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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二 温床)下

亚里桑德罗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每天有规律地按照钟声起床,做了晨祷之后去自己的岗位工作,把那些古老的图书和羊皮卷细细地阅读一遍,整理好,然后照顾驯良的马匹,在晚祷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写写东西。修士们都很谦和,沉默寡言,总是认真地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这里的日常生活简单得近乎粗糙,比起他在佛罗伦萨的家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可是这对满怀着献身热情的年轻修士来说更加称心如意。
不过这和谐的环境中却有几丝不和谐的色彩,那是几乎艳丽的红铜色,还有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琥珀色。
这个叫帕尼诺的少年总是呆在修道院的各个角落里,他什么事都在做,但却很明确地孤立在修士们之外,亚里桑德罗发现他在祈祷的时候总是默默地跪在礼拜堂门口,在吃饭的时候也独自坐在最远的长凳上。可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亚里桑德罗总感觉他的眼睛在注视着周围,就像一只警惕性极高的狼。还有,他很喜欢洗澡,虽然常常是偷偷溜到马房旁边,从井里打出冰冷的水冲洗,可是他坚持每天都这样做,从不间断,不管天气有多冷。这种行为很明显是瞒着所有人的,否则会受到院长的严厉惩罚。(注2:)亚里桑德罗几乎要怀疑他的心中是否受到过上帝的教化。
这种看法一直持续到两个月后的下午......
那天午祷过后,亚里桑德罗照例拿着刷子朝马厩走去,路上遇到来自斯波雷特的安得罗乔修士,他看到金发青年的时候似乎有些慌张。
"日安,兄弟。"这个满脸雀斑的胖男人向他问了好,快步朝另一头走去。亚里桑德罗知道他的工作是打扫厨房,平时很少来这边。但他并没有多想,转过弯却看见了帕尼诺从马厩里出来。他低头整理衣服,漂亮的长发上沾着稻草。在看到一脸吃惊的亚里桑德罗之后,他露出了很自然的微笑。
"下午好,先生。"
"你好。"修士问到,"你怎么在这儿?"
"来帮您干活儿啊。"少年神态自若地走到井边提了一桶水,"我告诉过您我寄居在这里是得有回报的。您需要我帮忙,不是吗?"
"啊,"亚里桑德罗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可是他不想粗暴地拒绝别人的好意,"那......谢谢你了......"
帕尼诺勾起了嘴角:"不客气。"
两个人把八匹健壮的马拉出来拴在外面,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很舒服。帕尼诺把草料和水分配好,亚里桑德罗刷马,他们偶尔还聊上两句。
"您觉得咱们图书馆里的书怎么样,先生?"少年仿佛对那个地方很有兴趣。
"很好啊,"亚里桑德罗没有什么隐瞒地告诉他,"那里的书很多,保存得也不错,我发现了很多值得一读的东西。"
"是吗?"帕尼诺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些羡慕,"我也想去看看,读读那些书。"
"你识字?"亚里桑德罗很惊讶。
"恩,我还会点拉丁文、法文和德文。我猜这是很早以前我还有父母的时候学的。"
年轻的修士停住了手,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少年:"对不起......"
"哦,没关系,我都记不得了。"帕尼诺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脑子里的回忆常常乱七八糟的,但是如果您愿意让我看那些书我会感觉好点儿。"
"完全可以,只要你别损坏它们。"亚里桑德罗很高兴这个年轻人有好学的劲头,少年对他的首肯开心地笑笑,又洒下了一些草料,拿起刷子走到一匹棕色的杜马跟前。
"您真是个好人......"他低声说,然后弯下腰刷马。亚里桑德罗发现他靠自己很近,因为太热而解开了衣服,每动一下就能从锁骨那里看到洁白的胸膛。一股少年特有的清新味道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子。
他忍不住抬起手,抓住了少年的肩。
"先生......"帕尼诺用清亮的嗓子轻轻叫了一声,然后软软地朝他靠过来......
"你没有十字架!"亚里桑德罗大声问到,"为什么没带十字架?"
帕尼诺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难道你没有吗?"年轻的修士指了指自己衣服外面的银质十字架,"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他的眼睛看着少年光秃秃的胸前,上面似乎还有被虫子咬过的红色痕迹。
"啊......"帕尼诺突然狼狈地咳嗽了几声,"对,我没有,这里的十字架太多了,已经够了,我没有必要再挂一个。"
"不,不。"修士摇摇头,"那是悬挂在外边的,而胸口的这个应该是放在你心里的。"他取下自己的十字架,小心地给少年戴上:"来,这个给你。"
帕尼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他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金发仿佛被晕染出淡淡的光圈。这一瞬间红铜色头发的少年似乎愣住了,他毫不反对地让那双手把十字架挂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摸着那冰凉的金属没有说话。
"出门的时候哥哥多送了我一个,我还认为没有必要,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亚里桑德罗满意地看着自己送出的礼物。
"呃......谢谢。"说这话的时候帕尼诺把脸转了过去,开始卖力地刷马。
从此以后,亚里桑德罗的岗位上就常常有一个不固定的访客。每当到了图书馆里人最少的时候,有着美丽发色的少年就会像幽灵一样从不起眼的地方走进来。他在陈旧的书架中穿行着,找到自己想看的,然后安静地坐在地上开始阅读。亚里桑德罗慢慢地发现,其实帕尼诺很聪明,他学东西的劲头十足,许多知识他凭着书上的讲解能够体会到百分之九十,甚至在延伸和扩展方面能达到自己所想不到的地方。
当亚里桑德罗表示愿意再多教他识字的时候,他虽然开始并不相信,可还是渐渐地接受了。他先把图书馆中关于历史的书都读遍了,然后学习从前落下的语言课。在过了五个月后,这个只是寄养在修道院里的孩子已经可以毫无困难地朗读那些拉丁文赞美诗了。
"我还想学好法语和德语。"有一次他这么对年轻的修士说,"我想流利地说出它们,就像说我的母语。"
"为什么?"亚里桑德罗好奇地问。
"不为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吧......"他又补充道,"我是个世俗的人,没有办法当修士。"
亚里桑德罗看着他闪烁的眼睛,微笑着问:"那你将来想干什么?如果去佛罗伦萨,我可以写信给我哥哥,他一定能给你介绍一份很好的工作。"
"不,谢谢。"帕尼诺摇摇头,"我想去那不勒斯,或者罗马。我听说这两个地方都挺不错。"
"是吗?不过那不勒斯有很多法国人的势力。"
"这和我无关。"少年干巴巴地说,"我干嘛去担心这个?对了--"他好象不想继续现在话题,"你可以教我骑马吗?"
"当然可以。"亚里桑德罗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转了弯,"你随时来找我都可以。"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两人的声音淹没在层层的书架中。亚里桑德罗很高兴地认为,至少从某种角度来说,少年对于自己还是很亲近的,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原因,他对自己比对其他的修士要和善得多。亚里桑德罗也非常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他甚至觉得帕尼诺已经是他在这个新环境里最亲近的人。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年轻的修士不久就发现,在接下来的"骑马"课程上,一向好学的少年却经常"逃课",或者坚持不了多久。他的衣服常常因为很小的运动量就被汗水打湿,连漂亮的红铜色头发都一缕一缕地贴在脸蛋旁。可是从他经常来照顾马匹这点来看他绝不是因为害怕才这样的,难道是因为身体不好么?
亚里桑德罗隐隐约约充满了担心。


六月的时候安科那开始了炎热的夏季,虽然很干旱,但偶然还是有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从天而降。有一次菜园里的菜被一场特大暴雨毁掉了,安特维普神父不得不派了几个可靠的修士架着马车到镇上去买粮食。那段时间很多工作都偏离了正轨--当然了,每天的晨祷、午祷和晚祷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可是亚里桑德罗和帕利诺的"课程"中断了,当雷雨开始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亚里桑德罗偶尔会去看看马厩里的马,并且要担心图书馆的屋顶会不会漏雨。
那天晚上,闷热的空气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当耀眼的闪电撕裂黑色的夜空时,亚里桑德罗被惊醒了。他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犹豫片刻便穿上带兜帽的披风朝图书馆走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之外什么都听不清楚。尽职的图书馆管理员点燃烛台检查了那些关好的窗户,又登上了二楼。所有的房间都关得紧紧的,好象没有什么异状。但是亚里桑德罗却看到院长的书房门口隐隐约约地透出了微弱的光线,动物似的哀鸣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从这个年轻人的心底升起。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把脸凑近门缝中。在下一刻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惊叫出来--
在那间简朴而圣洁的书房中,他看到了一个被压在地板上的人,他赤裸的身体到处都有渗血的伤口,压抑不住的呻吟不断地从口中溢出。在他身上耸动的男人则带着扭曲而疯狂的表情陷入了迷乱中,那粗重的呼吸和喃喃的诅咒都显出此刻他正在体会多大的快感。
在他们的身边甚至还站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面朝门口的正是他在马厩外撞见过的胖子安得罗乔。他们贪婪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露出了最可怕的淫欲。
亚里桑德罗也看到了那头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它们散落在地板上,盖住了主人的脸;而像野兽一样的施暴者,他已经无数次地看见他在主圣坛上那道貌岸然的样子。
一种比闪电和雷声更加猛烈的东西彻底地贯穿了修士的心脏,他捂住嘴,颤抖着转过身,靠墙滑落下来--
上帝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罪行?为什么?
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啊!这里是您的领域!为什么会允许罪孽的存在?
亚里桑德罗紧紧攥住了披风里的十字架,那尖锐的金属把他的手掌刺出了血,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耳朵里传来了嗡嗡的鸣叫。痛苦的呻吟像游丝一样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想跳起来冲进去,推开神父、打倒他们,甚至杀了他们,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他想起了那张俊美而狡黠的面孔,想起了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可怕的罪孽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仿佛僵硬了一般动弹不得,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夺眶而出的眼泪--
上帝,为什么您不赐给我勇气?
年轻的修士抱住了头,缩在黑暗中,他浑身颤抖,指甲掐着手臂。他从来没有如此痛苦和自我厌恶:
我的怯懦与卑劣,我的愚蠢和胆怯!
上帝啊,我不敢怨恨您!请给我惩罚吧,或者让我立刻死去!
......


注1:阿尔比齐家族是佛罗伦萨的豪门,曾和美帝奇家族争夺统治权。
注2:那个时候教会提倡"污身敬神",故意不注意个人卫生,表示蔑视肉体,敬畏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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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二 温床)上

"耶和华啊,我呼求你,你不应允,要到几时呢?我因强暴哀求你,你还不拯救。你为何使我看见罪孽?你为何看着奸恶而不理呢?"
--《圣经
哈巴谷书1:2》

1416年 意大利 安科那
鲁瓦托斯修道院建造在靠海的一块高地上,在最上面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平面。修道院周围都有高墙,主楼是雄伟的八边形建筑,远远看去像一个四边形,这是象征了天堂一般坚不可摧、至善至美的形式。主楼各个面上的三排窗户代表着崇高的三位一体。比主楼稍矮一些的房子是图书馆、饭堂和修士们的住处,它们围绕着主楼,每个角上都矗立着一个七角塔,从外面可以看到五个角。这些数字无不显示建筑师们有着多么虔诚的心灵,他们把对上帝的敬畏完全融入了这一组数字当中:四,是福音书的数目;五,指世界分为五界;七,是圣灵的才能数。
一踏进这个庄严的修道院,恐怕没有人不会从心底感到圣洁吧?
晨祷钟声响起的时候,二十七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修士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礼拜堂,他们跪在十字架前,低垂着头,默默地做完了例行祷告。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来到主圣坛的旁边。他四十多岁,长着一双如同兽类般的黄色眼睛,肥厚的下颌、泛红的脸颊和宽阔的大手无不显出主人充沛的精力。他身上那质地明显不同的黑色长袍也让人能一眼看出他在修道院中的地位。
"我亲爱的兄弟们,"他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在石壁之间撞击着,"感谢主的仁慈,他总是孜孜不倦地引导我们抛弃罪恶,抗拒魔鬼的诱惑,我们在这里看不到世界的污秽,只需安静下来便可以聆听上帝冥冥中的教诲,他把平和赐予了我们,于是我们在这里得到了远远超越世俗的快乐。今天他又把一位虔诚的青年送到了我们身边,以后他要和我们一起侍奉全能的主,赞美主的荣光。亚里桑德罗,请站起来。"
一个跪在最后面的男人走到主圣坛下划了个十字,吻了吻院长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大家。
他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大约还不到二十岁,留着短短的金发,皮肤白皙,端正而俊秀的五官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高贵气质,一双如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毫无杂质,仿佛是天使才拥有的。他用优雅的声音赞美了主,然后向其他的修士们问好,那一张张从来都缺少表情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我是来自佛罗伦萨的亚里桑德罗
德阿尔比齐,我将在这里学习五年,然后成为传教士,把终生奉献给主。请各位兄弟指引我、帮助我,让我在主的感召下不断地靠近真理。"
在按惯例进行了简短的致辞以后,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修士们依旧很安静,没有像世俗的人一样报以任何热烈的回应,他们在院长宣布可以离开后都划了十字站起来,然后依次轻轻地拥抱了这个年轻人,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帕尼诺,"院长从侧门里叫出一个少年,"你带亚里桑德罗修士去他的房间,安顿好以后再到我的书房来。"
"是,神父。"少年用清亮的声音回答到。
高大的院长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又笑着拍拍年轻修士的肩膀,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礼拜堂中安静下来,金发的年轻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他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头漂亮的红铜色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皮肤如同白瓷一样,面孔秀丽,甚至有点像女孩子,青涩柔韧的身体套着粗糙的麻布短袍,看起来不是一个修士,倒像骑士的侍童。
少年琥珀色的大眼睛没有在年轻修士的身上停驻,却快步走到门边,利索地提起了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木箱子:
"走吧,先生,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啊,"亚里桑德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孩子力气居然挺大的,"谢谢,箱子还是我来提吧。"
"您不用跟我客气,"这个少年笑眯眯地转头说道,"一点也不用,因为这是我该做的。"
"是......是这样吗?"亚里桑德罗有些不安,"你是这里的仆人?"
少年摇摇头:"修道院里怎么会有仆人?修士们不需要仆人,他们什么都能做,他们缺少的不是仆人。"
亚里桑德罗的脸有些泛红,他猜想或许是自己弄错了,可是少年回答的语气也那么奇怪,好象带着些微的挑衅。也许他是在生气吧--亚里桑德罗开始不安了。
但还不到一分钟,走在前面的少年又神色如常地回过头:"哦,我得自我介绍一下,先生:我叫帕尼诺,是寄居在这里的,因为我是个孤儿,又生了场病,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总得干点什么来回报这些慈悲的修士才行啊。"他又笑了起来,亚里桑德罗发现他的眉毛和嘴角都在往上挑,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
几乎是出于本能上的反感,年轻的修士微微皱了皱眉。
少年提着木箱子带他穿过栽种着松树的中庭,然后来到了修士们住的二层小楼,最后打开靠着南边的一个门。这是间不大的屋子,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正中没有经过打磨的墙面上钉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

旁边是张小床,床头有个小柜子,还有一个低矮的书架,上面最显眼的就是黑色封皮的《圣经》。
"好了,"帕尼诺把木箱子放在角落里,"您是要现在整理一下还是等午饭后再动手?"
"啊,还是先去见院长吧。"亚里桑德罗觉得不能让那位威严的长者久等。
少年拍了拍灰仆仆的衣服,灵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的人,年轻的修士觉得他的目光很狡黠,似乎还有些冰冷,如同自己晚上偶尔碰到的野猫。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感到不舒服,把身子稍稍朝门边侧了一下。少年微微一笑,擦过他的身边,快步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鲁瓦托斯修道院的院长安特维普神父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在来到这里以前亚里桑德罗就知道他多么虔诚,他痛恨异端到了残酷的程度。传说他曾经在宗教裁判所里担任过顾问,对那些亵渎了上帝的人从来都毫不留情。但同时对上帝的热爱也让他成了出名的神学家,他对圣灵的论述让人拜服,这也是亚里桑德罗会来这个偏僻的修道院学习的原因。
帕尼诺带着他走进院长的书房,这个房间在图书馆的二楼靠北,里面的陈设同样简单,除了年代久远的桌子和椅子,就是那些垒到了屋顶的书籍,在靠东边的墙上有一个精美的木漆十字架,擦拭得很干净,在阳光下泛着美丽的光泽。
亚里桑德罗在书桌前坐下来,看到院长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他是一个忠诚的本尼迪克特教派成员,一贯都很简朴。帕尼诺站到了书桌旁,变得像只温驯的小兔子。
"愿主赐福给你,亲爱的孩子。"院长和蔼地对年轻的修士说到,"能从富裕的家庭中走出来侍奉上帝,你的决定是值得赞颂的。"(注1)
修士有些羞涩的嗫喏着,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赞誉:"这......这只是我的志向......"
院长笑了笑:"那么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图书馆的工作,对吗?那里有很多书值得你看一看,都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智慧。我相信你能从那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当然了,你也得负责保管好它们,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修补那些破损的地方,让真理能继续传达给更多的人。"
"是的,我当然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修士高兴地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干点别的,上帝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他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会尽全力做好。"
"那么照顾马匹的工作也交给你吧,我想你能胜任。"
"好的,我可以。"他诚恳的样子带着一种小孩儿得到糖果似的欢乐,年轻的脸上也涌出了红晕。帕尼看着他,忍不住又牵起了嘴角,若有似无地在鼻子里哼了哼,引来亚里桑德罗意外的一瞥。
院长很快就结束了这场谈话,他告诉修士可以马上开始工作了,金发年轻人愉快地告辞离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忘记了应该由帕尼诺继续给他带路的。

搭下金属的锁,有一声卡嚓的轻响。
身材高大的院长从门边转过身,看着那头的帕尼诺。阳光从窗口照在他红铜色的长发上,又让白皙的面颊变得无比红润。一种灼热的东西从安特维普神父的胸腔弥漫到全身,他眼珠的颜色变深了,一步一步地朝少年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气,大手一下子扼住了男孩儿纤细的脖子,"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的小动作,你又想勾引他,对不对?"
美丽的脸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帕尼诺又畏惧又惊恐地回答:"......没有,神父......"
"你有!"这个男人狠狠地抓着美丽的头发扳过他的脸,"看看,这双眼睛,这个鼻子,这张嘴......你确实有诱惑别人的能力!"
"对不起......"少年难过地呻吟着,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这条地狱的蛇,你会让人犯罪!别露出这副表情,你这个魔鬼!你是故意做出无辜的样子吧?都是你!都是你......"院长的呼吸几乎烫伤了少年的皮肤,大手在皮肤上留下了红红的印子。
"你会让我堕入地狱,你的使命就是这个!对不对?"他一巴掌打在帕尼诺的脸上,少年的头碰到地板,额角上留下一片淤青。院长撑着桌子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转头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他俯趴着,身体扭曲,腰部弯出迷人的曲线。院长拉开书桌的抽屉隔层,里面有一条乌黑发亮的皮鞭,像毒蛇一样盘踞成圆圈。
"我知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撒旦的使者,你是上帝给我的考验......"他有力的双手缓缓地拿出皮鞭,抖落,"我要抗拒你的引诱,我知道该怎么样做......你这个妖精......脱掉你的衣服......"
少年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慢慢脱掉麻布衣服,洁白的身体渐渐赤裸,光滑的皮肤上赫然布满了伤痕,新的旧的层层叠叠。
"啪!"
第一下准确地落在他背上,红色的鞭痕很快就肿得如小拇指粗细,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很快,细小的血珠儿飞溅出来。
帕尼诺跪在地上,牙齿咬得紧紧的,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男人的脸上带着怎样疯狂的表情,那扭曲痉挛的肌肉看起来一定像个鬼!
他使劲咬着牙齿,如同过去两年一样忍受着相同的疼痛。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扛过来了,不会像第一个晚上一样昏死过去。他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是以往费迪南德
裴波利永远做不到的事情--那个小男孩儿,他在最痛苦的时候选择沉默,就好象是一只闭合的蚌,拒绝接收外界的一切。因为他给了自己和上帝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次把全然的信任交给他。他放弃一切地祈祷:希望得到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接下来他却看着财产被谋夺、恩人被杀害而根本无法反抗。那一刻他甚至连身体都不听使唤,他知道那是绝望让他挣脱不了束缚自己的肉体,那一刻是灵魂的死亡!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于是他消灭了费迪南德!
在大病之后,他重新成为了另一个人,成为了帕尼诺!为了活下去他选择"遗忘"!没有人会让他在保有记忆的情况下活着,他懂得怎么才能生存!
而且,在这个可怕的神父撕裂他的身体时他彻底地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必须得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他要拿回父母的财产,他要报复凶手,他要惩罚侮辱自己的人!哪怕为此下地狱!
哦,他不在乎下地狱,因为他已经深在其中了!
......
鞭子挥动时发出飕飕的声音,帕尼诺听到了身后那个人的喘息:"上帝啊......上帝......"
是的,上帝!
少年的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咬破了,可他挣扎着抬起头,盯着墙上那白色的十字架,琥珀色的眼睛变得通红--
他知道上帝在看!他一定在看!他在看着这一切!这是在他的允许下发生的罪恶,他就这样漠然地注视着人间的苦难!
他不会原谅他......
这残忍的折磨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最后一鞭下来时纤细的少年终于无法支撑地朝前一扑,倒了下去。院长喘着粗气扔下了鞭子,刚才的发泄让他浑身出汗,他靠着书桌,看着面前这具布满了鞭痕和血迹的身体,体内的灼热没有减退反而更升高了。
他狠狠踢了少年一脚: "给我跪好,张开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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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一 毁灭)下

"哐啷!"
门被砸开巨响惊醒了美梦里的小男孩儿,费迪南德揉着眼睛坐起来,就看到满脸惊恐的母亲。
"快,费欧!" 母亲披散着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只胡乱穿上了外套,"快跟我来,咱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怎么了--"男孩儿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窗外好象有火光。
"是那不勒斯人!他们来了!"母亲抱起他,急匆匆朝楼下跑去。
孩子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围乱糟糟的情形,所有的人都提着东西在逃命,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晃动,杂乱的脚步让他心慌。他抱紧了母亲的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家里最好的马车停在院子中央,父亲和科西斯把首饰匣子和一些皮箱往里扔,居拉度太太在旁边帮忙,仆人们都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父亲看见他,大声叫道:"好了,快上车,咱们得马上走!"
庄园外边的火光更亮了,有人在叫喊,费迪南德听到了一种杂乱又沉闷的声音正慢慢朝这边侵袭过来,仿佛是巨人在无节奏地敲打大鼓。他把脸藏在母亲的肩头,瞪着大门。接着又渐渐有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就在母亲抱起他坐进马车的那一瞬间,坚实的木门被人撞开了,四个全身都是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他们穿着他没有见过的衣服,手里握着长矛和剑。仆人们尖叫着像老鼠一样朝阴暗的地方蹿去。
"闭嘴!"闯入者气势汹汹地大吼,其中一个顺手用长矛刺死了离他最近的男仆。
母亲用力按住了费迪南德的头,尽量把身子蜷缩在车里。男孩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儿,喉咙里痛得要命。母亲一遍遍地念着上帝的名字,不停地发抖。
一个士兵转过来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把沾着血迹的头盔推上去,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喂!"他用怪异的口音问道,"那个老头子,你想干什么?逃走?"
父亲的脸在火光下变得惨白,他那拿惯了鹅毛笔的手无法遏止地开始颤抖。
"带着钱想跑,是吗?"士兵跳下马,狰狞地笑起来,"哦,那可不行,那些钱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了!你不能拿走它们!"
他走过来一把推开父亲,踏在马车的门上,把里面的东西全搬了出来。父亲拉住想要冲过去的科西斯,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徒劳地安抚他的愤怒。
费迪南德紧紧攥住母亲的衣服,看着那人粗壮的双手不停地进进出出。当他把最后一袋金币提出去时,充满血丝的眼睛终于转向自己这边,那恶意的目光让他全身发毛。
"嘿!"士兵转过头朝他的同伴们叫了起来,"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一个大美人啊!"
马车外响起了兴奋的回应,费迪南德听到了父亲在喊叫:"不,求求你们,别......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这话被一阵拳头和金属击在身体上的响声打断了,科西斯吼了起来,接着是几声喀的轻响。
费迪南德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似乎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
几双粗鲁的大手伸进来,母亲尖叫着被他们抓住头发拖了出去。他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脖子,用牙齿咬住她的衣服。
"还有个小东西!"有人在他头顶大笑着,他觉得脖子被人掐住,忍不住叫了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猛地朝后面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车轮上,眼前一片漆黑。
"费欧!"母亲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趴在地上,感到后脑和手臂火辣辣地疼。有些湿湿的东西糊住了左眼,他挣扎着撑起头,努力看清面前的一切:
父亲和科西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脑袋上有几个被砸得凹下去的洞,鲜血泊泊地流得满脸都是;居拉度太太伏在一旁没有动静,仆人们都跑光了......而母亲,她被那些士兵按在身下,费迪南德只听见她不断地叫着:
"上帝啊,上帝啊......放开我,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在陷入黑暗前,男孩在心底嘶吼着:
上帝救不了我们,妈妈,他救不了!
......
地狱般的喧闹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费迪南德几乎感觉不到头上的伤和手臂折断的痛,他的脑袋昏沉沉的,但他知道在几步远的地方躺着父亲和兄弟的尸体,衣冠不整的母亲在另一边,她被割开了喉咙,血液浸湿了身下的泥土。他的家正在熊熊燃烧,橙红色的烈焰几乎烤干了身体里的水,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当火势渐渐变小的时候,东方的天空透露出些微光亮,朝霞如同血一般鲜红,焦臭味和血腥味混合在晨风中,直灌进鼻子里。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原本倒在地上的居拉度太太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红肿的额头上有些伤口--她只是被强盗们打晕过去了。
这个忠实的侍女看到自己主人的尸体时几乎休克了,她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爬了过来,把唯一的幸存者抱进怀里:"费迪南德少爷......哦,感谢上帝......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而男孩儿把嘴唇咬出了血--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没有保护我!没有保护大家!
侍女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迅速擦干眼泪,把这个受伤的小主人抱起来:"走吧,少爷,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那不勒斯人还在附近,我们得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小心看了看周围,跌跌撞撞地朝后面跑去。
费迪南德扭过头,从居拉度太太的臂弯里他可以看到身后那片燃烧的家园,还有父母和兄长冰冷的尸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颠簸摇晃,离他越来越远,他的头开始眩晕,所有的事物都在坍塌。当跨出后门的那一瞬间,低矮的围墙遮蔽了所有的东西,他闭上眼睛,希望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那不勒斯人占领波伦亚的时间并不长,虽然他们抢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并且信心勃勃地要继续向热那

亚进发,可是就在他们同佛罗伦萨交战的时候,国内传来了拉迪斯拉斯重病的消息,于是那些如豺狼一般的军队撤退了,从他们好不容易占领的一些城邦慢慢地离开,留下一片焦土。
善良的居拉度太太把裴波利家唯一的幸存者救回来,收留在自己的家中,就是那座波伦亚城内的小房子。因为贫穷和寒酸,没有一个那不勒斯士兵会注意它,它的遭遇也远远强过了金碧辉煌的贵族宅邸。
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一个老实的马贩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受伤的费迪南德。他头上和手臂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伤处已经在慢慢痊愈。不过让这对善良的夫妇担心的是,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失去了光泽,白皙秀丽的脸蛋儿也在消瘦,最明显的就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完全是一副茫然和呆滞的神色,找不到一点从前机灵的光彩。当然他们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他头部受的伤,还有糟糕的心理刺激。
在商量了无数次以后,夫妇俩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为这个孤儿找一个合适的监护人。如果能尽量让他返回原来的生活轨道,也许会渐渐消除他的伤痛,而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显然是困难的。居拉度太太认为只有去找费迪南德少爷的教父,在拉文那圣玛利亚教堂的卡贝斯主教,他也是老爷生前的好朋友,现在唯一能帮助他们的人。
于是夫妇俩架着马车带这可怜的孩子上路了。
从波伦亚到拉文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在他们三人抵达圣玛利亚教堂时,天早就黑了,而且下起了大雨。
教堂高高的尖顶隐藏在黑云密布的夜空中,周围很静,只能听见雨点儿打在树叶和地上的啪啪声。这属于上帝的建筑在黑暗中更加威严,具有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似乎让任何一个站在大门外的人都只能选择低下头,臣服于那无形的神。
夫妇俩战战兢兢地把马车停在院子里,一个教士举着烛台把他们领进了二楼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厚厚的羊皮卷,散发着霉味儿,墙上装饰着关于天堂的壁画,正中是慈悲的圣母像。巨大的牛油蜡烛把中央这块地方照得很明亮。瘦小的卡贝斯主教从巨大的书桌后面走出来接待了他们,他穿着浓重如夜色一般的僧袍,佝偻着衰老的身子,胸前挂着明晃晃的十字架。
居拉度夫妇牵着费迪南德虔诚地划了十字,吻主教手上的戒指。干枯的老人摸摸男孩儿的头发,然后坐了下来,让夫妇俩说明了来意。听完了那段悲惨的叙述之后,这个神职者忍不住露出了无限怜悯的表情。
"我明白了,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主教浑浊的眼珠转到一直垂着头的男孩儿身上,用平板的口气问到,"这么说裴波利家族已经没有人了,是吗?"
"是的,大人。"居拉度太太擦着眼泪,"老爷本来就是独子,所以费迪南德少爷现在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那不勒斯人抢走了老爷的钱,可是土地还在,那些土地足够供养少爷一辈子,您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总得靠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啊。"
"上帝是仁慈的。"主教慢吞吞地说,"他既然让这孩子活下来,当然就能让他得到他应得的东西......不过......"他又专注地看了看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小孩儿,"他好象有些不舒服......"
"哦,大人!"居拉度先生叫了起来,"请原谅费迪南德少爷吧,他脑袋受了伤,而且又被吓着了!哪个孩子能忍受自己的亲人在眼前被杀害呢?"
主教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男孩儿的眼睛,最终也没从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任何理性存在的证据。这孩子僵硬地做坐着,对面前的一切事情好象都没有了反应。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
"你们是善良的人,"主教对夫妇俩说道,"上帝会赐福给你们的。我一定会好好安排这可怜的孩子......现在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
主教吩咐一个教士进来带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去客房,夫妇俩感激地吻了他手上的戒指,出去了。
木门喀嚓一声关上,从门缝里窜进来的风把蜡烛的火苗吹得晃了几下。
主教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呆坐在原处的费迪南德,过了好一阵,他走上去,突然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男孩儿一下子跌在地板上,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倒在那儿,维持着摔下来的姿势。主教发出乌鸦一样磔磔的怪笑声,走到装饰着壁画的墙边,打开了一个暗门。
从黑幽幽的暗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向主教行了个礼,望向地上的男孩儿。
"大人,您叫我?"
"你都听到了吧,费隆。看,这个小东西真的已经傻了!"主教得意地笑了笑,"从开始我就觉得他有点怪,现在看来真的是不顶用了。"
"是的,大人,不过......"教士点点头,"......您认为刚才那对夫妇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人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尖利语气说道,"裴波利家的庄园被焚毁的事情我已经听说,那里发现了几具尸体,就是他们家的三个主子和一个仆人,但是没有这小家伙的。"
"但他一定是裴波利的小儿子吗?万一那两个人只是来骗您......"
"不,不。"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抬起男孩儿的头,"看看,他多像他那位漂亮的母亲,还有这一头红铜色的头发,这样稀罕的发色可很难找呢。他父亲曾经为了讨好教会而重金邀请我参加过他的洗礼,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教子呢?"
教士的脸上显出谄媚的笑容:"那就好,大人。这可是上帝赐予您的良机呢!裴波利家族掌握着波伦亚大部分的土地,如果您能拿到,那么--"
"不,不,费隆,你想得太简单了。"主教弯起了嘴角,"从尼古拉三世和布尼法斯八世陛下开始(注3:)罗马对波伦亚就毫无控制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的裴波利家族太强大了,他们完全不把教会放在眼里。可后来上帝给了他们惩罚,他们曾经几代都只有一个男丁,而现在甚至到了只剩一根独苗的地步。如果这个小东西不在了,那么波伦亚的土地就可以全部收归教会了,这会让罗马教廷那些草包非常高兴。如果由我单独把这些土地上缴给教皇陛下,他甚至会愿意用一个红衣主教的职位来交换。这比当一个无趣的监护人要有意思得多;况且远离拉文那的土地拿到手上也很难管理啊。"
教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教大人的考虑果然要高明得多,那么......"他黄色的浓眉又皱了起来,"送他来的人怎么办呢?"
卡贝斯主教走到窗边,一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天幕,照得他木乃伊似的脸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沉闷的雷声从远传来。
"听啊,费隆,多大的雨。这么坏的天气,谁也不能保证马车在山路上不出些意外吧......"
教士愣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是的是的,大人。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工作呢,不过我想看守地窖的唐克莱乐意赚几个金币的,他一直希望能为上帝的仆人多多服务。那么这个孩子......"
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落在费迪南德的身上,主教走过来蹲下,轻轻抚摸着那瓷器一样光滑白皙的面颊:"主是怜悯他的,这个样子才可能保住了他的性命啊。费隆,把他送到安科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去,那位院长对他这样的小男孩儿会很照顾的......"
当磔磔的笑声又在宽敞的书房回荡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墙上的圣母,似乎闪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变得毫无生气了。


注1:即今天的里米尼。
注2:那不勒斯国王
注3:十四世纪初的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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