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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随高展旗走进停车场,他猛跑几步,站在一部崭新的蓝色小车前,做妩媚汽车女郎状。

我大叫:“你买车啦?”

高展旗很骄傲地掏出一把车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对着我漂亮地用手划了一个弧线:“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车的第一个乘客。”

这家伙,一声不吭,真的买了台新车回来,我也挺为他高兴,兴致勃勃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高展旗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也坐进驾驶座,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马自达六,怎么样?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林启正的宝马750,不过比左辉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们俩比啊?”

他嘿嘿笑着,将车向出口驶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车了呢?”我问:“不是要留着钱娶老婆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车,可能连老婆的毛都捞不到!”

“真恶心!你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一看,是林启正。

“高律师开车来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是。”我简短地答。

“不会又是那辆没手续的车吧?”

“不是。”继续简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 我把电话挂断。

高展旗问:“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支吾。

“什么朋友?说话这么简单——是、不是、好的。听起来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别人问件事,答案就是‘是’与‘不是’。”我有些心虚地掩饰。

“你看过电影《手机》吗?”高展旗突然问。

“看过啊,蛮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经典情节,就是一个人开会时接手机,只是嗯嗯啊啊,结果被严守一编了一段:开会呢?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给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嗯。……”高展旗一句女声一句男声,学得不知多起劲,在旁的我听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没有必要装吧?”我狠狠地打断他。

“那也是哦,我还不够格儿呢。”高展旗做垂头丧气状。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听别人的话,句句都是讽刺,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车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捡东西下车,对高展旗说“谢谢”。

“今天晚上郑主任那里,你要早点过去啊?”高展旗说。

“郑主任哪里?”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主任五十大寿,不是分配你在门口收红包嘛!”

我突然想起来,出差之前,郑主任确实和我提过此事。在三亚待的太久,我完全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点钟到酒店可以吗?”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来接你了,我要去帮主任运烟酒。” 高展旗说完,向我招手再见,规规矩矩地将车开到前面的红绿灯处,再调头而去。他毕竟不比林启正,对交通规则还有些忌惮。

我想起与林启正的晚餐约会,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却提示“你拨的号码已关机”,想必正在开会。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药店,买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大家招惹麻烦。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赶到郑主任办寿宴的酒店。虽然酒席的时间是六点,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会厅,等候在收礼台前准备交罚款。郑主任红光满面,游走在众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难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收礼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时刻记挂着与林启正的约会,想尽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时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法,我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傅哥那里。

“邹律师,你好!”傅哥接通电话就说。想必我已经进了他的电话簿。

“傅哥,林总是不是在开会?我打他的电话总是关机。”

“会是开完了,不过……现在在林董那里。”傅哥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什么事吧?”我关切地问。

“好象父子俩吵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

听他这话,我也有些担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饰,于是我说:“麻烦你转告林总,请他方便时回我的电话。”

“好的好的,见到他我就会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拨客人从电梯里涌出来,将大大小小的红包递到我面前,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六点钟,酒席准时开始。我正在埋头数钱,电话响了。

现在不一样了,不必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话直接问我:“在干什么?”

“在数钱啊!”我实话实说。

“数钱?你们今天发工资?”

“不是,郑主任今天五十大寿,我被安排收礼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数到一半时打,害我又要重数!”我假假地强词夺理地埋怨着,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啊,我过来帮你数啰。”他说。

“千万别过来,待会郑主任一出来,见是你在数钱,直接会把他吓晕过去。”我笑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问。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这里帮他们招呼客人。”我转换话题。

“第一次约你就不来,很不给我面子哦。”他用温柔的语气抱怨。

“对不起,郑主任今天请客的事,我给忘了。”我抱歉地解释。

“你在哪里?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会还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动,可能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忙拒绝。

“那好吧,再联系。”他没有继续坚持。两人互道再见,结束了通话。

和他通了话,听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将手中的礼金整了整,重头数起。

数到一半,高展旗不知从何处蹿出,凑到我面前说:“邹雨,紧急情况,你过来一下。”

“56、57、58……”我坚持地念着数字。

“等会儿再数,快点过来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脚。

我只好把钱一骨脑塞进包里,烦燥地说:“干什么呀,让我数完钱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说,一面拽着我走到无人的角落。

“郑主任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孟,来了。”他神秘地说。

“啊?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郑主任想甩了她,她要来找郑主任评理,要青春损失费!”

“上次去北京,她不还跟着去了吗?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问。

“谁知道啊?!”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那个包厢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郑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厢。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邹律师……”眼泪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们所里的内勤,从乡下来的,年纪极轻,长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郑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来之前就已经随了郑主任,还是在工作期间碰撞出火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郑主任后来特地为她租了套房,还出钱让她办了个彩票销售点,偶尔在没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场合,也会带她出来与大伙见见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所以我与她,也还算熟人。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对她说:“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郑光明他不是东西,他那时候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现在要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回乡下去。我跟了他五年,这五年的损失他怎么补偿?邹律师,你要帮我说话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腔,身后的包厢门打开了,郑主任冲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小孟开始大声地哭泣:“郑光明你太无情了,你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今天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个玩弄女性的流氓!”说着她就向门口冲去。

我急忙拦住她,劝道:“小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

郑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劲低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这边骗我的钱,那边去养小白脸,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帐就是好的了,你还要找我算帐,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叹。

一时间,包厢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为金钱和感情吵作一团,我和高展旗两人现场发挥律师专长,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小孟答应另寻时间与郑主任算清这笔感情帐,郑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给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厢高展旗陪着郑主任返回宴会现场,继续笑脸迎人。这厢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确保她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空档,小孟眼含热泪对我说:“邹律师,郑光明真的是个骗子,那时候他总说她婚姻不幸,骗取我的同情,还答应我两年之内离婚娶我,结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没离婚。我为他前前后后流产七次,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现在我三十岁了,他却找借口说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说我怎么会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但他们两人,应该是有真心相爱、海誓山盟的时刻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我也许只是个暗地里嘲笑他们的看客,但这件事发生在今天,竟让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车后,朝我哀哀地挥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许,我正在重复着她走过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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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胡乱地将所有的衣服杂物收拢,往箱子里塞,东西太多太杂,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将箱子关上。

此时,门铃响。我开门,林启正站在门口。我忙说:“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门。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挡,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没理会,执意将箱子接到手中,对我说:“走吧,那些领导已等在楼下。”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俩人走了进去,密闭的空间,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转头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电梯上的数字。见我望他,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却忽然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里,终究是甜蜜的。

电梯行至一层,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来拿吧,别人看见不好。”

他摇头,拖着我的行李出了电梯。

大厅里已有一众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见到林启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员忙指挥他的手下:“快接过来,快接过来,怎么让林总自己拿行李。”

马上有人冲上来,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你先上车。”

我看了下四周,问:“傅哥呢?”

“我让他先去机场了。”

我往门口走去,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司机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从车窗里望过去,林启正还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别,频频握手。

过了许久,告别仪式终于结束,车子驶出酒店,往机场方向开去。

刚拐上大马路,林启正突然喊停,车子减速停在了路边。

我正纲闷,他走下车,打开我侧面的车门说:“坐到后面来。”

我抬头望着他,他立在碧蓝的天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车,站直身子,正在他张开的双手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扶着我的肩,将我送进后座。

一路上,碍着司机,俩人无话,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却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傅哥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们。我走出车子,见到傅哥脸上明了的笑容,竟红了脸。

傅哥将登机牌和证件交到林总手里,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林启正直接将我带到了头等舱的候机室。我奇怪地说:“我不能从这边登机的。”

“已经办了升舱了。”他挑着眉头打趣道:“这次应该没什么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紧紧搂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只差没借个肩膀给你了。”他又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借个肩膀给我,我会记得你哦!”

“可是我长得这么帅,你应该过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惭。

“错!比你帅的多了,比你有钱的就少了。你当时应该挂个牌子,写上:‘我超有钱!’那我一定会过目不忘。”我边说边比划。

他笑,抗议道:“不公平!”

“为什么?”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边:“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我耳边,我痒到轻笑不止。

在满是陌生人的喧闹的机场里,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窃窃私语,打情骂俏,这时光,让人依依不舍。



飞机起飞后,他拿出电脑,抱歉地对我说:“下午的董事会,我要介绍项目执行情况,所以要整理一下发言提纲,不能陪你聊天。”

“没关系。”我体贴地说。

他开始埋头认真工作。我无聊地翻阅着杂志报纸。

过了许久,我探头看他的电脑,一屏幕的英文。

“说的是中国的事,干吗用英文写?”我问。

“我的中文很差劲,读和说还可以,不能写。”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发言的时候不得要翻译?”

“不,我说的时候再把它换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说话时,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转成中文的?”我好奇地问。

他看我,突然低声说一句:“I love you!”

“什么意思?”我装傻:“请你翻译一下。”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脸上的酒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有魔力,能让他快乐。



飞机即将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从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耳膜由于飞机的降落,开始隐隐作疼。现实劈面而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气尽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将为这偷来的幸福付出多少代价?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启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脖颈,将脸紧紧地贴在我脸上。

“不要想以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让我来想!”

这样的话,让我感动。我反头与他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下得机来,站在传送带旁等行李,林启正靠近我身边说:“待会儿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赶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笑着点点头。约会开始了。

他将我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拎下来,我不由分说抢在手里。这次他没有与我争,想必是回到本地,自当注意分寸。

傅哥也将他们的行李拿在了手里。

三人一起走出接机口,好几个眼熟的人迎过来,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后,我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向林启正伸出手说:“林总,辛苦辛苦。”

林启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与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师怎么过来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厢,亲昵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惊喜?”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知道我回来?”我奇怪地问。

“我问了欧阳呗!”他答。继续转身与林启正搭话:“林总,您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一个小时时间,深圳的那个案子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启正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回去让他们安排个时间,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总您慢走,我和邹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边偏着身子躲开他的胳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启正,他也看着我,但脸色颇有些不悦。

我转头对高展旗说:“先行一步?怎么行啊?难道走回去吗?”

“我有车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辉的车来接我,不禁叫起来。

“NO,这次不关左辉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旧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讨论中,这厢,林启正一行已经超过我们,快步走进了停车场。——我和他,终究是背地里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打岔,高展旗,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我望着林启正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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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早上,我在浪涛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在矛盾和困扰中,竟倦极而睡。

我赶忙洗了个澡,下楼早餐。

走进餐厅,看见傅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林启正的影子,我稍松了口气,端起盘子,随便拣了两样东西,坐到了傅哥对面。

傅哥笑着和我打招呼:“邹律师,早啊!”

“不早了,快九点了。”

“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们的飞机是十二点的。”

“傅哥你们也今天回去?”

“对啊,我们三个人先走,欧阳善后,他没告诉你?”

“他只对我说让我今天先回去,我以为林总还要多呆两天呢?”

“林总还要赶下午的董事会,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对了,昨晚林总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支吾答道:“欧阳部长怎么样?”

“嗨!昨晚吐得一蹋糊涂,可把我害惨了。”傅哥猛摇头。

“那你一定没休息好吧?”我同情地问。

“根本没睡什么。”

“那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这个时候起床,想睡也睡不着。”傅哥边说边抬手招服务员:“再来杯咖啡。邹律师,你要不要?”

我摆手:“谢谢,我喝不惯那个。”

咖啡送上来,傅哥啜了一口,竟一脸的满足。我打趣道:“傅哥,你还蛮时尚嘛!”

傅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哪会喝这些啊,还不是这半年,跟着林总天天早上泡咖啡吧,才喝出感觉来了。”

“哦?林总有这种爱好?”我好奇地问。对于林启正的一切,其实我都很好奇。

“是啊。而且他每天早上会固定去中山路上的那一家星巴克。”

“中山路上的星巴克?那不就在我办公室对面吗?”我有些讶异。

“对啊,也不知林总为什么只去那一家?其实他住的楼下就有一个星巴克,但他只要没有出差,每天早上都会从家里开车半个小时去中山路的这一家,大概从八点半坐到九点,然后再开二十分钟的车去公司。也许那一家的咖啡味道特别好吧。所以我跟着他天天早上喝,也喝上瘾了。”

我听着傅哥的这番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傅哥看着我,继续说:“不过,我们坐在那里喝咖啡,总是能看见你来上班。你每天九点左右,都会坐出租车在星巴克的门口下,然后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办公室,对不对?”

我楞楞地点头。

傅哥的眼睛里有着深意,他说:“明天你如果上班,留意看一下路边的车,肯定有林总的宝马。真奇怪,好几次你下车的位置,就在林总坐的窗前,但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明天记得仔细看看罗!”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开始灵魂出窍——林启正每天早上准时到我办公室对面的星巴克去喝咖啡?而且正是我上班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看见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急匆匆去上班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我也永远也不会往那个咖啡馆里多看一眼,但是,难道在那些我浑然不知、睡眼惺松的清晨,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吗?

我心如潮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傅哥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我走进电梯,直接按了顶层。我只想见到林启正,问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于是我一间间的按门铃,急促而用力地按。

第一间是个老外探出头来,第二间没有人应门,第三间也是,第四间也是,当我按到第五间时,门开了,林启正穿着浴袍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是我,他十分惊讶,问:“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答话,走进门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我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他,踮起脚去亲吻他的的面颊和嘴唇。我已经忘了我想要问什么,我的所有理智此刻全线崩溃,只剩下内心深处对他无止尽的期待与盼望,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他回应着我,但显然有些惶然和猝不及防。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邹雨,真的可以吗?”他亲吻着我的脖颈,亲吻着我的耳垂,惴惴地问。我用手松开他浴袍的带子,他竟然有些羞涩。

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两人都倾尽全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内心的快乐和悲伤在这个时刻同时达到了顶峰,这几乎让我无法承受。

他惶恐地搂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答。

“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他温柔地说,用唇啜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反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微笑,这真让我沉醉。

“为什么?”他问。

“嗯?”我装傻。

“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轻轻地亲吻他的眼睛,然后说:“为了你的美色。”

“呵呵呵……”他笑出了声。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我喜欢你用的香水。”

“是吗?还喜欢我的什么?”他合拢双臂拥抱我。

我抬头看他,做思索状:“喜欢……你的钱啊,你的宝马车啊,你的公司啊,你的派头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然后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喜欢我的美貌如花。”我答。

他又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凑上来再度与我深吻,说:“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翻身起床,他忙问:“怎么啦?”

我一面穿衣一面答:“十二点的飞机,我们该出发了。我还要去清行李呢。”

他从床上翻起,穿上浴袍,再次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挣脱他,向门口走去。他跟在我身后,说:“待会儿我去喊你。”我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心绪难平。在莫名的感动下,我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但是,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溃堤的激情,已是覆水难收,现在的我,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竟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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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欧阳的电话叫醒,为下午的签约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按照林启正的指示,对合同做最后的调整,并仔细校对合同的正文和附件,确保没有任何错误。

下午四点,签约仪式即将开始。会场定在市政府的会议大厅,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许多媒体记者持机待拍。我工作已完,站在角落喝可乐,忽见傅哥也在人群中无聊地走动,连忙朝他招手,他走过来,憨厚地笑道:“邹律师,辛苦了!”

“傅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我呀,林总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呗!”

“如影随形?”

“对、对、对。”

“那我下次有事找你,就只要看林总在哪里就可以啰。”我笑道。

“哎哟,邹律师,你怕是说反了吧,你会有什么事找我呀,顶多是找林总时,我帮你通报一下。”傅哥忙说。

“以后我也没什么事要找他,很快我就不在致林做了。”我说。

“为什么?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傅哥奇怪地问。

我惊讶地看他:“要解决什么事啊?”

傅哥忙解释道:“哦,前段时间听说你要走,后来见你还在做,我以为没什么变化了呢!”

“只是所里一时找不到人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暂时做一下,马上就会有别的律师来接我了。”

“其实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你走了的话,也是我们公司的损失啊。”

“呵呵,傅哥你太过奖了,说实话,像我们这种工作,只要拿一本法典,谁都可以干。”我谦虚地说。

“那可不能这么说,比如我,给我一本,我也不知从何翻起呢!”傅哥滑稽地作翻书状。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

此时,门口出现混乱情况,闪光灯开始猛闪,我们都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走了进来,全都是红光满面领导模样的人物,当然,中间还夹着个林启正,他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衫配深灰色斜条纹的领带,在臃肿的中年男人里,显得格外高挑俊朗,气宇不凡。我心里暗赞,如此老套的搭配也能被他穿出富贵之气,真不容易!

签约仪式按既定程序一项项进行着,他一如既往地低调,没有上台讲话,招揽风光,而把发言的机会派给了欧阳部长,当欧阳在发言席慷慨陈词时,他稳坐在主席台上,目视前方,表情淡定,仿似一切与己无关。

我站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只知一味地看着他,仿佛要背下他的每一个表情。



签约之后,是安排在酒店里的豪华盛宴。

我本想逃走,结果被兴奋的欧阳部长一把抓住:“邹律师,来来来,辛苦了这么久,一定要好好干一杯!”

无法,我只得跟着他走进宴会厅。

幸好我比较不重要,主办方将我的座位排在了另一桌,没有和林启正等显贵们同在一起,我暗舒一口长气。

众人坐定后,又开始了冗长无聊的祝酒辞及对“年轻有为”的林总的阿谀奉承,再然后,就是交叉进行的你来我往的敬酒与回敬。我不在火力区内,可以安安全全的吃着美味的海鲜,回头看林启正,周围总有着手端酒杯的说客,他客气地微笑着,客气地喝下众人敬过来的酒。我有些为他担心,这样喝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而饭桌的另一端,欧阳部长作为今天致林最出风头的人物,也已经被围个水泄不通,哪还顾得到与我干杯?

正吃着,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高展旗电话至:“美女,你在三亚过得太滋润了吧?乐不思蜀啦?”

“明天就回来了,急什么呀?”四周人声鼎沸,我下意识地提高嗓门说话。

“我的存折带在身上都快半个月了,就等着你审查呢!”

我笑了:“好同志,态度不错,等我回来,一定优先考虑你!”

正在此时,一杯酒端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竟是林启正。我忙挂了电话,起身相迎。

他身上酒气正浓,眼睛里又泛着红红的血丝,他将酒杯举向我,说:“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谢!”

我赶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客气地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喝完,你随意!”话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而我的酒杯都还没来及凑到嘴旁,他已转身离开。

这是搞什么?!我尴尬地端杯立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幸好周围的人都在大快朵颐,没人注意到我,我讪讪地坐回原处。



等到宴请结束,整个包厢已是一片狼籍,欧阳部长早已倒在椅子上不醒人事,林启正还在应付几个酒后胡言的地方官员。同桌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我正为难该如何是好,傅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邹律师,我找两个人把欧阳抬回房间,你去帮林总解解围,然后送他回房间,他也喝了不少了。”

我忙点头答应。

傅哥不知从哪里喊来两个帮手,将烂醉如泥的欧阳架起来,走出了包厢。

我走到林启正旁边,对他说:“林总,晚上那个会议还开不开?”

林启正转头看我,马上明白我的意图,顺着我的话说:“开,当然要开。”然后转头对几位官员说:“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个内部会议,不能陪各位了。今天非常感谢!”

那些官员只好起身相送。我们终于走出了包厢。

来到酒店大厅后,林启正转头对我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欧阳呢?”

“他已经醉得不行了,被傅哥他们抬回房间了。”

他点头,然后说:“我没事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那你呢?”我问。

“我自己走走,没关系,你先回去吧。”他说完后,径直向大厅的后门走去,毕竟喝了不少酒,他的脚步有些浮动。

我站在原地,颇为犹豫。此次三亚相见,他的表现疏远而又陌生,自是不想与我有过多的接触,我也该知趣地躲远些才好,但是他今晚已有些不胜酒力,如此一人外出,毕竟不太稳妥。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远远地,我跟着他,看见他走上了沙滩,停住了脚步,接着蹲了下来,一动不动。怎么回事,不会是出什么状况了吧?

我悄悄地凑近些,发现他正用打火机在烧着什么,海风太大,火刚点起来,就被风吹灭了,他又点,又吹灭,又点,又吹灭,反反复复。

我看到无法忍受,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干脆走上前去,蹲在他对面,用身体帮他挡住海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用打火机点着手里的东西,火苗再次蹿起的时候,我帮着他用手捂住那火苗,借着火光,我发现,他正在烧的,是自己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

在我的帮助下,照片终于燃烧起来,黑暗中,但见他的脸在火焰里被一点点吞噬。

火光熄灭,四周变得格外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身形的轮廓,在我的面前。夜潮拍打着海岸和礁石,海浪声包围在我们周围。我没有与他共处的理由,站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我起身的刹那,他伸手牵住我的手,低低地说:“陪我呆一会儿?”他的手指冰凉,声音消沉,我竟有些心疼,转过身,与他同方向,坐在了沙滩上。他马上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烧照片?”他说。

“也许这是你的习惯。”我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每年我都会烧一张照片给她,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竟是如此沉重的话题,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片刻,才故做轻松地说:“那也该挑张开心一点的啊,怎么选一张那么严肃的?”

“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消沉。

“怎么没有,你刚刚签了一笔这么大的合同,应该让他看到你在台上风光的样子!”

“这次投资是我下的赌注,还不知是福是祸。”

“不管怎样,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副总裁,而且马上要结婚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安慰!”我努力地宽慰他。

“没什么可安慰的。我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竟答道

自保——他用了这样的词语,让我始料未及。想起欧阳部长曾经提到他家中的情况,我有些理解他的心境。

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在烟头隐隐的火光下,他的表情颇有些落寞。

过了许久,他突然喊我的名字:“邹雨,可不可以告诉我秘诀?”

“啊?什么秘诀?”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样才能像你那样活得开心?”

“你觉得我活得很开心吗?”我反问道。

“那天在沙滩上看见你,站在人群中,那个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的节目,你居然笑得那么高兴,还有今天在吃饭时,见你接电话的样子,也是充满着快乐,我真的很希望像你那样,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他居然认为我无忧无虑?他怎么知道我内心的困惑和挣扎?他怎么知道我经历的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但这样也不错啊,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为他而软弱的心。

于是,我用欢快的语气说:“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啊,你难道没听说过‘穷快活’这个词吗?”

“穷快活?”他重复我的话,然后问:“你很穷吗?”

“和你比,我们都是穷光蛋。”

“那我……可不可以收买你呢?”他话中有话。

“你已经收买我啦,我不是正在为你打工吗?”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故作不知。

“如果……我还想要的更多呢?”他终究提到了这个话题。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内心总有个小小的声音,鼓励我应承他的心意,而我的头脑中,强大的理智仍旧占据着上风。我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无法当面拒绝他,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辗转,我早已没有了当初站在游泳池边的坚决与勇气。

思量了片刻,我迂回地答道:“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听到我的回答,他再度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我将手伸向他,他稍一用力,将我拉起,便径直转身向酒店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进大堂的电梯间。

电梯门开了,他示意我先进去,我走进电梯,他在我身后,按亮了我住的楼层和他住的顶楼。电梯门正准备合拢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了一大群游客,足有十几个人,纷纷往电梯里挤,将我俩挤到了角落里,我的肩膀顶着他的手臂,两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电梯上行,游客们吱吱喳喳,我真想将头靠上他的肩,其实只要轻轻一偏,就能做到,那样的话,别人一定会把我们两人看成情侣,哪怕是在这电梯上行的短短几十秒里,都是好的。

但我只是一边想着,一边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旁,直到电梯停在了我住的那一层。

分开游客,我费力地挤出电梯,想转头对他说再见,电梯门却在我回头的刹那,关上了。

回到房间,我傻坐在床前发呆。我再一次拒绝了他,尽管我曾经那么地盼望着与他相见,邹雨,邹雨,你做的对吗?你真正听从了内心的想法吗?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我一遍遍地责问自己,然后,又一遍遍地用强有力的回答来让自己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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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到了酒店安顿好,欧阳部长带我到餐厅午餐。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极奢华。酒店面临大海,风景如画。四周热带雨林掩映,珍稀植物彼此林立,室内室外相互交融,通透敞亮。餐厅外的庭院内莲花池、草亭、连廊等错落有致,引人入胜。

我和欧阳部长吃着聊着,欧阳部长向我介绍起此次项目转让。

“这片别墅群是三亚市最大的一片工程,占地面积1000多亩,预计建筑面积近8万平方米,其实原来曾经开过工,也建了一些雏形,但由于海南经济萧条,全面停工,就一直搁置在那里。林总来看过两次,认为这里很有开发前景,决定把整个项目买下来。拆掉原来的老建筑,重新设计,重新施工,要做成中国最南端的极品度假别墅群。”

“天啊,买下来就要一个多亿,再把房子建起来,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叹道。

“是啊,致林上上下下,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一定不能出差错!尤其是这种烂尾楼,最怕以前的法律关系没理清,将来留下后患,所以我们的任务很重。”欧阳部长一付重任在肩的表情。

我点点头,用力掰开一只虾子的壳。

“这也是林总上任以后,从头至尾由他主持的一个项目,所以成败如何,对他影响也很大。”欧阳部长继续说。

“那有什么影响?反正是他们家的公司,赢也是他,输也是他。”我假装万事不知。

“哪里,林家复杂得很。你可能不知道,林董结过三次婚,第一个老婆离婚了,留下了大儿子林启重。第二个老婆死了,留下了二儿子林启正。第三个老婆就是现在的这个,给他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儿子,叫林启智和林启慧,今年也都满十八了。所以,四兄弟虎视眈眈,都想得到林董的器重,最后掌管家产。不过现在看来,林启正来势最好。”

“你的意思是,现在谁是太子,还说不清?”

“对啊,我们做臣子,也不容易,有时候真不知道听谁的。今年年初的时候,林启正还是财务部总监,林启重越过他,擅自划走了两千万炒外汇,你知道底下做事的人有时也是没办法,结果被林启正知道了,大发雷霆,整个财务部大洗牌,全部换人。林启重也因为这件事,被太上皇大骂,发配到美国去搞融资去了。”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林启正办公室见到他发火的那一幕,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因为这件事,林启正就升了副总裁?”我问。

“这是一方面原因,还有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启正追到了江家的独生女,两家联姻,实力自然猛涨,古往今来这都是最有效的办法。没有江家的支持,这次的项目恐怕林启正也没有胆量做。而林启重的老婆,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自然没有竞争力。”

原来如此,老土的情节和手段,在现实还是一样的管用。

“不过江小姐我也见过,挺可爱的。林启正追她应该下了血本。”我貌似无意地打听。

欧阳部长摇头说:“我没见过,上次她来的时候,我出差去了。听别人说,确实漂亮。不过,林启正这个人,为人很低调,别看年轻,颇为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我还真想不出他要追求别人是什么样子。”

回想他在人前的样子,确是如此,年轻,但自有威严。而我曾经见到过的他,却是个笑起来有些羞涩的男人,哪个他更真实呢?

欧阳部长还在自顾自地说:“不过像林启正这样的人,论财富有财富,论长相有长相,论学问有学问,论出身也有出身,恐怕不用追,女孩都会抢着嫁给他,我就听说过好多为他要死要活的。”

“不会吧!”我假装惊讶,心想,这种事怎么每个人都知道。

“唉,爱上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自讨苦吃,他们都是被钱和权牵着鼻子走的人,女人算得了什么?”欧阳部长一边说,一边望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读出些暗示。

我忙称已饱,起身告辞,回到房间。

站在阳台,望向洁白的沙滩,但见一波波翻卷的海浪,随风摇曳的椰树,世界在热带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简单纯粹。回想起欧阳部长的话,我心中感慨良多,他是一番好意,生怕我如其它傻姑一样,害上单相思。而我,以往虽不了解林启正的家世,也知绝不简单,今日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林启正的脸上,总隐隐透着焦虑。金钱和权势,后面都是不可见人的倾轧,这样的日子,何等辛苦?

人生的时光,如果能像这夏日的海洋一样,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大量的合同要检查,落实履行情况和债权债务现状,还要陪着开发部与对方反反复复进行磋商,把协议改来改去。工作谈不上很辛苦,却也繁琐。

可喜的是,我能日日与海风沙滩相伴,每日黄昏去海边走走,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知不觉,在三亚已经呆了两个星期,谈判终于告一段落。

一日,我在餐厅晚餐,欧阳部长跑进来,急急地对我说:“小邹,你把我们的那些合同资料整理好,我现在去机场接林总,他来了我们要向他做汇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出餐厅。

我赶紧结束晚餐,回到房间,将相关材料整理了一套,并用一张白纸,将文件顺序一一列明,便于查找。

天色已渐暗,我走进浴室,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晒黑了些,但还过得去。头发是披下来,还是扎上去呢?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扎成了马尾。

坐在床上,随手打开电视,一个韩国的综艺节目正在上演,十几个男男女女煞在其事地互表衷情,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我心不在焉地看着。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赶紧跳下床,打开门。

欧阳部长站在门口,对我说:“把那些资料给我,快点快点!”

我返身从桌上把准备好的资料拿过来,递给他。

他接过后,又说:“你就不用去了,林总让我单独给他汇报就可以了。这份协议是最后的定稿吗?“

我楞了一下,忙答:“是,只有具体的付款时间还没有填上去,要等林总最后来敲定。”

“好好好,你休息吧。”欧阳部长向电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房间,带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沙滩上开始响起音乐,晚上的狂欢拉开了序幕。我收拾起心情,走出房间。不论怎样,就快离开三亚了,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每晚沙滩上都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表演,有唱歌,有跳舞,还有杂技和魔术。表演者均为业余水准,但胜在现场演出,与观众交流互动,也还生动有趣。我每晚都来捧场,一边无聊一边开心。

今日的魔术师换了一个人,变魔术时错误百出,开始是白兔从魔术台下面跑了出来,接着又是玩纸牌玩掉了一地,他倒镇静,笑眯眯地重新开始,简直不是魔术,而是小品。现场一片哄笑,我更是笑得几乎流下眼泪,太多的情绪郁塞在心中,大声地笑出来,也是自我舒缓的好办法。

节目演完了,我转头随着人群散去。

一抬眼,竟看见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穿着件白色的T恤,一条沙滩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海风吹拂着他额头的几绺头发,他的眼神依旧清澈。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除了上一次开工典礼上远远地眺望。在那么多次的盼望落空之外,却在这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和他四目相对。刹那间,我竟有些恍惚。

犹豫了两秒钟后,我继续向着他站的方向走过去,松软的沙子使我的每一步都颇为吃力,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林总,好久不见。”我挤出笑容,客套地寒暄。

他朝我点点头,也答道:“你好。”

一时,两人都无语。

“协议怎么样?需要改动吗?”我的头脑中只能找到工作的话题。

“有一些细节上的调整,我已经交待欧阳了。”他答。

“哦……那是明天签约吗?”

“对。”

两人的对话停滞不前,他眼望向远处的海面,仿佛没有要继续与我交谈的意思,我只好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他微微地点点头。

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近,两尺、一尺、半尺,直到擦过他的身边,走上了沙滩边的人行道。

腥咸的海风中,我似乎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没有邀请我与他再呆一会儿,他没有伸出手来牵我的手,他也没有在我走出几十步后,疯狂地冲上来,做出热情的举动,或是说出热烈的话语。这些我在头脑中设想过的画面都没有出现。他冷淡地任由我离他而去,在很久未见的偶遇之后。

我没有回头,力图让自己的姿态十分自然。但我的背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感到凉意。

可是,邹雨,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还想怎么样呢?难道让两个人每次见面都抱头痛哭吗?

我胡思乱想地回到房间,走进浴室狠狠地洗了个澡,试图把一切情绪都洗得一干二净。

头发湿湿的无法入睡,我走上阳台,让海风尽快吹干我满头的水分。

突然,我看见,那个半个小时前我与他相遇的沙滩上,竟然还有个白色的身影。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仔细地看过去——是他!他居然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对着大海,保持着与我分别时的姿势。黑暗中漫卷的无边的浪涛前,他的身影,远远的,薄薄的,寂寞的,站立着。

我头发上滴落的水,已经将睡衣的后背全部浸湿。海风吹过海浪,吹过沙滩,吹过他的身边,吹过茂密的椰树林,最后拂上我的脸,吹凉了我的全身。

我只知道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满怀伤感。也许我应该出门、下楼、奔跑过去,到他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对他说我心里的思念。但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林启正,我们坚持了这么久,不正是因为我们的选择是理智和正确的吗?

他望着海,我望着他,在南中国海如宝石般晶莹深邃的夜空下,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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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过了两天,我接到欧阳部长的电话,要我次日坐飞机至三亚:“这个大项目正式开始谈判了,可能我们要在这边呆一段时间。你多带点衣物过来。”

“呆多久?”我问。

“短则一个星期,长恐怕半个月。”

“怎么要这么久?”

“一个是合同要随着谈判进程修改,二个是林总交待,对方以往的资料协议我们都要过一遍,这个合同一个多亿,不能马虎!”

林总交待?我忍不住问:“林总亲自参加谈判吗?”

“对,他现在就在三亚。待会儿公司会有人和你联系订票送机的事,你安排好其它的工作,赶快过来吧!”欧阳部长挂断了电话。

终于要面对他了,我的心情,有些矛盾。



晚上回到家,我开始收拾行李。

邹月站在房间门口,问我:“姐,你又要出差啊?”

“对,你们公司在三亚有个大项目,要过去谈合同。”我没抬头,一边收捡一边答。

“是不是那个别墅的项目啊?”

“好像是的,挺大的,要一个多亿。”

“我听说了,这是林总的大手笔,但好像公司里也有不少人反对,说有风险。”

“是吗?”

“是啊,他们说,林总能不能接林董的班,就看这个项目了。”

原来如此,难怪亲临一线。我暗想。

“那林总也会在三亚啰?”邹月有意无意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邹月无趣地走开,忽又返头说:“邹天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已经在去西藏的路上了。”

那家伙,真是说到做到。也不知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得给他打个电话。

正想着呢,忽听门铃响。“邹月,去开一下门,可能是收水费的。”我高喊。

邹月叭嗒叭嗒跑去开门,然后听到她极亲热地叫:“姐夫!”

天啊!这家伙怎么胆敢跑上来。

“你姐呢?”左辉倒不含糊,张嘴就问。

“在房间里收东西,明天要出差。”

“哦。”

然后听到左辉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邹月还缠着他撒娇:“姐夫,姐出去了,我没饭吃,到你家吃好不好?”

“好啊!”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没问题。”

声音到了门前,我直起腰,以严肃的表情迎接他。

他走到门口,有些踌躇,不知当进不当进。

“什么事?”我问。

“我的学位证找不到了,想看看是不是丢在这边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时不是都拿走了吗?”我有些不悦。

“对啊,可是我找不到了,现在单位要,我想看看是不是拉在你这里了。”

“那你自己找吧,柜子里我没动过。”我继续埋头清自己的东西。

只听见他走进来,开柜门,开抽屉,然后关抽屉,关柜门。

“也不在,那会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

我抬头瞟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以后找点像样的借口,这个太假了,你会丢东西?地球都不转了。”左辉是一个很周到细致的人,做事极有条理,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他被我说的有些尴尬,站在柜门前许久没有出声。

我照样清我的东西。

他忽在旁说:“明天去哪里出差?”

“三亚。”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

“不用,公司有安排。”

“记得带防晒霜,那边太阳很毒。”

我没答。

“最好带点肠康片,那边吃海鲜,你肠胃不好,小心闹肚子。“他继续说。

行李正好清完,我把拉链飕地拉上,把箱子往地上一顿,正色对他说:“不劳你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委曲地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叮嘱你。”

“那就改掉你的坏习惯!”我的态度很坚决。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左辉悻悻地离开了我的房间,然后是邹月那丫头热情的道别声。



第二天,我赶早班飞机,十点多就到了三亚。

一下飞机,湿润燠热的热带气候让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望向天空,天蓝得格外澄净,我的心情不由得十分舒畅,

走出接机口,就看见欧阳部长。他迎过来,接下我手中的行李。我忙说:“欧阳部长,辛苦你了,特地来接我。”

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应该的。”

走出机场,已有一台小车在等候,一看,竟是奔驰。我居然有这等待遇?

放好行李上得车,车子驶上大道。两边的热带风光,甚是惹人喜爱。

我问欧阳部长:“我们住哪里?能不能看到海?”

“当然可以,就住在海边。你可以天天下海游泳。”

“那部长你也天天下海啰?”

“我不行,我是秤砣,只是在海边晒晒太阳。林总倒是天天下海。”欧阳部长猛摆手。

想到即将见到林启正,我兴奋的心情里夹杂着一丝紧张。

正当我在设想与他见面的情形时,欧阳部长突然回头对我说:“今天很巧,林总十点半的飞机走,你十点半的飞机到,我送完他,下楼来正好接你,一点也不耽误。”

听到这话,我的心往下一沉。他走了?

“他不是要参加谈判吗?”我不禁问

“他哪有时间天天耗在这里,他只是定了大方向和框架,具体的细节交给开发部的人做,签约的时候他再来一下。”

我来他走,他竟把时间卡得如此之好。我望向窗外,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碰面。”真是说到做到。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可笑,与他的理智和定力相比,我只是个自做多情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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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下午回到办公室,我收拾好心情,开始干活。

协议书刚起了个头,郑主任轻手轻脚走进我的办公室,还返手关上了门,门锁的咔嗒声让我发现他的存在。

他走到我的桌前坐下,慈祥地望着我,还没等他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郑主任,您不用说了,我真的是想走。”

“小邹,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太辛苦了,我周末都没办法休息,我妈身体很差,我想带她过来看病的时间都没有。”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创业阶段是这样的嘛!所里成立三年多了,现在才开始有点起色,你就说要走,没有享受胜利果实,也太可惜了。”

“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工作狂,为了赚钱,什么都可以放弃,我做不到。”

“但是,你说走就走,这么一大摊子事,我找谁来替你啊!”郑主任急了。

“所里王律师、夏律师他们,不都挺轻闲的嘛!”

“他们?!”郑主任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什么都干不好,还自以为很有水平,如果把致林的事交给他们做,那我们就不要指望明年续约了。当初要不是开办资金不足,我也不会拉上他们。”

他向我凑近一些,低声说:“小高没有告诉你吗?我计划在今年之内,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以后,我、你和小高,再请几个年轻律师,我们好好地干一把。有了致林这块金字招牌,我们不愁没有业务,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有两个证券公司和一个上市公司有与我们签约的意向了。”郑主任说得两眼直放光。

“郑主任,我确实是难以担此重任,这段时间我觉得做得特别累,所以我想换个环境。”我说的是实话。

“小邹,那时候你刚毕业,没有经验,没有执业资格,为了男朋友想留在这里,是我顶住其它合伙人的压力,坚持要聘用你。”郑主任开始以情动人:“你说我这个当师傅的,是不是手把手地毫无保留地教你?带你认识法官,带你开庭,带你出差,交案子给你做,为你把关。后来你考上了律师资格,开始执业,我又坚持把你升为合伙人。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一直很看好你,认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以后一定会对我们所的发展有所贡献。可是现在,你说走就要走,让我真的很被动啊!”郑主任的表情痛心疾首。

虽然他的回忆略有夸张,但不可否认,我是在他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惭愧。

我的心一软,表态道:“郑主任,您别为难,我坚持一到两个月,你赶紧物色优秀人才,我等到您这儿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再走。”

听到我这话,郑主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他还是客气地说:“最好是不要走,我们都不希望你走,尤其是小高,你一走,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工作积极性。”拿小高和我说事儿,是我们所的惯例。

我笑道:“那您就找一个更能提高他积极性的呗!”

郑主任掩门出去了。

我真郁闷啊,心里恨恨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啊?从何时开始,我变得情场钱场两失意呢?一个有钱有势的英俊男人看上了我,而我却要离他越远越好,不仅如此,还得煞费苦心地换工作,丢掉每年十几万的分红?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想着呢,电话响了。我拎起话筒,里面传出高展旗的声音:“你睡醒啦?!”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睡什么觉啊!”我奇怪地答。

“邹雨,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高展旗用痛苦的语调说。

“怎么啦?”

“对你而言,我是不是就像空气一样,完全隐形啊?”

“什么?”我越听越听不懂了

“昨晚我还在和你说话,你居然就睡着了,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哦!”原来是昨晚的事,我记起他确实是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把我送进了梦乡:“对不起,我昨天太辛苦了。”我连忙道歉。

“我等了你一个晚上,结果没和你说上两句话,你再想睡觉,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吧!”

“您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算了,不说了!”高展旗好像有些不快。

“说吧,是向我求婚吗?”我开他的玩笑,想以此获得原谅。

“对啊,你同意吗?”他倒挺会顺水推舟,立马说。

“嗯……”我佯做考虑:“你先把存折拿给我过目一下,我再做决定。”

“呵呵呵……”高展旗笑道:“好的,等我回来。”

“你在哪里?”我问。

“我在深圳,陪法官取证。昨天你在梦里没听见吗?”

“回来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吧。”我答。

“好,一言为定。”他开心地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说的没错,他就像我身边的空气,我常常会忽视他的存在,但他的存在,又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许这就是朋友的定义。



我按照与郑主任的约定,继续完成自己在致林的工作。

而那个人,他也按照他自己的承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谈判和会议,他都没有参加过,如果有什么问题需经他定夺,或有合同需要他过目签字,也完全由欧阳部长经手。我无数次走进致林,无数次经过大堂、电梯和那些办公室,竟然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一天没有见到,两天没有见到,一周没有见到,两周没有见到……日子在一天天消逝,我的心却并没有如约地回复平静,相反,一种难以克制的思念不断地萌芽滋长,以致于我甚至悄悄地盼望,能在某个瞬间看见他的脸,当我站在即将开启的电梯门前,当我身后驶过的某辆黑色的车,当我走进某个特别重要的谈判会场,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期待看见他,只要看见,就可以了,我在心里暗想。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我的盼望竟次次落空。

只有一次,当我在七楼参加一个谈判时,中途去洗手间,经过隔壁的另一个会议室,忽然里面传出他的声音,平缓,略带暗哑,直击中我的耳膜。他与某些人讨论着有关贷款的工作,简短的发问,然后是别人长长的答复。我站在走道里,等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声音,一时入了神。

突然门响,我一惊,忙佯做无事向前走去,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从门后走出来,门开启关闭的刹那,越过陌生男人,我往室内看去,只见烟雾缭绕,而他,并没有进入我的视线。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直到某个周六,我到学校上课,经过大操场,见彩旗飞舞,鼓乐声声,抬头一看大幅标语:“致林集团总公司捐赠致林图书馆暨开工典礼”。

我挤进人群,终于,远远地,我看见了坐在台上的林启正。

太远了,隔着太多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在刺目的阳光下,我眯着眼,努力望向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在一个个不明身份的领导的讲话中,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置身事外。然后,他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将一根红绸剪断。现场响起掌声,他抬头,环顾会场,这一刻,我才清楚地看见了他,和他脸上客套矜持的微笑。

一个多月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我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他。周围的女生依旧在惊叹他的英俊,而我在心里暗想:“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他真正的好?”

请允许我为了你,小小地虚荣一下,我在心里对他说

他高高在上,众人仰视,而我,则被淹没在人群中,成为千百张相似的面孔中的一张,他看不见我,发现不了我,而这才是我们应该的位置。

很快,仪式结束,他在一些人的引导下,迅速消失。人群渐渐散去,我却站在操场上,顶着阳光,站立了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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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第一次整夜失眠了。

在黑暗里,我辗转反侧,窗外繁星高挂,我从来不知道,在那些我熟睡如猪的夜晚,竟然有着这么美的景色。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在我28岁即将过完的日子里,竟然有了一段这么让人软弱的爱情。

左辉与我遇见时,我才18岁,大学毕业,我为了他留在了这所城市,8年的感情,他说走就走。但即使如此,他的背叛也只是让我愤怒,而与林启正的相遇,却让我感到如此无力和感伤。他的略带喑哑的声音,他被深深挫伤的表情,他的身上,那股树叶与烟草混合的香气,都有我的身边回转。

让那个人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吧,就像让风消失在空中,让水消失在沙中,让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第二天早上要开庭,我很早就下楼打来早饭,邹月打着呵欠走出房门,看见我,像看见了鬼一样。“姐?你怎么啦?怎么这个样子?”

“没怎么,吃完饭上你的班去!”

为了掩饰我脸上的疲惫,我特地小化了点妆,强打精神走进法庭。

庭审还算顺利。

开完庭,我直奔精神病医院,打算找到治安支队移送刘军的文书,然后直接到公安局去理论。

但是,刘军已经不见了。医生告诉我,治安支队一早就过来,把他转院到附二医院去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往附二医院赶去。果然,在骨科病房,我见到了刘军,而且见到了刚从老家赶来照顾他的老父亲。

刘军紧紧抓着我的手说:“邹律师,谢谢你!谢谢你!多亏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正和刘军聊着情况时,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走进来,点头哈腰地对我说:“邹律师吧?你好你好!”

我不认识他:“请问你是……?”

“我姓黄,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那天在工地上,我见过你。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他伸出手与我相握。

“应该的。”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哎呀,这点小事你直接和我联系就好了嘛,何必惊动林总亲自过问此事,让我们都很惭愧,是我们没解决好。”——果然是林启正的功劳,他还是做了不可以做的事。

“那黄老板您决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我继续问。

“先治病,治好再赔。你放心,我已经主动向劳动部门报告了,将来由他们来裁决,我们该赔多少就赔多少!”黄老板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看来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走出病房后,我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表示感谢,犹豫再三,我只是发了条短信到他的手机,上面是两个字:“谢谢。”

而他,并没有回复。



回到所里后,我直接走进郑主任的办公室,对他宣布:“我要退伙。”

“为什么?”他很惊讶地望着我。

“太辛苦了,我照顾不到家里,我妈身体很差。”

“那就少做一点嘛。”

“主要是致林的业务量太大,我承担不起。”

“也不至于吧。可能开始会辛苦一点,以后理顺了就好一些了。”

“可是我就是现在觉得太辛苦,我等不到以后。”

“那让高展旗帮帮你。”

“他帮我?他自己那点事还扯不清呢!”

“小邹,小高应该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致林的业务,将来这就是我们手里的王牌啊,现在已经又有几家大公司和银行想请我们做顾问,人家都是冲着致林这块牌子。你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就能享福了,你们全家人不也跟着享福了。”郑主任企图利诱。

“郑主任,我真的不想做下去了。请您尽快安排人接替我这项工作吧。”

我去意已决,起身离开他的办公室,留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过五分钟,我的电话就响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高展旗。如果他在所里,早已跳到我面前口沫四溅了。

“邹雨,你别误会,我昨天说的话是开玩笑的!”他急急地在电话里解释。

“不关你的事,我是为了我妈,想多点时间好好陪陪他!”我答。

“你想少做一点,我帮你好了,我大不了不做其它业务。”

“不需要,这样不公平。我干脆退出,换个能干又没有负担的人,岂不更好。”

“可是你不在这所里干了,我在这儿还有什么劲啊?”他抱怨。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将他一军。

他尴尬地笑了。“那可不行,我还得攒钱来娶你呢。”

“那好啊,等你攒够了再来找我吧。”我挂了电话。



而致林的事,确实不少,下午欧阳部长通知我参加一个住宅项目转让的谈判。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会议室,但让我欣慰的是,这类小项目的谈判,林启正并没有参加,而是由开发部的经理和欧阳部长负责。

谈判间歇中,欧阳部长很神秘地向我透露:“邹律师,今天这个项目是小菜一碟,现在公司在海南有一笔大业务,要接受一片原来的烂尾别墅群,重新开发,那可有得事做了,搞不好在三亚都得呆个把月,我们可有的辛苦啰。”

我笑答:“当时,可能不是我做了。”

“为什么?”他很惊讶。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可能致林这边的业务会换人接手。到时候郑主任会和您联系的。”

欧阳部长很遗憾地看着我:“这太可惜了,你做得很好啊,我们老板都很喜欢你啊!”

他又怎么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谈了一下午,也没个所以然,明天继续。

我走出致林的大门,突然看见那辆黑色的宝马孤伶伶地停在门口的烈日下,那个位置是只允许公司高层停车的地方。一时间我竟有些出神,他并不在车里,但是,这意味着他就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也许,我再等等,他就会出现在我身后,也许,当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站在某扇窗后注视着我——可是,邹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喝醒自己,大步走出了公司的前坪,拦下了一部出租车。

我让司机把我丢在了商业中心,然后我在商场里瞎转悠,在必胜客吃了一大客披萨,拎着几包战利品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我想我的潜能一定是被激发,不然,怎么可能在一夜未睡的情况下,保持如此亢奋的状态。

我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打开门,竟看见高展旗坐在沙发上,与邹月有说有笑。

“你怎么来了?钱攒够了?”我疲惫不堪地一边脱鞋一边问。

高展旗站起身,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纸袋。“买什么买这么多?喝,都是新衣服,怎么?准备去相亲?”

“是啊,嫁个有钱人,省得日日这么辛苦。”我摔倒在沙发里。

“来来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鸭脖,尝一个?”高展旗将一个袋子高举到我面前,那股腥味令我反胃。我忙把袋子推出很远。

邹月在一旁说:“姐,高哥七点多就来了,等了你很久了,你和他聊吧,我睡了。”说完,她就走进房内。

我也累得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对高展旗说:“如果你是来劝我不要退伙,就别说了。我们明天再讨论,我也想睡了。”

“邹雨,是不是我昨天的话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高展旗难得地很认真地问。

“不是啦,和你没关系。”

“那你是不是疯了?明摆着年底可以分几十万,你为什么要退伙?”

“我不想做得这么辛苦。”

“你是一个怕辛苦的人吗?而且,你的负担有多重你自己没数吗?妈妈、妹妹、弟弟,哪个你不得管着,你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我如果不跟钱过不去,我就得跟自己过不去。”我一边回答,一边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高展旗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慢慢地,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我被手机的音乐声惊醒,一抬头坐起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而天色已经大亮。

电话上显示的是欧阳部长的号码,我接通电话“喂”了一声,欧阳部长在那头焦急地问我:“邹律师,会议开始了,你快到了吗?”

“我……”我抬眼看钟,已是九点,我连忙撒了个谎:“这边法院里有点急事喊我商量,我马上赶过来。”

我急忙起身去厕所洗漱,经过餐桌时,看见桌上邹雨准备好的早饭,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姐,别太辛苦了。注意保重身体。”



再怎么快,赶到致林时,已是近十点了。

我闯进去,再三表示道歉。欧阳部长低声对我说:“你先到五楼林总办公室去一下吧,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让你上去。”

又找我干吗?我心想,有些不情愿地问:“什么事啊?”

“也许是哪个合同的事。”欧阳部长答。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拉一个作陪的,避免尴尬。

“那不行,我得在这里盯着。待会讨论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写协议啊。”欧阳部长立马拒绝。

我只好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来到林启正的办公室前。秘书微笑着对我说:“邹律师,林总在等您,不过可能不能谈很久,十点十分林总要外出。”

我一看表,已经十点了。“好,马上出来。”我答道。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推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堆图纸。直到我走到他桌前,他才抬起头来。

见到他我就感到惶恐,现在还是一样。而且,在惶恐之外,更多了一些柔情在心中荡漾。

他倒是显得很平静,指指椅子说:“坐吧。”

我坐下,他接着问:“那个项目谈得怎么样?”

“还好。”我其实完全不了解今天的情况,只好敷衍答道。

“过一段时间后,还会有一个大的项目,到时可能工作量会很大。”他说。

“哦……”我本想说,我准备离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我,突然问:“你准备走?”

我一愣,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只好点点头。

“为什么?”他继续问。

“我妈身体不好,我想多均出点时间照顾她,所以要减少点工作量。”我照着想好的理由答道。

他看着我,默不做声。

我低下头,因为我们俩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还是继续做吧。你到别的所去,不是一样的要揽业务吗?在哪里做不都是做呢?我们开出的酬劳,恐怕别人很难做到。”

我依旧低头,没有回答他。我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我无法面对他吗?

“你是不想面对我吗?”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抬眼看他,此时,他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片刻后,他回望我,缓缓地说:“其实,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所以,你完全不必有顾虑。”

我的心被他的这两句话重重的击打着,几乎能听见破裂的声音。他的挽留和他的决绝,都让我无法言语。

秘书致电进来催他外出。我听到后,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忘了向他道再见,他从桌后追过来,帮我打开门,站在门边对我说:“邹雨,你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

我看他,他离我一步之遥,但是却又远到我无法触及。

我下意识地说了声“好的。”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突然想起刘军的事,想起该对他道谢,一回头,正撞见站在门后他的目光,也是一样的悲伤。

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知道应该赶快逃开,赶快逃开。

直到走进电梯,我才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一定要这样吗?只能这样吗?可是,这又何苦呢?我暗暗地问,问他,也问自己。

磨砂的电梯门,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就像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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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进入大堂,傅哥在大厅供客人休息的沙发处向我招手。

“邹律师,来,坐一会儿。林总待会应该就会下来,晚上六点半还要陪客人吃饭呢!”

我遵命坐下。

“傅哥,林总是在楼上开会吧?”

“不是,他开始说去游泳,但已经上去快三个钟头了,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游泳?!”

“对,林总经常过来游泳,有益健康嘛。”

“那你不一起去游一游?”

“呵呵,我可不会游!”傅哥憨厚地笑说。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是林启正的号码,赶忙接通:“林总,您好。”

“有事吗?”

“对,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你上来吧,我在十九楼。”

“好。”我挂断电话。

傅哥望着我问:“林总让你上去?”

我点头:“说在十九楼。”

“哦,还在游泳池那里。”

我起身,傅哥忽在旁提醒:“邹律师,今天小心一点,林总心情不太好。”

“是吗?他和江小姐吵架了?”我假装无意地问了一下。

“江小姐早走了,是生意上的事,好象是走了一单大买卖。总之你小心为好。”

我说了声谢谢,向电梯间走去。

站在电梯里,我暗下决心,办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如何不在致林做了!无论如何不再和他见面了!

电梯安静地升到了十九楼。我走出电梯,来到游泳池门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站出一个服务员拦住我:“对不起,小姐,今天下午游泳池不对外营业。”

我很纳闷:“可是,林总让我到这里来啊?”

他马上转变口气:“是林总请您来的吗?那请进吧!”

原来游泳池都要独享,真是太奢侈。

我推门走了进去,偌大的一池碧水,安静地泛着粼粼波光,未见他的踪影。我在四周搜寻,看到远远的靠窗的角落,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朝他走去,只见他穿着件白色的裕袍,头发湿漉漉地拢在脑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地上散落着不少烟蒂,还有两个空的可乐罐。他如此衣冠不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走了过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声响,引他回头。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

“什么事?”他问,态度很冷漠,与昨天判若两人。

我把今天的事情详细地向他复述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抽烟,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他的脸时时陷入了迷蒙中。

我说完后,他半晌没有反应,然后说了一句:“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这样做是不对的,应该赶快让刘军出来,让承建商继续让他治病,妥善处理这件事。”

“你也说过,这是刘军和承建商之间的事,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对此事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冷淡很多。

“是的,从法律关系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如果林总能够出面协调一下,也许这个问题能得到很快的解决。”我诚恳地要求。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可不可以做,每年在我们公司开发的楼盘工地上摔伤摔死的民工起码上百,如果我干预了这一个,其它的怎么办?”

我急起来了:“但是,这件事毕竟有些不同,您亲自到现场处理,也上了天台,你也知道,是因为我承诺了要帮他打官司,他才愿意下来的,之所以这样,也是……”我准备说,也是因为你。但是说了一半又吞回去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也是因为我?但我只是拜托你帮他弄下来,不要死在那里,就可以了。”

“但是也不能把他关到疯人院里啊?”

“那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

“林总,你怎么能这样说?这样太不尽人情了!”我有些责备的意味。

“有些事,不是我力所能及,我也没办法。”他把烟头丢在地上,任由它继续燃烧。

“怎么不是您力所能及,您只要打声招呼,就可以做到。”

“你太高估我了。”他的语气很消沉。

他这样说话,让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确实是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平。于是我站起身说:“好吧,那就不麻烦您了,我先告辞了,我再通过别的途径解决。”

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他在我身后说:“要不然,我们俩做个交易,你如果能帮我摆平税务稽查处的左处长,让他不要再来查致林的税,我就帮你摆平承建商,让他们乖乖地做好善后。”

我回过身看他,他低头正点燃一支烟。

“这关左辉什么事?再说,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我顶了回去。

他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所以,有些事,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你可不可以做。”

今天看样子不是好日子,我从没见过他用如此傲慢的态度与我对话,心里十分失望。

我继续转身向门口走去,他忽又说:“替我转告左辉,要他不要太过分,到时候他想来求我就晚了。”

他说这话,明摆着是招惹我。我忍住不满,依然往前走。他接着又补充一句:“哪怕到时候是你来求我,也没有用了。”

我回身,我看见他眼里挑衅的目光,他不再是那个我曾经认识的温和的林启正。

我冲过去,他没有诧异,也许他在等着我的反击。我冲到他面前说:“林启正,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永远不会来求你,我也不会继续在你的手下讨饭吃,我真的很失望,我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唯利是图,知法犯法,还恶意报复!”

他也逼近我,大声说:“是啊,你才知道我不是好人吗?你才知道我的教养都是假象吗?你才知道我就是一个混身铜臭的商人吗?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偷税漏税,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四处行贿,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争权夺利,如果我是个好人……”他的语调突然降低,他低头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说:“我就不会一边和江心遥讨论终身大事,一边还对你抱着非份之想……”

我被震住了。片刻后,我恨恨地说:“你真是无耻!”

他点头:“是,我就是很无耻。邹雨,你别太嚣张,我忍了你很久了!”话音未落,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的手本能地举起,挡在胸前,他将我的手轻轻扳开,照着我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的脑子里有过抗拒的想法,我的手也无力的表示过拒绝,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相反地,我紧紧的抱住他,我踮起脚努力让两人的高度更加合适。他的浴袍湿湿的,贴在我胸前,他的头发有几绺垂到了我的前额。他紧紧地搂着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

我不是圣女,我不是贞妇,我的理智已经退避三舍,只剩下我的欲望在无限膨胀。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期待这一刻已经有多久。是意外也好,是失误也好,是贪心也好,让我先在他的怀中享受这一刻吧,别的事,呆会再说,呆会再说。

很久很久,在我几乎魂飞太虚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我睁开眼,见他的脸就在面前,几丝湿湿的头发粘在他的前额上,我伸出手,把它们拨开。

他松开我,牵着我的手向游泳池的门口走去。我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他要干吗,所以我僵着身子,停在原地。他回头看我,用期待的眼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我的理智回归大脑,然后拨开他的手,坚定地对他摇摇头说:“不!不行!”

“你不爱我吗?”他有些失望地问。

“不爱。”我清晰地答。

“我不相信!上次晚上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哭着跑回家?”

那天晚上?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跟着我?我一时语塞。

“邹雨,我们都不要逃避好吗?这段时间,我都快疯了!我只想见到你,但真正见到你后,我又什么都不能做。我承认我这样做是不理智的,但如果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我会更加失去理智。”

“然后怎么办呢?如果不逃避,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问。

“做我们想做的。”他答。

“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买很多的首饰?“

“可以。“他点头。

“你能送给我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

“可以。”他点头。

“你能给我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我开口?”

“可以。”他点头。

“你能帮我摆平所有的事,让我成为这座城市里最赚钱的律师?”

“你可以不做,但如果你想做,我可以。”他继续点头。

“然后呢,我做一个躲在你身后的女人,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来看看我,即使睡在我身边,你也要想好理由,对着电话撒谎。在人前我们要装作陌生人,在人后我们却是有实无名的夫妻,搞不好我还可以为你生个儿子,过个十年二十年,你就安排我们到国外了却残生,这期间我得祷告你不会移情别恋,或者我还得想办法积攒一点钱财,以备不时之需。”我说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他看着我,被我的话震动。

我接着说:“林启正,这就是你想做的吧?和每个有钱的男人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同。我甚至都不用问你,江心遥怎么办?邹月怎么办?你那个太上皇怎么办?——你能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是你永远不能给我的。”我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那种被挫败的表情让人不忍。

我走到他面前,抚摸他的脸,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向他的胸膛,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做的,让我做一次吧。

他也轻轻地搂住了我,然后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对不起。”

我的耳朵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听到这句话,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想爱不能爱,想留不能留,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受。

“邹雨,还是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他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们俩静静地拥抱着,在波光粼粼的池水边。

  然后,我又一次坚定地离开了他。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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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星期一的早晨,天气开始有些燠热,夏天终于来了。

我走进办公室,发现高展旗正坐在我的桌前。

“高律师,今天来得这么早,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没有吱声,两手交抱在胸前,颇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坐下,拿出下午开庭的案卷,打开电脑,又站起来,泡了一杯茶,重又坐下,再一看高展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你干嘛,再看我就要收费了。”我说。

他探身过来,两肘撑在办公桌上,神秘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我不解。

“你和林启正?”

“别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开始?”我否认,但一阵心虚。

“我昨天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头,你和林启正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包括很早以前,你向我打听他的情况,你那个二审改判的案件,有一张写着林字的纸条,加上那次他帮我救车时,要你坐他的车走,还有这次我们的法律顾问,得来的这么容易,想来想去,你和他之间,绝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简单。”高展旗开始追根溯源。

“不简单?那是怎么个复杂法,你倒是说说看?”我强作镇定地回答。

“那我怎么知道啊?所以我很好奇啊!我还听说,上个星期,林启正来过我们所里,和你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实话实说,你们在干什么?”

“在讨论一个合同。”

“讨论合同要关门吗?”

“不关门?那些小姑娘在外面像看戏一样,根本没办法工作。”

“该不会就是一出戏吧?”

“高展旗,你如果真的这么有空,去干点别的,扫扫厕所,倒倒垃圾桶,别在我这里说这么多废话!”我下起了逐客令。

“邹雨,我是一番好意。”高展旗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有钱的男人都一样。你也不是没有经过风雨的小姑娘,应该明白什么是火坑,什么是陷阱,可别干出什么傻事来。一个左辉还不够你受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准备干傻事啊?”我有些生气了。

高展旗见我气恼,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你干傻事,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我们都是男人,看得出男人的心思。林启正昨晚那么高兴,居然还和你喝了交杯酒!”他把交杯酒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昨天是谁在瞎起哄,今天又拿这个来当把柄!”我叫道。

“不敢不敢,我起哄是我不对,我这人喝了一点酒就喜欢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林启正他是什么人啊?致林公司的副总裁,在这里大小也算个人物,又不是哪个法院里的小法官小庭长,居然会玩这种游戏,昨晚回去的路上,欧阳都在说是从未见过!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我知道他是极品男人,怕你一时辩不清真假,到时候……是吧?”他欲言又止,仿佛真有什么事发生。

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也有些感到难堪,被他戳着痛处,我只能用加倍的气恼来掩饰心虚。他见大势不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向门口退去。临出门时,他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个左辉,不是我不够哥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得防着点!”

我追过去,跟在他身后,狠狠地把房门摔上。

回身坐在座位上,想起这段时间来的经历,我忽然惊觉,事态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林启正于我,和我于林启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许已衍生出无数话题,承担了无数虚名,我尚茫茫然不自知。

我能说我自己是完全清白的吗?我何尝没有一点点虚荣和贪念,我何尝没有迷惑于他的财富和他英俊的外表,我何尝不是明知他的心意还时常出现在他的左右,我何尝不是企图维系着与他这点小小的秘密,希望成为他心中一个抹不去的影子?也许我们的每一个眼神交会,每一次只言片语,都透露出这点不寻常,而我,还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想起以往种种,我顿感惊心动魄,游戏应该要结束了,我暗想。安安心心在致林挣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开始考虑跳槽的事情。

考虑才刚刚开始,房门被人敲响。“谁啊?”我估计又是高展旗,没好气地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妇人站在我面前。“请问,你是邹雨律师吗?”

“对,我是。有事吗?坐下说吧。”我客气地回答。心想,居然有人慕名来找我?

“我不坐了,我就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刘军的人?”

“刘军?”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识。”

“从河南来的,个子不高,瘦瘦的,脚有些跛。”她还在启发我。

我再次仔细回想,还是毫无印象。

她有些失望,说:“哦,那算了,看样子他真是个疯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喊住她:“大姐,你别走,把话说完,我都被你搞得莫明其妙了。”

她转过身说:“我也是帮那个刘军打听打听。我的弟弟在市精神病院住院,我经常去看他,与他同住的有一个小伙子,就是这个刘军,总是拜托我,让我找你,说他没疯,是被人陷害进去,还说你答应了帮他打官司。我被他说多了,就想着信他一回,帮他问问。所以我就来了。你别见怪,都怨我不该听他的疯话。”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回想起那次天台顶上的那个民工小刘,难道是他?他怎么会去精神病院?难道他真是个疯子?

我拉着那位大姐,仔细问了问情况,越听越象。

下午,我来到了市精神病院,在护士的带领下,穿过两道铁门,我见到了天台上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小刘。许久不见,他面部浮肿,眼神呆滞,身体却益发瘦弱。

一看到我,他就开始发出呜咽声,眼泪横流:“邹律师,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是疯子。”

“是谁把你送进来的?”我问。

“我不知道,那天下来以后,公安把我抓去,还打了我,然后来了几个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我又不能打电话,又不能写信,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邹律师,你要救救我。我现在一身都痛,脚也不能走路,求求你帮我,你答应过我的!”

我安抚了他足有半个小时,待他情绪稍稳定后,我来到医生值班室,见到了他的主治医师。

“请问,刘军是谁送进来?”

“是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

“公安局怎么能送人来这里?”

“他做了鉴定,鉴定为精神分裂症中的妄想症。”

“那您认为他是不是这种病呢?”

“在我看来,起码症状不是很明显,他除了说他要打官司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表现。”

“那医院为什么不让他出院呢?”

“公安送来的病人,他们不说可以出院,我们也不能放他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社会稳定,我们也担不起责任。”

“他的身体好象不太好,他说他全身都疼。”

“这一个有可能是药物的不良反应,再一个,他确实在腰椎骨上有伤,另外肾好象也点毛病。”

“医院可以给他治吗?”

“我们是专业医院,没有这方面的治疗手段。”

怎么能这样做?这简直是伤天害理?我的心里为小刘感到忿忿不平,于是向医生告辞,医生却又问:“你是刘军的家属吗?”

我点头称是。他小声说:“我实话告诉你,想办法让他早点出去,这么拖下去,不是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我返回病房,拉住刘军的手,慷慨激昂地说:“小刘,你放心,邹姐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让你继续治病!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刘军用满怀希望的眼神将我送出了病房。

站在医院门口,我刚才的激昂之气化为乌有,这件事情远不是一起诉讼案件那么简单,该从何处入手?我的心里一时找不到头绪。

然后,我想到了林启正,整件事他也很清楚,也亲自参与过处理,通过他,应该能得到最快速的解决。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准备结束两人之间的偶遇时,又有一件让我必须与他面对的事。

但是,救人要紧,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接通音在耳边回响,却迟迟没有人接听。再拨,还是没人接。

我又打通了傅哥的手机。这次倒是马上就听到了傅哥的声音:“邹律师,你好。”

“傅哥,你好,请问林总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但是我在等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林总汇报,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

“哦,很急吗?”

“对,很急。”

“可是我不知道林总什么时候下来,要么你过来等他吧?”

“好的,你们在哪里?“

“君皇大酒店,我就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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