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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我该走了。”

沈镜华有意外惊喜:“金瓶,你不愧是聪明人。”

金瓶微微笑。

是,她要做的已经完全办妥,她已撒下腐败的种子。

“几时走,就今晚好不好?”

今晚,明晚,没有分别。

“越快越好,金瓶,但愿你永远放弃复仇的想法。”

金瓶轻轻说:“我明白。”

“我真替你高兴。”

金瓶说:“待我去收拾一下。”

“我在楼下等你。”

金瓶所有的身外物,可放进一只旅行箧里,拎了就走,真正难以想像,她竟这样生活了整个月,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她摸一摸空白的墙壁,“我要走了。”她轻轻说。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慌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叫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他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性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浑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智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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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犹疑一下说:“你这里真亲切。”

金瓶看到师妹眼睛里去:“是吗?那多好。”

关上门,金瓶把客人喝剩的茶倒掉,洗净杯子。

茶里有什么?呵,不过是一种令人精神略为恍惚的药粉。

金瓶重新拾起书细阅。

那天晚上,秦聪满身酒气回到屋里。

他真怕有人通宵在等他回来算账。

到睡房一看,只见玉露脸色苍白,一身是汗,躲在墙角颤抖。

秦聪讶异地说:“钱不见了,也不需怕得这样。”

“不,我看见了她。”

“谁?”

“金瓶,金瓶在这间屋里,我听见她呼吸,看见她身影。”

秦聪忽然对金瓶无限依恋,他说:“那么,请她出来说话。”

玉露惊问:“那可是她的精魂?”

“她还是同从前一般清丽幽静吗?是否不说一句话,有无轻轻握住你的手?”

声音中无限缱绻,终于,变成呜咽。

这时,有辆黑色房车在他们对邻停住。

一个黑衣人下了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大门打开,他走进去,门又关上。

屋主人说:“真高兴见到你。”

客人轻轻拥抱她:“不是亲眼见到你,真不放心。”

他走到窗前,看到对街去。

对面的小洋房地势比较高,晚上,开了灯,室内大致可以看得清楚。

这时,屋里口开着几盏小灯,不见有人。

“他们就住对面?”

“是,就这么近。”

“听你说,你见过他们?”

“仍然金童玉女模样,玉露越来越会妆扮。”

“看上去也愈发似你,很明显,她一直想做你。”

“为什么要做我?同门三人,大可相亲相爱。世上多的是资源,取之不尽,大把异性,可供挑选,她的世界何其狭窄。”

“今日我在飞机场,看到一个美貌洋女穿一件T恤,上边写着‘太多男人,太少时间’,态度轻佻但是正确。”他俩一直站在窗前。

不久,二楼寝室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个高大的是男子,忽然伸手去推开女子。

“他们在争吵。”

“每天如此。”

“两个人并不相爱。”

“你说得对。”

“为什么还在一起?”

“他们不认识其他人,生活圈子只有那么大,除此之外,只有酒吧里的陌生人。秦聪最常见的人,是一个叫哈罗的小毒贩。”

“你都知道。”

“我曾跟他一天,他浑然不觉,师傅教的工夫,全丢在脑后。回程我故意把车子驶下沟,他还帮我拖车,完全不提防任何人,他是放弃了。”

黑衣客人转过身子来,他正是沈镜华:“你呢,金瓶,你的世界又有多大?你还打算花多少时间住在这间小屋里,盯着对邻一举一动?”

金瓶听了,毫不生气,她就是这点聪敏:知彼知己,愿意接受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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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至少他该认识她的眼睛。

他一向最喜欢轻轻抚摸她的眉与眼。

她呆了一会,把车驶回头。

是,提走所有款项的人正是金瓶。

对她来说,查到他俩的银行账户号码,扮秦聪,冒签名,都轻而易举。

她深知玉露小心眼,发现存款消失,一定心慌意乱,换了是她,也会阵脚大乱:就快生养,全无生计,家里男人又有不良嗜好。

玉露根本没有持家经验,这半年来只看见一叠叠账单以及一个魂不附体的男人,不由她不心怯。

钱不见了,钱去了何处?

玉露团团转。

金瓶在对面可以清晰看见她在客厅里摔东西。

金瓶摇摇头,师傅宠坏了她,玉露早已忘记孤儿院里的艰难岁月。

金瓶静坐下来看书,她手中拿着《呼啸山庄》。

有人按铃。

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玉露,面肿眼红,她哭过了。

奇怪,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一个买凶杀害同门师姐的坏人。

但是,师傅时时告诫他们:人不可以貌相,行走江湖,最需要提防三种人:美貌女子、小孩,以及老人,看上去越无辜越是厉害。

她问:“王太太,有什么事?”

“上次多谢你的参茶。”

玉露手上提着一篮水果。

“还有呢,请进来坐。”

她果然找上门来了,以为是陌生人,多说几句没有关系,话憋在心里太久,

不吐不快。

金瓶斟出一杯参茶,玉露一口气喝下。

金瓶看着师妹微微笑。

也许,师妹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看清楚过她,玉露只知金瓶是她假想敌,打倒金瓶,她就可以做第一号,其他一概不理。

玉露忽然说:“这屋里有一股辛辣的香气。”

“呵,是我点燃的檀香。”

“从前,我一个亲戚也点这种香。”她说的是师傅吧。

金瓶心中叹息,粗心呵玉露,檀香平和,哪有这样迷惑。

玉露说:“张太太,你家居真简洁。”

金瓶又笑笑。

“我就快生养了,有点害怕。”玉露说出心事。

“今日医学进步,生育是平常事。”

“没有长辈照顾,我又无经验。”

“王太太,你有丈夫在身边,又有好几个佣人,比起我是好多了。”

玉露却仍然问:“万一有什么事,我可否到你家按铃?”

金瓶微微笑:“当然可以,邻居应当守望相助。”

这时,胎儿忽然蠕动一下,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

“是女婴吗?”

“你怎么知道?有经验到底不一样。”

金瓶取出糕点招待。

玉露说:“张太太,与你聊几句舒服多了。”

“有空常常过来。”

她送她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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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站起来:“太太可有觉得地震?刚才天摇地动,震央在新泽西。”

立刻斟一杯热可可给她。

玉露强自镇定:“王先生呢?”

“他在书房。”

玉露走进书房,看见秦聪躺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六级地震震撼东岸,幸而损毁不重……”

听见脚步声,他说:“原来震动之前,地皮会发出巨响,像一列火车经过,接着,屋子开始摇晃,床不住颤抖,将我抛在地上。”

玉露过去揪住他:“钱呢?”

他讶异地看着她:“你沿途没有看到意外事件?你怎么口口声声就是说钱?”

“你五鬼运财,你把钱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推开她:“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银行说你已把钱全部提走?”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斟一杯酒:“也难怪你在师傅眼中没有地位,请看看你尊容,心急慌忙,唇焦舌燥地满口钱钱钱,换了是金瓶,一、会验明提款单上签名真伪;二、设法查看银行录像片段,看提款人到底是谁。”

玉露怔住,冷汗自背脊淌下。

“三、她会知道,秦聪若提走所有现款,他不会呆坐家里看电视。”

玉露这时也看出了破绽。

“还有,金瓶不会头一个就怀疑秦聪。”他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他想到金瓶种种好处来。

玉露将脸埋在手中。

“那一点点钱,不过够付佣人薪水、水电煤费,我要来有什么作为?我认识金瓶那么久,她从来没提过一个钱字,你应该学习。”

玉露呆呆坐在一角。

他一声不响出去了。

把吉普车驶到路口,看见一辆小轿车前轮陷进路沟,驶不出来,司机是一中年太太,束手无策。

他下车来:“需要帮忙吗?”

她急急说:“所有紧急电话都打不通,我站在这里足足二十分钟。”

“不怕,我有办法。”

他自后车厢取出尼龙绳,一头绑在轿车头,另一头绑吉普车车尾,轻轻一拖,中年太太的车子重新回到路上。

“谢谢你。”

秦聪把绳子收起来:“你可感到地震?”

“就是有,心一慌,车子失控,滑落沟中。”

秦聪想一想:“这位太太是我家对邻吧。”

“是,”她微笑,“我姓张。”

“张太太,你小心,如无急事,还是立刻回家的好。”

张太太忽然问:“那你呢?”

“我?”秦聪耸耸肩,“我四处看看。”

他回到车上,把车驶走。

再次面对面,这次更近,他都没把她认出来。

金瓶悲哀地想,他的心中果然没有她,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知道她的样子变了,康复途中,丢弃许多旧时习性,容貌也随矫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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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太太和蔼亲切的笑容。

“我姓张,是你们对邻。”

玉露在阶前坐下,点头道谢。

这时,佣人自屋内出来扶起她进屋去。

秦聪已经醒来,在看报纸。

玉露冷冷问:“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聪抬起头来,十分诧异:“钱,你同我说钱?”

“是,账户都掏空了。”

“从来没有人嫌我花得多,师傅没有,金瓶也没有,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今日不同往时。”

“可是穷了?”他揶揄,“抑或,你不懂生财?”

“秦聪,你取走了七位数字。”

秦聪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你那些白色药丸要这么贵?留点给下一代好不好?”

秦聪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他指着玉露说:“你的口吻像小老太婆——啊啊,孩子要吃饭,哈哈哈哈。”

玉露掩住嘴,他说得对,她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手一松,她怀中的各类钱包落在地上。

秦聪看到,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在街上做扒手?你逐只荷包去偷?真好笑,师傅与金瓶一去,你我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进一步逼视玉露:“抑或,你根本就是一个小窃贼,贼性难改,哈哈哈哈哈。”

玉露握紧拳头。

秦聪笑着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

这时,愤怒的玉露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冷冷看她。

“谁?”

她霍地转过头去。

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是有一双眼睛,秦聪说得对,是金瓶的眼,玉露背脊顿生寒意。

佣人闻声出来:“太太,你叫我?”

“没有事。”玉露精神恍惚。

“太太,你可要看医生?”

玉露坐下来。

不可能,她已彻底除掉金瓶,从此,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秦聪属于她,师傅的遗产也属于她。

第二天,她到另一家银行去提款。

银行经理走出来:“王太太,王先生在上周结束账户,你不知道吗?”

“存款呢?”

“他已嘱我汇到香港的汇丰银行。”

玉露呆木地站在大堂。

“王太太,你不舒适?请过来这边坐下。”

玉露忽然觉得一片混沌,前边有一个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妙龄女经过,她奋力冲上前拉住人家手臂:“是你!”

那女郎转过头来,一脸讶异。

不,不是金瓶。

经理过来:“王太太,可是有问题?是否要报警?”

玉露站起来,红了双眼,她冲出银行大堂,赶回家去。途人看到一个孕妇像蛮牛般横冲直撞,只得敬畏地让路,玉露立刻驾车回家。

佣人都聚在厨房喝下午茶看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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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她气消了一半,秦聪还未出现。她走进书房,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身边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聪,醒醒。”

才下午三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呆地发闷,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终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吗?这一具躯壳,叫她感慨。

“聪,聪。”她再叫他,一边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个滚,发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随便在何处昏迷都一样高兴。

玻璃茶几上还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药丸,都可以帮他速速进入无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脚,用力过度,她自己差点滑倒,连忙扶住墙壁,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几口气,站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她寒毛竖起。

她转过头去低喝:“谁?”

“是我,王太太。”

原来是司机站在书房门口。

“太太,油站单子请结一结账,还有,上两个星期的薪水——”

玉露扬一扬手:“马上付给你。”

“太太,还有马利与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说:“跟我到楼上拿。”

“是,太太。”

她走进寝室,拉开梳装台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现款,数清楚了付给工人。

加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佣人递上各种账单:“王太太,都是最后通知,不付要剪线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余款也递给她:“你到银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佣人欲言还休。

“还有什么事?”

“太太,你得准备婴儿用品了。”

玉露发呆,半晌才说:“多谢你关心。”

“还有定期检查。”

“我知道,你出去吧。”

玉露疲倦地坐在床沿。

抽屉已经空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取现款。

柜位员同她说:“王太太,账上存款不足。”

“什么?”她愕然。

“账上只剩三百多。你看,王先生,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现金。”

玉露定定神:“呵,我一时忘记了,不好意思。”

她转身离去,孕妇,脚步有点蹒跚,碰到其他顾客,人家反而要向她道歉。

回到车上,她把自那些人身上取得的银包逐个打开检查。

真要命,北美洲居民全无携带现金的习惯,五六个钱包里头只得三两百元。

玉露气馁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下车,忽然脚软,几乎跪倒在地。

有一双突如其来的手臂扶住她。

“你没事吧,喝杯热茶。”

玉露觉得那声音亲切,见一杯熟饮递过来,不禁就势喝了一口,原来是西洋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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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给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个人。

玉露双手捧着榴莲,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寸八寸,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还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账离去。

这时,玉露愉快地转过身子来,把手伸进秦聪臂弯:“今天满载而归。”

秦聪神色有异,强作镇定。

玉露诧异:“聪,什么事?”

“我看见了她。”他战栗。

“谁,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金瓶。”

玉露一听,面孔即时变色,她放下那一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与秦聪匆匆离开市集。

他们上车。

“你在哪里看见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玉露紧张。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

他痛苦地用双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声:“你不止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每晚她都会在你梦中出现。”

“不,我肯定刚才见到她。”

“为什么不与她打招呼?”玉露语气十分讽刺。

秦聪不再说话,他自身边取出一只扁瓶,打开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点扭曲,他顿时憔悴委顿,一脸悔意。

玉露把车驶出停车场,斑马线上有行人走过,她刹住车子。

秦聪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着斑马线上一个女子。

玉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是一个年轻白皙、梳髻的女子,但绝对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车内的他们看一眼,牵着狗走过去了。

秦聪犹自喃喃说:“是她,是金瓶。”

玉露厌恶地说:“对你来讲,她真是无处不在。”

回到家,她一个人蹬蹬蹬走进屋内,气鼓鼓坐在客厅看海,等秦聪来哄她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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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料的时候,她会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但终于也不再追究。

千万不要被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现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丰硕亮丽,金瓶只觉自己憔悴苍老。

接着秦聪出来了,看着园丁种花。

金瓶在对街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警惕,像是已经忘记他有敌人。

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种默默低调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吗?

终于,他看到对面也有人在园子里种花。

他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噪,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指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照过B超,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铃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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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我随时可以结束生意,让我们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金瓶微笑:“多谢你的邀请。”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饮食,一同长大,怎么会短短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声音里只有遗憾,却一点怨恨也无,真叫人不安。

“有一个叫岑宝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师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说:“我会成为你终生好友吗?如果会,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来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说,“镜华,多谢你照顾,我暂时不能接受你邀请,我还有一点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会无恙,你毋需担心。”

“你的头——”

“我已配备金刚不坏之身,你请放心。”

“齐天大圣在这世上生活也需资本,我替你存一笔钱到身边。”

金瓶嫣然一笑:“你对我真好。”

沈镜华把一张纸交给她,上面写着一个长岛的地址电话:“他们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省得你花时间找。”

金瓶与他拥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着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人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二十多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装。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为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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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对男女转过头来,原来正是秦聪与玉露。

他们态度亲昵,像一对夫妇,他替她挑选香皂。

有人问售货员:“今日几号?”

售货员答:“先生,是四月七号。”

日子是一星期前。

那人说声谢,镜头挪开一点,可以看到玉露隆起的腹部。

她已怀孕,且已超过五个月。

片段中止。

沈镜华说:“秦聪并非局外人。”

金瓶默不作声。

“你不是想脱离师门吗?你成功了。”

金瓶心已死,脸色灰败,她再也不表示激动。

过了很久,她问:“为什么?”

“金钱。”

“师傅没剩下钱。”

“谁说的?”

“律师。”

“你师傅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她生前曾嘱秦聪购买证券,多年来不是小数目。”

“在什么地方?我从没见过。”

“她把证券随意放在抽屉里。”

“我没有留意。”

“你心中没有那件事,眼睛就不会看得见,证券放在一张用玻璃砌成的梳妆台抽屉里。”

是,是有那样一张梳妆台。

“现在,都归到秦聪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终于说:“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亲相爱。”

“人会长大。”

“我仍然深爱他们。”

“他们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贱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说:“她想得到秦聪,秦聪想得到遗产,只需说一声,我不会争。”

“这话,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我会伤心,但是现在,整个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金瓶摇摇头:“随他们去。”

镜华重复:“随他们去?”

“镜华,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为着你的缘故,我已变成侦探。”

金瓶一言不发,回到寝室,熄灯。

一整个晚上,沈镜华守在门外,怕她哭泣,或是惊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匀,似毫无心事。

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压抑过度,反而影响情绪。

天还是亮了。

无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来。

金瓶转一个身。

镜华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像是要经过片刻才认得他是谁:“你没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没有做梦?”

“有,”金瓶说,“梦见自己在戏院门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向我兜售鲜花,我想为她整束买下,可是却忘记带钱……”

“那只是一个梦,醒了有我陪着你,一切无恙。”

金瓶轻轻说:“早上尚未漱口,口气难闻。”

“是吗,我不觉得。也许,我俩到结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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