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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绿衣服、绿裤子、绿鞋子,就差一顶绿帽子了。

  徐志摩看到,一定会说:“哇,浓得化不开的绿”——诗人们最喜欢用“哇”字开头了。
 
  二胡对着镜子扭了几下,很是满意:“嗯,不错,像个军人。”

  “红色娘子军啊!”小贱鄙夷地说。

  “别说了别说了,快集合了。”大头总是很搅人兴致。

  才七点钟,太阳公公还没起床耶。操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三三两两的坐着,还有人如梦游般地四处游弋。

  新生的积极性通常是很高的。

  八点钟,学校领导才姗姗来到——就是那天坐奥迪的那个老头,神采奕奕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

  主持人宣布:“下面,我们请张校长”,顿了一下,“给我们讲话。”对于新生,他不用说“请大家鼓掌”这几个字。

  大家啪啪啪地鼓掌,比二胡前天在我们宿舍弹吉它的时候热烈多了。

  张校长清清嗓子,开始讲话。讲什么不记得了,如果你想知道他说什么,可以在每年新生开训的时候,站到操作上去听。每年他都会重复一次。

  我和小贱在下面比谁的衣服更好。

  我找啊找啊,发现小贱的袖口处没有缝好,我得意洋洋。

  小贱不服气,找啊找啊,在我的胳膊下看到一道裂缝,他洋洋得意。

  我暗自庆幸,幸好老妈不在,不然她又要怪我这么快就把衣服弄坏了。

  九点钟,校长讲话完毕。大家鼓掌,声音小了些,还是比二胡弹吉它的时候热烈。

  九点四十,军训团团长讲话完毕。大家鼓掌,声音又小了些,还是比二胡弹吉它的时候热烈。

  十点十分,军训带队老师讲话完毕。大家鼓掌,声音又小了些,还是比二胡弹吉它的时候热烈。

  十点五十,学生代表讲话完毕。大家鼓掌,已经稀稀拉拉的了,还是比二胡弹吉它的时候热烈。

  二胡总结出一条规律:大家鼓掌的响声与会议的时间呈递减函数,并且,据他分析,下一位讲话,掌声肯定不如他弹吉它的时候。可惜已经无法考证。

  这是我们宿舍第一次运用数学来分析实际问题。

  十一点,动员会准时延长一个小时结束。

  “中午一点在操场集合,散会!”

  “噢!”众人高呼,如鸟兽散。如果说集合需要一个小时,那么散会,只需要一分钟。

  大头站在原地,如一尊雕像,岿然不动。

  “他怎么了?”杨成武很小心的问。

  “装什么装?走了。”二胡不耐烦的说。

  我把手在大头眼前挥了几下:“他没反应哎。”

  “真的?”小贱不信,又伸手在大头眼前挥舞,“他真的没反应!”小贱郑重的下了结论,然后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是被晒晕了?”
 
  “切,”二胡说,“他头这么大,怎么会被晒晕!”

  这个有关系吗?

  “哦,”我有了重大发现,“他肯定是在练气功,头才会这么大的?”

  这时大头睁开眼睛,茫然地说:“散会了?”

  “嗯!”四人一齐答道。

  大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睡着了。”

  小贱突然扑过去,抱住大头:“偶像,你一定要教我啊!”

  吃过饭,十二点多了,回宿舍也没什么实质意义,于是摇摇晃晃地走回操场。

  西安的太阳永远都说不上“毒辣”两个字,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你抬头都看不到太阳,天空灰蒙蒙的,连朵像样的云彩都没有。

  好像北方的天空都是这样。

  第一次放暑假回家,我拍了不少天空的照片,扫描后放在电脑里,二胡看到了,用无比钦佩的口吻对我说:“你丫行啊,PhotoShop学得这么好!”

  没有太阳并不代表天气就不热,就像没有女朋友不代表不想女人一样。

  天气很热,我在想一个人。

  所以我早早地来到操场。早上人太多,我搜寻了一圈都没看到她。

  操场上人很少,她不在。我绕场转了两圈,觉得无趣,就爬到一棵树上去乘凉。

  爬树是我的拿手好戏,初中的时候为了看隔壁二丫头洗澡,我天天爬到她家窗前的那棵大树上。她洗澡的时候会把窗帘拉上,我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但是我已经很满足——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

  这棵树不是很高,枝繁叶茂,并且有很好的视野。在这里,我能看到整个操场,但在操场上很难看到我。就是说,只要她出现,我就能看到她,但是她看不到我,这样我就可以随意看她而不必担心她会骂我了。

  我趴在树上,静静的等待着我的猎物出现。

  不一会儿,我睡着了。这不能怪我,中午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这里凉爽,还有风,除非是圣人或傻子,否则,想不睡着都难。

  当然,在树杈上睡觉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我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二丫头她从不告诉我她什么时候洗澡,我只好在树上等,常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我醒来时她已经洗完澡,这让我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什么叫做失望。

  后来二胡他们知道我能在树上睡觉,惊叹不已,认为和大头站着睡不相伯仲。其实,我比他高,因为我在树上,他在地上。但我什么都没说,我做人很谦虚的。

  今天睡的不久,才三点钟就醒了,他们已经开始军训。

  既然错过了,只好一错再错,继续呆在树上,顺便观摩一下军训。

  男生和女生竟然是分开来训的,这与我原先的想象不同。我原本是想瞅准机会,站在可可身旁,让她没借口赶我走。这下,希望犹如肥皂泡迸裂了。不过,小贱也没有机会,想到这里,我心里又高兴起来。

  在距我最近的那支队伍里,我看到了二胡。高个子是很容易辨认的,特别是象竹竿一样的二胡。他站在第一排第一列,佝偻着腰,象霜打过的茄子。

  其实,是一队霜打过的茄子。

  “挺起胸来,现在,你们是军人!”教官的声音可真大,隔了五六米远还震耳欲聋,他一定练过狮子吼。

  “第一列报数!”

  “报数?”二胡惊讶的重复,学着教官的大舌头。

  “报数!”教官又大声的重复一遍。

  二胡不情愿地出列,向我趴着这棵树走过来,然后抱住。

  “哈哈哈……”全队顿时像炸了锅一样,有几个快笑得爬在地上,其他队伍的人也纷纷往这边看。

  “不许笑!”教官铁青着脸,吼道,“谁笑,我罚谁站军姿!”

  大家看教官似乎不像是开玩笑,笑声小了许多。

  教官又指着二胡说:“你喜欢抱,就在那里给我抱两个小时,不许乱动。”

  二胡顿时慌了,哀求道:“排长,我这不是看大家闷得慌,让大家开心一下嘛!”

  “军中无戏言。”教官一字一顿的说。

  玩真格的了,没人敢再笑。毛主席说过:共产党人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于是昂首、挺胸、收腹,全都站得笔直。

看别人军训可真轻松,比在家看电视剧有趣多了,并且不会插播广告。遗憾的是女生隔我太远,看不清楚——下次一定得带个望远镜来。

  哎呀,不好,我想上WC,这可怎么办啊?当着那么多人我尿不出来。

  古书上说得好:“戒急用忍”。我决定先忍着。

  但人生有三急,尿急为先。在经过一波一波的饱和攻击后,我的自信心渐渐丧失。

  我拟定了一个逃跑计划:趁他们背向我的时候,溜下树去,藏在树后,再抓住时机,冲出大门。这里的难点是如何冲出门去。树离门大概有20米左右,以我13秒/百米的速度来看,三秒钟就够了。他们每次转身,再转过来大概要四秒钟的时间,理论上我完全有机会冲出去。

  经过严谨而周密的计算,我决定开始行动。但是我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

  二胡站在树下,听到头上有响动,抬起头来,看到两片屁股如乌云一般压将下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啊”了一声。我一惊,手一松,直接掉了下来,坐到二胡头上。二胡承受不了这瞬间巨大的冲力,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哎呀”一声晕了过去。

  我的头刮过一个突起的树桩,又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血流满面,眼冒金星,我也很没有创意的“哎呀”一声,不过没晕。

  教官虽然身经百战,但这时也大是惊奇,嘴巴张得比脸盆还大。

  学员们不愧为大学生,反应很快,又一次哄笑起来。

  教官这次没叫大家闭嘴,而是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叫了三个人出来,把我和二胡弄到校医院去。

  我知道教官一定是在笑——幸灾乐祸!
医生替我剪掉伤口周围的头发,拿出一棵弯成弧形的针,在我头上比划。

  我大惊失色:“不打麻醉吗?”

  “麻醉针水用完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他强行把我的头按住,开始穿针引线。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中,他完成了惨无人道的表演。然后叫了一个护士MM进来:“你帮他包扎一下。”然后又转头对我说:“你可能有轻微脑振荡,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她戴着小白帽,穿着白大褂,清清秀秀的脸上盈着浅浅的笑意,算是一个美女,不过比我的可可就差了点。

  是美女我的头就不那么痛了。

  其实,我的伤不重,她却拿来一大卷绷带把我的头裹得严严实实,完了还拿出一面小镜子,让我照照,于是我就看到一个特大号的粽子。

  “今天是不是端午节?”我问。

  “不是啊,怎么了?”护士MM很奇怪的看着我。

  “那你包那么大个粽子干嘛?”

  “嘻嘻,那你说应该怎么包啊?”

  “你能不能……这个……把我缠得漂亮一点?”

  护士MM抿着嘴忍住笑:“不行!我们得为病人负责。”

  我义正辞严地说:“这样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啊!要毁灭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击他的自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护士MM咯咯地笑:“油嘴滑舌。”然后开始解我的带子。

  纱布扯动着伤口,钻心的痛。我暗暗的替自己打气:“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了!”护士MM拍拍手,对着我的脑袋左瞅瞅,右瞅瞅,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

  忽然,她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你千万不要告诉护士长,要不然我要挨骂了。”

  我伸出两个指头,庄严地说:“我发誓,不论生老病死,不论贫穷富贵,我都愿意替你保守秘密,直到永远。咦,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MM“咯咯”笑出声来:“好啦,好啦,想问我名字你就直说嘛,兜那么大圈子。我叫张丽,你叫我小丽就好了。”

  被人拆穿了心事,我的脸就红了起来。

  “他怎么样啊?”我顾左右而言他。

  “他呀,可能是中暑,没事的。”

  “好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待会儿我再来看你。”小丽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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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吃过饭,我顺便买了一双拖鞋,一条短裤。两个人慢慢悠悠的逛着回来。

  经过图书馆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人进进出出,像赶集一样。

  “那边干嘛呢?”我拍拍他的肩膀问。

  “哦,社团在招人。”

  社团?这个词我不陌生,什么洪兴社、东星社、揸Fit人之类的,曾经让我羡慕不已。难道学校也兴这个?

  “走,看看去。”我兴致上来了。

  嗬嗬,真的是在赶集,人来人往,热火朝天。每个社团都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围,有的还打起条幅。比如:

  计算机协会:普及电脑知识、传播网络文化、丰富校园生活、创造科技成果。

  英语协会:超越四六级。

  文学社:让文字见证我们的青春。

  舞蹈协会:舞出你的青春与风采。

  ……

  竟然还有马列主义研究小组。他们的条幅上写:“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呵呵。

  每踏进一个社团的势力范围,都会有人很热情的向我介绍:“同学,欢迎您加入×××协会。我们协会是学校批准的唯一关于×××的协会……[此处省略一千到一千五百字]”我怀疑他们侵犯了街边小摊摊贩们的版权。

  既然来了,就要表示一下,怎么也得留下一个“××到此一游”的记号。我决定加入计算机协会——好歹我也是计算机系的人。

  填完表,摊主递过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盖着红红的大印,让我肃然起敬。

  “交三十元钱,以后你就是计算机协会的会员了,恭喜你。”

  “什么,要交钱?”我大惊失色。

  “当然,要不然以后我们怎么开展活动啊?”摊主脸色不快。

  他大概料定我不敢反抗,对于已经上钩的鱼儿,自然没必要客气。

  我不情愿的交了钱,领走那张可以证明我会员身份的小纸片。

  出门,我愤愤的对杨成武说:“要不是他比我大,我今天非暴揍他一顿不可!”

  “哦。”杨成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晚上,出去逛的几位都回来了,他们的父母没在。

  “我自由了!”刚进门,二胡一个鱼跃,飞到床上,喊声响彻云霄,绕梁三日不绝。

  “干嘛那么兴奋啊?”我不解的问。

  “老头子走了,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啊!”二胡激动得语无伦次。

  “什么第一次啊?”我愈发摸不着头脑,坏坏地问。

  二胡没听出来,“天高皇帝远,老爸再也管不到我了,哼哼。”他狞笑道。

  噢,可怜的孩子。

  二胡很严肃的说:“我宣布——今天晚上,我——请客!”那神情像当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一样。

  “耶!”大家一齐欢呼,热烈拥护他这个英明的决定——除了杨成武。

  “怎么了,你?”二胡问道。少了一名群众的欢呼声,令他风发的意气大打折扣。

  “俺不想去。”杨成武闷闷地说。

  “干嘛不去,傻呀,你!”二胡愈发不满。

  “就是,今天是我们宿舍第一次聚餐。你要不去,就是脱离宿舍,脱离党,脱离人民群众。”小贱把它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你们去吧!”杨成武低着头为难的说。

  “走吧,走吧,今天大家高兴,一块去吧。”大头不由分说,揽起他的肩膀就走。
这是我们宿舍的第一次聚餐。

  如此之快就举行如此大规模的聚餐,这在本系是前无古人的,估计也会后无来者。同时也为我们宿舍的饮食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们耀武扬威的穿过学校大道,走出学校大门,直抵校外餐馆。

  第一家,客满,第二家,客满,第三家……

  “这里吃饭不要钱啊?”小贱纳闷的说。

  “就是!”大家都想不通。在吃了学校食堂的第一顿饭之后,大家就都想通了。

  终于,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太差了吧,丢哥们儿面子。”二胡转身要往外走。

  “算了算了,”大家拖住他,“都七点多了,找个吃饭的地方也不容易。”

  二胡才勉强地坐了下来,一边还在嘀咕:“太丢份儿了。”

  在等菜的间隙,我说:“今天我参加计算机协会,竟然还要交钱。”

  “我也是,”小贱把手举起来,“我参加文学社。”

  “你喜欢那个?不会吧?”我惊奇的看着小贱。

  “不是,谁希罕那个?我看到文学社有一漂亮MM,就参加了。”小贱一脸陶醉,故意不往下说,等着我们问是谁。

  二胡偏不识相,插话道:“你丫挺傻的,现在开饭馆的都知道找一美女站在门口招徕客人。那些社团的人,比开饭馆的精多了,还能不知道?你丫还傻兮兮的就往里钻。都是骗钱的,进学生会还差不多。”

  “切!”小贱不以为然,“那女孩可是咱班的,叫陈可可。有花堪折要去折,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她,得到她。”

  “陈可可?!”宛如晴天霹雳,把我震得晕晕乎乎。那一刻我好悔,好悔啊,为什么我不加文学社呢,为什么?

  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哎,算了,菜上来了,以后再念吧。

  只上了一道菜。大家都虎视眈眈,却没有人动筷,毕竟是初来乍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小贱舔了一下筷子,涎着脸说:“要不,我先尝尝熟了没?”说着伸出筷子。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英雄也。

  “慢着!”大头一声断喝,“我看应该为我们有缘相聚干一杯。”

  “对对对!”大家附和道。

  “这个我喜欢!”小贱眉开眼笑。

  “俺不会喝酒。”杨成武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没事,啤酒嘛,不会就少喝一点。”大头说。

  大头依次为每个人的杯子倒满酒。举杯,说:“一口闷啊!”

  “干!”五个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响声激越。

  后来我想,我的大学生活,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算起吧。

  回校的时候,大家都喝得半醉,乱七八糟的说话、唱歌,唱《同桌的你》、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唱《十六岁的花季》……

  小贱忽然跳出来,嬉皮笑脸地说:“我给大家唱一段《十八摸》,怎么样?嘿嘿……”

  “切!”大家一齐嘘他。他只得作罢,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路上有人说:“这年头,新生也这么疯狂!”我一直纳闷,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紧起床。

  今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可能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我要报名参加文学社。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我不能让小贱知道,这样,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就可以占尽先机。所以,我不能问他,也不能问大头、二胡,他们会泄漏我的底细。

  我只有自己想办法。

  幸好我不笨,并且知道不懂就问。

  我站在学校最繁华的路口边,见到一个人就问:“同学,你知道离文学社最近的那个厕所在哪里吗?”

  我不能直接问文学社在那里,这样别人就知道我的意图了。这一招叫做旁敲侧击,是我在看武侠小说时学到的。

  果然,他们都没怀疑我。有的冷冷地看我一眼,就走了,有的好奇地打量我一番,也走了,还有的傻笑着离开了——人的表情真是丰富。

  可是没人告诉我答案。现在的大学生,一点助人为乐的精神都没有。

  幸好,有一个小女生跟我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看看宣传栏。”

  宣传栏上不会写厕所在哪里吧?难道她看穿我的企图了?不过不管怎样,她还是告诉我一个好方法,我决定拥抱她一下,以表示我的谢意。

  她尖叫着从我身旁逃开。

  奇怪,今天早上我洗过脸、刷过牙的了呀。

我沿着学校的宣传栏一路看过去。

  海报贴得一点都不整齐,没有艺术的美感。东一张,西一块,层层叠叠,一面好好的墙,弄得象补了又补的破裤子。

  老天保佑,终于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文学社的宣传单,上面印有文学社的地址:四教三零二。
  
  看看周围,没人,把它撕下来,镇静地塞在兜里。下过跳棋的人应该都知道:不能给别人机会。

  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我两个多小时的功夫没有白费——终于找到组织了!

  有昨天参加计算机协会的经验,我大模大样地走进四教三零二。

  房间很简陋,有一MM坐在桌前象模象样的办公。

  MM不漂亮。不漂亮的MM大家见得多了,我就不说了。

  “有什么事吗?同学。”那MM问我。

  “我是来参加文学社的。”

  “噢,对不起,同学,我们人已经满了。”

  “什么?满了?”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怎么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这破玩艺儿?”

  在MM面前,任何微小的错误都是足以致命的,最要命的是你往往不知道错在那里。

  我想她应该是生气了,因为她的眉毛已经竖起来了。她冷冷的说:“同学,说话请注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求人家办事还这么趾高气扬,我犯了战略性的错误。

  “看在咱们都是文学爱好者的份上,通融通融吧?”我转变态度,低声下气的求她。

  “对不起,我们人真的够了。”

  “多一人不多,就收下我吧!”

  “对不起……”

  我怎么说她都是一句“对不起”。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我摸出一张百元大钞:“你们交十五块会费,我交一百,这回行了吧?”

  那MM不知怎么的,脸色就发白:“你……你……”女人的脸果然变得很快。

  百元大钞都诱惑不了她,看来她不是鬼。

  “有钱就了不起啊!”一声娇喝从我背后响起。

  那口气,那腔调,与那天叫我“后边,排队”一模一样。我冒出一身冷汗,背上凉飕飕的。

  我看过很多电视剧,知道这句台词都是用在坏人身上,接下去的一句应该是“你给我滚!”

  现在这句台词用在我身上了,我像是一个坏人吗?

  不过我知道肯定完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如五雷轰顶,我万念俱灰。

  果然,她一点都不懂得客气,叫我“滚出去”。其实滚这个字很有问题,如果你想叫他走快一点,可以用“跑”,客气一点可以用“走”,“滚”又慢又没有风度。

  不过小女孩家不懂事,我就原谅她了。

  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文学社的办公室。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只有杨成武在,他告诉我:“快去领衣服吧,明天要军训。”

  “军训?”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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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终于一切都办完了。我用钥匙打开宿舍门——宿舍在306,开门的瞬间,我有些迟疑,毕竟,这里将要埋葬我四年的青春。

  对不起,请原谅我用埋葬这个词,因为在我看来,睡着的时候活人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这是一个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的地方。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亲自用行动捍卫了这个词的权威。

  房间里有三张高低床,靠窗的两张床位已经被两位尚未谋面的家伙捷足先登。

  窗外是小小的阳台,阳台左侧还嵌进一个小小的厕所,厕所旁边紧挨着一个粗制滥造的水池。站在阳台上,足球场一览无遗。对于这样的设施配备,我还是比较满意,据说这是西安高校中最好的,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我们学校感到骄傲的地方。

  他们人不在,应该是到市内闲逛去了。对于新来的人而言,大雁塔、小雁塔、古城墙,再加上那个盛满臭水的兴庆宫公园,西安市内还是有不少值得一看的地方。

  我是因为想看兵马俑才报考西安的。但是因为想看兵马俑而押上四年的时间,这个注下得未免太大了。

  我选定一个靠角落的地方,那里两面靠墙,让我有一种安全感。对于上铺还是下铺,我踌躇了半天:上铺我每天得爬上爬下,下铺则要多洗很多次床单。我在爬床和洗床单之间摇摆,最后一咬牙,决定选上床。这是一个让我后悔了四年的决定,因为他们基本不洗床单,而我每天都在爬上爬下。

  草草的铺好床,脱掉令我狼狈不堪的外套、马甲,还有长裤,倒头就睡。太累了,从上火车后,我就没好好睡过觉,整整两天!

  在火车上睡觉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尤其是一个人。

  我曾亲眼看着小偷用刀片划开我身旁那个人的衣服,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厚厚的一沓。他的手法娴熟之极,干净利落,面容平静,像是例行公事。我下意识的紧紧衣服,没有吱声。周围醒着的人都没有吱声。明哲保身,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选择,我也不例外。事后我也曾谴责过自己,但这件事并没有在我心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阴影——人总是很容易原谅自己。

  我倒下去就睡着了。宿舍不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好事物的地方,但那毕竟是我在西安能够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地方。

  睡着了,很沉。
6、
  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宿舍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被吵醒的。

  我坐起来,看到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六个人:三个稚气未脱却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唇枪舌剑地讨论着中美的双边关系;三位饱经沧桑而世故老练的中年人,心平气和地聊着一些无聊的话题。

  桌子上摆着花花绿绿的零食,这东西勾起了我的食欲,一时间竟感到饥饿难耐。

  我胡乱套上裤子,跳下床来,向他们咧了咧嘴,算是打过招呼。

  其中一个中年人站起来,递过一支烟。

  “抽烟吗?”

  “我不会。”我摇摇手。

  “不会好,不会好!”他说着把烟放在自己嘴上,想了想,又拿下来,插回烟盒。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零食上,肚子也很配合,“咕咕”地叫了起来。这么精彩的表演竟然都没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只好恋恋不舍的把眼光收回,转身到水池边,抹了把脸。

  “我到外面吃饭,您们慢慢聊!”我脸上摆开笑容,向他们说道。

  几个中年人忙不迭的点头说“好”,那三个家伙却只是用鼻孔“嗯”了一声,继续高谈阔论。

  “以后我有东西也不给你们吃!”我心里暗暗诅咒。初来乍到,不好伸手去抢,只好带着满腔的失望离开宿舍。

  在学校周围找个吃饭的地方倒也容易,所以我很快就回来了。

  宿舍门旁边站着一个人抽烟,看到我来了,扬手跟我打招呼,是刚才那个递烟给我的中年人。

  “他们都不抽烟。”他讪讪的说。

  “哦!”
 
  “您贵姓?”

  “我姓吴,叫吴愚,大智若愚的愚!”

  自打懂事起,我就对老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字表示反对,但每次都是反对无效,后来就不再挣扎。再后来,发现这名字其实不错,大智若愚嘛,于是得意洋洋,四处宣传。工作后,发现这名字其实经典,譬如现在,每次向别人推销自己的时候,我就说:“我姓吴,吴愚,愚蠢的愚!”于是听的人笑,说的人附和着笑,其乐融融。很奇怪的,每次说这句话,总让我想起另一句话:“生活就像是一场强奸,如果已经无法避免,还不如学着闭上眼睛去享受。”

  “呵呵!你父母呢?”

  “噢,我是一个人来的!”我骄傲地说,然后等着他夸奖我。

  果然,他诧异的看着我,“了不起啊!”,他说,“其实我们家小建也想一个人来,但是我不放心。”

  “小贱?!”我心里暗笑,但是不好表现出来。中华是礼仪之邦,不可以那么没礼貌。

  他丢下烟头,跟着我走进宿舍。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向大家说:“这是小吴,吴愚。一个人来的,了不起啊!”

  在座的五人齐齐抬头看我,两个中年人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不错不错。”顺便瞟了一眼他们的儿子。

  站在我身后那位中年人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我们家小建就拜托你照顾一下了。”

  我受宠若惊的点头,心里飘飘然隐隐有一种鹤立鸡群般的伟大。

  正陶醉间,忽然感到有六只死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让我心里发毛。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最灵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果然没少吃他们的苦头。这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在别人的长辈面前表现出我的优点来。

7、
  在一派谦让祥和的气氛中,我认识了三位在我四年生活中扮演了极为重要角色的人物:小贱、大头和二胡。当然,这些是绰号,我取的,后来广为流传,以至很少有人再叫他们的名字。从中也可以看出我对事物特征的概括能力还是挺强的。

  有一次一个女孩打电话进来找小贱,二胡接的。那边说“我找×××”,二胡一听,说:“你打错了!”就把电话撂了,片刻后醒悟过来,已铸成大错。小贱非说是他老婆打来的,并说二胡是蓄意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二胡有口难辩,被迫用五包康师傅来了结这件事。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替二胡辩白了几句。小贱双眼直视着我,伸出一根指头,很干脆地说:“一包!”我伸出两个指头,小贱摇头,说:“一包半吧。那包你吃面,我喝汤。”于是成交。

  二胡从此慨叹人心不古。

  小贱大名刘永建,广西人。“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贱”。据说名字贱的人命好,不知他爸给他取名的时候是不是这么想的。人长得倒是名副其实,梳了个分头,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大头叫方立波,山东人。大头有两大,一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二是头异乎寻常的大,他好像没什么特点。应该还算是一个好人吧。好人的意思就是说他每周会去打两次水,扫一次地——我们宿舍每周打扫一次。后来有人无聊,租了一部叫《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动画片来看,害得他三天不敢出门,不过他的名头倒是愈发响亮了。

  二胡是俺们宿舍的形象代言人,1米86的个儿,瘦高型,横起来可以当晾衣杆的那种。如果那位MM不喜欢这一型的,就当我没说过。他自我介绍时先唱:“I, I, I was born in Beijing,”然后说道,“我叫胡勇”,脸上带着北京人特有的一股骄傲劲儿,我当场晕倒在地,大头要拉我起来,我说:“别理我,晕着呢!”

  二胡会弹几下吉它,在宿舍表演过几次,拨弄得象一把破了的二胡似的,所以叫他二胡。

  他弹的时候大家都挺烦他,后来有人偷偷把二胡的弦全给挑断了,哦,错了,是吉它。他也没追究,只是很凄苦的吟:“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从此,这把吉它就被流放到宿舍最顶层的那个柜子里,积满了灰尘,到毕业的时候都没人想起它。不知后来的学弟会不会重新把它拿出来修好,弹出真正的吉它的旋律。

  我嘛,上面都介绍过了,绰号?当然有。嘿嘿,打死我也不说!

8、
  老头们都走了,大家也没必要再谈什么中美关系、中东问题了。

  二胡首先提议:“由我给大家弹一曲吉它吧。”说完从他的床上拿起那把半新不旧的吉它,摆了个很酷的POSE,大家一齐鼓掌。

  二胡心满意足的拨弄起吉它,一串如老水车般吱吱呀呀的声音从他的指间流出来。我痛苦万般地闭上眼睛,作陶醉状。幸好很快就完了,因为二胡说:“下边的我忘了!”

  大家又齐齐地鼓掌,并对二胡的琴艺表示“佩服佩服”,又大肆替他吹嘘一番,再接着细细的问过他的学艺经历,最后小贱还表示要拜他为师。二胡的自信心空前膨胀,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不过这事小贱再没提起过,二胡倒是问过几次,小贱总是说“太忙太忙,没空!”

  不知谁最先提起:“咱们班的女生怎么样?”

  几个人的眼睛顿时变得贼亮贼亮的。

  “应该不怎么样吧?”二胡故作洒脱地说。

  “没见着!我一报完名就被俺大拉去城墙了。”大头一脸遗憾。

  “我今天看见一个大屁股的女生,不知是不是咱们班的。”小贱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应该不错吧!”我犹豫了一下说。

  “你看见谁了?”他们三个一齐凑过脸来问我。

  “没,没!怎么会呢?”我赶紧否认。

  我才不告诉他们,可可今晚是属于我的。


  我躺在床上准备伸一个大大的懒腰,通常这是我起床的前奏。很舒坦,有空大家不妨也试试。
  
  那天我懒腰刚好伸到一半,霍的从下面站起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后半部分再没伸出来,让我很不爽。如果你试过嘘嘘到一半的时候被硬生生的收回,就知道我的感受了。

  一张陌生的脸,下颌刚好到我的床沿,戴着一副黑黑的大框架眼镜,像五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

  “你好,俺是河南杨成武,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一口河南腔调。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快,脸憋得通红,应该是专门练习过的吧?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子。

  我从毛巾被里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我叫吴愚,大智若愚的愚。”

  “嘿嘿。”他傻傻的笑。

  “刚到吗?”

  “是啊,俺刚到,他们仨就出去了。”

  “肯定又去逛了,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着什么急啊!”我已经穿好衣服跳下床来。

  我瞟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旧的圆领T恤,左边印着几个弯成弧形的小字:“中国移动通信”,下边是一条过膝的短裤,看不出年代了,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皮鞋,没穿袜子。

  “吃鸡蛋吗?”他怯怯的问。

  我看了一下表,快十二点了。我不客气的从他袋子里抓过两个鸡蛋,边吃边问:“有方便面吗?”

  “没有,俺没买。这些鸡蛋都是俺娘煮的。”

  我惊奇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说话。

  吃完鸡蛋,我问他:“你没吃饭吧?”

  “没有。”

  “一块去吧?”

  “不了,俺的饭卡还没领到。”

  “我的也没领到,到外面去吃,我请你。”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人都爽快了很多。

  “不,不用了,俺不饿。”

  我惊奇的盯着他看,这个人可真奇怪,白吃竟然不吃。

  他被我看得怕怕,向后退了一步。

  “我请你吃刀削面哎,你竟然不去?”

  大概被我的气势吓倒,他终于跟我一起出门。

  路上,我问他:“你父母呢?”

  “没来,俺那里近,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

  “呵呵,我也是。不过我要坐四十个小时。”

  “真的啊?”他狐疑的看着我。

  “当然了,”我不悦,“不信你去查列车时刻表。”我做事一向很讲究证据。

  “哦!”他点点头。

  一个漂亮的女生从我身边经过。我兴奋起来,问他:“你知不知道咱们班有没有漂亮MM啊?”

  “MM?”他不解,“你是说女生吗?俺不知道,俺报完名就回宿舍了。”

  我忽然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闭上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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