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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云气生,森森杉柏黑。风吹虚箫韵,露洗寒玉色。
  林寒雪深,天色虽是微微转暖,林中积雪却依旧无甚融化。行经在那寒林古木之中,裴煦偶尔微微仰头,但见得那枝柯堆着些微的积雪,或是垂下或细或粗的冰锥,若有若无的滴下点点雪水。透过林木的空隙,隐约可见那一片漠漠的阴沉天色,沉默而悲凉。
  只是这数眼所见的,并无甚关碍,裴煦心中真实关注的却非是天上的如许事物,而是脚下那被踩踏着的衰草。
  或仍是清晨的缘故,林木之中寒烟如织如聚,虽是微微散去了些,粗粗看来,却依旧是一片乳白的雾气。此时,若是有人细细拨弄脚下的积雪,却可见一片片金黄中略略透出殷红色彩的草株。
  这草株名为金红草,乃是一株极平常的事物,平素也无甚作用。只是这草株若是与火杉一并焚烧,它们的灰烬却是能使接触之人的浑身麻痒。若无对应的汤药服下,这麻痒却是不能解的。
  这两样事物本极少共植一处的,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却是不多。然而,裴煦不仅是其中之一的知情人,更是知晓延陵城外丘陵之中生长着这两样植物。
  这也便罢了,裴煦却是将这事记于那风鹤之书上,将其细细地告之贺飞扬。却不妨,自己也成了陷入算计的瓮中之鳖。
  想来此刻,那些放火之人已然是攀爬于山林之中了吧。
  裴煦微微合拢眼,心中一番计较,却发现此时,自己别无选择了。除非,向夏国的那些人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代价,可大可小,若是平常的蠢货,倒也是好处置的。只是在此战场之上,而能被贺飞扬派遣至延陵城的夏国将领,绝非那等能轻易糊弄的。如此想来,倒不如主动攀爬至山林的高处,只那林丛无甚金红草,这事倒也能轻易了结了。
  只是这时间却是不多了。
  裴煦若有所思的回首看了那被肖璇与止戈带着行走的女子,心下微微生出几分沉虑。
  本以肖璇与止戈的功力,这小小的林地便是多了几分积雪,有些难以行走,却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女子临近生产,身子本就极柔弱,若是强行带着她纵越奔走,却是极易产生意外。
  此外,仍有一条路子,便是以内力注入女子体内以作保护,再行带着她行走。只是三人之中,裴煦只堪堪能护住自己,自是不做考虑。另外的两人肖璇与止戈,他们的内力又不是那等温润如水的暖性内力,而是极冰冷寒冽的内力。注入内力,恐怕这女子更难承受。
  因此,这原本极易逃脱的路径,却似乎越发得艰难,这不过数百米的山陵,四人行走良久,依旧只走了大半。
  微微叹息一声,裴煦又停顿下,俯身扫去积雪,不意外,仍是看到了一簇簇枯黄之中略略带着丝丝殷红的草株。
  淡淡地颔首示意,裴煦正是想抬腿往前行去,一阵箭支带起的风声猛然在耳边响起。
  眼眸一眯,裴煦下意识地偏头,一枝箭支便是赫然撩起几丝发丝,定在身后的那枯木之上。
  敌袭!
  不远处的寒林之中,微微露出青色的兵甲,更有数人弓上搭箭,正是张弓欲射的模样。
  其中有一穿戴着百夫长兵甲的夏国将领,或是知晓此时的优势尽在己方,却是大摇大摆地高踞其上,趾高气扬地辱骂。只是这辱骂之声中,却又赤裸裸的敲诈勒索。便是边上的那些士卒,也是千百番的拍马辱骂,引发了一阵阵讽刺与嘲笑,那弓上的箭支却也是松懈了下来。
  裴煦眸子里的瞳孔猛然涨开,划过一丝极诡异的色调,方式回复到原来的模样,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寒冽的味道。
  这神色落在那女子的眼中,她淡淡叹息一声,便温声说道:“如此状况,却不必顾虑小女子了。”
  这话落入裴煦的耳里,他那急速转动的思维却是转移了些许,不由看了女子一眼,见她神色安然,便是微微颔首,冷然道:“不用理会这些,先带她往山陵上去。”
  他们,自然有的是收拾的法子。
  裴煦这般想着,搭着止戈的手,脚下发力,四人便是如离弓的箭支,不多时就窜入林木之中。
  那百夫长便是不干不净喝骂着,边是指挥着那些个士卒将这几人干掉。他被派遣去做这等放火之事,本就多有那被压抑的不忿,此时见得几个可发泄怒气的人,却又被逃脱了。
  这等火气,却是让他心中冒出了一股子的杀气,却不再理会那放火烧林的一回事,只专心地呼喝着士卒去杀戮了。
  然而,这等寒林,本就湿滑难行,加之这些士卒多半无甚内功之说,这般下来,却是远远的落在了裴煦四人的后面。
  裴煦四人此时一路远扬,倒也是异常的顺畅,不多时便是将那些个夏国士卒抛之脑后。若不是肖璇的以平素的侦察能力,看出这寒林里,不久之前,却曾有些人行动的痕迹,四人或是已停歇下了。
  只是这等风驰电挚的速度却是不能保持了,当裴煦等人好生攀爬到一处潭水凝聚,林木稀疏之处时,那女子突然一阵闷哼,原本便极惨淡的脸色,此刻更是透出了一丝青灰。
  肖璇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如此近的声息,虽是低哑,却仍是落入他的耳中。因此,他不由停步下来,转眼往那女子看去。
  这女子此时脸色惨白,略略透出青白的色调,连那眼帘也是无甚气力的耷拉着,眸子里面更是透出痛楚的神色。
  察觉到肖璇停歇下来,那女子勉强在嘴角边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却是有十分的歉然,只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方是强自忍着痛楚沉静道:“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只这孩子却是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暗淡,却是让裴煦等停下了脚步。
  细细地观看周围的事物后,裴煦扶着那不断喘息的女子走到那水潭边上,淡淡道:“你且安心,这虽然不算是想的那般,但却极好了。”
  说罢,裴煦便转头吩咐肖璇与止戈两人道:“半个时辰之内,此处倒也算是个好去处,你们却不必担心,按着我的话去做便是了。这林木之中多半是那火杉。这火杉的树干本就是极易燃烧,你们且砍伐数十株,再行点燃,之后的事却是不必管了。”
  肖璇听闻如此,倒是微微一愣,道:“公子,可是想借火烧林?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又才下了雪,怎成得了势头?”
  裴煦淡淡一笑,便是道:“本就是成不了事,这只是护卫罢了。三刻之后,这山林便有大风,那时若是点火烧林,方是真真风助火威,加上此处火杉甚多,却未必不是一场山林大火。那时,我们却是凭借此处,得以安度。”
  肖璇与止戈对视一眼,心里稍稍明白些,虽仍有几分疑惑,却想着向日裴煦的心性能力,倒也按捺下来了。
  眼见着肖璇与止戈两人从令而去,裴煦回转头来,却是有些无力。
  话虽是如斯,但这女子的生存几率却几近于无。
  古代生育婴孩,本就极易难产,何况这女子原本就是伤着元气,体质积弱。偏偏此刻生育,却是半点器具也无。
  这等形势之下,可还曾有几分生机么?
  深深地叹息一声,裴煦略略迟疑地走到那女子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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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这一刻的静默之中,裴煦如闲闲地拈起一颗棋子,蓦然想到这句辞句,便自心中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契合感。
  微微垂下头,裴煦淡淡地凝视着城门之中独立的女子。
  想不到,在最后的一瞬息,她竟然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若不是他回首,她亦回眸,错过这对视的一刻,或许他仍是不知这女子曾离自己不过百米之遥;而她在气息断绝,埋骨雪里之时,却仍是不知曾有一人为是否援救她,而费尽思量。
  风中,那女子微微扬起头,露出极修长的脖颈,藏匿在斗篷下的如瀑青丝倏然间洒落一身。急促的风声撩起她宽大的袖子,飘飘扬扬间,恍如鸟儿那正拍打着的翅膀。
  可惜,这鸟儿注定要折翼坠落。
  厚重的黝黑城门缓缓合拢,眼见着便是要将这屹立着的女子挤压而死,城中的那些将士却俱俱欢呼起来。
  只因在女子身后空隙间,那隐约可见那深青的色调。
  飘扬的旗帜,血红的缨繐,在这清素的冬日,张扬出丝丝肃杀的张扬战意。一色青的兵甲,一色黑的战马,随着那如擂鼓般轰然作响的马蹄声,越发近了,近得能自那将领的眸中,窥见浓重的嗜血杀意。
  然而,沉重的城门已然是快合拢了,所有的将士不由松懈下来,脸面上露出遮掩不住的愉悦笑意,仿佛那独立在那里的女子,并不存在一般。
  裴煦仍是淡淡地凝视着那个女子,这熙熙攘攘的一众人中,或许只有他才直视着这即将惨死当场的女子。
  天高风急,那巨大的风声里,女子缓缓举起手,如即将破蛹的白蝴蝶,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只是那双眸子,依旧苍茫和煦,如看破红尘的积年老僧,偶尔抬头望了一眼。
  风轻云淡……
  微微一笑,裴煦的脸面上露出极和煦的笑意,口中却是断然喝道:“拖住城门,救出那女子!”
  说完这句话,裴煦猛然从轩车中跃出。
  他素日虽是不善武术,但习武之事却也放于心上,因此,自轩车到女子那短短的距离,并不放在他的心上。
  肖璇与止戈亦是见机极快的人,见是如此,虽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做次决意,却依旧极迅速地提气疾驰而去,分别扑向那两扇即将合拢的大门。
  这短短的路程自然不是行走在平坦大道之上。即便三人同时以轻功踩踏着纵越而去,并未造成甚损害。那被踩踏的人也是纷纷发出各色的侮辱咒骂的话,更是将军中士卒将领的心给绷紧了。
  难道这三人是敌军之人,为的是确保城门开启?
  方才刺客之事犹未停歇,被血腥味与仇恨冲昏头脑的将领自是将这突如其来的三人当成了眼中钉。未等三人扑到城门前,一个军衔最高的将领便是满脸杀气,呲着牙喝道:“众将士听令,即刻射杀这三人。”
  话音落地,那些亲卫与陆续赶来的士卒立刻取来弓箭,纷纷对准了三人,射了过去。更有些士卒,抬起那大刀大剑,想是要奔来砍杀那三人,无奈箭支数目极多,却只能在边上虎视眈眈。
  只是那弓箭虽是数目极多,气力倒十分不足,多半都是中途掉落,便是有三两只有些力道的,却也被肖璇止戈格飞了,并无甚杀伤。
  这等状况,却是让那些将领的脸面也下不来。其中的一个却是受不住这等气,伸手便是夺去边上士卒的弓箭,微微眯起眼,对准城门之中的裴煦,将这弓箭射了出去。
  箭支破开空气的阻碍,直刺那城门的中心。
  此刻,裴煦等三人却是行经于最后的一刻。肖璇与止戈两人已然将城门边上的士卒踢开,并阻止那城门的合拢,使裴煦能带着那女子好生离去。
  这并非是难事,只等着那女子与裴煦逃离城门的所在,肖璇与止戈便是强自将那大门扯开些,自己便如一只离箭,嗖的一声跃出了城门之外。
  只余那支极迅猛的箭支,如流星一般,扎入城门之上,在风中略略颤动一番后,兀自独立在那里。
  静默一片。
  所有的将领与士卒纷纷放下手中的箭支,默然对视一眼,心里却是满满地疑惑:难道他们不是想打开城门,只是就那女人?
  只是救那女人?
  离去之前,裴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极柔和的笑意,心里却未曾如此想。这个女子,便是无人援救,却也是能独立逃脱的。
  如若不然,她的神色岂会如斯的镇静纯粹,全然无临死之人的绝望与不甘。想来她是知晓以自己的速度,转身逃去,却不如等待着城门合拢之时,抓住那门上的铁环,顺势离去而已。
  自然,这一猜测应验了。
  但在裴煦接触那女子的一刻,他心中却是微微有些后悔了。
  这女子想是身怀有孕,又未曾照料得自己,那下肢却是极肿大,已然是无力支撑着的了。
  如此看来,这女子便是能逃脱城门,却也无力多活着了。
  微微眯起眼,裴煦心中虽略略有些遗憾,却并无后悔之意,只与那肖璇、止戈点了点头,道:“带着她,往右边山上逃去。”
  话音方才落地,前面已然是出现了一队队风尘仆仆,肃杀之极的夏国将士。飘扬的旗帜,黑底白字,上书一个极雄武的“夏”字,在熊熊杀意之中,诡异的张扬出一丝美感。
  裴煦微微皱眉,却不再多言其他,只让肖璇与止戈带着那女子,急速向那右边的山脉纵越而去。
  这右侧的山脉离城门却是不远不近,恰恰是这么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使得那延陵城既无敌军据山而击的优势,更为那城中诸多贫民供给了飞禽走兽,材木野菜的。
  但今日这一段距离却是成了生死时速一般,让裴煦等人好生折腾着,方是从那周夏两国即将激战的地方逃脱出来。
  所幸的是,裴煦四人却都是无甚损伤,便是那女子,也只脸色略略苍白些。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煦扫视了周围的各色人等,便坦言道:“上山。否则待会夏军烧山,我们却是一个都逃不掉。”
  说罢,裴煦不理那女子显是极疑惑的神色,独自往那山上行去了。
  抬眼望去,远山如黛,寒林漠漠,一片淡淡地林中雾气若有若无,徐徐地满溢出来。
  裴煦默默地腾跃行走着,目光却未曾在草丛之外停歇过。
  此刻,也只有他方是知晓,这层层的林木草堆,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只是算人算己,终究是少算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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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苏合香熏出丝丝逶迤的香雾,散落满屋子的奇异香味儿。睡梦朦胧中,犹可听得那泠泠的水声,在山石中流泻出一丝丝越发清脆寒冽的滴答声。
  裴煦微微睁开眼眸,却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默默地听着这清冽的水声,心思明晦不定。未几,院子里就传来断断续续的行走声、谈笑声,混杂着呜呜作响的风声、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几乎掩去了那叮咚的水声。
  微微一笑,裴煦缓缓起身,随意的扯了一下帐子边上垂下的络子,以唤醒边上小隔间里睡着的丫环,再伸手将床边矮几上的一个小盒子打开。
  随着盒子的开启,一阵蒙蒙的光晕顿时散了开来,光芒柔和却是极亮,这屋子瞬间里便是一片光亮。
  推开那细腻软滑的被褥,裴煦站起身,从衣帽架上取来今日的衣裳,不疾不徐地穿戴好了,才听得门外笃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吧。”裴煦独自坐在边上的小榻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吱呀一声,屋内随着那移来的那几个薄纱灯笼,更添了几分亮光。这三个年长的丫环,一人将手上的灯笼挂在灯架上,推开三两纱窗后,便收拾整理床铺案几;一人却是捧来半满盆的清水,并着那蓖梳、镜子、手巾、浓茶、香胰子等,供着着盥洗净面;最后的那人却是拿起蓖梳,将那浓密的长发梳理整齐了,便从边上的盘子里取来一条浅青色的丝带,松松地系住柔软的发丝。
  这般盥洗整治了,裴煦那嘴边的一直勾起的笑意更是多了几分,起身看着那三个丫环,轻声的说道:“麻烦姐姐们了。这天色也是快亮了,止戈向日里起得迟,姐姐可是去那里一趟?”
  丫环们恭敬地应了一声,端着盆、盘等东西,纷纷地退了出去。这略显疏朗的屋子里,便只留下正端着茶推门而来的泓雁。
  泓雁浅笑着将那小茶盘端放到案几上。先是翻转杯盏,,再提起茶盘上安放着的茶盅,壶嘴略一倾斜,那煮好的清茶便以一种圆润的弧度倾泻入杯。放好茶盅,泓雁便双手捧着这杯清茶,递了过去。
  裴煦轻轻地啜了几口清茶,微微皱起眉,便是放了下来,抬眼问道:“泓雁姐姐,敛衣姐姐她走了么?”
  泓雁听得裴煦如此淡淡问来,心里却也生出了几分暗淡的悲怜之意,稍稍退后一步,轻声道:“敛衣姐姐素日就是起得早的,今儿天还黑着,她就是走了。”
  裴煦眼眸微微一眯,却不再问,一时间屋子里便寂静下来。
  “公子,我来了。”
  随着些许脚步声,一道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房屋帘外响起。
  裴煦淡淡说道:“止戈,你且等着些。”
  说罢,裴煦起身稍稍整治衣衫,便是对边上的泓雁道:“今日我却是要在先生那里多多耽搁些,若是有甚事,你就遣人去吧。”
  那泓雁听得如此,却是有些惊异,皱眉道:“公子,这大早的寒天儿,您且先进些吃食吧。”
  微微一笑,裴煦淡淡道:“你这般说来倒也是的,你且取一些热腾的糕点准备着,我带去也就罢了。”
  泓雁听是如此说,她平素又极惧怕裴煦的,便只是诺诺应下了。
  几经准备,不多久,一辆轻便小巧的素净轩车便从裴家的小门里出来了。只在不远处的一座宅子前稍稍停了一下,便又向北门行去。
  这一番周转折腾下来,东方已是微微露出几分惨淡曦光。
  裴煦微微掀开那窗子,看着街道上人流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个店面铺子也是呼喝着纷纷打开,裴煦心中神思晃动,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北门那里。
  肖璇见着今日的裴煦心思暗沉,却略略有些失神,不知想着什么,便轻咳了几声,慵懒地眯着眼眸,道:“公子,北门到了。”
  回过神来,裴煦神色依旧淡漠,不经意地扫视了北门一眼,便是对外面赶车的止戈道:“止戈,你且寻个离北门近些的地方吧。”
  说罢,裴煦又转过头来,抬眼便是对那肖璇道:“昨日的那几人可是回了?”
  肖璇听得如此说来,倒也不放在心上,微微笑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属下有一疑惑……”
  轩车停的地方极恰当,掀开车窗便是能一览城门的诸多人等。裴煦抬眼细细地观望着,便淡淡对这肖璇道:“你是问我何为昨日让那几个回来,今日又特意寻着她么?”
  说到这里,裴煦眼眸微微合拢,顿了顿,便又和煦笑道:“若是一直跟缀着她,虽是知晓了她的一举一动,但以昨日看来,这举动却不免会显露痕迹。”
  况且,这人救与不救,还得看着她是否有这个价值,于他究竟有没有那个所谓的“缘分”方是。
  不然的话,这个鸡肋消失在战火之中,倒也是个干净。
  肖璇冷眼看着裴煦那有些自相矛盾的举动,心里却是暗暗纳罕:这女子究竟是何人,连公子这等冷漠的人都是另眼相看,竟就不采用机谋,单单只看着那城门细细地搜索?
  两人默默无语,小小的轩车内便寂静下来,只那车外的人流越发得喧闹拥簇。虽是极冷的冬日,连着日光都是被云层遮断了,但延陵城乃是商贾交通之地,极是繁茂。此日却也依旧是人来人往,笑语喧闹不休的。
  正是这一动一静,动的越发得激扬,静的一发得淡漠,城门之外,突然闯入一匹惊马。
  这马匹或是经历了极长的奔波,已然是浑身汗津津地,毛发尽湿,口吐白沫,只歪歪斜斜地冲进了城池。
  那守卫城池的卫兵本是要拦住于这一人一马,只是边上那老成的守门人眼见着这马是那已烙印的上等军马,马腹上又淌着血,显然是为求赶路,竟不顾军马死活。他心里便是一个疙瘩,忙忙地拦住了那些新来的守门,再细细看来。
  这马背上趴着的人,一身的血污,兵甲之上溅满了黑血,背上甚至还带着两只箭,在空气中上下摇摆。
  那老成的守门士卒本就是兵将出身,见是如此,立刻囔囔着使唤人去告与镇守本城的将军,自己却是带着几个有气力的男人,忙忙地喝止已然惊慌失措的一众平民,将这匹已然使尽气力的马压制住。
  这一番事端方是安顿好了,那将军停得那些描叙,却也是急急赶来了,见是如此状况,忙走到那人面前,急道:“你是何人?”
  那人呼吸急促,面白气短,只努力仰首说了一句,却是迷糊不清。
  那将军见状,心里更是打了个突,忙又移近些,蹲下将头凑到那人身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方才落地,那血污满脸的人猛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极清亮的眸子,喝道:“死!”
  说罢,他手中猛然闪过一道白光,横割了过去。
  一丝声息也无,那将军正是疑惑这人目光为何如此清亮,一阵剧痛过后,他眼前一黑,便是人事不知了。
  趁着众人都惊愕这士卒暴起刺杀,那士卒不知怎么一动,便是扯下那件血污了的外衣,趁势往边上一窜,便是消失在人群之中。
  裴煦看得如此状况,心下微微思索,便是吩咐外面的止戈道:“止戈,回去。”
  外面的止戈分明是见着这些状况,但却是不以为意,极冷静地说道:“是,公子。”
  而此时,那些个将军亲兵倒也回过神来,急急地喊着要捉拿刺客之类的话。这话一喊出,城门口更是人马大乱,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纷纷拥簇着往外跑去,连那原本只开了一半的城门,此时也被拥挤的人群折腾着全开了。
  裴煦的马车虽是见机得早,但也顿觉难以行动。见着如是,裴煦倒也不放在心上,低声说道:“此时倒也差不多了。”
  话才堪堪说完,那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喧哗声:“敌军!有敌军!快!快关上城门!”
  话语间,那原本拥簇着往外散去的人,一发得乱了套,数百人挤在城门边上,有的前有的后,好是半晌的工夫,那城门边上的人群方在士卒的驱赶下,只剩下数人。
  裴煦听得如此,不由开启了车窗,往外回头一看,却是猛然睁大了眼眸,显是吃惊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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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昨宵亦曾舞纱帐,须臾浮萍寄余生。暗香零落人不知,只得三更雨梧桐。
  微微仰首,入目便是一层层遮天蔽日的暗云,萧泠微微叹息一声,右手不由自主的抚摩着那凸起的腹部。
  可是苦了这孩子,这般天寒地冻的,却是不曾稍稍安顿些,只是一应的奔波劳虑着,倒是折损了不少的元气。
  只是……
  萧泠抬眼凝视着前方那当铺,里面有一女子,绾着高髻,银灰的皮裘却是勾勒出极窈窕的身段。
  深深太息一声,萧泠淡淡看了怀中的香囊一眼。凤凰展翅的吉祥图儿,细细地绣了一格‘泠’字,小巧玲珑,却是鼓胀着。里面放的是自己从云家更衣脱逃之时,特意抓取的一些金珠子。
  这样便也够了。
  萧泠静静地凝视着那女子微微皱眉的眉眼,时不时回首的笑靥,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悲哀。
  涟漪,已经够了,不论如何,这件事却是不能让你也陷进去。它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虽不知周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云家的行径便是说明此事与那勾心斗角的政事有关。若不是我入城之时,曾说有一封信笺交与他人,事后察觉不对又在云家处处刻下暗记,使她们心有顾及,恐怕此时我已是含恨而终,埋骨雪里了。
  而云家的事,看似了结,但我们这般的嚣张的行为,虽是让她们有所顾忌,不敢下手,却是遮掩不住实质的。想来,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们便是能回味过来的。那时,她们知晓我在这城中无甚凭藉,自是会追捕诛杀我的。
  借用你行事,本就于你的安危大有险阻,何况这等关系性命的大事呢?倒不如让我自个行动,若是成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成,能保存你一条性命,倒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眼见着当铺里簇簇拥拥的人群越发没了涟漪的身影,萧泠缓缓地后退,如清朗天儿里的一片阴影,顿时间便是成了汹涌人群中的一滴水,不复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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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渐西山,天光如洗,消退了小雪最后一丝寒意,一点点一丝丝的金红如游曳的小鱼,自在地徜徉在梧桐树下。
  裴煦独自伫立在梧桐树下,心里微微有些叹息,边上的三四丫环眼见着这一幅景象,虽是不敢多嘴,只低头陪着,心中却是或喜或悲,暗自思索着。
  这倒不是为了别的,却是因自己公子的大丫环涟漪要自行离去的事儿。这涟漪姐姐,今日随公子一并去云家。
  她去时收拾得什么似的,特特更换了三四件衣衫,方是选了那才得的银鼠皮裘。那脸上的妆容也是细细地描画一番,将素日里分毫不动的各色粉儿胭脂,细细地挑了,又极精审地涂抹,才歇了等着。
  这等打扮,便是让人疑惑了。哪知,待得她回来便是自行请辞求去,真真是让人惊疑。
  且不论那一众的丫环是何心思,裴煦却是转过身来,将已然俯身跪着的敛衣扶起,安抚道:“敛衣姐姐,你真真是不愿留在此地了?”
  敛衣俯身一礼,眉眼间露出一股极黯然的愁绪,伤感道:“公子,并非是敛衣不愿留与此地,好生过活。只是今日听闻旧人说,我家仍是有一小儿存活,却是流落他乡。我这做姐姐的,虽是未曾进过甚姐弟之情,只是自个的弟弟乃是骨肉血亲,应是好生寻着方是。”
  说罢,那敛衣便是又跪了下来,却是说裴家多年大恩,本是舍身相报的,只是……
  如此纭纭道来,那边上的丫环都已是珠泪盈眶,便是那素日心冷淡漠的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只那裴煦面上虽是微微露出整肃的神色,似乎大有悲怜之感,心里却是另有一番计较。
  当初裴煦放着敛衣与那女子出去之时,曾借机在她们身上都洒了些千里留香粉。
  这千里留香粉,乃是裴煦一日调配药剂之时,无意间得的一个方子。不论何人,只要沾上一点这千里留香粉,用那调养过的闻香鸟一闻,便可知晓这两人的踪影,不虞有失。
  因此,裴煦当时见得敛衣,却也是有些吃惊,但见得她神色落魄,行动迟缓,便是猜得那女子已是与她分开,就细细地安抚了三两句,按捺住她的情绪,便随着母亲一并离开了云家。
  不料这敛衣,回到裴府,只道自己身子疲懒,好生自个儿过了三两时辰过后,却不知下了何等心念,竟一发的无所顾及,另编出一套词儿,说是搜寻兄弟,决意而去。
  且不论有这等说辞在,便是当初敛衣入府,也未曾签下卖身的死契,只是写了个文书,倒也是说不上别的。裴煦想是如此,本不想多折腾着什么,只看在素日里她小心殷勤的份上,稍稍多问上一两句,好能圆上说辞,便是带着她到父母房中说去了。
  哪知裴修夏鸾两人听得如此,也是极通情理,只认着敛衣是自个决定去的,也并无与故人同行的事儿,就好生吩咐着如何行走各国,小心谨慎行事等话儿。而后,更是赐给了足够的钱财,一意让敛衣收了,方是了结了此事。
  裴煦见得如此,心里却是暗暗纳闷:父母两人一向于敛衣深厚,本应是刻意挽留才是,但此时两人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有几分欣喜她离去之意?道不知是何缘故。
  心里这般想着,裴煦倒也不甚注意,裴修夏鸾两人的事,他早已多番打探,只是碍着一些东西,总是雾里看花,迷迷糊糊的。想来这两人的身世却应是极不简单的,等闲事自己却也无甚关注的必要。
  裴煦此时这般想着,却不妨让不久后的自己走入了人生第一个剧变。
  自然,此时不谈这个,单讲那敛衣,自去整理在裴家的东西。她将一些无甚关碍的东西送与各个姐姐妹妹,再好生地与只在她之下的泓雁说罢裴煦素日的习惯之后,只想着在平日睡的房子里囫囵了一晚,明日再行离去。
  这般事儿下来,她自是不知晓裴煦今晚便是知晓了那女子的行踪,乃至于她所有做的事情。
  裴煦自今日午时回到裴府,早已遣人送去一纸信笺,让肖璇派人去盯着那女子,晚上的时候再行报与自己。
  这等小事,肖璇却也不放于心上,但念着一来是裴煦吩咐的,二来,那些孩童尚只习得半年多,便就派了三两人,一并盯着那女子。
  事后,那三两孩童却是写了四张极其详细的报告,根据这段时间对这女子的容貌身段、行动姿态、所卖东西等等方面的观察,先是极简单的总叙,后又将各种详细数据一一描叙出来,最后更是以此进行各项的猜测,将这女子的言行举止无不列入其中,端是一分相当完整的情报。
  裴煦收到这等报告,倒也不甚意外,只看着那资料一番,又稍稍给那猜测打了个评价,便拿起另外的一份报告了。
  这份报告却是让裴煦眉头一皱,心道:这贺飞扬倒是极善军事的,这江陵郡三城十余县,竟是如此迅捷得落了大半在贺飞扬之手。这也就罢了,只是自己所在的延陵城却是半点消息都无,倒是堪称是文武全才的上佳将帅。
  只是,这本也无甚关碍的,但据今日所知,那女子可是准备着明日潜逃出城的。这般下来,却是不好。
  稍稍迟疑一番,裴煦便是将一纸笺遣人送与那肖璇,自己又吩咐着外面的丫环道:“泓雁姐姐,你且使唤个人告与止戈,明日早些来,与我一并去容老先生家中,我有些事要去请教一番。”
  这事素日倒也频繁,那泓雁并不疑惑,只脆生生地应了一句,便是不在作声了。
  裴煦淡淡的看了手中的纸张,眼眸微微眯起,不一会,便是将这些事物收罗好,一如往常般,抽出一本书册,自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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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林漠漠,细雪落落,围墙之内,有数十老梅,枝柯盘结。其或是喷霞蒸云,或是香雪软卧,或是点绿闲缀,枝丫崎岖之中,摇曳出丝丝寒冽之极的梅香。
  敛衣于细细霜雪之上,左顾右盼,闲走慢行,如游园般漫不经心。只这散漫的形色下,她心中却是暗暗纳罕:自我从门庭、园中所见之暗号所言,小姐可是被云家所囚禁,或有不轨行径,但循着小姐琴音至此,却见得人影稀疏,并无甚守卫禁锢之态,倒是让人好生难解。
  难道此处,是一圈套,全是为援救小姐之人所设?
  想到此处,那敛衣细细思索,好一番踟蹰,方是暗暗有了定义:虽不知是甚回事,可这却绝非一陷阱。
  这一定义,却不是别的。自小她便是与小姐一并长成,方才的琴曲却也是听过的。这一琴曲素洁幽然,乃是小姐一日读书,不知见着什么传奇事儿,心有所感,哀叹良久,连着自弹自奏了数日,耗费了好一番精神,方是得了这曲子。
  只是这一琴曲,小姐虽是极喜,但多番思虑之后,只道人生在世,必是要和光同尘的。此曲过于清奇幽静,非人间应得之音调,却是少弹奏得好。因此一发得少于弹奏,便是自己,也只听过三五次。
  且不说这一曲,他人都未曾听闻,只那弹奏的手法曲韵细微之处,与小姐素日所奏更是别无二致,就此想来这琴音必是小姐所弹奏的方是。
  因此,敛衣心中虽极疑惑,但听得如此琴音,却是忍不住到这地方瞧上一眼。再说,便若是那云家人知晓,她也可拿裴煦曾吩咐些吃食的话搪塞,倒也不虑心思行动有所泄露。
  已是这般想着,此处又见着无人,敛衣心里更是多了几分计较,此时听闻屋中小姐的话音,便是计上心头,不再花隐柳遮地小意儿遮掩,径自款款往那屋舍门庭走去。
  裴煦见着敛衣的身影越发得远了,却也不甚放于心上。这敛衣此日虽粗略激动些,但素日却是极沉重剔透的。方才见着她已是按捺下心思,料想也无甚顾及的必要。
  只是那屋舍之中,不知是何人物,竟是让人摆出这般空城计来?
  裴煦与敛衣不同,本就是那局外之人,又心思细重,见识广远,于那守卫囚禁之道,却也是知晓三四分。
  这一圆窗所见方位虽小,但也可见园内方寸之地。这一方园地之中,倒有一易守难攻之处,本应是积雪之处,此时却是隐隐显露出一浅浅足印。这便说明此地非是无囚禁监视之人,只是这些人物,大约清晨之时便是让人撤去了。
  然而,此地人影绰绰,却也非是一陷阱,想来必是这囚禁之人有甚把柄靠山,让这云家人不敢动手。此日见着那敛衣形色迥异,便是猜测得一二,便索性撤去守卫之人,任凭此人脱逃。
  这般一来,那云家人既可两面讨好,又不失自家势力,或在意料之外,却能得以增添上几分利好。
  裴煦心思转动,将这前后左右的事端一一思索,便做下决断:这一女子,地位应是极尊崇的,势力便也不小,只是囚禁于周国之中,想来与夏国有关碍的可能最是大的,自己行走江南之地,倒也不虞有甚变动。何况,能获得那敛衣的忠诚,想那人却也是难得的。
  这般想着,裴煦心思转动,却已然是要救取那女子。毕竟,救取之后,这女子人品性情,自然有解析的时间。那时若是有甚不妙之处,也可一举了结,倒是极了当。
  既已是有了决意,裴煦稍稍思索,便是从怀中取出一小小的瓷瓶子,倒出两粒浑圆细润,隐隐散发出浅淡寒香的药丸。
  小心地捏碎药丸,将这莹白碎末倒入一管状的事物之中,再略微转动,裴煦便已是将这药丸细细地砚好。
  这般做好,裴煦正是要着手动手,但往圆窗之内一望,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此时,一缕细细地曦光自天际缓缓落地,顺着极细小的残雪,落入园中,映出一层极清冽的雪光。一株寒梅宛然盘旋而上,绕在那轩窗边上,在那一抹曦光下张扬出皎皎然的寒光魄影。如此光景,倒是让那轩窗寒梅,散出楚楚动人,极是璀璨的风致。
  恰在此时,一只素手,芊芊如柔荑,支起了那霞影一般的纱窗,转首向外望去。
  只一眼,见得如瀑青丝,一莹白丝绨随意地系拢,透出婉约惆怅的风华;再一眼,窥得粉白容色,如樱绛唇点绽于粉脸上,涂抹出极璀璨的明媚色调。
  但如此皎然美人,裴煦却只是微微笑着,心中波澜不惊,冷眼而看。只是,最后那一眼,却是让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修长入鬓的黛眉,卷翘上挑的睫毛,映衬着那一双似泣非泣,苍茫和煦之极的眸子,揉合成一股子异样的楚楚风致。只微微的扫视,那如许雪光,如斯寒梅,恰似汲去了漫天满地的瑰丽,竟让人觉得如嚼蜡一般无甚味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等眸子,便是未曾一笑,却也如遮掩不住的青山隐隐,流淌不断的绿水幽幽。这一眼,便是起了悲风,吹了寒草,堆了残雪,消了笑意,让人平添上薄薄暮色悲凄之意。
  这番裴煦方是行动稍稍一顿,那方厅堂之上,便突然听得一阵拳打脚踢的争斗之声,让这园内院外的两人俱是一惊。
  轩窗之内,那人却是不知想得什么,面容之上,兀然浮现出极浅淡的笑靥,当下便是合拢窗牖,起身向屋舍之内急急行去。
  裴煦见得如此,心下一计较,便知这等行径,恐怕是那敛衣见得屋内服侍之人,都不是那等有身手的,就仗着素日里的三四分身手,强行闯入,欲顺势掳走那女子。
  这云家本就是有意放纵,屋舍之中服侍的人都是那弱质女流,未曾习过武艺。而敛衣与那女子却都不是那等提不起事儿的人,两下一计较,这两女子自是会极迅速地出来的。
  即是如此,裴煦倒也不甚在意,只环顾四周,好寻个隐藏身形之处,等那两人出来之时,倒也不虑其他的了。
  这原就是一个小小庭院,地方不大,不多时裴煦便是寻着一个好去处,自去躲藏其后,等待事件的发展。
  果然,待得裴煦藏匿身形,不多时,那敛衣便是带着一个发髻散乱,服饰零落的女子走了出来,想是要冒充丫环,自行离去了。
  这女子的服饰发髻,都是极肖丫环的,若不是细细端看,却是发觉不到什么的。只是,细细观察一番,却也是三四眼就看得出那女子已然是有了八九月的身孕。
  这般做事,虽直露,倒也是顺势敲打了云家,拖人下水的好法子,只是过了一些。却不知,这两人有何等的靠山背景,毫不忌惮云家这地头蛇一分。
  冷眼见着那两人向外行去,身影一发的遥远,裴煦飒然一笑,缓步走出那隐秘之所,行到那轩窗之边上,微微支起轩窗。
  裴煦略略扫视一眼,见屋舍里摆设清幽,物什不多却清贵。轩窗下便是一案,案上只一琴、一鼎、一信笺。信笺上,只落笔写的无数或大或小,极是娟秀的凤字。
  见这无甚紧要,裴煦便是取出那已然放了丹药的管子,不知怎的一动,便有一片白色粉末吹入屋舍之中。
  合拢轩窗,裴煦淡淡一笑,又收拾出一些奇特痕迹,遮掩住敛衣两人行走间落下的痕迹,摆出一个无头之局后,方是缓缓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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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天色依旧是微微阴暗着,只那细细微微的雪花儿,闲闲得缀在那枯枝之上,倒也是如腊梅初绽,琼华玉树,说不尽的流丽风致。若是风一吹,那些枝丫上闲缀着的雪,却如三春的柳絮,便是飘飘扬扬,散落漫天满地的玉脂碎花。
  这飘摇之间,一股子寒香隐隐袭来,却是让正在小径上谈笑风生的数人,顿时觉得那被炭火熏得疲懒的身子,有了几分精神,便脸上含笑,忙忙地询问此地的主人云夫人,那是何等的花儿,竟令人爽朗如此?
  那云夫人她身上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绿宽文如意绦,行动间微微露出挖云秋香红小靴,听得如此,那眉梢便婉约地勾起,神色温润,微微笑道:“各位夫人,这园子可是裴家姐姐的孩儿想得好景致,实在是有心思的。前儿便是其中的一景。那里借的莫愁湖的几分湖景,又特特在边上栽种了四季花卉。现儿正是那冬梅绽放,却也是冬日里的一段好风光。”
  如此一说,那几家被邀请来的夫人更是兴致勃勃,直嚷嚷着去那里瞧上一眼,便是夏鸾也是极愿意去的。只是那裴煦,虽仍是年幼的模样,却因暗中有些心思,便一脸淡淡地,并无甚意愿随之而去。
  这般形色,自是落入那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云夫人秦澜眼里。但她只道裴煦这小小人儿,向日里也极是体弱,方才又是游览了大半园子,不免有些倦怠,便是对有些忧色的夏鸾道:“姐姐,煦哥儿素日里身子骨不结实,又走了大半园子,倒不如让他去厢房里歇息一番,消消寒气也是好的。”
  这般说着,那夏鸾听了却是有些踟蹰,皱眉想了半晌,方才转身对这跟在身边的敛衣两丫头,说道:“我身边留着蕴琴便是好了,你们两个好生照顾着公子,若是有甚问题,可是得仔细着你们。”
  说罢,夏鸾便再方方面面细细的嘱咐一番,方是让那裴煦随着云夫人的丫环,去那厢房好生歇息一番。
  裴煦淡淡一笑,却也不急着,只先与母亲、各家夫人一番应答,尽了往来礼数,方是在那两丫环的随从下,与云夫人派来的丫环一并去了。
  这园子建造之时,便是颇多用心,屋舍与那林木花卉,湖光山色极是相合,裴煦四人行路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便是见一小小的行舍,隐隐藏在数株苍翠的劲松之下。
  苍松遮天,水音潺潺,映衬着屋舍更是小巧风流,极是玲珑别致。启门而入,却见里面木榻纱被,大案香鼎,虽是极华贵富丽,却又偏偏露出爽利端整的清朗气象,让人不禁耳目一清,凝神静心下来。
  裴煦微微颔首,心里却还算满意这里的布置,便略略感谢那丫环数句,随口又询问三两句,见这丫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也失了兴致,只好声气地让这丫环回报那云夫人去了。
  见那云家的丫环走得远了,裴煦冷眼见着敛衣那压制不住的神色,便略略施个小手段,让敛衣这两个丫头自去拿些吃食物什。见这敛衣的神色,他心里更是暗暗有些惊疑不定。
  昨日母亲夏鸾在进餐之后,便是说起这云家的事。只道这云家夫妇邀请他一观数月前,由他所画图纸而新建的园子。
  他本要推却,却见裴修夏鸾这夫妇一般的形色,似是极想让他行动一番,倒是想起素日里秦澜的事来,心想着探访一番,倒也是好的。因此,他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那敛衣一进这云家大门,却是不知怎的神色大变,那似愤怒又极力压抑的眸光,却是让裴煦有几分玩味。
  因此,这裴煦来到这里,便是着意敛衣的神色,见她素日里谨慎温和的模样,全然化为愤怒而强自压制的神色,且是越发的压抑不住,只一味的神游物外,半点的机灵剔透都无。
  这般变化,那云夫人怎会不略有几分察觉,明着暗着倒是向裴煦套了几次话,却都被裴煦遮掩去了。但这般下来,究竟不是什么好的,因此,裴煦他便寻了个空隙,使这早已焦躁的女子,自去寻个自在,也好在后面估摸出个事端来。
  此时敛衣已然是焦急之极,见如此,心中虽也疑惑,却是顾不得了,只略略推辞三两句,便是急急离去了。
  见着敛衣的身影迅速得消失无踪,裴煦稍稍一思索,却是放下了跟缀而去的心思,只淡淡笑着,思量着前后的事由。
  在此处如此歇息下来,半会尚还好的,久了,便是裴煦,也终究觉得无甚意趣,因此就推开窗牖,想细细地观赏一番景色,却不妨听到一阵清幽之极的琴声,正自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琴音柔婉如水,空蒙如雾,在雪后清晨的苍茫大地上,那一丝欲退还进的颤音,散漫出绵绵愁思一般渺茫而空寂的心绪。
  如此琴曲,却使得那劲松之上的融雪,仿佛承受不住般,漱漱而落,淅沥沥地遮掩住了溪流的玎玲之声。
  裴煦稍稍听得一会,便知这琴音传来之地,却是不远。稍一思虑,他便抬眼望去,只见那一片寂寂地寒林,一色的枯枝枯叶之中,隐隐显露出黛瓦白墙,各色花卉的影子,细细看来,却是一整儿的三两小屋舍的模样,极是小巧。
  稍稍迟疑一番,裴煦正是想着,这等隐秘所在,料想也不是欢迎来客的,心里却是可惜着,合拢了窗牖。
  而恰在此时,那稍稍停歇的琴曲却又是张扬而出,缓缓顿顿,承弦微微勾动,挑拨出丝丝如泣如诉的苍茫之声,哀音不绝。稍后儿,一丝静谧悠远的音调微微上扬,越发得醇厚,轻微之中,分明有一种清雅素洁的皎然味道,让裴煦猛然一惊,面色已是一变。
  这曲子,先前倒也罢了,虽是极清静苍茫,但也只是稍稍让裴煦伫足静听而已。但下面的却是让裴煦的心中扬起千百分的激扬,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闭眼微微压制住心绪,裴煦推开窗牖,听着那琴曲一发得清淡素净,宛然一空谷幽兰正散发出幽幽的气息,徐徐而来,淡淡而去。
  沉寂半晌,裴煦他淡淡地睁开眼,眸色稍稍有些变化,心绪依旧如三春的柳絮,一发的漂泊远扬,聚散不定。
  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曾经有本书册,名为《琴操》。其为解说琴曲标题的著作,传为东汉蔡邕所撰。
  而其中便有《碣石调•幽兰》一诗,道:焚檀独守数弦长,自有骚情访楚乡。逸影分舒无尽叶,幽心一展许多香。曾羞卫野悲丘泪,却看泉庐咏曲觞。视若天珍非本意,芳飘无语老根旁。
  但此时听来,这女子后来所弹之琴曲,分明与那个世界之中才有的《碣石调•幽兰》,丝毫不差。
  这或是说,这个世界,仍是有一个同类?
  裴煦双眸眸光明灭不定,却是拿不定是否铲除这意外因素的主意。
  细细思索之后,裴煦想起那烟雨江南的风色,却是微微叹息一声,合拢窗牖,推门而去了。
  行路之中,小雪初融,略有几分萧瑟寒冽,只听得那丝丝雪水徐徐流淌,渐行渐远,却是悄无人息,半个人影都无。
  心下虽是有几分疑惑,但裴煦还是安步当车,极是稳妥地行走,边又细细地思虑着,想那弹琴之人,是何人物,陷入何等境地,又应如何拯救……
  这般想着,不多时,裴煦便是到了地方。抬眼细看,只见一圈的水磨黛明石,随着路径歪曲沏去,上有粉墙圆窗,一色的时兴花样,细致巧妙,却不落富贵俗套。稍稍思索,裴煦便是微微探首,透过圆窗的空隙,往围墙里面望去。
  虽是有了准备,但裴煦透过疏疏林子,望见的事物却仍是一惊。那林木之后,分明就是敛衣那灰鼠缂丝团花皮裘的花色。裴煦稍一愣怔,那屋舍之内却突然响起一道极优美悦耳的嗓子,似乎有人正在恼怒间,挥退屋中伺候的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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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暗淡,一弯月牙低低地勾在天际,衬着那厚重广袤的云层,越发得显现出暗淡晦沉的色调。随着一声暗哑的乌鸦叫声,一只不知那里的暗色鸦雀掠过城墙,直直地投到夜色里去了。
  此时略尽子夜,万籁俱寂,这声音便分外的清晰,让守卫在莫牙关城墙上的卫兵肖言不由从迷梦中醒了过来。
  揉揉那有些迷糊的眼眸,肖言想到方才那嘶哑寒碜的鸦叫声,便猛然俯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暗自叫了一声晦气,又想起件大事来,急急抬眼向右手不远处的守卫武亚望去。
  一色素白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散出低沉昏黄的光芒。
  灯光暗沉,这武亚虽近,离着不过三米左右,但肖言仍只是看个囫囵罢了。此时只见着武亚身躯蜷曲的模样,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小子怎么睡了?”肖言疑惑般的自语了一声,再细细地瞧了半晌,那武亚却还是纹丝不动的蜷曲在角落里。
  暗骂了几句,肖言忙抬头看看天色,见那查岗的时间还未到,心里便暗叫一声侥幸。
  这时候可正是那周鄱周扒皮来监察的。不论是谁,要被他抓住疏忽大意的篓子,罚钱不算,还都要挨上二十多的军棍,非把你打得皮开肉绽不可!
  因此,分派到这守城任务的两个月来,他与武亚早就商量好了,决定这几日轮着睡前后半夜的。
  今天的前半夜便是武亚守着的。
  哪知道今晚,武亚这破落户,竟然睡着了。愤愤地又埋汰了武亚几句,肖言虽是心中愤怒,但却不忍武亚被那周扒皮抓住。看着时间已经没多少,周围也没什么人走动的样子,肖言趁着空子,忙着跑到武亚那里,推了他一下,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会还……”
  这话还未说完,那武亚便已像是一滩软泥一般,在一推之后便顺着城墙滑了下来,就这么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
  那肖言一时间却不曾想别的,还以为这武亚身子出了问题,忙忙用把气力,扶起武亚,急急问道:“我说你这是怎生了?怎么病了也不说上一句,这下可是好了,待会那……”
  肖言絮絮叨叨的说着,却不防一种粘稠的液体流到自己的手上。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里,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蝉,颤抖着抽出手,放在边上的灯笼光下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去。
  暗淡的灯火下,一种浓得发黑的色彩占据了大半的手掌,而那刺鼻的血腥气息,更是说明了一个问题。
  被眼前情况镇住了的肖言,脑中一片空白,良久,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才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敌军,一定是敌军!武亚也,也是……
  想到这里,肖言不由推开那扶住的尸体,连退了几步,才转过身,正想大声地疾呼,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嘴。
  还未等肖言反映过来,一种剧烈的痛楚从他的脖颈出炸开,让他眼前一黑,顿时便沉入最深的死亡深渊中去了。
  “真是晦气!”莫英低声的说了一句,见是没人注意,他随手扯下尸体上的衣服,才将那两具尸体拖到那灯火看不见的墙角落里。
  利落的披上那卫士的外衣,莫英从墙壁边上探出身,拍了拍那潜伏的人,自己比划了几下,便站在那武亚的位子了。
  没过多久,一道似乎是吆喝般的声音随着皮鞭子的刷刷声突然响起,倒是让莫英一时间愣住了。
  没多久,一个大摇大摆的木桶型状的东西滚了过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三两略显痴肥的人。
  没等莫英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一道皮鞭子已然没头没脑的打在了地面上,那木桶哧呼哧呼的滚了过来,抬起一张惊悚的横脸,恶狠狠地问道:“下作的东西,你边上的人怎么不见了?啊?”
  那莫英吃了这么一惊,连戏都不需要演了,一脸惊恐的避开那木桶的惊人容貌,磕磕巴巴地回到道:“是,是他说,那边,那边的人传了急件,要他去军营的。”
  木桶冷哼了一声,皮鞭子便落了下来,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小破落户,小爷我把跟毛,你也得抬八辈子!传信,传信是这样传的?一伙的下流坯子,你滚到那军营子去,要是在一刻钟内抓不出这人,你就别想明天竖着进门!怎么,还不滚去!”
  莫英心里一阵哭笑不得,见那猪头的脸也觉得可爱了几分。但他此时却不能多说一句,只按捺住心思,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飞一般连滚带爬,往那城下跑去了。
  看着莫英卖力的表演,身后的那猪头连着边上的三人不由大声嘲笑,随后便是一阵滚滚的马屁声,打得那猪头好生爽快。
  莫英脸上虽还是一副惊慌恐惧的模样,但是嘴角边上已然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当那营地化为一片火海,那景象该是不错的吹嘘段子吧。
  月色渐渐暗沉,似乎也不忍看到这风高月黑下的那片火海,只留下几颗暗淡的星辰,映着莫英的脸,衍生出一股别样的冷色。
  一阵风声突然拂过。
  之后便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空荡的房间之中。
  裴煦抬眼看着那北边的暗沉天空,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凝视着男子,轻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男子不知怎么的动了几下,便外面罩着的黑衣黑罩褪了下去,露出肖璇那张风神俊朗的容貌,略略慵懒地笑道:“他们收集了寒浸水。”
  裴煦眼神微微波动,流转出一分别样的淡漠神色,轻声地说道:“寒浸水么?这上中下三策,他竟然是选了这么一策,看来飞扬盛倒也是敢作敢为,懂得轻重取舍之道的将领。”
  说道这里,那裴煦微微眯起眼,嘴角露出了一分笑意,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来,这三四天来,他便是能直击延陵城了。”
  正是这般说着,帘幕外突然响起一道柔和圆润的嗓子,道:“公子,已是戌时,就该是进餐的时辰了。”
  裴煦见是如此,便向那肖璇微微一点头,道:“泓雁姐姐先且等待一会,我稍后便来。”
  说完,他又是问了肖璇数个问题,见这并无疑碍,时辰又尚是早着,便是笑道:“你可是觉得此事,并无甚插手的必要?”
  肖璇眸中神思闪动,知这是裴煦着意折服自己,却也不甚在意,只露出略带几分慵懒地笑道:“这是自然,周夏两国的争斗,于我们目前并无干涉。”
  说是目前,自然是点出此刻的裴煦的势力,并无插手的能力。
  悠然一笑,裴煦微微扣动案板,眯着眼道:“这周夏两国的争斗本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若这争斗在江陵郡,与我等却是大有关碍。
  这江陵郡,乃是四国交结通络之地,商贾交易,与日俱增,堪称是繁盛之极,却偏生着关碍险恶,城池雄厚。若这战火来得快,也便罢了。只怕这周国据城坚守,一番坚壁清野,苦等待援,而后又是你争我夺的,不愿罢手。到了最后,不论是谁得了好处,却是都要一年半载的,平白让天一阁等事务受到各项限制。这便是我插手的第一点缘由。
  此外,这夏国本就有一统天下的基业,锦上添花怎如雪中送炭,趁此之时,交结那贺飞扬,日后若是有甚秘谍插入军中,也是方便的事……”
  裴煦一番淡淡的诉说,那肖璇便是若有所思,略一迟疑,正是要询问,那帘帐外却是又有催促之声。裴煦只得向着肖璇使个手势,让他先行离去。自己却是应和了一声,掀开帘帐之后,自带了人,往那主宅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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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云散月出,星光暗淡,月影柳梢,却恰是个风高月黑的好天色,此间便是有一个人影自戮海城驻军帐间翻腾穿梭。
  驻军所在,森严静谧,不时有巡逻的身影与灯火交错行走,越往中心,巡逻灯火越加得严谨密集,不多时,那人影便是不得不暂时停歇下来。
  好在这人的目光精准,机灵剔透,此地又离中央不远,不多时他便是找到了位于中央的大帐。大致的估量一番后,他就自袖子之中取来一张折叠弓,绑缚上一纸信笺。再稍稍等待一番,眼看着那大帐幕帐被人掀起,隐约可见其中灯影晃动,人影绰绰的。他便再也不多想,瞅准此间空隙,一箭往上抛射了去。
  “嗤!”
  箭极急速地冲破空气,微微撩起正弯腰而出人的发梢,磁地一声,却是定在了那帐中的大案之上。
  “有刺客!”
  “来人!”
  原本才弯身掀起帐门的霍恬,虽因着天黑看不清形势,但听得箭支刺破空气的声响,却也是极机警地摔下帘帐,往边上一滚,右手顺势便是向那箭支抓去了,口中更是连声喝道来人,有刺客之类的话。
  而他身后的霍雍,也是极机警的,只在霍恬掀起幕帐,他便是生出一分寒意,正是想要喝止,却不妨一枝箭已然是射了进来。
  不好!
  霍雍此时却也顾不得别的,反身便是往那大案一击,使它反身挡住那箭支,自己却是脚步连闪,挡在贺飞扬的身前。
  外头本就有极多的兵将巡逻,听得这刺客的喊声,顿时间阵脚大乱却是一拥而上,急急地扑到那大帐之中。这反倒是让那人影好生的找了个空隙,自行迅捷而去了。
  只那贺飞扬看着箭支本就是直直往大帐上空射去,却不似那行刺之人的手段,而事后更是半点声息都无,心下便是有几分蹊跷之感。此时见这兵众一并涌了上来,却也只能先行安抚下来,对那领头的万夫长道:“无事,你等且下去,更换巡逻,好生捉拿那刺客。”
  那万夫长原是想此事多有不妙,正战战兢兢等着责罚,不想却是半点责怪都无,忙急急地应了下来,好生去追捕那刺客去了。
  等这士卒都是退了出来,贺飞扬伸手将霍恬取来的箭支接了过来,见这上面系着一纸信笺,便将它拆了下来,展开一看。
  方才看了数行字,贺飞扬已然是惊疑异常,不由紧紧的捏住了纸笺。
  这纸笺极细致,触手便是柔滑如丝纱一般。只是内容却是让贺飞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抬头便是吩咐身边的霍家兄弟,淡淡道:“霍恬,你去请那几位将军过来,说有军机要事,特请几位来帐一叙。”
  霍恬虽是惊异贺飞扬的话,但见他此时的神色,倒也知道不应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便是小心地出帐了。
  眼见着霍恬走了,贺飞扬便又回转身来,自一边的矮柜中取出一张手令交与霍雍,郑重说道:“那刺客或是还在军营之中,我将亲卫军的指挥权交与你,务必将这刺客擒获。”
  霍雍眉尖微微一皱,却也不多问,只淡淡地颔首道:“诺。”
  话虽如此,但他却迟迟不行,只淡淡地直视着贺飞扬。
  见霍雍的神色,贺飞扬那阴沉的脸色也不禁微微露出几分笑意,道:“放心,这刺客一击不中,必不会再做此事的。”
  霍雍不置可否,只又应了一声:“诺。”便是自行出帐离去了。
  贺飞扬素知霍雍的性情,他虽也是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但必是将一半的亲卫军守卫自己。
  这倒也无甚,现实却只怕那刺客已然趁隙逃离,再如何也无济于事了。
  想到这里,贺飞扬淡淡地看了手中的纸笺一眼,稍稍一迟疑,便又喝止住他道:“雍儿,若是不能生擒那刺客,便,便就放了他吧。”
  霍雍身形一顿,却不曾说些什么,只略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是自行往外行去了。
  贺飞扬望着那帐门,叹息一声,又低眼细细地摩挲着那纸笺,心中百般思索,却只能眯着眼,垂眉不语。
  正是想着,幕帐外突然响起数声求见的话语,显然是那四位将军来了。
  贺飞扬端整情绪,只淡淡地说道:“各位将军且请进安坐。”
  话音落地,那数位将军便是掀开幕帐,走了进来。
  一番叩拜应接之后,贺飞扬便是露出淡淡地笑意,让这将领一一入座,方才沉吟着道:“方才之事,霍恬已是说与你们了,这是那箭支所带的信笺,你等且来一观。”
  这将领对视一眼,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那刺客的信笺,何须如此重视?但官大一级,却也只能齐声应和,接下那信笺,一一传送,纷纷细细看了起来。等这信笺一一看遍,这四位将领的面色便都是陡然一变,沉吟不语,良久,方才纷纷抬头,张口欲说,一时间却也说不得什么。
  其中的牧宣,见是如是,便微微一笑,起身一礼,问道:“大人如此行事,想这纸笺所说之事,是真有其事了。”
  这话一落地,其余的将领脸色一变,中有一人,军衔略略高些,见着那贺飞扬的神色未曾有甚变化,便轻咳几声,淡淡斥责道:“牧将军,这等军机大事,连我等也不甚清楚,那外人又何曾得知呢?况且,攻打周国,呵,说出来又有谁能信得了的。”
  那牧宣听的如此的话,倒也不以为意,只对那将领微微一笑,道:“这只是小将的一点愚见,倒是让穆将军见笑了。”
  牧宣话虽是如此说,但神色间却依旧是一片淡淡的,那眼眸更是直视着贺飞扬,未曾稍稍移动一丝。
  并无资格坐于其中的霍恬霍雍,见是如此,不由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地赞叹道:这牧宣确是非同一般,倒也是个可结交的人。
  帐中一片静谧,只有那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徘徊。那些将领本也是这么想着,但见着贺飞扬的神色一般淡漠,不曾有何变化,这些人心下便是知晓起码有三四分不对劲,只能默默无语。
  贺飞扬淡淡地扫视了周遭一眼,见除牧宣之外,这些人虽强自淡然,却都隐隐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便是笑道:“这信笺所说之事,确是真的。当日王上,便也是如此说与我听的。”
  听得这一句话,那些将领大多面色陡变,呼吸急促,张目欲裂,却强忍着,静听下言。
  顿了顿,贺飞扬神色淡然地转视周遭一眼,微微笑道:“各位不必如此,此间所谈只是信笺后面所说,并非前言。”
  那将领先前心中却也知晓此事非自己所能逆转的,只是口中心里不免有些抱怨之意,且发泄一番罢了,此时听得贺飞扬之言,便也回转过来,纷纷张口,那言辞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却只得一个意思:此信来历不明,所说之事决不可尽信。
  淡淡扫视了那些将领一眼,贺飞扬森然一笑,挥手制止那三员将领,直视牧宣道:“牧将军,见此事如何?”
  牧宣眉梢眼角却都是带着一分笑意,和煦道:“大人早已有所定论,又何须属下多言。此信笺所记之事,多是琐碎无碍之事,倒不如按言行事。若成其事,自然是士卒完好,大胜而归。便真坏了事,那士卒却也折损不多。如此算来,何乐不为?”
  贺飞扬听闻牧宣所言,句句直击重心,便不由笑道:“牧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只是此事现仍是机密,兵将未集,何以攻城?这士卒召集训导之事,万望各位将军好生记着了。”
  “卑职遵大将军令。”那将领齐声应和,倒是露出了几分血勇之气。
  贺飞扬见如此,便又安抚几下,方才让这些将领自去歇息去了。
  眼见着那些将领纷纷离去,霍恬霍雍两人便是自角落之中走了出,不妨却见着贺飞扬的神色,微微有些暗淡。
  见着自己的子侄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贺飞扬淡淡一笑,只道:“又是如何了?不必担心,我已年近四十,却是有些老了,连这等才华卓著之人,都是未曾听闻啊!”
  稍稍一顿,那贺飞扬见着自己子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火花,便又道:“若是能邀得这‘风鹤’,此间倒是不负此行了。”
  视线落在那信笺落尾的署名,贺飞扬原是想要激发子侄争斗之心的情绪,不由都化为一丝烟气。
  风鹤,风鹤,倒是一个别致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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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寒轻,马蹄急,金戈铁马拥雪来。
  寒冬将至,晓寒尤重,枯林挂霜,草根瑟瑟,好是一副冬日寒山的景致。只那山陵之中,黄土铺就道路上,一片铁甲旌旗簇簇然地逶迤而来,破去了寒山瑟瑟的萧条之音,更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然而,这一路上虽不断有金铁交击的叮当之声,却无半点行军之外的声响,马背之上的将士多是目光冷厉,面色肃然。
  但听得那马蹄声声,尘土飞扬,这一群人马便是如疾风般飒飒而过。
  旭日此时却又恰恰升起,如血如泣的光芒映照在这一群人马上,但却未添加半分暖意,反而生出一股子说不出地惨厉之气。
  百战雄师,便是士卒,也是经过数轮惨厉血战,与寻常的小卒却是决然不同的。那一身的肃杀之气,竟是沉沉地压制住周遭林丛之中的各色飞禽走兽的行动声息。
  重兵压城一般的沉沉兵甲之中,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披金甲,雄踞五花马,浑身散发出一片淡淡杀意与血腥之气。
  细细看去,只觉得他身形颀长,面色和煦,尤带三缕青须,双眼眨动间精光闪动,却直视着远方山陵之上的那一座城池,未曾作声。
  这人所目视的地方,乃是戮海城。这戮海城,本是海宁郡的博淄城下一个小小县城。但四国攻夏之中,周国大将挥师掠去江陵郡的广袤之地,一时间,自夏都疾驰而来的援军便只能驻扎在这小县城之中。并以此山陵小城,将周国大军抵御其外。
  于此,那四国攻夏只能就此罢手。而在此一战中,夏国贺飞扬的大名更是响彻五国。
  只可怜这小小县城,在这一战中,落得个城池破败,人疲马累,漫山满城之中更是尸体横陈,多是断手断脚的士卒。夕阳之下,让偷得残生的人顿时兴起残阳如血,流血成海之感。而这些尸体洋溢出的腥臭之气,却是足足缠绕了半年之久。便是到今时今日,那漫山的杀戮血腥之气,却依旧能闻到;那似乎时时能响起的啾啾鬼哭之声,也是缠绕心神。
  若是当初夏王未曾下旨,让这小小的县城改名为戮海,并以此为抵抗周国军队的前线城池,这早已为大战所惊吓去大半民众的县城,哪还听得这般略带人气的声响?
  话说到此,那中年男子贺飞扬便是已领军到了城池之前。
  城池之上,自早有一员大将守卫。这时他见着前面那逶迤而来的军队,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令行静止,心里不由生出一阵感叹:不愧是威远大将军贺飞扬的亲卫军,果然是悍勇肃杀之极。
  心里这般想着,那将领便也是不敢含糊,依照着规矩,极细致稳妥地交接之后,方才大帐之中单膝下跪,目色沉静地说道:“卑职宣牧,拜见威远大将军。”
  贺飞扬从军二十余年,自是经历极多。只是他来之前,便是听闻这戮海城的殿元将军牧宣,精干沉重,曾多次击退周国来兵,本就有些许好感。
  而交接之时,那疏忽卑微的人贺飞扬见得多了,像牧宣这般不卑不亢,细致稳重地却是极少。
  这般下来,那贺飞扬,对这守卫戮海城多时的青年将领自是心生喜欢,此时见他如此说来,便是含笑扶起他,道:“宣将军的才干,本人早在那夏都便是听闻,此时一见,果然是我夏国的大好男儿!若不是军中事务关系甚大,我倒是想与将军畅谈一番。”
  说着,贺飞扬便又是鼓励一番,方才坐回到那帐中所设的大座之上,细细地询问这戮海城中相关事宜。
  那牧宣本就是治军甚严之人,这等事务,自然悉数记于心中,时常关照。因此,与贺飞扬对答时,倒也称的上有问必答,周密细致的。
  见是如此,那贺飞扬更是欣喜,好生嘉奖牧宣一番之后,便是交代道:“王上遣我来此之前,曾道兵制改革,周遭县城的军队将于此山城打散重整。因此你且拿那兵符,于这三日之间,召集周遭兵将,可是了得?”
  牧宣稍稍思虑一番,眼眸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低头敛眉,沉静道:“属下接令,自当奉行。”
  说罢,牧宣便是叩拜而退,半刻不停,只将那兵符取来,就立即招唤兵将,跨马拥兵而去。
  那贺飞扬见这牧宣分明知晓了些事端,却也行事有度,周全缜密,心中更是满意,回首便是对自己的子侄霍恬、霍雍吩咐道:“这牧宣行事周密,不亢不卑,却有大将之风。三日之后,我自是百般忙碌,你们若是得了闲,不妨与他交结一番,必大有收获。”
  听得如此,那霍雍只神色漠然,淡淡道:“诺。”
  另一个霍恬,却不是如此,只见他眉梢一挑,神色慵懒,半眯着眼,笑道:“舅父为何如此说来?想这大战将起,便是那牧宣与我们无甚大事,却也多有事务,绝无闲暇之时的。”
  贺飞扬见这霍恬如此说来,神色依旧和煦,只那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沉声道:“你又从何得知?”
  贺飞扬神色虽是依旧,但霍恬霍雍自小父母双亡,由贺飞扬抚养,怎会估摸不出他的心思变化。
  那霍恬见舅父的心神已然转到那公事之上,倒也不敢隐瞒,只笑道:“舅父不必多想,这也是我与大哥素日里长随您身边,方是猜测出来的。他人便是有如此之想,恐怕也无法说服自己。毕竟,这夏国自四国攻夏之后,那贫弱之态,却是时时显露于外。王上如此作为,于外怕是得了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名号吧。”
  贺飞扬见是如是,倒也不再思虑,只淡淡地斥责道:“这是你想的?怕多是霍雍想的吧。你们兄弟,一个精深谋略,敏锐精干,只是御下过苛,少于人情;另一个待人处世倒是和而不懈,严而不苛,只是军略上经历尚少,多是纸上谈兵,沉重不足。而那牧宣,沙场多年,虽只略略年轻些,却能补你等不足,你们多去讨教一番,也是你们的益处。”
  听得舅父贺飞扬如此说来,那霍恬霍雍便是稍稍的放于心上,思虑一番,便是答应了下来。
  贺飞扬见两人已然是听入耳中,记于心上,倒也十分的欣喜。这两子侄,乃是姐姐一家唯一的血脉,自小便是养育在自己身旁。自己虽多有教诲,但军政大事,岂是等闲的,自己少于闲暇,不免对这兄弟少于管教。
  因此,这两人虽不是那纨绔恶少,善以权势压人,但性情上却是多有不同常人之处。好在近来这些年,稚子已然长成,自己也能将两人随身携带至军营,却是让这两人稍稍好些了。
  贺飞扬这般想着,手中却是取来一册兵将册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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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飞扬已然驻军戮海城,并召集四方兵将。
  裴煦展开今日的信笺,低眼便是看到这一条,那眉梢不由微微一动,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时候倒是恰好。
  裴煦心里默默地想着,神色微微一动,伸出右手,往那边上的书架取出几本书册,放于大案上。那手便是伸入书架里,贴着墙壁稍稍用力,那墙壁不知怎的突然出现一个空洞,里面放着一个黑漆描金方形盒。
  取出这盒子放于案上,裴煦开盒取出一叠纸,细细地阅览,再用手扣扣案板,方是又取来笔墨纸笺,下笔书写。
  一番笔走龙蛇之后,裴煦又细细地默读数次,觉得并无差错,便是将这书笺收拢封存,放于一边。自己却是先行将那叠子的纸张收拢至盒子里,再将盒子放回与墙壁之中,让一切复如初时。
  只在今晚,便是让裴煦将这信笺递与那贺飞扬,这事也便了结了。
  裴煦默默地思虑着,将那窗牖推开,却不妨那原本绚烂的日光,已是被沉沉地暗云遮掩住。
  风急云重,好是一副暴雨前夕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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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秉烛夜游,晨起弄花,一概清静悠然,便当是人生之一大良辰。
  这于书生更是如此。
  因此,这天色才刚刚露出了些微曦光,裴府的大堂里却已然是高朋满座,一片谈笑风生的模样。
  座上的三人是书生,却非一般的书生。
  左上座的那老人,乃是夏国名士容阗,于诗词文章上的研究极是深切。细细看来,他发须皆白,眼中神光湛然,脸色也略略显出红润的气色,举手投足间却似乎有隐隐的波压,言谈举止无不温润和煦。
  在容阗之下坐着的却是一位才满二十的男子——罗之衍。罗之衍原是夏国边郡人氏,擅长诗赋音律。只是近些年要搜寻古籍珍本,因此逗留在延陵城中。曦光下,他的眉梢眼角如笔尖细细勾画出得一般微微挑起,衬着那宽大的广袖长衣,越发地显出一份飘然离世的悠然。
  这时他正对着右边上座的中年男子微微讶然道:“容阗先生一向安居于宜郡,自是裴府的贵客。只是逍遥兄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却真真是难得一遇,从此看来,今日当浮一大白。”
  那右上座的中年男子听了,也不禁微微一笑,温和道:“之衍说笑了,我却不为别的,只是得了一些好事物,便在此寻个好地方,自行研究一番罢了。”
  容阗听了倒是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水,微微仰首,淡淡笑道:“哦?逍遥向日里只醉心书画之上,便是游览山河大川,也是访友切磋,陶冶心胸,并临摹描绘等。想来那好物件,却也是与书画大有关碍吧。”
  那中年男子——李逍遥,洒脱一笑,自是温和笑道:“容阗先生说的极是。数月之前,曾有人以一册书画之论,换取本人对书画的心得。但听的那人的寥寥数语,我便是了悟良多。交换之后,细细观来,更发觉这人的书画之论出于寻常,却意趣高妙。如极目瞭望,凡所种种,不论大江细草,却是尽入其中。因此,我便是特特寻个地方,想是要好生研究些。”
  听闻如此,那罗之衍与容阗却是面面相觑,良久,方才在李逍遥略带沉醉的目光之中,同声道:“逍遥(逍遥兄),也是如此?!”
  说完此话,两人又极惊异地对视一眼,道:“容阗先生您(之衍你)也有此事么?”
  三人见是如此巧合,倒是相视一笑,纷纷将自己的交换之人的称呼说出,发现这却并非一人,倒也只能付之一笑,纷纷称为巧合。
  裴修见这三人将这事说清了,便是端正着脸,才轻轻地咳了几声,端起那早已有些冰凉的茶水缓慢的啜了一口,道:“这茶盏已是凉了,三位先生若是得闲了,可能随我去园中观览一番?”
  这三人与裴修素日便处得极好,又知趣知意,见一向雍容温润的裴修这般说了,便也知道这出名宠溺孩子的男子,却是有些急了,当下也不多说别的,只是点头应和了。
  四人沿着那由水磨盘青石铺就的路径,一路上指点晚菊早梅,松柏梧桐,说说笑笑,不多时便是到了裴煦先是居住的书院。
  几人本是随意挑了一眼,便发现这书院上有一个匾额,题着两字。这字浑厚洒落,别有一番意味,细细看去,却是极简单地题写着两个大字:疏斋
  三人哑然而笑,皆是回头对着裴修笑道:“令郎这书斋之名倒是别致的很,此疏斋非彼书斋,灵犀一动,却也趣味天然。”
  说话间,那三人又是低头看着边上镌刻的对联,却是心头一惊。
  这对联是裴煦听得搬来之时,恰听得秋蝉声声,梧桐凄凄,清泉潺潺,便是想起虞世南的《蝉》,就题上这么一对对联: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这诗句清幽宁和,骨气自然,便是只露出一半,却也让三人赞叹不已了。而赞叹之后,三人对教导裴煦的心更是多了几分,暗暗地定下心来了。
  裴修见此倒是有些好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忙忙地引着三人到了书房那里——素日里裴煦多是在这里看书的。
  不料此时,一道圆润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爷,您怎么来了?”
  裴煦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湖水绿衣裳的俏丽女子,正拿着数卷书册,讶然地问道。
  顿了顿,她见着边上的三人,才略略想到了一些,低眉说道:“老爷,公子今日却不在书房,正在卧室里临摹前人的书画呢。这会儿,也是他唤我来整治书册的。”
  裴修眼神微微一动,随意地问上一句,再只是抬眼略略看了那书卷一眼,他便是挥退了那丫环。回头与三人略略说了几句,聊表歉意后,裴修便又顺着走廊,带三人到了卧室那边。
  卧室门外有三两丫环,见是自己老爷带着客人,便忙忙地准备端茶送水,知会里面的人。
  裴修见是众人虽是忙乱,却也井井有条的,心头满意,便是微微一点头,将门帘子掀了开来。
  掀开门帘子,屋子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遗:
  木榻青帐,边上延开一段雪也似的曲屏风。屏风的面上是一片泼墨般的烟雨图,山色浑圆,空江烟雨,却只一叶扁舟,一个渔翁,独自垂钓。左上角却是题着一首小诗,道是:一篙一橹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人独占一江秋。
  当地放着一张黑漆戧朱缠枝莲大案,案上左边是数十卷书册,并着十来方砚台、各色笔筒,笔筒里插着满满的笔锋如山海;右边却是摆着一盆才抽出花葶的素心寒兰,虽是叶基甚细,却也是一派幽雅潇洒,碧绿清秀的模样。
  余着的顶竖柜、书格、灯架等物也是清淡浑厚,越发地衬出房间里那份悠闲浅淡的气韵。
  随着那裴修进来的三人,见到眼前的景象,生生吃了一惊。迅速地对视一眼,三人皱眉暗道:这居处物件虽多,却极寥落,细看去便是一发得疏朗。整看去又仿若是白眉老僧山林独居一般清冷淡漠。裴修也是,这孩童的居处怎生布置如寒山雪洞一般呢?
  这般想着,三人不由抬眼看向裴煦。他此时正略略侧着身子,站在案边。言谈间眉梢飞扬,细柔的晨光映照在那侧脸上,仿佛泛起了一层隐隐的光芒,配着那边上的寒兰细长妙曼的枝叶,更是如上天细细研墨,缓缓勾勒出来的一幅画,散发出多人心魄的光辉。
  此时,裴修却是将请西席的事儿一一的说与裴煦,只道是他年岁日长,应是有一两西席悉心教养,方是好的。
  裴煦听闻这般,心里虽是有些不悦,但世俗如此,却也不甚推拒。况且,这三人素日里就以清闲洒脱,不拘一格著称,便是多上这三位西席,却也无甚大的关碍。因此,裴煦自是点头应了下来,与那三人行了学生之礼。
  当下里裴煦便是极恭敬地端茶敬上,算是全了礼数。
  那三人自是点头受了。
  只那裴修见得裴煦诚然之下,那疏远淡漠的神色,心里却是一黯,知这孩儿心中仍是未曾将谁放于心上,只是一应的按礼行事罢了。
  看来那件事,却是做对了。
  裴修默默地想着。
  边上的三人却是另一番感觉,他们与裴煦对答谈论,细细地品评,似乎都是点到心头上。当下不得不感叹,这裴煦也难怪家中父母溺爱,如此的资质,如此的性情,却是头号招人喜爱的。
  因此,这三人倒也稍稍打起精神,各自探讨一番后,便是决定道:“我这三人,素日里倒也清闲,趁空调教与你倒也非难事。只是你父早有决意,说任你自行攻读,我们却是素日里与你解惑的。因此,我们计较一番后,想一月三十日,抽取前中后十二日以为教学之用,余日你若是有所疑惑,尽可上门与我等探讨一番。”
  裴煦听着如是,心里思虑一番这般倒也有些收益,便为之一笑,低眉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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