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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很快就到暑假了。

小犹太苗绿鸣轻闲下来。他回了趟家。

妈妈说,自己大学时的一位老同学前些日子回苏州老家来玩儿,说是她现在在南京市教研室做了调研员。妈妈说,要苗绿鸣以后在工作上多多请教人家。

妈妈又说,已经托了人家阿姨,留心看看有没有文静的知书达理的女孩子,给苗绿鸣介绍一下。

苗绿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还年青,用不着这么早把这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妈妈笑着说:“哪那么容易马上就能碰上合适的人呢,不过提前请人家留心一下。一两年没个人选也是有可能的。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得厉害。再说,就算真认识了,还得谈上两年呢。”

妈妈的一番话说得苗绿鸣心里七上八下的,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怎么办?他还真想不出来。

正面的冲突是不会的吧,他苗绿鸣没那个胆子。从小,他就是个听话温和的孩子,从不敢顶撞违逆妈妈。况且,妈妈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了一辈子?怎么能够敷衍周全?

苗绿鸣头痛起来。

家里是呆不住了。只得推说学校马上有青年教师培训任务,卷起行李,逃也似地回了南京。

一着急,上火了,苗绿鸣的牙痛起来,痛到脸都肿起多高,窄窄的小脸变得圆乎乎的。

宋青谷起先边笑着边给他拿药,在他脸上捏一捏,苗绿鸣便痛叫起来。看看情形不对,拉着他去了牙科医院。

原来是长智齿了,牙出不来,胀得痛。医生在苗绿鸣的牙床上划了一刀,说是帮助牙齿长出来。把苗绿鸣痛了个死去活来。这牙医真是一种比洁癖还可怕的存在。

宋青谷挺心痛,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每夜将几条毛巾放在冰箱里冰了,轮流给他敷在脸颊上。

白天在医院里,苗绿鸣凄惨的叫声实在是把宋青谷吓了好大的一跳。半夜居然做了个恶梦,弹簧似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去摸一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临睡前吃了两种止痛片,这会儿睡得沉了,蜷成吓米状,气息均匀。

宋青谷用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低声说:“叫你个犹太吓我!”

这牙痛一拖就是好多天,宋青谷说:“真是,这么大了怎么还长牙呢?”

苗绿鸣哼哼着说:“是智齿啊。哎哟。标志着一个人真正成年了。你没长过吗?哎哟。”

宋青谷想一想说:“我也忘了。也许我长的时候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说起来,我是懵懵懂懂就长了这么大的。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吓得我,以为得了绝症了要死了。”

“你爸爸不教你吗?”苗绿鸣很少听他说起家里的事。

“我养父,年纪很大。我十来岁的时候,他都七十多了,又长年有病,真的是很难交流的。我跟养母,就是我大姨比较亲一些,可是跟女的又不好开口讲这种事情。倒底,也隔了一层,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哈哈哈哈,”宋青谷口气忽然一转,“可是我也长到这么大了,并且长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

苗绿鸣看看他,笑笑,没有作声。

其实人有的时候,还是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然,许多的时候,彼此的灵魂不免擦肩而过。

每年的这个季节正是宋苞谷大忙时节。

台里今年又一人发了一双高帮的胶鞋,以便在洪水来临之季可以赶赴抗洪前线进行报导。

以往每年,宋青谷与常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忙得泥猴儿似的,人会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颧骨突出。

可是今年,长江在南京这一段居然平安无事,水位一直在警戒线以下。

宋青谷高兴极了,正好苗绿鸣的牙也彻底好了,于是非要拉苗绿鸣出去好好吃一顿大餐,说是要感谢他。

苗绿鸣惊讶道:“没有发洪水你谢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龙王三太子。”

宋青谷嘿嘿一笑,居然非常非常难得地显出一分害羞来,道:“常征说你是土命。是我命里的福星。”

苗绿鸣也嘿嘿地笑。这话他也听常征说过,这位姐姐还真不是一般地热心和三八。

结果这一顿是常征姐姐掏的钱,宋青谷认为苗绿鸣这颗福星也顺带照耀了她,她应该请客。

那双发的胶鞋算是没用了,宋青谷一高兴,就要把鞋子送给小区负责倒垃圾的大叔。

可是苗绿鸣却不让。

他说他看见大叔脚上已经有一双挺新的胶鞋了,不如这双就留下来自穿。

于是,每逢下雨天,宋青谷就会看到苗绿鸣踢踏踢踏地穿着这双船一样的胶鞋,身后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

宋青谷看在眼里真是又好笑又着恼。

那破胶鞋,亏小犹太当是个宝,那得带多少泥儿进家啊。

没办法,宋苞谷唯有每到雨天就替小犹太擦胶鞋。

他替他省钱,他便替他擦鞋。

在苗绿鸣的假期快要结束时,宋青谷经过艰苦的努力,也终于拿到了大假,虽然这大假也不过就是八天的时间。

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八天,宋青谷认为平时两个人都太劳累了,所以,这八天首先要拿来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下。

苗绿鸣大吃一惊。

因为,宋青谷说的享受跟他理解的享受,意义相去甚远啊甚远。

于是苗绿鸣积极地倡议说,我们去旅行吧去旅行吧。

宋青谷把手伸进苗绿鸣的衣服里缓缓地摸索他的细瘦的柔韧的腰身,“且等我好好地休息休息再说吧。”

苗绿鸣躲着让着,还是被宋青谷一个饿虎扑食扑倒了。

结果,这八天假的前三天,两个人窝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因为事先买了吃的放家里,所以连大门也没有出。

宋青谷把空调的温度调得低低的,和苗绿鸣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碟片。

小犹太听那空调低低的嗡嗡声真是心如刀绞啊,这一天下来得多少电费啊!

宋青谷安慰他,一年也不过两季才这么用空调,人要懂得享受。

宋青谷用一床新的云丝薄被把自己与苗绿鸣裹住。

两个人越睡越懒,只以手边的水果充饥,谁都懒待做饭。宋青谷声称他饱得很,因为西瓜亦可当饭。

后来,苗绿鸣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厨房做了一碗面。

有汤有水的南方阳春面。

宋青谷看他吃得香,抢过来呼呼噜噜也吃两口,真是挺香。

小犹太说:“怎么样?还是我们南方面好吃吧?”

苞谷不服气,也爬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北方的炸酱面。

苗绿鸣看他吃也过来一顿抢,仿佛抢来的格外香些。

宋青谷看着小犹太吃饱了平躺在床上,小细胳膊小细腿,摸着肚子半合着眼,睡意朦胧间有一种特别的脆弱与茫然。

宋青谷挨近他细看,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潮起伏,只觉牙根痒痒的,非得咬这犹太一口不可。于是就咬了。

苗绿鸣哇地一声叫起来,惊醒了。

“又咬人!象狗一样!”

正巧,电视上正放着市台的新闻直播节目。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大姐打架。老太骂不过大姐,急了,跳起来扑上去咬了大姐一口,大姐横声叫起来:“疯狗咬人啦。我要索赔!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宋青谷指着屏幕笑得说不出完整话来:”这......这就是市......台的新闻!靠!家庭妇女打架也......也上去了......这节目......还有什么指望?“

苗绿鸣摸摸脖子上的一个深深的牙印儿,咕哝着说:“我也要打狂犬疫苗。”

假期的后四天,两人去了趟杭州。苗绿鸣想去的,说是只在大一的时候同学组织去玩,可是自己生病没有去成,一直想去看看那座城市。

回来时都晒成了棕色,人也瘦了,衬得眼睛又黑又亮。

在以后的日子里,宋青谷与苗绿鸣都常常想起这个夏天,那是他们度过的非常安静舒心的日子。快乐到,他们都不太去想爱或不爱,爱多或爱少的问题。

可是,日子牙齿与舌头终会打架,马勺也终会碰碰锅沿。生活毕竟会有点儿波波折折,文人与艺术家也必得走走弯路。

新学期开始了,苗绿鸣自然又是一阵子乱忙。还好现在学生的学费都打到银行卡上去了,班主任老师只要收了卡就行了。不象以前,一收一大把钱,手乌漆麻黑不算,还得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把钱弄丢了。

可是,新学期订报纸啊杂志啊,订学生奶啊,乱七八糟的小钱也要收,会计室里拥了一堆老班在等着交钱,一人手上一个塑料袋,里面叮零当啷一大堆小钱,一个一个的都是过路财神。

苗绿鸣发现排队交钱的人当中,有不少脸生得很。原来是来教赞助费的家长,一个孩子择校要交一万五。听老教师们说,每年学校这一项上可以收三五十万呢,不过全得上交给教育局。

难怪每个班都超员。

刚把钱交完,有电话打到办公室,叫苗绿鸣到校长室去一趟。说是有转学生。

苗绿鸣挂上电话,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班已经有五十四个人了。三分之二是男生,完了,这次来个小姑娘就好了。”

走进校长的豪华办公室,校长说:“来来来,小苗老师,我们学校五年级新传来一位学生,人家家长信任你,就是想要把孩子放在年青老师的班上。有活力啊。”

苗绿鸣转头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对父子。

孩子肤色微黑,个头瘦高,很聪明的样子。

那个男人。

苗绿鸣有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接着有一行字在脑中浮现出来。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我遇到一个人......

哈,苗绿鸣想,This is a small world after all。

男人走上前来:“小姓严。苗老师是吧,以后请多多费心了。”

三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的外表,他依旧身材挺拔。并不出众的容颜,却因为有那么一股子精神气显得神采奕奕。

苗绿鸣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校长说:“严先生是广东来南京做生意的,是为南京的建设做贡献的人,是一位儒商呢。小苗,要好好地教育人家孩子,不辜负家长的重托啊。”

苗绿鸣没有听清校长的话。

好奇怪,以前的那些细微的感觉纷涌着往脑子里跑。

苗绿鸣记起第一次被这个人吻的时候,他的舌头伸进来时的那种奇异的潮湿而柔软的感觉。当时他想,哦,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个样子的。舌头进来了就是这种感觉啊。

还有他跟他的第一次。

在一家叫丽都的饭店。

那间房光线不太好。

自己紧张的握紧的手心里,满满的汗。

在那之前,苗绿鸣也曾查过一些资料,了解了男人与男人之间该如何做。

但是,没有亲身的体验,不可能真正明白那种痛楚。

还有痛楚前的担心与害怕。

心里的徘徊与挣扎。

溺了水似的,叫也叫不出,喊也喊不出的感觉。

在最痛的那一刻,苗绿鸣差一点喊出:妈妈。

还有那个男人问他:你真的信我吗?苗绿鸣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嗯,信!

啊,那么那么地天真,真是,可耻!

苗绿鸣想,我再不是当年的无知小子,再也不是了。

严先生啊,你给的教训太严酷,足够让人瞬间成长。

苗绿鸣转身对校长说:“校长,我的教学经验和带班经验都很少,恐怕不能达到严先生的要求,请您再考虑一下,把孩子转到其他老教师的班上吧。胡老师是市优秀班主任呢,还有秦老师,也是区学科带头人。”

校长说:“我刚才也是这样向家长介绍的,可是,严先生希望找一位年青的老师来带他的孩子。你只管好好地做好工作就行了。”

校长脸上已开始有些不满之色。

苗绿鸣是与那男人一起走出校长室的。

严兴国走上前来,他高出苗绿鸣半个头,面上还是温文的笑,象是一个普通的家长跟老师交流。

他低声地说:“小绿,很久不见啦。我,一直在找你。”

苗绿鸣看着明晃晃的日头,泼金似的,忽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严兴国。我宁可那一年你的车子撞死了我,好过认识你一场。”

说完,他领着那站在一旁的孩子,走进了自己班教室。

20

五年前,有一个星期的天的早上,有一个男孩子,骑了一辆破破的,除了铃不响上下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赶着去打工。

本来他打算买一辆二手的自行车的,可是有一天,在校园的垃圾站里捡到了一辆别人不要的车,高兴地擦干净了给师兄看。

师兄笑着说他胡闹,说是早就给他买了一辆捷安特,要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男孩子说捷安特嘛,就先存在师兄家里,拿出来骑的话迟早给偷掉,那不是要心疼死。

师兄望着他笑,陪他一起去修车铺把车好好地整了一下。

于是男孩子每天就骑着这叮铛乱响的车子在校园里,在打工路上,快乐地来去。这么一笔小小的横财,让他足足高兴了几个星期。

这一天的早上,他就是骑着这样的一辆车子,拐弯的时候,被一辆黑色的轿车碰了一下,人从车上摔了下去。

车上,下来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看见倒下的人很快爬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没有事吧,只是车侧轻轻擦到了他。可是那辆车,似乎是不能用了。

十月的南京,阳春的天气,暖热得不象话,男孩子穿着大大的衬衫,袖子直卷到上臂,胳膊上好象划伤了,有血流出来,可是他根本无暇去看一看伤处,小鹿似的跳到车头,双手撑在车盖上,大声地说:“赔钱!”

男人笑起来,望着那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灵活的眼睛,生气勃然,跳脱快乐,细瘦身材,小白杨一般。

男人说:“没问题啦。要赔多少?”

是广东人特有的有一点硬硬的发音,却是很温和的腔调。

男孩子转转眼睛说:“一千。”

男人又笑:“小弟弟,有一点点狮子大开口啦。”

男孩子也笑,居然学起了男人的口音:“我的坐骑坏啦,还有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不多的啦,大叔。”

男人实在是忍俊不禁,“小弟弟,你的胳膊流血啦,不如先去医院看看啦。”

男孩说:“不用的啦,大叔你折现可以啦。”

男人说:“你的坐骑破得可以啦,就是我不撞到它,它也撑不了多久的啦。”

男孩说:“大叔,这你就不懂啦,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啦,它是很好的坐骑啦。”

后来,男人知道,男孩子已经十八了,正在师大上大一。

男人说:“才大一你就打工,小财迷啦。”

男孩说:“临时代班啦,人要有经济头脑啦,天睛要防天阴啦!”

后来,两个人达成协议,男人答应男孩,在他还在南京公干的这段时间里,每个礼拜来接男孩子送他去打工,以弥补撞坏他的车给他带来的不便。

后来,男孩子发现男人总是忘记吃早饭,就主动地给他带一份儿,但是要算他的钱。

再后来,就发展了一段恋情。

真是够狗血的啊,苗绿鸣想,那时节,身处其中的自己却甘之如饴。

重见到严兴国的那一个晚上,苗绿鸣回到家,宋青谷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安徽出趟差。

有一对私奔的男女,在外地偷偷结了婚。现在女孩子被家里人捉了回去,男孩子找了媒体帮忙去要人,宋青谷说,这档节目做出来,收视率肯定高。但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事态的发展了,说不准。

苗绿鸣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这背影已经十分十分地熟悉了。今天看来,特别地亲切一点。

苗绿鸣想扑上去,贴一贴那肩背,然后说点儿什么。

说今天我碰到了过去的那个人,说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傻。有多迷登?一个猛子扎到爱里去,淹死都不怕。说你若能陪我一起站到他的面前去有多好,示威似的,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得好,甚至更好。

可是,脚好象被粘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现在和宋青谷之间真的就那么好得足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样的话吗?跟宋青谷的关系够不够牢固?何必要扯进以前的人来?还不够乱吗?宋青谷会不会理解?

罢了罢了,苗绿鸣想。

宋青谷回过头,看着苗绿鸣说:“你呆站在那儿干嘛?洗澡去吧,洗了澡不舒服点么?”

苗绿鸣说:“哦。”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晚上要检查门反锁了没有,煤气关好了没有,别稀里糊涂的。吃饱饭,勤洗澡,保持环境整洁,听见没?”

苗绿鸣说:“听见了。”

宋青谷凑上来搬了他的脸细看:“怎么蔫头蔫脑的?我还没走你就开始相思啦?”

苗绿鸣笑起来说:“我呸!你膨胀得很哪!”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于是他也暂时什么都不知道。

在恋爱中,嘴的功用,除了接吻与参与性爱,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交流啊交流,表达啊表达。

鼓不敲如果自己会响,灯不点如果自己会亮,那可真是有鬼啊有鬼!

小苗与老宋啊,有小聪明,却少大智慧。

严兴国来找过苗绿鸣几次。

他告诉他,他离婚了。

还有,他在南京搞了个分公司。

苗绿鸣说:您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位家长?

严兴国一贯的微笑里有一丝尴尬。

他温柔地说:“小绿,你长大了哦。我是多么后悔与你错失了。”

苗绿鸣细听他说话,然后慢慢地说:“你还是以前那样。真是文艺的说话方式。”

严兴国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其实我来南京好久了,来了多久,就找了你多久。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毕业后一心想留南京的。”

苗绿鸣说:“你没有必要这么费心的。”

严兴国说:“小绿,你倒底还年青,你还没有了解到,我们这样的人,多么不容易。我过去做错了,有负于你,但是,也是不得已。你痛的时候,我也是痛的。你相信吗?”

苗绿鸣说:“不,我不相信。你教我的。不要信人,恋爱里,千万不能信人。”

所以,当初那个一往情深的,勇往直前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孩子,没有了。

苗绿鸣还记得当时自己义气用事地说:“不,我偏不。往后我还信人!信别人!除了你我谁都会信!我就不听你的!”

但实际上,他还是听信了他。不知不觉地。

自由自在的小鱼,变成了随时要缩回头的小甲壳类动物。

严兴国并不放弃。

他缓慢地一再地侵入苗绿鸣的生活。

苗绿鸣心焦。

这个人在眼前,会让他想起很多已经淡了的往事。

他们两个如何相处,他如何温柔体贴,如何说许多许多动听的话,面对他的时候说,电话里说得更多更好。两年里,来了许多趟南京,来看苗绿鸣。那时他的公司在南京只有一些零碎的业务,似乎也用不着他一个经理亲自跑来。有一次,他只有三天的空闲,居然坐了飞机过来,那三天里,两个人呆在饭店里,缠绵得昏天黑地的。

然后,突然,他就走了,再没有任何的消息。

苗绿鸣旷了课去找他,坐很长时间的火车,他只买到了站票,一路站得腿都快断了才到了广州。

找到他的公司。

他好象突然不认识苗绿鸣似的。

后来他才明白,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

他老婆说,她不介意嫁了个同性恋。

但是,一样不许他在外面有人。

他老婆说,小孩子你别糊涂,无论他说过多少好听的话,无论他为你做了什么,你看他当着人面的时候,是承认你还是承认我。你问他。

苗绿鸣于是问他。

严兴国说,人总是要回家的。其他的什么,都是可以丢下的。

他说,你以后,不要信任何人了。

苗绿鸣随后又坐了火车一路颠簸地回了南京。在火车上,发着烧,胃也痛,很想喝点儿热水,可是他没有带杯子,只好买了矿泉水,真是晶晶亮,透心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苗绿鸣都以为这句广告词说的是矿泉水。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些词的贴切。

这段往事,说起来,连师兄他都没有告诉。只说给了当时还没有见过面的常征听过。

严兴国渐渐地似乎目的性没有那么明显了,他也再不说后悔,偶尔,苗绿鸣下班晚时,会碰见他“正好”开着车来接儿子。他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学校门房师傅说了,每月付一定的费用,让孩子放学后去门房,请师傅帮忙看一下。这种情况的孩子不止一个,学校也是允许的。苗绿鸣又能说能说什么。

宋青谷是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回来的。

人瘦了点儿,可是兴奋得很。

说是事态的发展简直比电影还戏剧化。

女孩家人把她藏了起来,装做完全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僵持了好几天。

后来有人偷偷透露了消息,说女孩子在下乡她一个远房的姨家里,宋青谷他们一行人又追过去,谁知女孩子又被转移了,总之,情节之曲折,场面之精彩超乎当初的想象,回台里看了样片,制片说可以做上下集,还可以弄个追踪报道。

苗绿鸣听着宋青谷的滔滔不绝,微微笑着,心里扑腾着的心事更加地说不出口,也就不想说了。

谁知就出了点意外。

那一天,苗绿鸣照常最后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下班的。

谁知严兴国推了门进来。

苗绿鸣问他有什么事。

严兴国起先不说话,只看着苗绿鸣,随后突然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苗绿鸣吓了一跳,开始挣扎。

严兴国努力地把他箍在怀里一边小声地急促地在他耳边就:“小绿,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五年前的今天,我们认识的。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不能吗?”

他呼出的热气里有着浓浓的酒气。

他没有等到苗绿鸣的回答,因为有人闯了进来。

是苏剑。

原来他也走得晚,想约苗绿鸣一起去珠江路买新的游戏碟。

苗绿鸣的脑子哄地一下烧起来了似的。

也记不清苏剑是什么时候走的,严兴国又是怎么走的,也许是自己叫他滚的。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学校的。

好在,他没有忘记锁办公室的门。

前些天,学校一楼的办公室已经被盗了两台电脑的主机,校长恼火万分,忘记关窗的两位老师都被扣了工资。

这点,苗绿鸣还是记得的。

糊里糊涂地回家,竟然坐过了站。

下车的时候,不等他站稳车子就开了,他趔趄着扑向车站上的柱子,手心蹭掉一层油皮,火辣辣地疼。

所谓倒霉,苗绿鸣边走边想,就好比,天下雨了,你的屋顶漏了,你的床被淋湿了,你起来想换个地方还把脚崴了,你去看医生,还给你当小儿麻痹给治了。

回到家,宋青谷还没有回来。

他这两天忙得特别带劲儿。

他这档片子,准备冲击今年的社会类新闻省级奖项。

苗绿鸣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也理不出个头绪。心上象蒙了油脂,腻答答地,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到学校的时候门房许师傅刚把门打开。

他匆匆躲进办公室。这一天不是他的早读课,直躲到八点老师做操,他也没敢下去,只在教师操快结束时才露了一个小脸。因为这是校长发布一天任务的时间,听不到工作布置没能完成是要挨批评的。

他一连几天小心翼翼,随时担心着学校里可能风生水起的闲言碎语。

居然没有。

什么议论也没有。

只是,苏剑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再也不跟他一起去吃中饭。下班更不会约他一道走。

有两次在操场或是走廊里碰上了,眼睛里说不出的躲闪,神情是道不明的尴尬,比任何的言语都让人心酸。

可是,苗绿鸣倒底是感激的,苏剑接受不了这件事,但他是守口如瓶的好人。

苗绿鸣叹息自己少得可怜的朋友又失去一个。

过了两天,学校要接待一批省里来的素质检查团。学校准备了一台周末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都准备两个节目,苗绿鸣昏头胀脑,把任务下放给班干部,由得孩子们折腾去。谁知小孩子们竟然弄出个女声小组合,还排了个课本剧。苗绿鸣稍稍放了点心。

临检查前一天,苗绿鸣事先关照孩子们,千万不要在领导面前哄他唱歌。

他在上面说,下面孩子嘻嘻索索不停地讲话,小声地笑。

苗绿鸣用粉笔擦的反面扣扣讲台,“说什么哪?”

一小男生眉开眼笑,不能抑止,说:“小苗老师,吴昀说他将来要嫁给你。”

全班哄堂大笑,其间夹着吴昀拔高的声音:“小苗老师,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替吴仪(班上的一个小女生)说的,他们听错了。”

又有女孩子的尖叫声,后面站起一个小女生,用书叭叭地打吴昀的头。吴昀抱头乱叫。

苗绿鸣的头剧烈地痛起来,用教鞭叭地敲在桌上,大喝道:“安静!我说,谢谢啦!你们两个哪个我都消受不起,记得明天别给我出乱子,不然,一个一个都要罚八百字的检查要求家长签字!”

天啊,苗绿鸣想,让我过两天消停日子吧。


21

严兴国这些天都没有出现。

苗绿鸣暗暗冷笑。

这人依然如此,事情没有揭穿之前,他永远是最深情的姿态。

一旦出了事,哪怕这事由他而起,他也永远是自保得最严实的一个。

那么,这事要是放在宋青谷的身上,他会怎么做?

他会挡在自己的前面吗?他会站在自己的身边吗?有闲言碎语地淹过来,他会跳脚骂回去吗?

他不是把自己带回家去了吗?

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那只是一个偶然,一个偶然。

能不能问?会得到如何的回答?

苗绿鸣心里没有数。直是一团乱麻。

唯有一件事值得安慰。

接受领导检查的那一天,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艺术汇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校长圆月一般的脸上铺满了兴奋的红晕。

早上他亲自披挂上了一堂公开课,他原本就是语文特级教师现身。

那四十多个学生,是临时在五年级四个班里找了灵醒的孩子拼出来的一个班。

因为学校有规定,这样的公开课,苗绿鸣他们这样的青年教师是必须要听的。

在听课的过程中,苗绿鸣惊讶地发现,校长课上的两个环节正是前两天自己在上同一课时用过的设计。

一瞬间,苗绿鸣明白了,为什么校长在每次自己亲自上示范课之前都会叫比较灵光的年青教师和有份量的骨干教师先将同一篇课文上一遍,名曰“师徒结对课。”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苗绿鸣想,事业,工作,爱情,诺言,什么是真的?

在会演的最终,孩子们高声地叫着老师的名字,叫他们也出一个节目。

第一个被哄的,就是苗绿鸣。

苗绿鸣眼珠子都要瞪掉来了,也没有制止住兴奋过了头的小孩子们。

又有学生哄起了苏剑,马超俊。总之,学校里但凡平头整脸的几个男老师都被点了名。

小学里,男老师少,是比较醒目一点的。

校长也热情扬溢地用话筒请老师们与学生同乐以娱乐一下领导。

结果,苗绿鸣,苏剑,马超俊,教信息技术的小沈老师,大队辅导员张老师统统被赶上台,合唱一曲真心英雄。

唱到最后,男老师们相互搂住了肩膀。

苗绿鸣正巧站在苏剑的身边,这许多天,两个人人目光终于对到一处,苗绿鸣转开眼,脸上漫上红晕,动作也有些瑟缩。苏剑愣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搂住苗绿鸣的肩。

这以后,两个朋友间的冰层慢慢地在消融。

对于苏剑而言,是接受一个所做所为与自己所认知的正常的东西相违背的人重新成为朋友。

对于苗绿鸣而言,是一个常规中的人能够容忍他的不同,他重得了一个朋友。

都不容易。

接下来,学校的职称评定工作就要开始了。

这一次,苗绿鸣与苏剑都要参评。一个要评小教高级,一个评初级。

两人都忙乱起来,教案是个大问题,听说有一点不合格,便是一票否绝的。

两个人商量定,找一个周末,加一个通宵的班把这些都搞定。

苗绿鸣不太想让宋青谷知道他跟一个男同事一起过一夜,于是没有跟他说实情,只说自己这个周末想回苏州去。

宋青谷最近也忙得很,都快顾不上苗绿鸣了,两个人好多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了。

宋青谷含糊地答应了,嘱咐苗绿鸣别忘记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苗绿鸣看他背影喊他一声,“宋青谷?”

宋青谷翻着手里新拿到的节目稿子,嗯了一声。

苗绿鸣说:“没事。那个,我走了。”

宋青谷站在窗口,看着那个瘦怯怯的背影,背了硕大的一个包,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宋青谷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迷迷糊糊地,好象,自己至今都没有真正地摸透这个小犹太的心思。

外表看来这样简单清明的孩子,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曾经有过些什么?

宋青谷也搞不清该怎么弄清楚这件事。

他年纪不小,恋爱几次,却没有人,教过他这样的一件事:在爱里,什么时候深情地走近,什么时候洒脱地稍离。

苗绿鸣与苏剑买了吃的,在办公室里加班。

苗绿鸣还好些,毕竟工作年限短,除了该写的教案,新教师考核的资料,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太多,而且,只要不犯严重的错误,象他这样第一年的老师一般都会拿到初级职称证书。

苏剑就不同了,现在小学高级教师的职称竞争越来越激烈,每年给每个学校的名额有限得很,僧多粥少,苏剑只是大专生,在文凭上并无优势,又教体育,名额更紧。要准备相当详实的材料才能有希望。

苗绿鸣做完自己的那份儿,又开始帮苏剑加工教案和论文。

一晚上下来,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终于做完一切的时候,苗绿鸣哎哟一声跌坐在放开的一张躺椅上。

苏剑说:“小苗,谢你啊。累坏你了吧。”

苗绿鸣说:“还行。”

苏剑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伸出手去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腰真是细啊。

苏剑磨拳擦掌地:“我给你捏捏?”

苗绿鸣说:“不要。”

苏剑说:“我们搞体育的,按摩都有一手的,试试吧。”

苗绿鸣说:“不要啦。”

苏剑干笑道:“嘿嘿嘿,我对你没啥想法的。”

苗绿鸣低低笑:“我对你才是真没啥想法呢。”

苏剑听得他的话语里那隐隐的无奈与委屈,心里突地一跳,看看苗绿鸣。

苗绿鸣头半埋在臂弯里,只露了半张脸,眼帘垂着,睫毛长直密匝。

苏剑想起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男人与女人,都不能把自己的性别特点发挥到极至,那反而不可爱。所谓阴阳,相调和相融通才是好的,要不咱中国人怎么讲究阴阳平衡呢,

苏剑现在明白为什么学校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那么喜欢苗绿鸣了。

当然,除了校长,他只喜欢他自己,他不是一般人。

苏剑还是把手搭上苗绿鸣的肩,慢慢地替他捏着,一边问:“那天,那个人,好象是你们班家长。”

终于问出来了,苗绿鸣想,“是。其实是以前认识的。”

“他有老婆孩子的。”

“跟我没有关系了,”苗绿鸣说:“早几年就跟他分开了。我要说是他重新纠缠上来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怪不要脸的?”

苏剑想一想:“不会。我只是觉得,象你这样的男孩,找个女朋友也不太难,为什么......”

在苏剑的想象中,苗绿鸣应该配一个单纯的女孩,穿直身连衣裙,浅蓝色,戴着小小的草帽,帽上有细碎的紫花,拿着小小的手袋,笑意盈盈。

苗绿鸣微笑:“我也不知道。说是荷尔蒙出了问题。这也算是一种绝症吧。治不好的。我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无奈,太沉重,夜里听起来,会有隐隐的痛楚。

苏剑拍拍他的肩,“会好的,苗绿鸣。”

苗绿鸣低低地笑,“会吗?苏剑,你看,这份工作吧,真是不怎么样,可是我还是想做下去,真是自作多情。人家要是知道了我的事情,就是不赶我,我也没脸再呆下去了。”

苏剑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苗绿鸣说:“我真心谢你。但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去哪儿躲人呢?”

天亮起来。

苏剑说要请苗绿鸣出去吃早饭。

正说着,苗绿鸣的手机响起来。是宋青谷新近替他换的,那小灵通,实在是太太喂喂操了。

宋青谷说:“绿绿,你在哪儿?”

苗绿鸣心没来由地紧一下,说:“不是跟你说在苏州吗?”

宋青谷在电话里也笑起来,笑声里有孩子一般的得意的天真:“嘿嘿嘿,我现在也到了苏州哦!昨晚才接到的任务,今天一大早六点钟就出发了。才到,要拍一天。大概到傍晚就没事了,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咱们可以假公济私在苏州玩它一天,明天下午你跟我们台的车一起回南京,就说是我的一个亲戚,不是省了路费吗,你这个小犹太,高兴吗?”

苗绿鸣一口气好容易提上来,说:“高兴啊,嘿嘿,当然高兴。”

挂了电话,苗绿鸣说:“苏剑,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打车到火车站,只买到了十一点的票,一路上心急如火燎一般。好容易到了,又打车赶到市区。坐在街心公园里,浑身急出来的汗才一点点消下去。

坐了快一个多小时,宋青谷的电话就来了。

宋青谷赶到约好的公园里的时候,看见苗绿鸣坐在长凳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宋青谷总觉得他这两天有点儿发呆,眼睛常望着空虚,不知在想什么。

宋青谷上前去,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小犹太象是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软趴趴地。

宋青谷开玩笑说:“啊,来苏州这么多次,今天的意义不一样啊不一样。”

苗绿鸣说:“说什么哪,疯疯颠颠的。”

宋青谷说:“可不是嘛,毛脚女婿头回上门哦。你们南方人是叫毛脚女婿吧?”

苗绿鸣脸红:“你是谁家的女婿?你这个人,皮是厚得来!”

宋青谷说:“我是谁的女婿你还不知道?来来来,俺丈母娘家在哪里呢?带我去带我去!”

苗绿鸣说:“去你的!”

两人路过一家大商场,宋青谷说:“进去买点儿东西。”

苗绿鸣问他要买什么。

宋青谷说:“头回上门,当然要买点礼。凭什么人家就把个好好的儿子白给了我了?”

苗绿鸣开始慌起来,蹭来蹭去地不愿进商场的门:“你......你来真......真的?”

宋青谷说:“怎么不真?我这么优秀一个人,我怕谁?”说着又往里走。

苗绿鸣急得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上了,一把攥了宋青谷的手,握得紧紧的,“宋青谷,宋哥哥,求你,别闹了。不是玩的。”

宋青谷说:“谁跟你玩儿?又不是去出柜摆牌,怕什么?”

苗绿鸣的眼神慌乱极了,说:“你不知道的呀,我妈妈那个人,好聪明的!从小到大,我的事,瞒不过她的眼睛的。真的真的。而且她很严格的。小时候,她是我的班主任,在学校都不让我叫她妈妈,该罚的时候罚得比谁都厉害。我觉得我觉得,不叫她见到还好,叫她见到,也就跟摊牌差不多了。”

宋青谷看他脸青了,嘴唇都退了颜色,收回步子,拉他走到角落里,突然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这么大人了,怕妈妈怕成这个样子!你要跟我学啊同志,”放小了声音说:“我这么高大英俊条件一流的人勇往直前地搞同,我怕过吗?”

苗绿鸣到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巴巴结结地说:“是是是,您最最了不起了。”

苗绿鸣跟宋青谷回了他订下的饭店。宋青谷跟单位的人说了,今晚住苏州的亲戚家,不跟他们一块儿住。只有常征知道实情,暗地里笑了他一路了。

饭店是宋青谷在网上定的“如家快捷”连锁的,非常舒适干净。房间里新换的床单雪白平整,散发着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宋青谷转过身来,搂了苗绿鸣的腰,轻轻地暧昧地捏:“这些天,大爷我忙得紧,小害小娘子独守空床了

,来来来,大爷好好疼疼你。”

苗绿鸣想说什么,想到这些天一连串的事,心里不知为什么惭惭的。

小犹太心虚气短,马瘦毛长,居然主动采用上位,那个地方被胀得满满的,痛得来!还要做出很享受的表情,一边咬着牙动一边在心里叫:冤枉啊!

高潮的时候,听得电视里不知什么频道正在放京剧龙凤呈祥。

小犹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苗绿鸣觉得自己已经散成一片片的了,浑身每个关节都在痛,不知怎么个姿势睡着才舒服些,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主动与淫荡的样子,用被子蒙起头来哼一声:天哪,来个雷劈死我算啦。

苗绿鸣从被子里慢慢地探出头来,看宋青谷已经闭目睡得安安稳稳了。

苗绿鸣把头靠在他肩上,片刻后,移开。

苗绿鸣想:宋青谷,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因为我比较贪心。亲情,友情,还有爱,都想要,都不舍得丢掉。你说的没有错,其实我不过是一条小鱼,即便是这样一条远离了常规的异态的小鱼儿,却不肯满足于浅水,妄图拥有一个海洋,能不能周周全全,还是灭顶之灾,到那时,你会不会还陪在我的身边?

宋青谷并不象苗绿鸣看到的那样真的睡着了。他感到苗绿鸣的头在他肩上挨了一下,他细软的头发扫在他的脖子里,有一点痒。

宋青谷大小算是个艺术家,有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他发觉小犹太这两天心事重重的,连自己做为一个普通朋友跟他回家都怕得要死。天知道他宋青谷说要去拜见岳父母并不是跟苗绿鸣开玩笑。虽然这认真里有着宋青谷一贯的特有的莽撞与匆忙。

宋青谷怀念最初认识苗绿鸣时他表露出来的简单明了,虽然他也明白,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简白到让人一览无余?太过的简白必也意味着贪乏。

但是,是什么样的心事会让苗绿鸣如此犹疑?

宋青谷,心里那不安的苗头疯长起来。

两下里,想岔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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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三才者,天地人。

三光者,日月星。

三纲者,君臣义。

三生有幸,三头六臂,三顾茅庐,三思而行。

三山半落青天外,三十功名尘与土。

中国传统文化里,三似乎是个好词。

当然,第三者除外。

宋青谷,苗绿鸣,何滔,倒底谁是谁的第三者?

苗绿鸣是宋青谷与何滔的第三者?好象有点儿冤枉。

何滔是宋青谷与苗绿鸣的第三者?好象也不确切。

宋青谷是苗绿鸣与何滔的第三者?那可真是活活地见了鬼了。

小犹太心里一团乱麻。

偏偏班上的小孩子还要来添乱。

还是上次害他伤了肩膀的那个吴昀,今天又出状况了。

今天上课时,苗绿鸣正在给大家讲“林冲棒打洪教头”,底下忽然一阵骚乱,然后,又一阵。

苗绿鸣放下书问:“你们干什么?”

有学生说:“老师老师,吴昀老是放屁,臭死我们了。”

苗绿鸣其实刚才也闻到了,他说:“这种事也没法控制吧。算了,大家好好听课。”

偏吴昀不争气,接着又来一个带响的,班上开了锅似的,甚至有坐在他附近的孩子站起来,跳到一边去扇鼻子。

苗绿鸣叹气:“吴昀,你好歹也克制一点。”

“就是就是,”有孩子兴奋起来,“他是屁王屁精。”

还有的说:“他爸下岗了,他妈也下岗了,家里没钱,只好天天吃萝卜,害我们闻臭气!”

吴昀开始大哭起来,一堂课被搅得人死牛瘟,还得另找时间补课,苗绿鸣心情差到底谷底,把吴昀留了堂。

这会儿,吴昀开始哼哼叽叽,“老师,我阿可以走啦?”

苗绿鸣说:“说普通话!”

吴昀说:“老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苗绿鸣说:“走吧走吧,快点儿回家。”

吴昀说:“老师,我以后不随便放屁了。”

苗绿鸣心里一软,呼噜一下他的脑袋:“这种事怎么能忍得住?以后别乱哭就行,一个大男人,一点小事哭得惊天动地多丢人!”

苗绿鸣心说,你看看我,我都霉成这样了我哭了吗?

苗绿鸣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家。

也不是他生了天大的气,实在是,目前的情形,太别扭太诡异了。

这是什么事啊?

他有时也问自己,真的就爱苞谷爱到如此地步了吗?

也不是吧。

那是为什么这么委屈求全呢?

苗绿鸣真不懂自己。

鲁迅先生说,写不出来的时候不要硬写。

苗绿鸣说,想不出来的时候不要硬想。

再慢也还是要回去。

到家的时候,咩咩扑过来叫绿鸣哥哥,他也是前两天搬过来的,搬来那天,宋青谷替他拎着大包,他自己

抱了一个小包。

孩子怪可怜的,衣服都是些旧的,别人捐的,偶尔有几件新的,他也一直没舍得穿,上面的折子还在呢。宋苞谷给他又添了些。苗绿鸣给他买了个藤制的小书架,还有十几本书,咩咩高兴得只会哎呀哎呀地惊叹。

孩子非常地安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平时最爱窝在阳台上看书,眯着眼笑着看人,总站在墙角,要不就把小鱼缸搬到太阳里蹲在那里跟小鱼一起晒太阳。医生说他该多晒晒太阳。

何滔是跟咩咩前后脚搬来的,也不过两个箱子,半旧的,他进门的时候,苗绿鸣都没敢抬眼看。心里又觉得自己太小媳妇样,没出息,鼓了气去看他,咦,人家已背过身去了。

这两天,他们完全没有讲过话。

过一会儿,宋青谷与何滔前后脚回来了。

宋青谷说,我叫好了饭菜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这两天,他不要苗绿鸣做饭,都是从饭店里叫。

不多会儿,果然菜送到了。

宋青谷说:“咩咩,洗手吃饭。那个......绿......苗绿鸣,滔......何滔,你们也来吃饭。”

哦,小犹太想,现在你管我不叫绿绿了,也不叫小犹太了,现在你管何滔也不叫滔滔了。

小犹太看着宋苞谷在他与何滔之间游移的眼神,眼里的两分讨好意味,忽然觉得,苞谷也真不容易。

那我容易吗?小犹太想,我当然也不容易。

细想起来,何滔也是不容易。

甚至于连咩咩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吃过那么多苦。

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是容易的。

罢了罢了,小犹太想。露一个笑脸走过去吃饭。

宋苞谷看着小犹太,再看看何滔,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真的太不地道。

常征骂得真是一点儿没错。

这两天常征不搭理他,有事只发短信,却常在他面前用古怪的粤语荒腔走板地唱:“粉水扒年,锅银渐也醒。”(注:以前一部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节目的稿子也是叭地扔给他,这是两人自搭档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原因是前两天苞谷无意中在她的面前说走了嘴,让她知道了目前家里的状况,宋苞谷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

常征气坏了,白眼不断地送过来:“叫你无忌兄还真没冤枉你,你跟他一样不是东西。”

宋青谷火了,“你别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常征说:“我可不怕你这套!宋青谷,你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粘乎乎地象浆糊。”

常征声称除非宋苞谷解决了现下的问题,否则再也不跨进他家半步。

宋青谷说:“你不来我谢谢你!我不会拿轿子去抬你!”

常征反唇相讥:“你真拿轿子抬我我也不去,我不搅你那锅子烂浆糊!我告诉你宋苞谷,你就搅吧,小心有鸡飞蛋打的一天!”

宋青谷调头就走。

常征赶上两步,在他耳边恶狠狠地低声说:“你别看人家宝贝儿好性子由着你欺负,沉睡百年也有爆发的一天,你等着吧!”

几个人默默无声地吃完饭,收拾一番各自找个地方窝起来。

话说这几个人住在一起,如何住,还真是一个问题。

总不能让宋青谷与苗绿鸣当着何滔的面儿睡在一块,还是让宋青谷何滔当着苗绿鸣的面儿睡在一张床上?都不合适。

让何滔带着咩咩睡也不合适。

苗绿鸣在他们没来之前就提出了一个方案。

让宋青谷带着咩咩睡主卧的大床,给何滔睡另一间卧室的小折叠床,自己去书房打地铺。

宋青谷说怎么能让你睡地上,我去睡书房。

苗绿鸣说:“你就让我睡书房吧,平时难得进去,现在得了机会我得好好地过个瘾,想看哪本书就拿哪本书,你成全我吧。”

宋青谷说:“绿绿......”

苗绿鸣踢他一脚:“新被子给我盖。”

宋青谷软声说:“好的绿绿。”

于是,这个奇怪的“男生宿舍”就这样开张了!

第一个晚上,苗绿鸣坐在书房的地铺上坐着看书,咩咩进来了。

咩咩问:“绿鸣哥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脚好不好?”

苗绿鸣捏捏他的脸说:“傻咩咩,现在都五月了怎么会冷?”

咩咩说:“那我陪你睡好不好?”

苗绿鸣说:“咩咩你的背不能睡地板,听话快去睡。”

咩咩说:“那我陪你一会儿吧。”

说着盘腿坐下来,拿了本书安静地看起来,间或抬起头来腼腆地笑笑。

睡到半夜,苗绿鸣口渴得厉害,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倒水喝,突见身边一大团黑影,险些惊叫出声,被那黑影一把捂住了嘴。

黑影说:“绿绿,小犹太,是我。”

苗绿鸣压低了声音说:“你干嘛?深更半夜的?”

宋苞谷说:“来看看你。那个绿绿......你,你睡得不舒服吧?”

苗绿鸣说:“还行。让我出去一下,喝点儿水。”

宋苞谷说:“呆着,我给你倒去。”

宋青谷倒来了水,让苗绿鸣就着他的手喝,小犹太就一气喝了,喝完了那苞谷还不没有走的意思,小犹太说:“快走。”

苞谷很低地叹一口气,“绿绿,”他说,“我知道你委屈,绿绿,常征说我是浆糊。”

苗绿鸣心想,其实我也是。

苗绿鸣说:“你去睡吧。”

苞谷摸摸他的头发,走出去,替他拉好书房的门。

三人就这样尴尴尬尬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又一天晚上,宋青谷正在厨房擦地,忽地大叫起来,把苗绿鸣与咩咩都惊动了。

他们来到厨房,见苞谷指着角落叫道:“壁虎。”

苗绿鸣也叫:“壁虎!哎呀壁虎!”

宋苞谷说:“绿绿,你......你能不能把它弄出去?”

苗绿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宋苞谷说:“你......你也怕这些软东西?”

苗绿鸣脸红。

咩咩说:“我不怕。青谷哥哥,壁虎是有益动物,可以帮我们吃蚊子。”

苞谷说:“咩咩,我们家有全无敌可以了。”

咩咩过去小心地把壁虎捏起来放在一张报纸上捧着往大门走去。

谁知走到半道上壁虎从报纸上溜了下去,转眼间钻进苗绿鸣的裤管。

苗绿鸣大叫一声,跳脚不已,那壁虎也不见踪影,苗绿鸣也顾不得了,三下两下拉下睡裤,丢在一边,只穿了短裤,光着细腿儿呆站在那里。

这下子,何滔也从屋里出来了。

那壁虎慢悠悠地从苗绿鸣的裤子里爬将出来,还是咩咩上前把它捧在手心,打开门下楼,边走边说:“小壁虎啊,青谷哥哥说我们家有全无敌,不用辛苦你了,请你到别人家去吃蚊子吧。”

苞谷喊:“咩咩,把它送远点。送远点。”

回头看见何滔闲闲地笑着说:“宋青谷,你还是这么有出息。”

宋青谷说:“我最怕这些软体动物你不知道?你不怕刚才怎么不快点儿出来。”

何滔哈哈笑起来,“看你犯傻,一个字,爽!”

正说着,对面的门儿忽然开了,一个老头子冲了出来,气势十足。

“这么晚了,你们闹腾什么?”

接着是一串子流水介的骂声。

苗绿鸣知道那老头是这幢楼里顶顶难缠的人物,号称骂遍天下无敌手。曾经骂走了楼上一伙子合租房子的大学生,赶紧把咩咩拉进门来。

只见宋苞谷先跳起来,接着何滔也跳起来,对骂过去。

两人对口词一般,你吹喇叭我捺眼儿,配合默契,业务熟练,很快击退了那老头子,砰地关上门,相视大笑,就差击掌来一声“耶”了。

屋子里几乎凝固的气氛因为这一吵流动起来,何滔先大笑着说:“敢跟我们叫劲儿,想当年,咱们俩,从南吵到北,从东打到西,我们怕过谁?”

苞谷也大笑:“老头儿太有眼不识泰山了,平时嚣张得很,今天杀杀他的气焰。”

苗绿鸣看着他们。

这两人,真的是不太象情人,可是,他们之间,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东西温温的,人的体温似的,平时没有人会想起,发起烧来会让你难受让你痛,烧退下去还是温着。这东西,怕是要陪你终身,可不是吗?人死翘翘的时候就没体温了。

苞谷回身把咩咩抱起来晃着说:“咩咩心肝儿,你青谷哥哥帅不帅?”

何滔说:“你帅,你帅我往哪儿放?”

苞谷说:“让咩咩说,你说咱们家这么多人谁最帅?”

咩咩脸红红的,仔细想了想说:“青谷哥哥最英俊,何滔哥哥最漂亮,绿鸣哥哥最有才华,三个吉尼斯记录在我们家诞生啦!”

晚上睡到半夜,苞谷又摸到苗绿鸣的地铺跟前,虚虚地压在他身上腻味。

苞谷说:“绿绿,你不生气了吧?”

苗绿鸣说:“你别压着我,重如泰山似的。”

苞谷说:“你说不生气了我就起来。”

苗绿鸣不理他。

苞谷说:“绿绿,其实,我跟何滔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了。”

苗绿鸣一动不动之后,忽然说:“我不生气。如果你毫不在意地甩了何滔,将来也会毫不在意地甩了我。”

苞谷说:“说起来我真冤枉,其实是何滔甩了我。走的时候说彻底跟我分了。一走一年多,音信全无。刚开始那会儿,我是真去找他了,请了一个月的假满世界找,甚至去了深圳去了他家乡,他没有回去。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是被甩的那个,嘿嘿。”

苗绿鸣吃吃地轻笑:“那我以后也甩你。”

话未说完,被苞谷湿碌碌的唇盖住了嘴。

这个吻,很不一般。

浅而持久。只在小犹太的唇上一路温存地碾转来去。

一吻即毕,小犹太仿佛是有点害羞似的,转开头去说:“滚蛋。给人看见象什么样子?”

苞谷在滚之前说:“小犹太,你甩我之前先吱会一声。”

自这晚以后,这奇怪到有点荒唐的组合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晚上,开始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这个电视最大。

苞谷痛恨一切电视剧,何滔要看拳击,两人总是抢遥控器。苗绿鸣看着他们暗自翻白眼,咩咩年纪最小,比对着三个大人,倒是这孩子最成稳似的,总在一旁笑眯眯地窝着不作声。

苞谷爱国家地理频道,特地装了一大一小两个卫星锅,为此还找台里的保卫科给批了条儿。

一边看一边就抒发着对国外生活及工作环境的向往。

何滔笑着说:“外国的月亮都特别圆,外国人的屁都是香的吧。”

苞谷说是。“我这辈子,要是不能到国外去工作或是生活,真是死都不能闭眼,我得叫人拿火柴棍儿给我把眼皮撑着。”

何滔转头对苗绿鸣说:“小苗老师想不想出国?”

苗绿鸣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太想。”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流。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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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绿鸣新近发现一个真理。

当你过日子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日子反而变得容易些。

他可是吃过心思重的苦。

现在这样,是有点儿怪。

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他想。

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善于原谅,但他并不善于忘记。

就象沉淀在河底的泥沙,有一天翻上来,会乱了一池春水。

苗绿鸣每天回家,吃完饭,给咩咩辅导一下功课,看看电视,然后,躲进书房里看看书。

这些天,何滔开始在家做饭。

苗绿鸣了解到,何滔跟几个朋友集资搞了一个公司,做短信平台业务,说是刚刚起步,也挺忙,每天回来得挺晚,但只要回来得早,他就买菜做饭。

吃了他做的菜之后,苗绿鸣也明白,自己那手菜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拿不出去。

他做的粉蒸肉简直可称极味。

宋苞谷常常点菜,何滔便偏不做他指定的。

宋苞谷在夜里钻进苗绿鸣的屋子说:“我太了解他那死脾气了,每回我都反着说。他上勾了还不知道,跟我斗,哼。小犹太,明天你想吃什么?”

苗绿鸣想起以前宋青谷跟他说过,他们俩性格不合,还说他们以前常常为小事打架。这些日子过下来,他们的性子是有点儿别扭,可是,也没见得不合到哪里去。

这么想了没两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起因很可笑。

那天,苞谷采访归来,显得特别地兴奋,宣布从明天起他要开始做饭了。

大家都惊讶万分。

何滔做仰天大笑状。

苞谷说:“今天我采访了一个人。他原本是个下岗职工,后来想法子出了国,你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伊拉克!你们知不知道他去干嘛?”

何滔切一声。咩咩不知如何回答,苗绿鸣不忍宋青谷唱独角戏,便说:“给萨达姆当厨子?”

宋青谷说:“错!在伊拉克驻美军部队营地卖盒饭!”

大家说,啊!

宋青谷接着说:“了不得吧?起先人家不让他进营地,他就做了盒饭在营地外卖,结果美国兵一吃,靠,中国饭啊,very good! 就开始跟他订货,一盒五美元。”

何滔打断他的话道:“你那采访对象不是骗子吧?人家美国兵营自己没有饭堂?大兵都在街上买盒饭吃?”

宋青谷说:“谁是骗子?我们电视台能正面报道骗子吗?美国大兵当然有自己的食堂,可是西餐哪有中餐香呢?一吃就上瘾了,赶紧把人给请进兵营,让他每天给他们做盒饭。他做了两年,你们猜他挣了多少钱?一百万!美金!”

何滔说:“你就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宋青谷说:“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我也要向他学习,我准备用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来个烹饪技术速成,哄哄美国大兵,二三级水平足够了。然后我也要想法儿去伊拉克,挣它两年的钱,弄一个自己的纪录片工作室。到时候,我想拍什么拍什么,用不着天天拍那什么狗屁的批评报道,家庭妇女打架离婚的破玩意儿。”

宋青谷以手遮额做远眺状说:“伊拉克在招唤啊在招唤,它似乎在说,宋青谷,来吧,来把属于你的拿走吧。”

说干就干,宋青谷买来了食谱,每天只要回来早,就买了菜,照着书做上一两道。

宋青谷人不笨,学东西也快,没两天做得也算是象模象样的。

苗绿鸣一惯的思想是,只要不用自己做,什么样的饭菜都好吃。

咩咩的饭量象比小猫还小,从来不挑嘴。

唯有何滔,常常冷笑着提出批评。

“宋青谷,你知道你这菜做的最大毛病是什么?作调太多,特别是味精。外国人讲究健康饮食,你这么放味精大料的,美国兵不会喜欢。”

宋青谷兴致高涨,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他的厨艺修练。

正值星期天,宋青谷扬言要请大家品尝他新近的作品:拔丝山芋和汽锅鸡。

何滔说:“盒饭里居然还有拔丝一味?”

宋青谷说:“我是这么想的,干任何事,创新是最重要的,要是真去了伊拉克,我就不会是光卖盒饭那么简单了,我想开它一个正正经经的餐厅,专卖家常菜。兼做面食。你们觉得怎么样?”

苗绿鸣说:“哦?哦!好!”

何滔笑起来。

宋青谷不高兴了。

“有话就说,阴阳怪气好几天了我都没理你!”

何滔说:“宋青谷,我拜托你!你也三十的人了,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伊拉克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宋青谷说:“人家能去,我就去不得?我告诉你,这还不是幻想,我这是理想。”

何滔说:“是瞎想吧。”

宋青谷说:“你什么意思?几天不跟我做对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何滔说:“我也不是跟你做对,我就觉得,一个人的思想与所做所为,不说超越其年龄吧,至少也必须符合其年龄。脚踏实地干好眼前的事才是正经。”

宋青谷说:“我每天练习烧饭不是脚踏实地是什么?”

何滔说:“你的脚踏实地的基础首先就是荒谬的。”

宋青谷说:“荒谬?我荒谬,你跟人家搞短信平台你不荒谬?你以为那一行那么好做哪,我在电视台我还不知道,没有相当相当的关系,你根本别想打进电台电视台,这是这一行的最大依靠。不打进去,你的短信平台还做个屁!你们到今天做了多少业绩了。”

何滔说:“做多少业绩并不是最主要的,哪一个人创业不是起步时最艰难?”

宋青谷说:“创什么业,你们那个经理,叫什么的?King?一看就是骗子!还有你们的技术顾问,叫傅冬云的吧,百无一用的书生,你也没啥商业头脑,迟早一天给人坑了!”

何滔指上宋青谷的脸:“警告你啊,别乱说我朋友。”

宋青谷说:“你的手也注意点儿啊,我最讨厌人家用手指点着我!”

何滔说:“就指你了怎么样?你有商业头脑?你有商业头脑,当初我们做生意怎么赔的?这么多年,你还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呢你!”

苗绿鸣起先还不在意,只闲听着他们的对白,看两人脸上原先还有一点点的笑模样,以为他们是相互调侃

,越听越不对劲儿,越说两人的脸越白,渐渐地越发透出青来。

何滔语速飞快,吐词清晰。

宋苞谷音色纯正,语调铿锵。

真真是舌剑唇枪,针尖麦芒。

然后,两个人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开始对彼此进行人生攻击,接着语言便渐渐地转移到下半身的隐私上,最后,动起手来。

宋青谷人高马大,何滔身手敏捷,两个人战在一处,热烈激荡,不可开交,咩咩吓得呆站在卧室门口。

苗绿鸣实在看不过去,说:“咩咩你进去把门关上,不关你事!”然后冲过去拉架。

我这是什么精神啊,苗绿鸣想,情人与其旧情人打架,我去和稀泥。

苗绿鸣觉得自己真是生不逢时,早生个五六十年,他就是个国际主义战士。

如今看起来,他就象个二百五。

苗绿鸣人单力薄,可是还是成功地结束了这场混战。

不是他特别英勇,而是不知是何滔的还是宋青谷的还是他们两人的手挥到了他的鼻子上,血呼地就下来了,象是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吓人得很。那两个肇事者立刻收了手。宋青谷让他仰起头坐在沙发上,何滔拿来了干毛巾。

血哗哗地流个不住,宋青谷让他仰着头,举起一只胳膊。何滔看见了说,在网上看到过,其实流鼻血不能这么仰头而应该用手指压住鼻翼低着头。

他小心地让苗绿鸣低下头。

宋青谷看血还是没止住,骂何滔胡扯,又叫苗绿鸣仰起头。

苗绿鸣头昏昏地一会儿低下一会儿仰起,弄得鼻血倒流到嘴里。

他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厨房,一口一口往水池里吐着血水。

咩咩跑出来抱住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宋青谷和何滔两人还在相互指责。

苗绿鸣心想,都说一个女人顶五十只鸭子,可知道一个男人顶五十只乌鸦?如今这里有三五一百十五只乌鸦。

天哪,苗绿鸣感叹,为什么我还不晕过去呢?韩剧上的男主角这个时候不都是要晕过去的吗?

哦,苗绿鸣明白过来了,原来我就是配角的命,配角当然不用晕了,晕了也没人疼。

苗绿鸣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宋青谷把他扶到主卧,让他在床上躺会儿。

宋青谷继续在厨房里忙碌。

何滔走了进来。

站在床边一会儿,坐下来。

苗绿鸣说:“现在没事了,血不流了。”

何滔嗯了一声。

苗绿鸣慢慢地说:“其实宋青谷,也没什么。人都需要一点虚幻的东西来麻痹一下自己的精神,总比吸毒要好得多。他这个人有时候是夸张一点,但是,他也不笨,他心里也未必真的以为这事可以成真。”

何滔听着,突然伸出手来,捏着苗绿鸣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细细地端详他,缓缓地点头,然后,笑了起来。

苗绿鸣有点发晕。

何滔想,宋青谷这个家伙别的上头有限得很,眼光倒是不错的。小苗老师与宋青谷,倒还真是对脾气,只是不知他们下面的路会不会走得比自己怀宋青谷的顺些。

何滔说:“你休息,我出去了。”

咩咩捧着一盘子水果进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摸摸苗绿鸣的鼻子。

他的手指凉凉的,苗绿鸣第一次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看见一种叫做爱惜的东西。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一该,他好象觉得自己全部的心事在这样明澈洁净的目光里无处躲藏。

苗绿鸣握一握咩咩的手,说:“没事的咩咩。我没事,你青谷哥哥和何滔哥哥也没事。”

咩咩点头不作声。

苗绿鸣接着说:“有时候,大人有了不同意见是需要交流的,语言交流不够,也会用上肢体语言。总比憋在心里好,有的东西,象酒,埋得越久越有味,也有的东西,埋久了会腐烂变质的。可是,咱们不埋着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是孤独的,孤独地来,遇到一个骨子里还算不错的人就凑在一起过上一段日子,将来还是要孤独地走。就是这样,你明白吗?”

咩咩安安静静地听着,一下一下摸摸着苗绿鸣细长的手指,说:“我明白。”

苗绿鸣虚虚地笑。

咩咩说:“绿鸣哥哥,我喜欢你。”

苗绿鸣笑:“但你还是最最最喜欢你的青谷哥哥对不对?”

咩咩在床边趴下来,头枕在苗绿鸣的被头:“以前,有个乡下的医生说,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我一直都弓着背,团着身子,气都喘不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睡过一个觉,没有好好地陪阿妈做过活,我想上学,可是总生病。那一年阿爸带我到南京来看病,我们带的钱不到一个星期就用光了,饭都没得吃,如果不是青谷哥哥给我做报道,不是好心的南京人给我捐钱,我早就死了。青谷哥哥,我觉得他是最好的人,我把他供在我的心里。”

苗绿鸣想,你们对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

最好。

宋青谷终于走了进来,捧着一碗面,递给苗绿鸣。

苗绿鸣一看,厚笃笃的一大碗酱拌面,上面窝着三个蛋。

苗绿鸣说:“我不要吃这样的面。面的话,我要吃汤面,有汤的那种,细面,还要有葱花的。鸡蛋我也不要吃三个,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宋青谷说:“好吃不过炸酱面,人就是要多多补充蛋白质。你要给咩咩做个好榜样。”

咩咩在一旁吃吃地笑。

宋青谷说:“咩咩,给绿鸣哥哥倒一杯水来。”

苗绿鸣低头叹气一根一根地挑着面吃。

宋青谷捏他耳朵,“绿绿,鼻子还痛不痛?流那么多血,吓得我!”

苗绿鸣不理他,继续跟团成一堆的面较劲。

宋青谷柔声说:“快吃鸡蛋。吃两个最少。”

晚上,宋青谷坚持要苗绿鸣与咩咩睡大床,苗绿鸣也没劲儿跟他挣,也的确是累得不行,很快睡熟了。

半夜,又一个黑影摸进了主卧。先看看咩咩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再转到另一边。

苗绿鸣翻个身,咕咕哝哝地呓语:“姆妈,侬要七汤米。”(妈妈,我要吃汤面。)

那黑影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凑上去细看他。

宋青谷没有完全听懂小犹太难得冒出来的苏州话,但是汤面两个字还是分得出的。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苗鸣的睡脸。

宋青谷白天里有着浓墨重彩的喧闹,在宁静无人的夜里,却有着远山含烟的况味,可惜苗绿鸣睡得太熟,没有看到。

宋青谷伸手摸摸苗绿鸣的额角。

第二天一大早,苗绿鸣起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子香味。

在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一碗面,冒着热气,显见的是刚做好的。

清清的汤,细细的面,绿绿的葱花,一个蛋。

18

咩咩要走了。

医院派了陈护士长送他回去,市台也决定跟踪拍一部纪录片,由宋青谷任编导,所以他也会送咩咩回去。

临走的那一个晚上,四个人好好地吃了一顿饭,苗绿鸣何滔宋青谷,一人为咩咩做了两个菜,满满地铺陈了一桌子。宋青谷还在咩咩的饮料里冲了一点点的葡萄酒。

苗绿鸣早在前两天就把咩咩喜欢的书都给他打包寄回去了,书实在太重,医院,爱德慈善基金会和苞谷,还有何滔,都给咩咩买了不少的东西,所以行李不轻。

咩咩很高兴,眼睛也隐隐地有一些离别的忧伤,大家不想让他太累,叫他早一点睡,他的家实在是远,火车汽车,还有山路,够孩子受的。

苗绿鸣多写了两分联系地址,准备给咩咩装好,走到主卧的时候,看见苞谷把咩咩搂在怀里,轻轻地晃着,咩咩窝在他颈边,细得可怜的胳膊抱着他的脖子。

苗绿鸣看不见宋青谷的表情,却发现他的背影是一种特别的柔软的姿态。

苗绿鸣转身退了出来。

今晚吃饭的时候,何滔也说找到了房子,明天,也搬了。

客厅里,大大小小摆了几个箱子与包。

这些日子,家里人多,宋青谷似乎反而没有那么吓人的洁癖。

苗绿鸣发现,这个苞谷,仿佛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把他的许多奇奇怪怪的性格特点发挥到一种极至,这令苗绿鸣有点疑惑。

是因为自己的不介意,不计较?抑或是别的什么?

苗绿鸣并不想深想,躲进书房时看书去了。

宋青谷从咩咩房里出来,捧了咖啡走到阳台上。一会儿,何滔也进来了。

宋青谷问:“突然就说找到房子了,在什么位置?”

何滔说:“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小区是旧了点儿,房子挺好。也不贵。”

宋青谷点点头:“一直想问你个事儿。”

何滔说:“不用说,一定是问我当初为什么走得无声无息。”

宋青谷笑:“你最聪明。”

何滔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咱们那么闹来闹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时候,就觉得,该有个解决的办法了。身上有恶疮总不能老拿花布盖着吧。就是那么想的,所以走了。”

宋青谷说:“何滔,你觉不觉得我挺不是东西?常征就是这么说我的。她不理我好一阵子了。”

何滔笑起来,夜色里却有阳光般的灿烂:“常征还这么彪悍哪?你是不是东西啊,你这么个完美的人,怎么会是东西呢?你不是东西,哈哈。”

宋青谷说:“你就刺我吧。”

何滔说:“其实我也不是东西。”

宋青谷说:“是,你更完美。”

何滔笑:“那是。你说你帅吧,跟我站在一起人家就看不见你了,你说你能干吧,跟我在一起就显不出来。你说你有理想有前途吧,那也是受我影响的。我对你的好影响不可谓不大。”

宋青谷笑说:“要说你可比我水仙多了。”

过一小会儿,宋青谷又问:“何滔,问你。如果,这次,没有苗绿鸣,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何滔想了一下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即便会,也还会象以前一样有吵闹分手的一天。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有感情就能解决的。”

宋青谷想一想,慢慢点头,然后笑:“何滔,我们做好兄弟吧。从小,我就给过继出去了。这些年回来了,跟家里也不亲,你是知道的。在单位,除了常征也没有什么朋友,就你,我拿你真当家里人。”

何滔说:“就这么说定了。要说你那个家,也真是表面光鲜。老头老太太那么自我,一辈子除了他们自个儿恩恩爱爱顾得上什么别的?你弟也自顾自地乱忙活。你妹吧,嫁个日本华侨还家庭暴力,还得你给她托人帮忙打离婚。”

宋青谷说:“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不指望家里,物质上,精神上,都不会指望。”

何滔突然问:“宋青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到这里来?”

宋青谷说:“不是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何滔看着他笑:“宋青谷,你一辈子也就这点儿智商了。”

接着他又嘻皮笑脸地学着宋青谷的北方腔怪声怪调儿地调笑:“这孩子,真让银操心哪。爹不是给你买了脑白金吃了吗?咋没用泥?”

宋青谷也笑:“您晚上喝多了吧,厨房里有新沏的茶,您喝一碗解解酒?”

何滔哈哈笑着拉开阳台的门,突然转回头说:“你那死脾气,改改吧。不过,难!”说着走了进去。

宋青谷看着他的背影,然后也拉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咩咩与何滔走了,这个奇怪的小团体解散了。

苗绿鸣想,他这一辈子,永远会记得咩咩走时的眼神,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他记得他眼中的关怀与了解,没想到,他竟然是他自己长这么大,第一个吐露过心思的对象。

苞谷送咩咩一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

打电话回来说:咩咩的家乡,美得不象话,拍了许多好素材,这次是铁定拿今年新闻总署的纪录片大奖了。

回来的那天,他坐的是夜车,到家里挺晚的了。

苗绿鸣睡得不太沉,听到门上有细碎的响动,跑出去开门。

一堆东西放在门口的垫子上,宋青谷有点儿风尘仆仆的,手湿碌碌地,象是刚在卫生间洗过手。

天热了,苗绿鸣短衣短裤站在那儿。

门厅的顶上,有一盏螺旋形状的小小吊灯,灯泡圆圆如一轮满月,黄黄的柔和的灯光有一种毛茸茸的美感。

小犹太与苞谷,就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宋青谷打破了宁静。

“小犹太,过来,我抱抱。”

苗绿鸣说:“切,你还没洗澡呢。”

宋青谷笑起来:“过来!”

苗绿鸣捂着脸颊做厌恶状低叫:“啊,好脏!我洁癖哦!”

宋青谷上前一步,“绿绿。”

苗绿鸣后退一步:“干嘛?”

宋青谷说:“你说干嘛?”

苗绿鸣说;“宋苞谷,你笑得好淫荡!”

宋青谷又进一步,苗绿鸣又退一步。

宋青谷再进,苗绿鸣反向斜前方跨一步,躲到了宋青谷的身后,宋青谷又回过头来,向前一步,苗绿鸣又退。

两个人,在并不宽的空间里,似跳了一场桑巴。

终于宋青谷把苗绿鸣抱在怀里的时候,反倒没有任何的动作。

安安静静的,很难得。

这么一个久违了的拥抱。

苗绿鸣趴在他肩上,偷偷地笑了。

你的一念温柔,我的真心微笑。

其实爱,也不过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一清二白的东西。

可惜苗绿鸣与宋青谷,一个文人一个艺术家,都是爱钻牛角尖走弯路的人。

一个翻来覆去的折腾,一个犹疑不定地张望。

没办法,他们往下的路,只得象领袖说的,且行且探索,摸着石头过河了。

领袖,果然是伟大的。就只一句话,既可做治国良策,亦可为爱情宝典。

接下来的日子,发生了一件大事。

非典了。

其实北京的情形已经很严重了。

南京到此时才发现一例。

苗绿鸣学校已经开始要求学生每天量完了体温来上学,在校门口把记体温的表格交给值勤护导的老师。每天放学时用消毒水拖地。如果哪个班有孩子生病,特别是发了烧,那便要来一次全校性的大消毒和大扫除,老师们累得够呛。

这种大事之下,宋青谷夸张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至。

他买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口罩。

多到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冬天从没买过口罩。

终于苗绿鸣办公室的一位姐姐后来结婚有了孩子,说是想要绵布口罩做尿布,苗绿鸣把剩下的全部打包送出去以后,才总算是腾空了装口罩的两个大抽屉。

每天,宋青谷都记得冲板蓝根要苗绿鸣喝,苗绿鸣从小就怕这种混沌的中药。每次喝时都会别扭一番。

宋青谷显出难得的耐心与一贯的执拗。

他说:“绿绿啊,良药才苦口,我还特地给你买的有甜味的这一种,我的那还是无糖的呢。快喝。”

苗绿鸣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起非典这回事来,记忆里全是板蓝板那稍甜又微苦还有些焦糊的古怪味道。

那些日子,家里总是散发着八四消毒液的气味。宋青谷每下班回来以后,无论多晚,都认真地用八四将家里擦一遍。他还买了消毒灯,每天用于消毒两个人日常穿的衣服。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苗绿鸣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着,手上一片清凉湿润的感觉。朦胧间睁开眼,看见宋青谷站在床边,用毛巾仔细地替他擦着手。

苗绿鸣含糊地说:“我晚上消过毒了。”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能认真消毒?你睡你的。”

等苗绿鸣又睡了一觉起来上洗手间时,发现宋青谷坐在客厅的地上,把两个人穿的外套与裤子摊在地板上用消毒灯照着。

苗绿鸣蹲在他身边,困得不行,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说:“叫你不要离消毒灯那么近,谁知道它有没有幅射?”

宋青谷说:“已经证明了这种灯对人体是无害的。你说这世界是怎么了?这么多怪里怪气的病啊,人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死跷跷了。”

苗绿鸣唔唔两声,说:“你那么怕死吗?”

宋青谷说:“怕啊,怕得要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拍纪录片,不能在自己的房子里睡觉,不能跟你做爱,不能看着你长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七老八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苗绿鸣睡意浓重,只断续地听着宋青谷的话。

宋青谷回头看着他俯在自己肩上的脸庞。

真要死了,也就看不见这张脸了。清淡的面容,总是笑眯眯的,不高兴的时候如平静的水面,快乐时却有丰富的表情。

世界上的事,也许真的是越怕越要来临。

宋青谷的一个采访的对象被确诊是非典。

宋青谷被通知需要接受为期两个星期的隔离。

他是在工作时接到通知的,甚至都不被允许回家取衣物,就直接跟常征以及他们栏目的一些同事一起送到某处隔离了。

苗绿鸣在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听得出来,他非常地恐慌。

苗绿鸣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你的防护工作不是做得很好吗?不是说那次采访你带了两层口罩,也没走近拍,是用长镜头吊拍的吗?不会有事的。”

那边宋青谷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想通了,生死有命。”

苗绿鸣从来没有听到他如此低调无奈的言语,宋青谷一向都是夸大嚣张的,不禁也沉默起来。过一会儿才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宋青谷说:“绿绿,你也在家里呆两天。暂时不要去上班。一有个什么情况,马上去医院知不知道?这些天忙得,我都有两天没着家了,你应该没事的。”

苗绿鸣说:“我没事。天天量体温。都正常的。学校里太忙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好请假的。”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恢复了以前每晚通电话的习惯,大事小事,琐琐碎碎,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

有时候,恍忽时,苗绿鸣会觉得,在电话里与在现实生活中的宋青谷,仿佛是两个人,他的声音实在温润动听,既便说着与平常一样调笑的话,也显出不同的情致来,倒象是比天天见面时离得近些似的。

苗绿鸣暗笑着想,这家伙,果然有一把蛊惑人心的好嗓子,难怪台里的同事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求他给片子配音。宋青谷拿乔得很,不够质量的片子是从不献“声”的呢。

可是,一星期以后,苗绿鸣突然接不到宋青谷的电话了,打给他也是关机。

苗绿鸣急了,就打电话给常征。

常征说,宋青谷感冒了,也开始发烧。医生检查过了,认为目前看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是宋青谷的心情很糟糕。

苗绿鸣说:“哦,我知道了。常征姐你们现在能不能见面的?”

常征说:“怎么不能,其实感冒的不只宋青谷一个,医生也说问题不太的,可以就他最害怕了。”

苗绿鸣说:“求你劝劝他晚上接我的电话。”

晚上,宋青谷果然没有再关机。

苗绿鸣说:“拜托你哦,怎么如此脆弱的。还人家真得了非典的人还活不知了?”

宋青谷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地颓唐:“人家活不知我不知道,我可是怕要活不成了。”

苗绿鸣低低地笑:“你可真会夸张。你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还发烧吗?”

宋青谷说:“烧是不烧了,可是还是感冒。”

苗绿鸣说:“看,没问题的对不对?人家不是有俗语说了吗,笨蛋总是最有福气。”

苗绿鸣笑起来。

宋青谷却没有反驳,过一会儿才说:“这次要真的有什么呢,好在,我前些日子办妥了一件事,我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苗绿鸣问:“你走到哪里去?”

宋青谷说:“阴曹地府啊。”

苗绿鸣又笑:“宋青谷,如果小小感冒就要死的话,那地府里要人满为患了。别乱想,咱说点儿别的,今天我给地板打蜡了呢。”

宋青谷没有接这个话茬,却突然叫他:“绿绿,小犹太。”声音里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听得苗绿鸣一愣。

宋青谷说:“你好好听我说。书房里,右面墙书橱的最下一层,有一个饼干盒子你看过吧,里面装了些家里的重要文件发票什么的。房产证土地证也在里面,前些天,我,去办了个过户手续,我就怕自己成天在外面跑容易染上非典。如今那上面,是你的名字。你明白吗?万一.......绿绿,你守着这房子,也算是有一份财产。以后,你别太省了,人就活那么几十年,何必那么苦自己。”

苗绿鸣彻底愣住了。

那边宋青谷却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怕死,我就怕死了以后放到炉子里去烧。我一个人,真害怕。”

苗绿鸣半天才勉强挤出笑声:“苞谷,你不会死的。”

宋青谷说:“小犹太,你得答应我,我就是死了你也别让他们把我放到炉子里去烧。你得拦着。”

苗绿鸣说:“行,你放心。我给你拦着。”

宋青谷又叫一声:“绿绿。”细细听去,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的硬咽。

苗绿鸣柔声说:“什么?”

谁知那边又笑起来:“也没什么。如果还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第二天,宋青谷打电话来说,医生确诊他只是普通感冒了,他现在觉得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宋青谷恢复了常态,开始跟苗绿鸣在电话里腻腻歪歪。

至于那天他倒底想说什么,他没有再提,苗绿鸣也没有再问。

因为这场感冒,宋青谷与常征他们被多关了一周,隔离最终解除了。

南京的情况也平稳了。

宋青谷回来以后,被苗绿鸣好好嘲笑了一番,学着他的口吻说:“啊,我真怕那大炉子。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被宋青谷抓着狠狠修理了一番。

苗绿鸣找了个空,对宋青谷说:“苞谷,那个,房产证的事,你有空还是把那名字改过来吧。本来就是你买的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会记一辈子。可是,还是改过来比较好些。”

宋青谷听着,想一想,笑着说:“行吧。有空我去。”

宋青谷心里五味翻腾,千头万绪。

在打扫卫生时,他无意间看到过一个本子,那是苗绿鸣用来记账的,上面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花费,精细准确。

这个小犹太,宋青谷想,温吞吞,万事不介怀,小小的心,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却不料,在这场爱的纠缠里,他是这样的一个随时准备撤离的姿态。

宋青谷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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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苗绿鸣坚信,宋青谷是他见过的最水仙的人。

一开始,苗绿鸣以为他只是幽默夸张一点,慢慢地才明白,他是真的真的觉得自己无比完美。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其完美程度,我都不好意思说。”

苗绿鸣嘴上附和他,那是那是。心里想,我也不好意思听。

但总的说来,苗绿鸣觉得宋青谷是个可取的人。

首先,他的手十分灵巧。

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象是线路啊,自来水龙头啊,或是下水道堵塞啦,经他的手一修,准好。

新买的一个挂衣架断了,他不知怎么给接上了,虽短了一大截,却成了一个别致的毛巾架。

不仅如此,他居然会修录音机,取暖器,还有一次竟修好了苗绿鸣的电脑。这就颇了不起了。

苗绿鸣认为,如果一个人精通一切雕虫小技,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称赞与敬佩的。

第二,宋青谷同学非常地敬业,坚持每天看片学习,最崇拜杜可风,杜大师的每一部片子他都看过若干遍,并且声称要将大师的每一个镜头都背下来。他虽然自命市台业务第一,但是只要是同行拍出了好片子,他也会由衷地赞扬并观看学习。有时晚上加班,会打电话回来,让苗绿鸣替他录下电视里放的某一部好的专题片。说起这个录像机,是苗绿鸣学校淘汰下来的,其实无任何毛病,因为现下学校里全部更换成了DVD机,所以把原本那些旧的录像机三文不值两文地处理给老师们了。苗绿鸣当时认为一百元买一台实在是便宜,却不料后来成了宋青谷所说的,苗绿鸣最好的一件“嫁状”。

大体上来讲,宋青谷也算得上体贴会疼人。虽然其体贴的方式有待改进。

那一次苗绿鸣感冒,宋青谷买来一种新型的药叫做氨酚伪麻片的,说是很灵,只是这药有副作用,对肾有一定的伤害,服用时需要多喝水,苗绿鸣看着宋青谷倒来的超大杯水,喝了两口,说实在是喝不下了,被宋青谷捏着鼻子按住脑袋把水都灌了下去,呛咳不止,险些背过气去。宋青谷振振有词地说,年经青青,要是肾坏了,直接影响到性生活质量,“是非常要不得的事情。”

还有一次,苗绿鸣外出听课一天,回南京时正好降温,宋青谷去接他,带去了他自己的一件棉大衣,死活非要苗绿鸣穿上,长大如面口袋,象偷来的似的,正好那天车又特别难打,苗绿鸣便穿着这怪模怪样的衣服在街上招摇了半天,心里直庆幸没有跟同事一同回来。

同样的,宋青谷对苗绿鸣的评价也是不错的,这孩子首先是脾气好,象软软的甜甜的柿子一般地可爱。有时生气了,顶多是沉默不语,转眼就没事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在性生活上,苗绿鸣虽然不十分热衷,倒从来不装腔作势,积极配合,可以随性搓揉,感觉十分灵敏,且不时会小小害羞以增情趣,非常可人心。

并且,苗绿鸣是个安静的孩子,不喜交友,没有纷繁复杂的关系网,每天回家来,不过看看书,改改本子,上网逛逛,或是看看碟片,比较让人放心。

所以,在姘居的初期,两个相互满意,过得很是自在。

慢慢地,也发现了一点点小的不和谐。

比如,在饮食上。

那次,苗绿鸣做了西红柿炒蛋和糖醋排骨,自觉是自做饭以来最成功的一次,谁知道宋青谷尝了一口排骨后就呸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什么味道?你放糖了?”

苗绿鸣说:“糖醋排骨不放糖怎么行?”

宋青谷说:“我告诉你绿绿,咱们家不吃糖醋的东西,以后。”

苗绿鸣小小声说:“我喜欢吃呀。”

宋青谷说:“那就一样做一个口味。”

苗绿鸣暗翻一个白眼,想,敢情,你是不用做。

宋青谷又吃一口西红柿,又是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叫道:“绿绿,西红柿里你也放糖了?”

苗绿鸣委屈地说:“我看我妈做就是放糖的。”

其实师兄也放糖,苗绿鸣没敢说。

宋青谷接着批评说:“你们苏州人,什么都往里放糖,上次我去苏州采访,吃小笼包,肉馅居然是也甜的,把我给恶心得。下次蔬菜里不要放糖。”

苗绿鸣说:“哦。”

从此以后他们家的菜不放糖了,有时宋青谷也会记得从饭店里给苗绿鸣叫一些酸甜的菜来让苗绿鸣独吃,他自己,“闻都不要闻。”

又一次,宋青谷心血来潮要在家包饺子,小小的饺子,南北的差异居然也很巨大。

宋青谷说;“绿绿,你的饺子为什么样子这么怪?”

苗绿鸣说:“哪里怪?我妈妈就是这么包的。”

宋青谷说:“南方人,哪有会包饺子的?要说包饺子,还得说是咱们北方人的强项啊。”

苗绿鸣小声咕哝:“我的饺子是有骨气的饺子,个个都站着,你的饺子都是趴着的。”

宋青谷说:“正宗的饺子都趴着,象个荷包懂不懂?”

苗绿鸣说:“哦,懂了。”

再比如,在作息时间上。

宋青谷是艺术家,有着艺术家的一大特点:爱熬夜,越晚越精神。

苗绿鸣是教书匠,优秀的教书匠也爱熬夜,但是越晚越辛苦,不能超过十二点。

宋青谷第二天如果没有采访任务可以补眠,但是苗绿鸣不行。

跟着宋青谷熬了几次,苗绿鸣觉得真是熬不起,再熬就灯枯油尽了。

有时,宋青谷加班十一点多才回来,苗绿鸣已经睡意朦胧。宋青谷还要拉着他看恐怖片,说是恐怖片要两人看才有感觉,其实他是害怕。

苗绿鸣看着看着,竟然睡过去了。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歪在枕上,鼻息沉沉,面容清净如水,暗叹看不出来小鱼儿不是凡人,看贞子居然能睡着,赶紧关了DVD也睡去了。

再有,就是宋青谷对苗绿鸣的身体不好颇有不满。

话说宋青谷是喜欢细巧身材的孩子,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身材细瘦了往往身体也弱一些,说起来,苗绿鸣也没什么大病,偶尔头痛脑热,不时胃抽个筋岔个气之类,无伤大雅,且招人疼。可是宋青谷觉得多了就不妙了,要是影响了性致就更不妙了。

而且苗绿鸣比较容易疲劳,有时做了一半就惨呼救命,宋青谷认为他急需锻炼,不由分说在网上定了一个跑步机放在阳台上,每天要求苗绿鸣跑半小时,为了便于监督,宋青谷要求他晚上跑。

苗绿鸣苦着脸说:“吃完晚饭跑步肠子要断的。”

宋青谷说:“人民教师怎么能说这样无知的话?谁叫你吃过饭就跑,临睡前跑。”

宋青谷于是每天躺在床上监督苗绿鸣跑步锻炼。

这项运动终于在一次苗绿鸣跑完大吐一场之后宣告结束。

其实说起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小不和谐,可是,苗绿鸣发现宋青谷有一个毛病实在是可怕啊可怕。

宋青谷,他--有--洁--癖!

刚认识的时候,苗绿鸣很喜欢宋青谷整洁的衣着,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气质有品味。

可是,后来的发现再一次说明,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

宋青谷整洁,但是他整洁得有些过头了。

宋青谷在家时总穿着一件非常豪华的睡袍,手插在口袋里,气宇轩昂,看上去象个古堡贵族。

可是他的口袋里却始终装着一样很不谐调的东西。

一柄细毛刷子。

随时用于刷去桌上,电视上,电脑上,窗台上,床栏上的细小灰尘。

每天不论回来多晚,必得吸尘一小时,那响声夜晚听起来特别地刺耳,嗡嗡嗡,轰轰轰。

这倒也罢了,有时他回来早,必得叫过苗绿鸣来,把他全身上下也吸上那么一吸,这就比较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会如影随形地跟在苗绿鸣的身后,苗绿鸣走一步,他就吸一步。

有次,苗绿鸣回家来,看见难得早回来的宋青谷低头在地上巡视,便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宋青谷说:“找头发?”

苗绿鸣没有听明白。

宋青谷说:“不是说帮我找的吗?愣着干什么?快找!今天常征来过,她最近掉头发严重,跟狗掉毛似的。”

于是苗绿鸣跟他一起低头在每一个房间里找了四十多分钟。

宋青谷唠叨:“乱掉毛还不自觉,来了就到处走。”

苗绿鸣起先觉得他这样讲朋友真不对,找到头昏眼花后也觉得这常征姐姐的确不自觉。

宋青谷很爱惜地板,每星期必打蜡一次,地板光光亮亮,可以照见人影,跟站在水边似的,有点儿桥下春波绿,曾照鸿影来的意思,比较浪漫。但是,真的真的很滑啊!

苗绿鸣在天气不凉不热时不习惯穿拖鞋,喜欢穿着袜子在地上走,却悲惨地摔倒,四仰八叉,一次,又次。

苗绿鸣觉得自己的这把小骨头真是经不起,所以,一到家就乖乖地换上拖鞋。

宋青谷总是说苗绿鸣不够整洁,苗绿鸣说:“我算是很好的啦,你没看见过我们原先宿舍里的那些弟兄们呢。袜子穿得可以脱离了脚自己站着。”

宋青谷说:“你别跟那些不讲卫生的学,要多跟我学。回到家东西衣服一定要挂好,东西别乱放。”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苗绿鸣还是有些乱糟糟。

宋青谷渐渐地开始不让他进书房,并把他的电脑搬到了卧室。苗绿鸣说他拿书不方便,宋青谷说,他管给他拿。服务到家服务到家。

苗绿鸣生气了,什么嘛,居然被管得象囚犯。所以沉默着不理宋苞谷。

苞谷看出来了,凑过来说:“哦,绿绿生气啦?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看啊,我成天工作那么忙,回来还要收拾,多么辛苦,你能保持家里的整洁我不是可以少累一点。来来来,来给我咬一口!”

苗绿鸣说:“不要。你每次都真下口咬。疼死人。”

苞谷腆着脸说:“咬一口,咬一口。快点儿快点儿!”

苗绿鸣惨呼:“啊呀!救命!”

事情到此也就算了,苗绿鸣也就不气了。

那一天,宋苞谷花了两千块钱买回来一条非常美丽的羊毛地毯,铺在客厅里。

棕色底上起大朵大朵橙色与浅碧的花,雍容又雅致,苗绿鸣一进门就惊呼好看啊好看!

可是没过两天,便发现了它带来的巨大的不方便。

宋青谷说,不要在地毯上走啊,这玩艺儿,落上了灰和污垢可就容易生螨虫。

苗绿鸣说:“那那那......这地毯这么宽大,把地板都遮住了,我走哪儿?”

宋青谷说:“你挨着边儿走。千万别踩上去。”

苗绿鸣想:挂在墙上的叫挂毯,盖在身上的叫毛毯。地毯铺在地上不就是让人踩的吗?这下倒好,人给地毯让道儿了。

每次常征要来的时候,家里就象对付鬼子扫荡的一般,卷起地毯,撤下沙发上的靠枕与装饰布(以免粘上常征姐姐的长头发),给每个椅子穿上布做的“小鞋子”,(以免她把椅子拖来拖去划伤地板)。

苗绿鸣虽觉荒唐,但是每次都耐心地跟着一起做繁复的迎接准备工作。

宋青谷常常告诫常征:“没事儿在家呆着别乱跑,掉头发的人要自觉。商量节目在单位就可以了,老往男同志家里跑影响不好。”

常征嘲笑他,“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谁敢乱说看我给他一个大耳括子。再说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欺负宝贝的,我怎么样也算是你们的媒人。”

宋青谷说她是狗屁媒人。

常征不以为然地说:“宝贝儿啊,也就你好脾气由得他这样折腾。换了我,我一天也跟他过不下去。”

宋青谷说:“你想得美,我就是喜欢女人也跟你过不下去。一个女同志,这么不爱卫生,你惭愧不惭愧。”

常征说:“比你洁癖好,丰子恺先生认为洁癖是病态的。”

苗绿鸣在一旁打哈哈。

宋青谷有时打扫得累了,会感概一番:“我这个人,上辈子一定是皇帝的命,有人侍候着,所以才会这么讲究,这辈子做不成皇帝,只好一切自己动手,我一个皇帝命都沦落至此了,你说我可不可怜?你是不是应该加倍地对我好些?”

苗绿鸣天生面慈心软,三下两下就给他绕进去了,真觉得宋青谷真是不容易,真可怜,所以要加倍对他好,好好保持屋子的卫生,不要让他太累了。

苗绿鸣原先有个小习惯,喜欢在床上吃零食,比如看电视时吃点儿薯片什么的。

可是,宋青谷不允许。

他说要吃的话,也要由他拿着喂着吃。

苗绿鸣说:“你剥夺了我吃东西的乐趣。”

宋青谷说:“你的乐趣不能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苗绿鸣只好就着他的手来吃零食,看上去浪漫温馨,实在是很有点儿别扭,慢慢地,苗绿鸣也就改掉了这个小习惯。

也有一些习惯,是苗绿鸣怎么也养不成的,比如,宋青谷要求他每天至少洗两次澡,早晚各一次。

苗绿鸣气鼓鼓地说:“我不要,皮都要洗脱咯。”

宋青谷批评他不懂生活,人家外国人都是每天洗两次。

宋青谷说他现在就要一切以外国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以免今后到了外国不适应。

宋青谷是个出国迷,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国家地理频道或是动物星球工作。

苗绿鸣想,我又不想去国外生活,天天洗啊洗啊,皮真的要洗脱哉!

又有一次,苗绿鸣在家改卷子的时候,笔不出水了,他便随意地甩了甩,溅了两三点红墨水在墙上,赶紧拿布给擦了,谁知宋苞谷眼尖还是看到了,便买来了乳胶漆把那一小块墙重刷了一下。

刷完之后一看,好象这一块的颜色跟其它地方不一样,干脆把这一面墙都刷了吧。

这面墙一刷,哎,好象跟其它几面墙的颜色也不一样了,干脆把其他的墙也刷了吧。

再一想,哎,既然这间屋刷了,那干脆把那间也刷了吧,干脆把客厅的墙也刷了吧,还有书房的墙也刷了吧。

苞谷又去买了几桶环保漆,天天晚上回来忙活,先在地上铺报纸,然后开刷。

苗绿鸣也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忙,只好过来帮忙。

好容易墙全刷完了,还得重新拖地扫灰,重新铺排桌椅沙发床。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的那一天,苗绿鸣累得半死,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宋青谷叉着腰做茶壶状站在旁边问:“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墨水甩墙上!”

苗绿鸣喘着气摇着手:“不敢啦,雄借我一个心,豹子借我一个胆,也......不敢啦。”

那天没课,苗绿鸣听到办公室的姐姐阿姨们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唉,你听说没?葛荟离了。”

“啊?不是说她那位是外贸的,很有钱,对她又好,幸福得不得了吗?”

“啊哈哈,幸福是幸福,听说那人有隐疾呢。”

“什么什么,什么样的隐疾?”

“听说是洁癖哦,好吓人,连进门时鞋子都要摆成某个角度。每天洗无数次手刷无数次牙,还要葛芸也这么做。”

“哎哟,是挺吓人,就为这个离了?”

“是啊,这种事情,非亲身经历不知其可怕啊。听说两个还是有感情的,洒泪而别呢。”

苗绿鸣被姐姐阿姨们的八卦弄得心慌意乱的。

不知道自己的耐性比起葛荟姐姐来如何。

转念又一想,这个,没有可比性啊。

人家是男人与女人,正正经经国家人民都承认的夫妻,虽然是曾经的。

我们不过是凑在一起过日子,是一个松散的结构。随他去吧,倒也是个乐子,苗绿鸣想。

苗绿鸣不知道,其实宋青谷也发现了他的一个不小的毛病。

15

都说记者与教师是天敌。

那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主持人批评起老师来真是咬牙切齿的。

以前宋青谷从不关心这种事,现在再听到同事们说教师的坏话总不勉跳出来争辩几句。

开玩笑,他们家绿绿已经如此不容易了,谁还敢那么说他!他们看到他有多辛苦了吗?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他宋青谷可是亲眼所见,有着第一手资料的,虽说这资料尚不便公开。

当老师是一个所得与所付出完全不等值的工作。

自认识以来,宋青谷就觉得他在不停地改本子改卷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要改的东西。有时宋青谷想要亲热一下的时候,苗绿鸣会说,“放手啊放手啊,我还有一点儿东西,等我改完。”

宋青谷会问:“我说绿绿啊,你没事为什么老考小孩儿,烦不烦哪你!”

苗绿鸣说:“我以为是我想考吗?是学校要考,区里要考,省里也要考。你当改作文那么好玩哪?那些小孩子,作文写得那个差,看了会反胃的。”

而且,苗绿鸣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要写,随笔啦,案例啦,反思啦,季度总结啦,新教师思想汇报啦,不一而足,成天就看他趴在电脑前吭嗤吭嗤地写啊写啊。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这孩子有点儿死心眼儿,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个道理一个学中文的居然不懂得,难怪那么累。

苗绿鸣愁眉苦脸地说:“我们校长说了,他看过许多文章,凡是在网上下载的或是抄袭的,他全能看出来。”

宋青谷嗤笑道:“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苗绿鸣说:“万一要是真的呢,万一呢。我们校长说了,不想干的趁早走,有的是人哭着喊着要进类思来。”

宋青谷怒道:“你们那校长就是穷横穷横的,一月那么点钱还那么横,我们单位,扫地的大爷跟接电话的小姐一个月都是两三千。”

苗绿鸣装哭:“宋苞谷,不要刺激我啊不要刺激我。”

过一会儿又高兴起来,用我想去桂林的调子唱:“我要去扫地啊我要去扫地。”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真是一个好孩子。怪让人心痛的,一心痛,宋青谷就想把他拉过来咬一下。

宋青谷表达爱的方式,有一点贪乏。

好孩子苗绿鸣没有什么大野心,乐天知命,稍稍有一些天真,宋青谷想,都是被那什么师兄护出来的,但是绿绿不笨。

生活得稍久一点,他也发现,好孩子也有缺点,比较严重的一个是:吝啬。

起初是因为有一次苗绿鸣生病,咳了快半个月也不见好,宋青谷难得有空,硬逼着他去看病。

苗绿鸣说要去X医院,宋青谷嗤之以鼻,“那里全是二百五医生,去鼓楼医院。”

苗绿鸣说:“不要,我们的协作单位是X医院,去鼓楼看病学校不给报销。”

宋青谷说:“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去鼓楼。”

苗绿鸣说:“命要紧,钱也要紧。没命就没钱,没钱也要没命。”

宋青谷不理他,把他压送至鼓楼医院,临进门前,苗绿鸣说:“我要去提款机上拿点儿钱。”

宋表谷说:“拿什么钱,我身上有钱。”

苗绿鸣说:“不要,我要用自己的钱。”

宋青谷说:“你身上现有多少钱?”

苗绿鸣说:“十块。”

宋青谷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看向苗绿鸣,苗绿鸣脸微红道:“干嘛?我身上一直都只放这么多钱的,五十一百的票子一破开了哗哗地水一样地就没了。”

宋青谷说:“我发现你很犹太。”

宋青谷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苗绿鸣的犹太。

他记得第一次把苗绿鸣拐上床的时候,发现他的内衣很特别,是穿旧了的T恤,领口都磨毛了,内裤也是旧的,居然在屁股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洞。

旧衣旧裳下面是年青新鲜的肉体,当时宋青谷觉得,那真是一种别样的性感,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可是,也不能常年累月地这么穿吧。

宋青谷叫他换些新内衣。

苗绿鸣睁大眼睛惊讶地问:“内衣为什么要那么新?穿在里面人家又看不到。”

宋青谷说:“我看得到。”

苗绿鸣低头笑。

宋青谷后来送他两套新款内衣,苗绿鸣也挺高兴,一听那价钱,差一点吓一个跟头,直呼商家黑心肠,”要抢钱哦!”

及至打开那内衣来看过后,苗绿鸣死活不肯穿,坚持认为那不是正经人穿的,所以至今那套新内衣还压在橱底,苗绿鸣仍然穿着旧内衣心满意足地裹在被子里睡。

却有一天,宋青谷发现他穿了一套新睡衣,图案十分可爱,颜色也好,浅浅的蓝,碧空如洗的感觉,可是,实在是,太大了,苗绿鸣穿着象掉进了陷井,手与脚都淹没在衣服里。

宋青谷问:“绿绿,这套睡衣哪来的?”

苗绿鸣高兴地说:“新买的,老便宜的,只要三十块钱,那家店不做了。哭着喊着大甩卖。”

宋青谷又问:“没有你的号了?这个太大了。”

苗绿鸣说:“有小号的,可是这个好啊,多二尺布都不止呢,赚到了。”

他说得很认真,宋青谷目瞪口呆。

两个人的消费理念实在相差巨大,有一次,宋青谷刚好下班,苗绿鸣叫他顺路在超市买一点菜回来。

等啊等啊等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宋青谷才回来,手里拎了足足六个大口袋,沉颠颠的,很多吃的,新鲜的速冻的,还有一包一包的饼干,大袋的面包与水饺,各色果酱与水果,薯片巧克力,应有尽有。

苗绿鸣惊问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东西,宋青谷说:“我就喜欢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感觉,心里特别地踏实。”

苗绿鸣想起《野性的呼唤》那篇著名的小说里的主人公,走出绝境后总在床边堆满了干面包,宋青谷不会有相同的遭遇吧?

宋青谷说:“那是,我可是吃过苦的人。有一段时间,我养父病重,他生活讲究,大冬天的也要吃西瓜,一年四季人参养着,再加上那医疗费,他去世以后我跟我大姨吃了好长时间的豆腐青菜呢,直到他的一部旧做被改编成电视剧拿了版权费我们才缓过劲儿。”

苗绿鸣说:“噢哟你真可怜。哎呀,以后不要在超市买水果,又贵又不好,哎呀,这个果酱不健康的,以后也不要买,这个薯片为什么要买筒装的,纸袋的就好了吗,一样的东西啊,哎呀哎呀,我只叫你带一点菜回来,你用不用这么夸张啊?”

宋青谷说:“夸张的是你。我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照理说你家里条件也不差,怎么这么犹太?”

苗绿鸣说:“我留着养老的。”

宋青谷回脸看了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一派认真。

从此以后,宋青谷管苗绿鸣叫小犹太。

从此以后,苗绿鸣剥夺了宋青谷购买日常用品的权利。

自两人发现各自的特点之后,彼此都吃了天大的一惊,都觉得对方匪夷所思。

但是还算好,并不妨碍两人在一块儿过日子,至少目前还未看出太大的负面影响。

苗绿鸣想,这个时候嘛,两个人总归是要相互谦就一下子的,日子长了可就难说了。

总之呢,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好比两只螃蟹,都有八只脚,在一个窄小有限的空间里,要找到一个妥贴的姿式才能得以相安无事。

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样的姿式,who knows? 苗绿鸣对自己做一个鬼脸。Who cares? 苗绿鸣苦笑一下。

宋青谷洁癖,苗绿鸣就尽可能地收敛一些小毛病,每天小心翼翼地沿着地毯的边儿走路。

苗绿鸣犹太,宋青谷便爽快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交与他,请他负责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要苗绿鸣随意支配他的钱。

苗绿鸣说:“我又不是你管家。”

宋青谷说:“谁说拿你当管家啦?两人在一起,当然有一个人要管管经济,经济基础牢固了,才能谈到上层建筑。”

苗绿鸣说:“我觉得吧,咱们现在这样,钱方面还是分清点比较好。人家男人与女人结婚还搞个婚前财产公证呢!”

宋青谷说:“那种报道我也做过几个。可是,你说这样有什么意思?两个人离心离德的,那干嘛还在一起?钱这个东西,身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死扒着不放干嘛?我说小犹太啊,我告诉你,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别那么省,以前省还好说,现在,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苗绿鸣笑眯眯地回答:“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怎么变成我的钱了,我的钱才是我的钱。”

这一通顺口溜下来,宋青谷不禁又好好看了看说话的人。

苗绿鸣问:“你怎么有两张工资卡?”

宋青谷说:“一张是工资卡,一张是福利卡。密码上次跟你说过。”

小犹太看着那明晃晃的卡微笑,一会儿说:“你不怕我卷款私逃了?”

苞谷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耳朵,“小犹太,你没读过三国吗?”

小犹太看看他,笑起来:“行,我算是替你保管了。”

苗绿鸣是犹太,但愿犹太得非常有原则。

他绝不占人便宜。

虽然拿了宋苞谷的工资卡,可小犹太一次也没动用过里面的钱,并且,牢记着当初自己所说的一个月给五百元做房租的话,每个月领了工资,第一时间打五百块进苞谷的账户。

小犹太存着一分自保的心思,现在算是风平浪静安安生生地过着小日子,可是万一呢,万一跟宋苞谷闹翻了,他可不想两人在金钱上有什么算不清的烂账。

在小犹太的影响下,宋苞谷也渐渐地略略收敛了一些过于奢侈的习惯。每当买东西没有节制时,他的眼前会突然出现苗绿鸣惊讶地睁大了眼说:“抢钱哦。”的样子。宋青谷会微笑起来,收回拿东西的手。以至于在两人姘居一年之后,宋青谷突然发现,他的银行卡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数字,他实在是觉得小犹太真是不错,犹太有理,吝啬无罪。

在姘居之后苗绿鸣第一次回家看爸妈的时候,宋青谷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定要他带上,说是表示对岳父母的一片衷心。

苗绿鸣笑道:“宋苞谷,你当记者可真是屈才。”

苞谷说:“我也这么认为。”

苗绿鸣说:“你的脸皮真有研究价值,可以用来作火箭的外壳儿。”

苗绿鸣走的时候,宋青谷唱“风吹杨柳”相送。

小犹太觉得这个人真不是一般地赖,光鲜的外表下水灵灵的一个无赖。

不过宋苞谷的东西还是深得苗妈妈苗爸爸的心,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没白养,东西是小,难得孩子的心。苗绿鸣想,若是他们知道东西是谁送的,怕是要活吃了宋苞谷,自己睡在床上又是笑又是苦恼。

他惊讶的发现,原先高中的同学,没考上大学的,居然有结了婚的,送了喜糖来。

苗妈妈说:“小小年纪就结婚,有没有考虐清楚呢?鸣鸣,你目前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苗绿鸣把头埋进饭碗里说“哦。”

结婚?苗绿鸣想,要是你们知道了我的事以后还能留我一条命在的话,那再说吧。

苗绿鸣从苏州回来,是星期天的傍晚了。宋苞谷拉他去饭店吃了饭,还说给他烧好了洗澡水。

苗绿鸣觉得他有些奇怪地殷勤,非奸即盗。他也不问,反正这家伙一会儿就会一五一十地说的。宋苞谷就象自家姆妈说的:狗肚子里装不得二两油的人。

果然,一到家,宋苞谷就说:“小犹太,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犹太说:“什么?”

宋苞谷笑:“那个,咩咩呢,手术算是成功了,但是还需要调养。可是,又不能长期住在医院里,那点儿捐款用得不剩什么了,我跟他爸妈联系了一下,想先把他接到咱们家来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去,毕竟他们那儿条件不好。这样,也便于医生做复查,你看行不行?”

小犹太松一口气,“有什么不行?咩咩那么可爱,正好我还可以给他辅导一下作文。他的文字,还真不错,有模有样的。壁橱里不是有张小折叠床吗?拿出来正好给他用。”

宋苞谷说好。然后,又说:“还有件事儿。”

小犹太问是什么。

宋苞谷突然扭泥起来。

这可真是少见的事。

小犹太卷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这副样子好吓人,求求你干脆点儿说。”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宋青谷虽选择了与苗绿鸣在一起,可是,与何滔,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总觉得情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做家人,隔三差五的,两个人也通通电话。现在何滔正与几个朋友一起搞了个小公司,做什么短信平台的业务,刚刚起步。这个周末,何滔打电话说那边的旧房子到期了,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问可不可以借地方住一段时间,一找到地方就搬。

宋青谷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开不了口拒绝。

何滔在电话里笑,说最好跟小苗老师商量一下,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宋青谷说:“你就收拾好了准备搬吧,罗嗦什么。”

这事呢,宋青谷想,是有点儿尴尬,可是,难道看着何滔睡大街上?还是在公司那巴掌大的地方打地铺,怎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吧。

于是宋苞谷便对小犹太说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犹太的脸色。

小犹太听完了,歪头想一下笑说:“行。”

说完就往卫生间里走。

苞谷上前拉着他说:“小犹太,生气了?”

小犹太说:“生什么气?我去洗澡。”

苞谷不松手:“你听我说小犹太,我呢,是真心喜欢你。既然决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就不会三心二意的。可是,我对何滔吧......总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他就跟我一个家人似的,也就是家人那么多了,你明白吧。这事儿呢,是有点儿......那个什么,可是,你懂吧......。”

小犹太想,我懂什么我。

苞谷又说:“小犹太,那个......你别生气,啊?”

小犹太看着苞谷似青似红的脸色,难得为难里带着肯求的眼神,不禁心软。

“我说行就是不介意啦,我是真要洗澡啊,哎你放手,我包里有带来的苏州点心,你去吃,啊?”

小犹太躲进浴室里慢腾腾地洗啊洗啊,冲啊冲啊,身子被热水冲得滚热,那心里的燥热也是一阵一阵地,倒比没洗前更热。

终于洗完了穿好衣服,拿着大毛巾擦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然后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撑着下巴,牙痛似地哼哼叽叽。

My God, 这家里,会有大大小小四个男人。

一位病孩子,三个健康人。一对老相好,一双新冤家,谁来告诉我,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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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宋青谷是在去医院的第二天晚上见的何滔。

在原先租的那房子里。

宋青谷到的时候很晚了,进门先给何滔道歉说明天要发片子,急着编出来明天好做特技。

何滔在泡茶,漂亮的眉眼映在白炽光下,玉瓷一般。

宋青谷想,真是,一年多了,一点变化也没有,看着他这副神仙化人的样子,外人绝对想不到两个人在一语不和时,这文雅俊秀的家伙会如何变成一柄锋利的剑,而自己,天生的北方性子,要是魔症起来,那就是一把大砍刀,彼此把对方伤得血淋淋的,说穿了,都是屁大的事儿,全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只有相互的伤害与依赖。

宋青谷突然又觉得想说的话都开不了口了,他想,常征那女人说得对,自己就是一个张无忌。

何滔看他呆在那里,闲闲地笑道:“过来喝茶啊,我从老家带过来的。你现在,学会说道歉的话了,看来小苗老师教育有方啊,过去,你从来都是迟到了还比谁都横!”

宋青谷说:“别讽刺我啊,我总是讽刺我。”

何滔说:“小苗老师想必不会讽刺你。多么乖的小孩子,难怪你喜欢。”

宋青谷无语,半天说:“滔滔,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

滔滔笑起来,真是满室生辉,“宋青谷,你搞什么?弄错了吧,不是我甩的你吗?一年前就把你甩了,你重找一个有什么不对?我理解你。再说那个小苗老师又那么合你胃口。”

宋青谷尴尬得要死:“差不多行了啊滔滔。”

滔滔又笑:“我又哪里说错了,他不是合你胃口吗?不是跟那年的那个小调酒师差不多的调调吗?那孩子叫什么的?哦,对了,昕昕。都是细眉细眼小身子骨,其实我也喜欢,不过这次不跟你抢了,放心放心。”

宋青谷说:“滔滔,你到底想怎么样?痛快地说!”

滔滔的笑容象被一双大手抹去了似的,暴怒起来:“XXXX,老子想怎么样?老子想跟你从此一刀两断!”咣,他扔过来一个袋子,“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些东西,赶紧拿上赶紧滚出老子的视线!”

他发出火来,宋青谷倒定了心,他也不去动那个袋子,说:“滔滔,你听我说......”

滔滔却又笑起来:“哎哟对不住宋青谷,我又暴跳如雷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担心,我又不是你原配,不会阻止你另寻新欢的。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跟你做个了断,也好让你把心放进肚子,好好地跟人家小苗老师重新开始。你也让我安安心,不然总觉得我甩了你怪对不起你的。”

宋青谷有点儿蒙,想了半天才开口:“滔滔,咱们,也别跟陌路似的,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心里,你......你比我家里人亲,真的。”

滔滔漂亮的杏仁眼里冷的热的交织在一处,看着宋青谷说:“这话我要听。我想在南京呆下来,真是,这么全国到处地跑一圈子,还真是最喜欢这里,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请你多关照。”

宋青谷诚恳地点头:“有事你开口就行。”

滔滔抿嘴笑,“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拿上袋子啊,里面都是你的一些CD,不是比你的命还贵重的东西吗?那年我走,是故事拿走的,就想让你急。想着你急得筋都爆起来我比什么都痛快。哈哈哈!”

这么多年看下来,宋青谷还是觉得滔滔笑起来漂亮得晃眼。

宋青谷拎起东西,走了出去。

宋青谷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记起自己对常征说过的话,鬼使神差地咬起手指头来。

还真是生痛生痛啊,人都说十指连心,果不其然。

看起来滔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说过去的六年,在他的心里就这样不值得分毫的留恋吗?

他忆起过去的许多许多事,刚刚认识时滔滔嚣张飞扬的笑容,嘴角被他打肿了,一脚踢在他的小肚子上,哇哇叫着,叫的什么早已记不得了,但是那模样却宛若伸手可触。还有滔滔从家里逃出来,大年三十跑到他租的房子里去,两个人喝得烂醉,滔滔差一点儿就把他给上了,结果两人又是一顿好打。还有滔滔难得的安静画图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完了?到此结束了?真的完结了?

宋青谷惆怅起来。

平日里,宋青谷基本上是个不沾烟酒的人,去采访单位人家请吃饭时也非常地有分寸,可是这么一惆怅,他就想喝了,并且一喝就醉了。

小鱼儿苗绿鸣这一晚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小灵通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小鱼儿给那响声吵得心乱如麻,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了宋青谷的声音,与平时的腔调完全不一样,小鱼儿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宋青谷醉了。

宋青谷叫他:“绿绿,绿绿,绿绿,绿绿。”

苗绿鸣不由得心软,“我在这里,干什么?”

宋青谷说:“滔滔,跟我分了。”

苗绿鸣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滔滔是谁。

原来他喜欢用叠字叫人,小鱼儿想。

那边宋青谷接着含混地说:“就这么分了啊。你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的?”

小鱼儿说:“没有。”

宋青谷说:“我真不是东西啊,何滔是跟家里闹翻了跟我出来的,这几年我没有好好地待他啊,动不动就跟他吵,急了我还动手,现在又把他撂下了,我是什么玩艺儿啊你说。”

小鱼儿说:“我没叫你跟他分啊,你......你要是这么难过,你跟他道个歉,我不搀和在你们之间,真的,我不做第三者。”

宋青谷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乌乌鲁鲁地说着:“早些年,我们一起在深圳打工,后来翡翠开始裁人,我因为跟主管吵过架被裁了,滔滔原本已经拿到聘书了,也长了工资,为了我也离开了,我们俩个都没有工作,一起回到北方,我们开过游戏吧,

一起贩过水果,那么冷的天,坐在火车上,没有买到卧铺票,累得不行就睡在座位底下。我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啊,同甘共苦啊,就这么分了?”

小鱼儿越听心就越凉,是啊,即便是自己很喜欢这个苞谷,他拿什么来跟人家这么多年的情深意切,相依相伴来比?

宋青谷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小鱼儿说:“喂,喂,喂。宋青谷?”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过一会儿,隐约有呼噜声传来,看样子宋青谷是睡着了。

小鱼儿想挂上电话,但却半是担心半是不舍。这么一挂,从此以后是再也不能见他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地上,或许是睡在大街上?

这一念而起,小鱼儿简直想跳起来出去找人了。但再细听听,宋青谷那头呼吸平稳,四周好象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吧。

小鱼儿不想挂电话,也不敢睡着,拿着小灵通的手渐渐变得冰凉而麻木起来。

小鱼儿细听着那边的呼吸声,眼见得窗口就浮出了鱼肚白。

那边宋青谷终于醒了,小鱼儿说:“宋青谷,你醒了么?”

宋青谷说:“谁?小鱼儿?”

小鱼儿说是我。

宋青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手了。”

小鱼儿说:“嗯。”

宋青谷接着说:“咱们俩,也分了吧。”

小鱼儿愣住了,停了一歇说:“行。”

他挂断了电话。

小鱼儿想,这一回,是真断了吧。

实际上,没有。

因为宋苞谷第二天晚上就把他堵在了家门口。

苞谷喊他:“小鱼儿。”

小鱼儿说:“哦,你酒醒了吗?以后别喝那么多。”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了。”

小鱼儿说:“我知道啊,你跟我也分了。”

看着苞谷百味杂陈的脸,小鱼儿说:“真的,不骗你,你昨天亲口对我说的。”

苞谷说:“不,你别跟我分小鱼儿。”

小鱼儿说:“是你说要跟我分的。”

苞谷说:“那我说咱们不分。你别听我的醉话啊。”

小鱼儿说:“酒后吐真言。”

苞谷说:“小鱼儿,那是我心里头难受,我......”

小鱼儿说:“我知道你难过,你昨天跟我说了,你跟何滔,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再去找他吧。跟他说声对不起,跟他说我以后肯定不跟你纠缠了。”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是不可能了。”

小鱼儿说:“你们那么好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苞谷说:“其实我们分手也是必然的,我们,性格不合。”

小鱼儿觉得这说法真荒唐啊,冷笑了声。

苞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其中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原因,”苞谷顿了顿,“是我们的性生活无法和谐。他不是纯0,但我是纯1。你明白吧?”

小鱼儿看着他,有点儿发懵。

小鱼儿是学中文的,本质上是一个文人,但凡文人,不论大小,都会认为,人在一个沉甸甸的肉体之外,还有一个空灵的灵魂飘浮在世间,踟躇憔悴,悲天悯人。

所以,他并不能了解,也不能赞同宋青谷对这种事的重视。

他很不明智地“哧”地又冷笑了一声。

宋青谷心里的火开始腾腾地冒了,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小鱼儿这样的笑,好象把他们俩隔开了千山万水一般,他够不着他,他着急,一急,宋青谷就会发昏。

苞谷跨上前去,抱住小鱼儿,把他勒得死死的,“小鱼儿,别这么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这么冷冷的笑。”

小鱼儿说:“好,我不那么笑。可是宋青谷,你别惹我了好吗?别惹了。外头好的小鱼多着呢。”

苞谷说:“我就想要你!小鱼儿,跟我回去吧,啊?”

小鱼儿突然觉得非常地委屈,比当初刚知道有何滔这么个人时还要委屈,他说:“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把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应召啊?放手你!”

宋青谷死死地抓着他,手劲儿大得吓人。

苗绿鸣挣扎道:“放手!苗绿鸣就算是根狗尾巴草也会有牛粪可以插!放手放手你!”

宋青谷说:“插什么牛粪?你不嫌臭?种在我这无机肥上多好。”

苗绿鸣想,这个宋苞谷,真是混账啊。真当他是小鱼了,把他钓上来,刮他的鱼鳞,剖他的肚肠,油盐酱醋地淹渍着他,大火煮着他,小火炖着他,当真连骨头都不肯给他剩下吗?混账混账混账!一生气,苗绿鸣也有了劲儿了,一边挣扎一边一下一下全结结实实踢在宋青谷的小腿肚子上。

宋青谷也顾不得疼了,下死劲儿把苗绿鸣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小鱼儿,我喜欢你!我是真喜欢你!你别离开我!”

小鱼儿受不了这个,宁可人家狠狠地骂他,狠狠地揉搓他,不管不顾地摔打他,可是,就是别这样说话,别这样热着捂着他,滚烫地煨着他。

小鱼儿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苞谷把他抱在怀里说:“小鱼儿,跟我回去。我喜欢你。”

苗绿鸣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说:“我警告你宋青谷,从今往后,不准再叫我小鱼!”

苞谷说:“行,绿绿。”

苞谷与绿绿,到底还是得以姘居了。

苗绿鸣有点儿庆幸当初自己没有把事情的全部告诉给师兄听,要不,师兄是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到宋苞谷身边的。

当然师兄是为了他好,可是,苗绿鸣想,这种事情,不是亲身经历,便不会知道那欲罢不能的滋味。

当苗绿鸣拎着包跨进新房子的门时,他也一阵一阵地犯糊涂,还真住进来了啊?事情怎么会解决得这样容易呢?这道槛就这么轻易地跨过来了?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好?还是......算了,苗绿鸣想,自己总不至于真的那么背吧。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运气的确是不背,但是,跟宋苞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呢。

那是一段曲里拐弯的路,那是一本稀里糊涂的账啊。

他此时也并不知道,他,苞谷,滔滔之间,那好比是冯小钢导演的一部贺岁片:

没完没了

13

宋青谷终于把苗绿鸣拐回了家。

这个家,目前还处于建设阶段。

原房主人是细致的人,所以装修什么的保存得非常好,并且还留给苞谷和绿绿两个依墙打好的壁橱,一个非常雅致的书柜还有一套颜色非常别致的真皮沙发。

苞谷尤其喜欢那颜色,因为是青绿色的,他说:“绿绿,这套房子合该是咱们住着的,你看你看,这颜色!哇哈哈哈!”

他做京剧中花脸的笑法儿。

苗绿鸣翻他一个白眼儿,宋苞谷真不是凡人,他那么情绪化,倒不象是装出来的,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孩儿脸。

话说建设一个家是非常劳心劳力的一件事,宋苞谷认为,家的装修是其次,关键是装饰。

所以他在家俱、配饰,墙面的悬挂物,各类摆设上,相当地挑剔。一有时间,就拉着苗绿鸣大街小巷地去逛去搜。两个人的周末基本上去搭在这件事上了。

其实苗绿鸣稍稍有点儿奇怪,这个苞谷,拿那么大的劲头去建这个家,倒好象有一辈子的过头似的,是不是真的哦?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家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怪异,所以他们就采取了类似过去革命工作者接头的方式来采买。

常常是宋青谷先去看,看中了什么东西之后,发短信叫苗绿鸣过去,宋青谷在他看中的物什上拍一下,苗绿鸣站在不远处看见了,再走过去细看,然后给个手势或是发个短信表示附和或是反对。

基本上,宋青谷买任何东西都会问一问苗绿鸣的意见,但多半不太听从他的意见。

他自命为艺术家,对一切所谓“老百姓的眼光”不屑一顾。

苗绿鸣渐渐地也明白了,也就装作揣摩一下,然后顺着他的意思说点儿什么。好在,苗绿鸣认为,宋青谷的眼光果然够好。

同时,宋青谷也发现,苗绿鸣挺有灵气,艺术感觉不错,比如,他说,客厅那一整面墙都贴了文化石,感觉比较冷硬,那边上的墙上是不是该挂一些软一点儿的装饰平衡一下呢?宋青谷觉得不错,于是就选了一种手工织的挂毯,挂上之后果然好。还有,宋青谷想在卫生间摆个书报架之类的,一直没有选中好的,别致的,苗绿鸣说,不如弄个小小的玻璃茶几,反正空间也够大。等宋青谷千挑万选地选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双层小电话几放进去一看,效果还真不错。在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上,常常是苗绿鸣出主意,宋青谷把这主意付诸现实,有一天宋青谷省悟过来怒道:“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了腿。”

苗绿鸣凑过来趴在他肩上讨好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个空想家,您是实干家!”

宋青谷翻身把他压在沙发上,动手动脚,“我是实干家啊实干家!”

宋青谷此后留了个心眼儿,渐渐地也开始培养苗绿鸣,把他培养成了他的厨子,会计和私人秘书。

此是后话。

苗绿鸣发现,宋青谷这个家伙,比女人还能逛街,乐此不疲,永远兴致勃勃,这一点,叫苗绿鸣非常地诧异。

有一次,苗绿鸣随口说,原来房主留下的书柜真是漂亮,要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放在对面的那扇墙那儿就好了,因为两个人的藏书都很多。如果放两个不一样的书柜,多少都会有点儿别扭。

宋青谷认为极是。

两人开始满城找一样的书柜。

谁知道想的容易做起来难,连着几天跑下来,全无收获。苗绿鸣后悔得要死,自己干嘛要多那么句嘴,跑了这么多冤枉路。

在月星看到一个样子与颜色都差不多的书柜,苗绿鸣说就买下吧。

宋苞谷说:“原来那个是三开门,这个只有两开门,不对称,颜色也有一点差异。 ”

苗绿鸣说:“差不多就好了吗。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宋青谷说:“一般人看不出来,我是一般人吗?我是艺术家,艺术家的眼睛是很毒的。”

苗绿鸣只好又跟着他继续寻寻觅觅。

从周六的上午一直跑到傍晚,苗绿鸣累了个半死,宋青谷却越战越勇。

苗绿鸣看他宋青谷饱满的脸,精光四射的眼睛,想,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两人到了汉中门金鹰家居广场的时候,苗绿鸣实在是一步也挪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死活不肯动地方了。

宋青谷拉了他两次没拉起来,问:“你干什么?快起来!”

苗绿鸣边哼着边说:“哎哟,你杀了我吧。嗯......消灭我的肉体,让我的灵魂伴你一路同行。哎哟。”

宋青谷低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起来跟我上楼,再逛两处,回家你就歇着。二,你且在这里养精蓄锐,今晚咱们换两个姿式多做它几遍。你选。”

苗绿鸣腾地蹦起来,蹬蹬蹬冲上楼去。

宋青谷阴笑:“就这么条小鱼儿,我还整治不了你?”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金鹰国际家居,两人在一家店面的一份旧的宣传页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书柜,一打听,人家说这是三年前的样子,现在也不知深圳总公司的仓库里还有没有,或者,也可以订做,不过费用要高些。

宋青谷毫不犹豫地说要订做,钱不是问题,但是要尽量快。

转过身来他对苗绿鸣说,在仓库里摆了三年的东西谁要?

苗绿鸣回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眼风。你怎么知道你订做后送来的不是三年前压在仓库里的?

等到书柜终于在两个星期以后送来,两个人各自收拾着自己的那些书的时候,却闹出了点儿小风波。

苗绿鸣拿书的时候,有个长长的黑本子叭地掉了下来,宋青谷扑过来心痛的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有没有磕了地板?”

苗绿鸣慌慌张张地拾起书,欲盖弥彰地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宋青谷视力太好,一下子便看出那收着掖着的象是一个日记本,嘻笑道说:“哟,日记哦,来来来,我看看。”

说着,已是一把抢了过去。

苗绿鸣大惊失色,跳过来就抢。

宋青谷把本子举得高高的,苗绿鸣完全够不着。

苗绿鸣在他腰间呵痒,呀,居然没有反映。

苗绿鸣急得脸色都青了,只会说:“还给我,呀呀,还给我。”

宋青谷笑道:“不就是以前的那点儿事吗?给我看看又怎么啦?”

苗绿鸣一急,久不犯的结巴的毛病又出来了:“呀......隐......隐私......你......你懂不......懂。混......混蛋!你......你还给我!”

宋青谷一边用肩背抵挡着苗绿鸣的进攻一边打开本子,开始念起来:“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我遇到一个人......”

苗绿鸣大叫起来,如一头小野猫似地发起了突然进攻,终于把日记抢到手,嗤地一声,宋青谷的手里只剩了一角碎纸。

苗绿鸣转身还没来得及把本子收好,宋青谷已从身后把他抱住了,轻易地就把他拎起来一通乱转,苗绿鸣七荤八素,但还是严严实实地抓着那本子。

宋青谷的劲儿也上来了,硬是要从苗绿鸣死死扣住的手中抢。

苗绿鸣挣扎如同陷井里的小羊羔。

他把本子塞进怀里,用胳膊紧紧地压住,宋青谷就是扯他的手腕子。

苗绿鸣大叫:“啊,我的手断了。”

宋青谷听他的声都叉了音,有点儿担心,停下来说:“少虚张声势啊,我也没怎么使劲。”

苗绿鸣说:“你还没使劲,再使劲我的手就废了。不行,动不了。”

宋青谷说:“夸张什么你?”却也再不敢用力,替他揉着手腕子。

苗绿鸣趁机把本子塞严实,踢宋青谷一脚,“我的手痛,晚饭不做了!”

晚上,宋青谷从饭店要了菜,颇有点儿心虚地一口一口喂给苗绿鸣吃,苗绿鸣看他送过来的饭,在他的手腕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笑起来。

宋青谷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不错。

苗绿鸣想,这个苞谷晚上不会来偷看吧,他想一想,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趁其不备,把日记又放回到还没来得及整理的那堆书下边,第二天一早把它放在包里,锁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

他哪里知道,其实,宋青谷从医院回来就把日记本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宋苞谷是一个不怎么记事儿的人,后来苗绿鸣才慢慢地明白了,但凡遇到事儿,给他打个岔,他也就忘了。

接下来两天,苗绿鸣说手还是有些酸痛,宋青谷看他还是每天把作业本卷子什么的带回家,又愧又心痛,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改。

苗绿鸣不敢真让他改什么,只把孩子默词的卷子让他给帮着批一下,批了没两张,苗绿鸣叫起来:“这个字是错的啊,呀呀,这个也是。你念书时语文及不及格的?”

宋青谷说:“多年不看文字的东西啦,除了看稿子。我一看字儿就犯晕,脑仁儿疼。”

苗绿鸣笑喷:“这么没文化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谁没文化?我艺术家我没文化?我用镜头来说话,用画面来抒情。”

苗绿鸣想,哎哟哎哟,又来了,真水仙啊。

在家庭建设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又准备上街去买东西,上演革命工作者接头的一幕,走了一半路,苗绿鸣的皮鞋的底儿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宋青谷惊得嘴张成圆圆的O型久久合不上,这种事,他有好多年好多年没有碰见过了,这个绿绿总给他无限的惊奇。

宋青谷问:“绿啊,你的这鞋穿了几年了。”

苗绿鸣说:“是我上高二那年我爸送我的,也没几年。”

宋青谷觉得自己头上突现几条黑线。

苗绿鸣说:“现在怎么办?这附近又没有店,不然可以重买一双。我看见有好多店打折的只要三十几块钱就可以买一双的。”

宋青谷说:“绿啊,一分价钱一分货,三十几块的只能穿一星期。我说你干嘛穿皮鞋,明知道出来买东西要走很多路。”

苗绿鸣苦着脸说:“不是你说的,波鞋不可以配西裤。”

宋青谷转转眼睛,说,“要不这样吧,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附近,我们去借一双如何?”

苗绿鸣说:“哦。”

苗绿鸣觉得宋青谷真是狡猾狡猾的,等他的所谓亲戚来开门,苗绿鸣就明白过来,什么亲戚呀,呸,宋青谷跟那老人家不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吗?他差一点儿就要叫苞谷了。

宋青谷说:“爸。我跟朋友出来办事儿,他的鞋坏了,我的旧鞋还在吧?”

那高大的老人说:“在。进来吧。”

苗绿鸣进门的时候注意到挂在衣帽架子上的军装,上面的军衔让他吃了一惊,吐了吐舌头。

如果说宋青谷的爸爸给苗绿鸣以惊讶的话,宋青谷妈妈给他的映象就是震惊。

啊啊啊!苗绿鸣在心里叹,大美人啊!天啊天啊!真有仙女下凡这种事啊。

宋青谷的妈妈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跟宋青谷站在一起,象姐弟。而且,怎么看怎么眼熟。突然想起,哦,是了,象一个旧时的明星叫上官云珠的。

书上说云鬓朱颜肤若凝脂就是这样的啊,苗绿鸣想。

宋妈妈闲闲地与苗绿鸣招呼一声,便站在宋爸爸的画案前看他画泼墨。

如果说宋妈妈让苗绿鸣震惊的话,那当他看到宋青谷的弟弟时,简直就目瞪口呆。

又是一个宋苞谷。

苗绿鸣看着一屋子老老少少三个苞谷,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受刺激了,喝老鳖汤也未必能压惊。

宋青谷找出鞋子叫苗绿鸣换上就要带着他离开,宋妈妈说:“今天有新鲜的鱼,你爸的学生送来的。叫张妈妈马上开饭吧。”

宋青谷想想答应了,全然象是没有看到苗绿鸣对他使的眼色。

鱼果然新鲜,而且是那种在市场上贵得吓死人的鱼。苗绿鸣只低了头拨碗里的饭粒,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宋家爸爸跟妈妈还算亲切,不过他们与宋青谷稍稍有点儿疏离感,苗绿鸣很敏锐地看出来了。

最后是宋弟弟送他们出来的,苗绿鸣总算是顺过一口气来,却见那宋弟弟颇有深意地盯着他,突然玩味地笑了,苗绿鸣吓得背后刷地又起一层毛汗。

走出来后苗绿鸣气呼呼地落在后面,脚上超大的鞋子踢踢踏踏。

宋青谷说:“你要走到天黑?快点儿!”

苗绿鸣说:“没劲走。”

宋青谷说:“你又犯什么毛病。”

苗绿鸣说:“没有吃饱。”

宋青谷说:“刚才你怎么不多吃点。”

苗绿鸣苦巴巴很老实地说;“我害怕。”

宋青谷说:“真没用。怕什么?也躲不了一辈子。想吃什么?”

吃面的时候,苗绿鸣说:“你妈妈真是大美女。”

宋青谷说:“我妈是漂亮,我大姨,可惜你没见过,那才是美女。你看我就知道了,我们家,一门俊男美女。”

苗绿鸣下决心从今以后不提这种话题了。

日常生活,衣食住行。最难的是住。

现下绿绿与苞谷算是有了安身之地了,而且还很漂亮很艺术。

晚上苞谷削了水果,切成一片一片地与苗绿鸣同吃,一边看电视。

苞谷看着苗绿鸣的吃像,非常象一只小荷兰鼠,心里喜欢得不行,搂过他来调笑说:“绿绿啊,你现在感觉是不是象从糠箩里跳到了米箩里?”

苗绿鸣说;“我跟你说过的,我爸是高工,我妈也是老师。我们家也算不上是糠箩吧。”

宋青谷说:“肯定不如我这个箩好。”

苗绿鸣说:“是哦是哦,你是个好箩,五块多钱一个呢。哎呀哎呀,你......你把手拿开。哎呀......救命!”

衣食住行,最重要的,就是吃了。

两个人过了这么一个多月下来,几乎天天在外边吃。宋青谷说这样不行,苗绿鸣也觉得不行。

宋青谷觉得不卫生,苗绿鸣觉得不划算。

但是在家吃的话,谁做?

你,或是我,这是个问题。

苗绿鸣说。

宋青谷说:“狗屁问题。当然是你做。我一个艺术家我能做饭吗?”

苗绿鸣说:“烹饪也是一门艺术,你做正合适。”

宋青谷说:“我做也行。要有代价。每个星期要换七种姿势,等把龙旧一百零八式都试过后再重复。”

苗绿鸣就乖乖地做饭去了。

以前在家,苗绿鸣是连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上大学以后吃食堂,要不,自有师兄给做好吃的。

第一次做饭,油烧热了把菜倒下去的时候,那火忽地窜上来一尺高,把苗绿鸣吓了天大的一跳,躲闪不及

,额发被火撩得焦黄,一捏就往下掉渣子。

宋青谷回来后总觉得今天绿绿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又就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直到苗绿鸣告诉他,他笑个半死。

苗绿鸣懊丧地说:“我的睫毛也烧了呢。这下子象金鱼了。”

宋青谷说:“奇怪,没烧了你的眉毛倒烧了你的睫毛。”

苗绿鸣:“我的睫毛特别长。”

跟宋苞谷一起久了,是人都要学得水仙起来。

第二次做的是冻鸡,比石头还硬,苗绿鸣一刀劈上去,除了断了鸡的脖子,连带着削下左手指上的一大块皮。血滴嘀哒哒地滴在鸡的残肢上,用创口贴根本裹不住,只好胡乱用纱布包了。手跳着痛,苗绿鸣差一点儿就打电话给师兄了,想想还是做了罢。

宋苞谷回来知道了,都三更半夜了,非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到医院,在宋苞谷的再三肯求下,苗绿鸣的手被包成了一个大包子,结果又是一个多月两个人吃饭店的菜。

其实,做饭这事虽然麻烦,久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只是,苗绿鸣慢慢地发现了宋青谷的一个可——怕——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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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那男子看看宋青谷,又看看苗绿鸣,扬扬下巴含笑道:“宋青谷,不介绍一下?”

宋青谷的脸向来红润,这会儿却刷地退干净了颜色。

那男子倒是笑容满面的,眼睛里全是飞扬的神彩,真的是非常非常地帅气。

他说:“我说宋青谷,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也用不着这副嘴脸啊,在你新小情人面前多没面子。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何滔,宋青谷的老相好。这位是新人吧?”他走过来围着苗绿鸣转了圈哈哈笑起来:“嗯,是宋青谷好的那种调调。这么多年都没变哪。”

宋青谷总算出了声:“何滔,行了!”

何滔看着他笑。

苗绿鸣手足无措。

这是个什么状况?

三曹对案?三足鼎立?还是三方会谈?

苗绿鸣蒙了,头一阵一阵地犯晕。

何滔笑眯眯地在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划拉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一举一动之间,无限的风流俊帅。

他说:“来杯茶宋青谷,龙井就行。”

苗绿鸣下意识地就要去厨房拿水瓶,手脚动了动才省悟过来,小鱼真吓傻了。

宋青谷翻出茶叶,倒了水递过去。何滔捧在手上捂着手,嘴角含笑,低垂着眼不作声。

苗绿鸣说:“那个,我去趟卫生间。”

苗绿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

那么淡的五官,钱钟书先生说的,所谓一把热手巾就可以抹去的,真是啊,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象个狐狸精的样子啊,怎么就一次两次地做了第三者呢。

苗绿鸣记得五笔字型,一打出“第”这个字,就出来一个联想词组:第三者。

他母亲的!何其无辜的“第”字,何其无辜的苗绿鸣!

苗绿鸣恨恨地想。

他走出来,在一角找到自己平常用的一个黑色大包,背上身,又随手拎了一旁的一个旅行袋,谁也不看说:“那个,我先走了。”

出来关上门的时候听得那个男子轻脆的笑声:“看把人家孩子吓得。我的错我的错。”

苗绿鸣迈着软趴趴的步子走在大街上,去哪儿?那边自己的房子刚刚退掉,租的时候说是长期,住了没半年就退,房东阿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里还指望再租给自己。招待所?破破的一间房,全是霉味儿还老贵的。在办公室打地铺?帮帮忙好伐,不要笑死人啦。

师兄。

只有投靠师兄了。

苗绿鸣坐在马路牙子上,托着下巴先想一个什么借口。

师兄齐讯今天下午有个会,直开到快九点才回来,回到家就看到门口坐着苗绿鸣,在吃饼干,小鼹鼠似的。

师兄心痛死了,把他拉起来,领进门,问他怎么不早给自己打电话。

苗绿鸣说:“我怕你在忙,反正我又没事,师兄......那个,在你这里挤两天好伐?我......我们的那个新房子,墙有一点起皮,重刷了乳胶漆,有味道。”

师兄看看他说,“挤什么挤,那间空的卧室现成的被褥,缺什么尽管开口。”

苗绿鸣嗓子里突然紧紧地,掩饰着说:“师兄,饿了。有没有吃的,方便面就行。”

师兄说:“吃什么方便面,炒碗扬州炒饭?”

苗绿鸣哼哼说:“腻。”

师兄说:“那小煮汤面?”

苗绿鸣说:“嗯。”

师兄等他吃完了,从他手时按过脏碗去,在水笼头底下慢慢地洗,问:“苗苗,出了什么事啦?”

苗绿鸣说:“没什么大事,挺好的房子,就是墙有点儿起皮,刷一下就很完美啦。”

师兄转过身来突然抓住苗绿鸣的右手,摸索着他的食指说:“苗苗,你心里一有事儿,就会咬这根手指,今天这儿都快被你咬烂了。”

苗绿鸣扯扯脸做出一个笑脸。

师兄说:“苗苗,不想笑就别笑了。你给师兄说,宋青谷怎么你啦?我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给你赔罪。不然,就不跟他处也算了。”

苗绿鸣说:“别,师兄,我现在不跟你说详情,等过些天,我会说给你听,我保证不象上回瞒着你。......没什么了不得的,离了他我还活不了了?”

师兄细看他一下,说:“也行。你能这样想就行。”

晚上苗绿鸣想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带出来的那一个包里装的竟然是一堆零碎,半件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小鱼扑过去翻了半天平时带的那个包,还好,因为怕弄丢,所以把自己的银行卡从藏书的夹层里拿出来放在了包里,不然,真从姥姥家赔到了舅舅家了。

这么一折腾,苗绿鸣连澡都懒待洗,胡乱擦擦脸刷刷牙,穿了师兄借的睡衣,裹进被窝里就睡。

以为今晚就能住新房子了呢,谁想到居然流落到师兄这里来了,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人可以控制的呢?

苗绿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突突地往外冒词儿:红酥手啊黄藤酒,寂寞沙洲冷。只道是鸿雁来宾,却不料铁链锁孤舟,物是人非事事休。念去去千里烟波,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情无计可消除,烟波江上使人愁。

直到快天亮时他才朦胧睡去,闹哄哄的心头静下来,这轻薄的睡眠间,有疼痛涌上心头。

苗绿鸣就暂时在师兄家里住下了,衣服穿的也是师兄的,后来师兄又硬给他从里到外买了新的。

很快到了学期末,苗绿鸣格外地忙起来。

这学期,省里面突然下了通知,要调研五年级的语文数学。一个班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学生用省里的卷子考语文,另一部分考数学。

仿佛沸油锅里落进了冰水,整个学校都乱了营。校长下了死命令,在区里的排名不能低于前五。

苗绿鸣他们五年级开始了复式教学,考语文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语文,考数学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数学,一堂课上两个老师,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老师们气急败坏,学生们灰头土脸。

苗绿鸣每天有改不完的卷子和大小作文本。

苗绿鸣想,这样也好,免得脑子闲下来想些无聊的事。

心里却还是蠢蠢欲动,每天都牢牢地记得把小灵通放在口袋里。

但是那电话却一直没有来。

那个电话狂人,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除了教学上的工作,苗绿鸣因为还担任班主任,所以还有许多琐事要做,比如写评语,收学生订杂志的钱,制定假日雏鹰小队活动计划,学生体验等等等等。直忙得小脸就剩了一窄条儿,把同办公室里中年发福的女老师羡慕得了不得。

苏剑说,苗绿鸣快成人干儿啦。

你要不嫌我字丑,我替你抄成绩册上的评语吧,他说。

苗绿鸣说:“孔夫子不嫌字丑。我更不嫌。谢谢谢谢。”

好容易一切都忙完了,发年终奖时,苗绿鸣因为是暑假后刚来的老师,只拿了一半。

他跟师兄说要回家过年,师兄非要送他到苏州,苗绿鸣不肯,师兄说也好,他自己也回爸妈那边过年三十。师兄是本地人,他家在东郊有别墅,他再三再四地嘱咐苗绿鸣一回来就给他打电话。

列车驰出南京站的时候,苗绿鸣收到了宋青谷几天以来的第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绿绿。后面一串省略号。

切断的藕,连着的丝。

苗绿鸣回道:你什么意思?想一想,还是没有发出去。

到家时爸妈当然是非常高兴的。

苗妈妈很利落的样子,苗绿鸣的五官眉眼与她十分相象。苗爸爸却有着极英俊轮廊,可惜有一点刻板。

三十晚上,苗绿鸣拿了一堆烟花到楼下平台上去放。鼻尖全是销石辛热呛人的味道。口袋里的小灵通不停地响着,示意有短信进来。苗绿鸣抄了手懒得去看。

妈妈在楼上喊:“鸣鸣,上来给你奶奶舅舅两边打电话拜年。”

等到终于能上床睡觉的时候,苗绿鸣才一条一条地看那些短信。

有大学同学的,有师兄的,有同事的。

更多的,是宋青谷的。

一律都只有两个字:绿绿,和一串省略号。

苗绿鸣一条一条地删,删到最后一条停下来。

苗绿鸣的妈妈也是小学老师,从小家教甚严,从不许他说粗口,于是苗绿鸣回道:去你母亲的。

把短信发出去以后,他睡下了。

初五一大早,苗绿鸣起程回南京。

到了的时候,他突然不想下车。

补了票去了上海。

苗绿鸣只在上大学的时候跟着师兄师姐来过一趟上海,只记得师兄带他去一家川菜馆子吃的饭,又便宜又干净又好吃,除此之外什么头绪也没有。

打车到了南京路,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套被他打碎的法国葡萄酒杯,开始一家一家店去找,想找到一套一样的,到时候,还给他也算是什么也不欠他的。

从早上找到晚上,终于在一家门面很小的叫做琉璃之所的小店里找到了。

其实苗绿鸣当时也没看仔细到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杯子它就碎了。

如今这一对,不过是差不多的样子,一样贵的价钱吧。

捧着这对杯子,苗绿鸣坐上长途车回了南京。

回到师兄那里,师兄早回来了。看到苗绿鸣,快乐地说就猜到他这两天要回来,所以回来等他。

苗绿鸣只说了一句,哎哟可累死我啦,进了卧室扑进床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接下来的两天,苗绿鸣继续开始忙碌。

学校还给每个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每人写十篇读书笔记,三十五岁以下青年教师还要写三篇随笔,给钢笔字若干。

苗绿鸣还一项都没完成呢,于是开始恶补。

这一天正在师兄的电脑上写随笔,开着MSN跟苏剑交流心得,突然跳出一个对话框不停地闪动。

是栀子花香常征。

苗绿鸣看着它发愣。它就不停地闪啊闪啊闪啊。

苗绿鸣终于点开它。一串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栀子花香:宝贝,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打你电话又不接。

小苗:我回家过年了。

栀子花香:宝贝,宋青谷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别伤心,我负责替你向他讨个说法。

小苗:谢谢你。我不伤心。可是你什么也别问他,什么也别做,行吗?

栀子花香:其实......他跟何滔的事儿我也了解一些。何滔一年以前走了,我也以为他们分手了。要不,我也不会撮合你们,不会赞成宋青谷追你。

小苗:这样啊......

栀子花香:宝贝,我是真觉得你跟宋青谷更合适,一半是女人的直觉,一半是有根据的。

小苗:......

栀子花香:宝贝,你听我说,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宋青谷是木命,何滔是火命,火烧木,木不容火,你却是土命,土养木,木固土。相信我,你和宋青谷在一起比较好。

小苗:栀子姐姐,我记得你是法学硕士。

栀子花香:这不是迷信,是科学。宝贝你可别轻易放弃。

小苗:栀子姐,我的寒假作业还没写完,还有两天开学了。我下了先。

栀子花香:宝贝,宋青谷这些天并没有跟何滔在一起,他请了假回北方去了,他的养母去世了。

苗绿鸣愣了,最终还是打上一行字:

小苗:栀子姐,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的,你放心。我先下了。

临开学的前一天,南京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苗绿鸣跟学校里青年文明号的老师一起回校扫雪。

有电话来。

苗绿鸣的手都快冻僵了,好容易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

是宋青谷。

苗绿鸣按下接听键。

宋青谷说:“绿绿我要见见你。”

约了晚上在D大门口见。

这也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因为地处市中心,且有一部分学生宿舍在校外,进出管得也不严。

D大有很隐避的小树林,有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

苗绿鸣晚饭没有吃,一点胃口也没有,买了一块德芙黑巧克力,坐在小树木深处的一张石凳上等宋青谷。

宋青谷这次没有晚多少。

借着昏黄的灯光,苗绿鸣看看他,他的胳膊上戴着孝。

宋青谷的眉目疏阔,蓬勃的浓发,整个人象构图太满的一幅图,好象随时都会满溢出来似的。

苗绿鸣发现自己是想他的,从心底里想。

他可以确实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长得象宋青谷,可是他的样子给予自己的熟悉感是那么地真切。

苗绿鸣不说话,把手中咬过的巧克力递给他。

宋青谷说:“你吃吧,我不吃。”

苗绿鸣说:“哦。”

低下头去继续啃巧克力。

宋青谷看他一会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叫他:“绿绿。

11

宋青谷叫了一声绿绿之后就不出声了。

苗绿鸣打破了僵局问:“听说你养母去世了?节哀顺便。”

宋青谷说:“嗯。”他很少如此少语的。

苗绿鸣接着说:“原来你妈妈不是亲的。”

宋青谷说:“不是那样。我的养母,其实是我大姨,我姨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我大姨就跟我爸妈商量把我过继给了她,从小,我是跟着我大姨长大的。我姨父比我大姨大很多,去世很多年了,他是个剧作家。”

苗绿鸣说:“哦,剧作家,是哪位?”

宋青谷说了一个各字。

那真是一个如雷灌耳的名字。

苗绿鸣一愣。说:“哦。”

哦,他不了解他。从来不。他不知他到底来自怎样的一个家庭,不知道他的过去,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不可能象普通男女恋爱那样,有些事情,可以明着问明着说。他们这样的,首先基础便不牢固。

苗绿鸣有点儿沮丧。

他只清楚宋青谷表现出来的那部分,嘻皮笑脸,皮厚,里面盛着一点温情,如此而已。

宋青谷也不了解他,他也没跟宋青谷提过自己的家庭与过去。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飘浮着,从来没有踏到实地上。

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

苗绿鸣不知道。

他把在上海买的那对葡萄酒杯锁进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没有带出来。他还不想还给他,好象不还他,就还没有跟他断。

宋青谷也看着苗绿鸣。。”

“就是上次吃面时看到的那个?”

“嗯。”

“衣服也是他帮你买的?他......好象很疼你?”

“宋青谷,你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个吧?师兄有未婚妻的,我跟你说过,说我们的事儿,扯别人干嘛?”

宋青谷忽然觉得,虽然隔的时间不长,这小鱼儿给他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不是那略有些天真的,一逗就会表现得特别好玩的小鱼儿了。

感情这东西,有点儿象剥洋葱,每剥一层,都会发现对方不同的一面,剥到核心时会是什么样?

宋青谷现在不想细究,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这小鱼儿,不抓住他不行。

小鱼儿就在眼前,有点儿蔫巴巴的,他知道时候不对,可是真想捏他一把。

宋青谷说:“绿绿,这些天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想你。”

苗绿鸣又缩一缩脖子,“我信。可是不行宋青谷,我不玩儿3P的。就是GAY也不能乱搞是不是?”

宋青谷说:“是,我也不想。但是......”

苗绿鸣把头底得更低,“其实我明白,不容易,对吧?

他接着说:“我说给你听绿绿,我跟何滔,是七年前在深圳翡翠电视台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在电视台替西班牙意大利这些国家加工动画片,他学美术的,在做美工。说起来你不信,当时我们俩,同时在追一个GAY吧的小调酒师,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后来,那调酒师跟了别人,我们俩个,倒不打不相识了。我们在一起,六年,吵得厉害,还动手,可是,一直在一起。他跟我一起从深圳到北方又到了南京。我的家人都在这里,当时,我妹是这边新闻单位的,给我在电视台找到了工作,可他,一直闲着,乱打些零工,也挺苦恼的。他家在湖南,为了我留在这里的,家里......也把他踢出来了。到南京以后,因为不顺,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挺艰苦的,都犯了混脾气,闹得实在太厉害,大吵小吵不断,都觉得处不下去了,可是,又都恋着六年的情份,六年,两个人就算没有感情也有亲情了。一年多前,我们大吵了一通,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的,何滔他,拿走了全部的东西,说是跟我分了,走了一直就没有音讯。我真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苗绿鸣静静地听着,许是冻的,直打寒颤。

半晌苗绿鸣说:“宋青谷,咱们俩,分了吧。”

小鱼儿嘴硬心酸。

小鱼儿继续说:“我的衣服要还我。”

宋青谷说:“不,不还。”

小鱼儿说:“那折现也行,嘿嘿嘿。”

宋青谷突然扑上去,大手按住小鱼儿的脑袋亲上去,亲得那么急切,好几次磕在小鱼儿的牙上,小鱼儿开始有点儿抗拒然后又有点儿迎合,之后又挣扎的厉害,这是什么状况啊,宋青谷想。

小鱼儿站起来,手按在膝盖上拼命地喘气,看起来真是好可怜见的。

宋苞谷问:“你怎么啦?”

半天小鱼儿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我这两天,有......有点儿感冒。做这种事你要打个招呼,会出人命的。”

宋青谷看着挣扎中尤自镇定的小鱼儿,忽然觉得心痛,他说:“小鱼儿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骗你。”

小鱼儿笑笑说:“不恨你,不是顺奸吗?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走啦。回头记得还我衣服。”

宋青谷拉住他的胳膊,“小鱼儿,给我时间,我跟何滔谈谈。”

小鱼儿看来是被冻得不轻,南京的春寒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抄起手,轻轻地抖。

他说:“我要回家。”

宋青谷伸手捂住他冰凉的耳朵,说:“我送你。”

送到师兄的楼下,这是一个静僻的大院。宋青谷把小鱼堵在黑暗的楼道里说:“跟你打个招呼,我抱你一下行不行??

小鱼儿说:“我说不行你会不会不抱了?”

宋青谷说:“不会。硬抱。”

小鱼儿说:“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青谷抱住他。

小鱼儿显得特别地乖,动也不动由得他抱着。

宋青谷想,真是条好小鱼啊,下决心把他拴住吧。

小鱼儿把脸贴在他的肩头,挨着那毛茸茸的领子,心想,这领子真暖和啊,这么件麂皮的厚外套得多少钱啊,得自己三四个月的工资吧,这人真是奢侈啊。

他是爱情暴发户,凭什么我就得是爱情困难户啊!

小鱼说:“我要回家了。”

苞从显得特别地温情,脉脉地说:“行,我看着你上去。”

黑暗里,小鱼突然露出雪白的牙笑起来,“一直就是那么赖皮赖脸的人,忽地深情起来,真让人不习惯。不是假扮的宋苞谷吧,你贵姓?”

宋青谷捏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有更深情的,要不要试试?”

小鱼说:“别粘乎,我回去了。”

小鱼儿嘴上乐呵呵的,其实心事也挺重。谁遇到这种事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宋青谷看不到他的时候,师兄看不到他的时候,他是很沮丧的,也心酸。连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们都看出来了,都说小苗这两天脸色真不好,是不是病了,好象笑得都少了。

苗绿鸣挤着自己的脸颊道:“哪有,忙都忙死了,没有时间笑。”

这一天,学校信息中心的小沈老师把一个U盘交给他,匆匆地说:“这两天低年级组开课,我忙着给他们做CIA课件,你有空把校长给的照片发到校园网上去吧,要尽快,谢谢啊!”

苗绿鸣无奈地叹一声接过东西来,接在电脑上打开来一看,一口气冲上来,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笑的冲动,又不敢笑出声,趴在桌上肩膀直抖,马上上MSN把那些照片发给苏剑看。

不一会儿,那边发过了一个趴在地上捶地大笑的小人儿。

那U盘里,全是校长大人的玉照。

艺术照。

脸庞红润粉嫩如水蜜桃儿,分头穿三件套西装,或做沉思状,或做抬头遐想状,或做文雅学士状,若是加上一张手捧酒杯的照片,整个就是结婚照嘛。

苗绿鸣想,看来世上自恋如宋苞谷的还真是大有人在啊。

打开类思的网页,原本还有许多老师的介绍,学生活动的图片,现在快成了校长的个人博克了。

这种照片要发上去,岂不要笑掉全省人民的大牙?苗绿鸣一边叹气一边放下手中改了一半的本子,把图片一一传上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苏剑,两个人坐在一处,苏剑捧着饭碗做一沉思状,那神态象极了校长,苗绿鸣笑得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苏剑说:“这就对了嘛,这两天你乌云压顶的,今天总算笑了。是不是小女朋友跟你合好啦?我说你,这可要不得,让她操纵了你的喜怒哀乐,将来你还能振作乾纲吗?”

苗绿鸣想,我都让人顺奸了,奸完了还甩了,我还振作个屁乾纲!

转脸看看苏剑,他的脸上又冒出了两粒粉刺,在下巴上,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顺手挤着,神采奕奕的表情,非常地生动,浑身上下活力四射。

都说他有福气,女朋友漂亮得象董洁,苗绿鸣见过两次,真的有点儿象,很文静甜蜜的女孩子,也是个老师。

苗绿鸣想,如果,自己的性向不这么特殊,是不是也可以象苏剑这样无忧无虑?既便是分手了,委屈了,也不会弄得象现在这样,有冤无处诉?

苗绿鸣叹气。又想,这不是他人格的问题,这是基因的问题。这问题科学家都解决不了,自己一个小教书匠能怎么样?

苗绿鸣想得开。

与他比起来,宋青谷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首先常征每天的呱噪就让他濒临崩溃。尤其这两天,对他的称呼都变了,直叫他“无忌兄。”说他是张无忌,拉着一个扯着一个,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对不起。

宋青谷没好气地说:“你当是扔个不要的东西哪!这是跟了我六年的大活人,跟我的手指头差不多。把手指头砍下来那是容易的事儿吗?”

常征翻他一个白眼,“那你就别缠着宝贝,让人家也放开胸怀重新做人。你自己跟何滔也再继前缘不好吗?”

宋青谷想一想说:“不行!”

常征说:“你这么霸占着人家算什么?”

宋青谷怒道:“用这么难听的词?”

常征也气了:“不比你做得更难看!”

宋青谷说:“你们就这样熬着我吧,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

常征说:“你本来就里外不是人,何滔不能跟你善罢甘休吧?”

宋青谷说:“我哪里知道,那天以后,他就把我从过去租的旧房子里赶出去了,他一个人住在那边呢。租期正好还剩些日子。”

常征放软了声音说:“真的宋青谷,你快快拿个主意吧,宝贝不是那种可以跟你玩玩的孩子,何滔也不是。这样下去三个人都痛苦。就算你最终还是选何滔也比这样吊着人家苗绿鸣要好。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半个撮合你们的人,这样下去,连我都觉得对不起宝贝。你自己也不好受,这次要不是这件事耽误,咱们那小脚老太的纪录片早就开拍了,好容易才说动人家的。”

宋青谷说:“让我选?就怕我选人家人家也不要我了。两个都有可能不要我。”

常征说:“那也是你活该!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大男人家的,这么粘乎,有这种粘劲还怕什么?人家不要你你再粘上去呗!”

宋青谷想想,他决定去找何滔谈谈。

也的确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还没找何滔呢,这边已经听说苗绿鸣生了病。

苗绿鸣这些天都不肯接他的电话,宋青谷只好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找苗老师,然后听说小苗老师拉肚子,去医院挂水了。

宋青谷推掉一档片子,跑到医院去看他。

找到苗绿鸣的时候,他正在急症室里打吊瓶,另一只手还在改着试卷。

宋青谷看着小鱼惨白兮兮的脸,流海长长了些,盖在眼睛上,他大概是嫌那头发挡住了眼睛,也懒得用手撩,扑地吹一口气,吹得那头发掀上去,这下,看到了宋青谷。

小鱼儿说:“你干嘛来了?”

宋青谷说:“来看你!你们同事说你病了。你怎么了?”

小鱼儿说:“吃坏了呗。”

宋青谷在他身边坐下来,“都病了还改卷子。”

小鱼儿有点儿没好气:“是啊,蛐蛐也是肉,挣得再少也要工作啊。”

难得宋表谷没有作声。

小鱼儿有点儿心烦意乱的,“快走,”他说,“我师兄说要剥掉你的皮。”

宋青谷说:“那就让他来吧。你解气就行。”

正说着,宋青谷的手机响了。

他看着上面的号码,脸色微微的变了。

是何滔。他走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苗绿鸣的师兄。

护士帮苗绿鸣拔下针头,师兄替他穿上外套,看都不看宋青谷一眼。宋青谷也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块头的男人,心里微微有些挫败。

苗绿鸣也没有看他,对着空气说:“我走了。”

宋青谷拉着他,“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一角背人处,“小鱼儿,何滔约我明天谈谈。不管怎么样,我会......”

苗绿鸣有点儿气苦:“你想怎么样别跟我说行吗?我又不是王母娘娘,还得存心想拆散你们。真当我是第三者呢?放手宋青谷,我要回去,别让师兄起疑。”

苗绿鸣走过去,拉了他师兄就要走。

师兄说:“苗苗你先出去,我跟宋记者说两句话。”

苗绿鸣死拉着师兄不让他去:“师兄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拍拍他,“别担心,师兄是有分寸的人,大庭广众的,我不顾着他也会顾着你。听话,先出去。”

师兄走过来,跟宋青谷点点头,“宋青谷?”

宋青谷说是。

师兄笑笑说:“我是苗绿鸣的师兄。你跟苗苗的事呢,我知道一点,现在是怎么回事老实讲我也不太清楚,苗苗不肯说,我估计他是回护着你的意思,但是我有一句话得说明白,苗苗一直拿我当亲哥哥,我不可能不护着他,你想骗他伤他的时候,想想清楚,不要当我们苗苗身后头没人似的。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我们南京人南人北像,刚柔并济,那急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宋青谷这么多年头一遭这么吃憋,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恨恨地想:苗绿鸣拿你当哥,你安什么好心了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南京人?南京人怎么啦?老子还正经北方人呢。

还好忍了忍没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带着苗绿鸣走了。

这以后第三天的晚上,苗绿鸣都上床睡下了,小灵通响了。

苗绿鸣不想接,那电话就固执地响了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苗绿鸣叹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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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天晚上,宋青谷把苗绿鸣背回了家。

本来他打算就在苗绿鸣那儿忍一晚的。

可是,那屋子冷得象个冰窖,床又窄,居然只放了一个不大的热水袋,温温的,微有些暖意。

身为北方人,宋青谷恨透了南京的天气,潮气无处不在,被子都是湿的,没有电褥子,他简直想不出该怎么过冬天。

躺下不到十分钟,宋青谷就受不了了,问苗绿鸣;“你怎么没装个空调?”

苗绿鸣痛得七晕八素地,迷糊着说:“白费钱,将就呗。”

宋青谷说:“我发现你很犹太。”

苗绿鸣说:“嗯。”

宋青谷问:“很痛?”

苗绿鸣哼:“嗯。”

宋青谷翻身爬起来,穿上衣服,又把苗绿鸣挖起来,给他穿上衣服,用自己的大衣把他裹好,把那袖子拦着他的腰一扎。

苗绿鸣昏头昏脑,怪模怪样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望着宋青谷。

宋青谷在床边半弯下高大的身体说:“上来,搂紧我的脖子。”

苗绿鸣说:“干吗?”

“换地方呗。”

苗绿鸣说:“三更半夜的。”

宋青谷说:“不是还有半夜呢吗,不换,一夜都睡不好。”

苗绿鸣尤自挣扎说:“肩痛得很,别背了吧,我腿脚又没事儿。”

宋青谷说:“用一只手搂着我脖子,别废话,要不抱着,要不背着,你选。”

苗绿鸣想,抱着不是更丢脸,只好扭捏着俯上宋青谷的背。

宋青谷把他背下楼,好容易打到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又把他背上楼。

这么一折腾,两点多了。

宋青谷把空调开得足足的,电热毯也开了,苗绿鸣第一次用这个,裹紧了被子,舒服得直哼哼,象一头幸福的小猪,瘦形猪,宋青谷想。

一觉睡到大天亮,苗绿鸣醒来发现已经七点十分了,吓得赶紧坐起来,扯动了肩痛得呲牙咧嘴。

惊动了宋青谷,他问:“你干什么?”

苗绿鸣说:“上班啊。”

宋青谷说:“这个样子还要上班。”

苗绿鸣说:“没有人上课,校长说请假要交医院的假条,还得去医院,不如上班。”

宋青谷怒气冲冲地说:“没有人上课他还不会自己安排吗?少了你类思那颗小地球就不转啦?交假条就交假条呗,回头我给陈护士长打个电话,你去拿两张明天交不就行了?”

苗绿鸣还待说什么,宋青谷用被子兜头给他罩住,拉他躺倒。

好在,宋青谷八点半也要去拍片子,等他走了之后,苗绿鸣想想还是去了学校。

到底还是迟到了,校长脸色很不好,说是早自习班上没有老师,乱成一团,迟到快两小时,要扣奖金。

苗绿鸣嗫嚅着解释,肩膀伤了,本来打算休息的。

他的左胳膊本来是用绷带吊着的,可是他嫌碍眼,穿了件宋青谷的旧棉外套,又不好解了衣襟给校长看打上的石膏,校长问怎么伤的,苗绿鸣怎么好意思开口说是带着学生爬树摔的,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竟然被批评了一通,心里委屈肩膀痛,一个早上三节课上下来,中午又值了班,觉得命都快去了半条。

却接到宋青谷的一通气呼呼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非要去上班。

苗绿鸣也没好气起来:“你当我犯贱哪?不是没办法吗?”

宋青谷道:“什么没办法?就你每个月挣的那一脚踢不倒的钱,值不值得这么拼命?”

苗绿鸣道:“我知道您老是高薪阶级,也犯不着这么贬低人吧。”

宋青谷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苗绿鸣叹气说:“是事实。”

宋青谷说:“干嘛?生气啦?”

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第一次小小的绊嘴。

苗绿鸣说:“没,我要上课去了,挂啦。”

下午,下班的时候,宋青谷又打来电话,说是在学校附近的图书馆阅览室等他。

想到他说的那话,苗绿鸣还有点儿小小的生气。见面时见宋青谷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可彼此的这气都没有持续很久,两个人相互看看,不知怎么地,就都笑了起来。

宋青谷留苗绿鸣在自己这里住,等到苗绿鸣肩伤好得差不多了,一个晚上宋青谷突然说:

“我说绿绿,你搬过来住得了。”

苗绿鸣正低头往划破的手指上缠创口贴,愣一下没有作声。

宋青谷挨过来蹭蹭他的肩:“跟你说话哪。反正不能结婚,干脆先姘着得啦。”

苗绿鸣笑起来:“姘?干嘛说得这么难听?”

宋青谷也笑,凑上去轻轻地咬苗绿鸣的脖子:“这个词儿不好吗?我觉得挺好。又香艳又温暖。你看啊绿绿,又是个女字旁的字呢。他们女的,什么好字眼儿好事儿都摊上了,还(宋青谷把这个字读作第四声)不知足!”

苗绿鸣歪着脑袋缩着脖子躲他:“哎哎哎。”

宋青谷捏住他不准他躲闪:“来姘居吧来吧来吧。”

苗绿鸣别了嗓子说:“俺娘说啦,不能随便跟人同居。”

宋青谷扑上来上下其手,“来吧,多好的一个米箩啊,不跳可惜了儿的。”

苗绿鸣说:“啊,你......你......你松手。”

宋青谷说:“你答应我松手。”

苗绿鸣说:“你松手我答应。”

完了,到底是小鱼儿,经验不足,着了这个苞谷的道儿啦。

答应算是答应了,苗绿鸣并没有马上搬,宋青谷也不催他,继续着两人的约会,他们甚至把咩咩从医院里“偷”出来,去八卦洲吃土菜。回来得晚了,又留咩咩在家住了一晚。

咩咩家庭贫困,好多普通的小家电象是电熨斗,微波炉,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见过,最感兴趣的就是土司炉。看着软软的面包片被放进去,片刻之后跳出来变成脆脆香香的,他简直着了迷,睁大了眼,巴巴地看着,不时用手摸一下,小心得不得了,那副样子,真的象是小羊羔一般。三个人亲热得很,咩咩问是不是苗哥哥也住在这里,宋青谷随口就说,苗哥哥明天就搬来。

第二天,苗绿鸣开始搬家了。

苗绿鸣的父母都在苏州,家里对他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他暂时没那个胆子跟家里人摊牌,也没有这个愿望。

但是跟人这么开始同居,苗绿鸣想,无论如何得知会一个人。

师兄齐讯。

师兄是知道苗绿鸣的事的,是苗绿鸣告诉他的。

师兄是个很可靠的人,苗绿鸣心里太清楚。那段日子,正是苗绿鸣最苦恼的时候,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

苗绿鸣去找了师兄。

师姐走后,师兄一个人住在出版社的宿舍里,条件相当不错。

师兄知道他要来,买了许多菜,忙里忙外地做饭。念书那会儿,师兄就用小电炉子烧过许多次饭给苗绿鸣吃,他总觉得他的小师弟苗苗瘦得可怜,食堂那种饭拿来喂这样细瘦的孩子,只能越喂越瘦。

苗绿鸣啃着师兄给削的苹果,看师兄穿着小围裙忙来忙去,斟酌半天,凑过去低低地叫:“师兄。”

齐讯说:“什么?饿了吗?马上就好。”

苗绿鸣又叫:“师兄,那个......我,认识个人。我现在,要和他,住在一起啦。”

师兄明显手上一滞,回过头来看着苗绿鸣,温和地说:“什么样的人?”

苗绿鸣咬着右手食指,上面因为长期写字,有一块硬硬的皮,他心里一有事儿,就这么咬。

师兄摸摸他的头说;“苗苗,别咬手。”

苗绿鸣说:“是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人,还行。”

师兄沉默一会儿慢慢地说:“师兄相信你的眼光,苗苗,他待你好就行。要是他骗你或是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苗绿鸣啃一口苹果,呜呜哝哝地说:“不会。”

师兄笑起来,“苗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不需要师兄护着了吧?”

苗绿鸣巴在师兄背上说:“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齐讯笑,“真这样?那肩膀伤了都不告诉我,等好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苗绿鸣笑。

师兄说:“行了。过来吃饭吧。对了苗苗,你手头有没有现成的教学论文案例之类的?交给师兄,我给你发在我们杂志上,以后评职称时用得着。”

苗绿鸣睁圆了眼睛:“嘎?小学老师也要论文才能评职称?”

师兄说:“看看,还是小孩子吧?现在哪儿不要那玩意儿?你放心,有师兄在一天,一年给你发个一篇不成问题。”

苗绿鸣给师兄倒上酒,“谢师兄!”

师兄也顾不上自己吃,慢慢地喝着酒,只看着苗绿鸣出神。过一会儿说:“苗苗,你好好的,啊?”

苗绿鸣说:“嗯。”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小学老师评职称要论文,他并不在意那职称,他只是在意师兄,他得让师兄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的的确确是少不了他的。这个敦厚的,护了他四年的男人。

趁着第二天是周末,宋青谷上午去拍片,下午就陪苗绿鸣去退了房子,收拾了行李。

临出门前,小鱼儿说要去趟洗手间。

小鱼儿坐在抽水马桶上发愣。

从小到大,他一有事儿就会躲进洗手间里去想。

他不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但他的确是没有与人同居经验的人。

这两天来乱糟糟的,小鱼儿的思绪象被赶进了窄胡同里的羊群,张惶失措,找不到个出路。

小鱼想,这一步跨出去可不同寻常啊。

要是再摔一下跟头,估计自己怕是再也没有那份重新来过的勇气了。

人要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该多好。

外面,宋苞谷敲门:“Hello,绿绿,你是不是掉进马桶了?我来救你如何?”

小鱼儿把心一横,管他,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到了被人涮了的那一天,再把头缩起来接着做甲壳类小动物好了。

小鱼说:“来啦来啦!”

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笑说:“要不,咱们这就出去把宋苞谷迷死?”

头歪过来歪过去地细细端详一下,叹口气自语道:“不行,没那个本钱。”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鱼儿彻底地落网了。

9

搬过来没几天,有一天晚上,宋青谷说:“今天晚上有客人。”

苗绿鸣问:“是谁?”

宋青谷说:“不是外人。”

苗绿鸣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嘛?神秘兮兮!”

原来果然不是外人。

是那个上次吃面时见过的女子。

苗绿鸣不爱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人。

浓眉厚唇,美得大气,隐隐又混着孩子的天真与男子的爽利,不由得人不喜欢。

宋青谷介绍道:“常征。我搭档。”

那个叫常征的女子做势要扑过来的样子让苗绿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宋青谷接下来的话,让苗绿鸣下巴差点儿吓掉下来。

“不是外人。是你栀子姐姐。”

苗绿鸣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风车一般,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再一想,明白了。

常征已经扑了上来。

“小苗小苗小秧苗。来给姐姐抱抱!”

没头没脸地抱住了就不撒手了。

宋青谷过来把她从苗绿鸣身上撕开,“注意形象啊!当着我别太过了!”

常征挥过一拳去:“吃醋啦?我跟小苗的交情可比你深多了!”

苗绿鸣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生气的,这两个,串通好了拿他当个小猴子耍着玩儿不成?便躲到一边儿去洗杯子。

常征过来硬要帮忙,趁着洗的功夫,她低低地在苗绿鸣耳边说:“宝贝儿,生气啦?其实,不是故意耍你的。整个市电视台,这个栏目,那些个摄像,姐个个都熟,有几个可以称做苞谷的。姐只是想,你们俩真的挺合适。”

苗绿鸣听不得软话,嗯一声。

常征突然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补充道:“放心,以前你和阿国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宋苞谷。”

苗绿鸣手上一顿,脸慢慢地红起来,过了一会儿晃过神来轻声说:“谢谢。”

常征看着他的侧脸,尖下巴,脸上隐约的红晕,稍许的尴尬,不知为什么就怪心痛他的,但愿自己这一次没做错事,不是瞎搅和。

为了省事儿,晚上吃的是火锅。汤底是买的,一股子浓厚的味精味儿,菜却都是极新鲜的。

常征这女子,真不是一般人,大开大合,豪爽之极,比男的还能喝,衣袖卷得高高的,露着雪白圆润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劝酒劝菜,仿佛她倒是主人。最有趣的是吃到最后,两个男的都饱得动不了了,只有她还一个劲儿地捞着那剩下的菜底,边稀里哗啦地吃着边说:“快吃快吃。吃了不痛扔了痛。”

吃完之后居然还削了两个苹果吃了,说是这样不上火,看得苗绿鸣目瞪口呆。

宋青谷说:“你还吃不够?啥时候走啊?”

苗绿鸣踢踢他,哪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

常征却并不在意,反而哈哈笑起来:“我们家那口子等下来接我。放心放心,不会耽误你的良辰。”说完又大笑,前仰后合地,笑得苗绿鸣恨不得躲到沙发底下去。暗想,现在的女人可真是了不得,比男人的皮还厚。

她果然与宋青谷是对好搭档,一个BL一个BT,真是西葫芦配南瓜。

过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接她。

那是一个出乎苗绿鸣意料之外的男人,非常厚道的样子,几乎有些木讷,五官极其平常,个头也不高。站在门边,撑开了常征的大衣侍候她穿上。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温吞吞地笑着。

常征走到门口,苗绿鸣送出去。她把他拉到黑暗里,小声地说:“宝贝儿,你听我说,要是宋青谷以后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苗绿鸣低头笑,含糊地答应了。

常征又说:“过来过来,姐姐亲下。”说着就拉了苗绿鸣过来,真的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一下。

苗绿鸣简直被她弄蒙了。直佩服这位姐姐的老公真真是好涵养。

以后很长时间相处下来,常征与苗绿鸣发现彼此对对方的认识都有些偏差,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晚上,宋青谷苗绿鸣两人谈论起常征来,宋青谷说:“她嘛,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儿变态。”

苗绿鸣咕咕笑:“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宋青谷说:“一个女人,居然叫‘长征’,还不变态?写那种小说更是变态。写稿子也没见她那么上心。拖拖拉拉的,网上倒是一天不落地更新啊更新。”

苗绿鸣说:“你看过她的小说?”

宋青谷说:“稍稍瞄过两眼。写得什么呀,又是父债子偿,又是白血病,又是车祸,还安乐死。人家是一地鸡毛,她是一地狗血。”

苗绿鸣大笑:“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还是可以看看的。”

宋青谷斜了眼睛望着他说:“你那么喜欢?是不是她写的人物象你的梦中情人?”

苗绿鸣也斜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宋青谷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压得死死的,说:“我压死你。”

一边那手不安分地倒处乱摸起来。

苗绿鸣说:“哎呀,你......你......你,放开放开。你吃的什么飞醋,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我的梦中情人。”

只是他此时还不知道,后来,他还真的遇上了。

这是后话。

宋青谷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掐了他的腰道:“乖,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苗绿鸣配合地拿腔拿调地叫:“不要啊......”

同居的日子,拉开了序幕,却不料,很快就到了尾声。

住了没半个月,有一晚,宋青谷说是交房租的日子,果然吃了晚饭不久,房东就来了。

却说下个季度不打算再租给他们了。

宋青谷面无表情地送走了他,转过身来便跳脚痛骂,各色骂人的话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其中夹杂着北方的土话,苗绿鸣不是太明白。

苗绿鸣第一次看他发飙,觉得很好玩。

日子久了才明白,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发怒归发怒,当务之急是找房子。

满大街都开的是中介公司,房子遍地都是,可是要想找到满意的真是不容易。

首先,在价钱问题上,两人就有比较大的分歧。

宋青谷坚持,只要房子好,住得舒服,房租在一千至一千五是可以接受的。苗绿鸣大吃一惊,“一千元?一千五?干脆抢钱好伐!”

然后是房型,这个问题,两人的意见也没有统一。

宋青谷认为,关键是要有房有厅,最好是卧室带卫浴的那种,交通还要很方便,他怕挤车,也不喜欢骑车。

苗绿鸣则认为,远一点不要紧,有没有大客厅也无所谓,朝南就行,价格合理就行。

跑了一个多星期,宋青谷跑坏了脾气,看到一处两室两厅的房子,装修不错,家具一应俱全,离单位也算近,一个月一千五。说什么也要租下来。

苗绿鸣说:“干嘛要两厅的房子,白浪费钱。”

宋青谷笑着说:“不要你付的。”

苗绿鸣打一个愣,笑笑说:“宋苞谷你可真混帐!”

宋苞谷不以为然。

第二天,苗绿鸣上完课,发现小灵通上有五通未接电话,通通是苞谷的。

苞谷很兴奋地说,有要事跟他商量,关于房子的。

原来,苞谷有一次采访市电力局,碰到一个老乡,两人以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关系相当不错。

那老乡早已结婚生子,可是去年发现儿子得了一种血液病,治了许久,没有一点儿成效,听说加拿大有名医能够治这种病,夫妻两人商量着狠狠心把这里的一切都变卖了,全家移民。听说宋青谷要找房子,那老乡便说他目前住的房子,不如就卖给他算啦,也不多要,三十万,连带不走的家俱沙发什么的,都给他。

那房子宋青谷去过好几回,从房型到装修都没得说,那一套青色的真皮沙发宋青谷更是眼馋了好久的。

苗绿鸣听说,倒不象宋青谷那么激动。心里的小九九不免又劈里啪啦起来,他是真的还没有决定要跟哪个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宋青谷说:“这么着,房子我来买,你算我的房客好啦。”

苗绿鸣想一想说:“这样也行。每个月我给你五百块钱的房租,你拿它付贷款也好,怎么样也好,随你。”

宋青谷看看他,也说行。

直到去看那房子苗绿鸣才发现,一个月五百的价,实在是太天真了。

小鱼站在新房子中,不知怎么是好,吱吱唔唔地说:“要不......我给你......嗯,一个月八百?”

宋青谷把他抓过来,凑在他耳边贼兮兮地道:“要不,你陪我一次算一次的钱,抵房租如何?”

苗绿鸣眯起眼说:“行啊,这位爷。摸一下一百,做一次五百。”

宋青谷捏了他的下巴做恶霸状道:“来来来,大爷来验一验货。”

苗绿鸣说:“唉,你看那墙角怎么有一块水渍。”

宋青谷转头望去,苗绿鸣从他怀里滑出去大笑:“验你个大头鬼!”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通乱忙,收拾东西,也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有那么许多的身外之物。

宋青谷的工作忙,但时间却是自由地,平时不拍片子时就回家去收拾,苗绿鸣却全靠下班以后的时间,天天熬到一点多,两天下来小鱼儿又细了一圈。

星期天上午,宋青谷去拍条短消息,苗绿鸣一个人在家理东西,大件的东西基本上都打了包,请搬家公司送到新房子里去了。只剩下些零碎。

苗绿鸣打开壁橱的门,把里面剩东剩西全扒拉出来准备该扔的扔,该装箱的,给它再装成一个小盒子就齐了。

壁橱底部,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苗绿鸣用力拉出来看,好象是木板,外面包着牛皮纸。

好奇杀死猫,苗绿鸣这回算是真懂了。

他慢慢地解开外面的细绳,打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报纸。

露出来的,不是木板。

手工钉的相框,朴素里别有风味。

是两幅摄影作品。

苗绿鸣看着相片里那人的乌发明眸,俊美的面孔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他记得宋青谷跟他说过,这种,叫伦勃朗布光。

宋青谷说他最拿手的。

果然。

苗绿鸣呆坐一会儿,地上实在是凉,就把相片重新细细地包好了,还放回原处,什么也没说。

在旧房子里呆的最后一天晚上,苗绿鸣的心情怪怪的,不小心在地上放的一个小盒子上绊了一下,只听得里面稀里哗啦一响,那边宋青谷大叫了起来。

苗绿鸣把宋青谷最爱的一对法国高脚酒杯踢碎了。

宋青谷叹息道:“这对杯子啊,跟着我一路从北方到了深圳,又从深圳回了南京啊。”

苗绿鸣说:“对不起,我想法子赔给你。”

宋青谷把那碎片捡出来,托在手心里,又叹一声:“问题是,哪儿买去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两个人快十点起来,准备在这边随便吃点儿就走。

门上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了。

苗绿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那人看着他们俩,把钥匙轻轻隔在玄关的隔板上,微笑着说:“哟,宋青谷,你要搬家?”

苗绿鸣心里忽地涌出一个句子:

太阳出来了,月亮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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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苗绿鸣看着近在咫尺间的眉眼,想了一想道:“行。我考虑考虑。”

他这番回答,颇出乎于宋青谷的意料之外。

他捏着苗绿鸣的下巴,玩味地笑,“还考虑什么呢?我吧,会挣钱,会享乐,会生活,有爱心,样貌英俊,身材高大,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又附在苗绿鸣耳边吹气似地说:“并且,性能力一流。”

苗绿鸣稍稍推开他:“总得给我一个装模做样的时间,要不我不太不值钱啦?”

宋青谷松了对他的禁锢,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苗绿鸣他们学校又一次中招,接受区里教学常规检查,要查每一个老师的备课笔记,象苗绿鸣这样的新鲜人,统统不准用电子稿,必须交手写稿,仅这一条,就把苗绿鸣吓了个仰倒,开学的时候,校长并没有这样的要求啊,冒号们自己不统一思想,苦的是下面的小角色,那几十篇稿子,得一篇一篇地打出来,再誊到备课纸上,并且要在每一篇的后面加上每节课的反思。

此外,还有作业本检查,据说,这一次严格到每一个勾的大小长度都有要求。作文本是检查的重点,规定每一篇学生作文,老师必得做不少于三十字的评论。还有新教师随笔,钢笔字练贴,下水作文,等等等等,天哪,苗绿鸣背人时对苏剑抱怨:天哪,还让不让人活啦?

苏剑说:“哪个不让你活啦?这不是正让你干......活嘛。“

苗绿鸣工作经验少,成天忙得团团乱转,丧魂落魄,象没头的苍蝇一般张惶。

就这么忙的空闲,他还会想到,咦,那个宋苞谷怎的没有半点消息啦?

其实苗绿鸣心里早就认了。

这孩子,看上去清淡天真,其实心里倒不缺小九九,从最初开始,他便看出宋青谷的意思了,这家伙,把他当条小鱼在钓呢,打电话啦,讲故事啦,请吃茶啦,包括带他去看他的小心肝儿啦,统统都是小计谋,这会儿,又对他进行冷处理啦,只待把他这条小鱼儿去了鳞,剖了肠,抹上细盐,倒上料酒,加了姜葱,下锅里煎炒烹炸,吞入腹中。

苗绿鸣不气。

他觉得,自己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天下难寻的人物,不过一个寻常小GAY,承宋苞谷看得起,费心费脑,搭上金钱搭上时间来勾引,他从心里是感激的。

那些见了面便上床的,太多太多了。别说男人跟男人,就是男人与女人,何尝不是。

学校同办公室里的一位女老师,一到中午便略施脂粉走得人影子也不见,早有人议论,苗绿鸣耳朵里也刮到一两句,说是她的老公好象“不行”,她有一个情人,就住在学校附近,两人这么来往着已经好几年了,苗绿鸣看她那甜蜜里不失端庄的样子,想,人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话果然不错。

所以这么看来,宋苞谷这个人,真算不错了。

但是,宋苞谷现在没动静,苗绿鸣总不好送货上门对不对?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的态度总是不明朗,干脆放弃,找上新的目标啦?

这么几天,索性连每晚例行的电话都没有了。

苗绿鸣的心里倒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这一天中午,师兄过来约他一起去吃饭。

苗绿鸣说不能走远,下午是一点也迟到不得的,兴致勃勃地带师兄去吃新近发现的一家小煮面。

正是饭口,小小的店堂里挤满了人,于是摆了四五张桌子在外面,居然也坐满了人。

苗绿鸣他们运气不错,刚到便有一桌人吃完了,让出了桌子。

苗绿鸣拉着师兄坐下来,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宋苞谷,那个家伙,出去吃饭从来不愿意等,他说觉得排着老长队等口吃的太难看。

苗绿鸣刚点好面,转过头来四下里闲看看,这一看,吓得差一点儿失了魂。

斜对角坐着的,不是苞谷又是谁?

苗绿鸣恨不得脚下立时出现一个洞可以钻进去,或是凭空来个日食什么的,好把明晃晃的日头给罩住。

怎么什么都没做倒有被抓现行的感觉?

师兄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拍拍他问他怎么了。

苗绿鸣回过神来问:“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师兄说:“说你师姐,上个星期出国了,去了美国。”

苗绿鸣说:“啊?师兄你为什么没有一起去?”

师兄看着他,柔声说:“我再等等看吧。迟一步。”

苗绿鸣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嘛,我也没能去送下。”

师兄说:“知道你忙,你师姐说不找你了,等安顿下来给你发邮件。”

苗绿鸣的心思都放在那一边的苞谷身上,那个家伙的眼光如刀似剑地破空而来,苗绿鸣的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小鱼儿底气不足却还是梗了脖子想:瞪什么瞪,你身边不也一个大美女吗?大家彼此彼此,谁又欠了谁啦?

这么一想,心里气壮起来,也狠狠地瞪回去,特别剜了他身旁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身材挺高,丰满却不臃肿,五官是一种浓丽厚实的美,穿着又很鲜艳,坐在一群人中很是醒目。

过了一会儿,苗绿鸣他们的面送上来了,雪白的面,上面有炸得金黄的皮肚,嫩嫩的蛋皮,粉红的香肠,青翠的小青菜,苗绿鸣饿极了,一气把头埋进海碗里,呼呼吃起来,故意做出的满不在意的样子,让宋青谷看了很好笑。忽然伸头与那女子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绽开一个灿烂地笑,眼光好象长了手,在苗绿鸣脸上抚过来抚过去,看那样子,竟是要扑过来似的,苗绿鸣偷眼看到宋苞谷在桌下踢了她一下。

苗绿鸣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师兄说:“干什么苗苗,慢慢吃,别噎着,又没人跟你抢。”说着又把自己碗里的香肠细心地捡出来放进苗绿鸣的碗里,顺手又摸摸他的头发。

苗绿鸣想:死了死了,这么暧昧全落进宋苞谷的眼睛里了。

那苞谷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着那女子一同走过来。

苗绿鸣的手都抖了。

却见那两个人从他们身边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

苗绿鸣想回头又不敢。

一会儿之后,小灵通里来了一通短信:

绿绿,敢背着我脚踩两只船?

苗绿鸣回过去:

你又好在哪里?双向插座。

宋苞谷回道:

你等着。

苗绿鸣答:

你杀了我?切!

宋苞谷答:

我活吃了你!

小鱼儿嘴上硬,心底着实有些慌了,宋青谷其实人不错的,错过了,兴许再也遇不到,而且,平白地把蒙在鼓里的师兄牵进去了够多不好。

可当他看到等在校门口的宋苞谷,又松了口气。总算有解释的机会,虽然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

那天他下班特别晚,出校门里都快八点了,宋青谷站在黑暗里抽着烟,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了。

苗绿鸣微微顿了一下,走上前去。

苗绿鸣主动打招呼:“嗨,你干嘛?”

宋青谷说:“等你呗。”

苗绿鸣说:“等我干嘛?”

宋青谷说:“忘了我跟你说的?来活吃了你!”

苗绿鸣切一声说:“生冷勿食,小心肠胃。”

宋青谷突然放柔声音说:“绿绿......”

苗绿鸣想,自己一定是所谓恋“声”癖,怎么就是无法抵抗他的这一把温柔的声音。

宋青谷说:“绿绿......,上我哪儿坐坐吧。有话跟你说。“

苗绿鸣想,这是他第一次请自己让他家吧,倒底有什么话,跟那天那个女的有没有关系?

宋青谷说:“怎么?怕了?”

苗绿鸣笑起来:“你家是龙潭虎穴?”

宋青谷说:“别这么笑啊,再笑捏死你!”

宋青谷恶狠狠地,可是不知为什么,苗绿鸣总觉得他在不怀好意地笑。

苗绿鸣说:“去就去。带路带路。”

宋青谷租的地方居然离苗绿鸣的学校不远,只有三站路,挺安静的一个小区,隐在一片大楼的后面,从正面看,根本看不出那里面竟然还有一个这么齐整的小区。

苗绿鸣一路心里忐忐忑忑,去他家意味着什么,其实苗绿鸣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他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腿脚。

他真的想跟他去他家。

一方面是想知道他会跟他说什么,另一方面,苗绿鸣觉得,自己怕是犯了贱了。

宋青谷的房子在四楼,很好的楼层,开门进去,苗绿鸣发现里面异常地整洁。

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来,东西不多,纤尘不染,隐隐有宋青谷身上的香水的味道。

客厅的一角,有一木架,上面有塑料的葡萄藤垂挂下来,那么恶俗的东西,每片叶子都擦得干干净净,居然透出几分青翠可喜来。

宋青谷刚一站定就开口说:“那天那个女的,是我搭档。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儿,(苗绿鸣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我们去说服一个小脚老太太,想给她拍档记录片,她就住你们学校附近。”

苗绿鸣听他开门见山,倒愣住了。觉得有点儿脸热,期欺艾艾地说:“那天那个男的......嗯,他是我师兄。”

宋青谷逼近他,“真的?不是你的另一条船?”

苗绿鸣不知为什么自己那么急于解释:“真的真的,他有未婚妻的,真的是我的师......”

最后一个字被宋青谷生生堵回口中。

宋青谷把苗绿鸣推进卧室,两个人的腿相互绊了一下就双双倒在床上。

宋青谷有一张挺大的床,旧的,木头的,有点儿硬。

宋青谷把苗绿鸣外套的扣子一路解开,苗绿鸣又扣上,宋青谷再解开,苗绿鸣再扣上。

在这解解扣扣,纠纠缠缠之间,宋青谷有点儿着火了,用力扯开他的衣服,刷地拉下来。

苗绿鸣说:“喂,你干嘛?”

宋青谷说:“你不知道我要干嘛?不是说要活吃了你吗?”

苗绿鸣这时笑了一下,天真里面有点儿张惶的笑。

宋青谷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压住他,用力地吻他。然后抬起脸来问:“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睁着眼?”

苗绿鸣眼神飘乎,一点点的胆怯在里面,看得宋青谷心软,但是手下却没有松劲儿。

“你在想什么?”他问,“想你以前的那一个人?”

苗绿鸣轻声答:“不是。”

宋青谷说:“喂,腿抬一下。”用力拉下他的裤子。

裸露于空气中的身体冷嗖嗖的。

宋青谷说:“你怎么穿这么多?”

苗绿鸣答:“我怕冷。”

宋青谷说:“一会儿你就不会冷啦。”

苗绿鸣就又笑一下。

宋青谷用腿压制住苗绿鸣,其实苗绿鸣并没有很大的挣动,但多少还是有一点拧。

宋青谷很快除去自己的衣物,把苗绿鸣裹在身下,挤进他的双腿间。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苗绿鸣也看着宋青谷。

宋青谷的眉毛粗黑却齐整,鼻子高挺,鼻头有点圆,嘴唇的形状很好,眼睛大,很亮。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苗绿鸣就觉得他眼熟。

苗绿鸣可以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那只是一种熟悉感。

苗绿鸣想,若是男女这间,这一线熟悉,可以生出好感,可以是一段感情的幼苗。

而对于男人与男人之间,这一线熟悉,足够他们发生极为亲密的关系了。

苗绿鸣曲起腿,蹭一蹭宋青谷,说:“你来吧。”

看着宋青谷从枕头下摸出的东西,苗绿鸣想,果然是油盐酱醋都是齐备的,只等自己这一尾上了钩的鱼。

这个,不是苗绿鸣的第一次,但是他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与任何人做了,很痛,痛得魂都散了。

就在一片疼痛中,苗绿鸣还能体味到一件事:宋青谷架式摆得足,擒了他的手腕压在枕边,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实际上,他一呼痛后,他便立即停了下来,看他缓过一口气来才慢慢地又深入一点,然后,又抱着他,换了一个姿势侧躺在他身边,长胳膊伸过来搂住他在他的胸前爱抚,再慢慢地直至完全没入,果然让他好受许多,渐渐的也有久违的快感涌上来。

心里满是小九九的小GAY苗绿鸣,因为他的这个姿势,因为他环抱的手臂,因为他轻缓的动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笑起来。

身体相连的部分,果然很热很热,手,脚与肩膀却又有点儿凉。

真真是半是海水半是火焰。

两个人的节奏越来越合拍,宋青谷听得苗绿鸣低低的呻吟,快乐多过痛苦,那声音与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象一个幼稚的孩子,一点点别扭,一点点放纵。

宋青谷试着抱着苗绿鸣转了一个身,两个人面对面,宋青谷又等了一会儿,才开始用这个体位动作起来。苗绿鸣的眼朦胧如酒醉,他发现,这种时刻,宋青谷的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认真,鼻息咻咻,嘴鼓鼓地,一颗圆溜溜的汗珠缀在他的额头。

这种认真的样子,让苗绿鸣笑了起来。

宋青谷腾出手来在他胸前拧了一下:“不准笑!”非常非常地严肃,让苗绿鸣更想笑。

宋青谷急促地喘息,把苗绿鸣半抱起来,凑在他耳边断续地说:“这个时候......别笑。”

激情过去之后,苗绿鸣累惨了,身后一抽一抽地跳痛。

宋青谷想,终于把这尾小鱼吃掉啦。还好下手下得早,那天的那个男人,小鱼儿看他时倒是坦坦荡的眼神,可是,那男人看小鱼的眼神着实有些让人放心不下呢。

宋青谷真是神清气爽。

这一爽快,宋青谷接下来便说了一番话。

7

宋青谷撑着胳膊摸摸苗绿鸣软软的头发,苗绿鸣往被子里缩一缩,一会儿大概是太气闷,又往外伸伸头,然后又缩一缩,特别象某种小小的甲壳类小动物。

宋青谷看着他身心无比舒坦,含笑说:“我告诉你啊绿绿,世界上,哪有强奸这回事啊,要是真的反抗,根本进不去,所以说,全是顺奸哪!”

苗绿鸣听了,掀开被子有点儿艰难地坐起来,也不说话,开始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宋青谷说:“绿绿,上个卫生间要穿这么齐整干什么?一会儿还要脱。”

苗绿鸣也不答话,笑笑。

直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之后,宋青谷也才意料,这小鱼儿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宋青谷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咦,就算是419的对象也总还说一声吧,这小鱼,还真有点儿别扭。回神想一想,笑了,一定是刚才那番言论惹毛了小鱼啦。

苗绿鸣一拐一拐地走在路上,气得呼哧呼哧。这个宋苞谷,真真是混账!这种罪,那种痛,是人受的吗?没有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若不是......,若不是什么?苗绿鸣在街边的长椅子上坐了下来,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宋青谷心里也有点儿后悔,他知道苗绿鸣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也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只是,宋青谷的心与他的嘴巴是脱节的。

这个,苗绿鸣要过很多年很多年才能适应。

于是,第二天,宋青谷就打电话给苗绿鸣,说是要请他去吃滋奇火锅。

宋青谷的语气有点哄人的意思,但是他从来没有哄过人,所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以为苗绿鸣多少会拧一下。

谁知苗绿鸣爽快地答:“行。几点?”

宋青谷觉得这小鱼儿真不错。

其实,苗绿鸣心里经历了一番自我验讨。

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别扭。

象那著名的甲壳类动物。

又贪看外边的风景,又怕潜伏的危险。

苗绿鸣想,即便是甲壳类动物,也要大胆一些,有阳光的时候就晒一晒,等阳光没有了再缩起头来也不迟。

宋青谷的那张嘴啊,他想,惯于杀风景,随他去吧。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会甜言蜜语的,又怎么样呢?

顺奸就顺奸吧,苗绿鸣安慰自己,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不怕,一条汉子怕什么?

两个人的这顿饭,直到十点钟才吃上。

原本说好了八点半,可是宋青谷临出门时责编叫他把今天采访的带子倒出来,明天又派了他新活儿,宋青谷打电话给苗绿鸣抱歉地说要等到九点半。

苗绿鸣说:“行。反正我还没有出门。我在学校上会儿网。”

其实他已经出门了。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那一带是美食街,除了饭店没有好玩的地方,倒是靠近总统府与梅园新村,可是人家晚上又不开门,苗绿鸣走过来走过去,无聊得找了一块空地开始跳房子玩儿。

到了十点才见到宋青谷。

宋青谷惭愧极了,说:“绿绿,你饿坏了吧?”

苗绿鸣点头:“饿死啦。”卷起袖子,露出一段细胳膊问,拍着桌子道:“拿酒来!”又问:“你的钱带够了吗?”

宋青谷微笑道:“带够了带够了。”语气居然是对咩咩的那种柔和。

苗绿鸣有点儿脸红。

宋青谷看他选的那些菜,素的多,荤的少,只要了一盘海螺肉,红兮兮的鸭血倒要了两盘。

宋青谷说:“你不是喜欢吃腥气的东西吗?要点儿鱿鱼之类的。”

苗绿鸣凑过头来小声说:“那些太贵。再说海鲜河鲜放到火锅里涮也是浪费。”

宋青谷呵呵笑:“你挺会省钱。”

苗绿鸣操着不太标准的南京腔说:“一分二分,省下来结婚。”

宋青谷大笑:“省下来办嫁妆。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苗绿鸣送过去一个白眼。

一顿饭吃到十一点半。

这里离宋青谷家近,他说:“绿绿,这么晚了,今晚住我那儿吧。”

苗绿鸣略想一略说:“行。”

两个人进门时各自脱鞋子,宋青谷抱怨:“这系带的鞋子样子好看,真是麻烦。”

苗绿鸣很自然地蹲下去替他去解那纠成一团的鞋带。

低头间露出一段细脖子,发根处有一个小小的窝。

宋青谷把他抱在怀中,手从外套伸进去,隔了厚毛衣捏他细细的腰,在他耳边说:“绿绿,想你啦。”

苗绿鸣被温情击中,措不及防,只得埋头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说:“昨天才见过的。”

以前也听过情话,“小绿,我想,老了以后,还是让你先死吧,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一定会受不了。谁会照顾你疼你?”

这话听起来很狗屁,而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是狗屁,可是,说的时候,总有两分真心。

苗绿鸣并不认为自己从那以后便刀枪不入,但依然这样地不堪一击,真是让自己无奈。

宋青谷突然把苗绿鸣横抱起来,一个弓步,做了一个象是海底捞月的动作。

苗绿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肩背,叫道:“宋苞谷你干什么?”

宋青谷哈哈笑着说:“今天去省歌(江苏省歌舞剧院)采访。看他们排练节目做这个动作,就想回来拿你试试。”

当时宋青谷看那男演员与那小巧的女演员表演,很是眼热,那女孩子,竟然与苗绿鸣眉目间有两分相象。

宋青谷好奇地问男演员,这样抱来抱去不累吗?倒底也是八九十斤呢。

男演员告诉他,其实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女演员自己要有一股子引体向上的吸力,并不是象块木头似把重量全放在舞伴身上。

宋青谷于是想试试。

一个好的零号,宋青谷想,应该柔韧与轻盈兼备。

苗绿鸣的柔韧度他已经试过了,相当不错,相当不错。这么一试,轻盈也显出来了,引体向上的吸力,果然具备。

宋青谷心头柔情万丈,把苗绿鸣放下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

多好的一条小鱼啊。

小鱼说:“宋苞谷,我也挺想你的。”

苞谷说:“真的?”

小鱼说:“真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想你?”

苞谷问:“为什么?”

小鱼曲起膝盖,对着苞谷的小肚子用力一顶,“为了这个!”

小鱼变成了泥鳅,一下子就滑开了。

苞谷开始发现了,轻盈也是有它的坏处的。

苞谷说:“过来。”

小鱼说:“不过来怎么样?”

苞谷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过来。二,等我捉住整死你。”

小鱼今晚多喝了两杯,嚣张得很:“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一,catch me if you can。二,捉不住我笨死你!”

事实证明,人高马大是比较笨一点。

事实也证明,在家里的客厅里安放一个木架子是很不利于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的。

苗绿鸣在那木架角上绊了一下,被宋青谷扑个正着。

小鱼叫:“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苞谷说:“事实证明,我是君子。”

小鱼痛叫:“哎哟哎哟,别咬别咬。啊!救命!”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约会进入了暂新的阶段。

他们基本上停止了户外活动。

宋青谷怕动。

苗绿鸣怕费钱。

有时苗绿鸣上宋青谷这儿来,有时宋青谷也上苗绿鸣那儿去。

时值年底啦,苗绿鸣忙,宋青谷更忙,有时一连一个星期见不了面。

所以,宋青谷有两次中午有时间也会打电话叫苗绿鸣到他的家里去,两个人从楼下的小饭店里炒两个菜一起吃个饭,然后嘛,做一做运动。

苗绿鸣学校抓得严,他不敢迟到,有时为了多一点相聚的时间,小鱼儿会狠狠心打个的,一路跑着上楼。宋青谷摸摸小鱼儿汗湿的额发,觉得挺感动的。

苗绿鸣发现,宋青谷的房子卧室,冬天挺冷。

客厅里却有很好的阳光,所以他买了一床厚的床垫,铺好了,运动完了之后可以晒一晒太阳聊聊天。

苗绿鸣知道了宋青谷居然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的,惊喜道:“真的啊?我以为你是哪个野鸡学校出来的呢。”

宋青谷说:“我的老师,教过张艺谋。XXX,还有XX知道吧?我同界的同学。”

苗绿鸣裹着被子跳起来:“给我要签名,给我要签名。”

宋青谷躺在那儿看着这兴奋的小鱼,心里暖洋洋的。

“行,有机会见着了一定给你要。”

苗绿鸣展开被子把两个人裹在一处,趴在宋青谷身上说:“我从小就喜欢电影。没想到认识一个电影人。”

宋青谷枕着胳膊,“更能证明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们的名字,爱好,都很合拍,唯有一样还需要磨合。”

苗绿鸣整个人附在宋青谷身上说:“心灵?”

宋青谷摸弄着苗绿鸣厚嘟嘟的耳朵,然后一个翻身压住他说:“肉体!”

以后的日子证明,两个人的说法,都不全面哪。

又一天晚上,苗绿鸣加班改作文本,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班上的两个男孩。一个叫张锦辉,一个叫吴昀,苗绿鸣留他俩下来补作业,早一个小时以前他就让他们走了。

苗绿鸣说:“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干什么啦?”

张锦辉哭兮兮地说:“苗老师,吴昀拿我的钥匙扔着玩,给扔到树上去了。拿不下来了。”

苗绿鸣怒道:“搞什么,在哪儿?你们要是早回家一点儿事都没有!为什么不走?”

等到了楼下才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妙。

那是一棵挺高的皂荚,冬天天黑得早,根本看不见有什么钥匙。

苗绿鸣更气:“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怎么找?天都黑了。回去吧回去吧,明早再说。”

张锦辉哭出声来:“不行,我爸妈今天晚上要到半夜才回来,我进不了家门。”

苗绿鸣带的这个班是有很多孩子的家庭挺特殊。

苗绿鸣说:“要不,你跟我回去?”

张锦辉哭得越发大声,“我要回家。”

苗绿鸣只好叹气,“等着。”

跑到门房,问许师傅借手电与竹杆。

许师傅递给他一个大号手电,却说:“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长竹杆,都是用绳子晒衣服。”

苗绿鸣又匆匆跑回来,打开手电照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挂在枝上的钥匙。

苗绿鸣说:“这怎么弄下来。你可真会扔。”

那个叫吴昀的孩子吸着鼻涕说:“苗老师,你抱着树摇一摇。”

苗绿鸣看着那粗粗的树身,没好气地说:“在下苗绿鸣,不是鲁智深。”

吴昀与张锦辉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苗绿鸣想想实在没办法了,爬吧。

他叫张锦辉拿着手电照着那串钥匙,自己开始爬树。

这可是他平生第一回爬树,小时候,家里管得严,没有机会。

拿得倒挺顺利,可是下来的时候,因为太黑,苗绿鸣一脚踩空了。

从一人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还好是左肩着地,没碰着脑袋。

两个小孩子吓坏了,赶过来扶,手电被摔在地上,骨碌滚出去老远。

苗绿鸣大叫:“别拉我别拉。”

自己慢慢站起来,肩膀疼得厉害。

看看天也不早了,不放心两个小孩自己回家,只好忍着痛打了车,先送吴昀回家,再送张锦辉。

等终于回到自己家,肩都麻得动不了了。

第二天起床时忘了这事儿,猛得起身,痛得眼前一阵金星。苗绿鸣想,坏了,不会伤了骨头吧。

苗绿鸣从小怕进医院,长大了,坚持小病扛扛算了,还是去上班了。

谁知这痛越来越严重,到了第三天,完全动不了,连着左胸都痛起来。

苗绿鸣这才有点儿怕。对苏剑说了。

苏剑搞体育的,以前也常伤筋动骨,稍稍碰了他的肩一下,苗绿鸣就痛得缩起来,苏剑要他一定要去医院,八成是伤了骨头了。

“下午就去,越拖越糟。”

苗绿鸣苦着脸:“我怕赶不回来送路队。”(就是每天放学,老师要送孩子出校门,需过街的孩子也要送过去才行。)

苏剑说:“我替你送。快点儿去。”

苗绿鸣于是找年级组长请假,组长说,“我可不敢答应你小苗,现在请假都要校长亲批。”

苗绿鸣走进校长办公室,他是第一次进到这个著名豪华的地方,一看之下,果然果然,虽然肩膀痛得要命,还是眼馋地好好看了看那肯特的书橱。

校长听他说要请假,说:“你可不可以坚持?”

苗绿鸣期期艾艾地说:“我其实是前天受的伤,今天动都不能动了,所以......”

校长说:“那......好吧。你下午送路队的事安排好了吗?”

苗绿鸣说:“好了。”

校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后又说:“年青人,要加强锻炼。”

苗绿鸣小声答:“是,校长。”

到医院一看,果然骨裂了。医生看那肩膀肿起老高,摸上去滚烫,问他为什么才来,苗绿鸣无语。

打石膏时又痛了个半死,从医院出来,衣服都汗湿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

晚上,居然又烧了起来。

妈妈从苏州打来电话时,苗绿鸣想想没有告诉她,免得她又跑过来。

这种时候,以往,苗绿鸣最想的,会是师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宋苞谷。

晚上苞谷打来电话时,苗绿鸣终于告诉他自己受了伤的事儿。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按响门铃。

苗绿鸣摇摇晃晃去开门。

门口,站着宋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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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俗话说:芝麻掉进了针鼻儿里,巧了。

苗绿鸣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巧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苗绿鸣想,真是的,自己巴巴结结地亲亲热热地叫了这个混蛋半年多的姐姐啊。

这倒还好说,反正叫人又不少掉一块肉,但是,关键是,自己的那点子隐私全叫他套了去了,在他面前,自己算是全裸了,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见的啦,那点好感的幼苗,掐死得啦!

宋青谷在那天苗绿鸣苍皇逃窜了之后想,坏了,这回真把小鱼儿吓坏了。又一转念,没关系,山人自有妙计。

从此他开始天天给苗绿鸣打电话,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雷打不动。

初初时,苗绿鸣过了好半天才接了电话,那边宋青谷的一声招呼把他又给吓了一跳。

宋青谷叫:“绿绿......”

苗绿鸣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让......你,那......那么叫我的......,我......跟你还......还不是......那么熟......熟吧。”

苗绿鸣身为人民教师,普通话当然是挺不错的,带一点点南方的尾音,清朗动听,平时说什么都没有问题,就只那天以后,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都会结巴呢。

他听见宋青谷在那边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会熟的,会熟的。”

声音居然里有着几分疼爱哄劝的意味。

苗绿鸣在心里叹气,真是一把温柔的声音啊,象冬天被烫婆子温过一遭的棉被,软软地贴着身子。

因为这温暖的声音,再加上人家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只问一问工作啦,天气啦,身体啦无关痛痒的事,苗绿鸣也不好冒然挂人家的电话,多半是听他说。

宋青谷说:“绿绿,那天吓着你啦?”

苗绿鸣说:“吓......吓什么......怕......怕了你么?”

宋青谷又低低地笑:“绿绿,咱们是真有缘,对了,你买不买彩票?”

苗绿鸣不知他为什么一下子转了话题。

宋青谷接着说:“我可是买了几年了,可是从来没中过,连个最小的奖也没中过。听人家说,中大奖的概率等于一天之内被车撞再被雷劈。”

苗绿鸣不知不觉地就听住了。

宋青谷说:“自打认识你以后,我第一次中了奖啦。”

苗绿鸣问:“中......中了多......多少?”

宋青谷说:“中了二十块。”

苗绿鸣说:“切!”

宋青谷说:“别小看这二十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定哪天我还真能中个大奖。”

苗绿鸣道:“切!”

宋青谷笑:“中了跟你分啊,你七我三怎么样?”

苗绿鸣道:“谁......要你......你的钱。”

宋青谷道:“也对,迟早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苗绿鸣又道:“切!”

真是,跟此人一说话,自己的语汇都贫乏起来了。

这么电话来电话去的,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居然继续交往了半个多月。

有时候,苗绿鸣都有些怕接到他的电话,或者不如说,他怕他自己,再这么接下去,又会不由自主地陷下去吧。

又是一个下午,苗绿鸣快下班啦,小灵通忽然又响了。

苗绿鸣想,“咦?今天怎么这么早?”

一看,笑起来,高高兴兴地按下接听键,叫着:“师兄,师兄。”

师兄是苗绿鸣在师大念书时的最好的朋友。

师兄原本上学晚,又复读过一年,这么着,比苗绿鸣大了三岁多,一直把苗绿鸣当小弟那么照顾着,两个人这一晃有两个多月没见着了,师兄说今天下班一起吃个饭。

本来苗绿鸣打算一下班就去的,结果又加班,总算能走了,见师兄已经在校门口等候着自己了。

同来的,还有师兄的未婚妻,也是他们同校的学姐,高他们两界。

师兄也是大个子,微微有些发胖,看见苗绿鸣出来,开心走上前来一把就把他揽在腋下,胡鲁他的头发。

师兄叫齐讯,不算聪明人,在班上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下,但是为人特别热心,同学有个头痛脑热的,他一准来看护,甚至买了西瓜来喂到人家嘴里,所以班上的同学都非常喜欢他,有什么矛盾也都喜欢找他出来评理,四年来一直担任着班长的职务。

苗绿鸣高兴地一叠声地叫:“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说:“想吃什么?说,师兄好好请你。”

苗绿鸣说:“随便啦随便啦,只要跟师兄一起吃,吃糠都高兴啊。”

师兄搬着他的下巴说:“才两个月不见嘴变这么甜。”

一旁的女子笑出声来。苗绿鸣回过神来喊:“师姐。”

师姐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挑,是当年外文系的系花级人物,可是偏偏看上了外表不怎么起眼的师兄,当时在师大有多少人不以为然,但是,苗绿鸣却觉得师姐太有眼光了,象师兄那样对同学都那么好的人,将来还会对老婆不好吗?

三个人去了狮王府吃大排档。

苗绿鸣埋头苦吃,师兄问:“好象饿了很久似的,怎么回事?”

苗绿鸣唔唔地说:“中午没吃。”

师兄问:“你干什么啦?”

苗绿鸣说:“中午给学生分饭,去食堂晚了,饭都收起来啦。”

师兄说:“岂有此理,哪能不给人吃饭?”

苗绿鸣说:“我们校长规定的,过了时间就不给吃了。吃饭时还不能说话呢。”

师兄大吃一惊:“有这种事?”

师兄毕业后没有当老师,他的运气比较好,进了一家教育杂志社。

师兄摸摸苗绿鸣的头说:“苗苗,当老师累吧?”

苗绿鸣点头:“我们学校尤其累,师兄师姐,我念个顺口溜给你们听,我们学校老师私底下编的:教室要求六面光,邀请家长来擦窗!北面窗户好危险,摔死怪你没保险!进口地面真难搞,只能跪着来打扫!老师学生齐上阵,校长指手又划脚!还有哪,这个更绝:

满腔热血把师学会,当了教师吃苦受罪。 急难险重必需到位, 教师育人终日疲惫。 学生告状回回都对,工资不高还要交税。

从早到晚比牛还累,一日三餐时间不对。一时一刻不敢离位,下班不休还要开会。 迎接检查让人崩溃,天天学习不懂社会。 晋升职称回回被退,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囊中羞涩见人惭愧。百姓还说我们受贿,春年华如此狼狈。”

苗绿鸣边说边笑,师兄却听不下去了,捏捏他耳朵说:“苗苗,干的不开心就辞了吧,师兄给你想办法。”

苗绿鸣笑道:“别担心师兄,我只是说说好玩儿,人家一干几十年都成,我这才哪到哪儿?再说,当老师有寒暑假啊,读了这么多年书,过惯寒暑假啦,过不着会不习惯的。”

师兄说:“那,在学校里一开始没那么卖劲儿,否则以后你稍稍有一点做不到就会有人说,知道不?”

苗绿鸣点头。

唯有师兄,觉得他永远都是那样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子,就象四年前一样。

师兄伸手过来,撩起苗绿鸣长长的额发,摸着他发窝里的一个疤对师姐说:“这个疤算是一辈子都消不了啦,当时吓得我,魂都飞了。”

师姐说:“你师兄啊,怕是要把这事儿记一辈子呢,老觉得是全是他的错。”

苗绿鸣把啤酒瓶跟师兄手上的轻轻相磕:“是我自己笨,师兄别总记着啦。”

师兄又捏他的耳朵:“苗苗的确是个小笨蛋。唉,现在不能天天捏你耳朵啦,肉肉乎乎的,多好玩。记得常常送给师兄捏捏。”

师姐看他一眼。

苗绿鸣笑起来说:“知道啦知道啦。”

师兄对师姐说:“我早说过,我们苗苗这口牙,真该去做牙膏广告。”

师姐对苗绿鸣说:“你师兄这是在批评我的牙支愣八翘呢。”

苗绿鸣说:“不会的,师姐才貌双全,那个时候,有多少人嫉妒得睡不着呢。”

吃完饭,师兄提议去看电影,苗绿鸣把包背上,笑着说:“我不要做电灯泡啦。”

师兄说:“乱说什么?苗苗怎么是电灯泡。”

苗绿鸣说:“以前小弟年幼无知,每回都当电灯泡,还是菲利普的,以后不会啦。”说着对师姐抱拳道:“师姐多多原谅。”

师姐看着他笑。

师兄也不好再勉强他,却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苗苗,钱够不够用?不够要告诉师兄听见没?”

苗绿鸣道:“说什么啊师兄,你不知道我是最会存钱的?放心啦放心啦。呐,耳朵再给你捏下就陪师姐去看电影好噶?”

跟师兄他们吃过饭,苗绿鸣一路从湖南路晃过去,直走了三站路才坐车回到家。

到家后洗漱好,又看了半天电视,把第二天的课也备了,快十一点了,小灵通又响了。

苗绿鸣自言自语:“又是宋苞谷。”

宋青谷在那头说:“绿绿。”

苗绿鸣说:“又......又干嘛。”

宋青谷说:“不干嘛,就听你说话。”

苗绿鸣说:“我......我又......又不是说书的。”

宋青谷说:“那倒是,说书先生哪有你可爱?对了,说到说话,绿绿,你不是学中文的吗?讲个故事我听。”

苗绿鸣说:“我......我可......不......不会讲......讲黄色......段子。”

宋青谷呵呵笑:“小孩儿不纯洁吧,谁说要你说那个的?就说个你读过小说,说那种爱情的,越酸越好。”

苗绿鸣哼一声道:“不......不干。”

宋青谷说:“绿绿。”声音里有无限的柔软与暖昧。

苗绿鸣立刻投降。

从那天晚上起,苗绿鸣开始在电话里给宋青谷讲爱情故事。

说起来,苗绿鸣真的看过不少的书,如今说起来,算是驾轻就熟。并且,他每天中午休息时会在网上找一些比较有趣的新的连载小说讲给他听。

这么一讲,就讲了半个多月。

苗绿鸣想起一件事,这个宋苞谷,每天晚上居然用手机一打就是个把小时,一个月得多少电话费?正巧学校开通教育一线通,方便老师和家长联系,优惠老师办两个园丁卡,入了园丁网的手机相互之间通话可以免费。苗绿鸣于是给自己办了一个,给宋青谷也办了一个。

他哪里知道,宋青谷早就一下子在手机里充了两千块钱,他想,这两千块打完了,那条小鱼也就差不多咬钩了吧。

又一天晚上,宋苞谷的电话直到快一点钟才来。说是加班编辑片子了。

于是苗绿鸣睡意朦胧地给他讲了一个新故事。

宋青谷一如往常地静静地听完之后忽然问:“绿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苗绿鸣说:“什么?”

宋青谷一字一字地说:“你--不--结--巴--了。”

苗绿鸣的脑子刷地一下子清醒过来,细想半天,还真是的。一时无语起来。

那边宋青谷又叫:“绿绿,问你一句话。”

苗绿鸣翻个身趴在床上,扯着枕巾上的花边,声音不由得绵软含糊起来,他问:“什么?”

5

苗绿鸣问:“什么?”

宋青谷说:“我说你们老师师道尊严的,要是上课想放屁怎么办?还是那种带响儿的?”

那些轻软的,柔和的,温暖的,朦胧的,暧昧的色调刷地隐去,苗绿鸣气得办天作不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笑道:“怎么办?憋回去呗。”又接着说:“我呢,有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会叫学生大声读书,趁机放一个痛快。”

那边宋青谷哈哈狂笑。

苗绿鸣狠狠挂断电话,把小灵通扔回床头柜的抽屉,咬着牙说:“混帐宋苞谷!”

第二天,宋青谷按时打来了电话。

苗绿鸣有点儿没好气,“喂,宋苞谷,”他说,“你对人民教师的衣食起居还有什么好奇?”

宋青谷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声音格外地柔和,带着一点点祈求:“绿绿,跟你说个事儿。”

苗绿鸣说:“又干嘛?”

宋青谷轻轻地笑:“我说,咱们约会吧。”

苗绿鸣说:“啊?”这个苞谷,总让他意外。

宋青谷接着说:“约会吧,我们。我有好久没看到你了。”

苗绿鸣说:“有什么好看?”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好象撒娇的意思。

果然宋青谷在那边笑起来,“绿绿,下来。”

苗绿鸣说:“什么?”

宋青谷说:“下来。”

苗绿鸣一步跨到窗口,楼下黑暗里,隐隐绰绰站着一个人,那个家伙,二点零的眼睛果然厉害,一下就看到了苗绿鸣,抬起头来对他挥手,苗绿鸣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在笑。

苗绿鸣想,要是再不下去,就太矫情了。

胡乱套了件外套,拨拨头发,下了楼。

宋青谷迎上来,伸过手摸摸他的头:“头发软就是得天独厚,随便晃晃脑袋就齐齐整整了。”

黑暗里苗绿鸣红了脸,心没来由地砰砰跳。

可是这个宋苞谷,下一句话就不对了:“偷起情来比较方便。”

苗绿鸣抬脚向他的小腿踢去。

宋青谷庞大的身体无比灵活,轻松闪开,顺势搂了苗绿鸣的腰,把他带到怀里,一个吻就落下来。

湿润的吻,深情地深入,辗转地挑逗,很长很长的一个吻。

苗绿鸣昏头胀脑,他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街上,月亮底下,跟人接吻。

一吻终了,宋青谷把苗绿鸣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在你窗下徘徊,象不象罗蜜欧和朱丽叶?够不够文艺?”

苗绿鸣闷闷地说:“文艺你个头。”

宋青谷呵呵地低笑,突然舔一舔苗绿鸣的耳朵说:“绿绿,人瘦,耳朵倒是肉感得很。”

其实同样的话师兄也说过吧,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人的嘴里就说不出的色情。

苗绿鸣挣一挣,没有挣动,认命似地放弃了。

他以为他再见到他一定会尴尬得要死,其实并没有。

从此以后,两个人算是真的开始了恋爱。

说是恋爱,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不过是吃吃饭,喝喝茶,一起去逛逛。

这么一逛,便发现,两个人居然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都喜欢买瓷的,玻璃的器皿。

宋青谷比较偏爱做工细致精巧的,反而是苗绿鸣喜欢风格比较写意粗犷的。

可是在购买这件事上,两个人还是很有分歧的。

苗绿鸣认为,好看的,看看就好,过过眼瘾就行了呗,可宋青谷就认为,好的东西在经济情况许可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据为已有。

看着宋青谷大把钞票抱了一套又一套的器皿回家,苗绿鸣朝他翻眼睛翻得眼珠子都酸痛酸痛的。

毕竟是要避人耳目的恋爱,宋青谷又通常很晚下班,两个人养成了夜深人静时散步的习惯。

在靠近苗绿鸣住的小区附近,还有一些旧式城南的老房子,其中有一个大院,有高大的青砖的一座楼,宽宽的木质楼梯,神秘又吸引,并且住家都搬得差不多了,看来很快要被推倒了,很是隐蔽,苗绿鸣与宋青谷都非常喜欢,常常坐在那楼梯上聊天。

聊着聊着,宋青谷开始不安分起来,那吻越来越往下,舔到苗绿鸣的脖子里,用嘴咬开他胸前的钮扣,湿湿的吻落在他的锁骨上,大手也一路从衣摆下探了进去。

他的手挺暖的,苗绿鸣只轻轻一缩身子。

宋青谷很快发现,当他的手摸到苗绿鸣的肚脐上方时,他猛地一个激灵。宋青谷无声地笑了。

他的手又转而向下,从他的裤腰处伸了进去。

苗绿鸣的皮带系得松松的,宋青谷边缓缓地摸着边想:真是一把细腰。

当他的手终于扶上苗绿鸣的要害时,苗绿鸣砰地一下子弹跳开去,靠在楼梯拐角呼呼喘气。

宋青谷说:“过来。”

苗绿鸣说:“去你的。”

宋青谷说:“那我过去。”

苗绿鸣退一退,宋青谷就进一进。

那进的理直气壮,那退的怕也不是真的要躲藏。

宋青谷把苗绿鸣圈在怀里,说:“绿绿,叫我一声。”

苗绿鸣说:“叫你什么?宋苞谷。”

宋青谷说:“不是那个。你可以叫我青青。”

苗绿鸣无声的顺着墙出溜下去,弯腰蹲在宋青谷腿间。

宋青谷想,嚯,这么主动。

等了一下没有动静,也蹲下去,才发现那条小鱼蹲在那儿按住胃,闷笑得快抽筋。

宋青谷恶狠狠地把他拎起来,解开自己裤上的拉链,抓了他的手硬塞进去,又用牙去咬他的耳朵与下巴。

苗绿鸣低低地叫:“哎哟,哎哟,别咬,别咬啦。”

气息在他的手也握住自己的时候急促起来。

最后,宋青谷把苗绿鸣送回他住的地方。

他并没有要求上去坐坐,苗绿鸣松了一口气。

宋青谷回身要走时,苗绿鸣突然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宋青谷调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苗绿鸣凑在他耳边说:“不是。我跟你说一件事。”

宋青谷听着他的声音心重又痒起来:“什么?”

苗绿鸣说:“你忘记拉上拉链了。”

说完转身跑上楼去。

宋青谷恨声说:“你早怎么不说。”

门里头,苗绿鸣快笑晕过去了。

平时宋青谷是很忙的,苗绿鸣周六还有补习班的课,又一天,两个人难得一个星期天下午能聚在一起,刚说了没两句话,宋青谷的手机响了。

宋青谷接了便眉天眼笑,颇甜蜜肉麻地叫:“哎哟我的小心肝儿。”

把苗绿鸣吓了一跳。

这家伙,也太张狂了吧,当着一个情人的面就跟另一个调情?

宋青谷一边笑眉笑眼地跟对方说话,一边观注着苗绿鸣的表情。

苗绿鸣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要发生太大的变化。

宋青谷讲完了电话,笑眯眯地看着苗绿鸣。

苗绿鸣说:“我得走了。有点儿头痛。”

宋青谷嘴角擒一个淡笑道:“光头痛?心不痛吗?”

苗绿鸣冷笑道:“你的自我感觉过于好了吧。”

宋青谷说:“陪我去看一个人吧。”

苗绿鸣说:“不去。”

宋青谷说:“去吧去吧。带你见见我的小心肝儿。”

苗绿鸣说:“宋青谷,你安上条尾巴就是条驴!”

宋青谷走上来,捏住苗绿鸣的脖子,“去不去?”

苗绿鸣被他捏得生痛,可还是梗着脖子说:“不去怎么样?”

宋青谷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在大街上呢啊,别挣!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苗绿鸣待要再说些什么,宋青谷已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把他塞了进去。

谁知车开到了鼓楼医院。

宋青谷拉着苗绿鸣往里走。

苗绿鸣心想:难不成是一个医生?条件这么好?那完了,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比?

越往里走,苗绿鸣心里的好奇真的就越重,自己鄙薄自己。

两个人最终停在脊柱外科的一间病房外,宋青谷回头看看苗绿鸣,苗绿鸣看着别处没有理会他。

推门进去,病房里两张床只有一张上有人,看躺着的身形还是个孩子,苗绿鸣想,难道说医生还没到?

听到动静,床上那个人转过身来,看到宋青谷他们,一下子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冲着宋青谷叫:“青谷哥哥,青谷哥哥。”

宋青谷过去一把把人搂到怀里,揉着他的头发叫:“哎哟我的小心肝儿!”

苗绿鸣呆在一旁,一方面是因为弄清了所谓小心肝儿原来是个小小少年,这情况有点让人迷惑,更重要的是,那个天使一般的孩子,让他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的感觉。

小少年窝在宋青谷怀里,只露出半张脸,浅色的柔软头发,白到透明的肤色。转开脸来的时候,苗绿鸣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细致如画的面容。

宋青谷伸手到少年的腋下把他抱下床,让他穿上鞋子,对他说:“叫绿鸣哥哥。”

少年看看苗绿鸣,笑起来,叫:“绿鸣哥哥。”

宋青谷说:“绿鸣哥哥是老师,教语文,你以后写的文章可以给他看看。”

少年眼睛越发晶亮闪光,“真的真的?绿老师?”

宋青谷轻拍他的头:“哪有姓绿的?绿鸣哥哥姓苗。”

苗绿鸣发现,这一会儿的宋青谷脸上全无平时的嘻皮表情。

少年害羞地笑起来,回身从床头柜里捧出苹果与一个小篮子递过来给苗绿鸣和宋青谷。

宋青谷说:“我替绿鸣哥哥拿一个,剩下的咩咩自己吃吧。”

苗绿鸣诧异:“咩咩?”

宋青谷说:“小心肝儿叫杨勉,我叫他杨咩咩。”

咩咩低了头抿着嘴笑。离得近,苗绿鸣可以看见他左眼下一粒淡色的痣。

咩咩把小篮子打开,里面居然是红艳艳的草莓,衬着碧绿的叶子,咩咩说:“看,多好看。”捏出一个送到宋青谷嘴边一定要他吃下去,又捡出一颗,小心地放进苗绿鸣的手里。

宋青谷摸索着他的头说:“咩咩,最近治疗辛不辛苦?”

咩咩摇头:“不辛苦,天天要吹汽球。”

苗绿鸣问:“为什么要吹汽球。”

咩咩笑眯眯地说:“因为我的肺活量小,陈妈妈天天陪我吹汽球,今天我吹了五个,全送到儿科病房,小孩子们都来抢,我答应他们天天给他们吹。”

咩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形。

说了一会儿,有一位中年但长得非常端庄娴雅的护士进来,咩咩跑过去叫“陈妈妈。”陈护士似乎与宋青谷也很熟的样子,苗绿鸣看她拿了足有二三十粒大小颜色不一的药来给咩咩吃。

咩咩仰起脖子吞得艰难,青筋在细得让人心痛的脖子上爆起,倒还是笑模笑样的,杯子遮了口鼻,一双明丽的眼睛却含笑望过来。

陈护士用餐巾纸给他擦拭嘴边的水渍,说:“咩咩,你该休息啦。跟宋哥哥说再见。”

咩咩嘴上答哦,眼睛恋恋地粘在宋青谷身上。

宋青谷说:“我一有空就会来看你,心肝儿,过来,背下。”

宋青谷在床边半蹲下,咩咩小心地趴上他的背,宋青谷背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咩咩在乖巧地俯在他的脖颈间。

两个人下了楼后,宋青谷绕过去站在咩咩的病房楼下,就看见咩咩趴在窗口,从上面垂下好长的一条彩带,彩色的软纸编成的辫子形状,宋青谷走过去拉拉那彩带,咩咩在上面用力把带子甩来甩去。宋青谷又挥挥手,上面的咩咩被陈护士拉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宋青谷告诉苗绿鸣:“你别看咩咩现在的样子,他在十五岁以前重来没有伸直过腰。”

苗绿鸣大吃一惊:“你说咩咩有十五岁?我以为他只有十一二。”

宋青谷说:“他今年十六了。他是彝族,家在云南哀牢山的一个小村子里,先天性严重脊柱侧弯和漏斗胸畸形,刚送到南京的时候,胸凹陷得很厉害,呼吸都困难,医生说不动手术的话,他活不了多久。我们台给他做了个报道,南京市民捐了几十万给他做的手术,他这么在医院住了一年多了。”

暮色渐渐拢来,苗绿鸣在暗影里偷偷地微笑。

宋青谷眼睛太好了,一下子便看见了,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剑胆琴心?”

我的天,苗绿鸣想,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自我陶醉一下。

宋青谷喝喝笑起来:“绿绿,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估且认为是秋波。”

苗绿鸣大笑:“怎么一离了咩咩你的小心肝儿你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宋青谷最受不了他这么笑,趁着四周避静无人,欺身上来把他堵在墙角:“哎,绿绿,我这么个好人,你有没有打算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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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过了一星期。

这一天课间休息,苗绿鸣正在训斥个一个不听课的孩子。

“我说你,”他说,“你是个小男子汉吧,有点儿自尊好不好?可乐就那么好喝?人家扔了的你也捡起来。”

那边箱,一个女教师也在批评一个孩子。

过一会儿,那被批评的孩子灰头土脸地出了办公室。旁边的老师问那女老师:“你怎么说起周昆来了?校长不是他是不能受批评的吗?”

那女老师放低了声音道:“前两天校长说的,王市长都下了台,他一个市长秘书算什么?周昆有问题要好好教育。”

办公室里一片不以为然地嗡嗡声。

苗绿鸣头开始痛起来,拍拍身边那孩子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找五四班的语文老师。”

苗绿鸣走过去接过电话。

电话里,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问:“请问是苗老师吗?”

苗绿鸣答:“是,您是哪位家长。”

那边笑起来,“我不是家长。我是那天来采访的记者,我是打来谢谢你帮我捡回电池的。”

苗绿鸣想起那个大个子,想起他说科学啊科学的神情,不知不觉微笑起来。

大个子说:“小苗老师,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以示谢意。”

苗绿鸣说:“不用了吧,那么点儿小事。”

那边说:“不是小事。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丢了赔钱倒是小事,弄不好我会丢了饭碗的。”

苗绿鸣道:“这样啊。”

那边说:“是啊,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苗绿鸣笑起来:“夸张了吧你。”

大个子说:“真的真的。真是这样。你不明白,丢了吃饭的家伙还不丢了饭碗。”

语气非常地诚肯。

苗绿鸣说:“哦,这样啊。”

大个子说:“所以,小恩人,让我请你吃饭吧。你今天下班有空吗?”

苗绿鸣略一想答道:“有。”

大个子听他答得如此干脆,心不由得绵软一下,柔声道:“那巴蜀园好不好?离你那儿近?能吃辣吗?”

苗绿鸣说:“能。行。”

大个子说:“六点。在门口等你。”

下班时,苗绿鸣本想早点出门,可是临时学校又叫每个班留几个人由班主任带着把墙好好刷一下,上面不能留任何印迹,苗绿鸣跟几个孩子忙活半天到饭店门口时都快六点半了。

大个子站在那儿,正抬腕子看手表。

苗绿鸣跳上前去,一个劲儿地道歉。

大个子看他额角汗涔涔地就问:“你干嘛啦?流这么多汗。”

苗绿鸣说:“洗墙。”

大个子说:“那叫擦墙。”

苗绿鸣说:“不,是洗墙。用水洗,用板刷刷。”

大个子说:“学问哪。”

两个人一路走进去。走进一个小小的包间。

苗绿鸣说:“就咱们俩要包间干嘛?”

大个子说:“外面太吵了。”

苗绿鸣看看四周,这里生意挺好,人多,果然有些吵。

苗绿鸣回头对大个子说:“包间要另外加钱吧,浪费哎。”

大个子在他身后推了一下笑道:“进去吧进去吧。”

两人坐定,大个子问:“小苗老师的名字是什么?”

“苗绿鸣。”

“哦,”他伸过手来:“宋青谷。咦,你是绿,我是青。”

苗绿鸣说:“是哦。可那还是不一样的,您是天使青,我是蚕豆绿。”

宋青谷呵呵笑:“你是春波绿,我是杨柳青。”

菜逐个上了来,苗绿鸣看中一盘麻辣田螺,夹了两次没夹起来,宋青谷戴上塑料手套抓了一个递过来。

宋青谷说:“你喜欢这个?”

苗绿鸣边吃边唔唔两声。

宋青谷说:“唉,倒底是年青啊。象我,牙口不好,已经吃不了这个啦。”

苗绿鸣问:“你几岁就装老?”

宋青谷道:“反正比你大得多。你有二十吗?”

苗绿鸣说:“常识啊,大学毕业都得二十二。”

宋青谷说:“师大毕业的?”

苗绿鸣答:“嗯。”

“为什么跑去做小学老师?”

“混碗饭吃啦。我父母都不在这里,别说没本事,有本事也使不上劲。类思倒底是好学校。我想留南京啊。”

“南京有什么好?夏天热死,冬天冷死。”

苗绿鸣说:“历史名城啊,我喜欢这里的鸭血粉丝汤。再说,我爸是这儿的人。”

宋青谷看着他,苗绿鸣前额有一缕流海落下来挡着了眼睛。

宋青谷又捡一个田螺给他,“你吃的那个小,原来它的祖爷爷在这儿哪。”

苗绿鸣指着盘里的另一个道:“咦,那个好漂亮。有花纹。”

宋青谷给他捡出来,“是漂亮。”

苗绿鸣道:“是它正宫娘娘。”

宋青谷接口道:“我看是贵妃娘娘,一般小的都漂亮。”

苗绿鸣大笑起来。

宋青谷想,真是雪白的牙啊。

苗绿鸣这孩子吧,原本也就是个清秀端正的模样,可是一笑开了,就有点儿撩人了。

宋青谷就伸手过去,在他下巴下挠了一下。

苗绿鸣心里咯噔一下子,手上的田螺丁地一声落进盘子里。

宋青谷暗自闷笑。

苗绿鸣从此埋下头来苦吃,宋青谷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饭毕,苗绿鸣说谢谢,站起来准备要走,宋青谷说还早得很,要不我们去喝茶?

苗绿鸣说:“回去还得备课。”

宋青谷说:“这么用功?想当特级教师?不错不错,年青人,有理想啊。”

苗绿鸣说:“哪儿那,我们学校每天都会有‘推门’课,不备不行的。”

宋青谷诧异,“这又是个什么新名词儿?”

苗绿鸣解释道:“就是事先不打招呼,领导随便推哪一个教室的门就进去听课,如果得了B就不得了了。大家统统草木皆兵。”

宋青谷说哦,“那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苗绿鸣又笑:“送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怕什么?改天请我请你喝茶。”

宋青谷说:“要送要送,请允许我多看恩人几眼吧。”

苗绿鸣一愣,脸一红。嘿嘿地笑。

宋青谷果然一路把苗绿鸣送到了他住的小区。

目前苗绿鸣租房子住,自己解决住房问题也是学校对外地求职的老师的基本条件之一,学校没有能力解决职工宿舍。

因为个人的实际情况,苗绿鸣不想和人合租,南京的租房价又贵得离谱,所以苗绿鸣只好在离学校挺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室间。

他们是坐公车回去的,车上人挺多,宋青谷站在苗绿鸣身后,拉着扶手,有点儿护着他的意思。

苗绿鸣觉得他身上真热。

下了车,地方有点儿背,好在还有路灯。

“你有手机吗?”宋青谷问。

“什么?”苗绿鸣问。

“我在问你的电话号码。”

苗绿鸣突然紧张起来,答非所问:“我用小灵通。”

宋青谷说:“哦。喂喂操。”

“啊?什么东西?”苗绿鸣看着他。

宋青谷说:“小灵通啊。”做打手机状,“喂......”向前两步“喂?......”又做低头弯腰状,“喂喂......,操。”

苗绿鸣大笑,弯下腰以手撑着膝。

宋青谷擒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两张面孔不过寸许距离。

宋青谷目光灼灼。真正二点零的好眼睛。

苗绿鸣暗叫不好。

宋青谷再问:“说,你的号码。”

苗绿鸣愈加答非所问:“我的小灵通丢家里了。”

宋青谷说:“自己的号码总记得吧。”

苗绿鸣咕咕囔囔挺委屈地说了一串数字。

宋青谷把它输入手机。又说:“我的号码给你,你记一下。”

苗绿鸣说:“回头你打给我就行了。”

宋青谷说:“还是记一下吧。”

苗绿鸣说:“没有笔。”

宋青谷掏出一支笔来。

苗绿鸣又说:“没有纸。”

宋青谷说:“来来来,把手给我,我写你手上。”

苗绿鸣把右手藏到背后去,“那个......我的记性不错的,告诉我就行了。”

宋青谷裂嘴一笑道:“要么写手上,要么写额头上,你选。”

苗绿鸣打着哈哈。

突然,宋青谷合身扑过来,用胳膊锁住他的身子,按他按在墙上,“要不写额头上吧。”

苗绿鸣真吓了一跳,势不如人,马上妥协道:“别别别,写手上,写手上吧。”

宋青谷略略松开他,做势要写,突然哈哈笑起来,又压上来道:“还是写额头上吧。”伸手撩起他的额发,“多好的额头啊,光溜溜的,一点儿褶子也没有。”

苗绿鸣奋力挣出,从他胳膊下绕过去,一边说:“写手上写手上。”

宋青谷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了,说:“好。我等你的那顿茶啦。”

苗绿鸣稳稳神上楼去,回到租的屋子。洗澡的时候看着手心上的那串字发了一会儿呆,那个人,字倒是写得很规整,除了一个号码,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了。那个谷字下面的口圆圆的,真象一张嘴。

苗绿鸣用力搓洗。好容易才洗去,这个家伙真是够力透手心的。

其实实在是自欺欺人,因为已经记住了。没办法,苗绿鸣天生过目不忘。

刚刚收拾好,放在枕边的小灵通响了,只两声,就挂了。

苗绿鸣看着上面的那个号码,心里想,我可真没想招惹他的。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三章 小结巴是怎么形成的?

这两天苗绿鸣常常想,那顿茶怎么办呢?也许他不一定会当真吧。拖了一个星期,两个人也没有联系。

宋青谷那边想,上次是把意思表达到了,可也把那条小鱼吓着了吧,好吧好吧,让他闲两天,好好体会体会。

一个星期以后,星期一,苗绿鸣难得下班早,说好了跟苏剑一起去网吧打连网游戏。虽然在学校每人都有电脑,但要是被抓到用公家电脑玩这个是要倒大霉的。

两个人向校门走,身边开过一辆黑色轿车。

苗绿鸣说:“咦,校长坐里面。是他的车?”

苏剑做惊讶状:“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苗绿鸣说:“我每天早上七点钟就来了,晚上一般都到六点钟以后才走,我怎么能有幸瞻仰到校长大人的车。”

苏剑搂住他的肩道:“可是这在我们学校大大地有名啊,某老板送给校长的,‘蒙的窝’哦,还雇了专职司机呢。”

苗绿鸣说:“真的哦?”

苏剑拍拍他的肩说:“当然了。要关心时事,快快成长啊年青人。”

两个人正说着,苏剑的小灵通响了,他看看那号码,眉眼全甜蜜起来:“喂......,子莹,是,下班了,真的?行,好...喂,喂,喂,操。”

苗绿鸣哑然失笑。

苏剑说:“嘿嘿,今天打不成游戏了。”

苗绿鸣道:“知道啦知道啦。吾未见好友如好色者。”

这当口,他自己的小灵通也响了。

闪烁的名字是:苞谷。这是苗绿鸣给宋青谷起的绰号,他自己觉得很是形象。

宋青谷懒洋洋似含着笑的声音传过来:“喂,小恩人,不是说喝茶的吗?怎么没动静啦?”

苗绿鸣说:“嗯,行啊。哪天?”

宋青谷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没事儿吧?”

苗绿鸣说,嗯。心里暗自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就没事儿?

宋青谷说:“那还是六点,在天水雅集,N大那边儿的,认得路吧?”

苗绿鸣说:“六点?那是吃饭啊不是喝茶的钟点。”

宋青谷说:“那里也有简餐的,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茶。”

苗绿鸣心下打打小算盘,觉得也不亏,说,行。

这一次,迟到的是宋青谷。

差不多迟了一刻钟。

坐下来先是道歉,接着却又说:“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没个钟点,以后会经常迟到,要早一点习惯啊小恩人。”

苗绿鸣暗暗翻一个白眼。

两个人吃了饭,服务小姐送上他们点的茶来。

茶是苗绿鸣点的,水果茶。就看见宋青谷喝了一口后,往里面加了三勺糖。

苗绿鸣用杯子挡住脸暗笑。

喝茶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们的座位靠墙,墙上很讲究地贴着文化石做成墙裙,上面,正有一只油光水滑的蟑螂在漫步。

宋青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举手叫来了服务小姐,指给她看。

苗绿鸣微微有些近视,到这会儿才看见。

苗绿鸣从小就怕这些小爬虫,强自镇定,看看宋青谷,象是很从容的样子。

到后来,他才知道,完全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回事。

那服务生是一个长得挺甜美的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有苗绿鸣大。只见她一句话也不说,从围裙的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伸手过去,轻轻一捏,便把蟑螂捏起,装进口袋,怡怡然走了。

苗绿鸣惊得目瞪口呆,离得近,他亲眼看见那蟑螂被小姐捏起来的时候,那触须还微微地颤动着呢。

宋青谷看着他吓得青白的脸,悠然道:“你看,女性就是这样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令人费解。”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不早,这一带多是小巷,曲折拐弯,巷巷相连。

走到某一条小巷时,宋青谷突然伸手握住苗绿鸣的手。

苗绿鸣微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算了。

他闻到宋青谷身上有淡的古龙水的香味,他其实不喜欢男人用香水,但是这一次,这味道并不讨厌。

原本是挺纯洁的一幕,比较温馨的,宋青谷一开口,感觉就不对了。

宋青谷说:“你看啊,从古自今,人们都是把屁股遮上,把手露在外面。所以大家都急于脱人的裤子看人的屁股。要是从一开始人们都是把手遮着而把屁股露在外面,现在是不是大家都要想方设法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看人的手?”

一边说一边端了苗绿鸣的手细看。

苗绿鸣愕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抽回来。

那天回家以后,苗绿鸣上了MSN。

自从确认了自己的性向以后,苗绿鸣甚少与人交往,上网上得勤,有意无意地闯进同志吧,里面的氛围让他吓了一跳,从此不敢点击。倒是无意间进了一些女孩子发表所谓耽美小说的网站,看那些小说看得倒也有趣,遇到的确合自己心意的,常常回个贴子。一来二去的,苗绿鸣认识了一个耽美写手,网名叫做“栀子花香”。

那女孩挺诚肯,文章也属细腻温情型的,感觉却敏锐,一下子便猜中苗绿鸣是个男孩子。

两个人互加了MSN号,晚间常常聊聊天,一直相处得挺愉快。

苗绿鸣觉得女孩子挺良善,很关心自己,女孩子觉得苗绿鸣简直地就是一头令人心痛的小绵羊。

慢慢地,苗绿鸣开始跟她说一些自己的事情,说着顺了,忍不住把自己过去与阿国的一段都说出来了。这些事,连苗绿鸣最亲近的师兄也没告诉过。

“栀子花香”了解了苗绿鸣的故事后据她自己说哭得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苗绿鸣想,其实这种故事也平常得很,倒底是女孩子,稍有点儿夸张,而且可能她还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象,自己的小绵羊形象更加鲜明了。

无论如何,苗绿鸣挺感谢人家能这样关怀自己的。

以后的交往中,有意无意间,苗绿鸣会讨好她。并不造作明显,一种混合着感激的讨好。

今晚,苗绿鸣一看,“栀子花香”在呢。

他打招呼:栀子姐。

那边送过来一个大大的吻。

一直都是这样,“栀子花香”动不动就口头来吃一点儿苗绿鸣的豆腐。

什么,“过来,送给姐姐调戏下”,什么“捏捏,摸摸,压压”,什么“姐姐我要吃一口你这把小嫩草”等等。

苗绿鸣想,她也就是知道我是个GAY才敢这样的,她,她们,多多少少对自己这样身份的人有些好奇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苗绿鸣并不介意被口头调戏。

栀子花香:宝贝,这两天好吗?挺想你的。

小苗(苗绿鸣的网名):还行。我也想你。

栀子花香: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事?

苗绿鸣略一犹豫,慢慢地把字打上去。

小苗:我......碰到一个人。

那边立刻送过来一个星星眼的脸谱。

栀子花香:尖叫ING。说说,说说。

小苗:大个子,有一定的幽默感。不讨厌。

栀子花香: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疼不疼你?

小苗:还行吧。还不算开始呢。

栀子花香:长得如何?高大威猛型的还是斯文儒雅型的?

小苗:算是高大威猛的吧,哈哈。

栀子花香:(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人儿)宝贝,觉得合适就快快下手抓住,啊?

小苗:(一个脸红的脸谱),八字还不见一撇呢。

栀子花香:宝贝,你不下笔永远也成不了撇捺。

小苗:我不行,下不去手。我发怵。

栀子花香:宝贝,我支持你!别怕别怕。

小苗:我要有他那么皮厚就好了。

栀子花香:他皮厚吗?

小苗:是啊,厚得来。

栀子花香:哈哈哈哈,好好好。

小苗:好什么。烦人!

栀子花香:真的烦?

小苗:其实......也不是。

栀子花香:宝贝,我看你喜欢上他了。

“栀子花香”一语点醒梦中人。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苗绿鸣又和宋青谷出去了几次,也无非是吃个饭,喝喝茶,还一起爬过一回紫金山。其实苗绿鸣最想干的是一起去看电影,可是,想想两个男人一起走进电影院,怎么说都有些奇怪扎眼,也就算了。

晚上,苗绍鸣照常上网,也常遇见栀子花香,她每次也都会问一问他两人发展得如何。

后来经不住她问,除了姓名,他把宋青谷的自然情况,在哪里工作,什么部门,什么职业,统统说了个底儿掉,连自己私底下给他起的绰号苞谷都告诉了她。

苗绿鸣还告诉她,其实自己还是有点儿感激这个人的,至少,他肯耐下性子来交往一下,他不急色。

栀子花香说,连我也挺为此感动的。不容易啊。

苗绿鸣说,其实我也知道,象我们这样的,怎么样也不能上得了台盘,但还是想尝尝恋爱的滋味。

栀子花香说,抱抱,宝贝,我明白的,你,你们,也该有这样的权利。

总之,苗绿鸣最近的心情挺不错,虽然工作依旧忙得要死,虽然压力依旧沉重,但是,苗绿鸣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淡淡喜色,连苏剑都说,我看你面上春情泛滥,是不是红鸾星动?

又过了一个月,天开始渐渐地凉起来,满城的梧桐树也开始落叶了。

有一天,栀子花香在MSN上说:宝贝儿,姐姐想见一见你。反正在一个城市,见吧,好不好?

苗绿鸣想一想答:好。

栀子花香说约在陶然雨亭吧,到时候我拿一本当月的读者,我坐七号桌,那儿的老板我熟,叫她给我留位子,姐姐请你吃饭去。

苗绿鸣答:该我请你呢。

这一次,苗绿鸣没有迟到,对方也没有。

当看到七号桌上坐着的人,看着他笑嘻嘻地对自己挥着杂志,苗绿鸣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虽然之后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当时,苗绿鸣真的真的是吓傻了。

他说:“怎......怎么......是......你......”

完了完了,大好青年,人民教师,向往恋爱的小GAY苗绿鸣,生生被宋苞谷吓成了小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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