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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雨夜
闪电划破了深邃的夜空。
焦雷猛烈而疯狂地在窗外骤然响起,好像要把一切都打碎似的。
他心惊肉跳地在床上弹了一下,瞪大眼睛望着窗外那怪异的画面,然后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裹起来。
“砰”的一声。
楼上传来了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
男人和女人在房间里争执。
“若拉,再试一次,你知道这些东西总是经常会出错,以前也出过错不是么?”
“我已经试过三次了,瑞克,我不想再听你说同样的话,你要拿出办法来,而不是整天对我说再试一次再试一次,这全都是你的错。”
男人开始沉默不语,很快的,房间里传来女人饮泣的声音。
“瑞克,不用再试了,两条红线,我的那个已经两个月没来了,我怀孕了。”
他悄悄抱着枕头走上楼梯,透过亮着灯的门缝往里看。
男人抱着女人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她殷殷哭泣,害怕得全身颤抖:“上帝,赖安会杀了我们,我和他已经半年没有做爱了。”
一次闪电和雷鸣把他吓了一跳,楼下的门打开,另一个男人湿漉漉地站在外面,他慢慢地走进来,从客厅的壁炉上取下猎枪。
麦克醒来了。
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水分都已经烧完,现在只剩下一具枯竭干裂的身体。
天还没有完全亮,暴雨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闪电和惊雷已经过去,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风雨还在继续,麦克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紧缩在艾伦怀里。
这令他大吃一惊,但很快明白了艾伦这样做的原因。
他疲惫地把头往后靠了一会儿,用手捂着自己仍然有些发烫的额头。
艾伦终于还是睡着了,他和麦克一样不眠不休好几个晚上,寒冷和饥饿同样侵蚀着他的身体。
麦克从他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即使那样,艾伦也没有醒,他细微的鼾声带着好听的韵律,完全沉浸在睡梦中。
但那个梦有多少是美好的?
麦克摸到自己的衣服,依然还是湿透的,他不想再加重自己的病情,所以只好重新把它扔回地上。
他往角落的深处缩紧身体,不断地发着抖。
艾伦紧闭的双眼下有无数道模糊的雨水流过的痕迹,柔软的亚麻色头发紧贴在他的脸上,若不是因为那把用力握在手中的霰弹枪加强了他现实中强韧的印象,麦克几乎会以为他正陷于一种无助而苦闷的状态之中。
就在麦克打量他的时候,艾伦的上身忽然突如其来地颤动了一下,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噢……”他皱着眉,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有点陌生似的望着周围。
“你醒了。”
“竟然睡着了,我以前为了狙击某个目标人物,整整三天没有睡觉,但最后只用了一枪就射穿他的颅骨。”
“别对我说你的犯罪史。”
艾伦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左腿立刻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酸痛。
“脚麻了。”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往外看天气:“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退烧?”
“没问题。”
艾伦转过视线借着微弱的晨光看着他,听到那不正常的呼吸声,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麦克闭口不谈他用体温导热的事情,艾伦也不愿意再提起它。
他打算等雨停了一个人去找安德鲁?凯斯,把事情解决之后就去找医生。
“嗯……”
艾伦发出了一个想要说话的音节,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跟我说说当警察的感觉怎么样?”
麦克愣了一下,他说:“什么感觉?”
“就是当你举枪对着罪犯,向他们喊‘freeze, don’t move!!’的时候,那种感觉?”
“嗯……很酷。”麦克点了点头,他认为自己是在说笑,因为现在需要活跃气氛的人。
艾伦笑了起来,他显得十分愉快地说:“我想也是如此,那一定是非常酷的。”
“你有被人那样命令过么?”
“有一次。”艾伦回忆着:“在希德尼和罗宾兄弟那儿,我在完成我的工作,有一位警官忽然闯进来,他用枪指着我说,‘别动,警察’。”
“那你怎么做?”
“我告诉他,我是自卫。”
麦克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艾伦也笑了起来:“然后那位警官说,‘这些话留着在法庭上讲给法官听,现在放下枪趴在地上’。”
“然后呢?”
“然后我屈服了,邪不胜正,警官具有压倒性的威势。”
“我还以为你会痛恨警察。”
“刚好相反。”艾伦用手指摩擦着手里的枪械,他用很认真的声音说:“那是我从小的志愿。”
麦克又一次为他的话所怔住。
这个男人总是不间断地说出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他的冷酷和幽默,放荡和收敛,残暴和温柔,任何对比都不会比这句话更让麦克吃惊。
“你是说你想成为警察?”
“是的,8岁之前,那是我的梦想。”
艾伦笑着说:“那个时候不管谁来问我,‘你的愿望呢?’我都会大声回答他‘我以后会成为一名警官’,这是个被赞许的梦想,然后有人就会揉我的头发说‘喔欧,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愿望,小伙子。’”
麦克静静地听着他回忆过去的事,然后他想了想,问道:“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坚持你的志愿,当一名警察?”
艾伦耸了耸肩膀,他说:“命运的安排。”
“我可不相信你会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哈哈,有可能。”艾伦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十分古怪,他一边笑一边说:“不过命运的确经常捉弄人,如果那一天不是雨夜的话,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下着雷雨的晚上永远是我的倒霉日。”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抚着自己的嘴唇。
“一个糟糕的晚上。”
艾伦望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他并不是在对麦克说话,因为他看不见对方,所以只是有一种想要表达的欲望罢了:“我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回家,母亲独自带着我,5岁那年的某一天,晚上一直下着雷雨,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于是我想……上楼和母亲一起睡。”
他忽然笑了笑说:“我通过走廊,走上楼梯,你猜我在卧室门口看到什么?”
麦克没有问,他等着艾伦自己说下去,如果他不说,麦克也不想追问。
“闪电过后,我看到我的母亲赤身裸体,她的床上有一个男人,但不是我父亲,他们在床上做爱。”
艾伦说着忽然语调变得激烈起来:“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做爱,但我恨那样,我恨那个男人把我母亲压在床上,我恨他们做那些翻来覆去的事,尤其是那个男人,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是我父亲的兄弟,是我的叔叔!噢,上帝,FUCK!!”
他用霰弹枪在洞壁上狠狠地敲了一下,金属和岩石相互撞击,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三年,他们背着我父亲足足干了三年,结果我母亲怀孕了,他们还一起商量如何制造意外死亡来骗取我父亲的遗产和保险金。”
麦克默默地听着他的话,虽然他看不到他,但却可以感到他身体的瑟瑟发抖。
那种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制造热量所产生的,而是一种被严重刺伤后所充满的对复仇的憧憬,刀尖将他的理智从肉体上剥离,只留下愤怒和无处宣泄的伤痛。
麦克从未想过他会有怎样的过去,艾伦是杀戮场中的乐观主义者,他享受生活,恨他所恨,爱他所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禁锢他,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
但是他显然错了。
现在在他面前,那个精明强干的杀人者的影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具颤抖的身体罢了。
“我杀了他。”
艾伦慢慢地说道:“讽刺的是,仍然是个雨夜,我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和那个男人在卧室里争执,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开车回来看到卧室的灯亮着,于是拿着猎枪上去把我母亲杀了,他和那个男人争斗的时候猎枪走火,我父亲死了,子弹穿过他的下巴,从头顶穿出,那个男人被流弹射到颈部,但他不会死,是的,如果等邻居报警后叫救护车来,他就不会死,他会得救,而且警方会因为他正当防卫而放过他,除了道德上的谴责,几乎什么惩罚都不会施加到他身上,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他,那么就由我来,没有人会想到一个8岁的孩子杀人,我向奄奄一息的他开枪,我从没用过枪,可我居然开枪射杀他,我拿着枪在那里痛哭,把现场弄得一塌糊涂,瞧,我那个的时候就有犯罪潜质,我知道如何杀人不被发现,可是为什么?”
他忽然用力挥拳砸向山石嶙峋的洞壁,他愤怒地大喊:“为什么?我明明杀了他,为什么那个叫雷克斯?尼古拉斯的男人还活着,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在三年后又出现在战场上,噢,见鬼!见鬼!!!”
他歇斯底里,不断地用拳头砸着洞壁,直弄到血肉模糊,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手一样。
“我还要杀了他,不管他活过来多少次!”
麦克觉得再不阻止他,艾伦就要彻底发狂了,他失去理智,想要用自虐的方法来抵消痛苦和愤怒,但这除了加深这些激烈的情绪之外毫无益处。
他上去抓住艾伦的手臂,但是艾伦甩开了他,麦克还没有痊愈的身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们重又缠斗在一起,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艾伦力大无比,他把麦克推倒在地,用两只手压住他,他们气喘吁吁,艾伦跪在他的双腿间,慢慢地缩成了一团。
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压在麦克的身上。
那一瞬间,麦克似乎感到有滚烫的水珠沿着他的胸膛滚落到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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