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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拥堵,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钟头,其间接到了高展旗无数个催命电话。

“在哪里?还有多久?”

“不知道,堵在进城的这条路上。”

“大家都在等你,你快点!”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你们先吃吧。”

“不行不行,美女不来,食之无味。林总问,要不要派车过去接你?”

“不用,整条路都堵死了,车子也过不来。”

“那你赶快赶快,天一酒楼FR包厢!”



七点差十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天一酒楼,急步跑上二楼。一抬头,突见林启正站在楼梯口接电话,语气强硬地说:“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照我说的办!”

他也抬眼看我,我的心里,一阵惶然。见到他,就会感到惶然,这是件多可恶的事!

我挤出笑容,冲他点点头,向包厢走去。他随即合上电话,跟在我身后说:“慢一点,已经等你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两分钟。”这话说得,真是温柔。我不由得侧头笑了笑。

两人一起走进包厢

高展旗大叫:“小姐,你终于来了!”然后冲着服务员招招手:“赶快上菜。”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边,与林启正之间隔了个郑主任,略感安心。

有了高展旗,饭桌上就不愁没话题,他从办案的曲折经历吹到与哈尔滨姑娘的一见钟情,其间,间或以林启正为目标,大家轮番敬酒。我一直没有端杯,一个是本就不胜酒力,二个是只希望做个隐身人。

但郑主任突然间发现了我的存在:“哎?!小邹,你怎么不敬一下林总?”

“我不能喝,我今天赶得太急了,胃疼!”我乱编了个理由。

“那不行,别人不喝可以,和林总你无论如何要干一杯,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哦?谁说的我们关系很好?”林启正在旁边突然插话。

“大家都这么说啊!来来来,我们所里的大美女,敬林总一杯!”郑主任把酒杯塞在我手里。

我望向林启正,他笑意盎然,正等我发起邀请。

我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举杯,郑主任在旁推我:“不能这么敬,要到林总身边去,才显得有诚意嘛!”

我只好又走到林启正的身边,他也站起了身,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说:“谢谢林总对我们所的关照!”

“不用谢,应该的。”他程式化地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竟有些灼热。

我举杯准备将酒灌下肚,高展旗突然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我回脸瞪他,却又不敢喝斥。

而林启正似乎没有反感的表示。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见林启正脸色未变,马上都跟着吆喝起来:“交杯酒!交杯酒!”

形势逼人,我知逃不过,只好满脸堆笑,将手臂向林启正挽过去,他也配合地与我挽在一起,两人一同将酒一饮而尽。男人与女人的酒宴,这一招百试不爽,次次能将气氛推向高潮。果然,在座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回座坐下,做眩晕状说:“不行了,不行了,别再让我喝了。”

高展旗捅捅我:“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邹月打我的电话。

我走出包厢,回拨过去问何事。邹月答道:“姐,我今早出门走得急,把钥匙丢在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在天一这边吃饭,你等等我。”

“那好,我在姐夫家等你。”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屡教不改。

我返身回到包厢,听见高展旗对林启正说:“林总,我听欧阳部长讲,最近税务局查公司查得挺紧,让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扰。其实我可以透露给您一个秘密……”他用手指指我:“邹雨律师与税务局稽查处处长左辉,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只要邹雨出面,左辉一定言听计从。”

高展旗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我拍了他一下:“你别乱说!我和他关系哪里好了?”

林启正的表情似乎饶有兴味,他装做毫不知情地说:“税务稽查处那边确实有些麻烦,如果邹律师果真有这层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赶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在税务那边没什么关系,高律师喝多了,瞎说!”

高展旗居然还不住口,嘻嘻哈哈地说:“邹律师,你也要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嘛!”

我忍不住喝斥他:“你少说两句!”见我脸色不对,高展旗这才住了口。



等到散席时,又是九点有余,郑主任坚持要买单,被林启正拦下。

“那下次,下次,林总一定要给个面子,让我们所里请您一次!”郑主任信誓旦旦。林启正微笑不语。

下得楼来,傅哥已经将林的车开到门口,林启正站在我旁边说:“我往城北走,有没有人需要搭车?”这里的人只有我住城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忽然,停车坪那边传来邹月的声音:“姐!姐!”

我一看,邹月站在不远处,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左辉!

我赶忙迎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等不及了,正好没坐过姐夫的新车,所以出来兜兜风。”

我看了一眼左辉,他向我点点头。

邹月的表情突然骤变,我一扭头,林启正和高展旗都走了过来。

林启正首先和左辉打招呼:“左处长,我们又见面了。”

左辉也说了声:“你好!”两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林启正转头对邹月说:“小邹,在物流那边工作怎么样?”

邹月咬着嘴唇小声说:“挺好的。”

“那好,以后好好干!”

高展旗在旁边打岔:“左辉,刚才还说到你,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左辉问。

“说你好呗!”高展旗嬉皮笑脸。

林启正接着说:“以后还请左处长高抬贵手!”

左辉马上回答:“岂敢岂敢,应该是我们请林总多多关照!”

林启正与高展旗转身离开。我坐上左辉的车,车子拐上马路,后面有几台车快速地超过了我们,向夜色中飞驰而去,领头的正是那部黑色宝马。

他误会了吗?想必是有些误会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可是,误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误会了还更好一些。我心里胡思乱想。转头一看邹月,也是一脸若有所思。再一转眼,左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见我发现,马上将视线移开。——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都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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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晚上,我和邹月在家中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头顶的吊灯发出嗞啦滋啦的响声,还有火花溅落下来,我们两个吓得跳开好远,等我反应过来,准备去关灯时,屋里突然一片漆黑,跳闸了。

我余悸未惊,摸黑坐了下来,听到邹月在黑暗中问:“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就是吓死了。”

一会儿,邹月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有了一些光线。

我站起来,借着手机的光走到门边,打开那个装电表的箱子,一股焦糊的味道蹿了出来,邹月忙走过上来对我说:“姐,别乱动,肯定是线路起火了。”

我合上箱盖:“只能等明天,请个电工过来看看。”

“天啊,那怎么办啊?我今晚还要赶一个报表,明天要交总公司呢!”邹月叫道。

“那你到外面网吧里去弄吧。”

“不行啊,有好多数据在家里的电脑上,出去弄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跟你们领导解释一下吧。”

“惨死了惨死了!”邹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脚。

停电后的家里格外寂静,我俩坐在沙发上,无聊至极。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两声“嘀嘀”,是锁车门的声音。

邹月从沙发上蹦起来,直奔阳台,我莫名其妙。只见她站在阳台上大喊:“姐夫,姐夫,快上来,我们家停电了!”

我赶紧跑过去,狠拽她的胳膊:“你干嘛?你喊他干什么?”再往楼下一瞧,没见到左辉的踪影,想必是上楼来了。

“姐夫最能干了,也许他能修好。”邹月兴高采烈。

“他又不是电工!另外,邹月,我警告你,不要再喊姐夫,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这样喊,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夫妻。”我严肃地说。

“好——”邹月拉长音调答复我。她一直与我们同住,对左辉有很深的感情,当时我们协议离婚,左辉搬离住处时,我无动于衷,倒是她狠哭了一场。

邹月摸摸索索走到门边去开门,我站在阳台上,没有进去。听见左辉走进了客厅,在问:“怎么回事?”一年多后,这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又回响在这个熟悉的空间,感觉很奇怪。

邹月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妹妹,撒着娇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姐吃着饭,那个灯就一闪一闪的,还冒火花,然后电就停了,把我们吓死了。而且这个箱子里一股糊味,你闻闻?”

“你姐呢?”左辉问。

“在阳台上。”

只听见客厅里一阵响动,然后左辉说:“空气开关烧坏了,我下去拿一个来换上。”

然后脚步声噔噔噔地走下楼去。邹月在客厅里喊我:“姐,进来坐,姐夫马上就要把电修好了。”

“这个死丫头,还姐夫姐夫,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我自言自语,依旧站在阳台上看夜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脚步声上得楼来,然后是一阵响动,左辉喊邹月:“把餐厅那盏灯先关了”,邹月忙应好,两秒钟以后,室内再度大放光明。

邹月欢呼,并高喊:“姐,快进来,电来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挪窝,打算等左辉离开后再进屋,竖着耳朵听他什么时候说再见。

但屋内一时没什么动静,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饭都没吃完,还不进来吃饭?”左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和以前一模一样,那时他总是管着我的吃,管着我的睡,爱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下指示。这句话多么似曾相识,仿佛那一年多的时间被全部省略,我们俩又跳回到从前。

我没有回头,支吾地答道:“我吃饱了。”或许是没来得及武装自己,又或许是对他及时出手相助的感谢,我的话语中没有了以往的凶狠。

他想必是听出来了,得寸进尺地站到我旁边,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好。”

我斜睨他,心想,故地重游,倒看你有什么招数。

他突然转换话题,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邹雨,我父亲去世了。”

我大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他低头:“是我父亲不准许,他说他没脸见你。”左辉的父亲是老党员,当初为了我们离婚的事,他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你应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黯然说。

“对不起。”

“算了,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见。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

“不止是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过去就不要再提了,本来感情的事,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我宽宏大量、言不由衷地说。

“不,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急急地反驳。

我默然。这种抱歉和后悔太廉价,如何能抵消我内心一直以来的怨恨?见我无言,他也没再说话。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走时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楼上楼下的,喊一声就可以了。还有,快进来吃饭吧。”

门嘭地一响,他走了。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还有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新月,内心有难以言表的惆怅。

如果下决心背弃,就不要回头,如果下决心离散,就干脆断绝来路,可是,左辉啊左辉,你干得也太不漂亮。



又是周末,也许是左辉父亲去世的消息震动了我,我决定逃两天的课,回家探望母亲。

母亲精神还算不错,但长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安排后事,我唯唯诺诺地听着。趁她心情舒畅一些的时候,我提出带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她严厉地拒绝了我,坦言生死对她而言已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到你们三个生活得好,成家立业,后继有人。”

我是遭人抛弃,再嫁遥遥无期,邹月是痴心妄想,一时转不过心思,只有邹天,看来还比较正常,可能老妈的夙愿能否实现就全靠他了。我在心里暗暗盘算。



星期天,我正家中陪老妈打五块钱一炮的麻将,突然手机猛响。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展旗,好久没有这个鬼东西的消息,我竟有些高兴,接通电话高声说:“老高,是不是在东北找了媳妇,不打算回来啦?”

高展旗的声音也好不兴奋:“邹雨,我这次打了个漂亮仗,从哈尔滨搞回来800万。”

我也很高兴,马上想到按2%的收费提成,我们可以拿到16万。“老高,你不错啊。”

“是啊,真的很巧,这次执行案子的执行局局长你猜是谁?”

“谁啊?”

“和我一个寝室的老关啊,就是和左辉睡上下铺的那个。”

“哦,是他啊!”

“他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光是账户就帮我们查了43个,别说800万,8000万也能搞定!”高展旗又开始吹牛了。

“你回来了吗?”我问。

“我刚下飞机。”

“那我明天为你洗尘。”

“不用你洗尘了,林总今晚要亲自为我和欧阳兄洗尘。你也过来吧。”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我还在老家呢。”想到要和林启正同桌吃饭,我就头大,忙找托辞。

“那我过来接你,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不用接不用接!”我忙说。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起来:“怕我又找左辉借车?那你就选择吧,要么你自己过来,要么我开左辉的车过来接你?”

“我想多陪陪我妈,明天早上再回来。”我拿老妈当挡箭牌。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妈!今天你非来不可,郑主任指示的,说借此机会与林总聚一聚。”这家伙,拿郑主任来压我。

我无法,只得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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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遵旨拟好了林启正与江心遥的夫妻财产约定协议,心想,钱太多了也有坏处,不知他们俩人在签这个协议时,心里是何感受?再一转念,也许如他们俩人,富到一定的份上,已经不会打对方家产的主意了,约定清楚反而少了纠葛。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离婚案件,离婚时,连煤气灶归谁都要争执半天。所以有钱的人才能有格调,这是必然的。

我拨通林启正的手机,响了两声后,他挂断了。怎么回事?在开会?还是在……谈恋爱?

过了五分钟,他打了过来。“对不起,刚才有事在和别人谈。”

“我把协议拟好了,请问是打印好送过来给您看?还是发到您的邮箱?”

“你在哪里?”

“我在所里。”

“我正好在这边,我到你办公室来。”他把电话挂了。

我惊诧中。然后回过神来,立马奔去向郑主任汇报:“郑主任,郑主任,林启正要到我们所里来。”

郑主任“噌”地站起来:“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

“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啊!我有个合同要送他过目,他说正好在附近,就到我办公室来。”

郑主任加快脚步走出门去,对着大伙发出指令:“各位先生们、小姐们,致林公司的林启正副总裁马上要到我们所里视察,大家赶快整理一下内务,到门口迎接!快点,快点!”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听见整个办公室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叫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穿成这样?”“是啊,我两天没洗头了。”“小张,借你的眉笔给我用一下,还有你的口红!”“不行,我还得先用呢,来不及了。”

见小姑娘们都在忙着照镜子,郑主任急了,大喊:“别急着化妆,别急着化妆,先把你们的桌上地上收拾干净点,然后到门口集合!”可是完全没人理会他的话。

正当所内一片混乱之际,林启正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真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像周星驰某部电影中的场景,骤然间所有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的动作停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细格衬衫,黑色的棉质长裤,手里握着车钥匙和一个小纸袋,头发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许,格外有型。我几乎能听到在场每个女人在心里低呼:“帅啊!”

他有些被这个阵势吓到了,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头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我接口,郑主任马上迎上去:“没事没事,林总大驾光临,我们正准备迎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来来来,到会议室坐,我们马上向您汇报工作。”

“我只是来看一份合同,不用汇报什么工作。”他摆手拒绝,然后对我说:“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这里。”我指指身后,他便向我办公室走去。郑主任忙说:“林总,还是去会议室吧,要么去我的办公室,条件好一些,邹律师这里太挤了。”

林启正没有理会他,走进了我的办公室。郑主任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林启正回身看见他,便说:“郑主任,您去忙,我和邹律师商量一下就行了。”

“那好那好,你慢慢谈,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

“不用,我马上就要走。”

郑主任识趣地退了出来,走到我身边,悄声说:“小邹,中午无论如何留他下来吃饭。”

我点点头。



我走进门,见他站在房子的中央,我忙说:“林总,请坐。”

“我坐哪里?”他回身问我。

我一看,确实是无处可坐,沙发上扔着报纸和杂志,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堆着过两天开庭要用的案卷。我赶紧走过去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开,忽然发现我的拖鞋甩在了沙发旁,顺势将它们踢到了沙发下。然后回身对他说:“您请坐,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

他这才坐在了沙发上。我走到饮水机旁,准备给他泡茶,他制止道:“白水就可以了。”

“白水,是热的?还是冷的?”我问。

“冷的。”

“你还在咳嗽,最好别喝冷的,喝点温开水吧。”我说。

他楞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我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他面前,又将协议书递给了他。

他很认真地接过协议书开始阅读。而我,在考虑我该坐在哪里?我的办公室只有一张长沙发,被他坐了,办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但是上面堆了十几本案卷,移动起来动静很大,坐回到我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又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我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门口方向,对我说:“能不能麻烦你把门关一下?”

我一转头,见那些小姑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挤眉弄眼。我走过去,小姑娘们对我猛摆手,用唇语说:“别关别关!”我笑着对她们小声说了一句:“别发神经!”把门虚掩上了。

林启正见我走过来,把身子住旁边移了一点,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我犹豫了一秒种,坐了过去。他把协议书往我这边稍微移了一点,开始与我讨论一些条文上的表述。他的身上隐隐有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贪婪地闻了几口。

很快,我们就一些细节上的修改达成一致,他说:“你修改一下,输四份给我带走,就可以了。”

我答应着准备起身,他喊住我:“等一下,心遥有一样东西托我送给你。”他把手边的那个小纸袋递给我。

我接过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纸镇,晶莹剔透的一棵小圣诞树,树冠上有一条小小的红丝带。

林启正在旁边解释道:“心遥现在在一家基金会做艾滋病孤儿的慈善筹款工作,这是他们在施华洛世奇专门定制了送给捐善款的人的。”

我赞叹道:“真美!……可是,我没有捐钱啊!”

林启正笑说:“没关系,偶尔拿一两个送人还是可以的。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谢。”

“那有什么好谢的,说起来我还要谢她呢,和她去了我还长了见识呢!”

“是吗?”

“是啊,那个观音像我见过无数次,从来都不知道是宋朝的。江小姐真的很有学识。”

“她也是一时一时的,前段时间迷上潜水看深海鱼,日日下海,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又到处逛寺庙。听说她还报名去当无国界医生,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顾艾滋病病患。”说起这些,林启正的眼里竟有一种宠溺的表情。

我有些黯然,不想再与他讨论,起身去修改协议。

我坐在电脑前打字,他坐在沙发上,我感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一转眼,果然与他的视线相撞。“林总,你不要这样。”我也不管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怎么样?我只是看你是怎么工作的。”他语调正常。

“你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在你们公司做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法律顾问给你们所。”

“为什么要因为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是个为你服务的律师,让我安安心心在你们公司挣点钱不好吗?”我低声,但语气很糟糕。

“是啊,我就是准备这样,你照你该做的做就好了。”他依旧很平缓的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一时气结。打印机里的文稿这时也出齐了,我恼起来,也懒得帮他订好,拿起一摞,往他手里一递。

他接过后,说了声谢谢,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送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之后郑主任冲进来说:“小邹,你怎么没留他吃饭啊?”

“留了,他不吃。”我胡乱答复。

郑主任遗憾地摇摇头,对我说:“还是要找机会请他吃顿饭才行,你们平时注意把握机会。”

他话音未落,几个小姑娘冲到了我桌前:“邹姐,邹姐,你还好吧?”

“我为什么不好?”我奇怪地问。

“你和林启正独处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难道你没有出现症状?”

“什么症状?”

“比如流鼻血?流口水?视物不清?狂燥不安?有犯罪冲动?”

“你们说的是狂犬病吗?”我打趣道。

“不是,是花痴病。我们几个只看了他两眼,就已经有初期症状了。”

“我不会有,我已经老了,对帅哥免疫。”我嘴上笑着说,而我的心里在想,我恐怕也病得不轻,这活儿再干下去,早晚我会全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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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星期三,高展旗与欧阳部长一起,为致林公司的一起执行案远赴哈尔滨,临走前,欧阳部长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客气地请我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多多关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万事大吉,没什么业务!我挂下电话后合十祈祷。

祈祷未完,电话乍响,傅哥通知我务必上午十点钟赶到公司九楼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什么内容?”我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傅哥回答。

祈祷无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点五十,我赶到会议室,傅哥站在门口等我:“邹律师,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林董会亲自参加。”

“林董?”我没听过这个称呼。

“就是林总的父亲,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现了,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到底是什么内容的会议啊?我可是什么准备也没做。”我问傅哥。

“没关系,到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傅哥说着打开会议室的门。

我走进去,会议室内空无一人。这个会议室规模很小,也就能容纳十个人左右,但装修格外豪华,想必是公司高层聚会的场所。

突然听见门响,我连忙转身,只见林启正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扭头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身后,是我曾见过两次的那位长者,然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也跟着走进了会议室。她是谁?难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后我们都各安其座。我隔着会议桌坐在林启正和那个女孩的对面。

林启正用手遮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邹雨律师,这位是致林的董事长兼总裁林洪先生。”我连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着点点头,虽然年纪已有六十开外,但保养得当,仍显得相当精神。

林启正接着用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女孩:“这位,是江心遥小姐,是……“他停顿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没猜错,我用更热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她也甜甜地笑着朝我点头。我得承认,她长得确实挺漂亮,而且没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娇纵模样,穿着一件极简单的浅绿色圆领T恤,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个马尾,一个小背包放在桌上,看着就象个纯朴的女大学生。

林董开始发话:“邹律师,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是为了我们林家的私事。启正准备与心遥今年十月份完婚,这是我们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于双方的家庭呢,都是办企业的,所以以往在经营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将一些家族的产业登记在他们两人的名下,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表示两人的结合与金钱无关,他们决定在婚前进行一下财产公证,所以要麻烦邹律师为他们拟一个协议书。”他转头对启正说:“你把你们两人名下财产的清单给邹律师过目一下。”

林启正隔着桌子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文件夹翻阅了一下,里面列明了林启正和那个江心遥名下的所有财产,天啊,洋洋洒洒数十页,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额股份,小到20平方米的街头铺面,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遥的资产,竟比林启正还甚。

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我不好仔细研究,粗粗看过后,便放下。

当谈到专业问题时,我的自信是无人可比的:“林董,林总,江小姐,是这样的,根据我国婚姻法的规定,婚前财产属于夫妻个人财产,婚后并不会转化成夫妻共同财产。当然,由于林总和江小姐名下的财产很多,在婚前进行一下明确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根据法律规定,夫妻婚前个人财产在婚后所产生的利润,视为夫妻共同财产,例如双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后的所有利润分红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对于这一部分,不知两位是否讨论过。”

听了我的话,林董看看林启正,林启正看看江心遥,显然他们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林董欠了欠身子,说:“我与心遥的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谈到利润的归属,但总体思路是他们双方不要在金钱上有什么纠葛,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将婚后的财产问题也一并明确一下。心遥,你有意见吗?”

“就按伯父说的办,我没有什么意见。阿KEN,你说呢?”林心遥顽皮地转着身下的皮座椅,说起话来很重的广东腔,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阿KEN,林启正的英文名叫KEN?

林启正也摇摇头说:“我没有意见。”

林董于是对我说:“那就麻烦邹律师辛苦一下,拟一个协议,直接交启正过目。由于这是私事,我们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点点头。

四人起身走出会议室,我拿着文件夹紧走两步,递到林启正面前:“林总,这个还给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时候作为协议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启正接过文件夹,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江心遥说了一句“谢谢”。

走出门口的林董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邹律师,辛苦你,明天就把协议拟出来,赶在心遥回去以前,把这件事办了,不是还要去公证吗?”

我回答说:“好的,协议明天出来没问题,但是林董,我不建议双方去公证处公证。”听到我这话,三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公证不是协议生效的必要要件,双方只要签字认可,协议就视为生效,如果您认为需要第三方见证,可以邀请与此事无关的人进行一下见证。去公证处的话,林总和江小姐的财产状况有可能被不相关的人知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听了我的话,林董赞许地点点头:“好的,我再和心遥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错,邹律师,年轻有为!”说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来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

我呢,只好和那小俩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他们站在前,我站在后,两个俊美修长的背影。

林启正突然低头剧烈地咳嗽,江心遥关切地说:“you should see a doctor.”

“Don’t worry. I’ll be fine.”林启正回答。

两个人用英语继续说着些什么,以我的英语水平,可就听不懂了,真令人汗颜。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我盯着他们两人,恨恨地想,真该让邹月那小丫头来看看,林启正和什么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顺。

电梯“叮”地一响,门开了。他们两人先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林启正进门时顺手按了五楼和一楼。

电梯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密闭的空间,空气中隐隐有林启正身上熟悉的香味。电梯门是磨砂的,我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而我就像一个大而无当的怪物,挡在他俩的前面。

幸好电梯很快在五楼停了。林启正说了句“sorry”,还没等我让开,擦着我的肩膀走出了电梯。

江心遥在我身后没有动,林启正回头奇怪地问她:“How about you?”

“I’ll be back. Waiting for me.”女孩脆脆地回答。

电梯关上了。门口的林启正在最后一刹那,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不要这样,我在心里喊。

电梯开始下行,江心遥在旁边说话:“邹律师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我收住思绪,转头回答。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去启福寺要坐什么车?”她说普通话很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咬。

“启福寺?”

“是。”

“让林总开车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车啰。”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车。”

“坐公车?!”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呀,要了解一个城市,一定要坐这里的公车。”江心遥大眼睛扑闪扑闪,兴趣盎然地说。

电梯门开了,我们俩一起向门口走去。

我说:“坐公车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门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没关系,我边走边问。麻烦你告诉我坐几路公车,到哪一站下?”她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准备记录。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坐公车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说。

“是这样啊。”她看来有些失望。

“没事,我陪你到汽车站去问问。”我说。

“那谢谢你啦。”她高兴地回答。

走到公车站,我问了问在旁边等车的老人,然后把结果转述给她:“你坐145到新华路,再转7路车到启福街,然后往里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认真地记了下来,还煞有其事的远眺等待。我颇有些担心,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万一走丢了,或者被歹徒绑架了,我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想来想去,我决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

“是吗?不耽误你的时间吗?”

“没关系,去拜拜菩萨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车来了,上车要准备多少钱?”她伸手进背包掏钱。

我忙说:“我有零钱。”

一路上江心遥不停地问东问西,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那个小贩在卖什么?那个女孩在卖什么?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用上班?诸如此类,我一一做答。

两个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来到了启福寺。寺庙前的乞丐一轰而上,把我们围住。我正准备像以往一样呵斥他们让开,江心遥已经打开背包,开始分发善款,10块、20块、50块,她眼都不眨就递了出去,乞丐们欢欣鼓舞,越聚越多,当看到她准备发百元大钞时,我实在忍不住,将她架离了乞丐群。我说:“小姐,可以了,你这样发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会来当乞丐了。”

她笑眯眯地回答:“见到他们也是缘份嘛。”

“可是真正的穷人不在这里,这些乞丐家里都是洋房。”

“但是他愿意来做乞丐,说明他还是没有其它出路啊。”

我没话可说。

进了大雄宝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个小姐不见了。

我急了,满寺庙找她,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里看见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残破发黑的观音像前出神。见到我过来了,她招手对我说:“快来看,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观音像。”

“宋朝的?你怎么知道?”

“我听我一个朋友说的,所以过来看看。这才是这个寺里真正的宝贝。你看,多漂亮。千手观音又叫千手千眼观音,千手表示法力无穷,可以拯救众生,而千眼则表示慧眼无边,能普观世界。每个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间的合掌双手,能让一切人及鬼神爱敬,持杨柳枝的手叫杨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宝剑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还有宝镜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实佛像只有42只手,除去前面合十的两只,后面的每一只手对应“二十五有”,乘起来就是千手千眼了。”

听到这样的话从她的口里蹦出来,我真是诧异极了。我随着别人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无非是磕磕头,丢点钱进功德箱,从来不知道这些佛像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说完后,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问我:“这里可以照像吗?”

我看看四周,也没有禁止的标志,就对她说:“你照吧。”

她拿起像机一通猛拍,然后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说:“你不拜吗?”

“不,我只是对佛像感兴趣。”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接通:“Hi, ken!”

又是林启正,她对着电话叽哩呱啦说了一通,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这个lawyer zou在此游玩。挂了电话后她说:“阿ken催我回去了,中午要去和别人吃饭。”

两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进方向发生改变,我一看,她径自走进旁边的一个小药店。

我跟了进去,她回头问我:“邹律师,你们这边治咳嗽吃什么药呢?”

原来是给林启正买药,我拿起一瓶“密炼川贝枇杷膏”递给她,她接过后说:“哦,你们也吃这个。”然后到柜台交钱去了。

我站在门口,心想,能够给心爱的人的买药,然后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吃掉,当真是一种幸福。

她将药放进背包,走到我身边,嗔怪地说:“阿ken太不注意身体了,混身湿透了也不换件衣服,前天飞机又晚点,他在机场等了我三个多钟头,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干瘪地回答。

走到山门口,傅哥已经站在一台车前等我们。江心遥对我说:“邹律师,谢谢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说:“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赶快回去吧,林总还等你呢。”

她上了车,放下车窗向我挥手示意。傅哥也向我点点头,然后开车离去。

她不丑,反而很美,她不市侩,反而很脱俗,她不傲慢,反而很亲切,她没有一切我为我的贪念和幻想所设计出的种种缺点,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养,她的性情,都让我感到自惭形秽,如果我如林启正所言是个特别的女人,那她呢,她岂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对我莫大的讽刺。

我一回神,发现我周围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没好气地说:“走开走开,刚才还没拿够啊!”——千手千眼的观音原谅我吧,我和江心遥不同,我就是一个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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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等我浑身湿嗒嗒地回到家,已经七点多钟了,邹月也到家不久。我就着点剩菜,下了两碗面,解决晚餐问题。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哗啦啦地吃面。邹月忽然提到一个话题:“姐,最近忙吗?”

奇怪,天天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为什么会提这种话题?我抬头看看她,她的表情很郑重。

“还行,事情挺多。”我答道。

“都在忙什么?”她继续问。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我突然醒悟到,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给致林当法律顾问的事了,故意在试探我。

“哦,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们所已经成为致林的法律顾问了,你们那个公司,官司缠身,还挺麻烦。”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们怎么会和我们公司牵上线的?”邹月继续审问。

“你们公司那块肥肉,哪个事务所不想吃啊,我告诉你,高展旗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们的林总,让他推荐我们所的。”我不动声色,把炮火引向高展旗。

邹月的表情略为缓和:“高哥也认识林总?”

“是啊,你别忘了,你进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办法找的人呢。”

“哦,我还以为是姐你拜托林总呢,听公司的人说,其实有很多律师事务所找过林总,他都没有同意推荐,别人都认为你们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北京,再说,我可没那个能耐拜托林总,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打动了姓林的。”我暗暗擦汗,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

邹月点点头,没说什么了。

“邹月,你可不可以以后别提这个姓林的了?最近奇了怪了,每个人都问林启正林启正,我都快腻死了。”我为免除日后烦恼,提出要求。

“还有谁会问?”邹月的表情马上警惕起来。

“我们所里那帮小姑娘啊,一见到我就问,林启正帅不帅啊?高不高啊?有没有女朋友啊?有没有结婚啊?上次她们以为林启正会去我们所里视察,天啊,每个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群花痴,真让人受不了。”我表情夸张地回答。

“那姐你怎么回答她们呢?”

“也就那样吧,还不是个人,又不是神。”

“如果有可能的话,姐姐会爱上他吗?”邹月突然问,这个问题真尖锐,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我不会!”我果断地回答:“我承认,林启正符合每个女孩子心中的幻想,英俊、富有、有教养、有魄力。但是爱情讲究门当户对、旗鼓相当,任何一方太优秀,对另一方来讲,就是劫数。”我很认真地说着这番话,既是对邹月,也是对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这些,真的爱你呢?”邹月继续问。

“你是韩剧看多了吧?他是什么人?——商人!他才不会干赔本的生意。”我驳斥道:“况且,这样优秀的男人做丈夫,哪里会有安全感,他不去招惹别人,自有别人招惹她。听说他就要结婚了,我还真有些同情他未来的老婆。”

邹月没有做声了,低头划拉着碗里的汤,我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别瞎想了,洗碗去!”

邹月走进厨房去洗碗,我踏拉着拖鞋走进客厅,打开电视,一条新闻跳进眼中:“今天受恶劣天气的影响,进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响,大批乘客滞留在机场,等候通知。”

我看看窗外,雨声哗哗,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想起林启正,混身湿透地等在机场,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唉,我真是正宗的杞人忧天!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星期二上午,我将写好的合同书通过邮箱发给了欧阳部长。下午,我打电话给他,确认是否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谢谢你,邹律师!”欧阳部长迭声说。

“不用谢,林总是否还要过目?”

“他说他就不看了,只要是照那天谈的意思写的就可以,林总这几天很忙。”

“哦。好的,再见。”我挂断了电话,心里暗想:很忙?当然忙了,有钱的富家小姐来了,怎么能不鞍前马后?

高展旗和一个小助理嬉笑着从我办公室门口经过,我大喊:“高展旗!”

“来了!来了!”他急蹿进来。

“下班后打球去吧?”我说。

“好啊,上次被你打败了,这次要报一箭之仇。”他挥着拳头叫嚣。

当然,球局最后是以我的胜利告终,每想到昨日高展旗傻不拉叽地把我塞进林启正的车里,害我与林启正不欢而散,我连抽死他的心都有。最后一个球正扣死在他面前,他丢掉球拍,拱手认输,擦着汗说:“你把我当小泉纯一郎了吧?”——他还真有感觉!

离开球场后,高展旗问道:“晚上怎么安排?”

“没怎么安排。回家罗。”

“我今天约了几个法院的朋友吃饭,一起去吧,有两个你也认识。”

我想了想说:“好吧,天天呆在家里也没意思。但我有个条件,别让我喝酒。”

“没问题!”高展旗爽快地回答。

但是实践证明,高展旗的承诺完全不值得相信,在饭桌上,他不仅没帮我,还鼓捣着别人敬我的酒,让我着实喝了不少。当我下了出租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觉得自己都有些发飘。

楼道口停着一台白色的小车,是左辉的车吧?但是车灯还亮着。我走近过去往车里瞧了瞧,一个人也没有,再一看,车门都还是虚掩着,没关严。这家伙,不怕车被偷吗?

我进了楼道,特意朝左辉住的房门看了看,防盗门也是虚掩着的。我有些奇怪,借着酒劲,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而门,由于我的敲动,竟略微打开了一些。

我探头进去,只见屋内设施简陋,一片狼籍,左辉睡在沙发上,旁边的地上竟还有一摊呕吐物,想必他是喝醉了,车也不记得锁,门也不记得关。该怎么办呢?我甚是犹豫。

算了吧,与人为善,我走进房内,走到他身边,用力地摇他,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左辉,左辉,醒来,醒来!”

他懵懵懂懂被我摇醒,看见我,居然说:“邹雨,我好渴,我要喝水。”

“快起来,你的车没锁,锁了车再睡!”我没搭理他,自顾自说了这句话,转头走人。

他挣扎着爬起来,扯住了我的衣服:“邹雨,别走,别走,我求求你!”

“你干嘛?”我厌恶地想甩开他的手。

“邹雨,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他半跪在沙发上,紧紧抓住我的后衣襟。

“你放手!放手!”我用力掰开他的手。

刹那间,他以往对我所做的种种浮现眼前,我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出来:“让我给你机会?你给过我机会吗?我们八年的感情,你说走就走,你想过我的感受吗?现有别人不要你了,你又回过头来找我,你当我是什么?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谅的!是不能回头的!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我声嘶力竭地叫嚷。

他哀哀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冲出房门,蹬蹬蹬走上楼去。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些,即使离婚的那些日子里,我都表现得十分克制,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的心里竟然无比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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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车子开进了茫茫的大雨中,眼前的景色只在雨刮器扫过的刹那是清晰的,然后马上变成迷?饕黄??br>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的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从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午所维持的良好状态完全丧失,大脑中一片空白。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按开了音响,里面传出交通频道主持人聒噪的声音,车内有了人声,这让我好过了一些。

“今天暴雨倾盆,市内许多道路车行缓慢,请大家小心驾驶,注意安全。”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说:“现在正是下班时间,想必有不少爱侣正在雨中赶路回家,所以下面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夜里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轻松。……”

我刚刚缓和的心情,被这香艳的情歌搅得有些不安。为了避免两人共同欣赏这首不合时宜的歌曲,我只好发话打破沉默: “林总,这么大的雨,今天的飞机恐怕不能降落吧。”

“嗯。”他哼了一声。

“其实您可以打电话去机场确认一下,不然去了不是白等。”

“嗯。”他还是哼一声。

我忍不住转头看他,他表情严肃地开着车,对我不理不睬。我心头无名火起,决定不再出声,以免自讨没趣。

于是,只能听任梅艳芳沙哑的嗓音在耳边盘旋:“爱的路上有你,我并不寂寞,你对我那么地好,这次真的不同……”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我往前一蹿,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定睛一看,一个骑单车的倒在我们车前。林启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盘,轻声骂了句:“shit!”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我从车窗看过去,只见林启正的头发和衣服马上被大雨淋湿了。他俯下身去察看骑车人的情况,傅哥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我在车里四处张望,看见后座上方有一把雨伞,连忙探身取来,开门下车,将伞撑在了林启正的头上。

他回头看看我,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间轻揽了一下,将我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也许是雨太大,伞太小,两个人尽量地站近一些,才可能都不淋湿。我在心里解释着他这个轻昵的举动。但是,雨在我们的四周倾泻而下,我的肩几乎抵在他的胸前,我的背甚至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天啊,为什么不能让我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不要有这样的时刻。

……又或者,天啊,满足我的贪心,让这样的时刻久一点,再久一点,永远都不要结束……

可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骑车人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林启正示意傅哥给了他200元赔偿,他马上跳起来,推上车就走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上车吧。”他离我很近,说话声就在我的耳边,把我从梦中震醒。

他接过我的伞,把我送上车,然后自己转身过来上了车。

傅哥走到车边,顶着雨大声问他:“林总,你没事吧,要不我来开。”

林启正冲他摆摆手,关上了车门,松开手刹,继续向前开去。

我看见他的头发上,脸上,都是雨水,身上也几乎湿透了,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扯出一张,递给他,说:“你擦一擦吧。”

他摇摇头,没有接过去。

“来呀,起码把脸上擦一下。“我坚持对他举着纸巾。

他仍然没有理会我。

这时我发现,他的下巴上正挂着一颗水珠,即将掉落下来。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伸手过去,轻轻用纸巾沾掉了那颗将掉未掉的雨珠。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的动作,依旧目视前方开着车,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将那张纸巾攥在手心里。

猛地,他一甩方向盘,将车向路边靠去,引来后面的车辆一片混乱,笛声四起,我也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以为又撞到什么人,赶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

他把车直接刹在路边,将身体靠向椅背,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我四外张望,没看见什么事故,再望望路边,也没到我的住处,他这是想干嘛?

傅哥从后面跑过来,猛敲车窗。林启正全不理会。傅哥仔细看看车内,见他没什么异样,只好又退了回去。

收音机还在响着,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我问他:“林总,你还好吧?没事吧?”

他不说话。

“要不我下了,不麻烦你送了,我打车回去。”

他还是不说话。

“林总,林总,”我又喊了两声。

忽然他说话了:“我不知道有的话我可不可以对你说?”

“啊?对我说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问。

他侧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矛盾犹疑。

“如果我说的话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不会让你感到难过,我其实,我其实很想对你说——”说到这,他停住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捏得紧紧的,仿佛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怀忐忑地望着他,到底什么事会让我受到伤害?

但他就那样捏着拳头想了许久,突然坐正身子,松开手刹,继续将车开入了车流中。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样不爽快,于是我对他说:“你有什么就说嘛,不用担心我的感受。”

他阴郁着脸,仿佛不想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我有些恼火了:“哎,你是什么意思?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干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讨厌我也好,让我滚远点也好,你是老板你说出来就是了!不用担心我受不了!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你的老板。”他回了我一句。

“那你要说什么,你倒是说啊!”我继续逼问他。

他开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去机场接谁吗?”

“接谁?”

“……接我的女朋友,从香港过来,讨论十月份的安排。”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一沉,但是马上反驳道:“恭喜你好事将近,但这关我什么事?”

“是不关你的事,所以我想还是不必告诉你。”他用淡漠的口气回答。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接个女朋友会让我受伤害?真是太看扁我邹雨了,我对他大叫起来:“林启正,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别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为你神魂颠倒,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以后离我远点!停车!我要下车!停车!停车!!!”我甚至扳开了行进中的车门,雨水马上灌进来,淋湿了我的身体。

他把车停了下来,我立马下车,飞跑进路边的小店。

车子并没有马上开走,在雨里静静地停着,雨水不停地冲刷着黑色的车身。雨太大,我看不清他在车里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缓缓开动,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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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严重睡眠不足,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但是我的心理状态却前所未有的积极。我就是这样一个越挫越勇的人,永远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看我的笑话。

在学校里,同学还在开我的玩笑,“邹雨,今天有没有宝马接啊,让我搭一截顺风车吧?”

我笑答:“宝马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弄台莱斯劳斯让你们开开眼。”

我觉得,生活总是在和人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所以,保持游戏的心态很重要。



下午回到家时,已近黄昏。我家所在的楼道前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工人正在上下忙碌着。是谁又成了我们的新邻居?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左辉和邹月正站在楼梯口聊天。邹月看见我,兴奋地说:“姐,姐夫买了我们一楼的房子,以后又成邻居了。”

我脸一沉,说:“乱喊什么呢?”侧身从他们之间走了过去。

左辉跟在我身后,也往楼上走:“邹雨,你等等。”

我不理他。

他加快脚步,拦在了我面前。

我只好停下。

“邹雨,我想和你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我只要十分钟。”

“一分钟也没有。”

我强行绕过他,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他的身上有着我熟悉的汗味,就像是以往无数次在宿舍楼前与他分别时的记忆。

不管你住得再近,也休想靠近我身边。我在心里狠狠地警告左辉。

回到家后,我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饭,邹月跟着进了屋,站在厨房门口惴惴地说:“姐,我觉得你对姐夫太凶了。”

“他从去年四月九号起,就不是你姐夫了,麻烦你以后换个称呼!”我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说。

“姐,我知道是姐夫不对。”邹月完全不理会我的话:“但是,如果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啊。”

“他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星期一,所里例会,郑主任宣布了关于致林业务的分工:“是这样,我决定,致林的业务以后主要由高律师和邹律师负责,其中高律师负责诉讼业务的部分,包括案件的应诉及相关的环节,而邹律师负责非诉讼业务的部分,主要是日常合同协议的审查和一些案件调解协调。当然,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我会尽量配合,你们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可以集思广益。这样分工可以吗?”

我马上跳出来反对:“我自己手头的工作还有不少,如果让我一个人负责非诉讼的部分,我承担不了,是否可以考虑让其它律师为主来负责这项工作。”

郑主任说:“小邹,你是年轻人,就多辛苦一点,有些其它的小业务,可以指派那些小律师多去跑一跑,我主要考虑你一个业务方面比较精,再一个和林总的关系比较好,可以更好地沟通。”

“我跟他关系有什么好的?见面都没见过两次呢。”我急忙辩白。

“哎呀,我有时间会帮你的。”高展旗在旁边插话,还对我眨了眨眼。

其它的律师都坐在那里默不做声。我也只好不再坚持

例会结束后,高展旗跟着我旁边进了办公室,很神秘地说:“你真笨,看不出郑主任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

“致林的事,他根本不想让其他那几个人插手,只限制在我们三个人中间。”

“这是为什么?这是所里的业务啊。”我很奇怪。

“郑主任早就嫌他们活干不了多少,年底一样地分红,那天跟我说,想撇开他,只拉上我们俩,另外成立一个所。所以,致林这个大肥肉,他根本不想让他们沾,省得到时候麻烦。”

“可是我哪干得了啊,他们公司的非诉讼业务多大啊!”

“没关系,他们法律事务部的人很专业的,你只要跟着开开会,把把关就行了。有什么事我帮你!”

高展旗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致林公司开开会,把把关。我对他说:“干脆我来做诉讼部分,你做非诉讼部分得了。”

“你以为诉讼部分好做啊,我算了一下,现在公司里大大小小在诉的案子有11个,有5个一审的,3个二审的,1个再审的,还有2个执行的。有7个在本地,有4个在外地。光是出差和摆平法官,都够我忙的了。加上原来的高诚所,有些案卷和证据没有移交过来,我现在头大如斗,你还来逞能?”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虚。

“对了。”高展旗继续说:“今天下午就有一个协调会,是以前的一个案子,双方案外调解,我们一起去吧。”

“那这到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我问。

“算我们俩的。”高展旗涎着脸地回答,我白了他一眼。



下午的调解会三点钟准时开始,欧阳部长和我们代表致林,与一家建筑公司协商工程款的给付问题,虽然大家都有和解的诚意,但在具体金额和给付期限上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欧阳部长走出去打了一会电话,进来说:“请大家稍等一下,林总马上过来,亲自处理这件事。”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暗暗告诫自己,要用最坦荡的心态与他相处,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的情绪!然后昂首回到会议室。

大家坐在会议室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林启正过来,对方有些急了。欧阳部长连忙解释:“对不起,请再等一等,林总今天中午宴请几位中央来的领导,所以要从吃饭的地方赶过来,马上就会到。”

我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中饭都吃成晚饭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林启正走了进来,傅哥跟在他身后。

林启正很客气地走过去与对方的两个谈判代表握手,抱歉地说:“对不起,久等了,中午接待几位北京来的领导,所以时间没把握好。”说完,又转头向我和高展旗点了点头,我立刻微笑着也向他点了点头。

不错,表现得十分自然,我暗暗表扬自己。

他随手扯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看得出他中午喝了很多酒,脸色发红,眼睛里涨满血丝,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不过酒精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听了欧阳部长的简单介绍后,他马上做到了明确的表态,象征性地在付款期限上做了一点退让,但这似乎让对方很受用,对方马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约好了两天后付第一笔款的同时,签调解协议,对方到法院撤诉。

欧阳部长送客人出门。

林启正向傅哥示意了一下,傅哥递给他一包烟和一个火机。林启正举着烟盒问我:“可以吗?”

我殷勤地回答:“您抽您抽,没关系。”——我的状态真的很好,很到位。

高展旗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这边林启正已经将一支烟递到他面前,他急忙接过去,连声致谢。

林启正深吸了两口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以后要辛苦两位了。我们公司说大不算大,但事情确实不少,可能将来会牵扯两位很多的精力。”

“哪里,能为林总做事,是我们的荣幸。”高展旗肉麻地回应。而我,保持微笑。

“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与长山建筑公司的那个案子,你们也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主审的法官和高诚所的主任都被抓进去了。虽然这次行贿不是我们的意思,但是当时我的确允诺了10%的提成。”林启正皱着眉,又吸了一口烟:“但是案子还是要做,而且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官司很可能会输。我知道高律师负责诉讼部分,所以还要请你多费心,如果一审没有希望,我们提早为二审做准备。”

高展旗连忙表忠心:“林总,你放心,我和中院经济庭的庭长是哥们,我会尽量想办法摆平这件事。”

林启正点点头,又说:“不过,10%的提成还是有效。只要案子判下来的金额少于长山公司的诉讼请求,之间的差额我付10%给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哪还能另外收钱?”高展旗假模假样地推辞。

“没关系。”林启正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个协议就请邹律师辛苦。”

“没问题。”我回答,还加上一句:“林总放心。”

听到我这话,林启正也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也许,我殷勤地有点过了。

他走出了会议室,傅哥也跟着出去了。

我们等了两分钟,欧阳部长进来与我们再合计了一下,便各自收拾东西散会。



走到一楼,突然发现外面已是倾盆大雨。不少人都站在大门口望雨兴叹。

我和高展旗也只好站在那里。高展旗后悔不迭地说:“早知道不该把那车退掉的,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啊。”

“你又不是没钱,不会再买一台吗?”我说。

“不行,我那些钱是留着结婚用的,还要买房呢!”

“那你就把长山的这个官司打赢,不就有钱啦。”

“那个官司有难度。”他摇摇头,接着说:“今天你表现得很好哦。”

“什么好?”

“对林总多客气啊,多有礼貌啊,‘您抽您抽,没关系’。”他扁着嗓子学我说话,然后对我举出大拇指:“这才对嘛,男人听到你这么说话,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他的评价和我的初衷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做势向他的皮鞋上踩去,高展旗灵活地跳开了,我又踩,他又跳,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玩法,两个人在满是水渍的大门口玩得甚是兴起。

高展旗左跳右跳,突然差点跳到一个人的身上,他忙回身说:“对不起。”我们一看,居然又是林启正。

他朝我们点点头,说:“下这么大的雨,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

高展旗仿佛有要答应的意思,我忙站出来:“不用麻烦,夏天的雨一会儿就停了,您忙您的。”——多客气,状态多好,我再次称赞自己。

高展旗在旁边不甘寂寞,寻找话题:“林总,又要出去啊,该不是又要陪客人吧?”

“我到机场去接人。”

“哎,去机场,邹雨你顺路啊,让林总带你一段嘛!”——这个死高展旗,多管闲事。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要到别的地方去。”

林启正看着我,没有说话。

姓高的还在旁边说:“你有什么事啊?不是要回去做饭吗?让林总在菜场那里停不就可以了。”

傅哥已经将林启正的车开到了门口,下了车。听到我们的对话,在旁边插了一句:“也行,邹律师,今天林总喝的挺多,你在旁边和他说说话,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启正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要上车,就快点。”说完向车旁走去。

旁边避雨的很多员工都在听着我们的谈话,我毕竟不希望林启正在员工面前难堪,只好上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回头一看高展旗,他正开心地向我们挥手说再见。这个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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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光线柔和,流转着悦耳的音乐,可以看见林启正背对着门口站着。门口的服务台前,一个小姑娘在打着呵欠。我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

我轻轻走到林启正的身边,只见他半倚在一张沙发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装,但衬衫领口半敞着,领带甩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我打招呼,他先开口:“喝酒了?”

“对。”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接了一桩大买卖。”我调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说:“林总,谢谢你,我知道,我们能选上,完全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谢意,并没有再推辞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安于富贵权势的男人,既不炫耀,也无厌倦,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你喝点什么?”他转头看着我问。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摆手。他也没有客气,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我随着他向外望去,虽然已是凌晨,但城市的上空依旧被灯光映红,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楼房,形成错落有致的剪影。我随口问他:“这些房子里有多少属于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们报过一个统计数字给我,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开发的住宅一共有1万2千多个单位。不过不能说是属于我,因为大部分已经卖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钱!”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他摇摇头:“有钱还是没钱,这都是未知数,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一个决策失误,就可能全盘皆输。”

“以你们的实力,即使输也输得起。”我由衷地说。

他耸耸肩,随口讲了句英文:“Who knows!”

气氛有些消沉,我连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买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给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开玩笑,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会,你看好以后告诉我,只要是没有卖出去的,都可以。”他依旧很认真地回答。

他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他幽默的方式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竟答不上话来。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开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里一紧,终于要听到他对我说那句“对不起,我喝多了”的话了。不要说,不要说,我的心里在惨叫!

于是,我干脆地打断了他:“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没有放在心里。”——我心想,就这样吧,太尴尬了,不要讨论了。

他转头望向我,我又看见了他清澈的眼神,这次,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里有着暗暗的血丝,他的下巴泛着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为干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着我,忽然摇摇头说:“不,我不觉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这不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并没有喝醉,更不是酒后失态,实际上,我的确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继续说:“邹雨,你知道吗?你有着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独特之处,让我想要接近你,了解你,为你做我能做的任何事。一直以来,围绕在我身边的女人都只是让我厌倦和烦恼。只有你,能让我愉快。我喜欢看你说话,看你笑,特别是那天,你远远地站在天台上的样子,恐惧到发抖的背影,竟让我有说不出的心动。”

他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喜欢我吗?我心里惶然地问着自己。这是我从不敢设想的状况,虽然在我的内心也曾小小地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压倒。可是,刚才,他嘴里说出的,仿佛正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波涛汹涌,一时来不及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他。

正当我沉浸在受宠若惊的情绪中时,他的话峰陡然一转:“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谢你,你做得很对,你阻止了我,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他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经决定十月底结婚,我的女朋友是一个很纯洁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着比我们林家更大的势力和背景,为了致林的未来,我也必须要维系好这段婚姻。所以,我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想法,这样做,不仅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这段话,让我的心从高处坠落。我望向他的侧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既没有失落,也没有不安。

他继续说:“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为那天晚上的冲动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今后我们会频繁地见面,如果没有坦诚的心态,状况会变得很尴尬。”

他结束了他的发言,回头看着我。他说得多好,喜欢我是错误的冲动,谢谢我的拒绝,使他没有酿成大错,也成全了他完满的爱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后后的讲话中,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启正的圆滑和智慧,又岂是我能想象,就连这样的事,他都处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邹雨,又岂是那种没经历过风浪的小女孩,理智马上回归原位,维持着我应有的尊严。我微笑着回答:“对,这样比较好,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虑问题,今后,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然后,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潇洒,让他有些吃惊,但他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两人郑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说:“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很近,拐两个弯就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看我如此坚决,他没有再说什么,朝我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没问题,再见!”我微笑地转身离去。

走出酒店的大门,我站在街边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空驶的计程车,于是,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气仍有几分寒意,我环抱着双手快步地走着,突然,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硕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们不停地流淌着,仿佛势不可挡。真是很奇怪啊,我问我自己,我从没有渴望过什么,所以也谈不上失去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如此悲伤?就像是一只朝着光亮扑腾过去的小飞娥,被一脚踩死在黑暗里,什么念想都不留,连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被一并踩灭了。

邹雨,他做得很对啊!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加快向脚步向家里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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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在北京耽搁了近一个星期,其实培训一天就结束了,但顾问单位有房间,我也乐得在首都四处闲逛。其间,高展旗曾给我打过电话,告知同学来访,我身在远方,正好避免了与左辉等人的正面接触,终于不需要看见老同学用同情的眼光向我致敬。实际上,不论我表面上是如何的强硬,也不可能对失败的婚姻毫不在意。丈夫的背叛,会让人对一切承诺产生怀疑,对一切爱情心存忐忑。

我的住处旁边有一个小茶室,有几个下午,我坐在里面发呆。路过的人形形色色,表情不一,让人遐想。有一天,一台黑色的宝马突然停在了茶室前,竟令我小小吃了一惊,牌照不对啊,地方也不对啊,但是,我仿佛在暗暗期待着什么,直到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的肥胖的男人,我才安下心来。然后,我感到一丝羞愧,因为我居然还有着不切实际的怀念,沦落成邹月那样的傻女人。

我订了星期天的机票回家。星期六的晚上,高展旗打电话来问我归期,并热情地自告奋勇要来接机,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应承了,有人接总比没人接要好。



当我走出接机口,高展旗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过我的行李:“你可真能玩,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呆这么久?”

“没什么,公司事挺多的。”

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潇洒地用遥控器打开了一部白色小车的车门。我惊讶地说:“你买新车了?”

“不是,朋友的。”

我仔细一看,是辆本田,马上反应过来:“是左辉的车吧?”

“是呀,看样子你和他还是蛮熟悉的。”高展旗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厢,招手说:“上车吧。”

我环顾四周,有些犹豫。

“左辉没来,你放心!”高展旗坐在车里大叫。

我坐进车里,有些不悦:“为什么开他的车?”

“小姐,有车坐就不错了,我那台车早就退给别人了,难不成走路来接你。”

“那你就别来接好了,我坐大巴回去也可以啊。”

“邹雨,你越是这样逃避,越是说明你没有忘记过去。”高展旗突然说了一句正经话。

“是啊,我会记恨他一辈子。我并没有说过要忘记啊。”我很坦白地回答。

高展旗转头看了我一眼,夸张地摇摇头。

他按响音响,车内回响起一首粤语老歌《天若有情》,是早年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天若有情》的片尾曲。“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过去你曾寻过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高展旗在抱怨:“不知这个左辉搞什么,车上就一张碟,而且还就这一首歌。”

我知道,这首歌对我和左辉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在学校的时候,看完这部悲情片,回宿舍的路上,两人带着感动完成了初吻。之后,我俩把这首歌命名为我们的专属歌曲,刻在了一张碟上。不出所料的话,就是现在这一张。

我转而发现,有一串佛珠挂在车子的后视镜,那是我有一次出差去厦门,在普陀寺里为他求的。

我问高展旗:“你怎么想到向左辉借车的?”

“不瞒你说,昨晚我和老左在一起吃饭,他听说我要去接你,主动提出把车借给我。今天早上把车送到我楼下来的,你瞧他有多爱你!!”

我没有说话,心里暗想,左辉,你也太卖弄心思了吧,做得这么刻意,就以为能感动我?太低估我的智力水平了。

我抬手把音响调到了电台,宁可听主持人聒噪地重复哪条路在堵车。

“对了,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高展旗说。

“什么?”

“林启正初步同意推荐我们所了。明天会到我们所里来做一次资格审查。”

我吃了一惊,忙问:“你联系上他了?”

“我通过那个人事处的女朋友,你知道,就是那个暗恋我的女朋友。”他总不忘强调这一点:“直接跑到他办公室去等他,因为我查到他根本没出差。”

“可他的助手是这么说的啊。”我只好故做无辜。

“林启正居然记得我,然后我大吹特吹了一把我们所,他就同意了,还请秘书给我发过来全套的表格,并且定了明天来实地考察。”

“看样子和他聊得挺愉快?”我试探着问。

“那是,我们还聊到了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紧张中。

“他说你帮了他的一个大忙。哎,到底什么忙啊?”

“我能帮他什么忙?无权无势的。”我偷眼看高展旗,表情很正常,应该没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明天谁过来考察?”我又问。

“不知道啊,不过所里已经闹翻天了,特别是我散播消息说林启正会来,那帮花痴,这几天快疯了。”高展旗得意地笑起来。



星期一,我八点半赶到所里,果不其然,整个办公室焕然一新,平常这时还在啃着包子馒头的小姑娘们,今日个个美艳动人,超短裙都快遮不住重要部位了,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一走进去,她们立刻叫起来:“邹姐,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今天林启正要来哎,快去化个妆吧!”

“你们有病!”我笑骂道,走进了自己办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开始干活。管他谁会来,选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点的样子,高展旗走到我门口招手,“车来了,车来了,快出来迎接!”

我走出办公室,看见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门外,我赶紧凑过去。

门外走进了四个人,为头的,就是林启正的那个助手。他看见我,很恭敬地过来与我握手:“邹律师,我们受林总的委托,到贵所来了解情况。”

我赶紧把主任介绍给他。大家簇拥着他们向会议室走去,后面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是那几个小姑娘,“邹姐,哪个是林启正啊?”

“第一个……”我故意停了停。小姑娘们叫起来:“不帅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话说完。小姑娘们又叫起来:“难怪难怪!”“害我白白买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买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们安静,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当天的审查很快就结束了。

两天后,致林公司一份传真件摆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们所星期五上午参加法律顾问的竞标会,除了携带相关书面资料外,还要用五分钟时间介绍所里的情况。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办公室:“你们俩和我一起去吧,我们所的金童玉女。”



九点五十,我们进入了竞标会的现场,发现会议室里有许多熟悉的同行,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但看得出来,各自都有所防备。高展旗低声对我说:“今天一共有八个所,竞争激烈!”我边点头边物色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高展旗本想随着我坐在后面,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边。

十点钟,对面的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来一些人。接着我看见林启正陪着一位长者走了进来,两人低声商议着什么,分别坐在了居中的两个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后,观察着他,他粗略地环顾了一下会议室,便开始应付向他汇报工作、请他签字的工作人员,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颇有威严。而旁边的长者与他有几分相似,应当就是他的父亲。

竞标会开始了,我们所抽签抽到了最后一个。我远眺了一下我们的主任,他脑门锃亮,紧张得很。

前面的几个所都使用了幻灯片,为了放映效果,室内光线变得很昏暗。到了我们所,由于没有准备幻灯,所有灯光大亮,主任上台时一紧张,差点绊倒,我偷笑起来,眼神一转,竟毫无防备地与林启正四目相对。

他的眼光那么清澈,远远地投射过来,我的心瞬间被完全充盈。

只有一秒种,我的目光就慌忙逃开,然后轻微地移动身体,直到前面一个人完全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相比其它的所,我们所的介绍乏善可陈,我认为我们彻底没有希望了,竟感到几分轻松。当董事会投票开始时,所有的竞标所都退出了会议室,工作人员告知大家回去等电话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头丧气地走出致林公司大门口。

然而,主任的车子还没有开出停车场,我的手机就响了,林启正的助手打来电话:“邹律师,恭喜你们,林总在办公室等你们。”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所被选上了?”我反问。

“是的,林总在等你们,请快一点,他十一点钟还有一个会议。”

我挂了电话,主任已经把车刹住,和高展旗一起回头看着我。我说:“回去吧,林总召见,我们被选上了。”



上电梯时,我熟悉地按了五楼。

高展旗奇怪地问:“我是联络人啊,为什么通知的是你?”

“我的电话也在上面啊!”我抢白。

到了林启正办公室的门口,我退到了他们两人的后面。秘书轻轻地打开门,微笑着示意我们进去。

林启正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与我们一一握手,当他和我握手时,我垂着眼,没敢看他。

他请我们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根据董事会的讨论和投票,决定聘请你们所担任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聘用合同先签一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希望能有更长时间的合作。”

郑主任迭迭点头,高展旗笑容满面。而我,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按照去年与高诚所的标准,顾问费为每年50万,另外,涉及诉讼业务的,按2%收取代理费,接待费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这个方案。”

“可以可以。”郑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体合同会由我的秘书送给你们过目。另外,有一些业务和案子的交接,公司的法律事务部也会和你们联系。”林启正站起身,继续说:“我十一点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不能继续陪各位,对不起。”

我们连忙跟着站起来,郑主任不忘表态:“林总,相信我们一定会为贵公司竭尽全力。”

“好的,希望今后合作愉快。”他将我们送出办公室。

从我们进去,到我们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出门后,秘书已将合同交到我们手中,法律事务部的欧阳部长也站在旁边等着与我们见面。致林公司的工作风格,可见一斑。



晚上,全所狂欢,大家聚餐,然后在卡拉OK高歌至凌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被我婉拒。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后有人喊我:“邹律师,请等一下。”

我一回头,看见林启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后。“邹律师,林总想和你谈一谈。”

“现在?”我拿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对,林总还在等你。请上车吧。”

我只好随他上了车。

“请问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说。

“对,下午五点钟我就过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总交待的,让我见到你的面再转达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说。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等这么久,天啊,那你吃饭了吗?”

“没关系。”

“请问贵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傅,大家都喊我傅哥。”

“傅哥,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吧,林总应该已经睡了。”

“没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里很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见我呢,有什么可谈的呢?

“邹律师,”傅哥在旁边喊我,我一回神,见车已经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门口。“林总在二十八楼的咖啡厅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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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经过一夜的反省,我得出结论,我得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昨晚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关键在于本人感情生活太过饥渴,与异性断绝往来太久,以至于免疫力下降,在林启正那个本就杀伤力极强的男人面前,表现得过于轻浮随意,以致于他以为我是那种没有什么原则的女人,所以,我也该重新出发,谈个恋爱了,我才28岁,还能赶上花容月貌的尾巴,找个公务员、大学讲师、人民法官什么的,完全有可能。既不能因为左辉的水性杨花而丧失信心,也不能因为林启正的酒后胡言而迷失方向!对!邹雨,相信自己!——我在亢奋的激情中渐渐睡去。

早上,刺眼的阳光将我唤醒,看看钟,已经八点半了。

邹月已经将早点买好放在了桌上,她真是个好孩子,我突然间对她产生了内疚。

等我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高展旗发的:“上午九点,全所成员会议,欢迎主任载誉归来。”

时间很紧张,我蹬蹬蹬地向路边跑去。突然一台崭新的白色本田缓缓驶到我身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头往车里一瞧,是左辉!这家伙,混得不错,买车啦。

“干嘛?”看到他我就没好气。

“老赵昨天打电话给我,他和小三这两天会到这边来出差,想约我们几个聚一下。”他说的两人都是我们的同学。

“见面没问题。”我说:“你请你的,我请我的。”说完我继续往前走去,

听到我这话,左辉把车停住,下车追着我走过来。“邹雨,别这样。都是好久不见的同学,在一起聚一聚嘛,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我搞得复杂,是本来就复杂。”我脚步不停。

“我们总还是朋友吧?”

“你当我是朋友好啦,我可没这想法。”我拦住一辆的士,上车离去,余光看见左辉追到了路边,楞楞地站在那里。他是我大学里的高我一届的师兄,在食堂简陋的舞会上与我一见钟情,请我在学校后巷看了两次录相,吃了三次饭,就顺利确定了恋爱关系。实践证明,正因为男人追女人花的成本太小,所以放弃时也毫不足惜。我永远记得他跪在我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求我放他一条生路的样子,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到了所里,大家都已齐聚一堂,郑主任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地坐在上座,一个金晃晃的奖牌竖在他身旁,与他半秃的头顶交相辉映。我照例坐在高展旗旁边的位置上,高展旗低头对我说:“看样子北京之行十分愉快。”我们俩又想起那个从我们身边溜过去的小秘,相视会心一笑。

欢迎仪式十分冗长,郑主任几乎将会议上所有的领导讲话全部照念了一遍。我实在担心他会连一百位获奖的律师名单都要念出来,赶紧选了一个空档大声宣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再次对郑主任的获奖表示祝贺。”

全会议室掌声雷动,大家都对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郑主任见状,也只好结束了此项议程。“谢谢大家,下面,请合伙人留下开会,其它同志可以去工作了。”

小姑娘、小伙子们作鸟兽散,只留下我们几巨头。

郑主任道:“今天一早,高律师向我汇报了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对我们所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下面请高律师向大家介绍一下。”

什么好事?我好奇地盯着高展旗,看他能有什么新花样。

高展旗清清喉咙后说:“是这样的。我打听到一个情况,致林公司的法律顾问原来是高诚所,每年的顾问费高达50万,诉讼案件还另行按标准收费,年收入可以近百万。高诚所与致林的合同于今年六月底到期,由于高诚所的主任涉嫌一起行贿受贿案,已经被正式逮捕,所以今年致林公司铁定要换法律顾问。”

我的头在发晕,最近这个致林公司简直无处不在。

高展旗继续说:“而且今年选法律顾问采取的是内部竞标,由董事推荐律师事务所,统一考察后,再由董事会集体投票决定。根据致林公司列出的推荐标准,我们所完全符合条件,现在关键是要找一位董事出面推荐我们所参与竞标。不过,我知道,我们所里有一位律师与致林公司的林副总裁有着较好的私人关系……”说着他微笑着回头看我。

我的眩晕在升级,经过昨晚的事,我实在无法想象再与林启正有什么瓜葛。

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把目光投向我。郑主任发话:“小邹,你就和那个副总裁联系一下,介绍介绍我们所的实力,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其实高展旗误会了,我和林启正并不熟,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作着无力的辩白。

“电话我有,我打听到了!”高展旗忙说。我白了他一眼。

“不管熟不熟,小邹你还是试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总之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郑主任说完,率先起身,捧着金晃晃的奖牌走了。

高展旗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进了我的办公室,拿着手机调出个号码:“来吧,来吧,打一个,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凶巴巴地回他:“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他还帮了你的忙。”

“那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反正我不会打,现在又不是没业务做。谁知道那种公司干些什么,到时候搞不好也被关进去。”

“只提一下就行了,看看他的反应,又不要你出卖色相,何必这么紧张!”说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响我桌上的电话的免提,然后开始拨号码。我一瞄号码,是林启正助手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传出了“喂”的声音。

高展旗很紧张,“通了,通了。”把话筒拎起来塞在我手里。

我逃不过,只好对着电话也“喂”了一声。

“请问是哪位?”

“请问林总在不在?”我想蒙混过关,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没有自报家门。

“邹律师,你好,林总在开例会。”惨,被他识破。

“哦,好的好的。”

“你有事吗,林总散会后,我马上请他打给你。”助手说话很客气很热情,仿佛……仿佛知道了什么?我的脸红了,忙说:“不用不用,没事,你不用告诉他我打电话找他,我会再和他联系。”说完,我马上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微妙。然后他问:“怎么,不是他?”

“不是,他出差去了,下个月才回来。”我瞎说。

“那好吧,我再想办法。”高展旗出人意料地没有和我啰嗦,起身离开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我一看,竟是林启正的手机号码。助手还是告诉了他我曾经致电。

我没有勇气接,双眼直盯着那个号码,任由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响。

铃声响了数声后,停止了,我长吁一口气。

突然,我的手机又开始唱歌,我一惊,马上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居然又是他的号码。

我真的不能接,该和他说什么呢,在昨晚那样尴尬的分别之后,我又哪来的立场要求他推荐我们所去竞争法律顾问呢?

而且,我真正害怕的,是他会像其他的男人一样,用很诚恳的态度说:“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用酒精抹杀一切前因后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最让女人无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只是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了而已,仅此而已。

手机在我手里震动,发出欢快的声音。我数着秒,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第七秒钟,铃声戛然而止,他的等待,他的耐心,也就是七秒罢了。



当天下午,我坐飞机去了北京,一家顾问单位一直等我安排时间,对他们的员工进行法律知识培训,这让我有了暂时离开的充足理由。

我没有在机场遇见任何人,我的手机上,也没有再出现林启正的号码。他如此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我的心思。

让所有的事情就此结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7 21: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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