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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2

    我走进诊室,才明白为何李郎中衣冠不整。这诊室乱七八糟,满地的药罐杂物,各式医书,大小家具,纷纷乱放着,让人无法下脚。唯一空的地方是半张床铺。

    李郎中已坐在床边唯一的椅子上,正拿着那个香蕉在鼻子下面闻来闻去。果然是医痴。听见我们进来,半心半意地示意了一下。我背着佑生走过去,放他下来,他慢慢坐下。李郎中摆了一下手说:"除去衣物。"

    我背向着李郎中,凑到佑生面前,看着他,使劲向上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露齿一笑,就是古装电影或传统戏剧里那些花花太岁强抢民女前的表情,他微低了头。我拿下背包,从下面掀起羊毛衫,帮他褪下来,放在一边。又拉下拉链,想脱下他的运动衫,一试才发现许多地方已和他的伤口粘在一起,我皱了眉,手拈着他的衣襟,哆哆嗦嗦就是下不了手去给他脱衣。他抬头看我,愣了一下,大概惊讶我居然没有趁火打劫,又低下头,抬手轻拿开我的手,自己把运动衫脱了下来。他那里还没出声,我这儿先吸了一口冷气,脊背发麻。

    李郎中余光见他脱了衣服,终于放下香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出口道:"这是什么伤?"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位小弟被歹人所获,受尽苦楚,可怜他口不能言,还望李郎中好好治疗。"

    "他还是哑巴,何其命苦。"他叹道,我也又一叹。佑生一抖。

    人们都说医生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有相似之处,我深表赞同。我曾因一个简单的病症去看专家,专家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我在门边听他说:"这种病也来看专家,真是"我当时羞愧难当,恨自己怎么没病得个七死八活的,只这么个不复杂多变的病,白白地浪费了专家的宝贵时间。

    佑生应该是李郎中的美梦成真了。李郎中在一开始的震惊恢复之后,就变得极其兴奋,跟吃了**似的,摇头摆尾地在那里如数家珍地对佑生的伤品头品足:"这是烙伤,这是鞭伤,很简单。这是钝物慢慢割的,这是磨的,这是咬的,这是扎的,这处指骨断了,这象是剪下来的,这象是缝过的,这象是硬撕开的"

    我在那里听得眉头紧皱,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佑生抬头看我,轻轻摇了一下头,大概想告诉我他没事。直到李郎中开始满屋子地找瓶瓶罐罐地要上药,我才暖和过来。

    他妈的,应该多要点东西,佑生成免费教材了啊,我还是亏了!该要五两银子。

    李郎中把上身处理好,包扎了佑生的头,肩膀,胸腹,手腕,手指,就要起身,我忙说:"请郎中看看下身。"

    他一愣:"还有?"转头看着佑生说:"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我差点一拳打到他脸上。

    我走上去帮佑生躺下,他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膝盖,我明白他希望我出去。我点点头,触了他手背一下。我转头对李郎中说:"我去看一下马匹。"李郎中摆摆手,自言自语着:"还能有什么新"

    我拔腿奔了出去。

    我站在马边吁了口气。我一向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今天怎么腿软了?是看不得那些伤呢?还是仅因为那是佑生?他究竟犯在了谁的手里?那些伤竟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为了要他受苦的。能到这份儿上,一定有极深的仇恨。这种仇恨不外乎是为父母夫妇子女报复这样的情感纠葛。他连说话都缓慢斟酌,怎么会结下这样恨他的仇人?

    隐约听佑生在屋中低低啊了一声,我急步走到开着的门前,又停下,背靠着门框。他不愿我看到,我就不进去了。耳边听着他断断续续负痛的声音,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等到李郎中说:"这下好了"时,我象从梦中醒来一样,定了一下神,转身进了屋子。佑生已穿好裤子运动衣,但上衣没拉上拉链。他低头坐着,两手支在床沿,身子微抖。李郎中正擦着手上的血迹,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不是我知道怎样从那里去除腐肉淤血"我忙打断他说:"我的小弟是否可以骑马?"他一皱眉说:"还是不要。我刚刚除去腐旧扎结好了,若颠波震荡,一旦颠散,恐怕危及内脏。其他,幸亏他用冷水冲去了大多积垢也止住了血,倒无大仿。只是,我无法医治他的腿。筋骨已全废,早晚将毒发。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半载一年(什么意思),介时会十分危险,恐怕看他的命吧。"他去屋边一个陶盆处洗手去了。

    毒发?噢,我记得哪里说过,腿部如没有血液循环就会逐渐坏死,引发败血症我心中突然十分难过,看向佑生,见他也正看着我,他头上包了一圈白布,湿汗渗透。我们相视许久。

    "来,见识一下你的什么大悲佛陀心脏术吧。"不知什么时候,李郎中又回身坐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看在你好好医了佑生的份上,我教教你。

    "好,看我相传你佛家密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在我教你具体手法前,我要告诉你这其中的奥妙,否则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选了一块小空地,用脚轻挪开几个小罐。在那里来回踱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我们有两组神经控制着我们的动作,一组是主动指令式的,比如,我们举手投足,我们要有意识去指导,动作才会产生。你可知?"

    李郎中点点头,有些茫然。

    我接着来:"而另一组,是非指令式的,比如,我们心脏的跳动和肺部的呼吸。你用不着去指使你的心脏去跳吧?"

    李郎中又点点头。

    我一拍手,他吓一跳,我言道:"这就是心脏起搏术的机巧之处!因为这第二组,非指令式的行为与你的所思所想无干,只要有氧气(不对,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氧气)空气,这些行为就能继续!也就是说,我如果在心脏刚停跳,呼吸刚刚停止时,马上把空气输入身体,这第二组的神经会以为人没死,一切正常,哪怕你神志已失!如同抛砖引玉一般,以我们外来的动作来牵引身体里的神经重新工作起来。你明白了吗?"我看向李郎中,他恍然大悟状,同时叹道:"的确是闻所未闻啊!"(这实是我半编半忆我曾参加的一小时CPR训练所得而成的。)

    "那么怎么样把空气输入身体,骗过这第二组神经,让它们重新工作呢?"我又看他,李郎中已经摩拳擦掌了:"是啊,是啊"。

    我一笑:"就是以正常心脏跳动的速度去挤压心脏,以正常呼吸的频率把空气打入肺部,引动两者再生。"我撸起两个袖子说:"我来示范"。

    我走到床边,说:"小弟躺下。"我把他慢慢扶倒,让他平躺好。李郎中也站过来。

    我扭头对他说:"我们的心脏位于左肋从下往上数的第三条和第四条肋骨之间,所以杀人其实也不用宰牛刀,一只金钗就能置人于死地,根本不用拿刀上下乱砍。"

    李郎中一哆嗦:"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瞪眼:"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我转头指着佑生的胸部:"取他两乳之间正中点,大概其这儿吧,用右手掌心按住,左掌按在右掌之上,这正是他心口之处",我示范地按上他的胸膛,放上了才觉得不对,我的手下,佑生的心脏,如此近,隔着一层裹伤布,在我手心里跳动着。我一走神,见李郎中正紧张地看着我,我忙说:"以心跳的速度,大力下按一寸半左右,30次一组,做上至少十轮吧"。

    他等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按哪?"

    "我这位小弟受伤,我怕他"

    "那就按我吧."说者,李郎中就要脱衣服躺下.我只觉手背上一触,低头看佑生抬了右手,轻按在我手背上,我转头说:"别麻烦了,看好了,我只做一两次!"佑生已挪开了手,还够快的。我低头对他说:"你忍一下."然后大概地按了两下,每次佑生都哼了一声,听得我手软骨酥。

    李郎中说:"我也来试试."我拦住他:"得了,按坏了怎么办?"他一愣之间我又说:"虽然大力按动可更深地挤压心脏,但也不要过狠,你把肋骨按断了,人家活过来也不会太谢谢你。"

    他连连道:"正是,正是啊。"

    我抬了手,"这样按摩可使心脏得到平常二到四成的血液,是否心脏能凭借这少于一半的能量重新启动,实在要看那人的福份。但有此机会,聊胜于无。"

    我又拍了一下手:"下面就是如何把空气打入肺部了。在发达的异国他乡,人们用一种象泵一样的机器,把空气压入肺部,而紧急时,我们只能用嘴了。"说完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场傻在那里,我一定是面色古怪不堪。

    李郎中等了半天,终于说:"如何用嘴?"

    我垂头丧气地说:"自然是嘴对着嘴,使劲往里吹气了。"

    "如何如何呢?"李郎中眉飞色舞似的说。

    我对着佑生沉痛地说:"小弟呀,为兄我要冒犯一下了。为了天下苍生,你就牺牲一回吧!"佑生好象抖起来,大概是给吓的。

    我对李郎中说:"先微抬下巴,让头后仰,然后捏住鼻孔如此。"我左手食指中指轻抬起佑生的下巴,右手捏住他的鼻子,心中升起一种古怪异样的感觉,佑生反倒不抖了,平平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接着说:"深吸气,两人口唇相覆,不留缝隙,施救者用力把气吹入另一人肺中!以呼吸的速度,2次,然后按心30次,交替行为。"

    李郎中两眼灼灼地看着,我叹息一声说:"看好了,我做两次!"我深吸了一口气,紧覆上佑生的微张的嘴唇,用力吹了进去,马上离唇,吸了一口气,又紧贴上,吹了一次。

    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凉,真的是柔软动人.我忙放了双手,直起身说:"如此这般了."我脸有点热。

    李郎中若有所思地说:"有些不妥"

    我也叹息道:"是啊,你们这里男女大防甚严,你来这么一下,这若是个未婚的女子,你大概就得娶了她,若是个已婚的,你有性命之忧,若是个男子,你大概少不了一场暴打。"李郎中和佑生同时哆嗦了一下。(佑生:我的确该)

    李郎中问:"你所说机器,倒是不该太难,我们所用风箱就可改一下"

    我答道:"对呀,只需注意轻重缓急,不要太强了,打穿肺叶或有多余的气跑到胃里,引出胃中浊物,呛到肺里,诸多麻烦"李郎中陷入沉思。

    我双手背向身后,环看四周,不禁慨然道:"日后云起若有发达之日,定建百医堂于全国各地。广搜天下医书,与所有郎中共勉。统筹收入支出。堂中设专家研究组,象李郎中这样痴迷医学研究之人,平素只需看疑难病例,余下时间可专注研发新的医疗手段和设备,惠及百姓多矣。"(不过是抄袭连锁医院和专家制度罢了。)

    一转身,见李郎中神色兴奋地看着我:"任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是我知遇之人哪!此乃我平生所愿!刚才我还不信先生的无比才能,深感惭愧!我日后一定听从先生的安排。"

    我一笑:"好,就这么定了.若我成就,李郎中此处就是我第一家百医堂!"他与我啪地击了一掌。

    我现在只有二两银子,还是得等他一会才能给我,我弄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豪情,只觉得天下早晚在握,我只是在等待时机。

    佑生躺在那里看着我,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过去扶起他,给他拉上拉链。又把羊毛衫套好。那边李郎中拿来一件长衫,我替他穿上。把他头发拿出,李郎中拿过帽子,我打开背包,找到梳子,给佑生梳理了一下,向李郎中要了根带子,把他的头发在头顶扎好,为他戴上了帽子,遮住了他大半个脸。

    李郎中在那里看着说:"他可是你亲弟弟?"我说:"不是。"李郎中说:"先生如此待人,日后定能泽济天下世人。"我哈哈笑起来:"我要是这么待天下世人,我非累死了不可!"

    李郎中有说:"刚才我就是为先生的笑声所摄,如此明亮洒脱今日得见先生,确是三生有幸。"

    我一摆手:"李郎中过誉了,若引我为知己,请直呼我云起就是了。"

    我转身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巧克力豆,想想,又拿出一只塑料纸裹着的巧克力棒。回过身对李郎中说:"那只香蕉一定要尽快食用,拨开外皮食其中心即可。记住我说的,皮可捣碎敷伤。这是我说给你的巧克力豆,不要长留,尽快吃了。这里面是一只巧克力棒,此时天下,唯我有之。(除非又哪地震了,送来另一个幸运狗。)你用剪刀剪开外包装纸,就可以吃了,也不要留得太久,会化掉的。但这外包装纸不要扔掉,这就算我云起的云起之令了!日后不管是谁,拿了这信物来见,但凡我云起有援手之力,必不辞相助,如李郎中今日慨然助我一般!云起在此相谢了!"我把东西递给他,并低头一抱拳。

    李郎中拿过东西,也想抱一下拳,眼中似有泪光。他转身出去,一会就回来,手里拿了银子放在我手中说:"我本当倾家相助,但又怕那样辱没了云起。这里是纹银一十二两,二两是我许诺的,十两是我借给你的,你不必推辞,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我脱口而出:"知人至此,难怪是一方良医啊!得遇李郎中,我云起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要知没有人喜欢被施恩惠的感觉,所谓小惠是恩,大惠成仇也。李郎中听出我知恩必报的许诺,不愿以施恩的姿态助我,也不愿给我太多的钱让我难堪,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重把背包让佑生背上,然后背他出门走到马前,放下他,又从后面抱他卧伏在鞍上。李郎中奔出屋,递给我两个小瓶:"这是给你小弟的,每天涂抹,可减些疼痛。"我忙加感谢。接了放入背包。他站在那里,似有不舍之意。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喊:"李郎中在吗?"李郎中看也不看门口,张口说:"诊费十两起."门口人说:"好好,快快"

    我一笑道:"暂且别过。"李郎中说:"云起走好。"

    我牵了马,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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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1

    天亮了,我扶他起来,背他出去,他扶着外墙站好,我也去方便了。我暗暗决定,无论如何,我得混出个模样,然后好设计并制作卫生马桶。没有良好的如厕环境,是我不能容忍的。

    我虽然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但由于过度兴奋,倒也不太难受。原来想把食品多留几天,现在我却决定多吃一点,如果镇上出了问题,我也不会后悔。

    我回来把他背到马旁边,他又一次开口:"还是"

    "停!"我抬手止住他,"我不重复了".他按下我的手:"如果出事""你烦不烦哪,又来毁我."

    我打开背包,拿出最后一个面包,一人一半吃了。又拿出红牛饮料,我向他展示这易拉罐,说:"此乃集各种营养精华的饮品,你如果体谅我千方百计地希望你活下去的苦心,你就把它全喝了。"我拉开,递给他。

    他摇摇头:"一起喝。"

    我想了想,说:"你喝了,我要穿你身上的衣服。"他又要说什么,我一甩手:"听我的。"

    他喝了饮料,我把易拉罐又放回背包(现在什么都是宝贝),自己吃了一把巧克力豆。把东西都装回背包,把背包放地上。报上说有人每天只吃巧克力,三个星期掉了19斤。我照这样下去,一个星期就可以掉19斤,早知道一天吃一个面包和一把巧克力豆就能活,在北京我就不必吃那么多别的东西,还得天天减肥。

    我拉开他羽绒服的拉链,替他脱下来,说:"帮我拿着。"然后双手从下面把套头羊毛衫翻过头顶,羊毛衫带起我里面的棉毛衫,半露出我的胸罩。我心说不好,这不是在人家面前跳艳舞是什么?不能说什么!越涂越黑,赶快脱下羊毛衫,装没事人一样,一手拿过羽绒服,一手递过羊毛衫,他拿住,微低着头,没出声。

    我穿上羽绒服,又拿过羊毛衫,撑开了领口向他头上套去,他想闪,晃了一下,我懒得骂他,一伸手,不由分说给他套上,拉过他双肩,示意他把手臂伸进去,他没再抵抗,先后把两只胳膊伸进袖筒。我帮他把羊毛衫拉下了,有点短,袖子也是。我又探手把他的头发从里面拿出来,从地上把背包拿起,给他背上,一个个调节了背带,和了他的身体,扣好胸带和腹带的背带扣,舒了口气。我怎么跟个丫环似的。

    我转了一圈脖子,把双肩往后收了收。看着他严肃地说:"我们进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许笑!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不许不听话!记着了!"然后不等他答言,转了他的身体,一抱上马,让他一脚踏蹬,俯卧在鞍上。我解了缰绳,牵了马,走向这个小镇。

    我们走上大道,时间还早,没人,太好了,我没看见有人追杀。呼吸着早晨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觉得十分振奋。我们走进了镇子,街道还是空荡荡的,但是一个小店已开门,热气冒出来.我凝目看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在门里晃荡,也好,随缘吧。我低声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

    我走过去,那老者看着我,一脸愕然。我抿嘴一个温柔的微笑,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开口道:"这位老丈,我乃北方卧佛寺的还俗和尚(头发短嘛),愿我佛慈悲,保佑您生意兴隆,万事如意。我的这位俗家小弟不幸摔伤,请问老丈,此镇中,最好的郎中在哪里,可否请您告诉我?"

    佑生在马上发出一阵压抑的呻吟。

    那老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还礼到:"这位小和尚有礼(不是说还俗了嘛,没听见哪),你只需去找李郎中,他住在此街尽头东边,红漆大门,甚是醒目。"

    我又一拜:"多谢老丈。请问李郎中是否热衷医理,痴迷学习呢?"

    老者笑了:"正是,小和尚如何知晓?"

    我一笑:"不然如何成得了最好的郎中呢。"

    老者点头:"小和尚聪明。但这李郎中甚是高价,你要多备点银两。"我微笑一拜:"我佛慈悲,自有安排。"转身牵马而去,老者驻足看着我。

    佑生在马上刚要开口,我打断他:"不许说话。"

    我到了那红漆大门前,还好,门稍开着。我上前扣动门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光着头,乱着衣衫出来,一脸的不耐烦。见到我一愣。

    我严肃地一拜:"请问您可是这乡大名鼎鼎的良医李郎中?"一见他点头,我马上说:"我乃北方著名大寺卧佛寺的还俗和尚,任云起。云起不才,也曾随我师傅游历四方。我师授我佛家密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CPR也),当人气断死绝之际,若立行此术,倘是此人命不该绝,此术可起死回生,令无脉的心脏重新跳动。虽是简易好学,但危急时刻,曾救无数性命,李郎中可想一观其妙?"

    他看着我,我也严肃地看着他。他迟疑地问:"你这衣着"

    我答道:"这是寺内特制的冬日服装(幸亏我的羽绒服是黑色的,古代和尚都穿缁衣),专为远途云游所备。"

    他问道:"你想要何报酬?"

    我一拜:"请李郎中医治我这位俗家小弟,另备一副衣服及头帽给他穿戴。如有可能,再赠二两纹银。"

    他愕然道:"我行医这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我治病还送衣服银子的!"

    我仰天朗声大笑(的确是荒唐),他呆了,看着我,我停笑平视着他说:"李郎中有所不知,在下远游无数异域奇乡,见各色中土闻所未闻想所未想之事。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我相遇的机缘,千金难买。今日因我这位俗家小弟,我与李郎中有缘相见,传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你他日思量,必明白你今日所作所为,与你所得相比实微不足道也。"

    他看着我说:"你才多大年纪?敢出此狂言。"

    哼,非给你点厉害看看。我拉开背包,拿出一个香蕉,甚是巨大完美,又掏出一个巧克力豆,拉回拉链。我把香蕉递给他,说:"李郎中可否告诉我此为何物?"

    他反复察看,不得其解。

    我微微一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岂可貌相,海水岂可斗量。此物名香蕉,皮可捣碎敷伤,治感染化脓(ITSTRUE),里面的果肉甘甜淳美,常食可治头重晕厥(防高血压),腹梗不化(润肠)也。"

    我又递过去巧克力豆,"请问这又是何物?"他拿了,反复又看,放在嘴里,舔了舔,又舔了舔,不由得给吃了。巧克力的魅力所向无敌,我个人经常就有这样,说只舔舔,然后不知不觉就让巧克力豆跑入我口中的经历。

    "此乃巧克力豆也,补血提神,辅佐正气。价比黄金,当今圣上尚无缘品尝。"他脸白了,大概觉得遇上碰瓷的了。

    我一笑:"若李郎中尽力医治我的这位小弟弟,我奉送这只香蕉,另外加赠一枚世间无价巧克力豆。"

    他终于笑了:"好!任先生请进。"开了门。

    我牵了马走进去。他示意我把马拴在院里的树上,自己走入正房里去了。

    我拴了马,从后面扶抱下佑生,他发着抖。我帮他转身对着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我掐死你。"

    转身背他走向李郎中的诊室,他在我背上,愈加抖得如风中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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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3

    我停了一会,眼睛看清了大概情景。不过是一个破败的神龛,满地坑坑洼洼。我走到神龛前,背身缓缓放下佑生,让他右腿先着地,然后依着神龛的台子。

    我摸索着打开拉链,放入围巾,又摸出火柴和那几张纸巾和纸片,关上拉链,对他说:"你等一等,我找东西点上火。"他有点抖,但是嗯了一声。

    我猫着腰,睁大眼睛满地找些树枝烂木头等等,搜罗了一些放在地正中,想先点了火再去外面找。我蹲在小杂物堆前,喃喃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用纸巾和纸片裹了干的树枝子,然后,翻开火柴盒,扯断一根火柴。我的手有点哆嗦,迟迟不能下手。

    忽听佑生说:"你好象,没以前那么嚣张了呢。"笑意盎然。

    黑暗中我脸发烧。我怎么解释我绑他双手在我胸前时感到的心旌荡漾和他醒来时我被人窥见隐私的惊慌。英雄气短哪。

    我恨道:"敢呲毛,小心我治你。"这些都是空洞的威胁,从幼儿园时起我就知道说这种话的人,外强中干,理屈词穷,黔驴技穷,只是在拖延时间,好想想词儿,只但愿他不知道。

    他一笑,极慢地说:"看也看过了,绑也绑过了"得,看来他也知道。

    我愿赌服输了,挥挥手:"行了行了,我怕你了还不成么。"奇怪,他看不见我的脸色,很多次他都没看我,但我觉得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即使是我藏得很深的情绪和思想,吓人。我心乱跳了一下,觉得象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挥洒自如了。

    我一下划动火柴,突然迸发的火焰吓了我一跳,我忙点上引火的枝子,又放近到别的树枝边,慢慢地,火燃起来,四周一下子亮了起来。我看向他,他的肿脸没法有表情。他依着台子,抖得象随时会瘫下来,和刚才说话的平静语气完全不一样。我叹了一声,此人如此隐忍,语气不带出痛来。

    我忙起身扶住他,看来他是一步也不能跳,但我此时却不敢象以前那样放手轻薄他了,我正犹豫间,他又轻笑了一下,道:"你也有此时?"

    是啊,怎么反过来了?!

    我一个机灵,吓醒过来。心魔生矣!他有三房妻妾啊!

    我哈哈一声笑说:"你等着!"我一合双臂环腰抱起他,转身两步走到火边,放他下来。接着搀着他弯了右膝,慢慢席地侧坐下来。我拍拍手,走到他身后,把背包解下来,打开,把水瓶递给他,又给了他一个面包。放下背包,展颜一笑,对他说:"你看着火,我去找多点树枝去。"他呆在那里,没说话。

    我拾起一根小火苗的枝子走出去。哼,我还是原来的我!

    到外面,依然漆黑,我赶快借着火苗看了看周围,荒草丛生,还有一眼井,一棵歪脖树。我赶忙过去看,太好了,还有个破桶。火灭了,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把桶扔下井,打上来大半桶黑油油的水。我把水放在歪脖树旁,一脚高一脚低地回到门前,把马牵了,系在树上,让它喝水吃草。临走又拍了拍它,说了声谢谢你。

    我左右前后,起起落落地捡了一抱树枝,回到屋里。把树枝放下,续了几支在火里,不敢弄太大,怕把破庙给烧了.然后紧挨着他坐下,对他说:"你可以靠着我了!"看咱们谁怕谁!

    他没说话,竟一歪身子,真的靠在了我身上。我支撑着他,心中感到一丝快乐和满足。大概是有人依靠着我,让我觉得我很强。

    看见他依然拿着水瓶和面包没动,知道他等着我,心道:迂腐!拿过水来喝了一口,又递给他说:"你要慢慢喝,多喝些。"他点了一下头,又把面包递回来,我懒得说他,开了袋子,分了一半给他,两个人在沉默中吃着。

    他喝几口水,要递还水瓶,我说:“再喝些!你失了血,要多喝水。”他十分听话,又连喝许多,才又递过瓶子,我接过来。他倚着我轻声说:"我想躺一下。"我忙慢慢挪开,扶他侧躺在地,他把头枕在我的腿上。

    过了一会,他慢慢说:"你可,真有,怕的东西?"

    还念着我刚才的慌神么,可惜,过去了。我说:"当然有!我就怕嫁个有妻妾的人,和一大堆女的一块儿献媚争宠,一想到此我就怕得死了。"这何尝不是实话。

    他没说话,象是睡过去了。好久,他低声说:"我是,真的,佩服你,云起,"他清晰地念着我的新名字,我还愣了一下,好陌生啊。他竟然没生气我刚才刺激他的话。又听他接着说:"你年纪轻轻,如此胆智,世间少有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我一挥手:"别提我是个女的!我正努力要忘了这茬呢。你最好也赶快忘了,算帮我一个忙。"

    他轻轻笑了,嗯?你倒越来越爱笑了,欠骂了吧。又听他接着说:"可谓是,女中豪杰了。"

    好你的,恶心我。好话还不会说嘛,让我还给你。我摇摇头说:"我算什么,我干的事全是为了自保,是狗急跳墙的把戏,充其量不过小聪明罢了。我心中充满恐惧。一旦我哪天不能保护自己了,我会吓得瘫痪的。我当不了豪杰,因为我怕痛。稍微一点痛苦,马上就崩溃了,内心毫无毅力和坚强。你就不同,佑生,你其实才是真正的英雄呢。"我叹了口气,"你受尽折磨却能活下来,这要多坚强!听你言语之间,不亢不卑,不急不燥,现在虽身负重伤,依然能谈笑如春风暖日,这是何等的定力啊!我才是真的佩服你的。"我忙停下,说多了吧,互相吹捧?

    他的头微动了一下,脸对着火光,闭着眼,大概也肿得睁不开了。我下意识伸手要把一缕沾在他太阳穴和紫肿眼睛上的头发拿开,手在空中又生生停下来,放回到身前,我还是别招惹人家,也别纵容了自己。

    我感到他头枕着的地方一片湿润,他又出虚汗了么?我微扭脸看他的后面,一片黑呼呼的,深色裤子,也不分明。他一定要得到治疗。

    "等天亮了,我们就进这个镇子,找医生为你包扎一下,我们不能再这样骑马了。"

    他轻动一下头,大概想摇头:"不。没有银两衣着,也太危险。"看来他是有仇家的,我怎么碰上这事,吓了一哆嗦。但此时,如不找到医生给他治疗,他命不久已。今夜就这样死去活来的,再这样下去,我不愿想。我只捡人少的时候进镇,如有仇家,只要我不让他惹人注目,把人的注意力都揽到我身上,就不该有太大问题。心中主意定了,就不害怕了。

    一会儿,他轻声说:"我们就接着这样向南就是了,我行的"。可恶,就知道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

    我回道:"行什么行,这回我说行才行。你说你行,都快死在马上了。可气,把我忽悠得提心吊胆,吓死了至少一百万脑细胞,日后老年痴呆怎么办?象你这种‘行’,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他又要开口,我打断他:"这里是不是也有佛教?"他愣了一下,说:"是的,怎么了?"

    我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神明的照耀是不论各种变幻的,宗教的传播竟横扫过不同的时空。

    他又开口:"不能进镇……"

    "此事已定,不必多言了。你从今记住,我说行就行,不行也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跟你行不行的没什么关系。天一亮就进镇,你不去,我就把你绑起来放在马上驮进去。"看谁狠。

    他停了一会儿,一笑,慢慢一字一字地说:"并不是,怕被你绑起来"我一身冷汗,心惊肉跳,明白棋逢对手,他竟知道怎么点我的死穴,赶快,走为上策了,逃吧。我忙一探手,伸入他身上的我的羽绒服的一个口袋里,说:"我让你看看我在我家乡用的钱包吧。"拿出了钱包。他又轻笑了一下,我脸有点热。你倒笑口常开了你。

    我放了多支树枝,火大些,打开了钱包,长叹一声,我大约昨天此时放这个钱包在口袋里吧,一日何止千万里啊。我把钱包里的东西一样样给他看,什么是钱票,硬币,车票,收据,各式银行卡信用卡等等,我没想到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一会儿问这,一会问那,有无限兴趣。一件件我平时视而不见的小杂品,此时都能说出一套解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谈笑,象是我小时候和邻居小孩在玩过家家。

    突然,一张照片从我的身份证后面掉下来,他原来正拿着我的身份证看我象通缉犯一样的照片(所有人在身份证上的照片都象通缉犯照似的,如果不象,那么就不是身份证上的照片),此时一怔。我拾起照片,心头一暗。照片上的他得意地笑着,典型的阳光书生模样,白净面庞,眉眼清楚。此时看来,又熟悉又陌生。我不带合影照,觉得那太显摆,这张照片也不知放了多久了……一时间,我又感到那种茫然,往昔三年的相依相伴,大学里的湖光掠影,路灯下的双双人影,商场里的指点江山,一次次的接送,一回回的缠绵……都是空的么?一个签证就划去了所有?他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人而离开我,仅为了一个未知就先断了我,更显得我无足轻重啊我的嗓子有点痛。

    "是你,原来的夫君么?"好久了吧,他轻声问。我点点头,把照片给他。不敢说话,怕暴露了我的嗓子。

    他看了很久很久,我也不说话,想着心事。

    "真的是为什么呢?"他终于问道。

    你还穷追不舍哪,但我现在实在是心力交瘁,只淡淡地说:"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呗。"

    "不可能!"他几乎立刻答道。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变心啊。如果他心在我身上,什么都是好的,不好的也是好的,不会有更好的。如果他心不在了,什么都不是好的了,好的也是不好的,最好的也会有更好的。"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竟然听懂了!"

    我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劈手夺过照片,扔到了火里。可看着火苗把照片慢慢烧尽,我刚刚明亮了一下的心,又暗下来。不禁想:这世上真没有可靠的东西了,他的爱不可靠,我的爱又如何?不也一样可以一挥而去吗?

    他又问:"你怨他么?"

    我心里好痛,想起我在大马路边痛哭失声的样子,发誓我永不要再哭。长吸了口气又呼出去,说:"他既然能变心,何尝不是证明我当初看错了人啊!我们家乡人总说-真正聪明的人才会得到个好伴侣,我选择错误,白费了时间和精力,怨他还不如怨我自己!又没有谁拿枪逼着我和他在一起的。完全是自作自受,枉读了十二年书啊。脑子里进水了才选了一个人来残害我!!知道的说我一时糊涂,不知道的非说我愚蠢无比,脑满肠肥,眼中无珠,痴傻呆粘。我上,无颜见我的父母双亲,下,没脸见我的猫猫狗狗。前后左右对不起我的酒肉朋友,我可亏大发儿了。日后这种赔本的买卖咱可再也不能做了,丢不起这个人哪!"

    好久,他重又拿起我的身份证看着,说:"谁都有过你下回的,肯定是笔赚钱的买卖了。"

    嘿,他竟然会耍贫嘴了。我摇头:"我怕了,本人没这个眼力价儿,不做买卖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他轻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

    我猛地看向他说:"你现在可以和我对话了,了不得啊,一日长进了两千年哪。"

    他似乎一笑,不再说话。

    我默默把东西收拾了,从他手里扯过来身份证,放好,把钱包又放回兜里。对他说:"你冷不冷?别睡,天快亮了。"他放下手到胸前,低低地说:"你唱个歌吧,我喜欢听。"

    我看着外面不是那么黑暗了天空说:"就唱家乡的一首老歌吧,很多年以前流行过。"

    我轻轻地唱起来。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已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宛如我此时的心声。我一遍一遍地低唱着,我腿上越来越湿,他一动不动。

    外面,黎明到来了。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8-4-15 19: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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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2

    佑生微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我的手,他浑身也是抖成一团。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衣服,似乎用着全力抱着我,只是一言不发。哦,我抽出了围巾,他的伤腿晃来晃去,一定疼痛难忍。

    我放缓缰绳,侧点身,重新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用围巾扎在一起。手抬起来时,感觉是湿的,天光之下,黑色的。他的血竟透了他的裤子!我心里一惊,还是不该贸然地让他这么骑马,会把他折磨死的。

    他的脸压在我的肩头,又一阵湿意,他出这么多汗,又失血,该赶快喝水休息了。我决定,下一个城镇就进城去,碰碰运气也比让他死在路上强。

    想到他会死,心里一软。

    我就看不得生灵奄奄欲死的样子,象我的命也要完了似的。我捡过几只半死不活的猫猫狗狗,养好了,就强迫我父母帮我看着。他们十分愤怒,总说要送到动物收容所去,我只说别让我知道就行,反正是他们干的。结果他们一直没送,可见和我一样。

    我是不是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了?

    我回手握住他的手,按在腹前他另一只手上说:"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只是下次别再讲那些没用的话。当然喽,最好没这样的下次。记住,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地跳来跳去,别老想离心离德,南辕北辙,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国将不国,世风日下,明白了?"

    他好象嗯了一声,又象是哽咽,只是压在他胸中没发出来。

    我对马说:"路路,咱们往有城镇的地方走吧."马哼了一声。我纵马前行。一会儿他的身体又软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昏迷了,心中焦急起来.在这没有掩蔽的荒郊野地,我不敢停留休息,万一被歹人发现了,我们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可再这么骑下去,他可别在我的背上就断了气!

    我突然十分难过。真是没有道理。我与他相识才一天,不,到凌晨6点才是一天,现在还不到一天,惊险层出,担心忧虑,没消停时候。可如果让我有在废墟上遇见他或不遇见他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伸向我的黑手。

    有人说,人的负担实质是人的充实所在。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真义。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我的背上,我却真诚地感激他伴我走过了我到这个陌生世间的第一个日夜。他的伤痛和无助让我感到强大和振奋,我对他的关注完全驱散了我经常会在百无聊赖时感到的自怨自艾。如果他去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慢着,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正是如此!所以表面上是我在背着他,但形而上的是他在背着我!我还真是欠他的了。不知我把这一番道理讲给他听,他会不会又气背过去,以为我是在嘲弄他吧?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哪,再跨上两个世界,应该更难一倍.不,是同样的概率?因为你见了更多的人?不,背景不同,教育程度不同,应该是更难才是.难怪那些海外游子还得回来找对象,外边更难找到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为何还和我吹了呢,管他呢,现在他已经死了,该!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会一块来这里,那多好玩哪?那我就不能这么背着佑生了,这样的幸福感

    我一惊,怎么是幸福?我又回到变态的情结里去了.我连他的真实面貌都没见过,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干嘛扯这么深?一定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心中慌乱才这样不堪的!这跟那些被绑架的女的爱上绑架犯,或被强奸的爱上强奸犯,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因为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吧。他不是绑架犯,也不是强奸犯,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更想把他想什么哪?!都是这迷离跳跃的星光惹的!他都快死了,我怎么办哪

    我在胡思乱想里行进,不知多久,抬头看,一处城镇的影子现出远方,我心里一热,太好了,拍着马说:"咱们向那儿快走吧。"但是马却慢吞吞地走着,我忙说:"你累了,我知道,咱们到那里就歇了。"马点了点头。

    我紧盯着那处暗影,按住他冰冷僵硬的手,念叨着说:"再忍一会儿,就一会了,别放弃,咱们都走这么远了,你可得忍住。别忘了是你说你行的。我现在真后悔信了你,日后你行也要说不行,你说行是假行,我说行才是真的行"不知道他听得见否?

    终于走到了镇子边缘,我不敢进去,就想起古代城外都有庙宇,不知这里是否如此?我强引着马在城外绕着,果真看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门开着,里面黑黑的,我壮着胆子问:"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能否借宿一下?"没人应答。我吁了口气,就这儿吧。

    一决定了,浑身的劲就象是一下子泄光了。我坐在马上,只想一低头滚下来(难怪经常看见这样的描写-XX滚下马来,滚下来实在是方便哪),可我背后还一个人呢。

    我轻轻喊:"佑生,醒醒。"他没声音。我摸摸他的脉搏,还有。看来我只有背着他下来了。我只觉两臂痛楚,腰酸背疼,忙咬了牙,踢了右脚蹬子,一手挽住缰绳,双手死抓着鞍桥,试着起身,佑生就往下滑去,我赶快又坐下来。

    四周黑暗似乎弥漫开来,星光渐褪,这是黎明前的暗夜啊。我坐在鞍上,此时此景,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不知道怎么才能下马,我忽然感到黯然神伤,低头不语许久。

    佑生轻轻地动了一下,我感到一种暖意从心底深处散出。这种暖意让我不由得微笑,不由得重新振作,恨恨地想,又不是老虎,怎么就下不来了?

    我再一次解下捆腿的围巾,谁知道这围巾这么有用.把佑生扣在我腹前的手分开.好紧。他左手还握着我的一大把羊绒衫,我又一下一下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可又得对不住你了."

    我把他的左手从我身前移到我的左肩上,使劲拉下来,与他在我右胳膊下伸过来的右手成交叉,然后用围巾把他两手十字绑在一起。他的手腕处的手骨让黑色围巾衬得更加惨白,我咬牙紧紧捆好,打了个活结,放开。好,他被绑住的双手正按在我胸前,捆绑加袭胸,这要是在现代,也上得了黄色杂志了。我一阵心惊肉跳,祈祷他可别现在醒过来。

    于是又一次,我握了缰绳,按住鞍子,用左脚站起来,他往下滑,但他捆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在我胸前一紧,止住了他的下滑。我抬高右腿,同时把他的右腿也架过来,慢慢往地上探下右腿,终于着了地,我放了一半心。他整个身子软软地吊在我身后,头仰向后方。我左手紧握着缰绳,抽出左脚,踏在地上,心里一松。

    我弓些身,把他向前一颠,他哼了一下,头甩回到我肩头。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得赶快给他松绑,趁着他没醒,毁灭我绑了他的证据。可马怎么办?可不能丢在外面。我一手牵着马,一手按住他被捆住的交叉处,弯着腰走到门边,他的双脚拖在地上,划过落叶,一阵悉索声。

    我迟疑着,没地方拴马吗?黑暗里看见内开的门上有个门环,就又把他往上使劲一颠,按住他的手腕的手移到他大腿处托住,他又嗯了一声,我的汗从鼻子尖都出来了,浑身燥热,吓得。自己心里有鬼啊。可没办法,我得过门坎啊,一步跨过去,到门环前,我一手颤悠悠地想把马缰绳穿过门环打个结,可能是昨天的举石锻炼过了头,可能是我累坏了,加上是我的左手,哆哆嗦嗦地怎么也穿不过去,终于一次刚穿过去,手一松,又脱落回来,我忙手一抄,抓住了缰绳,叹了口气。只听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你要是把我手解开,我能帮你。"

    我一哆嗦,眼前金星乱恍,差点就趴下去。我定了定神,咱是已经毁了,没救了。我只好强打了精神说:"你总选最不合时宜的坎儿醒来,你早点或晚点多好。"他居然低笑了两声,我心中一恍惚,听他说:"我觉得此时,挺好。"

    我恨不能一头就撞死在这破门上。哎!没办法,谁让咱们有些变态,自己没了气焰。只好恨恨地说:"这事儿没完,我以后再和你算账。"典型的败退语。

    抬手扯开了活结,把围巾甩过左肩,他把右手搭过我的肩,伸向门环,有点抖。我的左手把缰绳隔环递给他,他拿过去,我的左手再接过来,套过另一段缰绳,打了一个结。

    我双手握扶住他的两腿,走进了黑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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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1

    我一支支地哼着不同的歌曲,从幼儿园的童谣,到黄金老歌,到时下金曲,轮着来.我十有八九记不起歌词,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调,希望转移佑生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

    他不愿叫出声,只死忍着,低低地嗯哼,更让人难受。

    马在林中奔跑着,我不知东南西北,却相信冥冥中的指引或他的马认识归途,任马载我们前行。

    有个把小时左右,佑生不出声了,想是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少点痛苦.他头上的汗水渗过我的羊绒衫和棉毛衫,凉凉地湿在我肩头。我忽然感到我愿意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哪怕为此

    我猛一惊,他是已经妻妾成群的人了,我根本不应该往那边去想。我感到的这股子变态柔情纯粹是女性母性天性的表现。这就是为什么护士会嫁给重伤员,女大学生会嫁给残疾军人。

    如果受了伤就能让我产生爱情的话,那下回我再碰上个被打得两条腿都烂了的,瘫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主儿,我还不当场就扑上去献身了?岂有此理!

    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和那说不清的坚强劲儿让我心动,但我相信这是我悲天悯人母仪天下情怀的副产品.不能和两情相悦的爱情混为一谈。

    我枉读了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种种作品,竟分辩不清友情,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吗?白读书了,上大学干什么吃的,出来后的工资和工人也没什么区别,还晚挣了4年钱

    我正胡思乱想着,马突然跑到了一条大道上,两边是平坦的田地。我抬头转来转去看着明亮璀璨的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勺尖的两颗星联线指向的就是北极星,是正北方向。我们此时正背道而驰着。我不禁说:"最聪明的马宝宝,我就知道你是神明派来帮我的!(虽是他的马,没有机缘,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在等我们,就算是天上派来的了。)我就叫你路路吧,因为你比我更知道往哪儿走。"

    马好象很高兴,打了一个喷嚏,忽然飞奔起来,我赶紧弓了身子,双腿用力挟住,全身主动随着马的起伏前后摆动着。

    佑生无声无息地趴在我背上,在昏迷中也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大概肌肉僵在那儿,动不了了。星光投在路上的影子里,他的头发向后飘着,如黑色柔和的翅膀。我竟感到非常充实,觉得我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远远的我看到漆黑的村落慢慢退后,隐隐约约的狗叫,我不停马,任它跑过去。夜越来越深了,应该是午夜了.我白天睡得够了,倒也不困。春夜寒凉,可这么骑着马,我反而全身微汗。只是摸他的手,却依旧是冰凉。我是不是得把我的羊毛衫也给他?不要啊!良心啊!饶了我吧。

    前面渐行渐近了一个大的城镇,可地形不再平坦,左右丘陵和树木间隔。虽遮不住前面城镇的黑影,我也不能象原来似的一览无余了。看路边一晃而过的牌子,好象叫朗州城。不管什么,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这条大路直直地指向那里,我不禁对马路路说:"咱们不能进城的,只能绕道走啊。"马渐渐慢了下来,真甚人哪,我现在的知己就是这匹马了。

    我不想到了城前再转弯,怕离城越近,越有可能遇上人。丘陵树木虽不是那么浓密,也是打劫的好场所。我想象如果我是劫匪,定是埋伏在大路左近,所以在这种地形,离路越近越危险。古龙的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这种理论纯粹用不上。我要是大摇大摆地走这极安全的危险之路而被劫了,劫匪一定说我是个傻冒,而我则不得不苟同他的看法。

    我就当一回劫匪,从林中走。

    我纵马走入了黑漆漆的树林,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树林,但前边那种浪漫洒脱的情怀不再,有的是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让马自己走着,但却高度紧张,不是为了认路,而是聆听各方的声音。

    树枝树叶哗啦哗啦,细小的动物脚步,若有若无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等等,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又没声了。我多希望那是一个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心真的在嗓子这儿跳啊,过去读到这样的句子就喊臭,现在知道自古常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跳还在肚子里跳吗,这就和1加1等于2一样,没法用别的方式来表达的。陈景润说解了1加1等于2的死格,不知道那该等于几了

    佑生动了一下,嘿,你别的时候醒过来成不成?莫菲法则真准-最糟的机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腾出一只手,探过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唇处,轻轻按在那里。他的唇柔软有些凉意,他抖了一下。

    马突然喷嚏一声,我几乎当场心脏病发作,昏过去。(我原来心脏很健康,但过去的24小时我经常觉得我的心脏在乱跳,所以自我诊断是即兴心脏病。)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果然,四处一静,接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远处响起。我放下手,得,不用担心他出声了,马把我们大家的声全出了。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敌暗我也暗。虽然我方只一人,不,两个,不,一个不会武功和一个伤兵,事实上等于零,但对方并不知道。马又一喷嚏,好,还怕他们找不到咱们,我刚才还把你当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没听见任何马的声音,好,他们是步兵,低级兵种,咱们是骑兵,高他们一等。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行,他们追不上的.幸亏,没走大道,被他们闷住就不行了。

    前面林子变稀薄了,脚步声和人声渐渐移到我们前方。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的手忽然到我胸前,我小声说:"干嘛,袭胸么?"

    他摸索着背带,说:"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开他的手:"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外,还会什么?"我还指望着您是个身怀绝艺的大侠哪,此时抬手一挥,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别玩笑了"。

    我严肃地说:"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他说:"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见绰约人影。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对他小声说:"抱紧了,别害怕!"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长绵的恐怖怪叫,声达九霄,气贯环宇,宛如张飞在世,夜叉重临。远处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厉鬼在此,拿命来!"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大啊了一声,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还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

    我们冲出了林子,于是,再一次,人声渐远。我回头,城镇已在后方,前面虽然无路,小丘起伏,但视野还算开阔。

    我松了一口气,仰望星空,叹道:"谢谢,可下回能不能别让我再看见刀子了?"我拍拍马:"好样的,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打喷嚏,诱敌出动,好计策!"我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说:"刚才我的那声怪叫,以后别告诉别人,你就不用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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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 4

    "好了,快说说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吧!"我坐在他前面。他回了魂,慢慢告诉我这是天盛王朝.我问他以前有什么朝代,他数了春秋战国和秦,但秦之后不是汉,而是楚.我问他听没听说过刘邦,他说听说过,刘邦与楚高祖项羽同时起兵灭秦,项羽鸿门宴斩了刘邦,才有了楚朝。

    我叹了一声,原来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形成一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空并列存在着,不知它们是否相交。虽然朝代不同,可各代的更新却同我学的古代史差不多,大多是皇帝昏庸,农民起义,循环往复。孔孟之道还是社会主流。本朝已历百年,此时还算稳固。边疆也有东西达虏,南方也没有完全平息。我暗自想着,我就在中间呆着了,别到乱乎的地方搀和。

    他说此地应地处北方,因为皇城此时应更暖和。我心中一动,问他是不是要去皇城?他说不去。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卷入什么皇家争斗中去。

    有心问他为何入狱,又想他不主动说,必是不堪回首,还是别触动他。

    正犹豫中,听他轻轻问我:"请问姑娘,姓甚名谁?"我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他慢慢地说:"你叫我佑生吧。"我知他讲了个假名,取他死而又生的经历,心里不快,也不好勉强。就对他说:"我不想用我家乡的名字了,那样总让我想到家乡。"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新世界,新天地,我要重新做人!(象给少年犯的标语。)从新姓名开始吧。"假名对假名,大家平等。

    我又开始踱步,自言自语:"是无名火起和无名小卒的无名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莫名?是胡搅蛮缠的胡蛮呢,还是胡言乱语的胡言。是外强中干的甘强呢,还是"

    "姑娘为何总起些,男子的名字?"他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答道:"因为我要扮男子啊。这世上,除了男子,谁能公开奔走忙碌?"

    他愣愣地说:"你干嘛要,公然,奔走忙碌?"嗯,改个字,怎么就不对劲儿了?

    我一摆手:"白和你讲了半天!我要寻找到我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自然要各种事情都做做,天下到处都走走,见见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各种各样的风物.当个女的怎成,很容易就被劫财劫色的."

    他呛了一下,说:"可你,就是个女的呀,怎么是当的?"

    我举了双手:"别又和我说只能嫁人才活得了,我不信我除了卖了我自己就没别的出路了"。

    他说:"你干嘛说,嫁人就是,卖了你自己呢?"平和语气里有一丝急躁。

    我没在意,继续说:"嫁人我还能干我刚才说的我想干的事吗,当然不能啦!"他没说话。

    我接着来:"自由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没了自由,我怎么去寻找我的目的呢。"说着,灵机一动,一拍手,"我就叫任我游"!

    他咳嗽起来,双肩颤抖,我轻轻拍拍他,怕弄疼了他,接着言道:"是有些露骨张狂,含蓄者为上。嗯,我喜欢古人诗句: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讲的是随缘就势,豁达乐观。我现下可谓山穷水尽了,那就叫任云起吧。"

    他抬头看我,喘着气,肿的眼缝里有一丝泪光,看来是咳大发儿了。他喃喃道:"任云起,好名字,云起,云儿,"我忙摆手:"云起,不然别人该把我当女的了。"

    他又气结:"你就是"

    "停!"我止住他,指着我的脑袋,他没再说话。

    我剪着贴着头皮的短发,额前发际处的头发短得呲起来。许多次我在洗手间里,有女孩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以为我是色狼。在商店里也有服务员叫我先生。并不是我不想有个女孩的发式,只是我头发极为浓密,留短发时,支愣着,象个狮子头,长发就必须梳成辫子,否则干了就满天飞,洗时还特费劲费水。据说是因为我爸在我一周岁之前,闲着没事,给我剃了至少十次头,你说他是不是欠……我不敢说了。结果,我天天想把我的脑袋剃光光,可又怕因此被公司开除,只好留了个男士短发。他的头发比我长出多少倍。

    我说:"这样的发型只能先当男的了。咱们下面该干嘛?天黑了。点不点上个篝火?"

    他好象才发觉,四周看了看,说:"不,我们白天不能走,只有夜里赶路,该动身了."

    得,我白搜罗树枝了。"去哪里?"我问他。他毫不犹豫地说:"向南方"。我看了看他,穿了我深色的衣服,他更显得骨瘦如柴。他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我行。"

    我想我们在这儿呆了一整天,没人追上来,真是幸运。也许那些人忙着砍别人去了.但地震后,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灾区.没吃没喝的,弄不好还有瘟疫.可拿什么去买吃的呢?我暗叹一声。

    从地上拎起我的背包,拿出那袋巧克力豆,打开。我不爱吃甜的,可是爱巧克力,买的都是低糖的。正好,失血过多的人也不该吃高糖食品。巧克力中有丰富的铁,可以补血。

    回到他面前,拿了三个巧克力豆,展手给他。他接过去,我说:"马上吃了"。他默默地塞了一个到嘴里,好听话。我拿出三个一把放进口中,嚼着,把袋子重按封了口,放进背包里。拿出水喝了大半瓶,递给他,他轻摇了一下头。坐在水里一天了,也不该渴。

    我走到水边,重灌满了水,拧紧盖子,把瓶子放回包中,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两个人同骑一匹马。他腿坏了一条,不能单独坐,可也不能再象上次那样让他头朝下地卧在马上,太痛苦。

    拉上了背包的拉链,甩在身后,双肩背上,我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胸前的双肩背带.因为常出去野游,我特地买了个高级的双肩背包。不仅双肩背带有厚厚的海绵垫,而且背带长,大概给那些身高两米,体重190斤的人设计的。还有一大堆零碎,譬如有可以把胸前两条背带拉近的搭扣,可以在腹部相扣用以固定沉重背包的第三条背带,等等。哈!我知道了!

    我跳了一下,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让你骑在马上了,就用这个背包!"他正想把最后一个巧克力豆放嘴里,一下停住,犹豫着说:"这大概,装不下我吧。"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豆,慢慢把手放下,大概觉得我就是吃错了这味药才变傻的。

    我扬起手打向他,口中道:"你把我当傻子呀!"手刚要触到他肩头,生生停住,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快吃了,咱们走"。

    一触之下才感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多么单薄,才一件运动衫嘛.我垂头丧气地放下背包,拉开羽绒服,脱了下来。我真不想脱啊,但没办法,曾有人说过,良心是你哪都挺好可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沉了,我脱了羽绒服,虽然冷了好多,还倒松快点,透了口气。

    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直接就左右摆着,表示不要.我展开羽绒服披向他的肩头,一边说:"我刚才举了那么半天大石头,热死了。一会骑马,也是运动。你就当会儿我的衣服架子,我觉得冷了,再向你要回来。"

    他也不说话,依旧推脱着。我一瞪眼,劈手拉住他的手,好冷,就往袖子里伸,一边厉声说:"听没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刘邦的老婆说的,也是我要说的。我给你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要你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另外,日后在人前,别这样推推脱脱的,知道的说你有个人意志,想独立自主,不知道的会说我强迫威胁你,恬不知耻,霸王强上弓,赶鸭子上架,反正诸如此类罢,等等。这样对我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你要注意啦."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说话之间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了,他怔怔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背包给他双肩背好,走到他前面,拉他慢慢站起来。背转过身,弓下腰,示意他趴到我背上.他迟疑着,我扭头对他说:"别让我又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强迫你!"他叹了口气,趴到我背上。

    我背起他,不禁说:"你好轻啊,一会儿可别让风吹跑了。"他似乎轻笑了一下。

    我走到马旁,想一想他的伤腿是左边,就绕到马的另一侧,靠着马把他轻轻放下来。转身把背包的所有的背带都放到最长度,背包掉下他的后背,我拢住那一大把带子说:"别掉了。"他似有所悟地按住那些带子,我坏笑着说:"我可又要轻薄你了。"他竟撇开脸不看我,我知道他发窘,更哈哈笑起来。心说怎么象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似的,只是我是恶少,他是良家妇女。

    我对着马感慨道:"我们走了什么运啦,遇到了你,竟然救了我们!你太好了!你是不是天马或神马啊?"

    他居然笑起来,我莫名奇妙。他轻声说:"这原来,是,我的一匹马"我惊得目瞪口呆,难怪他牵了缰绳,马就听我们的了.我还以为是马感激我的好话连篇呢!一时觉得机缘巧遇,莫过如此!

    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这么巧,看来还得谢谢你才是。"他说:"这倒,不必。"

    我问:"这马叫什么名字?"他似乎轻叹了一声说:"它既然听你的,就是你的马了,你起名字吧。"我晃晃脑袋说:"看我的灵感了!咱们上马吧。"

    我扶着他转身面对着马,他双手攀上马鞍,我走到他身后,问:"准备好了?"他点一下头。我抱住他的胯部,奋力把他举起来,他的右脚踩进马蹬,但竟没力量抬高他的伤腿。我的臂力还是差,一口气到底,再也举不高了,还发抖,眼看他就要摔下来。我一惊,低头钻进他的胯下,用双肩顶起他的两条腿,双手把他的身体往鞍上送去。他的伤腿甩过马背,他的私处从我低下的头的后部蹭过去,坐到了鞍子上。他痛得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双手支在马鞍上,身子抖成一团。

    我本来羞得面红耳赤,心乱跳,手发抖,见此情景,忙按住他已踏在蹬上的好腿,怕他摔下来(那我不又得再受胯下之辱),来不及害臊了。我知道他腿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该是他后面的伤创。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忧虑这旅途颠簸,他如何受得了。

    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说:"好了。"

    我知道多说无益,就走到马的另一侧,解了马缰,扶住马鞍,登上左脚。想清楚了过程,才嘿地一声,直左膝立在空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右腿曲起到胸前,跨过鞍子,慢慢坐在他身前。

    我翻过右手,摸索到他的胸前,找到右边的背包带,探手伸过去。接着拧着肩,把左肩的背带也挎上。我说了声:"往前倾点。"双手把双背带收到了肩头胸前。双背带系过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还好,居然不太紧。我把胸前的搭扣锁定,扯紧了多余的带子。双手又摸回他的腰间,拉过背包底部侧面的腹带,在我的腹部扣上。这样他完全贴在我背上。他的手僵硬地垂在两旁,他的脸在我的脖子后,我感到他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他不好意思,我这个现代世界的开放女性都有点心跳,更别说是个封建古人.但现下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走出一条活路,实在不能拘束于小节。我索性拿了他的双手环到我的身前,玩笑道:"好好抱住,往后我嫁了人可就没机会了。"

    他扣了双手,喃喃地在我耳边说:"你不是说,不卖了自己嫁人么。"我叹道:"我可没说永远不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孔子说美玉,卖了吧,卖了吧,我还在等买家呢。)他大笑起来,接着又咳又喘。

    我笑着说:"看来你也是个知识分子。"他停了会儿,说:"你又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气氛缓和下来。我想了想,扯下围巾,把他的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捆在一起,怕马跑起来过于颠动他的伤腿。

    他踢开右脚蹬,我踏入脚蹬,侧身弯腰拢住他的脚让他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知道这只是形式上的,一跑起来,他蹬不住的。

    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我知道他会受苦,我想说让他受不了的时候就告诉我,可觉得那样反而是看轻了这个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的人。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尽在不言中吧。他稍稍抱紧了我的腰。

    我抬头,只见星光初上,灿烂明润,不禁开口说:"创造了这样美丽的星空的神明,谢谢您的众多奇迹让我们活到现在。请继续保佑我们吧。助佑生安全到家,完成他的心愿,帮我实现我来这里的使命。"我摸摸马脖子:"好朋友,谢谢了。带我们向南方吧。"

    我稍一抖缰绳,马真的就自己跑起来了。他在我背后吸了一口气,贴着我的背颤抖不已。我心里也痛起来,焦急中,只好借着马的起伏轻轻地哼起军歌:"向前,向前,向前"

    他紧搂住我,把头依在我的肩上,强压着呻吟。

    树木在星光下在我们面前缓缓分开两旁,我觉得象是骑入了一个朦胧美妙的诗境,而不是一个危险涌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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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 3

    我离开他,到一边,从背后拿下背包,打开拉锁,拿出早上放入的那件深蓝色的运动夹克,恍如隔世啊。回到他身旁,展开衣服,披在他肩上。把他湿漉漉的长头发拿出来,拧了拧水,放在衣服外面。他还深低着头没动。我等了一会儿,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去轻轻拿起他一只手往袖子里放。他手上有抵抗的力量,但相对于我的手劲,那是螳臂挡车。我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他的手臂,把它放进了一只袖子里。另一只手就容易了,他没用力,我一下就把袖子套上了。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争不过就别争了。我心里说这好象我在他似的,想到这儿,自己吓了一大跳。干嘛捏?!脸上可没露出任何表情,把两衣襟对上,蹲下身给他拉上拉链。手背触到他隐私处盖的那块破布,又湿又粘,暗暗咧了一下嘴角。

    原来想到他后面远处脱裤子,但想到我把人家看个溜够,这时再假道学,不让他难堪吗。罢了,为了你的自尊,我就牺牲一回!就在他身边解了牛仔裤的扣,拉下拉链,蹬掉了鞋,两手一通忙,同时脱下了穿着的两条裤子,只剩贴身的白内裤,两条大腿完全暴露于黄昏的微光中,自觉十分无耻。我完全理解我想拉他起来时,他为什么迟疑了。但现在只有破罐破摔,我扯出牛仔裤里面的深色运动裤放在一边,重又穿上牛仔裤。临蹬上鞋时,又犹豫了一下,脱了袜子,光脚穿上了鞋。真有些冷。

    他在我这番行为之间,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双手支在石头上,入定一样。好,柳下惠啊,没关系,我与你就是扯平了!看不看由你。

    我又走到他身子前面,蹲下来,给他穿袜子。他的脚趾也都没有指甲。我先穿他伤的那只脚,我把袜子使劲撑开到头,尽量轻轻地套上去,他还是停了呼吸,我想这依然是疼的。我给他穿好了袜子,伸手拿过我的运动裤,还是热的,带着我的体温,太好了,他正瑟瑟发抖。我先把一只裤腿套上他的坏腿,上到大腿处,拉了他的手按住,一只手抬起他的另一只脚,他晃了一下,差点仰翻,我停下,看他用没按著裤子的一只手支在身后,稳定住自己,我这才又开始,把另一只裤腿套上去。裤子停在他膝上大腿处,我停下来,他也没动。

    他自己站不起来,自然穿不好。我想帮他,又越来越强地感应到他的尴尬和不安。古代的人就这么想不开。我玩心大起,忽然轻轻问道:"你可有妻妾?"古代自然是妻妾了,不是只老婆吧。他的语气温和淡然,让人觉得他应已是中年以上,可我就是觉得他应该还很年轻,逗逗他没关系。他愣住,我们半天没说话了,我盯着他,半晌,他说:"有,一妻两妾"

    不等他说完,我哈哈大笑地打断他:"那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滴!你就别害怕了!"说着,一伸手,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起身站到他身边,一手从他后身拦腰抱住他,抬他起来些,另一只手尽量轻地三扯两扯把他的裤子拉到了腰上。前后也就几秒钟。然后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说:"成了!我该请你吃饭了。"他好象呆了,肿脸看着我,不出一声,吃亏了吧。

    我笑着转身,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匪,占了别人便宜还封了人的口。幸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这要是角色掉过来,我看了人家还得负责任不是?

    我拾起打开的背包,突然觉得非常非常饿,多长时间没吃饭了?我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面包,长叹了一声:"我怎么那么笨哪!干嘛才带了三个?为什么不多带些呀!北坡上的老黄牛是怎么死的——奔(笨)死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想把面包给他,突然记起久饿的人不能多吃。就打开袋子,把面包分成两半,递一份给他,说:"我很小气的,这就是我请的饭了。"他的手微颤,接过面包,我看他的手比面包更白。

    我到几步外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后闭了眼睛,合上嘴唇,仔仔细细地咀嚼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美食。不,我从来没把面包当美食,什么是美食啊-烤鸭,红烧肉,香酥鸡,烤乳猪再不济,酱爆肉丁,红烧鱼大学时,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饶恕我吧

    "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么?"我一下子回过神儿,他在问我?我看着他,他手拿着面包没吃,我怒道:"你怎么不吃?我当然不是神仙,神仙有这么坏的脾气吗?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个松馒头,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他忙把面包举向口中,临吃前,还问了一句:"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语中有种让人感动的关怀,只好大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我的家乡在远方,最可恨的是,这居然是正确答案!让人愁怀难解啊!"我一口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到嘴里,追求着瞬间的满足。

    "那你,有家室吗?"我一扭脸,他忙把面包重放在口边。他吃得很艰难,一点点地抿着吃。我笑了:"报复我?知道我是从天而降的,可见我拖家带口了?"然后我停下来,等着,知道事没完呢。

    他吃了一小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在家乡呢?"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气我刚才逗了你,才这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

    他低了头。我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这一定是个没让别人在言辞上戏弄过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会耍贫嘴。

    我收了些嘲弄,道:"也罢,看在你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这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16层楼上,大地震就来了。我走进了一柱光芒,再出来,就站在了废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我哽了一下,赶快接着说,我可不愿大哭:"而我那夫君(可不是夫君吗,我们有过床笫之欢)"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头,手举着面包,身子哆嗦了一下,果然,这是他想听的,我微笑着说:"昨天刚刚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抬头,手落在膝上,问:"他为何休你?"我向他拿面包的手一扬下巴,他马上举起面包放在唇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见他还看着我,鼻青脸肿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说道:"为何休了我?因为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说了算了的)但我休了他是因为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因为后下手遭殃。但我并不知道我休了他后,他会真休了我,我原来想也许我休了他,他就知难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没想到他休我是真休。这下我们互相休了后,我想让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了,但毕竟晚了一步,我真想是我第一个真休了他,可事实上还是他铁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举着面包在口边,肿的唇半张着,弄不清是噎着了还是在喘气。好久,他慢慢地说:"你在,逗我吧?"我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仔仔细细地说:"你肯定,他不是因为,你说话让人听不懂,而休了你的?"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来,不由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忙低了头,拿着面包堵着嘴,身子有点抖。我蹲下来想看他的脸,他的头垂得更低。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你可以啊,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我更加肯定他其实相当年轻,大概也就我这么大。

    我笑着又坐下,他却抬起头,慢慢说:"没事,在这里,你就是,说话颠倒混淆,也会有人,娶你的。"

    我心中警钟长鸣,知道要赶快表明自己立场,决不能和有3个妻妾的人有什么纠葛。我不理他言中的攻击,反而黯然道:"不是那么容易啦。我来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一个夫人或丈夫。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侣。相处不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分手-就是我刚才说的互相休了,但不该脚踩几条船,吃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野花一起香。最好的是,结婚是因为两个人相爱,愿意在一起。”

    我叹息道:“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成为朋友谈得来的,不过十数个。我能爱上的是几人?而我爱上又钟情于我的,又能几人?!有缘无姻,有姻无缘,彼彼皆是。可有姻有缘相亲相爱的伴侣,世间才有几双?谁不希望婚姻能如此美好,但谁不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命!我不敢奢求,先只定个最低的标准,如果我嫁人,我的夫君一定只有我一个人。我二十二岁了,你这里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谁不是已经结了婚的?可见我婚姻的前途黑暗无比。"

    他好久不说话,但愿他这回听懂了。

    他终于吃完了面包,缓缓地问:"你不嫁人,可怎么生活呢?"原来他是担心我的生计啊!我一下跳起来,大声说:"是啊,我也正为此郁闷不已哪!"

    我开始走来走去,指手划脚,"我不是医生,不会种地,不会弹琴,不能卖艺为生。又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能让看一下就收人家钱(他哽咽了一下)。年纪也大了,进不了青楼(他又哽一下)。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尤其遭别人强迫时,更要倒行逆施(他哽住),所以不能卖身为奴。身无武艺,不爱撒谎,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夺。身为女流,不能入朝为官。喜欢周游四海,不愿入宫,当然人家大概也不会要我(他又哽)。不想入豪门大家,受不了那些争斗,我可不能睡觉的时候都得睁个眼睛。不懂易经八卦,看相测字,庙会夜市上撑不起个摊位。好读书又不求甚解,平生最爱睡懒觉,你说我能干什么?!"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我语气一转,色厉内荏,声色俱厉:"古人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理所在,自有安排!我竟穿过了两个世间,决非偶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找到我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我挥着拳头,情绪激愤。我说这些话本来是装装门面,但说完了,自己也信了,觉得人生真是有意义的,我必然此行不虚。心情大好,不禁双手握拳,几次击向天空,嘴里喊着YES!YES!大舒一口气,放下手。

    一看他,又见他呆看着我,可能吓傻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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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 2

    我在寒冷中发着抖醒过来,这是在哪儿啊?水声传来,我缓过神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抬头见那人还在瀑布下坐着,太长了吧,有6,7个小时了。回头又找马,正在树旁吃周围的草,估计都快吃光了。我才松了口气,又哆嗦起来。昨夜没睡觉,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困得在野地里睡着了,可别冻着。忙振作起来,背上背包,把马牵到水边,让它又去喝水。看差不多了,换了个树把它拴上。

    去收集了点树枝,准备生火。想那人一会过来也会冻得半死。想到这儿,又一机灵。那可是个犯人啊!我可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被打成那样,看来罪行非浅哪。万一那是个杀人犯可怎么办?强奸犯怎么办?我不成了东郭先生,或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了?

    我哆嗦得更厉害了。可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不会是个坏人。为什么?就因为那句"放下我"?还是我的直觉?什么直觉,当初和男朋友恋爱时不也觉得挺好?直觉到昨天的结果了吗?狗屁直觉,还是小心为妙。但现今举目无亲,有个人在身边也好问问事情。况且那人伤得厉害,一把骨头,我完全能打过他。于是决定还和他在一起,多注意些就是了。

    可见人们的信任是建立在自己的强大和对方的无力上的,如果他不是半死不活的话,我可不敢在这儿等着他。

    转头看那人,见他正仰脸迎着落下的水流,把头发都冲到脑后。我又哆嗦上了,水多冷啊!他倒着慢慢挪出瀑布,然后向岸边慢慢爬过来。我想过去拉他一下,才注意到他上身是裸着的,看来衣服都给冲跑了。他爬得很慢,我真替他着急。想过去,怕人家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弄湿了我的鞋。我到底是个自私的人哪。

    最后,他终于到了水边,又停下来,身子还坐在浅水里。他喘着气,把左手的镣铐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右手摸起一块大白薯似的石头,半死不活地砸向镣铐。我真是忍无可忍了,跳起来,抱了一块二十斤大西瓜一样的石头走过去,右脚踏在他放手的那块石头上,把石头停在右膝上看向他,他也正抬头看向我。

    夕阳西下,残留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青紫肿得只省下一条缝,左眉间一道血痕,额头一个个紫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撕裂了,嘴唇肿得翻开着。一寸来长的胡须,有几处象是被扯下来了过,显出下面皮肤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大概更惨。这张脸,看不出年龄。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会儿,大概被我这手扶巨石的凶样吓着了,然后慢慢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和着镣铐在石上。

    我深吸口气,慢慢举起巨石,嘿地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我又抬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90度,象一个O立在石头上。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道:"我靠!这是变形手铐吗?!"手铐又扁了,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我大怒:"再来!"咬牙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来。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我哈哈笑起来,特有成就感。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

    把巨石放在膝盖上,我笑着说:"好啦,该脚啦"。他迟疑着,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裸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光。哈,女性之夜啊。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他把能动的右腿放上石头,我举起石头开砸。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才砸开。我喘着气,扶着膝上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烦,忙用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基石上。放腿时,他哼了一声,然后他赶快用双手支住了自己,低了头抖个不停。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放了我膝盖上的石头。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砸前面的镣铐时,我从没觉得会失手。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正对着下面的空档,让方块自由落下,不会中途偏向的。所以只要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象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我一个劲儿调整呼吸,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但就怎么也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不抖了,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在基石上的腿。我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体无完肤,新伤旧伤重叠交错,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才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说这话来宽慰我。心里一下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肉体更不可摧的坚韧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顽强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从这时起,他不再是个犯人,而是我佩服的人!

    我眼睛湿热,但知道决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就强笑了一下说:"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啊!"

    他停了会儿,依然那声音,那淡淡的语气,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但一咬牙,心说:算你狠,I服了U!口里却笑开了:"好,咱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请吃饭。你说我砸多少次能把它砸开?"

    他抬头看向我,我努力绽开我最迷人的欢笑脸对着他(当初就凭这阳光笑脸骗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录用,谁知道我也会在洗手间以泪洗面),他呆住,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赌,20次吧。"看来他怕我紧张,知道上个脚镣用了十几次,这回多说点。哈,上当了,没时间多琢磨吧。会打赌的人决不能在不知对方想输想赢时下注!

    我看着他嘿嘿一笑说:"我赌100次!看我赢不赢!"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我转了转脖子,拧了拧肩膀,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举起石头,大喊了一声:"100次!"砸了下去!当然没开。我又举起石头来,喊一声:"99次!"

    我心无旁顾,完全投入到举砸中,象进了托福考场。精确地协调我的呼吸和动作,忘了还有别的人和事,我下定决心,砸上它100下!

    当我喊了"86次"而脚铐却应声而开时,我简直有点意犹未尽。我退回几步,把石头扔开,险些把自己也摔过去,这时才觉得两个胳膊沉得象灌了铅,但我挥臂大抡了几下车轮,假装豪情万丈的样子,然后才看向他,一笑说:"真可惜,我还准备再砸上它85下呢。你居然赢了。"

    他的肿脸看着我,如果能有表情的话,我想应该是气结状。我哈哈一声笑道:"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请你吃饭!"我重走回水边,一脚踏上基石,向他伸出右手,才发现我的手不自主地在发抖,看来是累得快手抽筋了。

    他好象犹豫了好久,才把左手递给我。我握住时,发现他手指甲全无,指尖白惨惨的,食指上半节向外边扭着,是断了吧。我心里又一抽。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大概死人也不过如此。我一惊,忙紧紧握了他的手,慢慢拉他起来。他右手奋力推起身子,然后抬手到空中,我俯身拉住他的右手,双手一起用力,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

    我们四手相拉,有点象"持手相看泪眼"的样子。他一条腿站着,浑身发抖,别说迈步了,看着随时又得坐下去。我沉吟一下,唉,只好学猪八戒扛媳妇的方式了。我向他倾过身去,两手拉着他的手放过我的左肩,放了他的手,双手掐向他的腰间,一用力挺身,把他扛在了我的左肩头。去了镣铐,他真轻啊!

    我口中说着:"对不住,失礼了"。心想怎么象武侠小说里,大侠抱美女时说的。慢慢转过身,走到岸上,找了个平的石头,屈了膝,让他好的腿先着地,一手扶着他的后腰下,一手抬着他伤腿的大腿,缓缓帮他坐在石头上。眼中自然看到他的后面一片皮开肉烂血肉模糊的样子,知道他必然受了无数凌辱蹂躏,心中又一叹,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低垂了头,双手放下来,在身子两侧支撑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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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 1

    听不到大刀叔叔们的喊声了,我才吸了口气,这一下差点没被呛死:那人身上又腥又臭,我干呕了一下,立起身来。才直了身子,见他慢慢地就要滑下马去,忙又掐住他的双腋把他往上挪了一下.难怪他不重,只剩一把骨头了。刚才紧张时没注意。怕他又掉下来,就用一手抓紧马鬃,一手重重按在他背上。

    骑了一会儿,我寻找到了规律.那就是要有预见力,双腿夹住马鞍,随这马的奔跑起伏,不是被动地寻求平衡,而是主动地配合马的动作,和马一起一上一下,用大腿和腰部的肌肉来完成动作。

    如果不是手下得压着一位,另一只手也没马缰只抓了马鬃,我一定真的能骑得潇洒点.但现在只保持了我们都不掉下来,又能尽可能地离他远点,虽然姿势古怪,我还挺得意的了。

    大约有两个多小时,那马在树林里左弯右转,渐渐越跑越慢,最后停在阵阵水声之旁.我一看,是一道一人多高的小瀑布,水流落下,成一条溪水而去。手松了马鬃,才发现一手的汗,一看马脖子上也是一层汗水,想来马想喝水了。另一只手一松,那人慢慢地滑下去,我顺手拉住他的一只胳膊,慢慢放他下去。他手里依然握着缰绳,单腿着地,然后慢慢颓坐在地上,抖成一团。我拉着他的胳膊,然后手腕,接着镣铐,弯腰等他完全坐下才放了手。我挺直腰,长叹了气:还活着,真不错。

    我踢了右蹬,双手扶了鞍子,一翩下来。右脚刚着地,左脚还在蹬子里,马突然动了一下。我刚刚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下马时手里没有缰绳是大忌,此时马若走动,骑者必被拖倒,轻者脚踝扭伤或骨折,重者能要人性命。我刚要大叫,那人手一动,我扭头,看到他依然死死地抓着缰绳,那马因此站住了不走开。我忙撤出左脚,舒了口气。

    站在地上,一下觉得腰酸背疼腿发软,跌坐下来,正在那人身前。那人低着头,手抖着递过缰绳,未及开言,扭脸吐出一口血来。

    我拿过缰绳,想刚才我那么重地按他在马上,万一他原来肋骨有伤,会不会因此被我按得骨头穿了肺?况且,刚才的狂奔,他一直大头朝下,脑血管是不是破了几根?忙问道:"你怎么样?"话一出口,就气自己没水平,这让人怎么回答?不怎么样!很不好,这不是明摆著的吗?废话啊!

    所以他那儿还没答话,我这儿已恼羞成怒了,又开口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可不能死!不然的话,我可亏大发了。整个做了无用功啊!知道的说你时运不济,不知道的会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种花花不开,插柳柳不荫,简直是个完全彻底的失败者啊!"

    话中间想到我费尽周折,考了托福和GMAT,有了学校,还给拒了,男朋友也没了,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世间,上来就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不是失败者是什么?不禁越说越气,最后只好大喊一声:"可气死我了!"说罢,一下子跳起来,牵了马就走。

    余光看那人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着。

    我知道马奔跑后不能马上喝水,就牵着马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说如何感激它,从没见过面,头一次相逢就救了我的命。然后向它解释为什么不能让它马上喝水,它的肺容易炸了,等等。

    那人坐了一会,极慢极慢地向水边爬过去。我叹了口气,我对马比对他好,明明拿人家当了出气筒,把本是不干那人事儿的怒火撒在人家身上,而人家还在伤痛之中.

    我走过去,把马拴在一颗小树上,从后面扶起他,半拖半拉地把他往水边搬过去。他的双腿划过地上,他抖得厉害。我到水边,把他轻轻放下。他依然低着头,没出声,手支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

    我又回头解了马缰绳,接着遛马。那人停了一会,慢慢向水中挪去,我只看着他,他是想洗一洗吧,倒是该洗一下。还是不去帮他的好,毕竟人家是个男子。一会儿,看他一点点地挪到了瀑布边,艰难地爬到水流正下方,面朝里,用手把伤腿盘在身前,坐在那里,任水从他头顶浇下,不再动了。

    摸摸马脖子上的汗大多干了,我牵马走到水边,让马开始饮水,我也蹲下身,脱了手套,沾了一下水,啊!凉得刺骨!那人该不会着凉吧?忽然想起在哪里读过,凉水冲洗身体,可止内外出血,那人是为此才这样冲吧。

    马喝足了水,我牵着它走到一处阳光充足的平地,把缰绳系在一棵树干上,席地坐下来。我肯定是到了个古代社会了,不然还用骑马?

    仔细听着四外的声音,只有水的哗哗声和偶尔风过树梢的声音。没有马蹄声,没有人声。但愿那些大刀叔叔们没有我的马聪明,找不到这里。

    周围的景色让我想起那些高中时候的郊游,水边林中,一片阳光,少男少女们的笑声和歌唱。

    可现在是在个陌生的地方了,赶快看看我带了什么东西。我把身后的背包拿到前面来,仔细查看:一件深兰色拉链运动衣,一瓶矿泉水,一瓶红牛饮料,几个面包,俩个香蕉,一把巧克力棒,一大袋巧克力豆。人家说,巧克力是快乐食品,一点不假,我现在就想吃巧克力!

    又拉开边袋的拉锁,看看有什么以前漏网的物件,现在可都是宝贝呀。翻看着,一包卫生巾,一下子让我悲从中来,我可怎么过每个月的经期啊!几张纸巾,一张写了不知是谁的手机号的纸片,看了半天,想不起来。一把梳子,最后在底层翻出一盒纸火柴来,上面印着中国大饭店,打开,里面用了一根。我的眼泪几乎涌出来,太好了,火柴啊!我真太幸福了。

    忽然想起这火柴是去年我过生日时,与我男朋友在中国大饭店吃蛋糕时点蜡烛用的。那天许愿时,我默默祝祷明年双双出国,吹了蜡烛我又翻了一下,果然,包底缝间有一只烧过的细小蜡烛。我心境黯淡下来,想起往昔

    说来真是个平庸不堪的故事!我现在发现,这世界上,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早有人问过了。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际遇,早有人体会过了相似的经历。对个人惊天动地的事情,别人看来,可能不值一提。可对于那个身在其中的人,却是一想起来就想大哭一场,满心满眼的痛,难以释怀!

    我十六岁上了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可见跳了多少级。二十岁毕业,当了个秘书助理(没办法,找工作容易吗?有钱就行),每天打稿件,讲电话,拟官样书信,没别的了。真觉得大好青春就这样废了。

    一年后,象所有不甘示弱的失意青年(不是少年了!)一样,我想改变现状,决定试着考出国去。好在我的公司是个名头响亮的合资企业,到时候咱把自己的职位擅自提提,职责扩展并夸张一下,说不定那个国外商学院不长眼,就把咱录取了呢。真是盲目乐观啊。

    依次考了托福和GMAT,分数上等偏下。仔细研究后,发出了二十多封谗媚的求取信,也花了两万块报名费啊。然后就是天天提心吊胆地等着邮递员,那份患得患失的苦!

    处了三年的男友也开始联系,不是美国,而是澳大利亚,说日后不能被我甩在后方。

    我终于拿到了美国几个中型大学的通知书,又开始忙签证,这是一条贼船哪,一旦上了,下都下不来!

    冬末的风,裹着漫天的黄沙,就在这么一个阳光灿烂又肮脏弥漫的早上,我被美帝国主义拒了。那时男友还安慰我,说国内也挺好。

    一周之后,他得到了澳大利亚的学生签证。他突然很忙起来。我们以前也隐隐约约谈到结婚,可这时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字不提结婚,常常心不在焉。

    终于,早春的一天,他对我说他会提前走,然后就没说别的。神情冷漠。那一瞬间,春天远去。

    我这个气呀,TMD!这么没骨气,就不能说清楚,是要甩了我还是要和我在一起!于是我说"那就算了罢",气冲冲地回了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以往我们吵架,他都会主动打电话来,这一次,我等了几天,他没来电话。

    昨天,我不行了,在午休时出了办公楼,用手机打了电话过去。他冷冷淡淡的,不说什么。我忍不住在马路边放声大哭,听到我的哭声,他说了一句无理取闹,就把电话给挂了!可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甩了我!连个好好的再见谢谢你日后也许有机会这样的废话都没有!

    我哭了一会,发现几个外地人围观着我,就忙奔回楼里,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一直洗到午休结束,我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我仰起脸向着天空,闭上了眼睛今天,我突然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大约连命都保不住,可这何尝不是好事!因为这强迫我离开了那些的悲伤,死亡也并不恐惧可怕!这是自我安慰呢还是乐观向上?不管了,怎么开心怎么想吧。

    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去,拉上拉锁,我感到身心俱疲,躺了下来。阳光暖暖的。但愿我跨越了两个时空,也能跨越我心中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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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

    那嗡嗡声重又充满了我耳际,比十六楼上更响,我睁开眼睛,天!我在一片废墟之上,依然在地震里!天空阴暗,周围尘土弥漫,大地还在抖动,偶尔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声在房屋的倒塌声中此起彼伏。

    我踉跄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踝,低头一看,才尖叫出声:这是一只黑手!不,黑的血手!这只手上血肉模糊,环着手腕的是一圈黑色镣铐,手腕上被磨出了白骨!我吓得抖成一团,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这时黑手边的砖头土块动了一下,鼓出一个包来,我又啊地叫起来。这回是从地上冒出一个脑袋,不,还不如说是个顶着一头土的血抹布,那些头发掺着血和土,看着就是恐怖片里的被冤枉的鬼来索命的样子。

    幸亏没作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见到此反而冷静下来,知道是一个被埋的人想爬出来。于是着手扒开那脑袋边的土和砖块,幸亏戴了皮手套,饶是这样,扒到这人能爬出来时,手套两边中间的三个指头都开了线,我的黑皮手套啊。心里一动,怎么这时候还有心可惜手套?在西单商场前的夜摊上买时才花了十块钱,难怪是伪劣产品西单,那这是哪儿啊?不象我住的地方啊?不对,不象现在的北京城,倒象农村可我明明住在海淀区的呀

    一恍惚间,一只黑血手搭上了我的手臂。那人低着头,喘息不已。得,先救人吧。

    我架着那人的胳膊努力站起来,那人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我胳膊上,摇摇晃晃的,靠在我身上,终于爬了起来。他衣衫褴缕,血土满身,一只左腿拖在地上,角度古怪,右腿抖得不行,两脚之间也有镣铐。我想先把他扶到平地躺下,再救别人。刚走了两步,那人几乎瘫下来,双手拼命攀住我努力保持水平的左胳膊,死也不放,可又挪不动。我想这人那一条腿肯定是断了,就要扶他就地躺下,管他是不是平地呢,我可搬不动你。

    忽听几声古怪的大叫,这才注意到我扒人的时候,地震过去了。大地的嗡嗡声和房屋的倒塌声没有了,依然是尘埃遍地,但比震时安静许多。

    余光撇到几下闪光,我扭头一看,当场吓得腿软,差点儿和那人一起瘫在地上。只见不远处,一个满头满身土的人,右手提了一把大刀,正砍向一个刚从废墟上爬出来的人。大刀起落间,一声嘶叫伴一道血光,在昏暗的晨光中惨淡又诡秘。被砍的人颓然仆倒,提刀者转身又去砍几步外的另一个人。

    我肝胆俱裂,张了嘴,可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心里明白着呢,这绝不是北京!也不是现代!从身边的人手脚上沉重的镣铐上来看,这儿可能是个监狱之类的地方,地震震塌了牢房,关在牢房中的人爬了出来。这镣铐不是现代的用品,更重要的是,警察叔叔绝不会用个大刀片子大砍一通的!

    难道大地震扭曲了时间的走廊,把我从一个地震中送到了另一个震中-只是在不同的岁月里?

    但怎么向这位大刀先生讲清楚?他会不会一下子就用大刀招呼了我?

    马上的反应是拔腿就跑吧,可身边这位此时正死死扣着我的左臂。有心一脚踹他到一边上去,但那样这人肯定活不成了,本来腿就断了,不等着让大刀先生砍吗?想到大刀一挥,身边这个我刚刚亲手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大活人就会身首异处,血溅三尺我心中不忍(那我刚才费那么大劲挖他出来干吗?)。况且,他现在双手握着我的胳膊,对我也是依赖信任,把他这么扔下,多少有些残忍。唐山大地震,讲的都是救人的故事,是人就该救!他要是该死,也是该在刑场上吧,可此时明摆着,狱卒们本着宁杀勿逃的方针,无论是否该杀,只想要了所有人的性命,也包括我的呀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先一起逃命吧!实在不行了再昧了良心扔下这人,日后想起来也不会心虚,毕竟尽力了呀。

    我弓了身,把左肩顶到那人的左腋下,左手从下握住那人的左肩,右手反手探到那人的右大腿根处哈,知道这人是个男的了,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双手一紧,那人一下横卧在我的双肩背包上,我一伸腿站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还好,不太沉,比上次我替父母背的那袋五十斤重的米也重不了多少。

    背向着那个大刀先生,抬腿走下土和砖的废墟,心中感慨着:多亏了这十来年的自行车和各种体育锻炼啊,对,还有军训和近一年的爬山运动!

    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身体属于健美类,可比那些一把骨头的女孩儿们还怕自己没有幸存能力。我危机感特强,看了泰坦尼克号后,就拼命地游泳,每次不游上千米不走。心想哪天坐船出事,可别靠了木板才能活命。咱不去海里挨冻,在江河里,游几下子就上了岸,自己救自己,多好!看了世界末日的战争后,就常长途步行和爬山,怕有一天要逃命的时候,自己跑不远。但只要比多数人跑得快,我的机会就多很多!

    我捡平地落脚,想走出这一片砖砖瓦瓦。走了也就十来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淋了,看来平时的锻炼,还是不够!抬眼望去,已快到跺跺砖瓦堆的边上了,更可喜的是,瓦砾尽头是一片树林,林前,有一匹正在吃草的马!马上还有鞍!这简直是童话故事啊!我的白马!实际上这是一匹棕色的马,但此时不是讲究细节的时候。

    刚要舒一口气,耳听得后面有人喊声,侧脸一看,我也喊了一声——啊!只见大刀先生,不止一个,至少三个,用刀指着我奔过来。我的心脏几乎立刻爆炸,抬腿向着我的白马跑起来。

    我实在想说我跑得飞快,可事实上我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流下来,淌到我眼睛里,生疼,根本没法擦。我模模糊糊地盯着我的白马,念叨着:马呀马,你可等等我,别走啊,马呀马我相信集中的意志能指令其他人的行为,更何况一匹马!

    同时特别注意脚下,经常看电影电视,逃跑的人关键时刻总摔一跤,现在看来,那真不是胡编的啊。我随时都能摔倒。幸亏这十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考试,练得我越是紧要关头,越能沉着冷静,胡思乱想。后面人声渐近,我可没功夫回头,最好他们谁摔一跤,或者都摔一跤!电影上有没有追人的摔倒的?有过。但有没有都摔倒的?从来没有过

    正想着,背上的人在我耳边喃喃说道:"放下我吧"。声音又哑又低,我愣了一下,难怪跑不动,原来我还背着一个呢!

    一看,我已经跑出了瓦砾区,还有百来米就是我的白马了,一时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TM倒是早说呀,害得我跑到现在!我现在放下你,知道的说我快背不动了,不知道的说我不善始善终,始乱终弃,有头无尾,半途而废,你这不是毁我吗?!可恶!"

    我大喊着,其实声音也大不了哪儿去,不然马早就吓跑了。一生气,怒火化为动力,脚下快了些,余下的路变短了许多。

    我这人就是这样,逆反心理太强,他如果说别扔下我,我也许会动一下把他抛下的念头。一说让我放下他,我反而不愿意了,干嘛听你的?我又不是个机器人。

    终于跑到马前边,我喘着气,放慢脚步,看着马说:"马啊,你帮帮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我从来相信草木有情,动物通灵。现在需要一匹陌生的马载我逃命,怎么能不好好先请求一番?那马看着我,大眼睛好象有种笑意。我松了口气说:"好马宝宝,你同意了。"反正给马拍拍马屁也不丢脸。

    走到马身边,我想抬手抓住马缰绳,双手一松,那人从我背上滑下来,他手一翻,抓住了马缰,没有完全摔倒在地,攀着缰绳倚在马边上。反应倒挺快的。

    我这才回头一看,大刀叔叔们就快到平地上了,不由转身大声尖叫:"你快点啊!"同时双手抱住他的两腋,一下子把他举过马背,让他象一袋子土豆一样卧伏在马背上,他可真没什么份量。

    我抖着手扶着马鞍,左脚踩上马蹬,摇摇欲坠地爬上鞍子。右脚来回踢蹬,找不着右蹬子,隐约感到那人握了马蹬套在我右脚上。

    我骑马的经验仅限于两三次在京郊骑了农民伯伯出租的老马,慢慢地走走,在上面哼着小曲,自觉很潇洒。

    此时此刻,完全慌了手脚,只大喊:"快跑啊!求你啦!"两脚不自主地一夹,那马竟向着树林方向小跑起来。

    我又一回头,大刀叔叔们已在身后几米处了,我尖叫着使劲一踢,马突然加快了步伐,我往后一仰,又往前一扑,压在那人背上,一把钢刀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去。我双手抓住马鬃,紧压住那人,一下一下地夹着马肚,只觉耳边风声骤起,眼底初春的浅草飞掠向后,人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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