推出门去,这才把门关上。

回到桌前,我将那张易事贴夹在了电话本里。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过着。

邹月犹豫再三,终于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启正那张面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见了踪影。

我手头的抢劫案,上诉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长一个小时的亲自接见,他还喊来了刑庭庭长,共同研究案情,基本达成共识。

我还是会去打球,会去那家小店吃鱼头火锅,也有两次,去了天一酒店请法官吃饭。但我没有再遇见林启正。只有一次,我站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路边等出租,看见他的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牌照号全是6的黑色宝马,后面照例跟着两台车,在拥挤的路上分外招摇。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终审判决。法官部分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当事人被判死缓,这就意味着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要服刑中表现好,十几二十年后他将重获自由。那对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门口中磕头谢恩。我赶紧悄悄地走开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礼遇。

坐上出租车,我拿出手机,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报喜。可转念一想,他也许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结果,甚至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码事。为避免尴尬,我把电话拨到了助手的电话上,客气地请他转达谢意。助手客气地应承了。

尽管我内心也有些企盼他会回个电话,问问详情,但是并没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这本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我们所的郑主任被评为了全国百佳律师,这个头衔颇花了些努力和金钱,也是我们所的喜事,所以当他启程去北京领奖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里同仁去送他。目送他进入安检口后,我们转身离开,忽见主任的小情人从我们身边偷偷溜过去,原来主任趁机带着小秘私会。我和高展旗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转头,门口方向一群人涌过来,个个西装革履,煞是醒目。然后,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林启正,他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边走边与身旁的一位老者低声交谈。

与他迎面走过来,我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没看见我。

还是打个招呼吧?

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他和别人说话。

……

正在我犹豫时,他已走到我的面前,这时,他仿佛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扫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过,赶忙挤出笑容,“林总,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着点头回复。招呼打完,两人已擦肩而过。

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面前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样。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兴致勃勃地问:“谁啊?谁啊?”

我只好回答:“就是邹月原来那个部门的林总。”

“林总?就是那个林……林什么正?”

“嗯。”我也懒得帮他回忆,随口答道。

他回头又认真地看了看,叹道:“真够拽的!不过,这家伙确实长得人模狗样!”

这叫什么形容词,我横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哎?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前不久你不还托我打听他吗?”

“不算认识,点头之交。”我回避重点。

“这种人,得和他把关系搞好,要能在他们公司捞个法律顾问当当,一年就不用干别的活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最近从别人手里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车,宝贝得不得了,我上车前,他还嘱咐我:“别急着上,把脚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懒得理他,直接坐进车里。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他把音响开得很大,放着慢摇乐曲,脑袋还随着音乐不停地摆动,车子也跟着在路上摆来摆去。这纯属晚上泡吧的后遗症,我完全拿他没办法。

车子终于到了高速尽头的收费站,我暗松了一口气。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面有检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费站出口远确实站了许多交警,我说:“你又没犯什么事,紧张什么?”

“我的车是走私车,没手续的。惨了惨了。”

“你不是有牌照吗?”

“那是借了朋友的,挂在上面。”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开溜,可是四周没有任何路口,他只好硬着头皮住前开过去。果然,一个交警走上来拦住车,敬了个礼,要看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高展旗先掏出驾驶证,妄想蒙混过关。这里只见另一个交警走上来和检查他的交警耳语了两句,然后,检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个礼:“同志,我们怀疑你的这台车是走私车,请你下车,我们要把你的车扣走。”

这可真惨了。高展旗急忙下车和交警说好话,然后又到处猛打电话,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车站在车边,一时也没了主张,眼见交警的拖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马上要拖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子急刹在了我身边,带起一阵灰尘,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车窗摇下来,我发现车里是林启正,他带着一副墨镜,端坐在驾驶位上,开口问我:“什么事?”

“我朋友的这台车没手续,交警要扣车。”我回答。

他点点头,然后说:“那你坐我的车回市区吧。”

“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我摇摇头。

“很好的朋友?”他又问。

“一个所里的同事。”我说。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里说:“你过来一下。”

只见跟在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跑到他的车前。林启正问我:“就是这台车吗?”

我点头称是。他对那个跟班低声交代了两句,跟班点点头,走到旁边去打电话去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他会帮你的朋友处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要么你坐我的车先走?”

还没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朝我喊:“邹雨,帮我想点办法啊!”

我连忙对高展旗说:“林总在帮你出面呢,应该没问题。”

听到这话,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脚步走到林启正的车前,点头哈腰地感谢道:“林总,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叫高展旗,是邹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学,现在在同一所律师事务所工作,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发话。”说着就递上了名片。

林启正接过名片,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连忙点头:“林总,太谢谢了。下次专程请您吃饭,您一定要赏光。”

林启正又客气地点点头,转过来问我:“你怎么办?”

我知道他是问我坐不坐他的车走,我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还是和他一起走吧。谢谢你,林总。”

高展旗又在旁边说:“林总,下次一定要专程感谢您。”

林启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小事一桩,不必太客气。”说完摇上车窗,车子一轰油门,开出去很远,又掀起一阵灰尘。

我连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却在灰尘中感慨万千:“宝马750,好车!今天真是遇贵人!”

我转身一看,那个助手也上车走了。我心里正纳闷,不是说要帮我们处理吗,怎么就走了呢。

突然听见那边的交警高喊:“哎,那台本田,走吧走吧,这次有领导打招呼,下次可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和高展旗交换了一下眼神,摆平了,这个林启正,真厉害!

两人立马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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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们并没有去最贵的地方,我带他去了一个市郊的小餐馆,那里由于有极鲜美的鱼头火锅,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识地不想与他在太安静、太豪华的环境里吃饭,因为那样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心思来与他活跃气氛。

当他随我走进烟雾弥漫、人头攒动的小店,顿时被那架式吓住了,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这里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里暗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他:“应该可以。”

满身油污的服务员挤过人群大声招呼我们:“几位。几位?”

我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位。“楼上请,楼上请!”服务员大声地说,带领我们绕过杂乱的桌椅和大声说话笑闹的食客,上了二楼。

楼上相对安静些,我们被安排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我根本没看菜谱,就熟练地报出了几个菜名,然后问他,“林总,你还要什么?”

“不用了,这样挺好。”

服务员扔过来两个杯子和一壶茶,下楼交菜单去了。

我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满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连忙说:“谢谢。”

他的头发半干着,有几络搭在了额前,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轻许多,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叹说:“如果邹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饭,不知会不会发疯?”

“她还不知道我和你见过面?”他抬眼问。

“我怎么敢让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当西瓜切了。”我一边说,一边作切西瓜的手势。

他笑了起来,我发现他右边的脸上竟有个酒窝。“你有个酒窝,好可爱!”我指着他的脸,随口说了出来。

听我这么说,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也意识到自己太随便了,为掩饰尴尬,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幸好这时火锅端了上来,我连忙扶起筷子,热情地邀请他:“来,吃,吃。”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他一边端起筷子,一边问。

“是啊,我们做这一行,也经常要陪别人吃吃喝喝。这个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样吗?”

“也有些不同,我们和那些法官、当事人,既是工作关系,也是朋友,所以有时吃得也很开心。说实话,你们吃饭的那些地方,又贵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场。”

他点点头,似乎很认同我的说法。

“你没有应酬的时候,在哪里吃?”我好奇地问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应酬,偶尔有空,就回家吃方便面。”

“不到爸爸妈妈家去吃?”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又另外成了个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说:“不好意思。”

他摆摆手:“没关系。”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斗胆又问到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正面回答:“她不在这边,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难怪你说你情人节那天在香港,原来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点,桌子晃了晃,热腾腾的火锅也跟着晃了晃,他吓得躲开好远。

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这餐饭吃得很愉快,他表现得平易近人,有问必答。当然最后又是我请客,这样的小店哪有什么刷卡机。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他对外的那个手机号码。

我连忙递给他看,他的笑容马上凝固了,考虑了片刻,对我说:“你接吧,看他是什么事?”

我接通了电话,那个助手很焦急地说:“邹律师,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和林总在一起?”

“林总……林总……”我拖延着时间,看他的反应。

他点点头,接过了电话,转身走开几步,低声与对方交谈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回身还给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他开车的速度很快,而且脸上又恢复了心事重重的表情,与刚才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说:“今天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我小学毕业就出国读书,回来就进公司做事,我周围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伙伴。”他转头看了看我,很认真地说:“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确实没什么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这好说,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尽管找我。”

“好的。”他点点头。

车里又有些冷场,我赶忙笑着打岔:“原来我还在想,找机会要和你合个影,留在那里,将来你要是成了中国首富什么的,我就把它洗大点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他回头望了望我,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经常出差吗?”

“不算经常,不过有两个顾问单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时候也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主要是坐飞机,火车太浪费时间。”

“坐头等吧?”

“哪有你那么好的命,有商务舱坐就不错了,只坐过一次头等舱,那是因为事情紧急,商务舱的票都卖完了。”

他没有再接话,专心地开着车,我也就乖乖地闭了嘴。我时时注意不让自己成为聒噪的女人。

一会儿,车在国税局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一边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样东西,一边说:“那个案卷,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会尽快送给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见啦。”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邹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转头,他正看着我,说:“那次你坐头等舱,就坐在我的旁边,候机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

“真的?”我很惊讶,已经着地的脚又缩回到车上。“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当时好像心情不好.”

他这一说,我突然回想起来,那天上午,我刚跟左辉去办了离婚手续,走出民政局大门,就接到顾问单位电话,要我赶往北京,参加一个仲裁质证会。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绪低落,乘出租车都报错了地址。

见我没回答,他干脆转过身,侧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着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继续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那样旁若无人地流眼泪,你知道吧?那天我们整个头等舱里的人,都陪着你带着悲伤的心情进首都,特别是我,坐在你的旁边,空姐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递纸巾,你不停地对我说谢谢,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听他这么形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可以告诉我那天是什么事吗?对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说:“那天上午我刚办了离婚手续。从左辉向我提出分手,到我们办离婚,前后只有一个星期,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像其它朋友一样,继续追问我细节,这让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开始飘起小雨,落在车玻璃上,星星点点,折射出路灯的光芒。

他回转身坐正,摸出烟盒,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车厢里顿时弥漫着香烟浓郁的气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后离开机场,看到你站在那里排队等出租,我其实想过顺带送你一程,因为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情。不过,两个陌生人,这毕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我记住了你。”

我有点发懵,努力回忆,却找不出一丝记忆。

“让你的妹妹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总是有些歉疚,但是当我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有点高兴,因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很努力。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完全没有印象。”

他接连着深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力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其实我不是一个好领导,也是一个很孤僻的人,我很少与下属或无关的人接触,但是很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你见这么多次的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后,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总之,希望你生活越来越好。”

我完全糊涂了,机械地与他握了握手,说:“谢谢。”

我拎着东西下了车,一回头,他正看着我。我朝他挥了挥手,他转过头,一踩油门,车子肆无忌惮地越过双黄线,调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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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周一的中午,我接到了林启正助手的电话:“邹律师,林总请您今天下午五点到他办公室拿案卷。”

这次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致林公司,为那些安全盘查留下了充裕的时间。

当我走出电梯往他的办公室方向走去时,我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大声说话。越走近声音越清晰,当我走到他办公室的外间,看到他的房门半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人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他似乎坐在桌边,只听见他用很激动的声音在大声斥责:“你们这么做,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到底谁是你们的领导?到底谁在这个部门负责?如果别人都可以代替我做出这些决定,那还要我干什么?如果这次的事情出现什么不良后果,一切责任由你们承担……”

我看了看那个小秘书,她坐在那里,一付战战兢兢的表情。

不一会儿,那几个挨骂的人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一个人把门带关了。

我小声问秘书:“我姓邹,林总约我这时候过来,麻烦你通报一声。”

秘书小声地回答我:“你最好稍等一下,林总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进去不太好。”

“他经常这样发火吗?”我又问。

秘书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这样发过脾气,真吓人,足足骂了两个钟头。”

天啊,我生不逢时。这种百年一遇的火爆场面被我撞上了。

我只好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抄起一份报纸看着。

突然,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我接通电话,用手掩着嘴,小声地说:“喂,你好。”

“你在哪里?”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他们没有告诉你下午五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吗?”——原来是林启正。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连忙说:“我就在你门外。”

“那你进来。”他把电话挂断了。

我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他背对着房门坐在沙发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搭在沙发上的右手,又在不停的摆弄着手机,打开、合上、打开、合上,而且,他的头顶萦绕着烟雾,他竟然在抽烟。

我小心翼翼地说:“林总,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来拿一下案卷。”我的目光四处搜索,但没看见我的那个案卷袋。

他没有回头,闷闷地问“你很喜欢迟到吗?”

“不是,我早就到了,但是我看到……看到……你很忙”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还是等一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安静的室内只有手机关合的“啪啪”声。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办公室中央足足有三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林总,如果今天你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他突然伸手把烟摁灭,站了起来,转身朝向我问:“如果你心情不好,你会怎么办?”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充满着血丝,脸上并没有怒气,却有着些许焦虑。

“我?”我不由地反问了一句。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我有很多办法,不过最常用的是两种,一是购物,买东西,还有就是运动。”

“什么运动?”

“我喜欢打羽毛球。”

“是吗?”他的眼睛时流露出一丝兴趣:“水平怎么样?”

“一般的人可打不过我。”我一仰头,做得意状。

他转身走到书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一个运动包,转头对我说:“那我倒要试试看。”

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望着我头一偏,示意我随他出去。

我感到莫名其妙,瞪眼对他说:“现在五点多了,哪有现在去打球的?”

“没什么不可以,走吧。”

“可我的案卷呢?”

“在车上。”

我只好随着他走了出来。走到外间,他伸出左手手指,虚空地点了点秘书:“别说我出去了。”秘书连忙点点头。我看着他暗叹,派头不小。

下了电梯上了车,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看见我的案卷。他将车驶出车库,然后对我说:“别找了,我记起来我把它丢在家里了。”

我看了看他,无话可说。这不是戏弄我吗。

他接着说:“你平时打球在哪打?”

“我们所旁边的一个场子。”

“那好,你指路。”

“我不想打,我没有这时候打球的习惯。”我没好气地说。

前面是红灯,车缓缓停了下来,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号码,直接按关机键关了机。然后转过脸来说:“如果你今天陪我打球,我保证你高院的那个案子改判,可以吗?”

我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和我做生意?我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做案子,而且说实话,判那个家伙死刑也没错到哪里去,反正又不是我的亲戚!”

他双手撑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只要把我带过去就可以了。”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车子开动起来。

他这样说,我也无法拒绝,只得指着前方说:“立交桥那里左转。”



很快,车子停在了羽毛球馆门口,我用手向上指指:“楼顶。”

他透过天窗看了看问:“从哪上去?”

“这边有个小门有电梯。”我又往右指了指。

两人都下了车,他锁上车门,拎着包就往右边走去。

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喊道:“喂?”

他回头。

“你一个人打什么球啊?”

他耸耸肩:“也许还能找一个落单的。”

“除了你,哪有一个人来打球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一跺脚,朝他走去:“好了好了,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今天就陪你打一盘。”

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笑了。

两人上了电梯,我对他说:“谁输了,谁请客。”

“没问题。”他笑着回答

我在这个球馆有全套的运动装束,两人分头换上后,立刻上场厮杀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球技相当了得,击球力度很大,而且由于身高,他完全占据了空中优势。我渐落下风,但还是顽强抵抗。

突然他一个网前轻调,我紧跑几步想把球救起,却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他连忙跑过来,伸手给我,问:“没事吧?”我一抬头,发现他挂着汗水的脸上有着很灿烂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摆着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打了快一个小时了,你的体力也很不错。今天就这样吧。”

两人各自回到更衣室,更衣沐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更衣间,他已坐在服务台前等我。

看见我出来,他两手一摊说:“对不起,我结不了帐,我只有卡,没有现金。”

我赶忙掏出钱包:“应该我来,本来就是我输了。”

结完帐,两人走上电梯,他又问:“打完球,你一般干什么?”

“吃饭啊,我早就饿死了,中午盒饭本来就只没吃饱,不然不见得会比你差很多。”

“好啊,我请你吃。”他接口说。

“让我想一想。”我假装有些犹豫。

他果真不做声,等我做决定。

下了电梯,他问:“想好了吗?”

“还没有。”

“饭总要吃的,走吧。”

“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在想,这个城里最贵的餐馆在哪里?”

说完这话,我们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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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早晨爬起来,仍是宿醉未醒,头痛得厉害,在喷头下足足淋了二十分钟,我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想起今天上午还约了一个顾问单位到所里谈合同,我急忙穿戴整齐,拎上包准备出门。这时,我发现我的案卷袋不在了。仔细回忆,我想起昨天上林启正的车时,顺手把它放在了座位下,后来下车心切,完全忘了这码事。

我的心里后悔不迭,看来又得和他联系,天啊,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制造什么机会吧。

下了楼后,我拨通了姓林的手机,又听见了那个助手的声音,我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邹律师。”

“邹律师你好!有事吗?”

“很对不起,昨天我有个案卷袋遗忘在林总的车上了,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去取一下。”

“林总今天一早的飞机去北京了。”这家伙还真忙。

我忙说:“不需要惊动林总,应该还在车上,只要打开车门,我拿一下就可以了。”

“邹律师,是这样的,林总的车钥匙由他自己保管,我们打不开,看样子只有等林总回来才行。”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大概下周一吧,林总一回来,我就会向他汇报。”

“那就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

我挂断了电话,暗叹自己时运不济,转念想想,为了邹月的事,总得和他再谈谈,也好,借此机会,用上我想好的杀手锏。



到了所里,顾问单位的人已经在等我,我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一干就是一天,等到送走他们,已经又到了下班时间。

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看看新闻。高展旗走了进来:“亲爱的,那个合同我看了,要推翻恐怕很难,条文签得很死,没有什么破绽。”

我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我也看了,一时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高展旗倒进了我对面的转椅里,惯性让椅子滑出去很远。

“你秀气点!”我叫道:“坏了可得归你赔。”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坐坏的,如果椅子坏了,导致我受到伤害,我还要诉你管理不善,以及没有明示使用方法。”他又开始犯职业病了。

“对,你提醒了我。下次我贴张纸,写上‘高展旗勿坐’。”

“那我要告你歧视,凭什么我不能坐,我也有合法休息权。”

“有病!”我翻了他一眼,回头看新闻去了。

他脚下一用力,直滑到桌前,脸凑上来问:“美女,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去不去,昨晚喝多了,今天胃里难受得很,什么都不想吃。”

“你的酒量还需要锻炼。今晚不喝酒,我发现一个吃土菜的地方,喊上他们几个,我请客。”

“我不去了,真的没胃口,你们去吧。小月一个人在家呢。”

“小月怎么没上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她在那里做的不太开心,想换个地方。”

“那个部门经理是不是变态?别辞职了,换个部门试试,大不了消极怠工,我看了合同上的约定,如果公司要解聘她,也要付很大一笔遣散费,等着公司来炒她,多好!”

“好的,我会考虑。”我一边点着鼠标,一边回答。

他突然握住我用鼠标的手,深情地说:“邹雨,别太辛苦,我会心疼的。”

这话听得我全身鸡皮疙瘩直冒,我赶快抽出手,作呕吐状。高展旗站起来,呵呵直笑:“怎么样?感动吧?”

“本来就没胃口,今晚更得绝食了。”我大叫。

“减减肥也好啊。最近胖了哦。”这家伙,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再胖也不关你的事!”我朝着他的背影喊。

最近怎么总碰见抒情诗人,恐怕是春天来了的缘故。我心里感叹道。



整个周末都在师大上法学硕士班的课程,老师的讲课枯燥无味,不过重温课堂生活总让人觉得愉快。

我把邹月打发回家去看患病的母亲,顺路捎回去了下个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父亲去世多年,母亲被查出患尿毒症也已有两年多,现在靠透析维持。我一直想为她做换肾手术,但由于她还有一些其他的病,手术风险较大,就一直拖在那里。

生活总是有着各种烦恼和痛苦,我觉得自己完全在疲于应付中艰难度日。

星期天晚上,邹天扛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回了家,我这里就是他的洗衣房。

他摆弄好了洗衣机后,来到客厅,和我一起看电视。

“姐,我暑假想去西藏玩玩。”

“随便你,首先声明,没有经费支持。”

“我知道,我在帮导师做课题,应该会给我点工资,去玩一趟没问题。”

“行。”我干脆地回答。

“对了,二姐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心态调整了一些。不过她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

“我的导师有个儿子,25岁,在我们学校留校到老师,我给她介绍一下吧?”邹天兴致勃勃的说。

“好啊,早点让她找个现实点的。”

“还有一个35岁的海归教授,配你挺合适,要不我一块介绍了?”他越说越起劲了。

“我就算了吧,暂时没这打算。”我摆摆手。

“姐,你也考虑一下,那人挺不错的。”

“我睡觉去了。”我起身回到房间。

躺在黑暗里,我突然回忆起与左辉相识的情景,他每天晚上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等我和他去晚自习,两个人抱着书,在校园里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学校里的恋爱是那样纯粹简单,但是却又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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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整个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林启正今天的表现让我不知所措,以我与他的交情,他实在没有理由邀请我参加与朋友的聚会,莫非他是以此来安抚我,不要采取过激手段,以免影响了他的公众形象?这个可能性确实比较大,不管怎样,一个下属为老板自杀,老板再如何撇清说自己什么也没干,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或者他不让邹月离职,也是想待事情过去后再低调处理吧?

我突然灵光一现,心想,下次再与林启正谈小月辞职的事,我只需说一句话:“如果你坚持不让小月走,我就把这件事公开,让舆论来评理!”想必他必会瞠目结舌,乖乖放行。

一看钟,已近六点。我决定还是去吃这顿饭,无论如何,是个机会,像我们这种小律师,是很难有机会与省高院的领导直接见面的。

我拨通了林启正的那个对外手机。不出意料,两声铃响后,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好。”

“你好,我找林总。”

“你哪位?”

“我姓邹。”

那边的声音突然热络了起来:“喔,邹律师吧,林总现在不在,他要我转告您,请您六点钟直接去天一酒楼的帝王包厢。”

“好的,谢谢你。”

“不用不用,再见。”

“再见。”我挂了电话,心生感叹,与有权有势的人哪怕沾上点边都是不错的,也许我该找个机会跟林启正合个影,万一他日后成为中国首富,我也好挂在办公室炫耀炫耀。

我抄起案卷,直奔天一。



决定下得太晚,所以我又迟到了,到酒店,已是六点一刻。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走进包厢,抬眼一看,桌前已坐满了人,林启正坐在主位上,还有些面熟的领导模样的人物。林启正站了起来,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然后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女律师,邹雨。”

那些领导热情地向我点头示意,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大声说:“难得见到林总有女性朋友,应该坐到你旁边吧?”

另外的人也跟着说:“那是那是,快换换。”坐在他旁边的人果真站起身来,招手让我过去。

林启正笑着摆摆手说:“别动别动,今天把邹小姐安排在吴院长身边,是有事要向您请示汇报。”

原来我旁边这位嗓门颇大的人就是高院主管刑事审判的吴院长,只听吴院长回答说:“哎哟,林总的朋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林启正举起酒杯,说:“待会再谈工作,来,先喝酒!”

这餐饭一直吃到九点多,场面十分热烈,光是30年份的五粮液就喝掉了3瓶,在大家的言谈中,我才发现今晚到场的都是省里政法界的首脑,而且他们都似乎对林启正十分尊重,而林,虽然年轻,却由于财富撑腰,自有一种威严。

当然,我趁着吴院长高兴之际,也简单地把那个案子提了提,吴院长答得倒是爽快:“等案子到了高院,你再来找我,我和刑庭的同志说说,如果确实可以不杀,还是应该不杀嘛。杀人又不是什么好事。”

林启正倒是耳尖,听到了我们在说这事,隔着桌子对吴院长说:“吴院长,请您一定关照。”

吴院长马上说:“没问题,林总你放心,来,我敬你一杯。”

在酒店门口,大家热烈握手,各自散去。只剩下我,林启正,和他那几个不知何时钻出来的跟班。

林启正走下台阶,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回头对我说:“我送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客气地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走吧,没关系。”

其实我已经没有情绪再和他应付,但他坚持,我也只好上了车。

坐进车里后,我回头望了望那几个跟班,发现他们也立马上了另外两台车。

林启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边看着后视镜倒车,一边说:“他们是保镖加助手,没办法,年初公安部门通知我们,说有黑社会打我们家的主意,想绑架勒索,所以只好这样。”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解释,同情,还是恭维?和他在一起,总有点口拙。在路灯下,我发现他的眼睛泛红,下巴出现了泛青的胡茬,神情愈加疲惫。

他回头看了看我,自嘲地说:“其实有钱人过得也不容易。”

我笑了笑,说:“今天先谢谢你了。如果这个案子真能枪下留人,我再好好感谢你。”

“怎么感谢?”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怎么都可以,只要别请我吃饭。吃饭,对于我来讲,是工作中最痛苦的一部分。”

“难道你天天都这么吃饭?”

“基本上是这样。”

“确实是吃不饱,这样胃很容易坏。”我很同情地说。

前面到了个十字路口,他说:“左还是右?”

我连忙叠声说:“不远了,林总,不用特意送我,我下车,打个的一会儿就到家了,你也很辛苦了。真的真的……”

“左还是右?”他放慢车速,继续问,完全不回应我的推辞。

“右。”我只好说。

他熟练地将车转上了右边的马路,后视镜里那两台车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这么辛苦,哪来时间陪女朋友?”我想活跃气氛,仗着一起吃了晚饭的分上,找了个私人话题。

他专注地开着车,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极了。转头望向车外,本来就因为酒精而发热的脸,此时更加潮红。心里暗骂自己:你是什么东西,真是自作多情,想和别人作朋友。

这时,我看见了自家熟悉的街口,赶忙喊:“林总,我到了,请停一下。”

他侧头看了看路边说:“这里是国税局的办公楼啊?”

“对,我就住在后面,走进去就好了,谢谢,谢谢!”没等他车停稳,我就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终于逃离了这个奇怪的人,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隔着玻璃,他举了一下手,向我示意,然后加大油门,完全不管交通规则,压过双黄线调头离去,后面两台车也随之加速离去。

“有什么了不起。”我嘟囔了一句,转身向家里走去。



爬上楼,打开房门,看见小月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着灯光。我推开房门,小月正坐在电脑前,听见我推门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关掉了一个窗口。我冲过去,大声问她:“你在干什么?”

小月心虚地看着我:“没干什么,和同学聊天啊。”

“我看到你刚关掉一个窗口,老实说,在干吗?”

“真的没干什么。姐,我都这么大了,你就别管我啦。”

“不管你,不管你,你如果真能让我不管,我才谢天谢地呢?你干的那叫什么事儿?!”

“姐,我求你别说了,我再也不想提那件事了。”邹月有些急了。

我感到头有些晕,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对她说:“小月,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爱林启正哪一点,就是因为他有钱?”

“姐,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不想说这些。”

“不,你告诉我,我一直想不通,有钱的男人多得很,姐也认识不少,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小月背对着我,看着电脑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开腔说:“我喜欢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很有钱。那时我刚进公司,上班第二天,见到他在公司门口,西装革履地蹲在那里和一个讨饭的老头说话,我当时很奇怪,后来他跟着我上电梯,用手机在安排别人给那个老头买回家的火车票,还再三交待要送上火车,另外再给五百块钱,我当时就对他印象很好。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的部门经理,我们部门很大,有七八十人,我们这种小秘书,很难见到他,只有开部门全体会议时,会见到他坐在上面。他不爱说话,但说什么都很到位,很有力。姐,不只我,我们那里所有的女生都很迷他。”

“有钱的人做善事,只是满足于当救世主。”我说。

小月没有搭理我,继续说:“他总是那样彬彬有礼,对职位再低的人也很客气,上电梯他也会首先让女生先上,哪怕是送盒饭的乡下妹。但是,他又像是永远与别人有着距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好像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总是那样努力,又总是那样疲倦,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月的这番描述,又让我想起了刚才的林启正,确实是这样,我不由地点了点头。

小月还在说:“他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个男人,有着一颗高贵又孤独的灵魂,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与忧伤。等到我发现我爱上他了的时候,我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停止下来了。”

“不至于吧?”这段话太文绉绉了,我有点受不了,忍不住说了一句。

小月猛地回过头,坚定地说:“不,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不过……”她的神色变得黯淡下来:“我知道我是在做不切实际的梦,所以,我不会再让自己做蠢事,就让这个梦永远留在我的梦里,成为我的回忆。”

我的头在酒精和小月抒情诗的双重作用下,愈发痛了起来,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说:“这样就好,最好连梦也不要有,一觉到天亮。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睡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连衣服也没有脱,就倒在床上,率先做到了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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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二天,我把邹月的合同带到办公室,喊来高展旗,对他说:“你对劳动法方面比我熟,帮我看看小月这份合同,可不可以想办法避过违约责任这一块。”

高展旗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干嘛?小月真的不干了?为什么?那么好的单位,工资那么高,什么原因不想干了?还闹到要打官司,没必要吧。我和我女朋友说一声,让她多照顾她。”

“你先帮我看看吧,有的事你不清楚,下次找时间和你说。我得赶到中院去,那个抢劫的案子上午宣判。”我拿上案卷,匆匆出了门。



一直等到十一点,法官才正式宣判,我的当事人,不出所料,定为主犯,被判死刑。当时那个男孩子就瘫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在旁听席上也泣不成声。

审判庭在三楼,闭庭后,我心情很差,走出审判庭,摁了下行的电梯钮。他的父母追上来,不停地求我救救他们的孩子。这时电梯开了,三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进去,他的母亲老泪纵横,紧紧抓着我的手说个不停,我也只好再三安慰她说,还有机会,可以上诉。突然,我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竟看见林启正站在我身后低头讲着电话,旁边照例还有他的几个跟班。他低声用英语在说着什么,完全没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扭头装做没看见他。

电梯到了一楼,我和两个老人走了出来,他们继续留在电梯里,下到附一楼去了。

一直走出大门,来到马路边,两个老人都紧紧地跟着我,我扬手拦下一部的士,准备上车,这时,那个母亲突然跪倒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这可如何担当得起,我连忙转身去扶,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上诉,为他儿子留一条命。

等我安抚好两位老人,再回头,那个的士早跑得没影了。中院地处市郊,出进很不方便,要等到一部空车还真不容易。

这时,一辆车突然在我们身后鸣喇叭,吓了我一跳,赶紧扶着两位老人往路边让让,不要挡住车辆进出的路。

可是车子缓缓滑过我们的身边,又停了下来。我低头往车里一瞧,是林启正坐在驾驶的位子上,他放下车窗,对我说:“我可以带你一程。”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好。”

“或者,我们还应该再谈谈邹月的事。”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两位老人站在车外,还在不停地拜托我,我也打开车窗,继续安抚应承着,直到车子驶离他们身边。

“你去哪里?”驶上大路后,他问。

“只要进市内就可以了,随便放我在哪里下都行。”

“好的,你需要停的时候说一声。”

“你不是还有一些人吗?”

他指指身后,我转头一看,后面还跟着两台车。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做声,车内的气氛很沉默。

他按响了CD。音乐流泄而出。

我主动地提起邹月的事:“林总,邹月的事可不可以特殊处理一下。”

“公司的人事制度很严格,如果要破例的话,要上公司董事会讨论。”

“那你可不可以向董事会提一提呢?”

他抬抬眉毛,说:“好吧,我会提一下,但是我个人很希望小邹留下来,她确实干得不错。或许,我可以把她暂时调离我们部门。”

“可是她还是可以时时看见你,听到你的消息,恐怕很难彻底解决问题。”

“那不至于吧,其实我和员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虽是这么说,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得意。

我问他:“那天你为什么去医院?你怎么知道小月在医院?”

他耸耸肩:“我早上从香港回来,才知道这件事,去医院一个是确认她情况如何,另一个也是想向她说明我的想法。但是,我确实不擅长干这个,还没说几句,你就进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也只好放弃了后一个打算。”

我转头看了看他,今天恐怕是办正事,他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颇有英气。我在心里暗赞,真是个标准的金龟婿。

“过几天,等小月情绪稳定后,我再和她谈一次。”我回答。

“OK,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她沟通,也没问题。”

我急忙回答:“暂时不劳您出马!”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对啊,有异性为自己疯狂,总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你是律师?”他问我。

“是的。”

“刚才那两个老人是为了什么案子?”

我把案情大致介绍了一下。

“你认为上诉有希望吗?”他又问。

“我没把握,不杀的理由还是有,但是据说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就是上级法院授意的。”

“如果留下他一条命,你能赚多少?”

“没有钱赚,这是个援助案件。他家里很穷。”

“那你恐怕会让他们失望。”

“也许。但是确实还够不上枪毙,毕竟是年少气盛,误入歧途。”我感叹地说。

“做错了事,想后悔也不一定有机会。”他答。

我点头表示同意,望向窗外,又想起那个年轻人绝望的眼神。

很快就进了市区,我说:“林总,就在这里停吧,不耽误您了。”

他也没有多说,缓缓靠边停下了车,我说了声“谢谢”,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他突然开口说:“今晚,我约了高院的几个朋友吃饭,其中有一个好象是主管刑庭的,如果你想为那个当事人努力的话,也可以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可以吗?”他的这个建议真唐突,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你打我电话。”

“哪个电话?”

“哪个都可以,我会交待。”他看着我,答。

我下了车,三台车从我身边驶离,汇入车流中。正午的阳光突然让我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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