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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不,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根本就是不法之徒。”

身后传来金瓶的声音:“你自言自语说什么?”

玉露转过身子:“没事。”

金瓶叹口气:“师傅不在了,大家不好过。”

“师姐心想事成。”

“咦?”

“才嫌师傅,师傅就走。”

“我正在后悔。”金瓶垂头。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实际上,如释重负,可是这样?”

“玉露,我并无此意。”

“如今,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

“你不服气?”

“啊哈,哪里轮到我有异议。”

“小露,心境欠佳,少说话。”

“是是是。”玉露扬起双手走开。

秦聪推开门进来。

他说:“中华会馆门口不远处有座牌楼,你们见了面,可约他到双喜茶楼,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那地方还干净。”

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号称中华门,结果也扬名四海,外国人就叫它PAILAU,也懒得翻译。

金瓶问:“双喜可有后门?”

“有,在厨房里。”

秦聪说:“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

金瓶点点头:“小露心情欠佳,你陪她出去逛逛。”

“谁理她,都是你们把她宠坏。”

第二天,金瓶化装成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十分考究,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外套还有大垫肩,白鞋,深棕丝袜,百分百过时。

她准时到中华会馆,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

三时整,有人走近问:“可是金瓶小姐?”

金瓶抬起头:“海先生,请到双喜喝杯茶。”

那年轻人欠欠身:“好。”

他们走进茶楼,靠边坐下,伙计来招呼,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

金瓶笑了。

他凝视她:“你原来这么年轻,始料未及。”

金瓶收敛笑容回答:“足够做你母亲了。”

这时,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

“这件事,你太年轻了,怕没有兴趣。”他有点迟疑。

金瓶轻轻问:“你们做事,习惯这样嗦?”

他脸红,咳嗽一声,喝一杯寿眉茶,定定神。

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也像在笑,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

她能胜任这项任务吗?

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10乘8照片,交给金瓶看,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

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风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认。

这是一幅精美的风景画,却并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显著签名,画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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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把现款放进口袋。

秦聪在信封上写上“警察局长收”,然后将护照连照片放入信封丢进邮筒。

玉露说:“现在可以住套房了。”

他们在游客区挑了一间五星酒店住。

秦聪说:“大隐隐于市,这是个龙蛇混杂的好地方。”

金瓶忽然想念岑园的清宁。

“人海茫茫。”她喃喃说。

秦聪握紧她的手。

玉露看在眼内,别转面孔。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他们分头梳洗。

幼时,师傅一直替他们置白色纯绵内衣裤,到了今日,他们仍然保持这个习惯。

金瓶用毛巾擦头,看见秦聪在私人电脑上看电邮。

“有消息?”

“你看。”

金瓶探头过去。

“大卫之星要求与王其苓女士联络,介绍人:章小姐。”

金瓶说:“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秦聪立刻问:“大卫之星,请说出要求。”

玉露在一旁说:“大卫是犹太人的祖先。”

“啊,是流浪的犹太人。”金瓶已经有了好感。

半晌,回复来了。

“希望面谈,请指明会晤地址。”

金瓶说:“旧金山唐人街中华会馆门前,明日下午三时。”

他们考虑了几分钟,这样答:“我们派阿伯拉罕海费兹来见你,他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秦聪说:“届时见。”

“去查一查大卫之星来龙去脉。”

“鼎鼎大名的犹太人组织,分会分布全世界,专为犹太裔出头,就算一张免费派送销路数千的区报上有言论对他们不敬,势必采取行动,狮子搏兔,叫对方道歉赔偿为止。”

金瓶叹口气:“华人也应采取同样态度。”

“我们三千年来讲究忠恕。”

玉露找到大卫之星资料:“他们至今仍然不放过德国纳粹战犯,逐一追踪,暴露他们身分。”

“他们要我们做什么?”秦聪纳罕。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接着电邮又来了。

“大卫之星通讯人员得到可靠消息来源,谓王其苓女士已于最近不幸辞世,请证实。”

金瓶答:“家师的确已因病去世,你们有权取消约会。”

“那么,我们愿意同金瓶小姐会面。”

“我正是金瓶,明日见。”

玉露羡慕:“师姐已经有名气了。”

“想必是章阿姨关照。”

金瓶打一个呵欠,回房去小息。

秦聪取过外套。

玉露问:“你去哪里?”

他回过头来:“需向你交待吗?”

“你不会撇下金瓶。”

“金瓶从来不会缠着任何人。”

他开了门走出去。

玉露取过桌子上的茶向他泼过去,茶只淋在门上。

她含怒走到露台,在那里一直站到天黑。

渐渐她生了邪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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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我像师傅。”

“是。”

“当年师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说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难道你的脾气与她一样?”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气,多谢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心中的话,她渴望爱情,他的确是个理想的归宿,但是她不爱他。

他轻轻说:“许多炽热的爱情,都只维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师傅当年同我说:宝生,它不耐久。”

金瓶扬起一边眉毛。

“出卖她的人,正是她深爱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欢迎你随时来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师姐回去吧。”

是秦聪来了。

金瓶再三道谢,握紧秦聪的手,与他转头离去。

秦聪驾一辆小小摩托车,噗噗噗把金瓶载回市区。

金瓶把脸靠在他背上。

“大块头向你示爱?”

金瓶没有回答。

“你若撇下我们,即时可享荣华富贵,立刻穿金戴银。”

金瓶嗤一声笑出来。

“他们都觉得你无可抗拒。”

“他们?”

“别忘记沈镜华,还有孟颖。”

金瓶想一想:“他们太年轻,不算数。”

“那么,我的劲敌,只有大块头一人?”

“你真的那么想?”

金瓶双臂束紧他的腰。

他轻轻转过头来:“紧些,再紧些。”

“说你爱我。”

秦聪畅快地笑,摩托车飞驰过市。

他们当晚就走了。

漫无目的,离开这一组太平洋小岛,飞往西方,在旧金山着陆。

玉露问:“当年,他们真的见过一座金山?”

“梦想金山银山,我们对财富的看法真正彻底,如果这是旧金山,新的金山又在什么地方?”

秦聪在飞机场租了车子:“跟我来。”

“不要走太远,我的身边只剩下一点点钱。”

这个时候,有两个红脸皮日本中年人围住了玉露,问她姓名,要她电话号码。

金瓶冷笑。

秦聪走近,他问:“我也有兴趣,你可要我的住址?”

日本人看他长得魁梧,知难而退。

玉露却不动气,反而笑:“东洋人嫌师兄老。”

上了车,把他们的护照旅行支票现钱全部抖出来。

“咦,这是什么?”

金瓶一看,是与未成年少年一起拍摄的极度猥亵照片。

秦聪说:“连护照一起寄到警察局去。”

“正应这样。”

玉露轻轻说:“钞票全是清白无辜的。”也只有她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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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即刻反驳:“说不定是我们看顾你。”

“我们接什么样的工作?”

“希望客人会找我们,秦聪,见一步走一步。”

“那么搬出去再说,在人檐下过,浑身不自在。”

当天晚上,他们向岑园告别。

管家这样说:“岑先生苦留不住,十分遗憾,他想与金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金瓶觉得确有这个必要。

“他在什么地方?”

“司机会接你去。”

秦聪说:“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这里陪玉露好了,我对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训练成一双法眼,看人甚准。

她踏上一辆小小开蓬吉普车。

一轮硕大晶莹的月亮一路尾随她,车子直驶到海边停下,司机笑说:“这里是岑园开设的海鲜餐馆。”

原来岑宝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个领班在门口等她,金瓶走近,四处张望,人呢?

那人说:“金瓶,你不认得我了。”分明是岑宝生的声音。

金瓶吃惊,她对于化妆术颇有心得,可是岑宝生似乎更厉害,他剃了大胡子,剪短头发,换上西装,判若二人。

金瓶睁大双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见我过去是多么不修边幅。”

“上下午宛如两个人。”

他说:“我替你饯行。”

“不敢当。”

他把她带到沙滩边一张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酒。

厨子在沙滩明炉上烧烤。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来,在乐声中跳土风舞。

篝火边,金瓶发觉岑宝生比她想像中年轻十多岁,并且,他有一双热诚的眼睛。

孩子们扭动着小小身躯,痛快地表达了对生命洋溢的欢乐,然后随乐声而止,一起涌到长桌边取海鲜及水果吃。

金瓶赞叹:“何等自由快乐。”

岑宝生忽然说:“这一切,你也可以拥有。”

金瓶一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识几个字,欢喜时跳舞,肚子饿了饱餐一顿,我常同孩子们说,这才是人生真谛。”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游说她留下。

岑宝生分明是一个头脑极其精密老练的生意人,却把生活简化得那样自在容易。

只为着想说动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请你留下做我的伴侣。”他十分坦白。

金瓶内心有丝向往。

在这里终老多么安宁,对他们这种自幼跑江湖的人说,三十岁已是退休理想年龄。

岑宝生对她的生涯了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释,这是他最大优点。

她的大眼睛看着他。

侍者搬上一大盘烤熟的各种海鲜,用手掰着吃即可。金瓶挑了只蟹盖,用匙羹挑蟹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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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贵自立。”

“那是指没有相干的人,我与你师傅若结婚,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没想到魁梧的他有这样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欧娃呼及猫儿岛来参观,那两岛也有岑园,我家族现在只剩我一人,你们住在这里,我也热闹一点。”

金瓶不出声。

“家母生前办了几家幼稚园,现在共有学生百余人,免费教学,她有空时最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做美工,你可有兴趣?”

金瓶微笑。

这大块头中年人真的可爱爽朗,一脸胡子渣,几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头棕熊。

想念师傅,金瓶垂头。

“金瓶,你真名字叫什么。”

金瓶答:“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我已不再肯定想知道什么。”

“一个人生世如谜,一定十分不安。”

玉露出来了:“师姐,我不知道什么该扔掉,什么该保存。”

岑宝生咳嗽一声:“在岑园的东西,全属于我,不可以送人,也不可以带走。”

金瓶讶异,这人如此情深,始料未及。

她走进师傅寝室,发觉房间宽敞,但家具不多!小小一张梳妆台,用镜子拼砌成,像一蓝水晶灯似反映阳光,形成片片彩虹,碎碎落在墙上及地上。

光是这张小镜台,就叫人回思。

镜台上有一双白手套,一块披肩,长长流苏搭在小座几面上。

衣柜里只得十件八件衣裳。

的确毋需收拾什么,师傅根本没有身外物。

岑宝生说:“无论喜欢逗留多久都欢迎。”

这话已经重复多次,金瓶十分感激。

玉露说:“我俩是女生,无所谓哪里都可以生活,秦聪却不想寄人篱下。”

岑宝生说:“我手上有几类生意,秦聪可以选一样,这不是问题。”

玉露嗯一声:“他的意思是,他不愁生活,不求安定,又不乏友伴,他决定浪迹天涯,靠自己生活。”

金瓶意外:“他这样说?”

“是,师姐。他的意思是,你不必替我们着想,一出生我们已经注定是另外一种人,我懒读书,他懒做官,我们商量过,决定组队打天下。”

金瓶轻轻说:“那么,我也去,老规矩。”

岑宝生见无论如何留不住这三个年轻人,不禁气馁。

玉露微笑:“那么,我去通知秦聪。”

他们三人,也没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

稍后,秦聪回来了,他们坐下来商量出路。“学师傅那样,我们保留一个大本营,你不是一直喜欢曼谷?”

“抑或回香港?”

“不如就在夏威夷定居,这里有英语国家的先进设施,又有原住民的风土人情。”

秦聪忽然说:“照顾你俩是极大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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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一定有点招摇。”

岑宝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长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说,“她怎么会失手,你请站起来,我示范一次。”

岑宝生站起来,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摊开手,他的钥匙钱包已全部在她手上,还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宝生惊叹。

“师傅故意找借口与你攀谈。”

“我到今日才发觉她用意。”

“她对你有好感。”

他搔搔头:“想必是。”

“当年你可是已经结婚?”

“我至今未婚。”

“你与师傅应是一对。”

岑宝生不出声,隔一会他说:“她不愿安顿下来,她同我说,看着咖啡树成长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么会是茶?”

岑宝生苦笑:“时间过得真快,匆匆二十年,每逢身子不适,她总会来岑园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开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护照,都是假的,对朋友的情义,却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园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当赌注,一夜之间输个精光,祖母急得团团转,她知道后一声不响出去,回来时地契原封不动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诉你,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她说分明是有人设局骗取地契,不必对他客气,她用美人计。”

金瓶好奇:“美人计有好几种。”

岑宝生微笑:“她告诉我,第二天,那人在赌场炫耀,把岑园地契取出招摇,接受崇赞。她坐在他对面,逢赌必输,他走近与她搭讪——”

“完了。”

“是,她掉了筹码,他替她拣起,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金瓶心中钦佩。

师傅最拿手的本领是永远让对方走过来,不不,她同金瓶说:“你不要走过去,那样,他会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动走过来,自投罗网。”

师傅几乎是个艺术家,也像一般艺术家,不擅理财。

“她说她脸上敷的胭脂粉,其实是一种麻醉剂,嗅了会有眩晕的感觉。”

“不,”金瓶笑了,“从来没有那样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两个人都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指使那职业赌徒的,是一家美国商行,那原来是一仗商战,美国人想并吞咖啡园。”

金瓶点点头。

他忽然说:“小露说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说是。

“你不该见外,我说过你们可以一直住在岑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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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在手中,至今他们三人辨不出原来是假货。

金瓶说:“即使是真的珠宝,卖出去也不值什么。”

秦聪问:“可有想过以后怎样筹生活费?”

“我不知道,茫无头绪。”

“你不是一直要脱离师门吗?你一定有计划。”

“我计划退出江湖。”

“一个人无论如何要生活。”

“一个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存活。”

秦聪凝视她:“你打算扒游客皮包维生?”

“不,我打算读书,结婚,生子。”

玉露站起来:“你们两个人别吵了。”

秦聪把脸伏在手心里。

“现在才知道师傅担着这家不是容易事。”

秦聪又说:“我从未想过要走。”

玉露推他出去:“你去游泳,或是到沙滩打排球吧。”

他取过外套出去。

书房内剩下她们俩姐妹及一盒假首饰。

玉露取出一副装饰艺术款式的流苏钻石翡翠耳环戴上,立即成为一个古典小美人。

金瓶打消了解散集团的意念。

她轻轻把师妹拥在怀中:“我不会叫你吃苦,你回学校去读书。”

玉露低声抗议:“我不想读书。”

“去,去收拾师傅衣物,人贵自立,我们尽快离去。”

傍晚,金瓶躺在大露台的绳床上,看着天边淡淡新月,心中一片空白,对未来一成把握都没有。

师傅这个玩笑可真的开大了,把整个家交给她。

要维持从前那般水准的生活,那真是谈何容易。

“原来你在这里。”

这是谁?

金瓶转头一看,却是岑园主人。

她轻轻叹口气。

他手里挽着冰桶,坐在金瓶身边的藤椅子里,手势熟练地打开酒瓶,斟一杯香槟给金瓶。

金瓶坐到他对面:“岑先生,多谢你帮助我们。”

他说:“我还未曾正式介绍自己,我叫岑宝生,美籍华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经营这座咖啡园。你知道檀岛咖啡吧,就是指这个土产了。”

金瓶点点头。

“我认识你师父的时候,她年纪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与其苓长得颇像,都有一张小小瓜子脸,”他伸出手掌,“只有我手心这样大,可是心思缜密,人聪明。”

“你们是老朋友?”

“二十多年了,那时她还未领养你们三人。”

“你们怎样认识?”

“不打不相识。”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轮的甲板上窃取我银包。”

“为什么?”断不是为钱。

“我袋里有一张免查行李的海关许可证。”

原来如此。“这种许可证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协助一位参议员竞选州长,事成后他特别给我家一张许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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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辆旅游车?我送你回去。”

这时司机赶上来:“什么事?”

那高大的公园守卫笑:“霎时间我还以为火神披莉站在山上呢。”

司机这时起了疑心:“小姐,你可有购票?”

金瓶点点头,伸手在他外套口袋一扬,已取得票子在手,再一转手,把票子交还他。

那司机毫不疑心:“呵,呵,请上车。”

金瓶伸手摸一摸疼痛的手臂,薄薄一层皮肤像透明糯米纸似褪下。

已经炙伤了。

她想起师傅说的话:“这回某人不死也脱一层皮。”

就是这个意思。

车子到了岑园,金瓶扬声:“请停车。”

她下了车,回到屋中,和衣躺在床上。

一直希望离开师傅,今日,师傅先离开了她。

秦聪进来:“你看你一身泥浆,去什么地方了?一股琉璜味。”

真没想到师傅比她更早脱离这个行业。

“胡律师快来了,你起来梳洗。”

金瓶点点头。

他们三人都换上黑衣黑裤,剪短头发,全身里外不见一丝颜色,静静在书房等候律师。

胡律师进来。

“在场的可是秦聪、金瓶及玉露三人?”

他们称是。

“我宣布王其苓女士的遗嘱。”

他们静静聆听。

胡律师轻轻读出来:“我王其苓没有积蓄,身无长物,所有的,已经教会三名徒弟,并无藏私。现在,由金瓶承继我的位置,一切由她作主。你们所看见的财物,可以随意分派,我祝你们人生道路畅利愉快。”

胡律师抬起头来。

秦聪讶异:“她在世界各大都会的房产呢?”

“那些房子、公寓都是租来的,许多租约已满,也有些欠租,现在我正在结算。”

玉露到底年幼,不禁想到自身:“那我们住在哪里?”

胡律师答:“岑园欢迎你们。”

秦聪咳嗽一声:“我们已经成年,应该自立了,她没有现款?”

胡律师摇头:“她生活相当花费,家中雇着三五个仆人,开销庞大,并无剩余。”

“师傅有许多首饰——”

“她对身外物并不追求,你见到的,都是假珠宝。”

秦聪目瞪口呆。

胡律师告辞:“有什么事可随时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他来去匆匆,总共逗留了二十多分钟时间。

秦聪在书房里踱步:“金瓶,蛇无头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金瓶抬起头来:“我们其实都不是贪钱的人,可是都没想到师傅会双手空空。”

玉露最讶异,师傅的首饰都由她看管:“都是假珠宝?我竟看不出来。”

“你读过珠宝鉴定,怎会分不出?你根本是从头到尾都不曾怀疑。”

她匆匆到室取出首饰盒子,打开,伸手进去拿出一串深红珊瑚镶钻和大溪地孔雀绿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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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聪转过头来:“小露你静一静。”

金瓶一声不响看着窗外雨淋芭蕉。

“你看她无动于衷。”

“小露你不如去收拾师傅遗物。”

玉露这才向里边走去。

秦聪说:“大家都悲愤过度,甚易迁怒,我真不明白,人类到了21世纪,医学尚且这样落后。”

金瓶动也不动。

——“你喜欢这只金色的瓶子,你就叫做金瓶吧。”

佣人捧着一大瓶雪白色玉簪花进来,放在桌子上,作供奉用。

金瓶站起来走出去。

秦聪说:“你打一把伞。”

金瓶不出声,一直往街上走,还没走出岑园范围,浑身已经淋湿。

到了公路附近,看到一辆旅游车,便漫无目的坐上去。

满车都是年老游客,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给她一条披肩。

导游这样说:“大家可知世上最名贵咖啡正产自夏威夷?”

大家呵一声。

“下一站,是往蒙娜基亚火山公园,今日微雨,一会我们会提供免费雨衣。天雨刚好减却火山热度,哈哈哈。”

金瓶闭上酸涩的眼睛。

师傅是她世上惟一亲人。

在这之前,她在贫民窟住,地铺有一股臊臭味,至今还在鼻端。深夜,有许多手来捏她。

是师傅搭救了她。

但是,她总想脱离扒窃生涯。

“你生父不是高贵的大学教授。”

“到乡间去寻亲吧。”

邻座的老太太斟一杯咖啡给她:“你脸色不大好呢,第一次游览火山公园?”金瓶点点头。

“我也是,我与女儿女婿乘水晶号环岛游,独自上岸看火山,他们还在船上睡觉呢。”

车子停下,司机派发雨衣。

“请跟我走,看,火之女神披莉正发怒呢。”

不远处,火山口冒出浓烟来。

有老先生咕咕笑:“熔岩可会随时喷发?”

“步行十多分钟便可看到奇景。”

金瓶开头跟大队走,他们停了下来,她却不顾一切走上山顶。

不久便看到一个木牌上写着“游客止步”大字。

她漫无目的,继续向前。

又有告示出现:“请即回头,危险。”

金瓶忽然微笑,并且轻轻说:“眼前无路思回头。”

这时,脚下已全是黑色一团,冷却干涸的熔岩,不远处霭霭冒出丝丝蒸气,温度上升。

金瓶轻轻往上爬,脸上冒出汗来。

忽然地噗的一声,像脆皮似裂开,露出丝丝暗红色的馅。

金瓶低头凝视这诡异的景象。

她的头发飞舞蜷曲,胶鞋底发出吱吱响声融化。

她还想往熔岩源头走,忽然之间,有人自背后紧紧箍住她双臂,硬把她抱下山去。

那人把她放在山脚,气乎乎说:“危险!你太贪玩了。”

金瓶把脸埋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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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开走。”

他们看着这彪形大汉离去。

手术进行到一小时,金瓶看看钟,好了,她心想,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出来。

玉露累极,已在长凳上盹着,秦聪与金瓶聊天。

“岑先生是师傅朋友?”

“看样子是好友,不是爱人。”

“恋情靠不住,友谊比较耐久。”

秦聪取笑她:“你何来心得,你恋爱过几次?”

“岑先生非常关心师傅。”

“师傅也有知心友。”

这时,手术室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又平复下来。

金瓶不放心,站到门口观看。

不到一会,医生出来。

秦聪立刻警惕,迎上去:“什么事?”

一看到医生的面孔已知不妥。

秦聪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抓医生肩膀。

一个女看护连忙过来站在他们当中:“病人王其苓女士在手术途中心脏突然衰竭,抢救无效,于十一时零五分抢救无效死亡。”

秦聪一听,双手停在半空,他一心以为师傅还有一段日子可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他四肢僵硬,好不容易转过头去,看见金瓶倚着墙,低着头,像是站不稳的样子。

金瓶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

她本能地扶住墙壁,以防跌倒,耳畔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

心情却出奇平静,脑海中浮起往事,异常清晰。她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儿童,衣衫褴褛地在戏院门口行乞,“先生,买一枝花”,那是她自己。

然后,她看到一个美貌女子,身穿皮裘,日后,金瓶才知道那种漂亮的大毛叫银狐。她每说一句话,口气哈到狐狸毛,毛尖便会轻轻拂动,那情景真是动人。

她跟师傅回家,师傅教她手艺。

金瓶身体忽然放软,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跌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她也躺在病床上。

秦聪与玉露在一旁,玉露双目红肿,显然已痛哭过。

看护过来扶起她,递一杯热可可到她手上:“喝了它会舒服点。”

这时,他们看到岑先生进来坐下。

那大汉黯然说:“我已见过她最后一面,十分宁静。她日前同我说希望安葬在一座面海的小山上,我会替她找到那样的地方,你们放心。另外,她有遗嘱在律师处,不久可以宣读。”他忽然饮泣。

然后他说:“欢迎你们住在岑园中,多久都不妨,当自己家里便可。”

他与他们紧紧握手。

“我得往猫儿岛去处理业务,胡律师会与你们接触。”

回到岑家,管家已经取出黑衣黑裤给他们替换。

玉露多添了两件衣服,还是说冷。

秦聪沉思缄默。

天下起雨来,玉露忽然把书本全摔到地下,忿忿地说:“金瓶,师傅是被你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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