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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贵将两人一上一下,匍匐不动,只当已被这两掌击毙,当下右足探出,在陆渐身下一挑,将两人挑落在路边草丛之中,呵呵一笑,上马去了。
两人躺在草中,不敢动弹,陆渐但觉丑奴儿腰肢细软,触之光滑,浑不似脸上那般粗丑,正觉惊疑,丑奴儿忽地推开他,哑声道:“你干吗装死?”陆渐道:“这恶奴委实可恨,我想跟着他瞧瞧,若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便告诉那位公子,狠狠惩戒他一番。”丑奴儿冷道:“若是那公子的主意呢?”陆渐默然一阵,摇头道:“应当不是。”
丑奴儿冷哼一声,见陆渐纵身起来,欲要奔跑,忙道:“你伤还没好呢!”说罢赶上陆渐,伸手扶住他肘,发足飞奔。陆渐耳畔风风生,讶道:“丑奴儿,你……你好轻功!”
两人循着孙贵马蹄痕迹,奔跑一程,遥遥已见孙贵骑马身影,他想必是杀人取财后悠然自得,马跑得并非极快,须臾来到一座庵寺前,他将马系在庵外,绕着寺墙来到后门,推门而入。
陆渐和丑奴儿却是翻墙而入,眼见孙贵穿过两道小门,来到一座厢房前,房中隐约传来淫声浪语似有男女在内欢好。
陆渐听得双颊发烧,心中惊异,想这等佛门净地,怎会有如此之事,那孙贵却似乎不敢打扰,倾耳听着,面露艳羡之色,半晌听得房中云雨收歇,方才舔舔嘴唇,笑道:“我是孙贵,那……那事办妥了,银子也拿到了……”
但听房中嗯了一声。不多时,房门大开,走出一人,陆渐一瞧,大惊失色。只见出门的正是那青衫公子,他脸上笑吟吟的,身后跟出一个眉眼秀丽的年轻女尼,僧袍凌乱,双颊春潮未褪。孙贵见状,不觉咽了口唾沫,递上银封。
那青衫公子接过,递给那女尼,笑道:“法净,这点儿银子你且收着,平素买些点心。”那女尼幽幽瞧他一眼,嗔道:“我不要你的臭银子,我只要你这个人。你答应过,今年让我还俗、娶我过门的,怎么老不见东经,这‘妙化庵’就是一座坟,住在里面,跟行尸走肉似的。”
那青衫公子笑道:“我不是来瞧你了么?还俗迎娶的事,我老头听了,不大欢喜,还须得我再下些水磨工夫,定要磨到他答应为止,这银子你先收着,别淘气。”那女尼这才接过银封,道:“你可不要骗我,要么我便告诉夫人。”那青衫公子笑道:“哪里会?我疼你还来不及,哪儿会骗你?你先回去歇着,晚上我再来疼你。”那女尼白了他一眼,含笑去了。
那青衫公子待他去远,笑容倏逝,淡然道:“银子拿到了,人呢?”孙贵笑道:“照老规矩,一掌一个,全都了帐。”
青衫公子点头道:“万莫留下把柄,叫我妈知道了,可不太妥。咱们做儿女的,孝心最为要紧,事事总要顺从她一些,只不过照她这么乐善好施,见人就给银子,就算金山银海也填进去了,故而咱们做儿女的,也须得想发补救补救,总不能她做活菩萨,咱们做叫花子吧。”
孙贵笑道:“公子高见。”那青衫公子又道:“法净这妮子一心闹着还俗,太也麻烦。本想给她些银子,让她自生自灭,谁知她竟有些痴气,非我不嫁……”
孙贵接口笑道:“谁叫公子有潘安之貌、谢安之才,天底下哪个女人不喜欢。”青衫公子笑道:“你这马屁精,这马屁越拍越顺了。哈哈,潘安之貌,谢安之才,亏你说得出来,不过也算精当,但你说说,这法净如此胡缠,该当如何对付……”
孙贵欲言又止,嘿嘿直笑。那青衫公子瞧他一眼,笑道:“罢了,不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又道,“陈子单约我申时在燕子矶会面,你们须得准备准备。”
这时间,忽有一个小婢急匆匆走来,说道:“夫人礼佛完了,让你去用斋饭。”青衫公子笑道:“我知道了。”说罢整整衣发,仪态潇洒,随那小婢去了。
陆渐在暗处瞧得目眦欲裂,几欲冲出,却被丑奴儿扯住。待得孙贵去远,陆渐闷生道:“丑奴儿,你干吗拦着我,这公子哥儿真是衣冠禽兽。”
丑奴儿冷冷道:“他武功很高,你又有伤,只怕对付不了。”陆渐道:“武功高就可以胡作非为么?”丑奴儿道:“不错,若你武功天下无敌,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陆渐听得气恼,起身便走,走了一程,忽又道:“丑奴儿,那公子哥儿待会儿与人在燕子矶见面,会不会做什么可恶事,我们须得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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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
两人沿官道走了数里,忽见远处来一对车马,那车青布小篷,驽马二驾,但随从马匹无不神骏非凡,银络金镫,雕鞍嵌玉。为首的一名公子,目若朗星,眉若刀裁,双颊白里透红,十分俊美,他身周的四名仆役均是锦服皮靴,额缠珠玉,唯独他一身素雅青衫,尤为醒目。  
那对车马行到陆渐与丑奴儿近前,两人让至道旁,那青布小篷忽的掀开一线。传出一个柔美的声音道:“秀儿,先停一会,让老人家先过。”那青衫公子笑道:“好啊 。”一挥皮鞭,众仆役让到一旁,陆渐听到那篷中女声和蔼动听,心有所动,微微出神,被丑奴儿拉了一把,方才还醒过头来,低头便走。  
忽又听那柔美声音道:“这位老公公似乎身子不妥,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日子必然艰难,秀儿……”那青衫公子笑道:“妈,我知道了,孙贵,给这两位老人家五十两银子。”说罢,一个锦服仆人跳马下来,取了一封银子,交到陆渐手上。  
陆渐不由呆住了,捧着银子,竟尔忘了说话,却听那篷内女子叹道:“好孩子,难得你这份心意。恤老爱幼,乃是自古相传的美德,你定要好好记住,一善一功德,平日要多行善事,方能得到佛祖菩萨的庇佑。”  
那公子笑道:“妈,这话您都说好多次了,您说,我又哪一次没听您的话?”那女子欣慰到:“好孩子,你心这么好,不仅妈妈喜欢,佛祖也会保佑你的。”那公子笑笑,又道:“两位老人家快走吧,我妈还急着上‘妙化庵’礼佛呢,再耽搁,可赶不上用斋饭了。”陆渐和丑奴儿诺诺连声,加快步子。  
那女子埋怨道:“秀儿你催什么?老人家别走快了,当心摔着。”那公子笑道:“是我错了,我怕您饿着。”那女子嗯了一声,再不多言。  
待陆渐二人走过,那队车马方才出发。陆渐走了一程,回头望去,轻轻叹了口气,丑奴儿问道:“你怎么了,伤口又痛么?”陆渐摇头道:“不是,我是羡慕这对母子,母亲慈爱,儿子孝顺,而且都这么好心肠,老天爷定会保佑他们的。”  
丑奴儿冷哼一声,道:“你没听过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自古以来,老天爷就不保佑善人,专帮恶人。”  
陆渐虽觉不服,但仔细一想,自己所见的大富大贵者,如姚江寒、织田信长多是不仁,真正的好人如鱼和尚、戚继光却穷困潦倒,难得好报;更有阴九重、宁不空、天神宗之流为求一己私欲,无恶不作,更不用说那些虐民自称的官军了。唯有古缜能做到富贵而不倨,可他虽然自称怨望,但若无法洗脱罪名,也终不过是人皆可杀之徒。  
他边走边想,对这世道不禁深深绝望起来。走了约摸十里,忽听身后马蹄声响,须臾间,一匹高头骏马掠身而过,挡在道前,两人一抬头,正是那青衫公子的仆役孙贵。  
孙贵一挥马鞭,狞笑道:“拿出来。”丑奴儿奇道:“什么?”孙二瞧她一眼,露出嫌恶之色,喝道:“丑老婆子,滚开些。”马鞭一指陆渐,冷笑道,“公子给你的银子呢?拿来给我。”  
陆渐一怔,丑奴儿忍不住道:“这银子是你家公子施舍的,你凭什么要回去?”孙贵呸了一声,道:“这不过是公子爷做做样子,讨夫人欢心罢了。就算买棺材,这些银子也可以买几十副了,你们两个老废物,消受得起吗?再说一次,银子拿来,若不然,我拆了你们两把老骨头,扔到乱葬岗喂狗。”
陆渐听得怒从心起,沉声道:“你说清楚些,到底是你要银子,还是你家公子要银子?”孙贵笑道:“我要又如何,公子要又如何?你管得着么?”说罢四顾无人,便跳下马来,眼中杀机闪动。丑奴儿吃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孙贵哈哈大笑,抢前一步,右手夺过银子,左掌挥出,向陆渐胸口拍下,丑奴儿一惊,方要阻拦,却见陆渐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妄动。
陆渐但觉孙贵掌中胸口,一股寒气直透心脉,当即运转劲力,将之化解,却又故作姿态,“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丑奴儿急道:“你怎么了?”身手抓住陆渐,这时孙贵第二掌依然飘飘按向她后心,陆渐早已算准时机,握住丑奴儿之手,将劫力转化为内力,护住她后背,孙贵掌力一至,便被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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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吃痛,怒道:“姓施的,你可是练过武的,我又不是你练拳的木桩,随便乱打。”施妙妙轻哼一声,抹完眼泪,忽觉那手绢香的出奇,忍不住借着那熹微晨光细瞧,但见手绢上绣了一对鸳鸯戏水,图边还有一句艳词:“敢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施妙妙越瞧越觉不对,狐疑道:“这手绢又是哪个狐狸精的?”这手绢本是谷缜从函玉那里随手要来擦嘴的,闻言心虚,笑道:“狐狸精那么多,一天七八十只,我怎么数得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只揣在我这儿的”
他索性夸大其词,施妙妙反而不信,将手绢仍还给他,呸道:“你少在这里臭美。”眼见天亮,只怕街上人多,惹来麻烦,便牵着谷缜衣角,转到僻静处,低声道:“你那朋友呢?怎么不见了,方才我见了你,一生气就忘了,若不是他冒死伤了‘风君侯’,今天你我必然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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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歇息一夜,次日凌晨,丑奴儿便去了,至午方回,说道:“牢狱前人多眼杂,我怕风君侯发现,没敢上前。但听城里人说,这两日,那胡大总督要问斩几个带兵不力的将官,也不知有没有你那位大哥。”
陆渐大吃一惊,急道:“你怎么不问清楚,不成,我要进城去瞧。”说罢起身,却又牵动伤口,呻吟起来。
丑奴儿道:“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去?我留些风险,再去问问吧。”陆渐摇头道:“不成,事关重大,我定要亲自去一趟。”
丑奴儿想了想道:“要去也成,我先化化妆。”手罢钻入舱内,半晌出来,竟成了一个满头白发、容貌丑陋的老婆婆,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说道:“给你也化化妆。”说罢从包袱里取出假发假须,诸般颜料,不多时化妆已毕,陆渐对水照影,只见水中倒影着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不觉愣住。
丑奴儿又道:“你身子伤疲,脚步虚浮,学老人家倒挺像,但嗓子却太清亮,到时说话,定要压低一些。八部之中,风部的追踪术最为了得,有捕风捉影之能,那天晚上你也见识过了,所以一切小心,听我吩咐。”
陆渐暗中寻思,但觉这丑奴儿浑身透着古怪神秘,人虽丑陋不堪,但心思灵巧多慧,抑且她一个青楼贱婢,又怎会跟威震天下的“风君侯”结下梁子?但她不说,陆渐也不好多问,只点点头。
丑奴儿又折了两跟树枝当做拐杖,两人拄杖出林,敢情此地处于南京郊外,遥遥可见崔嵬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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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又来到那个无形世界,黑白分明,星斗漫天,穿行在黑白的边界,望着漫天星斗,他又迷惘起来,这一次,没有了诡异的叫声,也没有了巨大的猫灵,“三垣帝脉”处,血环如故,只是其中一环,正在他的眼前慢慢淡去,终于,再也瞧不见了。
血环消失的一刹那,陆渐忽然醒来了,周身伤口疼痛难当,又似乎涂抹了某种药物,一般凉意透肌而入,不时缓解那种痛苦。
陆渐定一定神,但觉身上包扎了许多布条,身下晃荡不已,忍不住脱口道:“这是哪里?”
“这是船上。”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道,“你还痛么?”
陆渐脱口道:“丑奴儿?”那丑女揭开船帏,钻了进来,独眼中透着关切。陆渐道:“丑奴儿,谷缜呢?”丑奴儿道:“他跟那个银衫女子走了。”
“走了?”陆渐心中茫然,蓦地想起那个女子自称东岛五尊之一,不由惊道,“遭了,他又被东岛捉住了。”说罢便欲挣起,却被丑奴儿按住,道:“你伤得重,不能动的。那个,那个谷缜很狡猾,定有逃跑的法子,你先养好伤,再去找他。”
陆渐听得有理,不好违拗她,摇头叹道:“只有一道环了。”丑奴儿奇道:“什么一道环?”陆渐不愿意惹旁人忧心,当下含笑不语。丑奴儿沉默一阵,说道:“你的体质好奇怪,那么多怕人的伤口,一夜间都愈合了,加上我的药,想必将来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陆渐心知定是劫力的缘故,但此次自己受创太深,恢复时借用劫力太多,劫力反噬,竟将鱼和尚第二道禁制冲破了。如今三大禁制去了两道,自己却连昆仑山的方向也不知道,若是就此遭劫身灭,岂不有负鱼和尚的厚望。然而这世间许多事,即便禁制尽破,万劫不复,也是不能不做的。
想到这里,陆渐不觉叹了口气。却听丑奴儿又道:“不过你好厉害,遇上‘风君侯’的‘风蝶之术’,虽然伤得厉害,却避开了所有要害,要是刺中颈项,或是刺中心口,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陆渐笑笑,问道:“丑奴儿,真奇怪,‘风君侯’竟是来找你的,你跟他有什么仇?”丑奴儿淡淡地道:“你猜呢?”陆渐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丑奴儿道:“你可真笨,若换了那个谷缜,一早就猜出来了。”陆渐点头道:“谷缜神机妙算,跟他相比,我真笨得很,丑奴儿你说得对。”说罢,望着丑奴儿,呆呆出神。
丑奴儿怪道:“你这人好奇怪,别人瞧见我这鬼样子,跑都来不及,你却一点儿也不怕,还敢一只瞧我。”
陆渐道:“瞧着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丑奴儿道:“想到谁呢?”
陆渐叹掏:“想到一个相识的女孩儿,这些年,我总想着她,念着她,连梦里也梦着她。”丑奴儿道:“是你的情人吗?她也跟我一样难看?”陆渐摇头道:“她很美。”
“你打趣我么?”丑奴儿道,“她是美人儿,我怎么能比?”
陆渐道:“虽这么说,可你的右眼,和她真像。”丑奴儿呆了呆,道:“是因为我右眼跟她的右眼很像,你才救我的吗?”
陆渐笑道:“这却没干系,你不也救了我和谷缜么?这就是所谓的投之以什么报之以什么的……”
丑奴儿接口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陆渐笑道:“对,还是你有学问。”丑奴儿道:“你这话可不对,木瓜是平凡之物,琼瑶却是难得美玉,难道说我救你们不足挂齿,你们救我就了不起了?”
陆渐不好意思道:“这个,我不是没学问么?”说着转过话题,笑道,“丑奴儿,你怎么从来不笑?”
丑奴儿淡淡笑道:“我这个样子,笑起来会吓死人的。”陆渐道:“你不笑怎么知道。”丑奴儿独眼中光芒一闪,忽地起身,出舱去了。
陆渐养了一日,得劫力相助,疼痛大减,但心中挂念戚继光和谷缜的安危,总觉无法安寝,便挣扎着爬出舱外,但见四周烟水茫茫,一条辽阔大江,浩荡东去,身处的小舟系在岸边的一棵柳树桩上,岸上垂柳依依,翠华感人,是一个极幽谧的地方。
不一会儿,便见挎了一个篮子,穿过林子,快步回来,瞧见他,哑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当心着凉。”说罢从篮子里取出杀好的鸡鱼,就着船头的炉灶,将姜丝、椒料细细切碎,和着鸡炖得烂烂的,又在鱼身上割出细密齐整的刀口,用黄酒浸过,撒满葱蒜辣椒等调料,在锅里煎得香气四溢。两道菜出锅,陆渐一尝,竟比当日酒楼上嬴万城点的菜还要美味几分,不由赞道:“丑奴儿,你真是好手艺。”
丑奴儿道:“这鱼是西南的吃法,略带辛辣,但你失血太多,胃口不好,吃一点,也好下饭。”陆渐嗯嗯连声,风卷残云,将汤菜都吃了。丑奴儿又熬了补药递上。陆渐喝罢,说道:“丑奴儿,你代我去城里总督府的牢狱前问问,有没有我一位大哥的消息。”说罢交代了戚继光的姓名官衔。
丑奴儿道:“我明天就去问,你安心养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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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吃痛怒道:“姓施的,你可是练过武的,我又不是你练拳的木桩,随便乱大。”施妙妙轻哼一声,抹完眼泪,忽觉那手绢香得出奇,忍不住借着熹微晨光细瞧,但见手绢上锈了一对鸳鸯戏水图,图边还有一句艳词:“敢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施妙妙越瞧越觉不对,狐疑道:“这手绢又是哪个狐狸精的?”这手绢本是谷缜从菡玉那里随手要来揩嘴的,闻言心虚,笑道:“狐狸精那么多,一天七八十只,我怎么数得过来,也不知是哪一只揣在我这儿的。”
他索性夸大其词,施妙妙反而不信,将手绢扔还给他,呸道:“你少在这里臭美。”眼见天亮,只怕街上人多,惹来麻烦,便牵着谷缜衣角,转到僻静处,低声道:“你那朋友呢?怎么不见了,方才我见了你,一生气就忘了,若不是他冒死伤了‘风君侯’,今天你我必然无幸。”
谷缜摇头道:“我也不知,一转眼便不见他,只瞧见一滩血,想是被人趁乱带走了。”
施妙妙迟疑道:“你是说地里那人?看那人的身手,像是地部的高手。”
“是啊。”谷缜叹道,“这丑奴儿真是身藏不露,为了躲避仇家,竟不惜自毁容貌,藏在妓院里做一个最下贱的奴婢,这份忍劲耐性,真是令人佩服。”
施妙妙一听到妓院二字,其他的字句尽都忘了,一把拧住谷缜的耳朵,恨声道:“你说什么妓院?你去过,是不是?”
谷缜痛叫道:“你好歹也是五尊之一,怎么还像个小娘儿们?”施妙妙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五尊了,不能再拧你的耳朵了。”说罢松手,瞪着谷缜,叱道:“你若不说清楚妓院的事,便试试我‘银鲤’施妙妙的千鳞。”说罢气呼呼拿起一只小银鲤。
谷缜一时傻眼,忙道:“妙妙,事有轻重,我那朋友死活还不知呢,咱们须得先去寻他。”施妙妙被着一岔,不自觉间放下银鲤,皱眉道:“不错,可你的朋友自来都是狐朋狗党,从没一个好东西,怎么又会有这种重义轻生的豪士?”
谷缜冷笑道:“你又知道我多少事?还不是人云亦云。”施妙妙呆了呆,凄然道:“是呀,我确是不知道你的事,今天我就要一一问个明白。”
谷缜望着她半晌,忽地叹道:“那我说自己是冤枉的,你信不信。”施妙妙也怔怔望着他,凄然摇头道:“那些事证据确凿,铁案如山。更何况,就算别的事是冤枉的,但你睡在萍儿的床上,还有那被单上的落红,却是怎么也赖不掉的……”说到这里,她嗓子发颤,眼中泪水一转,滚将下来。
谷缜头大如斗,坐在身旁石阶上,望着远空发愣。施妙妙望着他,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叹道:“阿缜,你是绝顶的聪明人,当知道大错难返的道理,我的心也好痛,可,可我于公于私,都不得不捉你回去。我,我真宁可没有遇上你……”
谷缜冷冷道:“少来说这些假惺惺的废话。我若回去,必死无疑。我知道,我若死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得嫁给他人,做你的少奶奶了。哼,施大小姐,到时候你有了孩子,记得叫他偶尔给我上上坟,免得老子一个人在下面,冷冷清清。”
施妙妙脸上红了又白,蓦地拈起一枚鳞片,割下一缕青丝,涩声道:“谷缜,我是‘千鳞’唯一传人,不能轻易言死。但我施妙妙断发明誓,你若死了,我终身不嫁,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谷缜笑道:“这种誓言,你该跟西城的天部雷部去说,我一无天部神通,二无雷部电劲,怎么打你,怎么劈你?再说了,这等誓我从小就是发着玩儿的,当得了真么?若是誓誓应验,我早就雷劈了几百次了。”
施妙妙苦心发下的誓言被他说得形同儿戏,又羞又急,不自禁咬牙道:“好,你不就是要我陪你死么?这次回到东岛,你死了,我也不活,这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也不成。”谷缜摇头道,“若我爹大发慈悲不杀我,又将我关起来呢?”施妙妙倒未想到这点,不觉愣住。
谷缜笑道:“这样吧,我若被关起来,你也要陪我坐牢,咱们两个老囚犯在牢里闲着没事,大可聊聊天,说说话,再生一堆小囚犯玩儿……”
施妙妙羞红了脸,啐道:“谁跟你生小囚犯玩儿。”谷缜盯着她,笑道:“好啊,说了半天,你就是想我被关起来,然后嫁给他人。”
施妙妙急道:“我哪有这种念头?”谷缜面色一寒,冷笑道:“若是没有,为何我在九幽绝狱三年,也没见你来救我?”
施妙妙不觉呆住,蓦地流下泪来,跌足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好呢?我没法下手杀你,但若将你带回去,又跟杀了你有什么分别?死谷缜,我,我该怎么办好呢?”
谷缜望着她,忽地叹了口气,道:“你问我吗?”施妙妙点点头,大声道:“我就问你。”
谷缜徐徐起身,摇头道:“傻鱼儿,你为何一定要杀我抓我,难道就不能帮我洗雪这莫须有的奇冤么?”
施妙妙一怔,脱口道:“难道,难道你真是冤枉的?可那些证据……”谷缜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要害一个人,或许还能编造出更多更毒的证据。妙妙,你跟我一起长大,难道就不知道我的为人,只会听他人的一面之词么?”
施妙妙一愣,却听谷缜续道:“再说了,以我的心计,若要奸妹,会让继母撞见么?若要弑母,会让她有空叫喊么?若要勾结倭寇,又怎会留下一大叠书信?你这个傻鱼儿,不但将我想得太坏,更将我想得太笨。”
施妙妙听了,大觉有理,脱口道:“这些话,你当年为何不说。”谷缜冷冷道:“当时有人肯听我说话么?”施妙妙回想当时情景,确是群情激愤,就是自己,瞧见谷萍儿的样子,也是伤心欲绝,恨不得将谷缜一刀杀死。
想到这里,她不觉默然。谷缜淡淡地道:“妙妙,你若不愿帮我,还请瞧在往日交情,放我一马。若我谷缜不死,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今日的誓言……我统统都没听见,若我死了,或是日子太久,你也不必等我,嫁人生子,我也绝不怪你。”说到这里,他眼眶没地一热,急忙转过头,大步前行,走到二十步时,泪水却终于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谷缜走到街口,不见施妙妙追来,方才抹去泪水,暗骂道:“他妈的,不就是个傻女人么,天下女人多的是,老子又何必为她流泪?再说我跟她并无婚姻之约,她嫁不嫁人,关我屁事?”
想到这里,他心下稍安,望着繁华起来的街市和早起的行人,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得仰首望天,喃喃道:“陆渐啊陆渐,你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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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妙妙没好气道:“你不是很聪明么?干吗问我。”
谷缜笑道:“你考较我么?其实我已经猜到了。这道理跟船上的指南针差不多,靠的都是磁力吧,妙妙,你练的内力是不是跟磁力有关?”
施妙妙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姓施还是姓王?我干吗要告诉你?哼,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狱岛的重犯罢了,如今我就要抓你回去。”  
谷缜冷笑道:“好呀,敢情你跟叶梵姘上了。”施妙妙面色陡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谷缜道:“镇守狱岛是'不漏海眼'的事。你若不是叶梵的姘头,干吗兴冲冲帮他捉我?”话未说完,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谷缜的左颊眼瞧着肿起来,却仍是笑眯眯的,眼睛也不眨一下。
  施妙妙恨声道:“我,我真恨我自己,那一天知道你的恶行,我就该将你杀了,省得你着大祸害到处害人。”
谷缜呸了一口,大声道:“你没听说过'祸害遗前年'吗?你要杀么,老子就在这里。你施大小姐本事大,我反正打不过你,十鱼千鳞,好啊,你今天若不把这一千个鳞片一个不落地钉到我身上,什么狗屁'千鳞',从此江湖除名。”说罢转身就走。
  施妙妙望着他,浑身发抖,蓦地心算难抑,双腿发软,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谷缜听到哭声,没的心头一软,转身走回,掏出手绢,在施妙妙脸上乱抹。
  施妙妙见他走回,心神稍安,夺过手绢,骂道:“蠢材,手绢都不会用?”谷缜笑道:“是手绢么?我还以为是抹布呢。”施妙妙几乎笑出来,好容易忍住,狠狠打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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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闻声纵上,正要变相,却被一群纸蝶裹住,欲出不能。左飞卿飘然落在上风处,长笑道:“施姑娘,如今我占得天时,周流五要,已得其四。你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代我向令尊问候一声。“挥手之间,漫天纸蝶骤然变疾,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银鳞坠得满地。
施妙妙但觉头顶一轻,一只纸蝶突破“千鳞“阵势,将他束发绸带割破,青丝如瀑泻落。施妙妙一咬牙,丢开竹篮,纤腰微拧,所披银绡褪到左手,正要挥出,忽见自那纸蝶阵中,身出一只手来,死死攥住了左飞卿的右腕。
左飞卿微觉吃惊,但觉大力涌至,只得运劲抵御,这时间,又觉右足一沉,一只雪白纤手,自地底破土而出,攥住他的足颈。刹那间,两股外力齐齐攻至,左飞卿顾此失彼,白玉般的双颊涌起一阵潮红,猛然挣脱那两只手,清风也似掠上房顶,那群纸蝶也如风吹云散,随他身后,冉冉消失在屋宇之间。
谷缜绝出逢生,有若梦寐,待得纸蝶散尽,正要叫喊陆渐,却见长街空旷,哪有陆渐的影子,唯有一他滩鲜血,在月光下分外刺眼。谷缜惊急交迸,但只一瞬,复又冷静下来,皱眉沉思。
忽听轻哼一声,转眼望去,只见施妙妙足下踉跄,扶住街边木柱,摇摇欲坠。谷缜抢上两步,脱口道:“妙妙……”方欲搀扶,忽觉喉头一痛,已被一枚锋利鳞片抵住。
谷缜望着施妙妙冷若冰雪的眸子,皱眉道:“妙妙,被开玩笑。”施妙妙冷哼道:“谁跟你开玩笑,你敢用那双脏手碰我一下,我立马割断你的脖子。”
谷缜额上冷汗流出,强笑道:“好,好,我绝不碰你,你把这劳什子拿开。”施妙妙眼中露出嘲讽之色,冷笑道:“你这不要脸的坏东西,也会怕死?”
谷缜笑道:“不要脸的人,未必就不要命。”忽觉喉头又痛,忙道:“妙妙,你若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呢?”
施妙妙寒声道:“我救你便是为了杀你。”谷缜忍不住道:“放屁……”方才骂出,喉间又疼,眼间施妙妙美目中怒火喷出,忙道,“妙妙,我岂敢骂你,这个屁是我自己放的,你……你把这个玩意儿挪开些,有话好说……”
施妙妙苦笑不得,骂道:“你这坏东西,若,若我有力气,眼下便一寸寸割下你的肉来。”谷缜笑道:“我的肉有什么好,又酸又臭,又不能吃。”
施妙妙怒道:“你才吃人肉呢。”谷缜望着她,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妙妙,我好想你,若能再抱一抱你,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施妙妙一怔,眼神微微散乱,倏尔双目泛红,咬牙道:“你别想说好话来哄我,这一次,我便不亲手杀你,也要将你押回灵鳌岛,交与岛王处置。”话未说完,忽见谷缜望着自己,似笑非笑,不觉心慌起来,怒道,“你,你再这样瞧着,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不防谷缜猛然伸手,攥住皓腕,施妙妙方要将银鳞刺下,却又不忍,稍一迟疑,已被谷缜紧紧抱在怀里,耳听得他轻笑道:“东岛五尊,各有怪癖,金龟爱财鲨刺莽直,叶梵好排场,狄希假清高,至于你这条小‘银例’,最大的怪癖,就是喜欢我这个坏东西,别人杀我还好,你要杀我,我死也不信……”
施妙妙又气又急,欲要挣扎,却不知为何,被他一抱,嗅着那熟悉的男子气息,竟然浑身发软,气力俱失,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骂道:“你这个大坏蛋,臭流氓,害人精,我恨死你,恨死你……”双拳齐出,一边骂,一边捶打谷缜肩头,谷缜任她打骂,默不作声。
施妙妙这两年多来身心备受煎熬,打骂一阵,疲倦起来,伏在谷缜肩上哭个不住。谷缜忽地笑道:“你这只傻鱼儿,别哭啦,再哭下去,我可要亲你了。”
施妙妙双颊一红,气道:“你敢胡来,我,我杀了你……”话未说完,脸上已被谷缜亲了一下,顿时面如火烧,方要发怒,却被谷缜横抱起来,不禁急道:“坏东西,我,我的篮子。”
谷缜笑道:“我倒忘了,‘银鲤’吃饭的家伙莫要对了。”说罢将他放开。施妙妙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狠狠白他一眼,拾起篮子,将篮口倾斜,十指微颤,地上散落银鳞竟也随她十指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接二连三,鱼贯跳入篮子,一眼望去,就似一条细长银线,被一寸寸收回篮里。
谷缜从旁瞧着,忽道:“妙妙,风部神通总不离风,故而左飞卿的‘风蝶术’我也能够想通,但这‘千鳞’神通却是什么道理?你为何能驾驭这么多细小钢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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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大惊,唯有反复变相,不让那纸蝶近身,转眼望去,却见谷缜腰肋左胸各有两道创口,血如泉涌,不由叹道:“谷缜,我当你有什么计谋,才这么嘴硬……”
谷缜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过过嘴巴瘾罢了。”
陆渐用尽全力,也无法将纸蝶扫落,眼见纸蝶越来越多,不由暗暗叫苦。忽听谷缜喝道:“擒贼擒王,别管蝴蝶,对付本人。”
这一语惊醒陆渐,他大喝一声,连番变招,扫开漫天纸蝶,冲向左飞卿。方要逼近,左飞卿倏尔轻笑一声,足不抬,手不动,持着伞向后飘飞,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纸蝶飞舞更疾,陆渐但决手臂一痛,已被纸蝶割中,鲜血飞溅,染湿衣衫。
谷缜眼见败局已定,心中大急,他计谋虽多,武功却非所长,遇上“风君侯”这等绝顶任务,深感束手,连想了十几个法子,均不管用。抬眼一瞧,忽见那群纸蝶分作两股,一股围住陆渐,另一股却向这方飞来。
谷缜大惊,喝道:“丑奴儿,快走。”回身一抓,却抓了个空,转眼望去,哪还有那丑女的影子。
谷缜心往下沉,眼下之势,既无法抵挡,又不能弃陆渐而逃,正觉两难,忽地眼角边晶芒闪动,半空中飞来一蓬银雨,正正迎上群蝶,只听哧哧声不绝于耳,前方纸蝶纷落,不成漏掉一只,最近一只,距谷缜仅有尺许。
谷缜身子剧震,却如泥塑木偶,竟尔定住了。只听左飞卿轻轻叹道:“姑娘姓王?还是姓施?”说话间,剩余纸蝶倏而聚拢,有若一团乳白云气,钻入他双袖之中,十里长街,复归明朗。
陆渐浑身疼痛,也不知中了多少纸蝶,衣衫尽被鲜血浸透,忽见纸蝶散去,不觉身子一软,单膝跪倒,耳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姓施。”
陆渐回首望去,远出袅袅走来一位女郎,银绡飘渺,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伦,乌黑细眉微微挑起,益显得清贵高华,英气逼人。她左手挽着一只竹篮,篮身上编了一只跳波鲤鱼,摇头摆尾,跃跃欲活。
左飞卿道:“施浩然是你什么人?”那女子道:“他是我爹。”左飞卿道:“令尊还好么?”那女子黯然道:“家父已经作古了。”
左飞卿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五尊之一了。”那女子点头道:“妾身施妙妙,忝列尊位,着实汗颜。”
左飞卿笑了笑,道:“你爹见了我,也要退避三舍,你却有胆子,敢来惹我?”
施妙妙默然片刻,轻叹道:“情势所迫,不得不尔。”
“好个情势所迫。”左飞卿悠悠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惆怅之色,“一晃八年,风蝶之术,终于又遇上了‘千鳞’。”
施妙妙默默探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鲤鱼,一扬手,银鲤腾空,倏尔解体,化为点点银鳞,满空闪烁。
纸蝶也从左飞卿的袖间呼啸而出,好似无穷无尽,狂风阵阵,向着施妙妙吹来,激得她裙裾纷飞,仿佛站立不住。
银鳞、纸蝶凌空交接,竟如活物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捉对儿厮杀起来,刹那间,细碎响声不绝,银鳞分坠,片片纸蝶,化为齑粉。
陆渐恍然大悟,风蝶也好,千鳞也罢,均是主人以无上神通,凌空驾驭。故而这些暗器已非死器,而已是有知活物。
一刹那,施妙妙连射出十五只银鲤,初时一发一只,接着一发两只,然后一发三只,终至于一发五只,蓦然间,银光剧盛,施妙妙掷出六只银鲤,银雨如麻,霎时破开纸蝶阵势,射向左飞卿。
陆渐又惊又喜,正要喝彩,忽见左飞卿倒转白伞,凌空一转,猛然间旋风如轮,数百点银光叮叮落地。
施妙妙一愣,再发六只银鲤,左飞卿绸伞一转,复又挡开,微笑道:“一鲤百鳞,十鲤千鳞,敢情你只练到六鲤之数,远未大成。施浩然没告诉你么?若无千鳞,破不了我的‘风魔盾’。”
施妙妙心往下沉,她并非不知此理,风部与“千鳞”一脉素为死敌。两百年来,双方交手多次,各有攻防之发。但左飞卿的“风魔盾”出神入化,自己的‘千鳞’却未练成,对方攻守俱强,已立于不败之地。正觉心急,忽见街道两侧布幌微微摇动,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糟糕,起风了。”
左飞綮一声长笑,顺风掠出,施妙妙发出六鲤,尽被挡开,谷缜蓦地喝道:“陆渐,别让他占住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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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叹道:“东岛西城的武功,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谷缜笑道:“斗了两百多年,除了‘周流六虚功’破不了,其他的武功,不奇怪的都被破了,破不了的一定奇怪。只不过,我也觉得奇怪,这左飞卿不像冲着我来的,倒似急着找别的什么人。”说罢沉吟片时,忽道,“陆渐,你的身手比我敏捷,先去前面探探路,瞧瞧还有没有‘照魂灯’。”陆渐点头道:“好,你瞧着丑奴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猱身蹿出,须臾间没入夜色之中。
待得陆渐走远,谷缜蓦地转过脸来,瞧着丑奴儿冷笑道:“好你个丑八怪,装得倒像。”丑奴儿独眼中露出茫然之色。谷缜冷笑道:“还装么?你若去唱戏,定是名动两京的红角儿,演什么像什么。”
丑奴儿哑声道:“我,我不懂你说什么。”
谷缜道:“少跟我耍花枪,陆渐为人善良老实,那些宵小就爱耍小聪明糊弄他。老子可不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跟他遇险时经过房门,本就可疑;后又不偏不倚,在明夷出手时打破瓷杯,破了他的‘一粟’神通,这时机未免太巧。”
丑奴儿嗫嚅道:“我听到他的话,以为他要杀你们,一吓着,就摔破杯子。”
谷缜道:“好,这事算你蒙混过去。但你明知我和陆渐前途凶险,呆在萃云楼里,反而安稳许多,为何定要跟着我们历险?”
丑奴儿道:“你们是好人。我,我也不想回那个不干净的地方。”
谷缜呸了一声,道:“但方才那一下,我和陆渐均没发现‘照魂灯’,贸然前进,必然照着。这时你却又恰好扭了脚,让我们停下。陆渐给你治伤,他虽没说出口,但瞧他神情,我就猜到,你的脚根本没伤。只因你早料到左飞卿会用‘照魂灯’,始终提防,是故比我二人更先发现那灯过来,才设计让我们停下。”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凝,森然道:“左飞卿找的人便是你吧,他先去萃云楼,逼得你走投无路,便跟我二人逃出来,如今他知你逃了,追了上来,是不是?”
丑奴儿仍是一派迷惘,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谷缜笑道:“还不承认?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脸。”话没说完,忽地猛扑过去,抓那丑女面门,不料丑奴儿身子一缩,动若脱兔,竟躲过这一抓。
谷缜冷笑道:“好婆娘,狐狸尾巴露了么?”张牙舞爪,正要再扑,忽听陆渐的声音远远传来:“谷缜,你要做什么?”
谷缜两手定在半空,干笑道:“我们在玩儿捉迷藏呢,丑奴儿,对不对?”丑奴儿缩在角落里,独眼晶亮,微微点头。陆渐大为不解,说道:“这个时候,你俩还有闲心胡闹?”又道,“前面没有照魂灯,咱们走吧。”
丑奴儿闻言,抢上两步,拽住陆渐衣袖。谷缜望着他微微冷笑。三人快步前行,穿过一条长街,正要转弯,忽觉身后旋风陡起,谷缜暗叫不好,回头望去,但见左飞卿手撑白伞,从天飘落,衣发流转,有若下界仙人。
陆渐但觉丑奴儿十指用力,将自己衣袖拽得更紧。左飞卿望着三人,淡然道:“将女的留下,你们两个,滚的越远越好。”
谷缜眼珠一转,啧啧笑道:“阁下容貌不凡,品味也不凡,这么丑的女人,你也喜欢?”
左飞卿冷哼道:“我数三声,要命的,就给我滚。”陆渐闻言,瞧了丑奴儿一眼,但觉她浑身发抖,似乎极为恐惧,也不禁疑惑起来,忽听左飞卿冷笑道:“一……”
话音方落,便听谷缜笑道:“二三四五六,后面的老子帮你数了。”这一下不知左飞卿白眉微蹙,丑奴儿眼中也有诧色。
“你这厮。”左飞卿叹了口气,“真不怕死么?”
“怕,怎么不怕?”谷缜笑道,“但这女人再丑,也是一个人,不是个玩意儿,你说留下便留下么?你又算什么玩意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白得跟兔儿爷似的。”
他这话骂得至为刻毒,左飞卿眼神遽然收缩,锐如钢针,双袖间呼啦啦一声响,飞出白茫茫一片,纸蝴蝶成百上千,伴着疾风,汹涌而来。
谷缜躲避不及,两只纸蝶掠身而过,不觉失声惨哼。陆渐大喝一声,先变“寿者相”,再变“猴王相”,双掌抡出,劲风陡起,纸蝶被掌风冲散,却不落地,顺着陆渐的掌风飞舞,若有灵性,抵隙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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