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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所得是沾衣
郑诗络看着这个神情讶然的女人,不紧不慢的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事实上,我只是看到了一些细小琐碎的片段。我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一段流传甚久而又错综复杂的恋情。涉及到的人物,是当年在江湖上初露锋芒的岁寒三友和紫苑仙子。岁寒三友的松友,姓石,名松纹,他的剑术很高明,据说在当年,几乎已经到达绝顶。岁寒三友中的梅友尹素梅一直对石松纹暗中爱慕,却始终没有表达出来。后来,岁寒三友应江南水家掌门人水长东之约前往石牛山清剿六道门,同时应邀前往的,还有紫苑仙子路沾衣。他们也是石牛山一役幸存下来为数不多的人之中的几人。此后,岁寒三友与紫苑仙子同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有好事的人说,是因为石松纹爱上了路沾衣,尹素梅黯然他嫁,而范竹君则独自隐逸。传言太过复杂,不过根本的缘由,大概就是如此吧。”
??女人安静的看着郑诗络,等着他说下去,似乎对曾经的那些传言早就习以为常了。江湖人口中的是非太多,还有许多加上了人们的臆想,不但添油加醋,渐渐又多了些不堪入耳的事情。不过传言这种东西,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也就烟消云散了。不知道当初传播这些传闻的人里面,又有几人还活在人世呢?
??郑诗络接着道:“紫苑仙子路沾衣家学渊源,武功在江湖上独树一帜,尤其以内功见长,人极其聪明,精通奇门数术,而且,当年在江湖上,紫苑仙子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他顿了一下,落落大方的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虽然韶华已逝,可是容颜气质依稀可见绝世倾城之风采。而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镜子,我想,你应该是个非常珍视自己容颜的人,你害怕自己的年华老去,可是眼神中仍有不少的自信,也许,只有绝世倾城的美人,才会有这样的自信吧。”
??女人笑了笑,道:“郑公子,你很聪明,凭借我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大概。在如今的江湖,你应该是一代英才了。”郑诗络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紫苑仙子路沾衣。如今年华已逝,美人迟暮,神情气韵中,仍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我听过很多江湖的事,可我不是江湖中的人,我想,我最多只是一个过客。从你先前的话里,我知道你和那位石松纹石前辈增经在此造屋隐居,江湖上所说的神仙眷侣,无非如此,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却要离开,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独守孤寂。”
??路沾衣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淡淡一笑,似乎很看得开的样子,道:“江湖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不是你想鸡犬柴门,就能执手相对的。”
??郑诗络道:“你倒是看得开。”
??路沾衣道:“我要是看不开,又怎么会独自在这深山之中一住几十年?郑公子,你的悟性极高,是学武的奇才。我看你的内功深厚,应该是修炼的名门正宗的内功心法。我本来想将本门内功传授与你,只是内功不比招式,很难兼容并收。我一生没有收过什么徒弟,武功也好,奇门数术也好,原本都想带入土里作罢。不过既然见到了你,我想,这些东西能有个传人也没什么不好。除了这一本三垣天极阵图谱之外,还有一本家传的紫芸心法,和我这些年来自创的沾衣剑法,这两门功夫更适合女子修习,劳烦郑公子帮我找到传人。总比我带入土里,要好一些。”
??郑诗络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又道:“你想叫我办的事,应该不是这一件。”
??路沾衣笑了笑,道:“跟你说话可以省掉我很多力气,好,我有言在先,我送你的东西,和你帮不帮我办这件事情无关。不为别的,你好心给我送葬,我就很感谢你了。郑公子,石郎当年离开,是因为接到了尹素梅的一封信,那封信至今还在,可我从来没有看过。石郎一去不回,我无数次想打开那封信,看看究竟是为什么。可是我又对自己说,他如果决心离开我,我知不知道原因,又有什么用呢?或许那时候太年轻,总觉得他一定会回来,因为路沾衣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等了一年又一年,才知道自己很傻,越傻越不愿意打开那封信查一查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我。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心里的那口傲气也早已消了,以为这时候再去查那里边的原因,也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在见到你之后,才突然觉得就这么死去了,其实心里面很是不甘。郑公子,我想请你做的事,就是替我打开那封信,看看当年石郎为什么要离我而去,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郑诗络笑了一笑,道:“对你来说,这倒真的是很难办的一件事情。”
??“是呀,”路沾衣也笑了笑,道:“可我知道别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他们一定在想,我一辈子守在这里,到死都还记挂着的一件事,一定是江湖上一个巨大的秘密。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找到过这里,能够闯过北宿女阵的,也颇有些高手,他们一到这里就要我把秘密说出来,可我我叫他们先帮我打开这封信,却没有一个人敢做。”
??郑诗络淡淡一笑,从路沾衣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一种嘲讽,那些为了秘密找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机深重的人呢?她让他们去打开一封信,他们一定认为那封信里面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名堂,或者是在信上涂了剧毒,或者放置信的地方,有什么神秘的机关。总之,越是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事情,肯定就越是凶险难测。
??路沾衣看着他平和的一笑,显然她也看出了他现在的想法,道:“信就在床边那个妆台的柜子里,打开就是。”
??郑诗络照着路沾衣所说的,在床边的梳妆台柜子里找到了那封信,她把信放在这里这么多年,紧紧的挨着她睡觉的地方,却从来不肯去打开来看。她是在赌气,却赔上了自己的青春。信封已经发脆,郑诗络打开信的时候很小心,他怕弄坏了它。信纸也已经发脆,折成了三叠,郑诗络每打开一层,都觉得有一声叹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信纸打开,里面的字迹很是娟秀淡雅,时隔多年,字迹却依旧清晰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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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奇阵图
“很奇怪吗?是不是觉得见鬼了?”女人笑了一下,她的气色依然很不好,而且说起话来比刚才还要费力,她的头上和身上,还带着一些泥土。看上去,她似乎是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的,这样极端恐怖的事情,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那种阴森鬼魅的气息,或许只是因为是她,才没有那种死魂一般的气息的。她的韶华已逝,可是神韵依稀。这样的人,你怎么看,都不会与恐怖二字相连。
??郑诗络默然了一下,道:“其实也不奇怪。”是的,其实也不奇怪,他自己不也曾经死过又活转来吗?不过这个女人比他厉害多了,十年前郑诗络能够以假死躲过一劫,全靠寒稀给他服下灵药并以家传点穴手法封锁了他的穴道,才使他进入了假死状态。这个女人在见到他以前已经病了几天,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有人要来而先服下类似的丹药,只能是靠自身的内功封闭了自己的脉搏呼吸,这样的武功江湖上并非没有,却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明明已经将她埋葬了,而且他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所以也并不是草草掩埋,这里别无他人,只能是这个女人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比起假死来,这就更令人惊奇了。
??女人看透了郑诗络的心思,颇有几分得意的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大相信是我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的吧?嘿嘿,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需要有足够的内功修为就行。”听她的语气,似乎这样的功夫,也很一般得很。跟着她便换了一种很诚恳的语气,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在石郎走了以后我曾经以为这世间在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不过我想你是个例外。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不得不用掉了最后的一点功力假死了一回,如果你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不会那么好心将我埋葬,劝我放下恩怨,而且,对这里的一切纹丝不动。”
??郑诗络摇了摇头,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心机,怎么能算计到这一步来的,他不喜欢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喜欢。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女人是人之将死,还在用尽心机。即便她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他还是觉得这样心机未免也太过了,所以他有些恶作剧的道:“你错了,我也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女人道:“如果你能演戏演到这一步,那我又有什么不服气的?公子,我的年纪,做你的母亲绰绰有余,就算你不屑于与我这样心机慎重的人打交道,就当作是安抚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吧。倘若我心愿不了,即便是死了,也难以安心得转世投胎。你劝我放下一切是非恩怨,说真的,我也很想,可是,至少,至少要等我完成了这个心愿才行。我老了,又得了重病,自己是办不到了,只能请你帮这个忙。我一生很少相信什么人,你是第二个。”
??郑诗络笑了笑,微带讥讽的道:“这么说,我还很荣幸?”
??女人并不在意他的微微不满,她笑了一下,说真的,她看上去虽然年纪大了,气色也坏到了极致,但就这么淡淡的一笑,却也隐隐带着几分绝世倾城的余韵,如果再年轻哪怕十岁二十岁,她也依然是个能令星光失色的绝代佳人。女人看着郑诗络,问道:“公子贵姓?”
??郑诗络道:“郑。”
??女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本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小册子,递向郑诗络,道:“原来是郑公子,这是三垣天极阵的图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也许是机缘巧合,不过要出去,你需要这个图谱。”
??“三垣天极阵?”郑诗络曾经听莫先生提到过这个上古奇阵,它暗合三垣二十八宿的星位,曾经被江湖上的人称为天下第一奇阵。许多年前,正派会攻六道门时,曾陷于三垣天极阵中,还没有摸到六道门的门槛,就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这件事,他曾经在挽霞山庄灭门之前听到寒稀的父亲提到过,只是当时叶天翔并没有说那是什么阵形,或许是他不知道,郑诗络后来听莫先生谈到过当年的石牛山一役,也只是提到当时六道门布置的是三垣天极阵中的天市阵。三垣天极阵含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和二十八宿共三十一阵,六道门布下的,仅仅是天市一阵而已。
??女人又点了点头,道:“对,三垣天极阵,不过不是全本,只有太微、天市和东方七宿的角、亢、尾,北方七宿的斗、女,西方七宿的毕,南方七宿的井、鬼、翼,共十一阵。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全本,能够收集并参透这十一阵,已经耗尽了我毕生的精力。我知道有一个人那里还有十阵,如果你帮我了却我的心愿,我会告诉你怎么去找那个人。”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我要这个东西来没用,你只要告诉我怎么从这里出去就行了。”
??“没用?你说没用?”女人提高了声音,又惊奇,又似乎有些生气的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七阵图谱,你竟然说没用?你知不知道哪怕只要学会了其中的一中阵形,就足以让你布下一个天罗地网,你要陷入阵中的人生,他便得生,你要他死,他却也只有一死。你知不知道这图谱曾经有多少人争夺,有多少人死去?”
??郑诗络道:“我不需要布下什么天罗地网,更没有兴趣掌控别人的生死。”
??女人看着他半晌,突然哈哈笑道:“你看起来也是学了武功的人,说话怎么像个书呆子?哼,你自以为清高脱俗,不屑于理会这些东西么?你要看不起它,自己怎么不能走出这片林子?”
??郑诗络道:“我没有看不起它,可我对它确然没有什么兴趣。你既然觉得我还算是好心人,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就行了。”
??女人呆了一下,道:“呆子,你怎么这般像他?听我说,这东西绝不是什么累赘,你看它只是这么薄薄的一小本,你带着又不会给你添麻烦。”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过一丝狡颉的笑,接着又道:“打个比方,比如你遇到有一伙山贼要血洗一个村庄,村民们没有什么办法抵御,你一个人就算武功再强,也救不了那么多人吧?可你要实学会了这里边的阵式就不一样了,我不敢说你随便弄一个阵,就能抵挡千军万马,可要救那些村民,靠这里面的阵式足够了。你是男儿大丈夫,要学会心怀天下苍生,你就是嫌它是旁门左道,看不起它,可只要你心怀正气,就可以用好它,又何必那么迂腐?”
??郑诗络其实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他学的武功里面,本也有不少是旁门左道的功夫,至少也是名门正派瞧不上的。他只是觉得这图谱这般珍贵,不想凭一点举手之劳领这么大的情罢了。
??女人见他不语,又道:“我行将就木,把这东西带入土里可惜了。郑公子,我知你是个至诚君子,不贪图这些小利。我前边说了,我有个心愿想托你帮我完成,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这图谱我都会送给你,你实在不喜欢,就算帮我保管,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帮我传给他就是了。”说着,将图谱放在了脚边的地上不再理会,这东西对江湖上的人来说可是无价之宝,可在她眼神流露出来的随意,却也没把这东西放在心上。她说了很多话,脸色很是红润,喘气似乎也十分顺畅了,不过郑诗络多少懂一些医术,他看得出来,这真的就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这女人的病看来不是一天两天,她的命数到了,那是谁也解救不了的。
??女人见郑诗络不再跟她推托,满意的笑了一下,接着道:“郑公子,你是个悟性极高之人,我知道很多东西你只要看到一星半点,就能悟出个大概来。我给你一点线索,让你猜猜我的身份,好不好?”这似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她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嘴角不禁露出一种类似于顽皮的笑容。尽管她韶华已老,可这种笑容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她这样一个浑然天成的小动作,又该如何动人呢?
??郑诗络道:“我或许已经能猜到你是什么人了。”
??女人惊讶的张开了嘴巴,难以置信的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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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恩怨情仇,都放了如何
秘密?郑诗络叹了口气,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秘密?他没有兴趣知道什么秘密,一点兴趣也没有。刚才他之所以愿意配合那个女人的自欺欺人,只不过是心存善念,不想在她临死前破灭她的幻想而已。既然她原本很清醒的,他又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呢。他也不需要解释,从那个女人最后的那句话和她的那种得意可以看出,他若是解释,反倒会证实她的想法。其实她会怎么想都不重要,那并不是他的事情。
??“公子请留步!”看到郑诗络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女人急忙开口叫住了他。
??郑诗络停下来,问道:“需要我说实话么?”
??女人似乎一愣,反问道:“什么实话?”
??郑诗络道:“我粗通医术,你刚才只是回光返照。”
??女人对这个问题倒似乎很看得开,道:“这我知道啊,我刚才就说,我要死了。嗯,所以,你只不过是看到我要死了,可怜我是么?”
??郑诗络微微摇了摇头,道:“谈不上可怜吧。只是觉得有的事情本是举手之劳,如果能对人有所帮助,那也不妨一做。”
??女人道:“你是说你只是出于好心?”
??郑诗络听出她语气里有些嘲讽,微微有些不快,道:“不是,我图谋你的秘密,所以你最好面开尊口,以免泄露。”
??女人笑了一下,道:“公子似乎生气了。”
??郑诗络道:“生气谈不上,我还有别的事,少陪了。”这个女人就要死了,他又救不了她,他需要救的是池箬客,为了这个女人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他该走了。能不能找到醉红颜本来就是看运气,但认真的在山里找到有用的药还是可以办到,也是他必须办到的事。本来还担心这个女人若是死了,遗体会不会遭到野兽的啃食,不过她病倒在床上已经有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事,那想来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再说,肉体不过是具臭皮囊,葬于土中,和葬于兽腹,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到郑诗络真的走了,女人发出了一声哀叫,这叫声嘶哑而又凄厉,声音中包含悲伤、怨怒、不甘、苍凉,每一种感受都那样的深重,她的气力已经不可能让这声音传得很远,但是郑诗络还是听到了。一个本来应该是倾城绝色的女人孤独一人在荒山里度过了芳花灿烂的岁月,到最后如此寂寞无助的死去,她的苦该有多深?她的怨恨该有多深?她始终守候在这个或许曾经温馨过幸福过甜蜜过的小屋里,她的期盼又该有多深?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期盼得到的依然是一片空无,她的不甘又该有多深?如她所说,她的守候还关系着一个重大的秘密,那她一直以来的压抑,又该有多深?生生死死,都是人间百态,可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深重的情感,她的生和死,便都显得那样的沉重。生,不得解脱,死,也不得解脱。
??郑诗络已经走到了果林之外,却停下了脚步。他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他不知道。不过她带有这样深的怨念,是不会安心转世轮回的,还是先将她葬了,让她入土为安吧。毕竟习俗人情都是如此。别的,就不是他能力所及的事了。
??走回小屋里,那女人似乎已经死了,她躺在床上,双手伸向那无尽的虚空。郑诗络探了她的脉搏和鼻息,她确是死了。
??“恩怨情仇,都放下吧。”郑诗络收拢了她的双手,用床上那床还有四五成新的被子将她裹了起来,抱到了屋后。这小屋什么都有,包括锄头等农具。郑诗络就在屋子后面掘了个坑,准备将她埋进去。泥土洒了上去,渐渐的就将这个瘦弱的身体掩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来生,如果有,但愿来生你不会再这么苦。
??郑诗络将那女人埋葬了,便离开了这个地方。屋子周围的一切都在沉默着,只有那只小猴子,自始至终一直在看着郑诗络,在那个女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小猴子知趣的缩在屋角,只有在郑诗络离开,那个女人发出那一声哀伤的叫声之后,它才走了出来。它看着郑诗络埋葬了那女人,眼中满是哀伤。
??“去吧,”郑诗络对小猴子道:“你倒是有情有意的生灵,不过,人世间的许多事,我不懂,你也不懂,去和你的同伴好好的活着吧。”
??小猴子哀哀的叫了几声,跳上树去,恋恋的看了几眼那间屋子,终于也还是远去了。郑诗络没有再停留,他离开了那间小屋,那片果林。他走了一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记得最初在小屋外面看到有满天的星光,可后来就没有了。夜色变得很浓,浓得让他难以分辨方向。当远天渐渐的浮现出一抹亮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回了那片果林,在果林的尽头,俨然是那间红墙青瓦的小屋。
??迷路了么?似乎不全是,像是有什么力量,把他又带回了这个地方。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果林的树木,发现这些树木的栽种都是有规律的,什么地方是梨树,什么地方是枣树,什么地方是李树,什么地方是桃树,一会儿横三株桃树,一会儿又竖五株梨树,显然都是别有心裁。为难的是,这时节果树都已经叶落归根,要辨别树种已经很难,要从这些树栽种的规律中分别出路,就更加难了。他知道江湖人有人精通九宫八卦,奇门数术,用树木布置一个让人走不出去的奇阵并不稀奇。他只是暗暗叫苦,莫先生曾经教过他一些布置和破解奇门阵形的学问,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很用心机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现在他却被困在这里了。也许他可以花点时间把这些树都砍掉,要命的世,他现在没有什么时间。
??他走向了那间小屋,很奇怪,走向小屋的路,却畅通无阻。走了一夜,他有些口渴,他准备先去喝点水,再想办法出去。
??可是,当他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已经被他掩埋了的女人。她就坐在小屋的门口,坐在一张他在屋里见过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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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伤到深处莫醒来
镜子。”
??郑诗络走进屋里,听到那个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镜子。她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头顺着郑诗络的脚步声偏了一下,看到了他,又道:“镜子。”
??镜子?郑诗络瞥了一眼妆台上的那块铜片,正准备拿给她,突然从她那种有些急切的眼神里想到一件事情: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镜子,可见她对自己的容貌实在是很关心,郑诗络没有见过她以前的容貌,但是看她的底子,即使是病入膏肓,看起来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想来原本一定是那种倾城之貌。那么,他笑了笑,道:“没有看到镜子。”
??那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呼吸急促了些,本来犹如死灰一般的脸色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殷红,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慌乱,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是喜悦,又是紧张的道:“哎呀,我还没洗脸,没梳妆,这怎么见人呢?石郎,你先出去一下,让我稍作梳妆,好不好?”
??石郎?郑诗络愣了一下,看来,她认错人了。他本想告诉她自己的姓名,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刚才骗她说没有镜子,不就是怕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会很失望吗?既然已经骗了一次,那又何必现在就让她醒来?于是,他点点头道:“好。”
??谁知那女人又急忙道:“不,你别走开,石郎,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等了你这么久,我不让你再离开了!”她说着,低低的啜泣起来了,似乎很伤心,又似乎很高兴,她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容颜,却更害怕等待的人离开。
??郑诗络的好奇心并不算强烈,但是他猜得到,这个女人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也许是从风华正茂等到韶华老去。等到世界湮没希望全无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这其中的大喜大悲,大悲大喜,又岂是别人能够体会的?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只能淡淡的说一句,“好,不走。”
??“真的吗?”那女人的语气变得很欣喜,婉婉道:“石郎,我知道你终究是最疼爱我的。你看,这屋子是你造的,我不知道你那么能干,你还能烧瓦,还有这墙,你说红色最是温暖,我们的家便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所在。外面的果林是我们亲手种下的,你都看到了么?我们家还养了猪,养了鸡鸭,从前你笑我笨,什么都不会做,我现在什么都能做了,真的,我会做饭,我会洗衣,前些天,我还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猴子,我……”她的身体本就无比的虚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又很激动,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着翻过身子,趴在了床边,整个身体都在耸动着。她已经枯瘦如柴,这样耸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郑诗络看着不忍,便走到灶边,将他之前烧的水又倒了一碗,端到女人身前,扶起她,喂她喝了口水。她看起来很渴,猛喝了一口,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喝的水也全喷出来了。郑诗络便坐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和的道:“慢慢喝,不要着急。”
??女人听了他的话,慢慢了喝了一小口水,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她也没有回头,似乎郑诗络坐在她的后面正合她的意,这样就不用担心被郑诗络看到她的脸了。郑诗络听到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石郎,答应我,不要再走了,好么?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有多苦……”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道:“好黑啊,你点支蜡烛,好么?不,还是不点了,等我休息一下,梳妆一下再点。”
??郑诗络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完全把他当作另外一个人了。那个人似乎是姓石,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建造了这间小屋,这屋子造得很不错,虽然一切都显得简陋,可是看起来,一切都很温馨。就这样不好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石郎离她而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的守候着,守候着。为什么要离开呢?又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和心爱的人在这样风景如画,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长相厮守更重要的?他不想去猜测这个女人的身份,猜测有什么意义呢。
??那女人听不到郑诗络说话,便问道:“石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你气我没有准备好东西等你回来么?”她这么一说,自己便有些着急,道:“我准备的,我准备的,我每天都煮好了饭等你回来,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你知道么?这是我跑到镇上去学的手艺,春秋客栈的大师傅可是在南京城的王府做过大厨的,你最爱吃的宁波菜,我也学了好多,还有,还有,我还买了很多新衣裳,就等你回来穿给你看。你喜欢我穿红的,还是穿白的?镇上的绸布庄卖的绸布都有些假,不过纱的质地还是不错的,那个裁缝师傅的手艺也还可以。我……”她一着急,便有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虽然不如刚才剧烈,但是气息却微弱了许多,她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要用完了。
??郑诗络拍了拍她的背,道:“不要说这么多话,你的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
??“我病了。”女人低低的哭泣起来,说道:“我就要死了。”
??郑诗络道:“不会,你只是受了点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要死了。”女人低低的哭了一阵,突然道:“公子,谢谢你。”
??郑诗络一愣,随即道:“没什么。”
??女人淡淡道:“你没有当我是疯婆子么?”
??郑诗络见她并不是认错了人,她其实很清醒,刚才她所说的一番话,不过是自己宣泄罢了。疯?真疯的人,恐怕就不会这么悲伤。郑诗络知道她刚才的宣泄只是因为她压抑得太久,她很想就这么骗过自己,可她终究骗不过。郑诗络知道她是清醒的了,就不便再扶着她,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她,便道:“你的身体很虚弱,还是好好休息吧。”
??女人道:“我不要休息,我知道我要是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你是个好心人,虽然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可我知道那是你不忍心,对么?”
??郑诗络道:“你自己什么都知道,那就看开一点吧。其实,人有时候太过于清醒,并不是件好事情。”
??“是么?”女人嘿嘿一笑道:“你就盼着我中邪了,糊涂了,就会真的把你当作石郎,把秘密都告诉你,是么?可惜我偏这么清醒,你是不是很失望?”她笑着,笑声里面,掩饰不住几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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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常记起,枞瑢玉
这女人有多大年纪呢?郑诗络不大看得出来。三事?四十?抑或更大一些?她的头发有些花白,但是脸上除了一片垂死的灰白之色外,似乎并没有多少皱纹,而她的双眼虽然紧闭着,但从她的五官看来,她本应该是个很美的女人。
??郑诗络只是有些奇怪,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深山之中。他重新观察了一下屋中的陈设,床、桌椅,虽然东西很少,却相当精致,那张方桌上的雕花毫无疑问是很高明巧妙的手艺。床前还有个梳妆台,不过上面只有一面很小的铜镜,只有这铜镜和这些家具的格调有些不吻合,因为它太小了,说起来只不过是一块铜片而已。
??不管这么说,这也算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吧,郑诗络不便察看得过于仔细。他来到灶台边,找到了水缸,找到了米,还找到了柴草,这里似乎什么也不缺,灶台上甚至还有几盒调料。他升起火来,用那里的铁锅烧了一锅热水。
??那女人是病倒的,他查了她的脉象,已经是没救了。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做这些都是徒劳,也许喝一碗热水下去能令她醒过来,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遗言。他能做的大约也就是这些,算是对垂死之人的一种尊重吧。
??他还在热水里放了一点草药,一种很寻常的开胃顺气的草药,没有什么特别的功效,但是味道有些酸甜,总比白开水要好。当他将这个女人扶起来给她喂水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几乎没有什么重量,那种感觉像是在扶着一具骷髅,郑诗络虽然不怕,却觉得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那个女人似乎也已经喝不下什么,大多数的水都洒了出来,但是她的气息似乎强了一些。郑诗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用一只手撑着她让她坐着,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她背上的要穴都点击疏通了一道。一时间还是没有什么作用,便又把她放回了床上。
??那只小猴子一直在旁边认真的看着郑诗络,直到郑诗络站起来对它说道:“我已经尽了力,如果早几天来,或许还能给她医治,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说着,他便走出了屋子,那小猴子也没有跟出来。
??郑诗络对这间屋子有些好奇,这间屋子是这个女人修建的么?她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气力。屋子的整个构架都是用的很结实的橡木,屋子门前没有这种木材,得到很远的地方去采伐吧。最重要的是,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而是瓦,虽然看得出烧制的水平很一般,显得很粗糙,可是很显然这更不会是一个孤身女子能做的事情。墙面以木材为主,糊上了红色的粘土,使屋子里显得很温暖,窗户留得也很讲究,用木条撑开,光线便十分充足。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可是,屋子里的一切陈设又都说明,这个屋子只有这个女人一个人住。
??天色已晚,郑诗络不便与一个孤身女子同处一室,便来到了屋外,尽管,这个女子已经没有多少生命的气息。
??郑诗络坐在屋子外面,感到世界很静,这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星空特别的明朗。草木中有一些虫子的低鸣,大约是深秋了的缘故,这些虫鸣听起来有些忧伤。他打了一下坐,按照在尘道长传他的内功心法运行了一周天。他至今不知道道长传他的这心法有什么名目,只是觉得每次运行修习之后,心里都特别的宁静,而他此时的心境非常的淡薄超逸,和这门内功倒是相当的贴近。其实他本来都不知道这是一门内功,还是遇到渡忘大师之后,才知道身体内这股能让他宁静疏淡的气,也能为他提供很强大的力量,那时候他才知道这叫做内功。其实不管内功也好,武功招式套路也好,都不是他刻意追求的东西。他有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他的心中,一种无边的寂寥总胜过其他。
??可他也并没有忘了笑,也并没有忘了悲伤。遇到苏浣纱对他来说或许是个转折。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那个姑娘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淡淡哀伤,她的一切于他而言似乎都很熟悉,似乎他们绝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已经相识了很久。她让他感到亲切,有一种很温暖的亲近感。相处的这段日子更加证明了这种感觉,她像是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从前以为自己是没有亲人的,程先生将他抚养长大,和他亦师亦友,那种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忘年之交,而不是亲人之间那种骨肉相连。之后的在尘道长也给他这样的感觉,渡忘大师,莫先生,也无不如此。也许他接触的大多都是年长他很多的人吧,第一次见到苏浣纱的时候,他就觉得亲切。
??见到池箬客的时候也是。池箬客的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和苏浣纱的一袭红裙,温婉随和善解人意相益得彰。他们不时的斗嘴也让他觉得多了几分趣味。由是人间的颜色便又渐渐鲜活起来。每个人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郑诗络在苏浣纱和池箬客身上看到的是一种人间的鲜活和温暖,这都是一些很细小的似乎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向他昭示了生命的意义,所以,他愿意去为他们做点什么。这就是他走到这个深山里来的理由,不知道和江湖上人相比,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
??他并不是打算以此来忘掉心底的那一抹痛,不,他还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一抹痛,哪怕这会牵扯着他的心肺,每每会让他难以呼吸。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她都那么鲜活的浮现在他眼前。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一切如昔。聆风楼外的倾城一舞,美得让星星失色的笑靥,还有,她腰间佩戴的枞瑢小玉,正随着她纤腰的转动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又听到了那种泠然芳菲的声音,那声音非常真切,是从身后传来的。
??郑诗络一个激灵,猛然转过身来,却发现这屋子的门边挂着一串细碎的小风铃,风铃似乎是用一些透明玉石做成的,在夜里几乎就看不见,只是有一阵一阵的丁铃清脆的声音。如果不是那一缕淡淡的风暴露了风铃的秘密,郑诗络几乎难以自持。
??这时小猴子从屋里跑了出来,跳到郑诗络身前手舞足蹈。郑诗络笑了一下,和小猴子一起走进了屋里。
??那个女人,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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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群山深处有人家  
那金猴来得极快,不过郑诗络的反应也不慢。他知道是自己闯入了人家的地盘,引起了主人的不快,所以他也没有打算和它较真。可是那金猴第一下没有抓到郑诗络,第二下地三下又都被他轻巧的避过,就显得十分恼怒。它立在那里,抓耳挠腮,吡牙咧嘴,忽而又试探着扑向郑诗络,忽而捡起地上的石子往郑诗络身上扔,眼见都没有什么效果,便张开嘴大叫起来。
??“怎么,要叫帮手么?”郑诗络笑道:“群起而攻,胜之不武你不知道吗?”
??金猴可不理他,随着它的叫声,呼啦啦的一片大约有百来只金猴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
??郑诗络摇了摇头,这下麻烦可大了。他又不想伤它们的性命,这样一来,怎么脱身还真是个问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树木,除了树木还是树木,难道要和猴子比爬树吗?容不得他多想,那些猴子在金猴的指挥下,一窝蜂的向他扑了过来。郑诗络只得沉声一喝,运气凝神,双手在空中抹过两条斜线,就像鸟儿张开的羽翼一般,当群猴逼近之时,一片片凛冽的寒气便从他掌心激射而出。
??冲到前面的猴子都被郑诗络的掌风打了出来,吱吱的叫着在地上打滚,尽管郑诗络心中没有什么杀念,可是他的掌力还是够这些猴子受的。这些猴儿很是聪明,见前面的同伴吃了亏,也就不在盲目的扑上去,在那金猴的示范下,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子往郑诗络身上砸去。郑诗络手挡脚踢,将这些石子原数奉还,就听得这群猴子一阵的乱叫,连那金猴也掌控不住,纷纷跑了开去。到最后金猴也跟着跑了。
??郑诗络苦笑了一下,继续寻找出路。他刚才见那些猴子来时从四面八方而来,去的时候则都往一个方向去,便也沿着它们的去路往前走。走到山崖边上,看见两山之间长满了手臂粗细的树藤。那群猴子正在树藤上荡漾,见他跟来,又是恐惧,又是不满,一时间叫声一片。郑诗络本来打算接着这些树藤攀到对面山上去的,这下给群猴吵得头昏脑涨,便打算放弃这个想法。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却看见猴群中一只猴子从树藤底下窜出来,一条腿上还绑了根布条。虽然相隔还远,郑诗络还是看得出那根布条材质还很新鲜,应该是不久前才缠在猴腿上的,布条上染了一点血迹,也不知道是猴子受了上,还是那布条本身带有的。
??那根布条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山崖底下有人。不知道会是什么人,但很可能是受了伤,郑诗络没有怎么考虑,就沿着山崖往下爬去。好在这山崖虽然十分陡峭,不过长满了植物,还是有很多可以依托的地方。那群猴子以为他要去捉拿它们,呼啦一下子全跑了。郑诗络笑笑,顿时觉得这个世界清静了许多。
??他爬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有一只猴子跟了下来,是那只脚上缠着布条的猴子,它似乎不怎么怕人,有些好奇的跟着他。等那只猴子跟得近了,他才看清缠在猴子身上的是一根淡蓝色的布条,布条边上还有镂空的花边,看起来更像是从女子的衣衫上撕下来的。从布条缠绕的手法来看,应该是这猴子受了伤,有人给它包扎了伤口,只是那血迹有些暗,缠上去应该有一阵子了。
??郑诗络拿不准还有没有必要走到崖底去,不过反正上面已经没有出路,又已经走了一半,索性就走到底。山崖虽然深,郑诗络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沿着山壁爬到了底。崖底有些幽暗,布满了嶙峋的怪石。不过他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过的痕迹。沿着崖底走了大约十多二十丈,就到了刚才对面的山脚下。他休息了一下,又准备爬上山。突然回过头,发现那只猴子还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有事吗?”郑诗络转过身,看着猴子问了一句。原本也没指望它会听懂的,却没想到猴子却朝他走近了几步。这时他清楚地看到猴子腿上的布条上血迹已干,估计缠在它腿上已经有几天了。那只猴子见他没有什么敌意,慢慢的走到了他跟前,抬头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种期冀。
??郑诗络寻思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人遇到了麻烦,你想我去帮忙?”
??那只猴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竟然点了点头。
??郑诗络道:“那你带路吧。”那只猴子吱的叫了一声,沿着崖底跑了去。它跑得并不快,还不时回头看一下,似乎是担心郑诗络跟不上。不过它每次回过头来的时候,都发现郑诗络其实就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崖底根本没有路,除了那些怪石,就是杂草和枯枝败叶,天色暗了下来,郑诗络心里咯噔了一下,时间,他似乎没有什么时间了。可是他已经答应了这只小猴子,它虽然不是人,可他也不能失信。
??好在崖底并没有多长,走了一阵,小猴子开始往山上爬,是之前郑诗络看到的对面那座山。这边的山势稍缓,也没有那么多的树木,爬了没多久,山腰上便出现了一个缓坡。缓坡上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树林长得整齐,倒有几分像人为栽种的。而且仔细看了一下,这里长的都是些果树,和先前山中那些树果然不同。走在林间,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一座小屋。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人住,还真是难得。
??小猴子这时便不再等他,一溜烟的跑进小屋里了。郑诗络跟着走过去,只见小屋前面还有一排篱笆,房前有个小院,小院旁边有个猪圈,院子里还有个水塘,想来这里原本养着鸡鸭的。不过猪圈的栅栏已经拉开,里面空无所有,院子里也只有一些鸡鸭排泄的秽物和羽毛,看上去空落落的。
??小猴子在屋子里吱吱叫着,郑诗络便不再观察屋外的情况,走进了屋里。屋子便一间,一个角落里砌了个灶台,上边还摆着些锅碗瓢盆,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四张椅子,最里边则是一张很大的木床。郑诗络没有去观察木床的样式花纹,尽管在这样的深山里能有一张木床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他关心的是,床上躺着的人。
??一个女人。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裳,看起来给小猴子包扎用的,就是这衣服上的布料。这个女人已经奄奄一息,她的嘴唇干裂,双眼紧闭,脸色灰白,枯瘦如柴,如果不是胸口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起伏,郑诗络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是个死人。
??小猴子跳到那女人的头边,焦急的看着郑诗络。
??郑诗络道:“我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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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桥外奇境
三河镇北边的那一座铁索桥似乎很久没有人走过了。远远看去并不起眼的铁索桥,走到了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竟然很长,而且很高。郑诗络站在桥边往下看的时候,正好一只乌鸦凄厉的叫着从桥下飞过去,桥下数十丈之外,俨然又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郑诗络不禁在想,这地方应该叫四河镇才对。桥身上的铁索已经锈迹斑斑,原本铺设的木板也已经零零落落,只剩下裸露着的几根粗粗的铁索,默默地守候在那里。
??郑诗络走到桥边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采药的药农,药农看着他站在那里,有些惊讶的问:“年轻人,什么事情这么看不开?”
??郑诗络笑道:“怎么,老丈难道以为我要跳崖自尽?”
??那药农更加惊讶的道:“难不成你还想过桥?”
??郑诗络问:“这桥有什么名目?”
??药农摇了摇头,道:“我在这个镇子上住了几十年,几十年前,这座桥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人过去过。”
??郑诗络道:“如此说来,桥那边有些什么,这里的人也不会知道了?”
??药农好奇的问道:“你想去找什么?”
??郑诗络道:“山那边的景色很美,不是么?”
??药农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看一个疯子一般,背上他的背篓走了。
??郑诗络微微一笑,提了一口真气,飞身从桥身上踏过。当那药农走了不远回过头来看时,他已经飘然到了对岸,那药农长大了嘴巴站在那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郑诗络在对岸的桥边停了一下,他感到体内的真气有些凝滞,昨天为杨铁冰疗伤消耗的内力太多了。说起来,他至少要休息调养三天,才能把消耗的内力补回来,不过,经过他几天的观察,池箬客身上中的毒时有发作,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一片崇山峻岭中会不会生长着醉红颜,他不知道,不过这样的深山必定会有一些珍贵的良药的,就算不能药到病除,至少也能延长池箬客的性命。
??桥对岸是险峻的群山,那个药农说这座桥几十年没有人走过,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的,就是那手臂一般粗细的铁索,也不是一般人造得出来的。三河镇上散落着好些个铁匠铺,可是那些铁匠铺能打造出这样的铁索吗?
??他只知道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那就是桥这边的风景的确很好。从桥头往里走不到一里,便是小小的一片开阔地,地上长着齐腰深的野草,草叶修长柔软,人走进去,倒像走进一张巨大的毯子上一般。群山因为近在眼前,反而有些看不清真面目了,只是漫山遍野都是色彩鲜艳的树木,有的青翠苍郁,有的热烈如火,树木的品种数不胜数,好多郑诗络都叫不出名字来。风一吹,满山的树木发出的波涛让人顿生沉醉之感。
??郑诗络记得桥那边的三河镇分明还是细雨纷飞,桥的这一边,却是一片的天高云淡。山中的树木不但种类繁多,往里走去,大多的树木都长得无比的巨大,尤其是那种南方常见的榕树,有的粗到十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有的树不但很粗壮,还及其高大,人走到树下,仰起头来完全看不到顶。林中还多鸟兽,郑诗络不时听到一阵翅膀突然拍动的声音,或是眼前突然蹿出一只皮毛鲜亮的小兽来。
??山中有山,林中有林,只是,他走了一天,也没有看见山林中有人走过的痕迹。他越发想不出那座铁索桥是什么人修建的,修建的目的何在。山林中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有许多拿到市面上都是相当值钱的,不过,郑诗络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正当郑诗络为那座铁索桥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在森林深处发现了一条路。一条用青石铺就的小径,宽约四尺,在森林中时断时续。小径沿着山势一直往上,越往上越是险要,当他沿着小径爬到一个山头的时候,不经意的一回头,发现山河镇在这里尽收眼底。那边依然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雨汽之中,三条河流分别从西、北、东三侧的山里流出,在镇上相伴相交,组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图案。郑诗络觉得那像是冥冥中一个神秘的昭示,可惜自己没有那种通天的本领,能读懂上天的暗谕。
??而脚下那条小径,却在这里断了。往前是一条深涧,似乎比先前那座铁索桥下的深谷还要深,有些云缠雾绕,不知所依的感觉。
??郑诗络沿着深涧在山上走了一阵,发现没有什么现成的路可以过去。深涧其实并不是很宽,不过即使是苏浣纱,也不可能变成一只真正的红鸟飞过去。山的对面依然是山,而且是更高更险的山。一定要过去吗?过去又能找到什么?他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究竟在找什么?
??郑诗络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深山很沉默,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问。于是他告诉自己说,我是来采药的,我有一个朋友中了毒,他的时间不多了。不,不是朋友,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兄弟。
??他有这样的感觉,尽管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郑诗络觉得他有些迷路了,因为那条过不去的深涧,他沿着山坡走了很久,绕来绕去的,却又回到了原地。还是那个山头,远处的三河镇依然尽收眼底,只是雨歇了,在山河镇的另一端,有一抹殷红的霞光。可是他分不清那究竟是晚霞还是朝霞。看来他不但迷了路,还迷失了时间,坏了,他想,他走了有多久了呢?
??认真的想一想,两天?还是三天?不对,似乎没那么久,那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只有那么短么?总不会走了两三年吧?更或者已经斗转星移,轮回变迁?
??郑诗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听到自己的笑声非常怪异,也非常空洞,只有一种寂寥是他非常熟悉的。他停了下来,可笑声还在继续。不对,不是笑声,尽管听起来很像,可那绝不是他自己的笑声。他猛然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身影。那影子全身金色,有一张模糊的脸,正裂着白森森的牙齿,那个奇怪的笑声就是从这张嘴里发出来的。
??当郑诗络看清楚这不过是一只猴子的时候,他不禁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那只猴子停下叫声,似乎愣了一下,突然裂开大嘴,向郑诗络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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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醉红颜
“大哥。”当郑诗络走出归园客栈的时候,池箬客叹了一口气,道:“我真当你是大哥了啊。醉红颜的解药实在找不到,那是我的命数,不过,能有你这么一个大哥,我也算是不枉了。嘿嘿,只是你回来的时候,别给我带一大群嫂子回来,我会嫉妒的。”
??“你去死好不好?”苏浣纱看着郑诗络顿了一下之后仰头大笑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对池箬客道:“我简直看见你就烦!”
??池箬客一本正经的道:“苏家妹子,现在大家有同一个大哥,怎么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年龄比你大,你要是愿意呢,可以叫我一声池大哥,不愿意呢我也不勉强。不过,就算你再怎么看我不顺眼,我都还是要把话先说清楚,现在大哥出门去了,杨大哥正在养伤,杨大嫂得照顾杨大哥,这里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得靠我们俩了。这个镇子鱼龙混杂,既是个十足的是非之地,也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到了要紧的时候,就算我言语上有什么不妥的,也希望你照我说的去做。如果大哥找不回解药来,我就只有七天的命了,你就当照顾一下一个垂死之人的心情,如何?”
??苏浣纱跺脚道:“少给我装可怜,你也知道那个什么醉红颜的解药,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要拿那解药,是不是十分的凶险?”
??“凶险倒不见得,只是,要找到那位解药,恐怕得有相当的机缘巧合才行。”池箬客沉默着没有回答苏浣纱的话,倒是再次从里间走出来的秋雨岚解答了苏浣纱的疑问。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比起他们最初见到她的时候,精神实在好了太多。她看着池箬客,似笑非笑的道:“池公子竟然让人找来这传说中的奇药,看来惹下的情债很深啊。红颜一醉尘缘了,不喜人间多苦悲。毒发之时,中毒的人会面带微笑,如痴如醉,在天下奇毒之中,倒只有这一味让人死得最为安详。”
??池箬客难得的老脸一红,道:“杨大嫂又何必取笑我,其实,这件事我很冤。”
??苏浣纱嘲笑道:“冤吗?我看你是活该。早知道应该留住大哥,让你死得风光旖旎的,也没有什么不好。”
??秋雨岚道:“醉红颜乃是一种异草,生于深山绝岭人迹罕至之地,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果,又三十年,果实方熟。醉红颜的果实本无毒性,不过山中的毒虫异兽,却会以之为食,咬之不烂,便把毒液留在果中。用以治疗身中毒伤之人,无毒不解。可是用于健康无事之人,却是至毒之药,初时全身乏力,耳目多有幻像,犹登极乐之巅,一般的人,便由此而进真正的极乐世界去了。池公子内功修为想必相当了得,能撑过这一关。”
??池箬客脸色有些青白之色,似乎回忆起来,十分的后怕。
??秋雨岚接着道:“在此之后,中毒之人如坠火山熔炉之中,全身暴热,数日不退。但是比起前边的凶险来,其实要小一些,因为人们在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中,往往会忘记抵抗。暴热之后是暴寒,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凝冻不畅。池公子能过这三关,算是极端坚韧之人。”
??苏浣纱道:“听秋姐姐这么说来,这家伙不为幻觉所诱,又能撑过世人难以承受的炼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大丈夫了,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油头粉面,金絮其外呢?”
??秋雨岚道:“能撑到现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于表象嘛,那就由得别人去说了。大哥愿意为他去寻找解药,想必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池箬客哈哈一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杨大嫂过奖,过奖了。”
??苏浣纱“嘁”的一声,嘲笑道:“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家随便给他点颜色,他就要开染料铺了,我记得秋姐姐前边说,某人中此奇毒,只因情债深重,看起来此人也是咎由自取。”
??秋雨岚看着池箬客,池箬客叹口气,道:“杨大嫂见识多广,才学渊博,想必也听说过百花宫吧。”
??秋雨岚点点头,道:“当今邪道上最阴狠邪恶者,非鬼教莫属。可是要论到势力庞大,支系盘结,恐怕要数百花宫。百余年来,正道各大门派曾先后五次围剿百花宫,可用不了多久,她们都会死灰复燃,并且声势更胜当初。近十余年来,江湖上的人因为鬼教连灭六大世家中的冷、叶、水、风四家,人人谈鬼色变,倒许久没有听到过百花宫的消息。莫非池公子招惹上的,竟是百花宫的人?”
??池箬客道:“如果你看到一个孤身女子落入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手中,你会不会去救她?”
??秋雨岚点头道:“当然会。”
??池箬客道:“答案就这么简单。”
??苏浣纱道:“那你的意思还是说你本来只是行侠仗义,却无意中招惹上了江湖上最难缠的百花宫?当你认清真相以后,决定毅然离开,而那个被你救的女子由恨生怨,在你身上下了醉红颜的毒?”
??她以为池箬客会油嘴滑舌的说一句人道池某多薄幸,三十本是痴心人,却不料池箬客只是默然片刻,道:“这事,却不能怪她。”话只到此,秋雨岚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自然不会追问下去。苏浣纱虽然有些好奇,但是看到池箬客的神情中隐隐有些悲伤,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她只是停顿了一下,问:“那醉红颜的解药,又是什么?”
??秋雨岚道:“醉红颜。”
??苏浣纱哦了一声,看了看池箬客,池箬客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他的笑容里依然一片洒脱,只是,隐隐的有种绝望。苏浣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不再针对你了。池大哥,其实公正的说一句,你确实挺招女人喜欢的。当然,我除外,杨大嫂也除外。”
??池箬客呵呵一笑,道:“多谢。”
??苏浣纱想了想又道:“那大哥会去什么地方找那种异草呢?七天之内就要回来,难道这个镇子附近,就长得有这样的异草吗?”
??池箬客摇了摇头,秋雨岚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这件事都有些渺茫。苏浣纱知道,以郑诗络的脚程,在三天之内,至少能走五百里地,可那仅仅是走。而秋雨岚说了,那种异草从来就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那样的地方,也必然会有些毒虫猛兽。而大哥刚刚因为给杨铁冰疗伤,又耗费了不少的内力。
??“苏家妹子,”池箬客看着苏浣纱的脸上有几分忧虑,便笑道:“我从大哥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穿透生死的淡定,我还没有他那样的境界,不过,生死由命这句话,我总算也信了。要是过不了这一劫,那就算了,要是过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苏浣纱看着他笑了笑,心想,大哥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呢?大哥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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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兄弟
这时秋雨岚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相公得救,她的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到饭厅里看到池箬客和苏浣沙,满心的谢意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苏浣沙看见她又有拜谢的架势,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切莫再客气。不管怎么说,我们如今也算风雨同路了。就不知还会遇到什么麻烦,得早做些准备呢。”
??秋雨岚感激的一笑,道:“可是,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苏浣沙道:“我姓苏,名叫浣沙。也不知道是我从没见过的爹娘给取的,还是故去的师父取的,好像要叫我一辈子做个河边洗衣服的傻女子。”秋雨岚笑道:“傻什么呀,他们是把你看成个浣沙仙子呢。”苏浣沙道:“什么仙子啊,我生在陕南,那儿的人压根就没见过什么清澈见底的溪水。姐姐你叫什么呢?”秋雨岚说了,苏浣沙道:“姐姐,你的名字才是好听呢。”
??秋雨岚道:“其实我想改个名字。我现在不再是桐柏剑派的弟子了,再用这个名字,只怕不是那么相宜。”苏浣沙道:“秋雨岚,嗯,你们大师姐好像叫夏雨潇是吧,江湖上还有一个少女剑客很是有名,好像叫‘阴雨绵剑’沐雨寒……”
??池箬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接口的机会,道:“桐柏剑派有七大弟子,大弟子夏雨潇,二弟子秋雨岚、三弟子陈雨清、四弟子沐雨寒、五弟子杜雨溦、六弟子司雨涟、七弟子赵雨淅,七人合成桐柏七秀,在江湖上的名头在当今年轻一代之中算是十分响亮的了。苏小妹子,怎么你没听说过吗?”
??苏浣纱白他一眼,道:“要你讲!你不说话又没有人当你是哑巴。秋姐姐,你不想再用师门的名字了是吗?”秋雨岚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然,她从小就在师门长大,被师父逐出师门,那种难过的心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苏浣沙道:“那我们叫大哥给你改个吧,大哥的学问很深的。”
??池箬客道:“我看也不用改了。秋姑娘既然嫁给了杨大哥,就是杨家的人,以后我们都叫她杨大嫂就了事了。难道我们还能再叫人家的闺名?”
??苏浣沙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就愿意叫秋姐姐。再说了,凭什么我们女人嫁了人,就连名字都不能要了?”池箬客道:“礼法就是如此。”苏浣沙道:“讲礼法?讲礼法我们这些跑江湖的女子都别活了。大哥说那些礼法都是骗人的。”池箬客不知道她在哪里吃了火药,一股劲的跟自己作对,只得陪笑道:“好吧,既然是你大哥说的,那就算你对了。”
??苏浣沙见池箬客让步了,也就不跟他追究,又问秋雨岚道:“姐姐,你们这一路,一定吃了不少哭吧?”秋雨岚眼睛红了一下,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面对师妹们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很难过。她们不同我交手,苦的都是我相公。师父太心狠了些,她其实可以一掌就把我们夫妻都毙了的。就是,想让我们在世间多受些苦……”苏浣沙道:“你们那师父的心是什么做的啊?这么残忍!不过,”她随即一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你们挺了过来,杨大哥的伤还能治好,以后你们就能过上幸福的日子了。”
??秋雨岚淡淡的笑了笑,幸福,但愿吧。
??夜,又深了下来。
??秋雨岚在大木桶边照顾着丈夫杨铁冰,他不能出木桶,自然也不能吃东西。她只能给他喂一点稀粥,就是维持最基本的需要。杨铁冰依然觉得全身发冷,不过血脉已经顺畅多了。冷已经是次要的,更要命的是,他实在很饿了,还很想喝酒,酒喝不成,自己还被泡在水里面,这滋味也够难受的。秋雨岚知道他难受,便坐在旁边陪着他,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打个盹,看见夫君还睁大眼睛一脸的难受,就对他笑笑。摸一下他的脸,像摸自己的孩子。
??木桶的水换了几次了,每次换出去的水都是乌黑冰冷,好在那污水的颜色渐渐变清就是了。这些事情别人是帮不了忙的,都只有秋雨岚自己做,杨铁冰看着她劳累辛苦,既是感激,又是心痛。他不擅言辞,只把这些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一早,秋雨岚给丈夫换了水出来,正好看见郑诗络和苏浣纱、池箬客三人一起下楼来,郑诗络气色看上去很不好,像是大病一场了似的。她情知这是因为郑诗络因为给丈夫疗伤耗费了大量内力的缘故,将木桶往脚边一放,便双膝拜倒,道:“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郑诗络摇了摇头,侧身避开不受,道:“夫人,尊夫是个爽快的真汉子,想必你也是个女中豪杰,你要是看得起在下,还是不要如此多礼。”
??秋雨岚闻言站起,点头道:“好,既如此,那就大恩不言谢。我夫妻亡命天涯,无处可去,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愿追随公子左右。拙夫在江湖上虽然小有名气,却没什么真心真意的朋友,不知公子看不看得上我们。”
??郑诗络笑道:“做朋友?妙极,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再叫你夫人,你也不须称我公子,尊夫年长于我,不介意的话,便叫你一声嫂子。”
??苏浣纱在一旁笑道:“这下可好,哥哥有了,姐姐也有了。就差一个弟弟,那个姓池的,不如你来补这个位置如何?”
??池箬客嘿嘿一笑道:“池某素来只有妹妹,没有姐姐。”
??苏浣纱哼了一声,鄙夷道:“像你这般轻薄的登徒子,哪里会懂得什么兄弟姐妹的亲情。我要有你这么个弟弟,一天气也气死了。”
??池箬客抱着手,丝毫也不介意苏浣纱对他的冷嘲热讽。郑诗络看着他道:“池兄,我打算出去几天,这里就劳烦你留心照顾着了。杨大哥还需二十多个时辰才能从木桶中出来,七天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人交手。你的武功不用说了,杨家嫂子的武功我没见过,可是作为桐柏剑派的二弟子,想来也不会弱你太多。只有我一妹轻功虽好,武功还远远不及两位,所以,她要有什么事,还请你一定多加照顾。”
??苏浣纱一听这话,疑惑道:“大哥,你要去哪?去多久?”郑诗络的话里分明是要留下她单独离开,这些天来他们相依为命,她已经完完全全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现在郑诗络说要走,她不禁感到心中一阵慌乱惶惑。
??郑诗络道:“我要去找一味药,七天之内,必定回来。”
??池箬客看着他,抱着手只是笑。
??苏浣纱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看到他那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爽,真恨不得揪起他的头发,把他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池箬客不理会苏浣纱恨恨的眼神,只看着郑诗络道:“看来,我也得叫你一声大哥了。七天之内,以我的武功,再加上杨大嫂,无论是桐柏剑派的弟子,还是九鼎门的喽啰,我想都应付得了。可是你想找的那一味药我已经找了很久,或许,那只是江湖上一个传说而已。”
??郑诗络微笑道:“如若是那样的话,七天之后,我也会回来为你守墓。”
??池箬客道:“我只是个声名不佳的盗贼。”
??郑诗络道:“可我当你是个兄弟。我说过了,我本不是江湖中人,不了解那么多的武林是非,我看人只是凭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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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疗伤
两个女人出去了,郑诗络对池箬客道:“池兄弟,把这位大哥扶到方桌上来,脱去上衣,面朝地面。”
??池箬客闻言照办,扶起了那汉子,那汉子突道:“等一下,兄弟,在下是被桐柏剑派的掌门人打伤的,你若救了我,就等于是得罪了桐柏剑派,在下虽然想活命,却也不想连累旁人。”
??郑诗络道:“兄台,就冲你这份宁死不谎的坦诚,得罪桐柏剑派又如何?江湖本来多是非,难得的倒是这份胸襟。”
??那汉子大笑,道:“那好极了,废话少说,快给我治伤。”
??池箬客帮他把上衣脱了,让他趴在桌上,郑诗络看着他整个背都是青黑之色,皱了皱眉头,道:“真寒玄阴掌至阴至寒,如果用别的法子给你治,只能使寒气攻心,死得更快,所以,我用同样至阴至寒的天蝎尾指给你打通筋脉,助你将寒气逼出。但是天蝎尾指除了阴寒,更兼狠毒,你可要好好的吃一番苦头了。”
??那汉子道:“死都不怕,怕什么苦?”
??郑诗络笑道:“好。”说着,气运右手两指,从汉子背后大穴一路点了下去。那汉子开始并不觉得,但是只过得片刻,就觉得全身都被毒蝎叮咬,仿佛全身的肉都被一小口一小口生生咬下来一般,痛得彻骨细碎,而且这种痛还随着他的血脉四处游走,简直无处可逃。既痛且冷,这种滋味可不见得比死要好受。他开始还咬牙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大叫道:“他妈的,怎么会这么痛?你干脆杀死算了,这样生不如死,老子受不了了!”
??郑诗络可不理他,片刻不停,手指点过他身后所有穴道,又提了一口气,照着他中真寒玄阴掌的部位一掌拍了下去。那汉子大叫一声,一口乌黑的血狂喷到了地上。人也跟着昏了过去。郑诗络收了掌,深深吸一口气,神色显得有些疲惫,道:“池兄弟,扶他下去,在冷水中浸泡,过十二个换成温水,再过十二个时辰才能换成滚水,三十六个时辰之后,才能把真寒玄阴掌的寒气消出。”
??池箬客点点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郑诗络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损耗了一些内力,很快就会回来的。”
??池箬客点点头道:“我没看出你的内功出自什么门派,天蝎尾指在江湖上失传已经有很多年,据说是一个极端邪异的门派的武功,你从哪儿学来的?”
??郑诗络笑笑,道:“我的武功很杂,这你想必也看出来了。”
??池箬客道:“说博学也未尝不可,我有几分相信你能治我的毒了。”
??郑诗络道:“你废话还挺多,这位兄台需要休息,你把他扶到楼下,我需要打坐调息一下。”
??池箬客把那汉子扶到了楼下,他夫人已经在一楼那间大通铺里准备好了一整个澡盆的冷水。冷水一浸,那汉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他夫人道:“岚妹,这个人情,我们是欠得大了。刚才那位公子为了救我,只怕损耗了他一半的功力。可我们连人家尊姓大名都还不知道呢。”
??那妇人先给池箬客一拜,道:“几位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就请先受小妇人一拜吧。”
??池箬客侧身让过,笑道:“救人的是郑公子,你拜我做什么?大家既然相逢,那就是缘分。在下池箬客,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那汉子道:“原来是潇湘公子,难怪这么仪表不凡。在下姓杨,名铁冰。内人秋雨岚,是桐柏剑派李观雨的二弟子。我们两情相悦,自然做了夫妻。可是李观雨那老虔婆……”
??秋雨岚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相公,她好歹是我师父,不要这么说她。”
??杨铁冰嘿嘿一笑,道:“那好,那李大掌门不许,还把岚妹逐出师门。出就出,他们桐柏剑派虽然号称江湖第一剑派,但是人情阴冷,有什么好的?让岚妹出来,我还求之不得。可是老……李大掌门还要废了岚妹的武功,断她手脚筋脉,这个老子就不依了。就跟她打了一架,她老成精了,剑法掌法都太厉害。老子打不过她,还受了她一招真寒玄阴掌。但是,她也挨了我一记破风掌,她老人家虽然内功深厚,不会受伤,不过也得慢上半拍,我就拉着岚妹一路逃命。她又派了岚妹的几个同门师妹来追杀我们。那些丫头心底还认岚妹是她们师姐,就都往我身上招呼。老子代老婆挨剑,那也是应该的。可是连累岚妹被逐出师门不说,还要再累她做寡妇,那就太对不住她了。说起来,老子真不想死。就一天天苦捱着,眼看着要撑不下去,没想到还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对了,他姓甚名谁?该怎么称呼?他的眼光很准,武功也好得很。天蝎尾指是九毒魔宫的武功,可是这位大哥看起来为人正派得很啊。”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差点接不过气来。不过,老实说,他心里着实高兴。死里逃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来,有谁不高兴呢?
??秋雨岚看着他,眼眶有些红,心痛的道:“相公,你的伤害没好呢,不要这么激动。”
??池箬客也道:“他姓郑,名讳上诗下络,武功虽然高,在江湖上倒还算新人。你还是先安心养伤吧。我就不在这碍眼了。”说着,一笑走了出来。
??走到饭厅里,店小二过来问道:“池爷,今天吃些什么?”池箬客道:“吃什么都好。我说,你们掌柜呢?”掌柜的还在柜台后算账,听到池箬客问他,探出头来,道:“池爷,小人在此。”池箬客笑道:“掌柜的,我跟你商量件事。我把你的这家店买下来,你看如何?”
??掌柜的看了看他,问道:“池爷要买这间店?”
??池箬客道:“不错,而且,以后掌柜还是你做,赚的钱你也有份。”
??掌柜笑道:“小人没听错吧?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池箬客道:“错不了。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说够不够?”
??掌柜的脸都笑开花了,道:“够,十间这样的店也够了。”
??池箬客道:“你别那么高兴。你也该看得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你有着胆子给我看店吗?”
??掌柜的梗着脖子充好汉,道:“小人对几位爷台小姐,可是打心底里佩服。能给几位办事,就是刀里来火里去,也不会缩脖子。何况,还有那么多银子,呵呵呵……”
??池箬客嘿嘿笑道:“你倒老实。”
??店小二赶紧道:“池爷,小的也愿意鞍前马后,给几位爷台跑个腿什么的。”
??池箬客点头道:“好啊,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店小二摇头道:“这几天小人得的好处也够多了。小人名叫罗大富,想请池爷传小人几手武功,他日回乡,也好风光一下。”
??池箬客笑道:“也行。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掌柜的,你在镇上留心看看,有什么好的庄子院子,给我买下一处,我们不能总住在客栈里吧。要是没有,你就选块好地,好好的修造一处。这几天呢,客栈的招牌就取下来。生意就不忙做了。镇上有什么动静,就赶紧通知我。知道吗?”
??掌柜和店小二都点头道:“小人明白。”
??池箬客刚把话说完了,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苏浣沙一身水汽的漂了进来。
??池箬客看到苏浣沙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细看了,原来是客栈的招牌,不禁笑道:“苏小妹子,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苏浣沙看了他一眼,对掌柜的道:“掌柜的,对不住,这些天你就别做生意了。还要烦劳你和左邻右舍都说一声,就说这家客栈卖了人,新东家还要过些日子才来,所以最近都不做生意了。你的损失嘛,这位池爷会给你补上的。”
??掌柜的笑道:“姑娘,池爷已经把客栈买了下来,你们可真是想到一块了。”掌柜是明白人,他看出池箬客对苏浣沙颇有意思,言语之间,也就暗中为他使劲。
??苏浣沙看了看池箬客,点了点头,道:“池大哥,不愧是老江湖,比我要想得周到。大哥怎么样了?”
??池箬客道:“郑兄还在房里用功呢。”他说着向苏浣沙示意不必多问,毕竟掌柜和店小二的底细他们还不是十分清楚。苏浣沙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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