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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在夜色中狂奔数十里,仍没见到马车的影子。要知那挽车之马,皆是大食名驹,神骏无比,岂是人力可及。陆渐直跑到筋疲力尽,方才驻足,望着茫茫四野,沮丧至极。
  歇息半晌,他无可奈何,只得漫步向前,沿途询问路人,却没有半点消息,直走了一百多里,陆渐忽地明白,要不就是自己追错了方向,要不就是赢万城诡计多端,沿途消灭踪迹。总之,以他的本事,要想追到二人,已是绝无可能。
  陆渐灰心丧气,只得转而向北走去,沿途但见荒村处处,人烟稀少,许多大好良田,杞棘丛生。询问幸存农夫,方知此地迭遭倭乱兵祸,初时是倭寇侵犯洗劫,其后官兵又来,这些官兵一听倭寇之名,十九望风而遁,对待百姓却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更有甚者,专杀无辜百姓,取了首级,冒充倭寇邀功。
  陆渐越听越怒,叫道:“难道便没有王法么?”那农夫呸遭:“什么王法?有刀枪的就有王法。”陆渐道:”这些官兵,便没有将领约束吗?”
  那农夫道:“将领多的是,约束土兵的却没得几个。除了俞大猷俞老将军,他的兵就很好,从不侵犯百姓,但只有他一个好将军,又济什么事?跟你打个比方,倭寇来了,就像梳子梳头发,总还能留下一点儿头屑;这官兵过去,哼,就好像篦子,大到房子,小到针线,什么都不给你留…”
  说话间,忽听有人叫道:“官兵来啦。”那农夫脸色大变,跟随同伴发足狂奔,钻入山林,顷刻不见。
  陆渐转眼望去,但见一队官兵气势汹汹,拍马赶来,其中一名军官怒道:“这些泥腿子越来越奸猾了,就像成了精的耗子,一见老子就溜了个没影,今日若不取上几颗首级,怎么向大帅交代?”
  他一眼瞧见陆渐,呸了一声,道:“还有一个不怕死的,可惜只有一颗脑袋,凄不了数。”陆渐胸中怒气勃发,但听这人腔调,不似浙人,方觉疑惑,忽见那军官夹马赶来,挥刀便砍。陆渐夹手夺过钢刀,将他揪下马来,再变个“多头蛇相”,右手幻如蛇影,左右开弓,连抽他十几个嘴巴,打得那军官眼前金砖乱飞,却又摸不着半个。
  陆萧打罢,重重一掷,将那人摔得昏死过去。众官兵一瞧,无不大惊,驻叫道:“倭寇,妈呀,是倭寇。”
  陆渐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见那些官兵掉转马头,便要鼠窜,当即纵声长啸,施展跳麻之术,从众人身侧一一掠过,双手变化“诸天相”,此起彼落,将那些官兵揪下马来,远远掷出,摔得那干人头破血流,手足折断,躺在土垄水田之间,嗷嗷惨叫。
  陆渐掷飞最后一人,趁势坐上马鞍,厉声道:“你们身为大明官军,不敢抗击倭寇,只知欺凌百姓,可恶至极,今日暂作小惩,来日再若行凶,管教尔等人头落地。”
  一声喝罢,拍马便走,而这一路行去,处处皆有烽火余烬,真如那农夫所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江南繁华之地,屡经倭乱兵荒,竟成鬼蜮之乡,大城紧闭,小城严守,城外荒烟蔓草,万分凄凉。
  陆渐眼望着沿途惨状,不禁泪如雨落,忽想起鱼和尚临终偈语,寻思道,“劫因欲生,苦因乐苦,霜飞眉上,剑由心出;世间疮痍,众生多苦,茕茕菩提,寂寂真如。难怪大师坐化前那般悲悯不忍,这天底下的苍生,真的好苦。
  他一念及此,看着这悲惨世界,竟有些愤世嫉俗起来。当下信马由缰,向北而行。这日傍晚,来到一座无人荒村,下马歇足。入夜间,尚未睡熟,忽被响动惊醒,张眼跳起,将破烂窗牖掀开一线,但见窗外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潜入村内,一个个蹑足躬身,行止诡异。
  陆渐瞧得心惊,忽听有一人用倭语道“这村子里怎地拴了马?”另一人则道:“村里有人吗,”陆渐心头一跳:“来的竟是倭寇。”
  只听前一人转用华语,低喝道:“你们进房搜搜,若是有人,立时杀了。”另有几人以华语应了,四面搜索。
  陆渐寻思道“这些人一会儿用倭语,一会儿又用华语,到底是真倭呢,还是假倭呢,”疑惑间,忽听嘎吱轻响,一道黑影掀开门,悄然潜入。陆渐不待他搜索,急闪而上,一掌斩在他颈上,那人哼也没哼,便即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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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呆了呆,回头望去,但见谷缜目光低垂,似乎不敢与自己正眼相对。刹那间,之前的种种情景一一掠过,在他心头豁然贯通:为何谷缜小小年纪,便会被投入无底深狱,为何他会辱骂亲生母亲,为何他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犯了何罪――只因这罪恶之大,端的天理不容。
  陆渐想到此处,仍不死心,涩声道:“谷缜,他说的都是真的?”谷缜叹了口气,微微苦笑。
  陆渐望着他,只觉胸中剧痛,要知道,经过重重劫难,他已将此人当作今生无间至友。却不料到如今,竟是如此结局。
  陆渐悲愤难抑,忍不住厉声道:“谷缜,我好恨。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洞窟之中,也不会将你救出来。”说到这里,猛地抬拳,击向谷缜,但拳到中途,却终究收回,重重击在身旁木桌,砰的一声,将木桌震得粉碎。
  他心乱如麻,一拳打罢,快步下楼。陈双得在楼前守候,见状道:“陆爷,你去哪儿?我给你安排车马。”
  陆渐一言不发,飞也似只顾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忽觉双脚又冷又湿,始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奔到了海边,潮水阵阵涌来,淹没至膝。
  陆渐举目望去,海天一色,黑沉沉的波涛不住翻滚。霎时间,他心中又浮现出谷缜的那张脸,那张笑容明净爽朗,略带孩气,双眼望着自己,总有说不出的真诚。
  “我做鱼饵,你做鱼钩... ...我从小便爱笑,小字便叫笑儿... ...我跟别人都争输赢,唯独跟你,我便不争... ...”那一字一句,犹在耳畔。陆渐郁愤难解,忍不住将头没入海中,任凭冰冷咸苦的海水灌入口鼻,直待一口气尽,方才拔出,寻思到:“看谷缜的样子,听他的说话,又怎会是那样的恶人?若这都是赢万城的污蔑,他又为何不出言辩解?他聪明绝伦,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一个傻子?”
  陆渐心意难平,只觉若不弄个水落石出,今生休想安枕,猛然转身,又向“观海楼”奔去。尚未奔尽,不觉心头一沉,奔到楼前,楼门已然紧闭,不由得心急如焚,举手敲打。敲了两下,便听陈双得道:“是陆爷么?”说着拆开门板,走了出来。陆渐脱口道:“陈大哥,谷缜呢?”
  陈双得苦笑道:“陆爷你折杀我了,‘大哥’二字万不敢当,您还是随谷爷叫我双得吧。至于谷爷,他和那个老爷子乘马车走了两个时辰了,临走时跟我说,您一定还会回来,让我在这等您。”
  陆渐听得一愣,却见陈双得转身取出一个包袱,说道:“谷爷说,您要回乡,不能没有盘缠,他让我将这一百两因子给您,还说这些银子是他早年做生意赚的,干干净净。”陆渐接过包袱,只觉沉甸甸的,心中没的一酸,忍不住问道:“双得你说,谷缜象是一个大恶人么?”
  陈双得听的一愣,摇头道:“我这双招子,南来北往的人也见得多了,看人虽不说百发百中,却也能瞧出一些端倪。谷爷外表有些邪气,但内心坦荡,决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要不然,,他怎么会跟陆爷您做朋友呢?听他说话,便知道他很欣赏陆爷的风骨,我陈双的若能得到谷爷如此赏识,就算眼下死了,也是甘愿。”
陆渐默然半晌,忽道:“谷填和那老人住哪方去了?”陈双得道:“当是西北方。”陆渐拱手道:”多谢。”说罢转身发足,向西北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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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显脉被制,隐脉劫力一涌,转化为内力,又将显脉冲开。赢万城方欲收—杖,忽见陆渐稍一滞涩,便即动了,左手内勾,右拳直送,劲力重叠如山,奔涌而来。
  赢万城措手不及,横杖一拦,便觉虎口发热,绿竹杖几乎跃出掌心,不由得纵身后跃,才消去这“半狮人相”的拳劲,心中骇异,一转念,厉声道:“好小于,你是劫奴?”
  陆渐被他喝破自身隐秘,也是一惊。忽听谷缜击掌笑道:“赢爷爷高见。”赢万城冷笑道:“乖孙子,劫主是你吗?”
  谷缜笑道:“我若说不是,爷爷你信不信?”他这话模棱两可,赢万城越发狐疑不定,忽一抬手,绿竹杖直刺陆萧眉心。他抖敌先机,陆渐躲闪不及,索性使个“白毫相”,下退反进,以头相迎。佛经有言:“如来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世界,靡不周遍”,是故这一相,能将周身神力聚于眉间,赢万城一杖点中,如中生铁,竟然无法戳入。
  赢万城虽有料敌之能,却科不到陆渐竟能以血肉之躯,硬挡自身兵刃,杖不及收,陆渐已忍着眉间剧痛,变化“诸天相”,双手齐出,将竹杖捉住。
  赢万城大喝一声,劲传竹上,那竹杖嗡嗡剧颤,陆渐双手如遭电击,顿时撒手,但他右手奇快,方被震脱,又将竹杖握住,眼见赢万城腰腿破绽微露,急变“马王相”踢出。但腿脚方抬,右手劫力却经由竹杖,知觉出赢万城体内种种情景,此刻赢万城“带脉”中精气流转,“手太阴肺经”内真气骤增,依照脉理,正是身形右闪、五指下插的征兆,陆渐这一腿若然踢实,势必被他锐如刀剑的五指贯穿小腿。
  这念头只一闪,陆渐便由“马王相”变为“大自在相’,生生收回腿脚,大喝一声,左掌成刀,先交“寿者相”,再变“猴王相”,以破竹之势,奋力劈出。
  这一劈气势惊人,劲风满楼。赢万城纵然料到,也无法闪避,只得挥掌挡出。两掌交接,劲风陡溢,赢万城皱脸上闪过一抹潮红,陆渐却觉胸闷心跳,忽又觉赢万城的“手太阳小肠经”中气机有变,后一招当是气贯食指,点刺自己“曲池穴”,当即先下手为强,左手变“多头蛇相”,一转一折,缠绞赢万城五指,赢万城知觉陆渐心意,又惊又怒,无奈撤劲变招,但他一变,陆渐亦变。
  一时间,两人各持竹杖一端,赢万城用的是“龟镜”神通,测陆渐心思,但只须他出招,陆渐便凭借劫力,由竹杖感知他劲力走向,变相应对。赢万城感觉陆渐心思有变,急又变招,但他内息方动,陆渐又已知晓,这般形势反复,竟成不了之局。
  谷缜从旁瞧着,见那二人手舞足蹈,却无一招当真送出,端的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但陆渐只会一十六相,反复施展,难免穷尽,赢万城却是招式幻奇,变化无方,渐渐占得上风。陆渐情急之下,索性感知赢万城的内劲走向,予以模仿,一时间,赢万城抬脚,他亦抬手,赢万城举手,他也举手,赢万城凝神出拳,他亦出拳,有如一人立在镜子之前,镜中的影子除了形貌不同,举止均是一般无二。
  谷缜也瞧得笑容渐敛,讶然道:“陆渐,你怎会我东岛的功夫,这一招是‘捕鲸手’,那一招是‘无定脚’,哎呀,怪事,怪事。”
  赢万城更是又惊又怒,任他如柯变招,陆渐总能依葫芦画瓢,照搬无误,如此一来,更是永无了之。但他纵然恼怒,却想不透其中缘由。要知道,“龟镜”神通虽强,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能照出显脉的功夫,却无法感知隐脉的运转。赢万城心急之下,忍不住厉声叫道:“臭小于,瞧你好头好脸的,为何定要为虎作伥,帮助这个奸妹弑母、勾结倭寇的孽障?”
  陆渐听得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赢万城本只是情急泄愤,但见陆渐如此惊诧,“龟镜”一照,便知根底,嘿嘿笑道:“你莫非不知道?”这姓谷的小畜生,逼奸了妹妹,奸情被母亲发现,又恼羞成怒,刺伤母亲。更有甚者,他勾结汪、徐、麻、陈四大倭寇,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将太好江南,变成修罗屠场…”
  说到这里,陆渐不觉松开竹杖,“噔噔”连退三步,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怎么、怎么没给我说?”赢万城冷笑道‘“这等天大丑事,他怎么说得出口?若是寻常的罪责,他会被投入九幽绝狱吗?少年人,你也不笨,用心想想,便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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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种宝贝?”谷缜讶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胡说。”赢万城将竹杖狠狠一顿,哧的一声,竟贯穿五寸木板,“若没有那财神指环,以你这点几年纪,怎么可能号令天下豪商,调动世间财货?”
  叱咤之间,赢万城一双老眼云翳尽去,澄如冰雪,两道冷芒,直逼而来。谷缜双眼也亮得骇人,四目相对,有如雷电交击,陆渐忽觉身周一冷,身子有如弓弦,不由自主绷紧起来。
  葛然间,谷缜又是一笑,这一笑,凝重气氛如遇夏日暖风,倏而冰消。只听他淡然道:“这件事,是吴朗月说的吗?”
  赢万城干笑道:“这点小事,爷爷自有办法知道,何劳他说。”
  谷缜道:“他亏空不小,我又不放过他,是故狗急跳墙,编造谎话,陷害于我。赢爷爷,你既有‘龟镜’神通,何不在我心里照照,有没有财神指环,还不是一照可知?”
  赢万城摇头道:“乖孙子,你明知‘龟镜’只能照今,不能鉴古,只能猜到你当前的念头,却无法知道你的记忆。更何况,天下间,能克制自身记忆、不去想起的人寥寥可数,乖孙子你正好就是其中之一。爷爷上你的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幸好,我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次你想糊弄我,嘿嘿,那是休想。”
  谷缜笑笑,斟酒入碗,一口饮尽,他此时已干了十碗陈酿,眼神却是越喝越亮,殊无醉色。
  “赢爷爷”谷缜忽道,“咱们来赌一次,你胜了,给你戒指,我胜了,你放我走路。”
  赢万城两眼一翻,说道“赌什么?”
  谷缜一字字道:“就赌‘金龟三关’。”
  赢万城双眼眯起,笑道:“好,你若能破我的三关,爷爷也没脸难为你。”
  谷缜道:“那就先赌第一关,设覆。我是鱼饵,你是鱼钩。” 赢万城一愣,道:“鱼饵,鱼钩?这话怎讲?”谷缜笑而不语,赢万城但觉蹊跷,以“龟镜”探查,谷缜的思绪已向别处去了,不由冷笑一声,道“你先还是我先?”
  谷缜道“我先。”赢万城背过身子,运转“龟镜”默查,但觉谷缜将一枚双陆棋子扣在碗下,随即又觉他转过头来,笑道:“好了,赢爷爷,你射这酒碗下覆的是什么?”
  赢万城盯着那碗,眯眼道:“是双陆棋子吧。”谷镇微微一笑,掀起
  赢万城转身盯着那碗,眯眼道:“是双陆棋子吧。”谷镇微傲一笑,掀起酒碗,赢万墟不觉愣住,敢情碗下覆的,并非棋子,而是一枚骰子。
  他一转念,厉声喝道“臭小子,你使诈。”谷缜笑道:“我怎么使诈,”
  赢万城怒道:“我跟你射覆,却不是和他射覆。”说罢一指陆渐,冷笑道,“乖孙子,你明知爷爷的‘龟镜’只能猜度一人的心意,不能同时窥探两人,是故先将棋子扣入碗中,其后转头不瞧,任由这小子将碗中的棋子换成骰子,‘龟镜’只能照出你的心思,你都不知他换了什么,‘龟境’自也无法照出了。”
  谷缜陆渐对视一眼,摇头道:“赢爷爷说得有理。但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证明是他换了骰子?难道就不会是‘龟镜’神通出了差错?”
  赢万城不禁默然,只怪一时大意,明知二人弄鬼,却没拿住证据,既无证据,也就无如之何,只得道:“好,轮到我了。你们若猜不着,这一关也只算平手。哼,你们两个,都给我转过头去。’
  谷、陆二人依言转头,须臾便听赢万城道:“转过来吧。”二人转身,但见赢万城身前,反扣一只酒碗。谷缜微微皱眉,再瞧陆渐,但见他两眼紧闭、双手按桌,忽而抬起左手,轻轻摇摆,谷填心念一动,脱口叫道:“碗下是空的,什么也设有。”
  赢万城神色大变,谷缜瞧他神色,哈哈笑道“如何,我射中了吧?”
  赢万城狠狠瞪着他,也不揭碗,忽而阴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这一关,算你破了。如今是第二关,藏物。”
  说罢取出一枚铜钱,稍一犹豫,折成两半,一半递给谷缜,说道:“将这半枚铜钱,藏在你身上,若是离身,便算你输。”
  谷缜将钱搁在桌上,摇头道:“不用了,无论我藏在何处,都桃不过你的‘龟镜’。这一关我只盼打平,猜到赢爷爷藏在哪儿便可以了。”赢万城不料他有此一着,微觉诧异,又见他自信满满,不幽暗自纳闷,只好将剩下的半枚铜钱握在手里,张手之时,那铜钱已然不见。陆渐见状,双手按桌,劫力顺着桌腿传递而下,又经过楼板,传到赢万城足下,须臾间,便觉那半块铜钱贴着赢万城的肌肤急速滑落,嗖地钻入他左脚鞋底。正想设法暗示谷缜,忽见赢万城长眉一轩,目光狠狠逼来。
  谷缜一瞄,便知赢万城动了疑心,此番将“龟镜”用到了陆渐身上,忙笑道:“赢爷爷,你瞧我朋友做甚?跟你赌斗三关的,可是我谷填。”
  赢万城冷哼一声,道:“我算是知道何为鱼饵,何为渔钩。敢情乖孙子你这个鱼饵只是摆摆样子,当真跟我斗法的却是这小子。但我有些奇怪,他是何以知道老夫的心意,难不成他也练了‘龟镜’?”话音方落,竹杖忽抬点向陆渐,陆渐急欲闪避,却被赢万城照出心意,半途变招,嗖地点中他期门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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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续笑道:“双得,还不看座,”陈双得机灵得紧,不待他出声,已端了坐椅,放在桌前。谷缜又道:“双得,此间无事,你下去吧。”
  陈双得应了一声,方要下楼,那黄发老者呵呵笑道;”这个是乖孙子新收的伙计吗,果然精乖,来,爷爷赏你一枚铜钱。”说丢慢腾腾伸手入怀,摸出一枚泛青的铜钱来。
  陈双得正要伸手,谷缜蓦地双眉倒立,厉声道:“赢万城,你还想不想要钱?”
  那黄发老者一怔,收回铜钱,笑道:“想,怎么不想,”陈双得却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手伸了一半,大为尴尬,忽听谷缜笑道:“双得,这位老前辈逗你玩呢,还不快走?”
  赢万城闻言,浑浊老眼中精光一转,转眼望去,忽见陆渐吐出一口气,身子松弛下来,不觉暗暗心惊:“这小子什么来路,竟能瞧出老夫的杀气。”
  略一沉吟,他落座笑道:“乖孙子,你真好本事,九幽绝狱都困不住你,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是了,咸鱼翻身。呵呵,若不是爷爷我,这天下又有热闹可瞧了。”
  谷缜笑道:“赢爷爷这话,是吃定我了?”
  没有芭蕉扇,敢过火焰山么?”赢万城嘿嘿笑道,“你若要恨,就恨你自己疏于练武,若你有谷神通一半的本事,爷爷这把老骨头,岂敢送上门
  谷缜笑到:“赢爷爷的‘龟镜’神通,我自来佩服,想当年我抓周的时候… … ”话未说完,赢万城冷哼一声,接口道“事过多年,还有什么好说的?”
  谷续笑道:“这么有趣的事,我朋友还没听过呢。陆渐,你想不想听?”
  陆渐笑道:“你小时候的事吗,说来听听。”赢万城重重哼了一声,老脸阴沉
  谷缜喝一碗酒,悠然笑道:“那时我刚生不久,我老爹丢了许多物事给我抓,说是抓到什么,将来一定和那东西有缘,就好比捉笔从文,抓刀从武。而这赢爷爷却会一门厉害本领,叫做‘龟境’,不但能猜到对手的心思,就连小娃儿的心思,他都晓得。他当时就跟我爹打赌,说是我一定会抓算盘,赌注是一百两金子,对不对,赢爷爷?”
  赢万城一吹胡子,瞪眼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没抓算盘,”谷缜笑道:“算盘我是抓了,所以说赢爷爷的‘龟镜’神通,不是吹出来的。不过,一百两金子是谁赢了?”
  赢万城面肌抽搐一下,露出痛心之色,悻悻遭“你爹赢了。”
  谷缜笑道:“陆渐,你猜猜,为何赢爷爷明明猜中算盘,却输了金子?”
  陆渐想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我猜不出来。”
  “这个简单得很。”谷缜道,“因为他只猜中了一半。”
  陆渐讶道“怎么说?”谷缜道:“寻常小孩,都是一手抓周,但我却是两手齐出,右手抓了算盘,左手却抓了一艘玩具木船;而且两只手不分先后。赢爷爷以常理度之,自然只猜中一半,输了一百两黄灿灿的金子。”
  赢万城听得烦躁起来,竹杖一顿,喝道“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也拿来说嘴”
  “赢爷爷会错意了吧,”谷缜冷冷一笑,目中厉芒大盛:“我说这事,并非叙旧。而是要你知道,从那一日起,我便是你‘金龟’赢万城的克星,除非你见面就将我杀了,要么一定要倒大霉。”
  赢万城老眼一眯,将他打量一番,嘻嘻笑道:“爷爷老了,喝不了酒,吃不得肉,就是瞅着美貌女人,也是兴致全无,唯独爱一些黄白之物,这东西乖孙子你最多了,爷爷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
  谷缜冷冷道:“你要多少?”
  “爷爷最不贪心了。” 赢万城叹道,“什么万两黄金,明珠十斗,爷爷统统不要,爷爷只要一枚翡翠戒指,你给了我,我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你一马。”
  “我当是什么好东西?”谷缜哑然失笑,“翡翠戒指,容易得很,我这就写张条子给吴朗月,你去他得珠宝斋挑,要几个有几个。”
  虾之需黑宅盅黯岩二黜鬃旨意苎
  赢万城眯起双眼,森然一笑,露出黑洞洞的一张嘴“乖孙子,你明知爷爷不要这些。爷爷要的戒指,普天之下只有一枚: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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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心中疑惑,耐着性子再下一局,这一局下了三炷香的工夫,却是陆渐赢了。
  谷缜推盘大笑,转眼望那女子,温言道:“美人儿,你站着不累么?”那女子笑道:“能为谷爷侍棋,再站一天,婢子也不觉累。”
  谷缜笑了笑,点头道:“告诉吴朗月,车马留下,衣衫美酒留下,黄金明珠拿走,给我三十两银子。权作盘缠,至于美女佳肴,统统不要。陈双得!”
  陈双得早巳目瞪口呆,闻言慌忙答应。谷缜道:“你让厨房给我们烙两只煎饼,煮两碗清水挂面、卤五斤黄牛肉,再去马车上取两坛花雕。”
  那绝色女子也不惊讶,听了这话,只一笑,招呼众女收拾菜肴,下楼去了。
  过了半晌,那女子又袅袅登楼,施礼道:“吴大官人极想面见谷爷,不知谷爷意下如何。”
  谷缜一碗面吃得稀里哗啦,挥手道:“今日罢了,来日再说。”那女子不觉面有难色,踟躇半晌,方才下楼。不一阵,使听楼下马蹄声响,如风去了。
  陆渐叹道:“谷缜,你这样做故太不近人情。人家对你毕恭毕敬,又送你这么多东西,你竟连面也不见。”
  谷填喝光一碗酒,笑道:“陆浙,你瞧了这些事,似乎不觉奇怪。”陆渐摇头道:“我是见怪不怪了。”
  谷缜道:“好个见怪不怪。”又饮一碗酒,抹去嘴角酒渍,笑道:“你不知道。四年前,这吴朗月还是我手下伙计,如今却是一跺脚、便震动三州八府十六县的狠角色。这等人财大气租,狡计百出。我这两年囚于深狱,他们无人管束,就如出笼的猛虎、断锁的蚊龙,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你当他的东西好吃好用么,他给你万两黄金,他吞没的黄金,少说也有三万;他给你明珠十斗,他污掉的明珠,少说也有八斛。至于美人香车、华服佳馔,那都是叫人神魂颠倒、晕眩迷糊的玩意儿,你一早陷进去,还有狗屁工夫跟他算账?”
  他顿一顿,笑笑又道:“吴朗月百般示好,求见于我,难道因为老子生得好看,嘿嘿,只因我若见他,便意味羞既住不咎,我不见他,他就麻烦大了。不过,我收了他的车马美酒,也就是说,以前的事虽不一笔勾销,却可从轻发落。即便如此,吴大官入今晚也睡不好了。”
  陈双得忍不住叹道“谷爷年纪轻轻,竟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谷缜笑道:“那只因为,吴朗月之流,纵然多财善贾,却是手中有钱,心中也有钱;唯独我手中有钱,心中无钱。心中有钱,易为金钱所驾驭,沦为钱奴,心中无钱,则可以钱为奴,驾驭天下之钱。”
  陈双得听得出神,喃喃念道:“手中有钱,心牛无钱。”
  谷缜摇头道:“双得,你便听了这话,也做不到的。我九岁时便听人说了.却直到半年之前,才悟通这个道理。”
  陆渐心想:“半年之前,他不是还在九幽绝狱么,”却听陈双得嘻嘻笑道:“那这位陆爷,却又是有钱无钱?”
  谷镇瞧了陆渐一眼,笑道:“我这鼻子最灵,但凡人身上有一丝铜臭,不论是手上,还是心里,我都嗅得出来。唯独在这陆爷身上,我一点儿都嗅不到,足见他手中无钱,心中也无钱。”陆渐失笑道:“这话在理,我本就是一文不名,穷光蛋一个。”
  谷缜摇头道:“你这穷光蛋,做得可不容易。富可敌国容易,穷可敌国却难。我虽然讥笑孔子颜回,但这等圣贤之人,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算一文不名,也是百代帝王之师。得一人,胜得一国,这就叫做穷可敌国。”
  陆渐末及答话,忽听楼下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好个穷可敌国,乖孙子入狱几年,果真长了见识。”
  谷缜眼神微变,忽而笑道:“赢爷爷,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家里数钱,却来这儿做什么?”
  “这个钱字再也休提。”那老者嘿嘿笑道,“爷爷那点儿家当你又不是不知,给乖孙子你塞牙缝还不够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来,似乎苍老无力,三步一歇。谷缜莞尔道,“赢爷爷来得挺快,我还当第一个来的必是九变龙王,不料乌龟爬得比龙还快。”
  “乖孙子。”那老者呵呵一笑,”你虽然夺了叶梵的红毛战舰,但再快的船,也快不过天上的飞鸟,你头一天出狱岛,爷爷第二天便接到传书。大伙儿沿海守着,碰碰运气。爷爷只是运气好,就在附近,你找吴朗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就算是只真乌龟,也该听到了。”
  说话声中,自楼口转出一个耄壹老者,彩衣黄发,长眉低垂,腰背佝偻如弓,手持一报绿竹杖,逍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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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时,忽听“噔噔噔”上楼之声,却是那送字条的伙计回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双眼发亮,手中提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跑到桌前,道“小爷,小爷您真是通天的手眼。”
  谷缜笑道:“赚了多少梭子?”那伙计摊开包袱,尽是一块块的整银,喘声道:“二百两。我,我原本只要二十两的,谁知钟老门房送了字条进去,回来便说,‘老爷说了,你给谷爷办事,只给二十两,太过寒磷,少说也得给二百两,才够意思’。还说了,谷爷一应所需之物,吴大宫人备好之后,全都亲自送来。”他兴奋难抑,说罢这几句,人都几乎瘫软了。
  谷缜笑笑,道:“将包袱收起来,当心银子太白大亮,扎了别人的眼睛。”伙计转眼一瞧,果见一楼人瞪着自己,眼珠子都似要掉出来,心头一惊,忙将包袱裹好,却不走开。谷缜笑道:“怎么?还嫌少吗?”
  那伙计蓦地放下银子,扑通跪倒,大声道“小人宁可不要这些银子,也情愿跟随谷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年近三十,却对年少的谷缜称爷下跪,楼中人无不霓出鄙夷之色。
  谷缜莞尔道:“你这伙计,算盘打得忒精,今日若放过我,不过能得二百两银子;但若能跟我扯上一星半点的干系,来日赚的,可远不止这些了。”
  那伙计被他道破机心,讪讪道:“谷爷神算,小的这点私心,可瞒不过你。”
  谷缜点头道:“经商之道,一在慧眼识人,你不畏他人讥讽,为我出力,是你的眼光;二在自身坦诚,你方才这句话,足见你不是遮掩之辈,三在舍小求大,当机立断,你能不被这二百两银子耀花了眼睛,可见目光长远。就此三点,让你做个酒楼伙计,太也委屈。好,再拿文房四宝来吧。”
  那伙计大喜,忙捧来笔墨,谷绩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伙计道:“小的姓陈名双得。”
  谷缜赞道:“好个一举双得的名字。”他运笔如飞,刷刷写满一纸,道,“我有事在身,先荐你到吴朗月那里,仍从伙计做起,你做不做?”
  陈双得笑道:“就算谷爷要我做叫花子,我也照做不误。”谷缜一笑,将荐书递到他手上,陈双得如获至宝,双手不自禁微微发抖。
  谷镇道:“那二百两银于,你连着这纸荐书,一并交给吴朗月。”陈双得也是机灵人,浑知还银之举在于取信于人,当即连连点头。
  谷缜眯眼望了望天,笑道:“时辰还早,陆渐,咱们打一局双陆吧。”陆渐撂头道:“我不会。”谷缜笑道:“这个东西不比围棋象棋,劳心费时,而呈全在一个运气,下一盘,便会了。”
  陈双得不劳他说,早巳端来棋具。谷缜演示道:“这黑于是我的,白子是你的,都是一十五枚。咱们先掷骰子,若是掷到一,棋子就走一步,掷到二,便走两步,谁的十五枚棋子先过对方边线,谁就算赢。”
  陆渐一瞧,果然易行,当下二人打起局来,光阴尽忘,直待楼上客人走尽,华灯初上,忽听楼下马蹄如雷,似来了无数兵马。陆渐心中怪讶,眉头微蹙,谷缜却专注棋盘,眼皮也不稍抬。
  又听细碎脚步,须臾间,楼口银釭红烛,映出十二名绝色女子,华衣缤纷,眼似秋水,玉簪栖鸾,步摇飞凤,纤纤素手托著朱漆食盒,须臾摆出一桌绝品盛宴;只见象鼻鲨翅,猴脑驼峰,油鲳胜鲟,巨虾如龙,火肉艳若胭脂,醉蛤色比春桃;牙箸点金,龙鼎燃麝,百果争鲜,名吞满楼,玉盘团团赛月,碧钟奇巧如峰。
  设宴已毕,一名绝色女子冉冉上前,福了一福,笑语道:“大官人就在楼下,无谷爷叫唤,不敢擅自上来。他托我转告谷爷,车马备齐。马四匹,均为大食名驹车一乘,为安南沉香雕成,车内有黄金万两,明珠十斗;千套换洗衣衫,用的都是苏州织造的内用织锦,由京城‘天衣坊’留香山大师亲手缝织,百年佳酿一十八坛,绍兴花雕六坛,贵州茅台六坛,川中竹叶青六坛。至于此间女子,谷爷可任挑六人,作为侍婢。”
  陆渐听得心惊,忽听谷缜笑道:“陆渐,你输啦。”陆渐定神一瞧,谷缜的棋子果然都已通过边线。
  谷缜欢喜道“好,再来一局。”他口中说话,手里拈子,正眼也不瞧那女子,那女子却始终低眉含笑,丝毫不以为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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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听得目瞪口呆,吃吃地道:“您、您说的吴朗月莫不是吴大官人?”谷缜笑道:“敢情他现在叫官人了,不错,就是这厮。”那伙计一怔,又道:“但,但他怎么会给我那些银子?”善缜笑道:“你若赚少,再要便是,一百两之内,都没关系。”
  那伙计听得晕晕乎乎,脱口道:“二十两能到手就不错了,够,够我开一家小店呢。”
  那几个文士听了,一人冷笑遭:“你这伙计不守本分,竟来听这个江湖骗子的撺扭,到时候上当挨骂,可别后悔。”
  那伙计不觉犹豫起来。善缜笑道:“送一张字条,又不是去劫法场。伙计,你不妨赌一铺,若是赌对了,就是几十两雪花银子,若是赌错了,也不过挨上吴家门房的几记白眼,又能吃什么大亏?”
  那伙计笑道:“小爷说得是。”当下双手捧了那纸,将浓墨细细吹干,然后足底生风,飞也似去了。
  谷缜睨了那帮文土一眼,笑道:“你们要不要也帮我送条子?士农工商,士子居首,各位既是读书人,这跑路费自当翻倍。”
  那几人大怒,一人叱道•“你这厮也太放肆,辱骂圣贤在先,戏悔我等于后,当心我告到官府,治你个亵渎斯文之罪。”
  谷续做出耳背模样,接口道:“你敢再说一遭,治我什么罪?”
  那人血气上涌,大声道:“怎么不敢说,治你个亵渎斯文之罪。”
  谷缜笑道:“说得好,大家都听真了。”那人冷笑道:”听真了又如何?”
  “你这个罪名可谓稀奇古怪。”谷缜笑了笑,从容道:“《大明律》三十卷,四百六十条,我条条都能背出来,唯独没有听说过这‘亵渎斯文’之罪。《大明律》中《刑律》十一卷,中有骂詈八条,也止于子不骂父、妻不骂夫、臣不骂君,却没说过老百姓不能骂圣贤、骂书生。这《大明律》是太祖皇帝所定,难不成各位比太祖皇帝还高明,竟生生定下一条‘亵渎斯文’之罪。”
  那几个文土一听这话,无不面如上色,这‘篡改《大明律》’的罪名有如泰山压顶,任是谁人,也担当不起。他们原本以为,这光头青年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只须抬出官府,随意罗织一条罪名,便能轻易将之压服。不料今日命逢太岁,遇上的竟是讼师一流的人物,不只口才犀利,抑且精熟律法,反过来给他们扣上一顶足以抄家灭族的大帽子。
  谷填见诸生神色张皇,两眼纷纷盯着楼梯口,心中暗暗好笑,口中却大叫道:“楼上的人都听到了,这几人篡改《大明律》,罪不容诛。掌柜的,这几个人你都认识么?给我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若有欺瞒,我便告到官府,治你个通逆包庇之罪。”
   此时“观海楼“的掌柜听到喧哗,早巳赶来,闻言暗暗叫苦,莫知所出。那几个文士更是浑身发抖,其中一人胆怯体弱,心急之下,竟昏了过去。
  谷填还要再闹,陆渐却瞧不过去,说道“谷缜,罢了,何苦为了几句闲话来害人。”
  谷缜瞪他一眼,冷笑道:“就你心软。”转向那几十文士喝道:“算你们运气,我瞧这位陆爷的面子,放你们一马,还不过来谢过陆爷。”
  那几个文士转悲为喜,也顾不得什么尊严,纷纷起身,向陆渐躬身作揖,口称陆爷,陆渐涨红了脸,慌忙起身回礼。
  谷缜哈哈大笑,将手一挥,喝道:“都绐我滚吧。”诸生哪敢有二话,匆匆会钞,下楼去了。
  谷缜笑道:“这帮酸丁一去,这楼里真少了三分酸臭,多了七分清净。”陆渐叹道:“难怪东岛的人都害怕你,你处处都要争个输赢,谁不害怕,谷缜正色道:“我跟别人都争辖赢,唯独跟你,我便不争。”
  陆渐摇头苦笑。谷填淡淡地道:“你不信便罢,我说话可是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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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金龟(1)

  两人玩花赏景,来到海宁城外,谷缜道:“城里乌烟瘴气的,不入也罢。我知道一个绝好的去处。”
  当下二人在钱塘江边、入海口处,寻到一座酒楼,楼名“观海”,轩敞宏伟,高有三重,当门处是一副书写工丽的对联:“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只此一联,将这满楼海天气象,烘托无余。
  谷缜指着那对联笑道:“听说这两句,是唐人骆宾王写的,那会儿他跟咱们一样,都是刚刚逃过大狱的光头和尚。”陆渐笑道:”你才是和尚,我可不是。不过,这诗气魄很大,那个骆什么王的,很了不起。”谷缜拍手笑道:“对对,那个骆什么王的,真是了不起。”陆渐知他嘲笑自己,笑一笑,懒得计较。
  两人漫步登上三楼.当面海处坐下。谷缜指点山川,说道:“这海宁城南滨大海,西南有赭山,钱塘江贯穿其间,东接苍茫大海,故而又谓之海门。”
  陆渐讶道:“这些你也知道”谷填道:“我曾在这一带经商。行商者,不知天时地理,不知风俗人情,必然要赔本遭殃呢。”
  陆渐更觉惊讶,说道:”你在牢里关了两年多,按理说当年不过十四五岁,这么小的年纪,便做生章了?”
  谷缜微微一笑:“有志不在年高,何况经商之道本就有趣,比学文习武好玩多了。”
  这时邻桌有几个儒衫文土,正在把酒吟风,听得这话,大为不快,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少年人光着脑袋,不僧不俗,说的话怎么也离经叛道?想当初,孔圣人的弟子中,颜回从文,子贡经商,怎么没人说子贡比颜回更好?子贡也说自己不如颇回,颜回闻一以知十,自己不过闻一以知二;你这小子,自己没本事从文,就不要信口雌黄,有辱圣贤。”
  谷缜哈哈大笑。那文土怒道:“你笑什么?”
  谷填忽地朗声吟道:“师与商孰贤?颜与回孰富?多少穷乌纱,皆被子曰误。”
  众文土听得一呆,这口句诗分明说的是为师与经商谁更好,先看看于贡和颇回谁更富,子贡富比王侯,颜回却是活活穷死,但古今多少读书人,都被孔子对二人的评语骗了,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众文士初时怔忡,随即大怒,纷纷啐道“有辱圣贤,有辱圣贤。”
  谷缜笑道“你们说我有辱圣贤,敢问那颜回一辈子做过什么?除了读书,便是论道,于家无用,于国无益,白白赚了个‘亚圣’的名声,死了却连棺材也没有。而子贡出使四国,先后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致使十年之中,这五国大势天翻地覆。他做商人又怎样了,孔子死后,还不是他出钱料理后事吗?皇帝老儿自然希望你们都做颜回,大家安贫乐道,他一个人逍遥快活;但若呈个个都像子贡,嘿嘿,他老人家的江山可就难坐了。”
  他手指著一干文土,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颇如玉’吗?可见满嘴的仁义道德,骨子里还不是想钱想女人?你们谁若真能跟颜回学穷,死了连棺材都没有,我便佩服。商人赚的钱虽不怎么干净,但比起那些贪赃枉法的臭官儿,却要干净千万倍不止。”
  那干文士被驳得张口结舌,唯有连骂:“荒唐,荒唐。”
  谷缜却不理会,叫道:“伙计过来。”那伙计为人四海,眼神机灵,一瞧谷缜气派,便知不凡,听他跟众文士辩得有趣,在一旁忍不住偷笑,一听叫唤,忙道:“小爷有吩咐么?”
  谷缜道:“有纸笔墨砚吗,”那伙计笑道:“有,有。”当下取来。众文土先前被谷缜驳倒,心中不忿,一人冷笑道:“这厮莫不是还想作两首歪诗?若是作出来,一定臭不可闻。”
  谷缜笑道:“老子歪诗没作出来,先闻到两声臭屁了,虽然臭不可闻,但爷爷气量大,再臭也笑纳了。”也不顾众文士怒目相向,饱蘸浓墨,在纸上写道:“旅途困顿,银两短缺。”写罢署上姓名,交给那伙计,笑道:“你拿这个去海宁城状元巷吴朗月府上,交给看门的老钟,再找他要二十两银子,做跑路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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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九重笑道:“自古弱肉强食,火部衰微,自然成了他部鱼肉;想当年,我水部为万老贼重创,人丁单薄,你火部不也趁机下手,抢夺我部的画像么?”
宁不空沉默半晌,从袖间取出一支卷轴。阴九重见了那支卷轴,呼吸一紧,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阴九重,‘火龙子’我是没有了。”宁不空手抚卷轴道,“但你猜一猜,我若运转‘周流火劲’,这画像会当如何?”右手所过之处,那卷轴尽变焦黄。
阴九重厉喝道:“住手。”
“怎么?”宁不空哈哈笑道,“阴师弟猜到了么?”
阴九重涩声道:“宁不空,你是要玉石俱焚了?”
宁不空道:“以图换命,宁某绝不做赔本生意。”阴九重摇头笑道:“我只要画像,要你性命作甚么?”宁不空摇头道:“水无常形,水部的人最为善变,你要我怎么信得过你?”
阴九重道:“那师兄说如何?”宁不空道:“你须得立个水部的绝誓,再让这些水鬼后退五丈,空出大门。”
阴九重面上怒意闪过,但终究笑道:“好,我阴九重对列代祖师立誓,取图之后,不得伤害宁师兄,若有违背,令我御物不成,反为物噬,借水不得,反为水灭。”
姚晴听这誓言并非十分恶毒,心中纳罕,却不知水部高手修炼一生,以水为剑,深知“善泳者溺”的道理,这个誓言对其而言,乃是绝誓。
阴九重立誓已毕,手一挥,众水鬼纷纷后退,留出大门。阴九重笑道:“宁师兄,要不要师弟给你开门。”
“那倒不必。”宁不空道,“你既然立了誓,我便信你一次。”仙碧见状,急道:“宁师兄当心,这人丧心病狂,不可深信。”
宁不空摇摇头,正要抛出画像,阴九重摆手道:“且慢,你将画像丢在地上。”宁不空笑道:“你还怕我弄鬼么?”当即将卷轴抛出,仙碧心头一凉,顿觉大势已去。
阴九重却不亲自上前,招来一名水鬼,拾起卷轴展开,但觉无诈,方才接住,笑道:“宁师兄真是信人。”话音方落,忽见那卷轴上出现一点焦痕,急速扩大。阴九重陡然变色,欲要丢弃,却又不甘,但这火不同凡火,火势离奇,他稍一迟疑,那卷轴腾地燃烧起来,阴九重疾喝一声,两道水流循腕而出,阻挡火势。
仙碧也不防如此奇变,转眼望去,只见宁不空右手掌心攥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圆球,对准日光,华彩逼人。
仙碧脱口叫道:“天火珠。”
宁不空蓦地收起火珠,掠上戏台,一发力,折下一根支撑戏台的木柱,大喝一声,向阴九重掷去。此时阴九重专注运转水甲,救那画像,冷不防木柱撞来,当即运起一道水剑,这道水剑来自他附身之水,威力之强,绝非“水魂之剑”可比,一击之下,足以将台柱击得粉碎,刹那间,木水相交,轰然巨响,那截台柱迸裂作千百细碎火光,夺人眼目。
阴九重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倒退数步,撞中身后大门。他衣裤尽毁,簌簌飘落,浑身赤条条的,道道流水交织成网,如贴身铠甲,从脸至足流转自如,正是阴九重所倚仗的“无相水甲”,只需这层水流,刀剑火器,均不能伤。
“好一个木中藏火,力碎千军。”仙碧露出惊畏之色,“宁师兄不愧为火部奇才,竟练成了失传百年的‘木霹雳’。”
宁不空掷出台柱,倒退数步,盯着阴九重,呼吸浊重不堪。他方才借“天火珠”聚光成火,点燃画像,逼得阴九重运转附体之水灭火。但凡水部高手,必有附体之水作为水引,引动天下之水。附体之水一动,“无相水甲”必生破绽,宁不空折柱掷出,木柱中蓄有无匹火劲,乍看无奇,一遇外力,火劲迸发,木柱崩裂,势如天雷轰击。
这引火、断柱、蓄劲、掷木,寥寥数下,包含宁不空平生武功智能,若然无功,有死无生。
阴九重身周“水甲”越转越快,清亮水流却渐成淡红。仙碧心头一喜:“伤着他了。”
水甲变红,正是鲜血入水所致,宁不空不由吐了一口气,他方才有意示弱,隐匿“天火珠”与“木霹雳”神通,正是待这致命一击。如今一击得手,已立于不败之地。
阴九重既悔且怒,目光阴戾。众水鬼忽地拖着步子,齐齐向宁不空奔来。
宁不空又折断一根柱子,注入火劲,奋力掷出,撞中一名水鬼,化作满天火雨。水鬼倒下一片。继而宁不空取出“天火珠”,引燃前厅,火部神通尽得于火,旁人遇火避之不及,而火部高手火势越强,越是如鱼得水,以火为剑,足以焚杀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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