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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7-8-5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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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繋黑土地之五:游荡在白山黑水之间(下)
指导员是个胖胖的县里干部,几次开会总要讲讲:年轻人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要注意安全。山里有狼,有土豹子,不要走得离营地太远。晚上熄灯前一定要回宿舍,显得很通情达理。这样,每天熄灯后到各个宿舍查铺点名就成为我的一项重要工作。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真是出了事情,没法交待。还好,一个夏天,一切平安。
入冬之后,庄稼都收割完了,干校的主要工作就是伐木。老弱病残的,就留在营地,每天到附近山上砍些树枝、灌木,作为取暖的燃料。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则编成几组,到较远的林区,正式伐木。原来干校在林业局批到一些木材指标,需要自己去砍。
那些树,都是几十年树龄的红松。有一抱粗,十几米高。我们早晨带着干粮,列队出发。到了林区,几个人一组,用两米长的大锯,两个人对着拉锯。伐木,很有技术,要看树木长向,才能确定在那里下锯,以此控制树木倒下的方向。稍有差错,大树倒下时会伤人。而且,两个组之间,要留出足够的距离,避免树倒下时砸伤另一个组的人员。树木快倒下时,我们都要大声吆喝:顺山倒~~~(就是树将向山下那个方向倒下),横山倒~~~(就是树朝山的等高线方向倒下),警告周围的闲杂人等赶紧躲闪,这个时候也是我们最为豪放的时刻。
一棵树放到后,我们就会马上跑到树梢方向,在雪地里找崩到积雪下面的松塔,等休息时可以烤松子吃。然后,用斧子把边茬树枝打掉,把树梢锯断,就剩成材的树干。等着拖拉机上山把松木拉到山下的圆木堆场上。休息时,用松树枝燃起篝火,篝火上架一壶雪水,烧开解渴。再用树枝挑着自己带来的馒头,在火中烤。烤得焦黄,喷香。松树有油,篝火中经常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煞是好听,同时散发出松油的清香。山里有种鸟,当地人叫它做“蓝大胆”。一身漂亮的蓝色羽毛,比麻雀稍微大一点。见了人一点也不怕,会飞到你的手中,和你抢食物吃,我们也主动喂它吃馒头屑,松子仁,非常友善和谐。
伐木是典型的强体力劳动,尽管山里气温将近零下30多度,但是我们在伐木时都是只穿衬衣,最多套一件毛线背心,就这样还是满头大汗。体力消耗极大,一顿饭可以吃8两馒头,一天要吃4到5顿饭。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也就收工,唱着歌下山归队: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伐木把营归,把营归......豪气冲天。
这样,快快乐乐到了12月份。一天,我在连队有事情没有上山。到中午时分突然拖拉机手小孙光着脚从山上跑下来,一面跑,一面叫:快,快,快去救大胡。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喘着气,就知道说:快,快,救人。后来让他喝了点水,坐下慢慢说,才把事情说清楚。原来上山拉木材的拖拉机在倒车时撞倒了路边一颗碗口粗的小树,谁知道小树倒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姓胡的中专生脑袋上。这个中专生个子高,我们平时都叫他做“大胡”,是个人缘很好、很宽厚善良的东北汉子。大胡倒下后就起不来了,山上十多个人没有一个连队干部,都没有了主意。拖拉机司机小孙,发现自己闯了祸,慌了,心急之下,赶紧往山下跑,半路上觉得穿的大头鞋碍事,把鞋脱了,光脚跑了下来。十几里地,就是没有休息喘气。
我和连队干部搞清楚情况,马上带着干校医生(实际上就是哈尔滨医科大学和黑龙江中医学院的毕业学生),带了药箱,上山救人。大胡闭着眼睛,脸上也没有血迹。把他戴的狗皮帽子摘下,也看不出有伤痕,把了几下脉搏,脉搏没有了,呼吸也停止了,只能用拖拉机先把人运下山来再想办法。到了营地,七手八脚把大胡抬到连队队部炕上,无关人员都在门外,室内就留下医生和干部。这些“医生”都是学校刚刚毕业的学生,没有急救经验。一位医科大学毕业的赵姓女生,主动给大胡做人工呼吸,几个回合,小赵居然晕倒在大胡身上。我们还得组织力量照顾小赵。有人提出用压迫胸部的办法帮助大胡心脏恢复跳动,于是找几个力气大的男生,使劲压大胡胸脯,最后大胡嘴里喷出鲜血,不得不把抢救停下来。这时,老毛子屯林场的医生来了,看看大胡的瞳孔,已经放大,说了声准备后事吧,宣布了大胡已经死亡。
接下去,就是通知家属来干校,这里准备棺木,准备追悼会,伐木和其它一切生产活动都停了下来。第二天傍晚,他的父母、刚刚结婚不到两个月的新婚妻子,都从牡丹江市赶来,这个哭声凄惨,让干校上下内外,笼罩在无限伤感的气氛中。见不到一张笑脸,听不到一声歌声,寒风卷起烧剩的纸钱,守灵的人个个肃穆悲戗。我们按照东北民间风俗,给大胡办了十分隆重的丧事,几乎满足了大胡家属提出的一切要求。才把事态平息下来,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星期。
大胡去世后,干校里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欢乐气氛。这时候,我懂得了什么叫做“兔死狐悲”。大家想想离开学校到干校已经近一年半,这种锻炼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把学到的知识用上?
过了春节,中苏边境形势日趋缓和,考虑到干校的实际思想状况,县革委会做出决定,干校搬迁到县城。于是我们大队人马告别了这个令人伤感的葫芦崴子,只留下少数地方干部留守看管堆场上的木材。中间有些人被按排到生产队插队落户,因此回县城的干校学员只有几十人,先是在县城边上的县良种场,后来又搬到县城后面一座小山上面的古庙里。县里干部陆陆续续走上了工作岗位,大中专学生有的申请回原籍,有的结婚走了,人越来越少,原来的热闹现在被冷清取代,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把干校一年半的帐目清点了一下,发现县里拨给干校的40万元创办费所剩无几,对了一下帐,也没有贪污之类的事情发生。左思右想,才发现原来都给我们吃光了:在干校期间,每人每天交4角钱的伙食费,敞开吃饭。一天一个人能吃两三斤粮食,加上副食、调料、燃料和锅碗瓢盆,十几个月下来,不把干校吃光才怪。反正那个年代,中国大地上只算政治帐,不会去算经济帐,因此也就不了了之。
过了十一,听到一些风声,说我要高升了,要重用了。我想可能自己在干校的表现还不错,是不是会按排到县里什么部门,给个什么职务。也不好去问,顺其自然吧。果然,一天,干校领导叫我到县革委会政治部去谈话。到了那里,调令、组织介绍信都放在一个领导的桌面上,调令是黑龙江省革委会开来的,报到地址是哈军工海军系。这时候,我思绪万千,普希金啊普希金,看来还是您老人家说得对: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真的“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将过去”,“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终于熬出了头,我又要回到我心爱的曾经立志献身的国防事业中去了。在这里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将成为我最值得怀念的一切。不久,我告别了干校,告别了林口,回到了哈尔滨,回到了我熟悉的军工大院。
后来读司马迁的《报任安书》,看到里面写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深有感触。一个人,经历了大苦大难,就会大彻大悟,这种苦难就是一种财富,一种资本,一种走向成功的动力。古人都懂得:“世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想我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把游荡在白山黑水之间的这段苦难经历,转化成我一生发愤图强的动力,之后的人生道路充分印证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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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白山,指长白山;黑水,指黑龙江.白山黑水,指的就是长白山和黑龙江之间广袤的东北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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