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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二月末,正是莺飞草长的暖春之时。不论江南江北,只若远远望去,入目便可见一片绿树含烟,繁花似锦的春光。
  夏都博望城,旧日人称江北明珠,自是那山明水秀,物华繁盛之地。其后又添为夏国京都,更添上了数不清的人行车流,浩浩然地吞吐出一地的煊赫声势。
  于直达京都的大道上,车流繁杂,人言沸然,那轰然的声音却是淹去了边上树木草地之上的鸟语虫鸣。其间一架极小巧素淡的马车,便自轱辘着往前行去,边上却有五六人,骑乘着一色的黑马,将这马车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边上的人大多是那等平民商贾之士,但不是那见多识广的京都人士,也是走五湖闯四海的经商人,那眼光却是极毒辣的。只稍稍看上一眼,便是知晓这车马都不是那等寻常之物。马固然是上好的积年老马,那马车更是近些年来,天一阁与延陵城富商一并做生意,而共同推出的上佳马车,唤名沉香车。
  听闻这马车看着虽是极素净的,但起居却是极方便的,里面不但能生炉煮茶,读书谈笑,更是出名的坐车如行路住屋,等闲的地儿,却是毫不颠簸的。
  这些个人正是暗暗猜测,那架马车的车窗突然被推了开,一人伸出头来往那夏都远远望了一眼,便自笑道:“煦,那夏都离这倒是不远了,只是那霍恬所派的人,却未尝看得见。”
  这人言笑间,口角风生,加之那天生的俊逸面容,更是让边上那些瞅着空隙看来的人暗自赞叹:好是一个天生的风流人物,便是年纪尚小,也是生得剔透灵气之极了。
  那人却是不管这么多,只与里面的人细细谈说,边上的人离着远了,又将进城,倒只听得里面的人犹带几分笑意的话,别的不说,只那言谈,却感到极和煦的。
  想来里面的公子也是这等好风仪的书生吧。
  边上那些个人暗自猜测着,眼见着这车马进了城,便为之一笑,只当是行途的谈资,转眼便是忘个干净。
  只那车上的两人——裴煦与凤曦,倒是未尝得个闲儿,眼见着将是进城了,那原是说定的接客之人却是不曾见得,便对外面的那些个护卫说了三两句,遣他们询问那贺飞扬将军的府邸是在何方。那马车却是停歇在城门不远处。
  这般派遣好了事儿,里面的两人谈笑风生,指点京都物景,倒也是极安生舒畅的事儿。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突听得外面隐隐传来喧闹惊呼之声,极是嘈杂,裴煦的话不由缓了下来,只推开那车窗,对那剩下的护卫道:“敦义,这又是怎般回事?”
  那敦义原是冷眼看着事端的,此时见得裴煦询问,便低首淡淡说道:“有一女子,不知怎地骑了一匹疯马,正往这里闯来,后面却有一群人追逐那女子。”
  边上的凤曦原正是为这喧闹声打断两人谈笑而皱眉,此时听闻如此,便生了几分惊异,笑道:“这女子却是为何往这城门口来,这里人多,又有士卒,怕是折腾不过的。”
  虽是这般说着,但言谈之中,却有些不经意的冷肃充溢其中。
  但一般的人却是未曾有甚感觉。
  裴煦素日极知他的性情,闻言也只是一笑,只淡淡地转过话头,正是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得马蹄声越发地大了,似是那女子骑着马往这边冲来了。
  他不由一笑,嘴角勾起一丝和煦的微笑,对凤曦说道:“可是受了你的指点,那女子怕是不往城门冲,赶着往我们这边了。”
  凤曦淡淡一笑,却是不说什么话儿,只微微眯着眼,靠在裴煦的肩膀之上,道:“看来这一时半会的,倒是不好了结了。我却是顾不得这些了,昨日不知怎地,好是半天都睡不足,这时正是好生眯一会。”
  裴煦知他只想在边上撒懒一会,便伸手摩挲着凤曦的脸,淡淡道:“昨日客栈确是不好,那隔壁的鼾声能压倒半个客栈,此时无事,你安睡会也就罢了。”
  凤曦心思灵动,自是知晓裴煦早已将自己心中小算盘看个剔透,但裴煦他既然给了借口,便也就笑纳了。
  安生得靠在裴煦的身边,凤曦微微合眼,正是要小小睡上半会,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与惨叫,后又听得一声极重的重物落地声响,不由抬眼看向裴煦。
  裴煦此时也是愣怔了一下,正是要推开车窗看上一眼,便听到一阵叫嚣声,极嚣张地喊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万府的人都敢动手,让我那小娘子都没拿下来!你们这些奴才还看着做什么,给我上,打死一个爷我赏钱百两。”
  猛不丁地听得这些话,裴煦稍稍惊异,便掀开车帘,又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含笑道:“这又是怎般回事?”
  眼前护卫安益、安迩正是伸手打发着这些个家丁似的人,因这事端还未清晰,倒也未曾下得重手。只是那边上又一人,一身绿衣,倒是上好的绸缎,形貌清俊,也称得上是好人才,只是那神情凶狠,一脸的狞笑便大大破坏了那人的感觉。
  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吧。
  裴煦微微皱眉,又转眼看了车马边上躺毙的一马,便是知晓了事端。大约这些追逐那女子时,领头的人一时不慎,倒是望着车马里冲来。那两三个护卫岂是玩耍的,当下就将那马匹一举击毙,更是挡住了后来的人。这一是违逆了那纨绔的意思,二是让那女子得以脱逃,因此那纨绔子弟便是一发得横了,只叫嚣着要打死。
  裴煦稍稍迟疑,见着那纨绔子弟一脸狞笑,便自皱眉,决意将此事速速理清。就听得边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清脆,又有一人连连喊着住手,一时间包括裴煦等所有的人不由都转头看了过来。
  黑马黑衣,这马上的少年风采夺目,神色冷肃,此时正是驰将而来,后面又有十数匹黑马,紧紧地尾随着,一时间确是夺去了满场的风采。
  边上人群一时间为其所惑,良久,方是有人议论道:“看这人的模样,似乎是那霍雍霍将军。”
  这一猜测一说出口,边上的人也回过神来,白眼道:“什么似乎,这就是霍雍霍将军。霍将军可是……”
  且不理边上人群小声议论的话语,那纨绔子弟见着霍雍来了,也稍稍意动,当下就挤出一脸笑容,笑道:“这不是霍大将军么?素日里常是在军营里,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霍雍下马信步走来,冷眼瞄了那人一眼,便是淡淡道:“接人。”
  那人一听,倒是一愣,呐呐重复了一句:“接人?”
  这话一出口,他便是回过神来,又见得后面人中有一人装束与裴煦护卫相似,就知道其中的缘故,冷笑道:“霍将军接得别人我不管,只是眼前的这些人你却是要卖我一个面子,他们可是……”
  这话还未说完,却见那霍雍丝毫不理会他一言半句,径自往裴煦这里走去,恍若当场是打了这人一个耳光,让这纨绔脸色顿时青白起来,心下一横,只冷声叫嚣道:“霍雍,你别以为你靠着你舅舅的那点功绩就能压在我头上,当今皇后可是我姑母,小心我……”
  边上的一人见得自己主人口不遮掩地喊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急了,忙拉住那纨绔,好生地劝说了半天,方是让他回过神来,口里狠狠地说了些什么,就顾自带人走路。
  只是这些话,却未尝有一句让霍雍记入心里,只径自与裴煦说上三两句,便上马挥手,让那些个手下将马车围着,一并往那贺飞扬贺将军的府邸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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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独自伫立小楼之上,迎面吹来丝丝尤带海气的晚风,裴煦心中却是颇多感慨。这不大的宅院,独自屹立在翠山之上,远远可见微澜起伏的大海,又临近延清县与定海城,占得个通行便利,又落得清静自在,却是个极佳的地方。
  若不是这古时地广人稀,多半的山林却是无人,这落迦山又无甚名气,恐怕大半的人便是簇拥而上的了。
  心不在焉地思虑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良久,裴煦方是微微回转神来,心里却有些酸涩:这般想着杂事,却是真真忽略了那两人了。
  这五六年的光阴匆匆而去,那夫妇两人的小意儿周全,关怀贴慰之处他却是看入眼中的。虽说是未曾将这两人放入心中,但也是接受了这名义上的身份,又承受了这般照顾,对那两人却有一些责任的。
  细细想过这一天的事儿,裴煦却是发现其中有些蹊跷之处。只是身处这等山林之地,又不愿打乱那对夫妇筹划的局势,便只能派出那些个手下好生看着些,预备着照顾两人周全离去方是。
  只是如今天色越发的沉寂,裴煦心思不定,默默地想着,那不详的预感却是越发地厚重了。
  眼见这月上中天,虫鸣唧唧,风声越发地呼啸,一个人影突然自下而上,急急地跃上,那一身纯粹的灰色,贴身而紧凑的款式,却是让裴煦心中一颤。
  那人影,只登上小楼,便是取下面罩,露出一张略略清秀的脸,而后极利落地单膝跪下,恭敬道:“公子,肖先生吩咐敦一来见。”
  裴煦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虚空扶起,道:“不用了,你……”
  这话还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地向上攀爬而来,不一会,便是听到一声极苍老的声音,音调却是微微急促,只道:“公子,你还在吗?”
  裴煦见着如此,便是对那敦一一挥手,让他且避避,自己却是迎了上来,只笑道:“应管家,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却是深夜赶来了?”
  话语间,那应管家便是提着灯笼上来了。只是,那隐隐的昏黄灯火下,他身后却是又有一女子,盈盈而立。细细一看,这女子一身极简素的淄衣,浑身上下无甚装饰,眉眼间宛然如水,一眼便生江南秀丽的感觉。
  只这女子,却是让裴煦悚然一愣,半晌也未曾讲出话来。
  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那鸿雁。
  那边上的应管家,却不知这些事儿,只当时裴煦惊异这陌生女子怎迎入家中,便挫着手道:“公子,这女子遭遇匪类,沦落至此,却是求得一餐一宿,我见着可怜,便做主留下了。此事我本是明日方是报上的,但见着小楼上灯火尚是亮着,便带她上来禀报了。”
  裴煦极是剔透伶俐的人,听闻如此,便张口吩咐一二,支开那应管家,只留下那鸿雁坐下。
  那鸿雁只见着应管家去了,便躬身一礼,极温和地一笑,低眉道:“公子,您却是不必惊异,方才我说与应管家的只是一套说辞罢了。我只为着一件事来。这是我家老爷今日午时交与我,说是要送与公子尊长的。因着路上多有坎坷,遭遇了些匪类,我家老爷又嘱咐着要避人耳目,便更延迟了。此时方知令尊已然逝世,我便是想将这事物交与公子。”
  说完这话,那鸿雁便将一样包裹极好的东西递与裴煦,自己又取出一个瓷瓶,将这瓷瓶里的丹药一并递与裴煦细细一观后,便又笑道:“我家老爷曾吩咐我说与令尊,这包裹里有一信笺,可先看完再行打开其余的。这丹药却是要我当面吞下的,您尽可放心。”
  说罢,那鸿雁便是趁着裴煦未曾反应过来,尚是惊异着,便急急地吞了那丹药,不过瞬息就软倒了下来。
  裴煦淡淡扫视了鸿雁一眼,知她无碍,只是吞下那颗醉梦丹,一时之间却是承受不住药力罢了。但想着那应管家尚是在楼下,便收拢那包裹,又急急喊来管家丫环,将这鸿雁搬至客房安息了。
  自己却打开包裹,中间果有一张信笺,抽出一看,上面极简练地写道:“且试今晨所为,得一幕后之象。”
  裴煦稍稍迟疑,便将一直收拾在怀中的瓷瓶拿出,细细地涂抹在信笺之上。不多时,那信笺便是陡然色变,显现出隐藏的那些字眼。
  上面开头便是言道这信笺若是成堇色,便是无人察看过,那鸿雁服下醉梦丹,数日之事自是大半忘却,不必担忧。
  后面又极淡然地说到这包裹之内,乃是夫妇两人毕生心血所在,万望珍重。此外,又添上一笔,道那梦香甜虽是极好的助眠之药,却不是好用的,倒不如多用那水梦间来得好,而江南绵软,却不是久留之地。
  裴煦稍稍一顿,将这信笺慢慢收拢,便淡淡道:“我父母之事,究竟是怎么了?”
  那隐藏在阴影之间的敦一,听得公子问话,虽知他极恼怒,但却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事说了出来。将那晚肖先生怎生安排下一应的探听援救,又怎般被裴修察觉,救去被察觉之人后,那一男一女如何出现如何言谈,之后裴修夫妇毅然同归于尽,自己等人为何援救不得,一一细说出来。
  裴煦静静地听着这些话,那眼眸微微闭合,良久,方是道:“此事,确是怪不得你等。想我那父母,一意赴死只求得我一人安生,怕此事却是极棘手的。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敦一迟疑半晌,又细细看了裴煦一眼,便踌躇而去了。
  只留下那裴煦,冷眼凝视着那一弯月,强自按捺已是沸然的心境,只细细地思索这一事。
  这一事,是裴修夏鸾两人临终寄言,却并无甚涉及强敌之处,想来是顾虑强敌,只愿自己安生活下的缘故。但别的也就罢了,只那最后一句却是让裴煦隐隐猜测出三四分来了。
  醉梦丹、梦香甜、水梦间俱是前朝祈渊晟所记载的独门丹药,据传只皇室贵胄方有存有一些。而之后又提及不得久留江南,那所谓的强敌,大约只有周国皇家并一些积年贵胄方是了。
  此外,梦香甜和水梦间却是裴煦极常用的。梦香甜是裴煦若有议事,迷昏屋子里嬷嬷丫环所用,而水梦间他虽是不用,但它提审益气,安神定心,那些尚在调教的孩童等却是极喜欢用的。
  这般想来,那夏鸾裴修却是认出那人是自己首尾的,特特放了一马,但究竟心中难定,只得提醒一句罢了。
  这样说,这些强敌都是那周国顶级贵胄乃至于皇家。
  裴修慢慢思虑出这些个事情,心里却越发地空荡,仿佛手中的砂粒,如水一般消散,无法聚拢。
  闭合眼,裴修慢慢地踱了几步,只抬眼凝视这那点点流光。
  虫声唧唧之中,恍惚间突然听闻一声低低地婴啼,裴煦猛然一惊却是回过神来,急急往那卧室奔走去了。
  卧室里灯火暗淡,掀开帘帐,却见得那凤曦正脸色微红,自是安然酣睡,那嘴角边的小小酒窝更是可爱之极。
  裴煦愣愣凝视良久,低低一笑,却是紧紧抱住了凤曦,隐约间一点湿润的水光,自眼角滑落,径自划过凤曦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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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夜色,暗淡了刀光剑影,柔和了水色烟光,晚风徐徐,浩浩然地送来夜色的静谧。在这沉寂的夜色之中,裴府上下却是挂起了数不清的淄花白带,在夜空中撕裂出惨白浓黑的悲凉。
  主宅已然是布置出一个灵堂的模样,青白的灯光摇曳出别样的凄厉光焰,陡然散落一身的凄冷。裴修与夏鸾身着淄衣,面色惨淡如纸,满目含泪,那原本满头的乌发也添上了不少霜白,似乎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边上那些个管家丫环的,披麻着白,虽说只是陪着夏鸾在这棺材前哀哀欲绝,但想想主人家素日的喜乐景象一朝化为烟灰,心里不由也生出了些伤感悲痛,不时地拭去落下的眼泪。
  夜色越发得沉寂,隐约有晚香玉的花香味儿徐徐传来。这一小半天的放声大哭,却是让夏鸾她喘不过起来,不由猛然咳嗽了几声。
  那些个丫环见是如此,急急取来一盏温温的茶水,喂与夏鸾喝了,方是让她好些。边上的裴修,闻得那剧烈的咳嗽之声,也猛然从木胎泥塑的呆愣中惊醒来。茫然地抬眼望去,却见得自己的夫人脸色煞白,显是伤心过度,不由长长的叹息一声,便是缓缓走到夏鸾身边,低声怆然说这些安抚的话儿。
  两人既是做了十多年的恩爱夫妇,自是情深意重的。夏鸾在裴修的劝慰下,哽咽良久,又好是一阵子哀声,方是渐渐消了眼泪。只是这一抬眼,那满脸满腮的珠泪却是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裴修又深深叹了数声,抬眼却见着这满堂缟素,那些个管家丫环也是一般的悲凉,不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悲凉的声调拖开微微的颤音,只道:“罢了,你,你们都,都下去吧。”
  那些个管家丫环见着两人似乎缓过气了,心志也清明着,相互窥视了几眼,虽是担忧着,却也不敢违逆,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就迟疑着下去了。
  裴修与夏鸾见此,对视一眼,眼眸中都不禁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仿佛三月轻愁的柳絮,不着痕迹。
  对视良久,裴修方是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淡淡道:“这里的丫环管家都下去了,倒是不会牵连着了。只是不知他们却是如何的……”
  说到这里,裴修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冷光,脚尖微微一顿,身影便极诡异地晃动,往那树枝之上抓去。
  树枝上的人影陡然高高跃起,如同一条极滑的无骨蛇,诡异地滑动,不过瞬息之间,却已然翻转出流水一般多变的轨道,硬生生自裴修那奇特的身影下,稍稍逃窜出来。
  只是这人影正是微微透气,心里只闪过一丝松懈,一种酥麻的感觉便是涌上心头。
  不好!
  他的脑中闪过这一丝警惕,却已是晚了,这瞬息之间,他却连那稍微动弹的气力都无一丝。
  淡淡扫视了这人一眼,裴修语气淡漠,冷然道:“虽不知你是哪一方的人,但你却来得不是时候。罢了,想来你回去却也不得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我送你一程……”
  话音才堪堪落地,身后冷眼看着的夏鸾突然想起什么,不由急走几步,道:“修,你且等等。”
  说着,夏鸾淡淡一笑,俯身在那人身上稍稍闻了闻,心里越发地确定下来。她淡淡挑眼,想那裴修递过一个颜色,自己便取出一个瓷瓶,对着那人冷笑道:“罢了,他日我或是会放你一马。但今日却是不行,只得将你这般处置了。”
  这话淡淡说完,夏鸾微微倾斜瓷瓶,正是要洒下些药粉,一丝诡异的风声陡然自她耳边闪过。
  几支冷箭便是急促地划过空气。
  裴修关心则乱,急急地卷袖一甩,兜住这些个冷箭,又趁势极迅捷地的抛开,倒是避开了这一节。
  此时,屋檐下立时扑下三两个人,急急地将那地上的人掠走,数人点掠而去。裴修正是要追去,又有数十来只箭陡然散落下来,却是迟滞了他的脚步。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嘴角眼里却是勾出了一丝诡异与八九分的滔天愤怒,只抬眼看向屋檐。
  屋檐下,陡然跃下一男一女的两人。这两人身着一般的绺纱细淄衣,行动如水,浅笑温和,更配上一张或是俊逸或是秀丽的面庞,倒透出了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
  这男子前行几步,淡淡笑道:“三哥,听闻近日您近日出了些事,小弟急急赶来,却不妨见着这般的景致。只是嫂嫂手中拿着那睡断魂,却是让我信了几分。若不是伤心着,素日里嫂嫂却是不这般待人的。”
  这讽刺般的话一落地,却是赢得边上女子的一声娇笑。
  见得如此景象,夏鸾冷笑数声,那寒碜恶毒的眼神在那男子身上一溜,却是生生让他感到几分寒意,身形却是微微僵住了。
  边上的女子见状,不由格格一笑,极秀丽的眼眸微微眯起,身形走动间,却是露出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只见她妖冶地走近那男子边上,媚笑道:“姐姐,你素日里却不是这般模样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对那可怜的外甥动手么?虽说父亲已然要我们分别提着你们人头来,但我那外甥可是要指定要留下的呢。”
  裴修诡异地一笑,眼眸中的森冷杀意却是掩饰不住的,只扫视过诸色人等,冷然笑道:“这般说来,这事却不是你们做的?”
  那一男一女见着如此,心里一颤,竟然生出几分逃窜的意愿,不过下一瞬间,他们便猛然回过神来,心里不免更添上几分怒气,那女子又前行一步,冷然笑道:“姐姐姐夫,何必生气。想那外甥也不是出于你们骨血,你们如此作色,心里倒不定想着怎生逃脱呢?”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芒,却又有一点安然,默不作声地前行几步,冷视不语。
  只那男子听得如此言谈,心里思虑一番,倒觉得十分的贴慰心想,便勾起一丝看似极温和的笑意,微微笑道:“若不是六姑娘的话,我却是忘了,前几次你们为了逃脱,什么事儿未曾弄得?只是那时父亲尚是要生擒你们,也怪不得让你们窃机逃离,只这一次,你们却是不必再做他想了。这里,嗯……”
  这话才堪堪说完,他便是觉得有些昏头昏脑的,心里一惊,却是仍不住蹒跚几步,挣扎着喊道:“你,你们……”
  话才吐出三两字,他愕然看着裴修夏鸾两人也含笑倒下,便瞪大了眼眸,竟惴惴不能语了。
  夏鸾见着这些个人纷纷倒下,不由冷笑一声,抬眼看着那些围在外面的人一眼,便对着那尚是极力挣扎的一男一女,道:“当初若不是你们将此事揭了开,我们怎落得如此?此时天色晚了,我那孩儿却是孤零零地一人上路,你们素日又是百般追着我们,倒不如和我们一并走吧。”
  话音落地,一丝亮色焰火猛然洒开,不过数息的时间,便陡然将这宅子吞了下来。
  烈火熊熊,却是渲染出半天的瑰红,裴府的下人这几人却都是未尝有的好眠,此时见得如此烈火,都是茫茫赶来。
  一时之间,这里却是喧闹之极。
  那些本惧怕剧毒而纷纷后退的黑衣人见得如此,却是互视一眼,便振衣而起,如一只只飞鸿,陡然不见。
  等这些个黑衣人俱是离去了,远远的一株树上又突然飞起一袭黑衣,迅速地消失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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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青青晓寒轻,行路迟迟人语咽。此地但为一日别,未卜明朝人何方。
  江南春日早,江北春日迟,只这江陵郡的春日,却是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酥酥小雨之中绽放。
  雨声中,那黄土铺就的大道上,人马车行,络绎不绝,虽不至于喧闹,却也是处处鸟啼,昭昭人影,好不繁华。
  不久前的夏周两国大战,让这江陵郡乃至于边上大半五湖郡,这一大片的地儿就此便归于夏国。这场战役虽是夏国不但收获颇多,也极其迅捷,因此,却是未曾破坏这延陵城的繁华景象。
  因此,这浩浩然的大道,却是一般的人语沸然,就是这连绵的春雨略略急促些,却也掩不住那满目欢声的景象。
  人影车行之中,一架不起眼的小小轩车,清素的色调,淡淡地避行在边上。看着那赶车的长随,有气无力地挥鞭赶路,那杂花马也是蹄声零落,缓缓行动着,那些个人便是一眼掠过,丝毫未曾放于眼中,只与边上的人说笑谈兴,或是自歌自乐,闲闲地看着道边那些个水田林木。
  这辆小车,便自悠悠地往前行去。过了个弯,竟自往那山上路径里行去了。
  这山中路径虽是不甚宽敞,但好在人影车马稀少,因此这小车倒是走得极顺畅的。
  越往上,这路径越发得人烟稀少,越发得清静无人,或是知晓此时无甚人影,那车窗便自推开,露出半张脸来。
  修长入鬓的眉,澄净流转的眼,微微挑起展开,便是流淌出说不尽的山光水色。这般的眉眼,便是那唇略略薄些,面色也似未见过光的苍白,却也添上了数不清的和煦味儿,令人心生几分春风融融的醉意。
  此时便是裴府的人在,却也识不出眼前这人正是裴煦。便是再三地细细察看,至多是觉得这人的神情气度,与自家已逝的公子,有着几分神似罢了。
  这般形貌的更改,却不是别的,只今日早晨,夏鸾离别之时交与裴煦的一个瓶子,说是出了延陵城,便将这瓶子中的液体涂抹于脸上,好遮掩些形貌。只是裴煦也不是那等好瞒哄的人,他只微微一闻,便知这是兰陵草的汁液。
  兰陵草素来稀少,于别的却也无甚用处,只有一样是好的,它能消减胶沙之水的易容形貌。只是胶沙之水调治不易,流传甚少,刻画整治又不易,因此,这兰陵草虽是有着般本事,但也只稍稍有些人清楚罢了。
  这一些人中,裴煦自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此事在他眼里却多有蹊跷。那夏鸾素日里多用那胶沙之水遮掩自己的容貌,为何此日却是要遣开自己,更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或是说,他们却是有甚难言之隐,无可抗力之处,需得将自己隐秘地藏匿他方,好少些后顾之忧?不,如此轻巧的事,他们却也不必将自己的容貌遮掩去,恐怕这事并非是简单的,大约与素日里自己疑惑的家世有些关碍吧。
  想来,他们却是想将自己好生安顿下来,再自行逃匿去吧。这般,倒是简易些的了。
  裴煦将这些细细思虑一番后,便也不放于心上,略略安静下来,只低眼看着怀中的凤曦,淡淡一笑,推开了车窗。这车窗略略开启,却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轩车内虽是暖和,于凤曦的病情却无甚好处。
  只是这车窗一开启,却有一匹白马倏忽而来,当场便了漫天满地的积水,倒是让人好生地不乐。但在前面挥鞭的止戈素来沉闷,性子又好,倒也不意,淡淡扫视一眼,便是将车轿赶得远些路中,少沾染些水。
  这原就是无事的,偏偏那马上的白衣少年见着止戈在这一瞬间手法多有些奇特,细细一看,却又觉得此人虽是相貌平常,但武艺倒是不错,见猎心喜,竟自赶马回来,在边上好生地询问起来了。
  只这止戈却也不是那等口若悬河的,又不曾识得那少年,因此一发得一问三不知,竟惹得少年心头火起,伸手就抢止戈手中的那根鞭子了。
  两人若是论功夫,却是止戈更胜一筹,只碍着形势不清,手下多多有些轻了,一时之间,场面上便是出现了你争我夺,不落分毫的局势。
  这一时半刻的还未了结,止戈便也有些心火,略略踟蹰,正是准备着下个狠劲,却不妨后面又传来马蹄声。
  猛然听得这马蹄声,止戈与那少年不由微微一愣,手下便也轻了下来。这一愣一轻,两人倒也不好再继续了,只相视一笑,都放下手来,往后面看了一眼。
  一色的黑,浓烈激扬。
  毫无半点杂色的黑马,在略略透出的日光下,蒙蒙然地蒸出极沉静的夜色,但奔腾之中,又溢出灼灼的桀骜不驯。目光上移,这马背上的少年,入目便是那一身极贴合的墨黑骑服,衬着那矫健修长的身影,仿佛冲刺进人心之中。
  那黑衣少年见着这两人都是缓下手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驱马便往这里急速而行了。
  裴煦早见得止戈与那白衣少年的教授,心下便是有几分好笑,此时见得如此,也不由细细地望了过去。
  这一见却是一惊,这黑衣少年,不就是那日北门出来时,在抬眼的一瞬间见着的一个夏国将领,怎会是在此见着?
  但细细一想,倒也无甚大碍,回头眼见着前面陡然出现了一所宅院,裴煦细细看了,见是与夏鸾所说并无二致,便微微一笑,转头便问向那俩个少年:“同路相逢倒也是一段缘分,几位可是要进我们歇息半刻?”
  那黑衣少年方是拍马赶上,听闻如此,不由回头看了裴煦一眼,见是个孩子,又知自家兄弟素日的性情,便淡淡点头道:“诺。”
  边上少年听是如此,也不由璀然一笑,扬眉道:“难的在此见到个晓通武艺的,你便是不说,我自是要去的。”
  那话语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朝气,裴煦见着如此,倒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笑着让止戈带着他们好生逛游去了。
  这宅子极是好的,虽与裴府这等大宅子比不上,但和裴煦居处的大致构造却是无甚二致,幽雅清静的味儿,倒是更胜了一筹。
  里面早有三两个管家丫环的等着了,这些个人都是积年地老人了,见着裴煦也是极亲热,道:“公子可是回来了,您的病可是大好了?”
  话语间,又见着裴煦手中的凤曦,忙忙地又道:“这就是前儿说的那个小公子?真是可怜见的……”
  裴煦只微微笑着,明着暗着敲击了一番,又见止戈领着那两人极是熟捻,心里便也知晓了五六成,只开口敷衍了三两句,便是让这些个人取些吃食来,好是招待那两少年。
  自己却是抱着凤曦,往那主宅去了。未曾想,这主宅却是生生让裴煦吃了一惊。
  这宅子并非是那等不好的,粉墙黛瓦,轩车小庭,一溜的清素雅致,不落分毫的俗气。西边的墙角下,又有一株极大的梧桐,兀自吐着嫩芽绿枝。下面却是一汪的清泉,泊泊然的盘旋萦绕而下。
  这等布置,虽是与那疏斋多有不同,但那上面的花草事物,却是并无二致。
  裴煦面色微微沉滞,稍稍思虑之后,便是踏入那卧房之中。
  木榻青帐、画屏大案、砚台镇纸、顶竖柜、书格、灯架一色的清淡浑厚,样样都与原本的不同,但一聚合,却越发地衬出房间里那份寥落疏朗。
  见得如此,裴煦心里的那一分惊异,更是深切。伫立良久,方是轻手将凤曦放于木榻之上,好生地哄劝着,心里却是急速地思虑起来。
  半晌时间,凤曦正是微微昏着睡去了,裴煦取来一条丝巾,细细地擦去了他那嘴角边上的白泡泡,便走到那大案边上,取来书纸,写了一封信笺,又取出一只信鸽,让它将这信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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哓雾浓昼,翠寒湿红,冷瑟烟里,裴府不远处地一所小宅院里突而驶出一架极小巧的轩车,骨碌碌地往前驶去。
  这轩车乃是极清素的面缎,清雅之中透出一丝自矜的意味,却像是那等中等人家的小车轿。这车轿前却有一个穿着深色衣衫的小厮,挥鞭赶着那两匹花斑马,他口中吹着口哨,神色惬意,举动无不形似那等一般人家的长随。
  徐徐地滚过那路径,那平常的轩车便缓缓滚入蔓延的白雾之中。其后,一男一女默默地站在宅院的阴影处,两个人四只眼直愣愣地看着这小车埋没在沉沉白雾之中,方是缓缓向院子里走去了。
  曦光下,两人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泪光,怅然叹息了数声。
  良久,其中一人方是略带几分疑虑地问道:“修,我们真真是要如此行事么?煦儿他还,唉……”
  这声音浑圆悦耳,淡淡地散落满地的叮咚音调,若是裴煦在此,必是听得出这是母亲夏鸾的声音。
  这一人是夏鸾,另一个被称为‘修’的男子便必是裴修了。
  裴修默不作声,只扶着夏鸾往门里走入,与她一般坐在庭院之中的山石上,才是叹息一声,却仍强自淡然道:“我知你是心疼煦儿年幼,尚未全然知事的,只是此事若是能如此了结,于煦儿却是比其他更好些。”
  说到此处,裴修平素那温润稳重的神色也不禁起了几分深深的折皱,顿了顿,又温声慷然道:“况且,煦儿素日里的行事一向稳重平和,便是那心里疼溺不已的凤曦中毒受伤,也是能沉静以待,不露分毫心思。想来,他却是不需我们多番提点着了。只那件事,身为父母的,又怎能不帮着磨洗干净,还为他平添上血光之灾呢?”
  听到这般,夏鸾也不禁默然,良久,方是强自扯出一丝淡淡笑容,声音轻忽地说道:“这般事,也却是如此,何况人活着却是比什么都强的。若是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仍是有见面的时候。”
  裴修见是如此,却也添了几分心酸,微微颤着手,好生地抚慰了半晌,方是沉声道:“也罢,也罢,此事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那边的人是怎么想法,又有什么说得清的?我们偷生十余年,只要煦儿能好生活着,这一生便是足够了。”
  那夏鸾听着裴修那尤带几分怅然的话,不禁微微抬眼,静静地凝视良久,方是幽然道:“这话也是。他们又怎会放过我们呢?这等日日惊心的光阴,虽尚是安定,却不免悬心,倒不如放手让煦儿过自己的人生。况且,他素日里与那凤曦,却是比我们更是投缘,这般说来,也未尝不是上天安排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望,心里却又不免有些黯然。只眼见着天色在沉沉地乌云下越发的暗沉,倒也不愿再多思索,便相互凑在一起,细细地斟酌研究起来了。
  漏声迟迟,好是半天的功夫,那裴修与夏鸾方是将多年踌躇的心头事略略筹划清晰了。
  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地向那宅子里走去了。
  这宅子小巧玲珑,装裱细致,别有一番中等人家的小巧味道,里面却是悄无声息,只有一对夫妇正是等着两人。
  裴修夏鸾两人慢慢地走到那对夫妇边上,四人对视良久,裴修方是淡淡道:“此地的事已然是要了结了,你们这几日也寻个机会去吧。说不得什么时候,我们却是能再见上一面的。”
  那对夫妇听闻如此,便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只生生磕了三次,方是抬眼道:“小的知道的,只盼得,盼得公子夫人能给个平安信儿。不然,小的就是死也不愿走的……”
  夏鸾淡淡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两人,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跟着我们久了,难道还不信我们的本事?莫说是小的,当初我们却是连大,大的也躲去了。你们还有甚不放心的?便是此次多些事,倒也不至将我们赔了进去。”
  那夫妇听是如此,却是更激动些,只抓着夏鸾的手,颤声道:“可,可是这次却是不同,他们……”
  未等这夫妇说完,裴修便是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安抚道:“便是如此,你们却也要好生活着的。你们全然知晓其中的缘故,若是日后还有些机会,却是可将此事一一说与煦儿的。”
  那夫妇听是如此,又素日极知两人的性情,最是刚健不移的,等闲事却也无法强拗两人的议定。这般下来,他们再极细地思量一番,想到当初三番四次都好生的脱逃出来,心里倒也安稳了些,便是点点头,又含泪磕了头,忍不住多说了三两句,就按照事先说得那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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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渐浓,风声愈急,那杨柳枝儿更是东倒西歪的,好是一副暴雨前的冷肃景象。
  珍宝坊前,一个素雅的大车轿安稳的放着,边上站着三两个小厮,却正是扎着手,倚在边上,好生地谈着些什么的。其中一个小厮指手画脚,吐沫横飞,正是谈兴渐浓,这铺子便是走出个管家装束的人,喝道:“小幺子,就你这张嘴会说,吹得天上地下的,半刻也不见得消停!得了,老爷夫人也是要出来了,你们还不周正些,仔细你们的皮肉!”
  这小幺儿听得如此,忙忙地凑了几步,往里面窥了一眼,方是笑道:“罗爷真真是见识多的人,就是老爷夫人的事可也是猜得到顶。您看我们还没觉得怎么的,就是靠着您来提点着了。”
  如此一番恭维,倒是让那姓罗的管家心里舒坦得很,嘴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笑骂道:“这还用猜的?你罗爷可不是说着的,你瞧瞧这天儿,就是这珍宝斋的管事有天大的事,能让老爷夫人拖到半个时辰,生生地冒雨回去吗?”
  说到这里,那周管家顿了顿,又指着那铺子说道:“要不是这期管事家的夫人,本就是个讨人心喜的伶俐剔透人,在夫人身边高着,又有个好儿子考了个官家事。这管事走了罢了,还能请得了老爷带着家眷道个别?”
  那些个小厮听是如此,倒也笑道:“您这么说,这也不是您的前信儿。听说您家也要出个官家事的?”
  管家听得如此,倒也一笑,只道:“人家这都多少的年岁了,哪能和我比?真真像我这样,却是要好生做下去的。那官家事的,吆喝得好听,能得多少实惠的?真还不值我这做管家的,你瞧,我这,啊哟!”
  那管事话才说得兴起,不妨却被里面的一人推挤地摔了个跟头,啊哟一声,他回头看去,却是自家主子抱着公子,满脸铁青地冲了出来。
  管事还未晓得出了什么事,就被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的夫人夏鸾给抓得喘不过气来,只听着夫人尖着嗓子,一叠声地叫大夫的话儿,让他稍稍明白些了。
  难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想起昨日清晨听闻得刺客之类的话,那管家的脸也铁青了,忙忙地帮着自家主子好生做上车轿,自己便带着三两个小厮,急促地往那些个大夫家中跑去了。
  这一叠气的事儿一落头,越发得急促,好是半天的功夫,这些个大夫方是纷纷又等上裴府的家门了。
  只是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却是让那管家小厮好一场猜测,都说此次真是凶险得很。听说期管事家里,又有一个刺客动手了,只没刺到老爷,倒是让公子挡了灾。公子露面的时候,那脸色一色的青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恐怕是……
  这裴府方是一番流言蜚语,流传不休,那屋子突然喊出一道凄厉的女声,之后更是啼哭声声,下面的人却都是知道不好了。
  想着素日里公子体惜下人,又极是孝顺的,年纪又小的,这些个丫环小厮也不禁心里叹息,那眼里多少也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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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香蒸细雾,夜深漏行迟。辗转亦反侧,注目待天明。漏断人不寐,晓看寒月没。闲事数百样,又听人语声。
  一夜未得好眠,端靠着素日里养生有道,又稍稍遮掩一二,裴煦在人前倒仍是一片沉静安谧的模样,只那面色稍稍苍白些。
  泓雁却是极知事理的人,裴煦话音里虽是不甚在意凤曦病情,甚至于还稍稍有些推脱之意,但看着素日里的行色,那小公子比之自己却重要得多。因此,天方露出一点曦光,她便是打发了个人,让她看着主宅里的夫人何时起身。
  再好生送上一壶清茶,又细细做了些事,泓雁方是听得那小丫头来报。细细的问了三两句,知晓那边也无甚事儿,她便急急地去了。
  不多时,裴府的管家便被夏鸾唤了过来,要他带上名帖,好生请几个素日里颇有声望的大夫来。
  这管家听闻如是,自是小心地应了,退了出来。不过半晌的工夫,他便是吆三喝四,招了些小厮,到处儿寻些大夫去了。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裴府一反常日的清静无事,五六台各家大夫的轿子拥簇着纷纷进了去。
  只是这青蕴之毒极是稀少,那些大夫素日里虽是极有名声的,却依旧是蹙眉挠头,再三地细细诊治,仍是摇头不知何故。
  这些行色,看得边上的夏鸾好不心焦,连连细问。好在边上的裴修却是沉稳的,见得自己夫人如此,倒是一阵安抚,总算是让这夫人沉静了些。
  稍稍吐出一口气,裴修见得自己夫人只是落泪不止,安抚之余,便又拉住一个年老些的积老大夫,叹息道:“罗大夫,你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名医,难道这小儿的病,却是一丝也看不出的?”
  那罗大夫叹息一声,只连连跌足道:“裴老爷,你素日里接济老幼,极是个好人家,平白无故的,我又岂肯隐瞒。这小儿病情极奇,按说应是中毒,只这症状却又似那滋补过度的。一时之间,却也不好下手的。”
  裴修听闻如此,脸面上也是隐隐露出晦暗之色,良久,方是沉吟着问道:“罗大夫,我也不瞒您。这小儿乃是我新进收的养子,平日里都是极好的,这一朝若是出了事,我们却是于心不安。您是这延陵城的积古老人,平日里也是多见闻的。您看这满堂的大夫,可是少了那些解毒上有造诣的大夫?”
  听着裴修那纹理细致,又妥帖安稳的话儿,那罗大夫虽是有些不愿,但细细想来,却也只叹息道:“这我原不好说的。但裴老爷您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得不说个实在的。这里大夫都是极好的,只缺了一个颖大夫。他是那南门边上的渊水堂的大夫,可是整治了好些病症,倒是一个后起之秀。虽是年幼些,但这丹药针黹上的功夫却是不低的。”
  裴修微微点头,抬眼便是给那管家送去了一个眼色。那管家忙忙地向前,低声禀报道:“老爷,这颖大夫早便是去请了,只是他今日早早上山采药了,黄昏时方是能回来的。”
  淡淡点头,裴修叹息一声,又对这那罗大夫无奈道:“如此倒也无甚法子了。”那罗大夫也是连连点头,叹息了几声。
  正在这时,一道极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暗沉:“裴老爷,今日可是安好?”
  裴修抬眼看去,却是微微吃惊,又一思索,便是抬脚往前走了三两步,叹气道:“逍遥,你来了。只是今日煦儿,却是不好听讲的了。”
  那李逍遥一愣,再转眼看了周遭人等,不由一惊,急急问道:“难道裴煦他……”
  未等他问完,裴修便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将这前后始末一一地说了出来。
  李逍遥细细听完此事,心里略加迟疑,便又问了三两问题,方是迟疑着说道:“这医药之事,我本不好说,只是听闻你们所说,这病症倒是与容阗先生前些年所得病症有些相似的。不如请他来探究一二?”
  听闻如此,那罗大夫也是灵光一闪,急急道:“是极是极,我这记性差了,竟是忘了三十多年前,先师曾为容阗先生诊治过,也曾说道一二的。那症状却是分毫不差的。”
  见是如此,那裴修忙忙遣了管家,去请那容阗先生过府一叙,这边又安抚这夫人裴煦道,说是如此这般的。
  那夏鸾固然是含泪而笑,裴煦的沉沉面色上也是略略露出欣喜之情。
  只是,如此的巧合之事,却让裴煦心中将昨日的疑惑证实了三两分。但碍着关系,一时之间,他也不和说些什么,脸上更是微微露出欣喜之意。
  时光如水,那容阗便是随着管家来了。
  他在好生地细细察看之后,又唤一大夫,往那人中穴刺上一针,拔出一看,正是一色青青如新柳,碧色盈盈。
  如此,容阗方是回首道:“果然是那青蕴之毒。此毒极是奇特珍贵,虽名为毒物,但若好生解去了,却是能轻身强体的。”
  裴煦听是如此,不由向前几步道:“容先生,这又是怎么说的?”
  见着自己素日极喜爱的弟子如此问来,容阗的精神却也好了不少,只笑笑道:“你却不知,往年我也曾得过此病,常日虽是恹恹的,但是于性命无碍。那名医方士家里请得极多,后来终于有一出家之人认了此病,将这病好生地细细说了一通。因此,我现时方是记得的。”
  说到这里,那容阗微微一顿,便又说道:“这病症却也不难,只采集山中的鲜嫩草药,再行捣汁喝下便行。素日饮食,却也无甚忌口的,一应新鲜便好。如此修养半载,这病症便也好了。”
  这般说完,容阗又取来笔墨,好生地那些药草写下,交与裴煦,方是在裴家父子的感激中离去了。
  众家大夫见是如此,却也放心了些,只淡淡说了三两句,便也在管家的奉送下一一散去了。
  只留得裴煦、裴修、夏鸾、凤曦四个人,好生待在这小巧的屋子里。
  微微咳嗽一声,裴修黯然道:“煦儿,你且听好。”
  裴煦心中正是细细地思虑,听闻如此,却不由抬眼向裴修望去。
  裴修脸色暗沉,目光幽远,只淡淡道:“凤曦此事,却是我连累了你们。只是这商场复杂,我却是不知何方人士动的手脚。不过,家中你却是不好呆下了。而凤曦所处之处,又是山中较好。
  恰巧,我先前也曾在山中居住些时日,那里倒也有一所好居处,便是现在也是有仆从在的。不如你且带着凤曦在那山中居住些时日。等此事一了,我再行派人接你们回来。
  不过,这里的丫环仆从却是不能透出分毫嘴角,若是要带上什么细软的,你且自行收拾些便好了。”
  如此一说,裴煦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送了父母出去,心中的猜测却是越发得证实了下来。
  昨日的刺客,大约就是裴修派来的。至于目的,倒是要让肖璇好生探查一番才是的。
  这般想着,裴煦再看了裴修夏鸾的背影一眼,便是回转,自掩了门庭,按着裴修说嘱咐的那般,自己收拾些细软事物去了。
  天光越发得明澈,照着那纤细云丝,一发得轻巧,幽幽地越过一层层的山脉。此时的裴煦,却是不知,这一去,这裴府会如那昨日黄花难再见,便是有,也只在梦中隐隐透出一些微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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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沉,月黯,剑光冷,更声笃笃,春日犹余寒。
  黄昏时,天色忽而暗沉下,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雨。这酥酥小雨,倒也无甚延绵的味道,只余那沉沉的乌云黑压压地铺了漫天满地的,满眼看去,却稍稍露了三两颗暗淡的星辰。
  端是个风高天黑的好夜晚。
  裴煦素日里极是知调养的人,一应事物却是都有度的。眼见着天色越发得深了,又见着时辰也迟了,便是微微笑着逗弄了凤曦些会,他就稍稍整治些东西,安抚着凤曦睡了,也自去安睡了。
  更香燃起一缕极长极细的淡淡白烟,在空气中幽幽转动,漏声迟迟,不多时却是颓了更香的头。
  正在此时,云层渐渐散去,微微露出极轻的月色。
  薄薄的如水月光下,一只黑猫猛然发力跳到枝丫的上,抬眼看了那一弯月牙,猛然回首,呲牙阴森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极轻极快地灰色人影倏然而至,只在这枝丫上微微一点,便是惊走了这只猫儿。
  “瞄……”黑猫临走前闪过一个极阴沉的眸光,那幽幽的绿色眸子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一般诡秘,忽闪如鬼火。
  行动如流水,诡秘如鬼怪,这人影极突兀地纵越,倏忽间便是落在瓦片之上,轻轻地掀开一片黑瓦,低头注视。
  月华如水,淡淡地透入窗纱,流淌出一片静谧的水气,泊泊然地散在床榻帘帐之上。透过那丝丝如软烟般的床帐,分明能见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的凸起。
  冷眼细看良久,那人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一丝沉痛,陡然间便化为一抹决然。微微踌躇,那人自怀中取来一个皮囊,抖开便是一只蓝汪汪的细长银针,只那根部却又系着一条极细白的丝线。
  轻轻地拈起那跟银针,人影浑身的气韵便是微微转变,恍惚间散发出极淡的隔离之意。他的手指极巧妙地转动,不多时,那银针便是如一道流光在空中流转,闪动出极绚丽的光彩。
  似乎稍稍满意了些,人影那面罩下极柔和地浮动了些,淡淡瞄了黑瓦下的床榻,心里微微叹息,那银针便划过一道流光,直直地往那小小的凸起上直射而去。
  小小的银针,划开绚丽的光彩,直直地透过帘帐,极小巧地扎入那仿佛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微胖脸颊。
  在此时,裴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惊醒,心思灵动如他,只略略一眼,便是见得那俯下脸的男子。
  眼眸微微一眯,裴煦诸事不顾,抬眼便是将手上的箭支用一把手弩激射而出。这极迅速的应变,却是让那人影失了神,眼见着那箭支如闪电般突破床帐,直击他的面目,他极惊险地一仰头,那箭支只在脸颊上划开一道裂痕,便自往空中腾跃而上。
  那人影却是极知情势的,眼见着事不可为,便连眼神也未曾落下,直接纵越而去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裴煦心里微微松懈了些,但那极危险的感觉却未曾落下分毫,他细细一想,面色已然是变了。
  这等声响,凤曦怎会如此安然沉睡呢?向日里,他虽是极易沉睡,体质却又极易惊醒的,如许的声响自是会惊醒他的。
  难道……
  裴煦强自按下碰触凤曦的心思,微微颤抖着手,却又极迅速地将边上的盒子掀开,使这房间之内猛然洒开一地的柔和光芒。
  那略带粉色的光芒里,裴煦脸色冷然,死死地盯着凤曦那已然是青白交加的脸颊。猛然闭上眼,裴煦手微微颤动,搭在凤曦的手腕上,良久,方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好了。
  凤曦他中的是一种极奇特的毒,唤名青蕴。《祈氏药册》亦曾有详细记载,这一毒极是奇特,乃是祈渊晟研制解药时不经意间产生的附加毒药,专以难缠难解,珍贵稀有著名。凤曦沾染的不多,倒也不至于夺人性命,只是于素日的精神体质多有削弱,只能缓缓解去。
  这时间却是要一年半载的,不过若是多多注意饮食环境之类的,倒是可缩短些时辰的。
  见是于性命无碍,裴煦不由微微松懈了些,稍稍细想一番,他便是取来一颗极浑圆的丹药,细细地碾了,又混了温水,一点点喂到凤曦的嘴中。
  “公,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恰在此时,一道清甜的嗓子突兀地从屋子里响起,裴煦抬眼一看,却是那泓雁等三两个丫环,被这一番动作惊醒过来,正是探头看了进来。
  裴煦的脸微微沉了下来,比之素日里的和煦神色更是张扬出一番别样冷肃之意,让那三两个丫环都是惴惴然的看着他,却半点声息也不敢透露出来了。
  冷眼见着些丫环都是被压制住了,裴煦忽而一笑,只这笑意却未稍稍透出眼眸,道:“你们却不必担忧,只是一个小贼罢了。”
  泓雁脸带笑意,却有些发苦,双眼只看着裴煦怀中的小孩子,道:“公子,那小公子他怎么了呢?”
  裴煦淡淡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他,他尚是好的,只是明晨你且报与母亲,请她好生个大夫方是。”
  泓雁被裴煦这一眼一压,面色微微变化,却仍是强撑着一口气,笑道:“是的,公子。只是,你可是要喝些茶水,好压压惊?”
  裴煦一挥手,只淡淡笑道:“不必了,此时我却也无甚心情,你们且自去睡吧。便是有甚事,囫囵过两个时辰再说吧。”
  这一番话下来,那些丫环却也不好做事了,只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
  落得裴煦一人,在轻轻地抚摩着凤曦之时,他的眼眸中闪现出极冷然的寒冽杀意。
  今日之事,确是出乎意料,因此,裴煦生生吃了一亏,顿时间却把素日里的些微粗略之意收了大半,又暗暗起了三四分谨慎的心思。
  但这念头倒是也只稍稍一晃,便自收了起来。
  裴煦现时想着,却只是那个刺客,这人来得奇特。裴煦此时事物尚未铺展,自不会引来这等刺客。凤曦身份不明,或有可能,但这一几率却又极小的。这般想来,那刺客倒有几分可能是裴修夏鸾引来的。
  以裴煦夏鸾富商之家,行商之处多有触逆他人的地方,这便是有一二分的可能。若是添上他们连肖璇也未能了解一二的神秘身世,这几率便是又填了三四分。
  这般想着,裴煦却总是有三两分违逆之感,似乎有甚事想不通一般。但细细想来,他的眼眸不由闪过一道流光。
  那青蕴之毒,本是取自补药之外的副产品,极是珍贵,甚少使用的。这有两则缘由,一则,青蕴毒性虽大,却非是那等剧毒,使用这等毒药,倒不如取来鹤顶红之类的;二则,青蕴毒性难解,但若是解去了此毒,那中毒之人的体质却是大大增强的。因此,这毒倒有六七分的补助之意,非是那等夺人性命的。
  再者,那刺客分明是只针对凤曦而来,行动间也只目视凤曦,倒是极少看上自己一眼。
  这两者,都是违逆常理的,细想来,却只有一个缘由。
  想来,那中毒之人想是知晓平日里自己于凤曦的情感,因此便想遣自己远离家门,去那深山。
  只是,这等事又有何人做得呢?
  裴煦眼眸微微眯起,心里百般思虑,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刺客的身影,心里不知怎地,倒是慢慢生出一丝极奇特的念头。
  这,或是他也不定。只是看着明日的事了……
  裴煦这般想着,微微低眼看了凤曦一眼,只叹了一口气,缓缓抚平那凤曦眉梢眼角下的淡淡折皱。
  不论如何,且待明晨。
  望着沉沉夜色,裴煦眉目微微蕴愁,轻轻地在凤曦略略嘟起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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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自无心水自闲,人在扶疏桐影下,耳畔轻轻,细说家常话。
  初春的梧桐嫩芽,若有若无地缀在枯木的枝柯上,漫天的早春暖阳,便自散落一地的芳华。柳絮烟光,山色水音,绿草茵茵花盛开,端是映衬出一片初春的好景致。
  这等春光里,犹有几分瑟瑟寒意,裴煦眼见着外面春日水暖,正是踏青晒日的好天色,便略略迟疑了一番,转头看向边上正直直凝视着自己的婴孩。
  微微一笑,裴煦瞄了眼手中的书册,便自将那婴孩抱起,只略略吩咐了边上的丫环几句,就掀开链子,往那梧桐树下走去了。
  这株疏桐,枝柯层层叠叠,在日光之下,却是落下无数重的细微阴影,倒是极好的歇脚之地,裴煦抬眼看了那梧桐一眼,便抱着婴孩坐了下来。
  这孩子虽是小的,只能咿咿呀呀地说这些什么,但那微微嘟着软红小嘴,配上微羞的湿润眼眸,却是极使人怜爱的。若那极滑嫩略带几分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便是越发得可爱。
  裴煦自从带他回来之时,便是好生与父母说了一通,只决意将这名为凤曦的孩子亲自抚养,名义上就是兄弟的意思。因此,府里的丫环却都是唤凤曦为小公子的。
  微微地逗弄凤曦一会,裴煦眼眸含笑,心中极是惬意的看着凤曦嘴角边上冒出一串串小泡泡。良久,他方是取出一条丝巾,细细地拭去,然后便又温柔地安抚一番,让凤曦安静下来,只发出“呼呼呼,呼呼呼……”的声音。
  嘴角勾起一丝极温和极惬意的笑容,裴煦嘴里唤着凤曦的名字,安抚了好几句,便取来一本书册,边还温声道:“凤曦,我讲些故事与你可是好的?”
  凤曦却无甚变化,依旧是呼呼呼的呼吸着,嘴角边上微微凸出一串串小小的白泡泡,只是那双眼眸却是直直地凝视肖璇,不时地动动手脚,咕哝几声。
  裴煦眼中含笑,只贴近凤曦的脸,温声细语,却极近细腻温润,偶尔也是小心地摩挲着凤曦的脸颊、发丝,乃至于那粉藕似的一段段小胳膊小腿。
  正是其乐融融,数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缓缓踱来,裴煦微微讶然,不由抬眼看去。
  满目春光之中,一男一女缓缓走来,却是满脸含笑,一色的雪白春衫极尽风流,微微衬托出皎然的风致。
  细细一看,却是裴修与夏鸾两人款款而来。
  虽是有些惊疑,但父母在前,以裴煦素日的形象而言,便是不得不好生地振衣而立,抱着那孩子,只微微屈身,和煦笑着道:“父亲,母亲,这等时候却还是冷着,您怎么出来了?若是有甚事,遣个姐姐唤我也就罢了。”
  听闻如是,那裴修与夏鸾不着痕迹地看了裴煦抱着的婴孩一眼,又对视一眼,眼眸中便是露出几分黯然的意思。
  “父亲,母亲……”裴煦见这两人一般的淡淡然的神色,不知怎地生出了一分奇异的感触。或是这两人的衣衫与平素相比,过素了些,裁剪得又极宽大缥缈,仿佛瞬息之间飘渺而去一般。
  裴修淡淡看了夏鸾一眼,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只笑道:“家常处着,煦儿你也不必如此讲着礼数,只过得去,也便罢了。”
  说到这里,裴修便扶着夏鸾前行数步,走到裴煦的身边,微微笑着伸手,想抚摩下他怀中安稳躺着的凤曦。
  那凤曦却是极不喜欢裴修,本来就仿佛被夺去了什么东西一般虎视眈眈地瞪着裴修夏鸾两人。这时,裴修连爪子都伸了出来,他却是不客气了。未等裴修摸到自己,凤曦他便是极敏捷地将那一巴掌将那爪子拍走,顺便还在那爪子上落下数个抓痕。
  这份攻击力,却是让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裴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小力捏了捏凤曦那嘟嘟的粉脸,口中稍稍训斥了三两句,便是忙着裹好这婴孩,微微地摇晃拍打着。他这般全心一致地行为,却是忽略的裴修与夏鸾两人那微微带着黯然、欣慰等等的复杂眼神。
  微微向前凑了些,夏鸾呵呵笑了数声,便是问道:“想想却也好笑,你这才六岁的孩子,怎能养得了一个小婴儿的?若不是这小婴儿只腻着你,一时半刻都是不愿离开的,我却不愿如此做的。只是从方才的景象看来,却还极好的。”
  裴煦听着如斯的话,心里便是浮出一层极惬意的笑意,脸上只微微笑着,口中却说得极有味道:“这是自然的。母亲你却是不知,凤曦素日里极是乖巧的。若不是你们见得眼生,他却不是如此形状的。平日里,只要我待在他的眼里,他便是会好生的安静着。不过,那精力倒是过于旺了些。”
  说着,裴煦便是忍不住,说着素日里凤曦是如何挥拳舞腿,转头翻身,又如何可爱体贴的,连那一眨眼一说口都是别有一番的意思。这说者是言笑晏晏,情意深长的,那听者却是对视无言,略略生出了几分暗淡的意味。
  好是得了裴煦说话间的一个空隙,夏鸾微微咳嗽几声,方是带着几分苦笑,淡淡道:“看来,煦儿你却是极喜爱这孩子的了?”
  温柔一笑,裴煦素日里便常显于脸面上的笑容,添上了这眸中的温润笑意,却是散发出更纯粹皎然的魅力,这一眼,却是让裴修与夏鸾两人都默然不语,心下微微生出了几分无奈。
  “这是自然的。父亲,母亲若是你们与他相处得久了,却也是会极喜爱他的。”裴煦笑着说出这句话。
  果然如此。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见着裴煦眼中洋溢出的那份温和与溺爱,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只略略多说了三两句,便微微笑着走了。
  见着那走得越发远的父母,那飘然如逝去的身影,让裴煦却是顿生不妙之感,只是百般思量,却依旧是不知是何事。
  看来,对这对夫妇的调查却是要好生再计划一番吧。
  这般想着,裴煦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然的光芒,只略略笑了一声,便重新低首,逗弄起凤曦起来。
  不管如何,这等事且放放吧。
  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此好春光,却是且让凤曦多学些事物来。
  想到这里,裴煦不由又说起故事来了。
  只是离着远些的地方,裴煦却是不知他的这一世的父母,夏鸾与裴修好是站在树影看了许久,眼里见着那裴煦都是一番笑意,却只是叹息一声。
  裴修见着夏鸾眉心紧皱,却又露出一丝欣然的模样,不由叹息着搂住她的肩,淡淡自嘲道:“罢了,这也好,也是煦儿的福气,你却不需担心了。”
  夏鸾微微抬头,脸面上泪痕犹新,只点点头,便与裴修慢慢地想那主宅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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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曦光些微,皎然若水,只淡淡地落在苍茫大地上,平铺出一层浅浅的水色光晕。林中炭火经这一夜的焚烧,大半却也已是熄灭了,只慢慢地抽出丝丝无甚气力的白烟,徐徐向上蔓延而去。
  裴煦凝视着这女子,她面色苍白如纸,眉眼舒展,只垂着手,静静地半倚在高处,微微的曦光映照下,恍若睡去了一般。
  看到如此行色,裴煦浮现出这女子初时推开轩窗时,那曦光雪色,白梅夭容,心下便多了几分感慨,低头又恰巧见得那孩子在一缕曦光下,恬然安睡般的模样,不由微微俯身,凝视着婴孩道:“凤凰浴火,涅磐重生,这凤字,倒是个极好的姓氏。只是,你母亲托了我,你又恰恰生于晨曦之中,我便为你添上一个曦字。唤名凤曦,你说可好的?”
  那孩子本是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听得如此,那身躯竟自蠕动了一番,连那眼帘也是微微颤动,似是极欲睁眼一看般,口中更是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的。
  裴煦见此,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愕然,良久,方是微微一笑,伸手安抚了几下。待得这孩子又安定下来,他便是转头看着那女子。
  细细凝视了一眼,裴煦面上仍是那和煦之极的笑意,右手却先小心地收拢那女子略略凌乱的衣衫,再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小心地倒入那女子的口中,让她咽下了。如此之后,他方是小心地抱起躺在边上的孩子,往外面行去。
  将那孩子抱到外面的水潭子边,裴煦微微皱眉想了一番,方是自怀中取出一条极柔滑的纱巾,往那水潭子里沾了些清水,细细地清洗着这孩子的脸面身躯。
  或是这个世界大多的人都是有武力的缘故,这婴孩却也是比之地球上的人更健壮些。便是那初生的婴孩大约也比的上地球上年约半岁的孩子。
  因此,裴煦抱着这被裹得极好的婴孩,正是细细清洗着,那孩子突然睁开眼,咯咯笑了起来。
  微微一愣,裴煦的手指不禁慢慢地摩挲着这孩子的脸颊。只是,那柔嫩而略略带些水汽的脸面却是极嫩极滑的,裴煦此时又不知想了什么,略略有些出神。待得他稍微将思绪回转过来,一股极柔滑极细微的温热触感便是自手上传了上来。
  一丝细细地如触电般的感觉猛然涌了上来,裴煦面色陡然一变,心里不知怎地,又冒出了一缕缕温润的舒畅之感。一时之间,他却是有些痴迷了。
  未几,裴煦回过神来,微微稳定些心思,方是低头看去。只是等得这时,他不由哑然,顿生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微微的曦光下,那孩子的五官显得稚弱纤柔,眸子微微带着笑意,只是极润滑,却是生出了一股子微羞的楚楚味道。此时,他格格笑着,嘴里却紧紧含着裴煦左手的无名指,慢慢地蠕动着,那嘴角更是冒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细微泡泡。
  这等模样,却是极可爱极惹人心疼的。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肖璇见着女子业已生产了,便也回转身来,只是裴煦如此亲历亲为,却是让他平白吃了一惊,因此,到了此时他方是开口问道。
  淡淡地看了肖璇一眼,裴煦却不做甚言答。肖璇是何心思,他自是知晓的,却无解释的意思。
  毕竟,肖璇不过见着自己对这孩子过了些,与素日的性情不合,因此便有些惊异罢了,于其他的倒也无甚关碍。
  小心地紧了紧包裹着婴孩的衣衫,裴煦心里不自觉得多了些微的焦急。这孩子方才出生,却是衣食不周,难怪此时只啃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了。只是,这漫山遍野的火杉与金红草的灰烬却也不是好惹的,若是沾染上一丝半点,倒也是极难过的。
  何况,那延陵城里是何模样,也是未知之数。
  这般细细地思索过,裴煦方是有了决断:先行顺着山麓至山顶,再行顺着其他未曾染上火星的林木里下去。
  这自是有缘由的。
  这火借风势,以烈火焚烧的尘埃笼罩延陵城,并弱化周国士卒将士的守城之力的计策,本就是裴煦筹划的。他自是好生地看过此处山风的力度方向等讯息,因此,便是知晓这山林之上,却是烧的少些,倒是好行走些。只是,一直顾虑着山林之上或有夏国的兵卒,却是想好生等待一番的。
  只是这等时辰,想必那夏国士卒大半已是下山了,碰着的几率却是极小的,而这孩子却又等得焦急,裴煦此时关心则乱,囫囵着想了想,便是决意冒着这小小的风险,下山去了。
  自然,临走之前,裴煦却是唤来肖璇与止戈两人,在那略略凹陷的地方击出一个浅浅的坑,好遮掩下女子的尸身。至于日后挑个地方,好生埋葬女子,却是他日的事了。
  山路经得那火焚,多是温热的,稍稍触及便是微微塌陷些,饶是裴煦等人早已将手脚四肢乃至于脸面好生地包裹着些,却也是走得有些谨慎。
  其中,裴煦却是最小心的一个。
  或是第一眼见得便是裴煦的缘故,那孩子便自始至终都紧紧地巴着裴煦,口中更是死死地叼着那无名指,一副誓死不离的模样。
  若是别个,如肖璇止戈之类的想要将他从裴煦怀里抱走,那更是拳打脚踢,抓脸撕衣。到了最后,那孩子水润的眼眸还会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那微微的羞涩与哀怨的意味,便是全然涌了出来。
  到了那时,便是冷漠如裴煦,忠心如止戈,世故如肖璇,都会生出几分不忍之心,因此,此时便还是裴煦这武力最弱的,带着这小不点。
  好在这一大一小,都是体轻的,前面有肖璇引路,后面有止戈小意儿扶持,倒也未曾生出大的乱子,一路畅顺得走出了那林火焚烧之地。
  下面的路径却也是好些的了,只挑了一条离延陵城稍稍远些的山路,三人便是慢慢整治些衣衫,便是下山去了。
  三人的脚程倒也是快的,况这下山之路,大抵是走得快,山路上人踩踏的路径也是极好的,却无甚妨碍的山木。
  因此,待得三人带着一个婴孩到了延陵城不远之处,却是日头尚未出来,正是半遮半掩在云层之中的。
  只是那城墙厚重,守卫森严,于一般人却是有些妨碍的。
  裴煦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见着那守城士卒,面貌不清,却是穿着一身的青甲,便知这延陵城昨日已是落入夏国手中。
  稍微犹豫些,裴煦眸子微微一动,便是移到肖璇的身上。
  肖璇自是知晓裴煦的意思。这进城的方式千奇百怪,却只两种,一种是光明正大的走进,却是要受人监查的,这一则于此时自是更严谨;另一种旁门的,却是多不胜数,胜在无人监视,自在自得的。裴煦的向日性情,自是不愿将自己如此暴露的,受人限制,少不得要走第二条路子。
  因此,肖璇微微点头,便是引着裴煦与止戈两人往那城墙的一个偏僻角落走去。
  这偏僻角落,上面虽是有士卒巡逻着,但一是视线死角,二又有些林木土堆遮掩着,倒是天生的一个好藏匿的地方。
  肖璇稍稍转视了周围一番,便是在一株枯树的树洞里拉出一个铁环,又顺势往边上一压,这枯树边上便是缓缓出现个阶梯一般的地道来。
  里面微微透出几分风声凉意,几分透亮灯火。
  三人对视一眼,便是按着肖璇在前,裴煦在中,止戈在后的顺序,循序往里面走去。至于身后那地道的事,肖璇在三人都自阶梯下来了,便转动最前的一盏灯火,便是将那地道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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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林木森寒,声声炭火噼啪之中,一轮凄清的圆月,如满捧的清水,散落丝丝澄亮的辉芒。落雪的踪迹已然是消散无踪,展眼望去,便是那大的小的,漫地的炙热火焰与透红火炭。
  这等炙热的炭火,模样虽是横七竖八,千奇百怪的,却也为冬日的寒林添上了难得的和煦。便是那寒风猎猎,拂面的依旧是一片片如温水般煦煦的气息,让人顿生合眼欲睡的感觉。
  裴煦与肖璇止戈三人,静静地坐在水潭的边上,心下不由拂过淡淡地无奈与悔意。但此时此刻,这件事上,三人却真真是无可奈何。
  这等时刻,便是止戈与肖璇有着极高的轻功,却也是不得下山。这非但是林木炭火众多,更是由于那火杉与金红草的灰烬漫地散落,离了这略微成地洞一般凹陷的地方,恐怕四人却是得寸步难行了。
  微微仰首,裴煦眉眼淡淡的舒展,面上虽是无甚神色,只那心中却是转过千百番的计较,慢慢地思虑起来。
  初时,他援救于这女子,虽非出于全心的利用与掌控,却也有七成左右出于掌控对方的意愿,才愿做出了这等违逆平素性情的事。
  援救这女子,一则,为的是她那源于现代知识与能力的掌控,这于自己的未来所涉及事物多有关碍。这古代本就于各项商品有诸多的限制之处,若是这深知其中蹊跷的女子从中阻碍,却是难以将这事物全然掌控手中。
  二则,以平素看来,这女子的身世与夏国或是其他国家的世家大族多有关系,若是能掌控她,却是能为未来添上几分筹码。
  最后,如那女子无甚能力,让其殒身战火也就罢了,这于裴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以这女子在城门的那一刻却是证明自己非是那等弱者,倒是有八九成能顺利脱逃至夏国。裴煦见是如此,又有几分不愿动手诛灭这难得的同类,便只好转向援救,以获取足够的利益。
  这等心思,此时却是少了大半。
  裴煦微微抬头,此时东方的启明星已然是高高升起,散射出璀璨的明辉,与那盈盈的满月相映成辉,极是柔和皎然。
  在这清辉之下,那女子,却是低低呻吟着,面上露出一片惨淡的青白,手心却是紧紧握紧,连那指甲也是撑得发白。
  她的生产却是足足撑了大半天了,仍未将那婴孩产下。自昨日产生阵阵疼痛始,她直至呻吟至半夜过后,方有几分生产的模样。
  那时她尚是有几分气力,虽是羞惭,却也顾不得其他的,只得解衣待产。毕竟,其余的三人,都是男子,又有两个是孩童,哪里懂得了这产妇的事。
  不过,好在肖璇也是极知晓事的人,见着那女子的行动,便是了悟了三两分,早早地就找个借口,自行避开了。
  但此处又无甚热水等基本的消毒用具,更无长时间止血麻醉的药品,如此这般,裴煦这等人便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这女子自行生育婴孩。
  若是这女子能好生地顺产,这便也是好说的,只是这三两个时辰下来,女子的声音却是越发的暗淡下去。
  面色暗淡惨白的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却是再也受不住这等折腾,微微喘了数口气,便是抬起那依旧清亮的眸子,伸手扯住裴煦道:“我,我是受不住了,只是,只是……”
  正是这般说着,那女子面色陡然诡异的一变,呈现出一种青白之色,咬破的樱唇为细白牙齿一咬,却是猛然冒出一层的血珠,一时之间,头便往下一垂,却不知怎地昏迷了过去。
  裴煦的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急急走到那女子的边上,看着那人中穴,拇指狠狠得掐了下去,如此数下,上面便落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女子本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方是如此形色,此时受得尚称及时的刺激,便是边咳边喘,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又有了些气力,勉强着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这般形色,落入裴煦的眼中,也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虽不是那等妇科医生,却也略略通晓些常识,知得这女子生育,若是多于二十四小时,便是有感染的危险,况且方才这女子却是昏迷了一阵子,显是无甚气力的了。
  而那孩子,却至微微露出了半个头。
  如此这般,裴煦便生出了另一番心思了。只是如此的心思,却是要这女子自行思量着办了。
  慢慢踱了数个来回,裴煦便是微微露出一丝冷凝的神色,在那女子身边蹲下,轻声问道:“这等女儿家的事,想必姑娘此时知得却是最多的。我只想问上一句,这孩子,你却是如何看的?”
  那女子微微抬眼,虽则神色萎靡惨淡,但那眸子却依旧散发着苍茫寂寥的味道,只强自笑道:“阁下虽年幼,却是大有风范,想必也是贵胄豪富之后,又天生一段天分资质,素日知的也是多的。只这一件,你如此问来,想必不知一句古话来的。儿是娘心一块肉,况且这孩子尚是我夫君的头生子,不论如何,我也不愿放弃于他的。”
  微微一迟疑,裴煦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说道:“便是要你一命换一命么?”
  女子淡淡一笑,眼眸中微微闪过一道极明亮的神采,只惨淡笑道:“这是自然。我本就是那等体弱之人,百般脱逃,耗费心思,更是折损年寿的。因此,倒是不如让小儿得以活命的。”
  这般说完,那女子便又咳喘了几声,方是略略吃力地取出一个香囊,递与裴煦道:“这是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若是那孩子长成了,你且让他在七月初七那日夜里至夏都的澄湖,点一盏流绿灯,在上面绣上一句诗词……”
  女子微微喘息几声,一时之间,却是难以说出半句话来。良久,方是捏着香囊,柔声道:“记得,那句诗便是:七月七日长生亭,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裴煦微微点头,面上却淡淡的,只默默地凝视着女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感触,说道:“除此之外,你却还有甚心愿未了?”
  见裴煦点头应了下来,女子稍稍思索,便是又取出一串金链子,递与裴煦道:“这一链子,不值什么,只是聊做抚养我孩子的押金。此事若了结,我夫君便是送上千金赠礼,以作答谢。”
  未曾看上那链子一眼,裴煦便是接了下来,只淡淡道:“此事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你且放心,这孩子我会好生照料着的。”
  如斯情状,那女子略略迟疑一分,便应了下来,低首缓缓摩挲了下腹部,那女子微微露出笑意,眸子更是清澈如水,苍茫如烟,淡淡道:“如此,小女子来世当做牛马相报。只是我夫君名号不好告之,孩子却是姓凤罢了。”
  裴煦淡淡点头,见着女子慢慢地闭合眼眸,便是上前往那脖颈出来一手刀,当场便是击昏了女子。
  但他素日却是未曾做得那等手术,稍稍一迟疑,方是让止戈上前,按着他的话,先是点穴,后往那肚子上割了一刀。
  血渐渐地涌了出来,泊泊的流出一道细细地溪流,那婴孩的身躯却是微微露出出来。
  挥退止戈,裴煦稍稍迟疑了半晌,便是动手小心地将那孩子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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