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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治危机。长期以来苏联实行高度集权、一党专政的政治体制,官僚—精英阶层垄断了政权、财富和真理,人民群众被排除在政治决策体系之外,“一切权力归苏维埃”徒有虚名。干部任命制、职务终身制为形成既得利益集团创造了良好环境。特别是勃列日涅夫时代,苏联领导人思想僵化、墨守成规,贻误了发展和改革时机,国内问题堆积如山。“表面文章达到令人头昏目眩的程度,而且国家的主要领导沉醉于带傻气的欣快状态之中”,〔12〕看不到眼前的万丈深渊;官僚机构人满为患,人浮于事;既得利益集团贪污受贿、骄奢淫逸。进入八十年代以后,苏联政治危机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短短三年之内,三位最高领导人相继去世,整个国家和社会陷入了空前沮丧和对前途的迷惘之中。
  
    (三)信仰危机。苏联的党政不分的体制,决定了苏联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而是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制度。可以说,苏联的产生与存续,与社会主义信仰有很大关系。如果说国家机器是维持苏联存在的硬件,那么意识形态就是维持这个国家的软件。然而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没有给苏联人民带来令人满意的生活,导致人民对传统模式的抵触、厌恶和冷淡。岁月流逝,选择了社会主义前途的老一代人退出了历史舞台,新一代人却心存疑惑:凭什么老一代人的选择在我们这一代还要延续下去?特别是上层的富足生活与普通人生活形成巨大反差时,这种情绪更加强烈,形成了人们苏共统治合法性的质疑。苏联官僚国家的本性,也使得那些向往社会主义的外国人信仰灭失,如果说四五十年代愿意为苏联提供情报的美国人是为了信仰,那么到了七十年代,则完全是为了钱。〔13〕但是勃列日涅夫、苏斯洛夫等苏共主要领导人却意识不到信仰危机的严重性,也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继续重复那些干瘪无力的教条。〔4〕信仰危机,特别是青少年的信仰危机在戈尔巴乔夫时代真实地显露出来:在刚刚提倡“改革与新思维”时的1987年,莫斯科市有52%的青年技术人员、65%的青年工人和71.4%的大学生自认为自己是与官方持不同政见的“非正式组织”成员。〔14〕而 苏联社科院一次关于苏共性质的调查显示:认为苏共代表工人的只占4%;认为代表全体人民的只占7%;认为代表全体党员的占11%;而认为仅仅代表党的官僚、干部和机关工作人员的,竟高达85%。〔30〕
  
    普遍存在的信仰危机是苏共提倡“革新了的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动因。在我国,有一些研究者指责戈尔巴乔夫提倡“民主的人道的社会主义”弄乱了思想,这是不公正的。苏联人的思想早已混乱,对传统社会主义的信仰早已丧失,只是在体制惯性的作用下暂时没有在桌面上表现出来而已。戈尔巴乔夫所做的,不过是用 “公开性”扯掉了那块掩饰真实情况的遮羞布,露出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而已。
  
    (四)族际危机。沙皇俄国是靠侵略扩张起家的,这使苏联成为世界上民族最多的国家,民族发展极不平衡,很多民族还处在部落阶段,民族问题长期以来非常尖锐。无论是沙皇俄国还是苏联,都对少数民族实行了压迫、同化的高压政策。特别是斯大林时代,采取镇压和强制迁徙的政策,给苏联民族问题造成了很多欠账。随着斯大林的死去,高压政策被相对的怀柔政策所取代,民族问题开始显露出来,地方民族主义倾向日趋明显。特别在勃列日涅夫时代,最高领导人居然认为民族问题已经解决,形成了“新的历史共同体——苏联人民”,因而放松了对民族问题的警惕性。各加盟共和国的少数民族领导人,纷纷乘机培植本民族的干部取代其他民族干部,为日后苏联的分崩离析奠定了基础。民族主义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一旦压力消失,就如奔腾的岩浆一样喷涌而出,造成灾难。
  
    (五)国际危机。无论是俄罗斯帝国还是苏联,长期以来都具有大国主义、沙文主义和民族利己主义传统。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苏联出与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的需要,以非理性方式进行军备竞赛,致使军事开支达到国民收入的四分之一,背上沉重的包袱;同时苏联四处伸手,扶植亲苏政权和游击队,策划军事政变,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反感。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随即陷入游击战争的泥潭,不但给苏联造成了长期无法愈合的“流血的伤口”,每年花掉几十亿卢布,而且使苏联的国际形象大大受损,给了西方制裁苏联一个大好借口。为抗议苏联的入侵,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时宣布抵制该奥运会的国家达66个,占国际奥委会已承认的147个国家和地区的占五分之二。
  
    1981年里根上台后,一改原先美国的收缩战略,处处以强硬态度回击苏联的扩张,并且宣称进行“星球大战”计划的研究,掀起了新一轮军备竞赛高潮。而此时内外交困的苏联,再也无力应付,被迫进行全面收缩,最后认败服输。
  
    在当时苏联领导人中,只有安德罗波夫通过克格勃搜集的情报,对苏联面临的危机了解得一清二楚,并意识到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在其担任总书记以后,进行了短期的整顿,初见一些成效。但安德罗波夫很快因为病情恶化而不能视事,因此他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他最欣赏的戈尔巴乔夫身上。安德罗波夫去世之后,官僚 —精英阶层拥护勃列日涅夫的心腹契尔年科当上总书记,他上台后立刻停止了安德罗波夫的种种改革努力。
  
    戈尔巴乔夫就是在这种内外交困、危机四伏的状态下走向领导岗位的。可以说,除了民族问题之外,他对苏联存在的其他危机看得比较清楚,在他看来,不改革只有等死,只有义无返顾地投入改革,国家和党才会有一线生机。可以说,戈尔巴乔夫上台代表了已经意识到国家危机的官僚—精英阶层的意志,尽管另外一些官僚—精英反对他带来变革,但归根结底是改革占了主流。
  
    必须说明,在缺乏民主的苏联体制下,戈尔巴乔夫的上台与否并不取决于人民群众的意志和力量对比,而是取决于官僚—精英阶层的力量对比,这是现实社会主义国家政治制度的一个悲剧。不过,和很多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一样,苏联改革的最初阶段也与人民的利益相一致,因为无论如何,人民的一些情绪也会间接地在官僚—精英阶层中一些负责任的人中表现出来。
  
             二、对传统模式的最后一次挽救:加速发展战略
  
    戈尔巴乔夫改革初期并没有进行大胆尝试,而是因循旧的传统实行“加速发展战略”,在依靠科学技术振兴经济方面做出了很大努力,国民经济稍有起色。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评估,1985~1989年苏联国民收入平均年增长为1.9%,而改革前5年的平均值为1.7%。〔4〕这一点在利加乔夫的回忆录《警示》中可以看得出来。〔15〕然而整体来说,“加速发展战略”的目标并没有实现。
  
    戈尔巴乔夫的在整顿经济过程中犯了一个致命大忌——开展反酗酒运动。酒在俄罗斯人的生活中具有特殊的作用,有这么一个俚语:“俄罗斯人可以没有老婆,但决不能没有伏特加。”俄罗斯人过度酗酒问题由来已久,甚至深深浸透到了俄罗斯文化之中。酒业的税收是苏联政府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占每年财政收入18%左右。勃列日涅夫时代因为需要资金进行军备竞赛,“不道德地”对酗酒问题不加任何节制,18年内酒精消费量上涨3倍。〔15〕酗酒引发的死亡率上升、人均寿命下降、犯罪、旷工、致伤致残、婴儿畸形等社会问题非常严重,到八十年代初,苏联每天都有几千万成年人酩酊大醉,仅首都莫斯科街头,每个冬天都要因为醉酒街头而冻死上百人。〔16〕戈尔巴乔夫开展反酗酒运动初衷确实是值得肯定的,但采取行政手段对付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必然会导致群众不满、政府收入下降。戈尔巴乔夫知难而进,开展了雷厉风行的反酗酒运动,三年内不但使得苏联政府减少了上千亿卢布的收入,而且降低了戈尔巴乔夫的威信,老百姓给他送了一个“矿泉水书记”的绰号。由于反酗酒运动的失败和 1986年4月26日发生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造成的上千亿卢布经济损失,以及多年养成的官僚主义、拖拖拉拉的官场作风,不但使“加速发展战略”取得的一些成就化为乌有,也使得改革者立场发生转移,迅速转向政治领域。
  
                三、外交:从全面对抗到全面妥协
  
    前面提到过,里根上台后咄咄逼人的政策,已经使苏联力不从心,因此戈尔巴乔夫一上台就把摆脱军备竞赛困扰作为主要大事,但此时尚是以对等裁军作为先决条件的。然而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改变了这种对抗。一个核电站事故,就造成了几千人死伤(实际死伤更多),大片区域遭到污染,当地生态造成严重破坏至今也未完全恢复,那么全世界五万多枚核武器互相发射会造成什么后果呢?答案只有一个:人类的灭亡。戈尔巴乔夫开始从切尔诺贝利事故中汲取了教训,迅速形成了 “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开始主动采取措施进行裁军。
  
    从人类发展的整体角度来讲,“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无疑是积极的。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从国家利益角度来看,特别是经济不景气、国力主要依靠军事力量支撑的苏联来说,“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等于在没有取得任何利益的情况下就自己解除武装。苏联军方坚决反对这种做法,戈尔巴乔夫则抓住1987年西德青年鲁斯特驾机躲过苏军监控降落在红场这一令苏联国内舆论哗然、军方大大丢脸的事件,出奇迅速整治了军方,换上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从此军方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苏联加快了单方面、全面向西方妥协的步伐。
  
                   四、民族主义:不祥的蛋
  
    和历届苏联领导人一样,戈尔巴乔夫没有认识到苏联民族问题的严重性。直到1988年,戈尔巴乔夫还认为苏联不存在严重的民族问题。然而,戈尔巴乔夫实在是不走运,他正好遇到了二十世纪全球民族主义思潮剧烈泛滥的洪水。由于苏联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没有什么经验可遵循,故当时的苏共主要领导人对突然凸显的民族问题缺乏必要的准备,先是没有给予必要的重视,而等到局面失控,又惊慌失措、进退失据、朝令夕改、顾此失彼。
  
    民族主义势力借助“民主化”把自己首先打扮成民主派,并与俄罗斯内部的“民主派”彼此呼应。而苏共领导和苏联人民,显然没有分清楚人民正当的民主诉求与民族分离主义的区别,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予以镇压。戈尔巴乔夫既然自己启动了“民主化”,就不想再成为“改革的扼杀者”,因此在地方分离问题上处处被动,试图靠 “说服”“威胁”来压制野心家们对最高权力的渴望。而对于铁了心要靠分裂国家达到掌权目的、又有本族群众狂热支持的民族分裂分子来说,“说服”就是一种鼓励。此后,族际冲突、共和国与中央的法律大战、加盟共和国的独立倾向遍地开花,不但加剧了局势的动荡,而且割断了各地经济联系,分散了领导人的注意力。最终,民族主义这颗“不祥的蛋”孵化出了怪兽,吞噬了苏联。
  
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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