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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就那一瞬一秒

    早上当安之回到办公室,许冠清把她叫去,拿起桌上的文件,说,“关总去香港了,他交代让你今天把这个快递给清河证券。”

    安之接过,印有飞程抬头的纸笺上打印着措辞严谨的一段话,是飞程的保证函,关旗陆已经签了字,但还没盖章,她随口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明天,他让我只订了一天的酒店。”许冠清说,转头看向聂珠,“阿珠,曾总的费用报销你什么时候给我?今天已经是月底的最后一天,我要去财务部那边拿钱了。”

    聂珠应道,“我现在就填单子给你,这几天老曾在深圳跑来跑去,每次回来都有大叠发票,所以我想留到最后再一起整理。”

    安之心想,清河证券出了那么大的事,要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还不知得花多少银子。

    看看窗外灰蒙的天空,她叹气,“不知不觉,又一个月。”

    “是啊,再过几周就是圣诞和新年了。”许冠清感慨,“又老一岁。”

    “咦?”安之眼尖,看见了聂珠手腕上的碎钻链子,讶问,“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就前两天。”

    安之啧啧连声,“你不是说月光了?难道公司单独给你一个人预支工资了?”

    聂珠笑啐她一声,“我在路上拣到金子不行吗?”神色间似有些不愿多谈。

    安之笑笑回座,拨通快递公司电话,填好单子和文件一起放在一边。

    一会古励来电,“安之,清河的保函寄出来没有?”

    “已经叫了快递,他们等一下就过来取。”

    “你让他们加急,无论如何下午一定要送到深圳给客户。”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安之正打算拿文件去总务处盖章,看看自己的桌面却好象少了点什么,然后才想起那张涂鸦的纸,她翻了翻旁边的合同文件,没有夹杂里间,撑着滑椅退后想看看是不是落在地上,却一不小心手肘碰倒了杯子,她呀声惊叫,然而已来不及,快递单子连同保证函全浸在了咖啡渍里,安之傻在当场。

    心里暗暗惨叫,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后悔得直想跳楼,却只能急急找来抹布收拾桌面,既惊又慌,关旗陆还要两天才能回来,而古励要求这份函书下午就要交给客户,这下叫她去哪里变一份出来——

    变一份出来?

    乍闪而过的点子跃入脑海,安之暗喜过望,快快打开电脑,打开Word文档,按原来那份保证函的内容格式,字体大小,行距段距,做了份一模一样的,再用同样的笺纸打印出来,她执笔签上关旗陆的名字和原有日期。

    从总务处盖好章回来快递公司的人已经等在办公室,安之封好文件填上地址,交代了寄加急件,才长长松出口气,总算大功告成。

    这一扰攘,上午已过掉大半。

    此时在香港,关旗陆刚由飞程的司机开着粤港通行双牌车送到下榻的酒店,在柜台checkin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倏然回首,看见钟如想笑面如花地站在他两步之外的身后。

    关旗陆再度意外,他不是没被异性追过,实际上从初中起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已经司空见惯,但倒追得象钟如想这么松紧得宜,既懂进退,又体贴解语的,还真不多。

    读书时期女孩子大多害羞含蓄,而成年后接触到的女人又成熟得过火,不是目的性太强功利心太重,就是太精明理智太懂计算情感与现实之间的得失。

    其中自然也不乏真心喜欢他的女人,可惜始终没人能令他心动,只除了——

    关旗陆淡淡笑了笑,“这么巧。”

    “是啊,我和朋友来香港shopping,刚巧早上关阿姨和我通电话,说你今天也要来,所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原本钟如想还有点惴惴不安,怕关旗陆会觉得被打扰而对她反感,现在看他神色虽然并不热情,但似乎也并不排斥她的出现,不由得暗自有丝兴高采烈。

    关旗陆看看表,“对不起,我约了生意上的客人。”

    钟如想连忙道,“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了,对了,你用的是广州的手机号还是香港的?晚上我和朋友去兰桂坊,到时叫上你怎么样?”

    关旗陆温言婉拒,“我不一定有空。”

    “没关系,到时候联系看看嘛。”钟如想拿出电话,“你的号码是多少?”

    “你直接打我手机就行,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关旗陆笑笑和她道别。

    钟如想看着他倜傥潇逸的背影,明显的失望目光中夹杂着无限痴迷,抹着精致唇彩的双唇不自觉微翘,这个男人,上天简直就是为了她而创造出来,他越和她保持距离,她就越是情难自控,从她对他一见钟情起,就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下半生和他绑在一起。

    关旗陆和FD的洽谈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达成初步共识,草签了一份协议,由FD出资八千万美金而飞程把系统集成和部分电子分销业务注入在广州成立合资的控股公司,至于双方各占股本的多少,需等飞程把子公司整合后看总资产和年营业额等财务数据,合资公司预计成立后一年内在美国纽交所上市。

    双方合作愉快,晚餐时宾主尽欢,关旗陆喝得有些微醉醺。

    前峰不远处有一座宫殿,他的事业在今天踏上了第一步台阶。

    告别出来已经九点,上车吩咐司机送他回酒店。

    行至一半接到钟如想电话,声音十分清脆,“你忙好了吗?”

    关旗陆合上眼靠向椅背,恍惚地想,为什么来电的人不是安之?为什么此刻应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成功和荣耀的女人,不是叶安之。

    睁开眼,半阖眸光瞥向驾驶座,他对司机说,“去兰桂坊。”

    关访茗这般苦心安排,多多少少,他总得给长辈留几分颜面。

    钟如想站在路边翘首顾盼,终于等到关旗陆的车子,见他从车中下来,先是一只修长的腿踏出,哑灰色的Gucci皮鞋踩落在青砖石上,脚腕处露出一截浅灰拉丝袜子,往上薄薄的银灰色西裤脚口熨得骨挺。

    那一刹钟如想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性感的一幕,她定定看着敞开的黑色车门,一秒也不肯错过,直到关旗陆弯身出来,俊朗身形亭立在她不远处的眼前。

    迎上他温色幽然波泊不惊却极蕴风度地含笑的双眸,她再控制不住心口如泼浪袭来的汹涌情意,如孩子般奔到他面前,关旗陆在反应过来之前已被她捉住了手腕,在他眼底下她的笑容那样发自内心的柔甜兴奋,如同眼中所见他是全世界对她最绝世的瑰宝。

    这微怔瞬间关旗陆错过了抽回手的最佳时机,而他的没有当场拒绝让钟如想就这样握着,只那微妙一秒已然似乎是相当于默认了两人之间某种特别关系的存在。

    钟如想的笑容深到了心底。

    “不好意思。”下一瞬他抽回了手,旁退两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曾总,没事,你说吧。”听了一会,他说,“这样吧,我现在过关晚上住在深圳,你约好明天上午的时间,我们和清河的何处及王副总在香格里拉碰个头,恩——那个数目问题不大,你去安排吧。”

    挂了电话,他对脸现失望之色的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钟如想保持着脸上笑容,“没关系,我们回广州再见。”她其实很想说跟他一起回去,但是这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因为一时间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而且她和关旗陆之间刚刚才呈现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曙光,她苦心了那么久,不想在这个刚出现转机的时候,就因自己的急迫而把事情给搞砸了。

    关旗陆吩咐司机回酒店取行李,裤子口袋里手机震了震,大致又是无聊短信,他无心去看,只静静望向车窗外,万紫千虹装点出来的不夜天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其实他并不真的急于在这时候回去,只是觉得不能再留在此地,太过清楚他心坎处那个女人的底线是什么,所以他不能给自己机会犯错,不能在现在就让自己回不了头。

    很辛苦,真的辛苦,就为了一段感情,他需要和自己的过往及现在的人生全部说再见。

    而如没有安之,无疑钟如想会是一个相当合适他的妻子,如同万沙华会是不错的红颜知己,又或者在花衣丽影满京华的如斯繁夜,他会邂逅某个美丽女子而发生一场艳遇。

    他原应很轻松愉快地追求和享受自己舒适的人生,而不是如今这么疲惫不堪。

    如果没有安之。

    他合上阒黑双眼,寂寥地换了个坐姿,插进口袋的手触到手机,想起短信,他把手机摸了出来。

    一看显示他倏然坐直,是安之,问他,“你方便吗?”

    没有多一丝犹豫,关旗陆直接拨回去,那两句“爱情是一盏灯火,我是一只笨飞蛾”的彩铃响了许久,手机终于被接通。

    该刹那两厢都有些近情情怯,他没有说话,一会儿,静默的那边传来安之轻怯的微声,“嗨……”令他想起多年前校园里的那抹潇洒身影,还有在他家里,她窝在沙发中看旧电影时,那种如猫儿眼一样熠熠清亮最后被他吻得异样水汪迷离的眸光。

    “是这样的。”安之勒令自己提起精神,以professional的口气汇报公事,“你签好名的清河的那份保函我弄脏了,后来我自己弄了份一样的寄过去。”

    关旗陆一怔,“有没有人知道?”

    “没有。”安之愕答,他的警觉来得有些莫名。

    “那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

    安之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今时已不同往日,“我知道了。”顿了顿,那边依然无话,她即刻说,“没别的事了,关总再见。”

    耳边仿佛传来他的轻轻叹息,若有若无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想挂掉电话,却听到关旗陆说,“出来吃宵夜吗?”

    她张口结舌,“你、你不是在——香港?”

    他看表,“我能在十二点前赶回来,沙面的兰桂坊见?”

    安之不再说话。

    关旗陆轻唤,“安之?”

    她沉默依然。

    关旗陆的心底忽然便钻出一丝恐惧,很轻很细很扰人,就象他曾经历过的悱缠拉割,丝麻丝麻地,一时轻微一时尖锐地痛,痛得很淡,但完全无法遏止。

    下一刹当安之开口,证实了他的预感。

    试探地,犹豫地,又似决定地,“还是朋友?”她说。

    他笑,背靠向后座,又倾身向前,手掌掩上眼睫,又垂下捏成拳在身侧,再张开,换了只手抓着手机,唇沿贴着电话,一直在笑,笑声浅浅地,温然地持续着,如果没有安之,如果他的世界里没有安之。

    他必须在这一秒内决定,此后未来五十年的人生方向。

    “我——”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安之抢在了他之前。

    就那一瞬一秒。

    男人在前程和爱情之间作抉择时仅仅只是一线的踌躇,对女人来说破坏力却大得足以令心底犹存的希望彻底毁成碎片,不敢听他的答案兼为维持自尊,在他出口前安之直接判了两人死刑。

    她轻轻道,“如果一样东西,我需要很努力、经历很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才能够获得,如果过程需要如此辛苦,对我而言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时你问我,对于感情是否也如此,答案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是的。”

    关旗陆忽然明白过来。

    他无法和安之解释自己曾经历过怎么样的心理折磨,尽管几近灵神俱毁,因为他已经教会了她,不管此间他如何天人交战,这过程对她而言不具意义,重要的仅仅只是结果。

    冷静和温柔和微弱的痛,一切全然归位,该来的始终要来。

    他慢声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安之沉默,她的成熟远达不到关旗陆的境界,由是此刻的她根本感知不到,他已把决定权全然交在了她手里,那一丝委屈与赌气,那一丝年轻的骄傲,以及受挫后心底对情感带来的伤害的深深恐惧,让她无法不硬着头皮把态度坚持下去。

    他问,“你会不会后悔?”

    她终于开口,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你觉得做朋友对你最好?”

    “记不记得你打过的比喻?我们现在就好象是一个人站在山顶,而另一个人站在山脚,两人身在景观完全不同的地方,只能隔着一千级台阶遥遥相望……你在山上不会下来,而我在山下无法上去……不管谁勉强谁,都只会痛苦。”

    即使此刻山峰上有日落,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他们也无法接吻。

    关旗陆反问,“你现在就不痛苦?”

    安之勉强笑笑,“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这样连根拔起,她几乎痛得想死。

    此时此刻,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答案,关旗陆为她辅助引导了出来,她宁愿抢先一步割舍他,也不肯放手和自己的爱情未来一搏,他低低地再笑起来,似忍着蔓延的痛楚,嗓音却越来越温柔,“十二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他以为自己够理智,但不,最理智的那个人是叶安之。

    当回到约定地点,甫见面他二话不说将她搂入怀内,“给我一个告别吻……”喃喃细语的尾音消失在她唇间。

    那一夜,滨江西路的尽头,长流不息的江边,一对明明说好分手的恋人在忘情拥吻,西斜月色将两人久久不愿分开的身影拉在地面,看上去缠绵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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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能相认

    司寇刚将办公室里的下属全请出去,门开处安之已掩着脸冲了进来。

    他愕然起立,“安之?”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内,满面泪水尽数染落他衣襟,冰凉渗肤,直湿入他胸膛深处。

    司寇僵了好一会,才慢慢抬手,抚住她扎在他怀抱里小小的后脑。

    “发生什么事了?”

    她哑哭得喘息,整个人伤心欲绝,“我……要换……换工作。”

    司寇想笑,看来这小丫头是真的失恋了,咧咧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反而无端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外面走廊传来说话声,依然紧抱着司寇的安之并不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关门,当司淙领着特助进来,眼帘骤然撞入如此意外的一幕即时站定在门口,而安之还茫然不觉,但司寇直起身躯时肌肉线条由柔软而硬朗的变化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抚在她脑后的大手轻轻一扣,司寇将她重新压回自己胸口,以眼神示意来人出去。

    司淙明显皱起了眉头,临走前扫过安之的最后一眼隐着厉光。

    在特助无声拉上门之后,司淙寒声道,“你去人事部,把银通公司一个叫叶安之的履历拿给我。”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先与关旗陆不清不楚,现在又公然在办公室里对司寇投怀送抱。

    不多会,特助拿着打印好的文件回来。

    司淙翻看,现年二十三岁,毕业于北京,好象和关旗陆是同一所大学,读的是经济,成绩还算优异,懂英法双语,各种名目的奖项复印件繁多,家庭成员一栏空白,只写了住址是在滨江西路……看上去并没什么过人之处。

    特助察颜观色,“这是集团人才库里的电子档案,是不是不够详细?要不要我再找人另外查一查?”

    司淙摇摇头,神色略陷入沉思,整份简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除了一点,为什么她没有填写家庭资料?是不想写,还是已经父母双亡,或者是个孤儿?缺乏安全感所以喜欢找男人依靠?想想刚才司寇所表现出来的呵护,确实有点象是大男人对弱女的怜惜。

    一楼之隔的四十八层。

    无人的总经理室里,关旗陆双肘支桌,以手掌掩去眉眼间疲惫不堪的挣扎。

    此刻的他,已然身在绝地,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在他和安之之间,只有阳光道和独木桥这两种泾渭分明的选择,他要么就放弃他的人生去陪她走,要么就只能各行各路,根本没有一条她能够接受的折中通道,他真的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她以及自己都最好。

    无心工作,只盼着下一刻她会再度敲门进来,不管怎样,让他先多见她一眼,多一分钟和她相处,也算稍能填补心底的虚空。

    等了许久,关旗陆却迟迟不见安之拿保函进来让他过目,他拿起分机拨出去,却是聂珠接的,说安之走开了,他即时开门出去,放眼所至办公室里哪有安之的影子,他信步踱到她的座位,做好记录的笔记本连同手机都在桌上,只椅子空空如也,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皱了皱眉,然后注意到笔记本下压着的白纸似乎写有什么。

    指尖把本子挑开,关旗陆拿起那张纸,慢慢读罢蒋捷的《梅花引》。

    词下一遍遍凌乱地重复写着两句,情在不能醒,欲语泪先流。

    裤子口袋里手机响,司寇笑嘿嘿说,“安之请半天假。”

    关旗陆不假思索,“叫她上来。”

    “我现在是告知你,不是向你请示。”司寇啪声挂掉。

    关旗陆回拨过去,一向善于克制波澜不起的他此刻完全失去了耐性,就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安之的位置旁,当场沉喝出声,“我让你、叫她上来!”

    司寇唉地一声长叹口气,“大哥,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现在正躲在洗手间里洗脸,你让她回办公室干什么?丢人现眼吗?”声调渐寒渐冷,“还有,她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这位美眉就由我接收,你少再招惹她,不然兄弟也没情讲。”

    耳中传来嘟嘟嘟忙音,电话已被再度挂掉。

    关旗陆烦躁地走回办公室,砰声甩上门,这才发觉自己仍然捏着那张白纸,手一挥就往窗外扔去,然而纸张轻飘飘地,从半空慢悠悠落下,无声坠在面前,他头一低,入目便是那凌凌乱乱的字迹,情在不能醒,欲语泪先流。

    门外,静悄悄缩坐座位里的聂珠和许冠清探出身来,两人面面相觑。

    安之提前回家,司寇将她送至楼下。

    彭皆莉坐在客厅里拣豆苗,看见她回来不禁一怔,“今天怎么这么早?”

    安之不自然地垂了垂睫,轻声唤道,“妈。”

    叶母见她形容憔悴,双目微微浮肿,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安之走到她身边,慢慢在沙发里坐下,扯扯嘴角,自我解嘲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女人泪满襟。”

    原来失恋,果然是大打击,叶母安慰,“既然齐大非偶,你回过头来去找齐二就是了。”

    安之抱过揽枕,随口说,“是啊,想想还是司寇对我最好。”

    叶母定睛看她,俄顷,忽然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语气十分平静,如同两母女平日闲聊家常。

    安之面容窒了窒,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毕业找工作那会。我的获奖证书一向由你保管,那天你给我拿去复印回来时,我见你不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去买菜了,就想自己把它们放好,结果在抽屉里看到了你以前的体检报告……爸爸是B型血,而你竟然是O型……”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下她这个A型的女儿。

    那一刻,关于未来五十年幸福人生的构想,在安之眼前当场崩溃。

    “后来忍不住就想,既然我不是叶荣中和彭皆莉的女儿,那么我亲生的父母是谁?总不可能是你们路边拣来的吧,我努力回想一些蛛丝马迹,再联想到每一年你都要我陪你回去给姨妈扫墓,而年纪轻轻就过身的姨妈,刚好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虽然母亲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姨妈的过去,但每次回中山,大舅父却总忍不住在她们母女面前感叹,二妹是遇人不淑才至如此早逝,她也就不难从他口中套出那不淑之人来。

    由是,她忽然很想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

    上到飞程的网站,发现其旗下的公司正在招人,安之便顺手投了一份简历过去。

    彭皆莉半响不作声,最后轻叹,“你这丫头。就算你猜到了,也只是单方面的推测,你没办法求证,所以就设法使司寇和我相见,让我误会他是你的男朋友,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是不是这样?”

    心事被不失毫厘地说中,安之脸色窘红,既后悔自己的卤莽,又惊觉原先太过低估这位平日表现随和无害的主妇,她嗫嚅着,“对不起,妈,我不是存心让你不开心,只是想了解真相。”之所以这样迂回曲折,无非不想破坏母女间的原有和谐。

    既然有些事彭皆莉不希望她知道,她不介意在母亲面前装聋作哑一辈子。

    叶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所谓知女莫若母,她把女儿养得这般大,就连女儿身上哪些地方长着几不可见的小痣,她这个做妈的都一清二楚,安之那些玲珑小心窍,又怎躲得过她阅尽世情的眼睛。

    “司寇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叶母问。

    安之摇头,“你不用担心,他不是。”

    “这个我倒不担心。”叶母看她一眼,“你喜欢的是不是你的老板?”

    “妈。”安之叫,有种儿时被脱光了衣裳却无处可藏的懊恼感。

    叶母不悦,“我是你妈,你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你那种不喜欢和男孩子来往的性格还能认识几个有钱人?一出手就送你几千块彩票,不是司寇那样的富家子弟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你老板,更何况前段时间你晚上总是关在房里打电话,问你就推说是公事,最近却变得垂头丧气,每天下班回来无精打采,你还真把妈当瞎子了?我只不过是不说你而已。”

    安之泄气,她还以为自己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女儿。”叶母轻唤,面容难得地严肃,“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不准你有什么与亿万富豪老爸相认的念头,你听着,如果你贪慕荣华去认那个人,以后就再不要回来这个家,我也再不是你妈妈。”

    安之呆在当场,而彭皆莉似也自觉口气太过严厉,微微别开头,“那男人对不起梅姐。”

    她蹲下去,伏在母亲膝上,轻轻说道,“妈,你放心,我就算到八十岁,也是你女儿。”

    叶母抚着她的发顶,目光异样怜惜,“安之,妈不求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钱财那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你活得开开心心,妈就很满足了。”

    “我知道了……妈,爸爸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大概元旦左右吧。”

    “他这次回来你不如再劝劝他,让他还是调回办公室吧,我已经毕业工作,他不用再那么辛苦跑船了。”从安之出生以来叶荣中就和她们两母女聚少离多,一年里才见一到两次面,每次回来他最多只能在家待一个月左右,然后就又要出海。

    叶母笑了笑,“你爸闲不住,你不让他往外跑他会浑身不自在。”

    想想父亲确如母亲所言,安之唉地一声,一时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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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打回了原点

    深秋初冬交接时节,人民桥头原本碧绿青翠的老木棉渐渐落叶残黄,每日里早晚经过桥上,安之都觉得它的枝桠似又多了光秃秃的一段,很有种飘零落索感。

    她的职位再升一级,名片上已经印着市场部主任,然而和关旗陆之间却似齿轮被绞停之后,再不知下一次的转动会在何年何月。

    每每忙毕,她总爱将半边脸枕在桌面,手中细细的签字笔无聊地在纸上乱涂乱抹,不觉画出一棵树的样子,无意识地便在旁边的空白处默起蒋捷的《梅花引》来。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写毕执着纸再看一遍,悄然忆起和关旗陆的花舟旧游,奈何如今只剩寒水空流,纵是神女有心,也已湿透木棉裘,夜夜梅花和雪似人愁。

    正待把纸揉了丢掉,却见曾宏一脸寒霜地领着古励匆匆进来。

    “关总在不在?”曾宏劈头就问许冠清。

    “他在办公室,不过可能正在用餐——”

    曾宏只听了前半段便直闯总经理室,即使许冠清的后半段说话清晰传入他耳中,也丝毫不管不顾,抬手意思地敲了敲,不待应声已推门而入,冷声说,“关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要和你谈。”

    安之和许冠清对视一眼,现场鸦雀无声,曾副总的脾气又次不知来由地濒临爆发,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无辜成了炮灰。

    对曾宏的无礼闯入关旗陆的面容纹丝未动,温和神色不见半星波澜,只是在收回投在曾宏如蒙了一层薄冰脸上的视线,而不觉意与门外安之关注的眼眸迎上时,那一刹轻微定了定,如果一个眼神一秒间可以代表千言万语,那么该刹那两人都已心事尽泄。

    骤然的酸楚直扯心口,安之回身落座。

    关旗陆抬首,对曾宏道,“坐。”

    一刻钟过去,总经理室紧闭着的那扇隔音良好的门里不闻任何动静。

    安之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攀着隔板轻声问古励,“怎么了?”

    古励愁眉苦脸,“清河证券那边的项目出了事情。”

    “什么事?很严重吗?”

    “塞曼提的系统在我们二次开发后多次测试都没问题,谁知道给清河证券安装上线后,竟然在联网试运行时发现和他们的业务系统不兼容,造成他们的服务器今天当机了十五分钟,不能进行任何交易,这对清河来说是重大事故,他们电脑处的何处长被上头问责后大发雷霆,让人打电话把曾总叫去狠狠骂了一通。”

    安之心口一秫,她一直隐隐约约的直觉果然没错,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当初是关旗陆力主把塞曼提的产品推给清河证券,如今搞成这样他的责任肯定跑不了,只怕曾宏会不会借题发挥?

    “那现在怎么办啊?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

    古励摇头,“暂时还没,技术部的同事连中午饭也没吃,还在那边检查程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次事故使得清河对我们公司信心大减,何处长勒令我们签署一份保证书,如果我们公司不能保证系统的如期验收,后续就一分钱也不会再付给我们,还会按合同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

    “哇,这样也太狠了吧。”

    “也没什么狠不狠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提这种要求很正常。”

    安之想想,确实也是,对飞程来说这张单子再大也只是一个客户一桩生意,但对清河证券这种单位而言,上马一套系统其中不知牵涉多少人的暗箱利益,一层层交错的厉害关系,万一最后项目砸了,可是谁也不想出来担干系,自然是未雨绸缪地让飞程负上全责才安心。

    曾宏终于从总经理室里出来,一脸陪笑地讲着电话,“是,何处,我和关总商量过了,保证书我们一定会签……是,是,何处您放心,我们已经组织了最好的技术力量,一定会让系统顺利如期验收,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是,是,好,我现在马上过来盯着。”

    挂了手机,曾宏招呼古励再度匆匆赶往客户处。

    安之被关旗陆叫了进去。

    “你帮我做一份保函。”关旗陆口述内容。

    安之迅速记录,果然和古励说的一样,记好之后她说,“我打出来给你看。”说罢又粉唇微张,睫瞳半垂的脸上似有丝迟疑,最后还是拿定主意不多话,起身准备出去。

    关旗陆看着她静默地拉开椅子,在她想转身刹那,多日来堵在他胸臆间的情绪被她始终坚持划清界线的肢体语言打开了缺口,一丝夹杂着忧伤,渴望,无措和痛苦的繁复心念油然而生,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怎么了?小师妹,你有什么看法吗?”

    嗓音出奇平静,面容依然温和如昔,甚至乎似还带着一丝相见之初的笑意。

    安之定在原地,他放下姿态的说话令她的心脏被骤然涌起的欢喜穿透,又不能控制地对自己的反应觉得惊悚,热气直冲眼眶,眼前一片迷蒙。

    强自按下情绪,她力持镇静。

    “和清河的合同是正式的法律文本来往,虽然以你的名义签署但那是公司行为,就算起了纠纷客户真的追究也只能针对我们公司而不是你个人,尽管你在内部要负一定责任,但上头也只能怪你在这件事上决策失误或督导不力而已,可是这种非正式的保函文书,又不经法务部过目,如果你签了名加盖公章交出去,到最后有什么问题肯定就是你这个总经理负全责。”

    合同和保证书之间的区别,以及这份东西的隐患他不可能不懂,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以为的婉转提醒,语气不解中却带上些许埋怨,不自觉地透露了不肯出口的关心。

    关旗陆忽然觉得心情终于有了丝微好转,消失许久的温柔笑容重新浮上俊颜,“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清河是不可能和飞程加签正式的合同附件,所以才会指定要我们提供保函。”

    “为什么?”

    “清河有自己内部的作业流程,如果是正式文件,何处长需要向管他这条线的二把手汇报,他刚刚挨了批,如果再拿一份这样的东西去请示,肯定会令上司更加动怒,质疑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条款一起签在合同里,那他不就等于是自己去和领导说‘我工作疏忽了’?”

    “啊……是这样。”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果然比他们这种纯粹的商业公司复杂多了。

    “何处要我们私下出具这份保函,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以后追究我们的责任,只是做给上头看罢了。他不是请示而是直接拿了保证书去给领导过目,这两者之间有很大区别,这份文书把责任完全推给了飞程,一方面表明他出了纰漏后努力补救,另一方面给他自己以及领导高明地留了后路。”

    安之渐悟,边沉思边慢声道,“只要二把手下了火,默认了这个补救措施,以后就算我们的项目真的失败,届时一把手过问起来,他们也可以撇清自己,而二把手还是会罩着同一条线上的何处。”

    “这份内容苛刻的保函至少在形式上起到一定的作用,可以使他们向一把手证明自己和飞程绝对没有任何敏感的回扣方面的瓜葛,如果项目最后不成功,也只是当初在产品和公司上选择失误而已。”

    安之迟疑了一下,有些好奇,“那他们是不是真的就没拿回扣?”

    关旗陆弯唇,“如果他们没拿,你觉得曾总会把塞曼提的市场费用花在哪呢?”

    安之惊讶,“原来又是花塞曼提的钱。”

    “这次倒不是,清河是我们的客户,塞曼提只肯划出一笔最高等级的市场费用,主要的部分还是我们公司自己出,只不过羊毛始终出在羊身上,这笔钱一开始就已经做进软件和设备的价格里。”

    说到底他们拿的是自己单位里的钱,只不过从飞程走一个过场而已。

    已完全明白过来,安之再没有逗留的理由,低声道,“我出去做文件了。”

    关旗陆点点头,凝在她背影的眸光暗幽如夜,唇沿无声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眼看她就要出去,他轻轻道,“我明天一早去香港,和投资方面谈。”

    走到门口的安之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首,慢慢拧开了门球。

    合上门,手中笔记本因她的用力过度而被攥出了指痕。

    在她出来时,关旗陆没作任何挽留,他似乎已然没有……和她再进一步的打算……

    原来他叫住她,不是回心转意,而只是认为他与她之间不能再无期限僵持下去。

    终于,都结束了。

    她以为两人之间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争拗,她以为先前曾宏推开他办公室门的那一刹,从他眼内看到的是如她一样疼痛难抑的伤怨和思念,在他叫住她的刹那,她以为终于雨过天晴心头狂喜不迭,却原来通通只是错觉。

    他终于,不着痕迹地把两人的关系打回到了原点。

    安之抖着手拨通司寇电话,拼尽全力抑住眼泪,嗓音碎得几乎不能成语,“你…在…不在…公司?”

    “在,就在办公室。”她太明显的不对劲令司寇迅速追问,“你怎么了?”

    安之放下话筒小跑出去,弃等电梯而直奔楼梯,跑下到转角再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泪珠终于大滴大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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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都知道了

    关旗陆去到天河某片区的派出所时,万沙华正和一名男子在大声争执,旁边一个小民警左劝一下,右劝一下,对两人有点束手无策,一见关旗陆出现,万沙华眼里储忍已久的泪水滚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半淡凉眸扫去,和万沙华吵架的男子看上去极年轻,然而衣着十分花哨,皱巴巴的牛仔裤上挂着无数冷金属链子,眼角眉梢更沾染有一种地痞般的流气,他指着万沙华冲关旗陆嚣嚷,“这是不是你女人?”

    关旗陆听而不见,拿起桌上小民警做了笔录的文件夹子,边看边对万沙华道,“你说。”

    “这个流氓污蔑我——”

    “你说谁流氓啊你!”那男子的手指几乎戳到万沙华面前,表情凶狠。

    关旗陆毫不客气地用文件夹格开他的手腕,话声沉冷,“你最好放尊重一点。”另一只手调出手机中的电话本,拨通号码。

    对方即时发飙,“操!我尊重你妈——”

    关旗陆拿着的文件夹霍地反手一挥,啪声刮打在那男子的脸颊上,将他的说话直接抽断,“郑局长吗?我是旗陆,有点事麻烦你一下。”

    小民警在呆了三秒后迅速起立,及时制住被煽红了半边脸怒骂着冲上去就要还手的男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都把派出所当什么地方了啊?”

    三言两语简扼说清情况的关旗陆直接把手机放到小民警耳边,“你们局长找你。”

    流里流气的男子听闻面现惊色,原本要拼命的架式变成了虚张声势。

    小民警对着电话恩恩啊啊地应喏,最后说,“是,是,我知道了。”

    关旗陆啪声合上手机,对万沙华道,“我们走。”

    出了门口,万沙华眼中泪水再度汹涌滚落,那伤心样子,似生平没受过如此委屈。

    上车后关旗陆抽过面纸递给她,柔声开解,“好了,没事了。”

    万沙华强忍哭腔,“我下午和同事外出办事,回到公司楼下时,那个神经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了出来,冲到我面前就想打我,幸亏保安过来才把他拉开,他就在那当着我同事的面大叫大嚷污蔑我是小姐,说我前几天和他开房趁他睡着时偷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关旗陆慢声问,“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显而易见的流言抹黑,杀伤力大得足以让她以后无法再在公司立足。

    万沙华努力回想,最后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最近根本没做过什么。”

    关旗陆侧头看看,见她仍然梨花带雨,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我陪你吃晚饭好不好?”

    “恩。”万沙华抹干净眼泪,轻声道,“旗陆,谢谢你。”

    他笑了笑,“客气什么。”

    她定睛凝视他专注着路况的侧面,幽幽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落在前方空茫处,眼神变得有些惆怅和怀缅,“能不能陪我去白天鹅再吃一次芝士焗龙虾?”她的声音低下去,“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那些精美餐点,那支红酒,那束玫瑰,那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如今都成了不能回忆的记忆。

    关旗陆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将车子转道驶上内环,往沙面开去。

    他打开CD,音乐流淌出来,而人无声无息地驾驶着车子,出奇地沉默。

    一曲既毕,一曲又起,却始终是相同的旋律,万沙华惊讶,“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不会整张碟只烧录了这首歌吧?”

    关旗陆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当是默认,将车子驶下黄沙大道的出口。

    前行不久,往右一拐开上进入沙面的拱桥。

    沙面岛内是单行环线,只有唯一的车辆入口。

    当司寇的座驾沿同样的路线驶入,经过白天鹅北门前面的停车场时,关旗陆和万沙华正从车里下来,司寇直觉看向副驾驶座,安之定睛看着车窗外的那双人影,脸上神情极其淡薄,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关旗陆正巧侧过头来,看见司寇的车子他明显一怔,眸光即时向副驾驶座内凝定。

    玻璃上茶色的防光膜让他根本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但直觉告诉他,安之就坐在那。

    这个时间点,司寇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此。

    安之别过头来,对慢着车速的司寇平静道,“怎么开这么慢?”

    万沙华看关旗陆站在原地不动,讶问,“怎么了?”

    司寇的车子已加速驶入绿径深处,关旗陆回过头来,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要怎么解释?就算跳进绿篱之隔的珠江也已经水洗不清。

    胸口抑闷愈加,情绪却无处可说,而只能深藏。

    内心的交战伴随他走进白天鹅,最后却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时却听到安之关机。

    那种失望难以形容,仿佛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从此与他山水两隔,再无牵连。

    当电梯门打开,他合上手机,对万沙华笑道,“总喝红酒没意思,今晚换换口味,你喜欢芝华士还是人头马?”

    就算万沙华再愚钝,此时也已看出了关旗陆情绪欠佳,她轻笑附和,“不如白兰地?”

    兰桂坊那厢,安之连菜单也不看,直接点了乳鸽,鹿腿,飞饼,时蔬,冬阴功汤和椰奶炖雪蛤,服务员送上餐前小食,她对司寇说,“我很喜欢这里的卤花生,口感很特别,外面没有哪一家泰国餐馆做得出同样的味道来。”

    司寇夹一粒入口,“我本来不爱吃花生,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好象真是这样。”又连吃几颗,才搁下筷子,看她神色如常,表面上若无其事,他也就绝口不谈敏感话题。

    即使安之刻意压制和疏导自己的情绪,也始终还是因暗藏心事而兴致不高,用完餐后司寇见她无心逗留,便善解人意地提出离去,将她送回人民桥对面时,在楼院门口恰巧遇上从外回来的彭皆莉。

    司寇下车打招呼,“莉姨回来了?”俯首在安之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得麻烦你一下,我刚才茶喝多了……”

    安之掩嘴轻笑,故意说给母亲听,“司寇,我的电脑有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好啊,这方面我是专家,保证手到病除。”

    叶母笑道,“正好我下午烤了些曲奇,上去尝尝我的手艺。”语毕瞥了安之一眼。

    安之嘿嘿笑着挽过母亲手臂,三人一同上楼。

    司寇借用卫生间时安之坐在沙发里听MP3,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办港澳通行证要用的东西送给莫梨欢,即时叫叶母取来户口本,再找出照片和身份证,“妈,你先帮我招呼一下寇子,我去去梨欢家马上回来。”把东西拿在手里冲出门去。

    司寇出来后,彭皆莉笑着招呼他坐下,斟了茶,又端来曲奇和水果,“你随便吃点,丫头去了邻居家,一会就回来。”

    司寇应了声是,眸子半垂隐去一闪亮光,拿了块饼干慢慢地吃。

    如此安静,引得彭皆莉多看几眼,最后目光停在他面容上,往事渐回,虽已是陈年旧念,却仍然历历在目,她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有些哀婉,又似无限凄酸,忍不住轻声叹息,“想当初你才那么一点点大。”

    司寇静了静,声线低哑,“我还记得,莉姨每次来我们家都会给我带点糖果玩具什么的。”

    彭皆莉定睛看他英俊面容,再次低低叹息,“如果梅姐能看到你现在出落得一表人才,不知会多开心。”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幼儿院……我长大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没想到……她是怎么死的?”

    “乳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莉姨,有件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知道前因后果。”司寇以手按在坐垫,倾身向前,“但是却始终苦于无处求证。”掌心下凸起的异物感让他隔着垫子随手摸索了一下,“我爸绝口不肯谈,而我再找不到第二个知情人——”

    指下再捏了捏,不太对劲。

    他低头,移了移身子,从沙发靠背边沿处的坐垫下翻出一样小东西来。

    那部小小的银白色MP3上,正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点。

    彭皆莉见他忽然停下说话,手里拿着女儿平时听什么流行歌的小玩意,神色变得怪异,不禁狐疑,“怎么了?”

    司寇一笑,将MP3收入掌心,“没什么。差点忘了,安之的电脑在哪?我先帮她开机看看是什么问题。”

    “在书房,你跟我来。”

    一刻钟后,当安之回来,客厅里只有彭皆莉一个人在看电视。

    “司寇呢?”她奇问。

    “在帮你修电脑。”

    安之脸色微变,即时跑入书房。

    坐在电脑前的司寇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深异,安之关了房门走过去。

    屏幕上开着一份文件名为“diary”(日记)的Word文档,司寇弯唇,“你的密码设得太简单,只要上黑客网站下载一个暴力解码的小工具就能解开。”

    安之大怒,拿起案上书籍劈头盖脸摔向他。

    司寇闪身躲过,书本击墙落地,发出蓬地一声响。

    外面叶母叫道,“怎么了?什么声音?”随着问话脚步声行近。

    司寇即刻按灭显示器电源,对门开处的彭皆莉笑道,“没什么,是我刚才不小心把无线鼠标碰落在地了。安之,电脑已经没问题,我先回去了。”

    安之对母亲说,“妈,我送他下去。”

    一出门口安之便发狠踢了司寇一脚,司寇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安之犹不解恨,第二脚更是用尽全力,却被司寇飞快避开,他欺身上前,捉住她手腕扯向楼梯,“你跟我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安之压低声音,“你放开我!”

    却挣扎不过,被他一路拖下七楼,拽出门口牵至江边。

    “你怎么可以那么卑鄙偷看别人的日记?!”安之费力甩开他。

    “那你偷偷录音又怎么说?”司寇将手中的MP3摊开在她面前。

    安之没来得出口的续骂被定格在唇边,脾气再发作不得,表情瞬间变化万千,她恨恨瞪着眼前这人,却在他眼神极深的怜惜凝视下一腔怒火如被冷水浇灭,最终彻底化成泄气,沮丧无比,“你都知道了?”声线有些颤抖。

    司寇轻叹口气,爱怜地将她搂入怀内,下巴搁在她肩头,他眸如暗波涌过。

    从前的,如今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已经通通都知道了。

    安之再也控制不住积聚已久的满腔委屈,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在他怀内低低呜咽起来。

    不远处的行道树下,隐身在树影后的关旗陆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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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为谁做嫁衣裳

    司淙回国后的第二天就召见了关旗陆和司寇。

    “我这次去美国的考察很顺利,已经和股交所接触,打算收购波士顿的那家公司。”

    司寇说,“在自主研发这块路由器是飞程的主打产品,一直处于行业领先地位,我们在国内、东南亚和西亚地区的同类型产品销售上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买下美国的路由器公司是为了把产品推向欧美?”

    关旗陆说,“以国内低成本的研发和生产,通过半成品出口的方式经由当地公司组装后在当地销售,这样可以避开美国和欧盟对中国的反倾销政策壁垒。”

    “政府已经同意在高科园里再给飞程划一块园地,我打算建一幢飞程大楼,以扩展我们的技术研发力量和生产基地,我的发展构想是未来两年内让飞程的产品立足国际,和CISCO这样闻名全球的大品牌竞争!”

    豪气干云的司淙顿了顿,目光定在对面两人身上。

    “整个计划的投入预计需要二十亿人民币,其中飞程可以调动的资金有十亿,另十亿我打算向国开行贷款,我和钟行长私下聊过,他有表示出支持的意思,但也不排除只是在打官腔,届时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飞程也没办法。关于这件事,你们两怎么看?”

    司寇笑眯眸子,“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等顾问们把提案交出来再谈吧?”眼角余光半带讥诮玩味地瞥向一旁的关旗陆。

    只见关旗陆温然笑笑,说道:

    “能够和国际接轨对飞程来说机遇难得,钟行长和董事长是老交情了,贷款应该问题不大?”把皮球踢了回去,他抬手看表,“我约了德勤的商业顾问,子公司重组和重建的咨询方案还需要进一步详谈,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考虑海外上市,重组后的公司必须出具完全符合外资审核标准的正规财务报表。”

    “行,今天就到这。”司淙适时结束了话题。

    关旗陆和司寇相继起立,一同离去。

    出了董事长室门口,司寇用手肘撞了撞关旗陆,“嘿,旗陆哥哥,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卖身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关旗陆瞥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做嫁衣裳的意思?”

    司寇笑,“这么大一笔贷款,钟某人肯定不会拿回扣,因为拿多少也不合适,而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完全没必要去承担这种低级风险,但,如果是把回报折合成飞程的股东权益送给他的未来女婿,令他的女儿婚后一生无忧,又自不同。”

    关旗陆点头,似认同不已地附和,“没错,不管由你还是由我来出面负责最繁重的那项工作——整合那些子公司,事成后最大的收获者最终必然还是我,所以你何必辛苦淌这躺混水,是这样?”

    “你说是就是。”司寇的笑容变得有丝不可捉摸,“反正我现在只对安之有兴趣。”

    电梯上到四十六楼,在司寇临出去前,关旗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现在负责分销,我给你出一道相关的选择题——你觉得如果我卖的话,会选择和安之bundle在一起销售,还是不会?”

    话声落下,他唇边淡定和司寇脸上愕恼刚好被合上的梯门切为两个界面。

    回到四十八楼,许冠清一见关旗陆便道:

    “德勤的赵先生已经来了,正等在会议室里。”

    “请他到我办公室。”关旗陆径直走向总经理室,连头也不侧一侧,“安之,把德勤的提案拿给我。”

    心照不宣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比安之初来乍到时还更象上司与下属,有事不得不接触时,两皆客气到冷淡的程度,除了公事绝无半字多言,好比现在安之迅速起身拿着文件进去,关旗陆坐在办公桌后,两人连眼神都不接触。

    安之转身出去时许冠清正领着人进来。

    她朝许冠清及她身后的访客礼貌地笑笑,这动作发生在一秒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访客容貌,人已飞快闪出备令她压抑的总经理室。

    倒是那位赵先生乍见安之时怔了怔,原本盯着安之背影的关旗陆目光秒移,客人的微细表情落入他眼,下一秒当对方转过头来,不期然便迎上了他探究的双眸。

    “请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关旗陆笑着比向桌子对面的黑色皮椅,言毕顿了顿,话锋忽转,“恕我冒昧,刚才出去的那位叶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市场部职员,看上去——你好象认识她?”

    “这位叶小姐曾经参加过德勤的应届生招聘,我当时是考官之一,来应聘的学生里唯一只有她是熟练使用英法两门外语,而且笔试和面试的表现也相当出色,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

    “是吗?”关旗陆轻声道,忽地灵光一闪,“当时她过了吗?”

    “过了,她是我们录取的少数学生之一,不过后来我出差回来,听到同事提起有一个女孩子拿到了offer却没有来上班,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她。”

    关旗陆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在来银通之前明明就已找好了工作的叶安之,却没有去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德勤上班?关旗陆非常确定,她来面试那天见到他时十分意外,由此可见她并非为他而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在找到工作后却又向银通投递了简历?

    是什么竟令她肯舍弃挤身四大的前程,而甘愿屈居于此?

    疑惑间手机响起,接通后关旗陆神情半愕,迅速道,“你别担心,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即刻起身,异常抱歉地对客人说,“赵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得出去一下,真的很抱歉,我们改天再约。”

    “没关系,关总你有事先忙。”

    关旗陆摁下内线,叫来许冠清将客人送走,自己也拿了车匙,开门出来时瞥了眼某个座位,安之缩坐旋转椅里,半个身子趴伏在桌面,孤清背影一动也不动,看得他心口闷郁难抑,转头对许冠清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去。

    直到办公室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后,安之才萎靡无绪地抬起头来。

    坐在位置里静静地发呆。

    原本,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然而在冷静下来之后,关旗陆的寸步不让却令她慢慢产生了一丝动摇,会不会真的是她太武断了呢?也许正如他所说,在男人的思维而言,过程里他有没有别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留在她身边的事实?

    至少,目前为止他选择的人始终是她,也并未与她提出分手二字。

    在这段感情中,他并非没有付出真心真意。

    可是,她也只是希望男朋友可以全心对待自己而已,难道这算是过分的奢求吗?

    他的说话言犹在耳,“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不明白,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会舍得让她处于和别人争夺的痛苦境地,然而话说回来,如果她自己是真的爱他,又怎会舍得不争不抢地就那样轻易把他拱手让人?

    只是他的付出达不到她的预期吗?还是……其实他也感知了并且失望于她因害怕伤害而在和他同行的感情路上始终小心翼翼?导致之前徘徊不前及如今相持不下的局面,到底是谁错了呢……

    桌面忽然发出响声,将思绪飘离的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拿起分机。

    “安之你手机怎么关了?”司寇问。

    “啊?是吗?可能没电了,什么事?”

    “你妈妈打你手机不通,又不知道你公司里的电话,所以她打给我了。”

    安之即时清醒,“谢谢,我现在就打回去给她。”

    “不用了,她让我和你说,有个什么阿姨的麻将搭子三缺一叫她去帮忙搭桌,所以晚饭不做了,让你在外面随便吃一点再回家。”

    一听不是什么大事,安之又微蔫下去,“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没精神,没有生病吧?”

    “怎么可能,我是铜墙铁壁的构造,一向百病不侵。”连伤害也不能。

    司寇笑,“既然你晚饭没着落,不如我收留你好了,上次没吃到兰桂坊的烤乳鸽,我现在有点犯嘴瘾,六点十分我在楼下等你,怎么样?”

    安之也不推辞,“好啊,我请你,就当是谢谢上次你陪我去接我妈。”

    “Sorry,我没有让女孩子在我面前掏钱的习惯。”

    司寇笑着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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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是谁

    关旗陆和FD的谈判进展顺利,清河的项目开发也已进入调试阶段,他刚刚才能从工作中稍为抽身,却忽然又变得应酬多了起来,只要人在公司,肯定连中午带晚上的餐约都会被提前订满。

    安之拿文件进去时,他刚好从座位起来,取过外套,看样子正打算外出。

    关旗陆看也不看便在文件上签字,放下笔,柔然搔搔她头顶黑发,脸上尽是歉意,“姑妈约我见面,最近都没空陪你午饭。”

    “又弄乱我的头发。”安之缩了缩脑袋,轻笑着躲开他的手,“没关系,你去忙吧。”

    关旗陆俯首吻吻她的脸颊,开门离去。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外出用餐,许冠清订了三人份盒饭,边吃边和安之聂珠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集团里其他公司的经理、总监、老总什么的都忙着找关总,我接电话都接到手软。”

    聂珠压低声音,“这事我知道,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曾总和古励说,他已经收到消息,司董打算把几家子公司合并成一家,整个计划由关总执行,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你想,到时能留下来的高级主管才有几个?”

    许冠清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天天打电话来约关总,我说怎么回事呢。”

    安之倒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张了张眼眸,然后便捧着咖啡慢饮,这件事关旗陆曾约略和她提过,既然已出自他口,想来是势在必行。

    “想什么呢你?”聂珠问安之。

    “我在想,如果真的合并,岂不是要裁掉很多人?”

    这话一出,聂珠不禁和许冠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随之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感。

    许冠清说,“还好我们是在关总手下,应该不会被波及吧?”语气中不无庆幸。

    “是啊,幸亏跟对了老板,不然还是趁早去找工作好了。”聂珠说。

    许冠清又略为狐疑,“说不定那些消息只是谣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吧?”

    安之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大的事,对外公关部没有向媒体发布新闻,对内集团也没有正式下达公文,本来应该保密的计划,现在却好象一夜之间风传整个高层,你想想,这种小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聂珠骇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不会是——上头故意把消息放出来的?”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安之相信,如果飞程要把一件案子列入机密,保密功夫绝对会做得滴水不漏,同理,如果飞程想让员工们知道一件事,也绝对会把风声吹到每一个应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许冠清奇问,“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让员工做好被炒的心理准备。”

    在这种流言未坐实的期间肯定人人自危,都想力求表现最好以保住饭碗,谁也无暇去组织联合谁来对抗公司,就算最后不幸裁到自己头上了,抵触情绪也早在担惊受怕中消耗殆尽而再无心惹事生非,只想赶紧拿好补偿金走人。

    安之无声叹气,“另一个原因更直接了,就是赶鸭子上架,把消息放出来,让那些高薪职员或有其他去处的员工赶紧另谋生路,这样公司可以省下不少赔款。”

    “可是如果大家死都不走,撑到最后按劳动法不是可以拿到额外赔偿吗?”

    “这一条只适用于那些平日吃闲米没什么能力的人,因为被炒是很不光彩的事,真到消息坐实之后肯定行内风闻,到时就算是你自己离职,去到别的公司面试也会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所以一些高薪的资深人士肯定会提前抽身,不会让自己陷进那种困窘境地。”

    提早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打着飞程的招牌抬高自身价码。

    若走得不及时,错过最佳的沾光时机,则凤凰会变落水狗。

    聂珠又问,“上头难道就不担心,这种传言会搞得公司下面人心惶惶吗?”

    安之笑,“担心什么?大家不安于职?对于该走的人,上面巴不得他们在正式开炒前通通自己走光,至于那些不该走的人,你信不信到最后每一个都会留下。”

    许冠清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如果最后老板约你单独面谈,委你以重任,给你升职或加薪——这种时候你肯定不会坚持要走,反而很可能会感激涕零。”

    如今世道谋生艰难,出去也未必能有更好发展,做生自然不如做熟,更何况在这种动荡时期,老板还特别表现得对你青眼另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卖命到鞠躬尽瘁?

    所以说无风不起浪,外面报纸上的娱乐版往往都是谣言,看罢大可不信,但如果自己身处的公司里传出裁员风声,则要警醒小心了,十有八九最后都是真的。

    职场就是这么现实。

    午饭后许冠清留守,聂珠把安之拖去A座购物广场二楼的钻饰店。

    “我上礼拜看中一款手链,你给我帮帮眼。”

    安之一看价钱,即时咋舌,“你什么时候变富婆了?”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买。”聂珠嘴里这样说着,却已叫人把手链拿出来在腕上比试,“怎么样?这款式好吗?还是旁边那条比较好?”

    安之笑,“我看着这里每样东西都很好,当然,价钱更好。”

    聂珠推她,“给点意见嘛。”

    “就你手上这条梅花间竹吧,设计大方简单,又不失雅致。”

    聂珠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将手链解下还给销售小姐。

    安之奇道,“咦,你怎么又不买了?”

    聂珠嘿嘿一笑,“这个月已经超支了,下个月再说,反正晚几天买它又不会消失。”

    两人出了首饰店,聂珠“咦”地一声,安之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眸光即时定住。

    关旗陆陪着一个衣着极其入时的年轻美貌女子从透明梯后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电梯,那女子似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而他专心听着,不时微微一笑。

    “清妍的计划安排是十二月底回国,大概待一个月再走,她听到我提起你人在广州,就说到时一定要过来玩一玩见一见同学什么的。”钟如想说。

    关旗陆的薄西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他朝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带笑面容展开一抹闲情熟意,声线愉悦,“沙华?”

    这在关旗陆只是老朋友般熟稔的自然口气,听入钟如想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轻抿了唇角,却紧跟在他身侧,半垂瞳子中满是恼色暗光。

    楼上聂珠掩嘴咭笑,“这好象不是之前的那个,难道关总换了新女友?”

    “你真八卦。”安之笑唾,走了几步,眸光再瞥过一楼那对俊男美女,她对聂珠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转身走进旁边的消防门内,拐上楼梯,直奔四楼。

    去到中餐馆里,她对领班说,“我有急事要找飞程的关先生,请问他在哪个厢房?”

    “关先生刚刚才走。”领班惋惜道,“你要是早几分钟来他还在。”

    “这样啊——谢谢了。”安之挥手离去。

    关旗陆确实约了人在此间午餐,只不过那人既不是其他公司的什么老总,也不是他所谓的姑妈,这刻安之忽然想起一些说法,如果一个男人和你说忙,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因为他真的忙,而只是你对他来说,没有重要到他想为你花费时间。

    如果他不爱你,再闲也会变得忙不见影,如果他爱你,再忙也能抽时间让你天天见到。

    关旗陆最近确实很忙,但并非真的忙得一点余暇也无。

    只不过,他腾出来的时间不是为了陪她而已。

    直到此刻安之才后知后觉,与其说她和关旗陆是一对情侣,倒不如说他们更象密友,两人的关系比朋友要亲密一些,却又远没有恋人们应有的激情和甜蜜,关旗陆与她之间,从来没有象莫梨欢和曹自彬那种形影不离百看不厌的粘腻。

    安之返回二楼,看见聂珠仍等在原地,正倚着阑干有些出神。

    她迎上去,“还逛吗?”

    聂珠看了看她,摇摇头,“不了,我们回公司吧。”

    回到B座安之才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聂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聂珠白她一眼,“你看上去明显一副心情不好闲人勿近的样子,我哪敢打搅你。”语气忽然转轻,“安之,你不会是……喜欢上关总了吧?”

    安之睁大双眼,一脸震惊,“不是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对着镶嵌在电梯门边的镜条左照右照,一忽儿皱眉,一忽儿嘟嘴,“来来来,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额头上明明没有凿着‘喜欢关旗陆’五个字嘛。”

    聂珠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一回头见关旗陆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明显也是在等电梯,聂珠急急伸手去拉安之,那瞬间安之也从镜条中看见了关旗陆的身影,适巧梯门打开,她即时闪身进去。

    聂珠收回落空的手,尴尬地冲关旗陆笑笑,也跟了进去。

    关旗陆让过几位赶来的女士,最后才走进电梯,目光瞥向角落,安之有意无意地避在聂珠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目不斜视,似完全不觉他正和她同一部电梯。

    他闲闲开口,“刚吃完午饭?”

    没想到老板会搭话,聂珠慌忙应道,“没有,我们只是在附近逛逛。”

    关旗陆笑,“名品店现在就开始岁末大减价了?”

    “那会这么早。”聂珠顺口答,“刚才逛了两层,还没有一家开始减价的。”

    一旁安之恨不得踢她一脚,这话被套得。

    关旗陆笑容变深,果然如此,这么巧竟然被她们撞见?他再看安之一眼,她依然拒不理睬他,白皙脸孔下隐隐透出恼意。

    电梯上到四十八楼,梯门打开时靠近门口的聂珠率先走了出去,由是没有看到背后关旗陆无声地抓住了安之的手臂而她挣脱不得,当聂珠察觉到后面没人而讶异回首,电梯已在飞速下沉。

    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本来真的是姑妈约了我。”关旗陆解释,最后来赴约的人会变了钟如想他也有些出乎意外,虽然惊讶,但对他来说反正不过是一顿午饭,也无所谓和谁一起吃。

    安之看他一眼,“那个女孩是谁?”

    “姑妈朋友的女儿。”关旗陆轻描淡写。

    电光火石之间,安之的脑海掠过万沙华的说话,“国开行行长的女儿?钟——什么如想?”

    看见关旗陆点了点头,安之只觉颈后寒毛直竖,心口骤然有些发冷,她定定盯着他,“她喜欢你,是不是?”那女子和他说话时的倾慕神情,她绝不会看错。

    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让关旗陆的神色有些淡,“我不清楚,她没和我说过。”

    安之裂裂嘴角,似自嘲地笑了笑,喃声讥道,“原来你不清楚。”

    关旗陆忍耐的眸光已变得微冷,“我再说一次,今天会遇见她是个意外。”

    “是吗?”安之忽然抬首看他,“你冷落我也是个意外?”

    一丝愕色夹杂着隐约狼狈在他眼底稍纵即逝,开口时他语气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她勉力令自己笑了笑,她真笨,竟然到今天才看出来,“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继续。”

    关旗陆合上眼,抑郁微闷地缓吁口气,再睁开双眸,力图令语气平和,“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如果我不想继续,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而不是现在这样,象个白痴一样站在这里向你一遍遍解释。”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安之心口一阵阵发冷,“有没有想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争执这些根本没意思,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我之间是在谈一场真正的恋爱,那我无话可说。”

    她受伤的神色让任何工作难题都在手里迎刃而解的关旗陆,在此刻忽然觉得有些无能为力,而她苍白脸容下透出的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决绝之意,又不自觉令他内心深处涌出一丝微慌微痛,混杂在一起使得他心烦神乱。

    “今天不管是钟如想还是别人,对我来说都只是正常的社交来往,你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到目前为止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还要他怎么样呢?

    原来是她小题大做,安之再忍不住嗤声冷笑,伤人的说话冲口而出,“既然你这么委屈那就去多找几个好了,我看那个钟如想就不错,反正她也喜欢你而且又有家世,说不定做了金龟婿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你何不好好考虑考虑?”

    情绪被逼到了撕裂边缘,关旗陆眸光森冷,口气冰寒无比。

    “是,她喜欢我。你呢,来,叶安之,告诉我,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即时转身,手臂却被关旗陆一把钳住,她猛然将他摔开,然而下一瞬再度被他强硬地扯定在原地,摆脱不得的她放弃了挣扎,回头时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勉强牵出的笑容惨淡无比。

    “你确定你没想过分手?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感觉不到你有任何继续下去的诚意,抑或其实你心里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他开不了口和她说分手,所以一直静等她发现,然后他才好顺水推舟。

    她凄怆绝望的泪眸让关旗陆有一瞬间的定格,在他反应过来直觉想将她搂入怀抱时,却已被安之先一步挣开,她飞快走入了电梯。

    被撇下的关旗陆一动不动静立良久,之后转身朝车子走去,以吓人的疾速驶离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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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果爱是伤害

    在安之的恋情开始之初,关旗陆却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清河证券的项目,连日来由司机驾着别克商务车,载同他、曾宏和塞曼提的高层在广深之间往返,同时关于子公司的整合,司淙已与关旗陆达成共识就由他来执行,为了配合美国那边的工作时间,他即使入夜后才从深圳赶回,也还得在办公室工作到晚上,以便和各意向投资方召开视频会议,进行一轮轮的谈判。

    相应地,安之的工作也多了起来,关旗陆有意训练她的能力,把一些在她权责范围外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处理,不仅只是市场部的事情已由她独挡一面,甚至技术支持人员的调配,项目的开发进度,乃至产品推广和销售动向她都需要了解,以便在他问及时详尽汇报。

    对高位决策者来说,不管是内部外部,信息的真实、及时和细致非常重要。

    各有各忙的两人有时一天里也见不到一面,偶尔关旗陆打电话回来,不是他身边有人就是她在忙碌,也只能匆匆数语。

    安之渐渐成为关旗陆最得力的助手,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

    彩池开奖那时,安之曾经上网去对。

    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眼睛发花,却发现连最小的奖都没有中着,心里倒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想笑,原本就预料到了,这些虚幻的希望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戳破,就象彩色泡泡,凭空而来,也凭空消失。

    彭皆莉已从中山回来,饭后煮好甜汤端进女儿房间,却看见她的床上摊满了整整一床彩票,她大为惊讶,“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安之直觉解释,“不是我买的。”说完才惊觉漏了口风,慌忙掩嘴,对着母亲心虚地眨巴眨巴大眼。

    叶母看她神色心里已明白几分,把甜汤放在桌上,倒不急着离开了,笑问,“你谈恋爱了?”尔后又皱了皱眉,“就是他送你这么多彩票?”

    安之把所有彩票重新叠好扎好,这一小张一小张废纸,对她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

    她望向母亲,“妈,你好象不喜欢?”

    “华而不实。”

    安之笑,“玫瑰花不也是一样吗?”

    忽地醒觉,人类用花去代表爱情何其智慧。

    盛开时两皆美丽夺目,迷人心神,败谢时一般凄凉伤感,无限唏嘘。

    “没错,所以说有那些送花送彩票的钱——”叶母振振有辞,“还不如多买两只鸡来给你补补身子。”

    安之大笑,抱着母亲推出房去,“我明白了,要把腹中填满才不会华而不实,哇!妈,你是不是在老家吃鸡吃多了?腰围好实啊!”

    关上门,她拨通关旗陆电话,“你在哪?”

    听到她俏皮的声音,关旗陆轻轻笑起来,“医院。”

    安之一愣,怎么又是医院。

    似觉察到她的疑惑,关旗陆解释,“姑妈胃病复发。”

    “啊,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进来观察一下放心些。”

    听出他语声中一丝倦意,她忍不住低低道,“我想你。”

    关旗陆心口一荡,轻喃,“小东西。”

    安之脸颊发烫,“我不打搅你了。”

    “乖,早点休息。”

    关旗陆走回病房,钟如想看着他把合上的电话放进口袋,微翘唇边似有蜜意蔓延,她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黯光。

    房内司淙和司寇也在,关访茗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手背上吊着点滴,原本闭阖的双目在听到关旗陆的脚步声时睁了开来,“都回去吧,旗陆你留下来,陪陪姑妈。”语气淡冷,说话时就连眼角余光也不瞥一瞥自己的丈司淙。

    关旗陆和司寇对视一眼,他走到病床前,“姑丈,你们就先回吧,这里有我行了。”

    司寇道,“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率先走向门口。

    司淙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关访茗,一脸无可奈何,“旗陆,麻烦你了。”

    钟如想迟疑了一下,见司寇司淙已相继离开,也只得冲关旗陆笑笑,对关访茗道,“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访茗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快清冷下来,两行泪水终于从关访茗的眼角滑下。

    她吸了口气,“旗陆,你觉得我和你姑丈怎么样?”

    关旗陆抽过纸巾递过去,想了想,才回答,“每段婚姻都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如意?”关访茗冷笑,却不愿多谈,只是说,“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姑妈。”

    关旗陆十指交握,唇沿轻抿,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觉得和姑丈在一起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关访茗裂裂嘴角,“怎么换?我二十五岁嫁给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都这把年纪了还和他闹离婚吗?我丢不起这个脸,更不想便宜他在外头的那些女人。”说到这里抑郁地叹息一声。

    窗外夜色消沉,寂寞如同阑珊。

    关访茗目光黯淡,轻声道,“当年认识你姑丈时,曾经闹得风风雨雨,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和第二任前妻之间并没有感情,而我和他是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天经地义。”

    谁知道在她成功扶正之后,不过第二年就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风流天性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眼前,也曾一怒之下哭闹着要离婚,最后却始终还是割舍不下,这样将就痛忍,一眨眼已经二十多年。

    “随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对他趋之若骛的女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我见多了,也麻木了。”也许每一个如她这种地位的女人,到最后都不得不练达,不见为净、见也为净的正妻境界。

    关旗陆听罢,不知该如何安慰关访茗。

    如今社会,大凡有点地位财富的男人,或多或少在外面都有着或有过别的女人,这些成功人士或许愿意对婚姻和家庭终生负责,但已鲜少有人还能做到对伴侣奉献忠诚。

    这一刻忽然就想,换在今日是他娶妻成家了,在以后形形色色的应酬中,是否就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再也在不外逢场作戏?

    答案是,他心里没底。

    “旗陆,我一直没有子息,司寇这些年始终不肯接受我,司淙在外面又不断换着女人,说白了,耗费这二十多年岁月,我除了空担一个飞程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名份,实际上一无所有,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在飞程里真正占一席之地,就当是姑妈求你了。”

    关旗陆眸色沉抑,片刻后,笑笑道,“你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关访茗看他神色,知道话题不能继续,改口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明天还得上班,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留夜了。”

    关旗陆看了看表,也不推辞,起身按铃叫来特护。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见钟如想站在接待处,他讶异不已,“你还没走?”

    钟如想大方承认,“我在等你。”眼内浮现终于把他等到的欣喜和热切。

    关旗陆错开眸光,“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河北的帝景苑,回国后我一直住在那。”

    关旗陆笑笑,“走吧。”帝景苑?离天欣广场相当近。

    下得楼来,当夜风吹过,约略有一丝寒意。

    沿途关旗陆异常沉默。

    钟如想悄悄窥视,见他神色缥缈,似思绪出窍,她也就善解人意地安坐在旁,并不刻意挑起话题,倒是快驶近目的地时,关旗陆回过神来,留意到一旁她半绻着身子缩坐皮座里,神情落寞,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忍,歉然道,“要不要听音乐?”

    指尖连点,随意选了张碟,按下车载CD的播放键。

    当前奏响起,他意外地张了张眸。

    钟如想被旋律打动,侧耳细听歌词,跟着细声道,“爱情是一盏灯火,我是一只笨飞蛾……真好听,这是什么歌?”

    关旗陆把车泊停路边,“到了。”

    钟如想解开安全带,深深看他一眼,伸手去开车门,临下车前忽然回头,鼓足勇气说,“你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关旗陆意外,反应十分迅速,温然笑道,“我回去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钟如想脸如火烧,慌忙下车,急急说,“那晚安了,再见。”

    关旗陆手把着方向盘,车里响着他从安之处听来的歌,爱情是一盏灯火,结一根温柔的芯,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车外钟如想未肯进去,仍固执地站在路边,一脸笑嫣地朝车窗里挥手。

    他踩下油门,白色车影在路上飞驰。

    烦闷地按下玻璃,夜风灌入,呼啸扑面,此刻关旗陆有想抽根烟的念头。

    他对钟如想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其实有着一丝隔岸观花的欣赏,这个女人并不难看透,本质上和他是同一族类,聪明,冷酷,残忍,锁定目标后全力出击,为达个人目的可能不讳使用任何手段。

    只是她的邀请与她的人一样,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车内响着的那首歌令他心口萦绕着另一个人,所以当她开口,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直觉拒绝。

    事实上,一整晚他的心绪都有些凌乱。

    医院里关访茗的一席话,在他脑中纷沓而来。

    在国外生活一年,他已经不认为性与爱必须联系在一起才可以发生。

    有需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美女在怀。

    如果那美女让他感觉舒适,他也不介意眷养起来,譬如万沙华。

    但当关访茗在他面前流露出被司淙背叛的痛苦时,那一刻他下意识想到自己,他所喜欢的,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孩,他真的适合她吗?

    如果一百个男人里有九十九个会婚内出轨,他大约也不会例外为独善其身的最后一位,他或能保证情感上的专一,却自问真的未必能够保证,在未来五十年肉体上也会始终如一。

    如果相爱到最后带来的却是伤害,届时他与她该如何自处?

    飞速的车影从天欣广场前掠过,往广州大道疾驰而去。

    安之避开古励手掌的那一幕,时时浮上他心头,很显然,这个涉世未深还很纯真的女孩子有着情感洁癖,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他关于性与爱的观念,而她所渴望的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希望,更与他现在所走的人生之路背道而驰。

    车子在滨江西的尽头慢慢停了下来。

    关旗陆推开车门,走到江边,花圃四周夜静无人,暗夜天幕下他独自倚着阑干,抬首遥望远洋公司亮着零星灯火的高楼。

    握在手心的手机,始终没有打开。

    他这个师兄的真面目,并非她熟睡梦中给她无限关爱的善良王子,而不过仅仅只是一匹伏在暗处等待最佳时机扑击的豺狼,很有可能,最后她会被他撕得伤痕累累。

    那颗珍贵的玻璃心肝,会不会有朝一日,是他亲手把它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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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百九十九注希望

    远洋公司住宅楼外,泊好车的关旗陆径直走向门卫室。

    “请问有个大约长一米六三那么高,剪着短头发,喜欢穿衬衣牛仔裤的女孩——”

    看门的阿伯打断他,“你是不是找叶安之?”

    “对对,请问她住在几楼?”

    阿伯警戒地上下打量着关旗陆,这年轻人形容俊俏,衣着干净高雅,不象宵小之徒,他放缓了神色,“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什么事?”彭师奶回中山了,只有安之一个小女孩在家,问清楚些总没坏处。

    关旗陆几乎想掏出钱包拿钞票递过去,但看这老人家一脸正直负责的样子,又怕弄巧成拙,只得耐着性子温言解释。

    “我是她朋友,她妈妈回老家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刚才打电话她不接,我担心她有什么事。”

    一听他说出安之的妈妈不在,阿伯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

    “她住七零一,我看看——那边的防盗门刚好开着,你从第一个楼梯上去。”

    “谢谢。”关旗陆马上走进去。

    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到了七楼,左手边的门牌是七零一,他摁下门铃。

    内里无人应声。

    他再摁,同时拿出手机拨打安之的电话。

    听到屋里传出她的手机响铃,关旗陆稍为安心,扬声叫道,“安之?”

    “来了,来了!”伴随着回话,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渐近,“谁啊?”

    下一瞬门被拉开。

    安之穿着恤衫短裤,手中毛巾罩在湿漉漉的发端,显然刚冲完澡,乍见关旗陆出现在面前,她张圆了嘴,擦拭湿发的手掌搁在头顶上一动再不能动,整个人定在当场。

    看见她完好无缺,关旗陆长吐一口气,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到面前,两个人都为这意外的动作定格了几秒,他的眸色变了又变,最后慢慢收拢双臂,将她揽入怀内,贴着她颈边的脸上神色复杂无边。

    最后化成一抹浅淡的不羁和自嘲,没想到……还是无从抗拒。

    那就,这样吧。

    从见到关旗陆第一眼就已呆住的安之,此时血液全部向脑袋急速倒流,傻傻地任他搂在怀内,只觉得他的身体和臂弯涌起高热,而自己紧贴在他胸口的脸颊亦象火一样发烫,在他体温的包围中她被他圈抱住的全身似火烧火燎,有那么一瞬滚炽得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怀抱里有她那种好得不得了的感觉,让他全然放弃再问以后。

    唇沿滑过她滴水鬓边,他在她耳际悄然柔引,“我提醒过你……不要这样……”她耳坠下方的粉嫩肌肤因他过近的吐纳而透出红晕,诱使他的唇瓣轻柔扫过,触及的那一刹两人一同轻喘,他如蜻蜓点水般迅然吻过她的脸。

    安之涣散的魂魄终于在这亲昵无边的一线间归位,慌乱中下意识螓首欲别,却在起动时被他温热的手掌先一步掣住后脑,她在他怀内再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的菱唇带着微笑和柔情吻下来,四唇相贴他合上眼轻吟出声,“小师妹……”

    那潜入她灵魂的轻怜昵唤,将她的意识蓬地全然震散。

    她因何而哭,他因何而来,此时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爱情是尘世间的一盏灯火,在这忘情拥吻中,他们放纵自己做了笨飞蛾。

    直到喘息,两人的双唇才微微分开,关旗陆抬起头来,环搂在安之腰际的手没有松开,垂眸凝视她妩媚而氤氲的双眼,另一只手从她脑后向前抚来,掌心贴着她的脸庞,指腹似极珍爱地在她面容上轻轻摩挲。

    他的眼神温柔得动人心魄,带着让人无法抵挡的磁力,将安之吸引得如同灵魂被锁在了他的眸心,整个人似漂浮在无边无际泛着微波的晴空海洋,愉悦至极,与此同时又真实感受到胸腔内壁的血液汩汩直流,蓬蓬跳动的心如小鹿乱撞。

    荡在心口的情漩美妙难言,两皆移不开痴缠眸光,似想这样拥抱着直到宇宙洪荒。

    他缓慢地再俯下首来,轻轻贴向她的唇,捧起她的脸迎向自己,不料动作间指尖轻陷,惹来她哟声痛呼,反射性捂住半边脸颊。

    关旗陆这才看向安之微肿的左腮,微微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丝恶意,“牙疼?”

    安之气恼瞪他,“你故意的!”

    “不舒服还跑出去和司寇打球,我是不是该说你活该?”他弯唇,吻了吻她疼痛的左脸,“去换衣服,我陪你去看医生。”

    安之原想说不去,看他神色却是不容她有任何异议,只得抚着脸走回房间。

    入夜后的人民桥畔,沿江两岸亮起七彩霓光,泼墨般的宽阔江面暗流涌动,拍岸的水边华虹尽染,景致美丽异常,不似人间。

    车子过了桥右拐,沿着江边开不到五分钟已至中山二院。

    关旗陆为安之挂了急诊。

    看见医生端来闪着金属冷光的一盘器械,安之的面容因惧怕而几乎皱成一团,镊子还没伸入口腔已吓得她啊啊乱叫,关旗陆忍俊不禁,执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别动。”

    从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极具安抚作用,使得安之内心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她安静下来,张开嘴和医生合作。

    清洁过蛀牙,喷好药水,拿了消炎药后离开。

    车子在驶出沿江路前慢下来,那拥吻的曼妙感觉仍在心头流连,关旗陆侧首看向邻座,“你要回家吗?”他极具绅士风度地征询,含情语调却明白彰显了,这其实不是问句,而是他还不想那么早送她回去。

    安之摇了摇头,垂眸处唇边漾笑,转而也侧过首来看他,双瞳闪起晶莹剔透的波光。

    后方传来一声喇叭,关旗陆收回视线,前方马路对面,江中驶来一艘游轮,层层船舷上环缀着碧蓝绮紫的美丽霓虹,气派而华贵,璀璨而瑰丽,如同只在夜间出行水上的仙舟。

    手中方向盘一拨,他将车子打了左转,驶向天字码头。

    安之脸上笑容扩大,关旗陆看她一眼,忍不住莞尔,“小丫头。”

    她没有应话,他也不再出声。

    任外面五光十色华年如水红尘喧嚣,车内两人如身在世外,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无声弥漫着一种心意相通的恬憩舒服感。

    过了几个红灯,到达目的地,关旗陆把安之放下路边,去找地方停车。

    泊好回来,见安之看着对面一个很大的彩票销售站,他捏捏她的后颈,“想买吗?”

    “我做梦都想中五百万呢。”她朝他俏皮眨眼,“不过从来没买过。”

    他失笑,“没买过还做梦?”

    “所以说只是‘做梦’嘛,中奖这种东西,纯粹撞大运,所以想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知道梦不可能成真,又何必起贪念?一次次给自己千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然后一次次经历失望,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关旗陆定睛看她,“梦想和现实——你分得这么清?”

    安之的脸容慢归平静,“我不想让自己受伤。”

    关旗陆不再作声,眼波停在她脸上,幽深无底地流转,她对他咧咧嘴角,浅浅一笑,然后望向别处,他转头再看向对面,来往车灯将他的眸光映得明明暗暗,下一刹,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惊异不解中将她拖入车流,横穿马路向销售站走去。

    “我送你彩票。”他说。

    “喂,喂!”安之叫唤。

    关旗陆强搂着她走进去,抬头看看售票窗口上方的选择项目,“就买三十六选七。”

    隔窗里销售员问,“买多少?”

    他打开的钱包中露出一叠大钞,安之按住他伸进钱包中取钱的手,指尖把百元面额的钞票一别,从他钱包中抽出一张十元递入内,“就买这个。”

    一会后,里面递出印有五个注码的小纸张。

    安之仔细看那些数字,“师兄,要是过几天一觉醒来发现中了五百万,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辞职。”

    关旗陆笑,对窗口里的销售员道,“再来九百九十四注。”

    不但售彩阿姨惊奇抬头,就连安之也大为愕然,来不及出声阻止他手中大叠钞票已递了进去,她哭笑不得,这也未免太大手笔,瞪着关旗陆,眸光微怨,关旗陆漫不经心地搔搔她头顶黑发。

    里面三个窗口全停下了销售,就只听见三部打印机同时发出叽叽声响。

    过了好半会,关旗陆接过窗口里递出的用橡皮筋一捆一捆扎好的大叠彩票。

    连同安之手上的那张,一共九百九十九注,他打开她的背包放进去,拉上拉链,微笑道,“好好背着你的向往和希望,也许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

    安之刹时定在当场。

    那首歌是这样唱。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

    出了彩票站,几步外的江边便是天字码头,所有观光渡轮都在此地上客落客,安之变得有少许沉默,任由关旗陆买了船票牵她登上最豪华的游轮,两人走到最高一层的甲板上。

    游轮往海珠桥驶去,江风徐徐吹来,夜色下天幕低垂,与磅礴江面两相呼应,江北装饰着七彩虹灯的建筑一幢紧挨一幢,而南岸茂密树丛里透出晶莹绿光,两岸景致尽皆倒映于水,从江心看去,微浪打过的江面如琉璃倾融,斑斓色波层层叠叠,变幻万千。

    此时有一对父母带着孩子从楼梯处走上甲板,一人一边牵着小孩的两只手,那小孩子前蹦后跳,快活地玩着空中吊环。

    安之看得怔然,直到对上一双充满好奇的纯真童眸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倚着船舷看向微波江面。

    这微妙的情绪变化落入关旗陆眼内,他微讶地弯身看去,却见她已双眼泛红。

    “怎么了?”他柔声问,“有心事?”

    安之勉强笑笑,“我家庭和乐,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工作稳定。”看他一眼然后掉开,越说越低,“现在连希望也有了,还能有什么心事?”

    关旗陆皱了皱眉,攀过手去从背后把她拦腰搂入怀内,也不追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以唇瓣轻慰她的额沿,仿若闲谈,“我已经很多年没好好看看珠江的夜景。”

    过了一会,安之的情绪平复下来,沉默片刻,她说:

    “有时候觉得……幸福不象是真的……就象这些船上江边的霓虹灯景,很美丽,很耀眼灿烂,可是当天一亮,就会通通消失不见……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送我这些彩票……我很感动……也许,也许有希望,总是好的罢……”

    从未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原来自己,并不如表面那样积极乐观。

    关旗陆半响不语。

    良久之后,才吻吻她的眉梢,曼声说道,“我们算不算偷得浮生半夜闲?”

    与往常完全无异的语调,温和悦耳,却让人听不出半丝情绪。

    安之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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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么巧

    周末,安之起床时觉得左边牙龈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秋高上火,打电话约了莫梨欢和曹自彬,看会儿电视,再把房间收拾收拾,中午时随便煮了点吃的,然后打开电脑上网。

    从新闻看到娱乐,无意中逛到一个运程网,将十二星座和四种血型组合到一起作命运解析,闲来无事,她逐一细看。

    安之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由性格决定,与星座、血型或生辰八字通通无关,这世上许多悲剧的造成,都不是天意,而是人所为之,又譬如失败或成功,谋事者的个性绝对是主因。

    看看时间已差不多,她找出白色恤衫和中裤换上,穿上运动鞋锁门离开。

    去到兰桂坊,铁丝网内莫梨欢、曹自彬和司寇都已到场。

    放下球袋时想起上一天关旗陆的电话,她问司寇,“昨天师兄说他姑妈进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只是例行留院观察,今天上午访姨已经全好出院了。”

    站在旁边的莫梨欢听见他们的说话,悄悄顶了顶安之的后背,笑嘿嘿地道,“怎么不叫你师兄一起出来打球?”

    安之斜斜地剜她一眼。

    司寇一笑,“他怎么会有空,昨天才刚刚认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安之脸上。

    骤闻他此言,万沙华的一番说话涌入安之脑海,她微怔后反应迅速,已笑着别过话题,“来,我们四个打循环赛,三局两胜,输的人晚上请客吃饭。”

    莫梨欢马上把曹自彬推出来,对司寇道,“两位请,这种变态赛程绝对男士优先。”

    曹自彬无奈而宠爱地拍拍她的脑袋,安之和司寇一同失笑。

    两男两女对决下来,自然是擅长运动的司寇和安之胜出。

    尔后司寇与莫梨欢、安之与曹自彬两相对垒,这一场再打下来,两个女孩子已是气喘吁吁,莫梨欢猛叫暂停,扔了球拍席地而坐,连连喝水。

    于是四人皆进入中场休息,安之捂着左边脸颊,一时以掌轻拍。

    司寇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牙疼。”

    莫梨欢啧啧连声,“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可怜的小安之,你惨了。”

    安之轻哼一声,“你还真不愧是射手座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意有所指地,似多少仍有些怪责她之前的说话不分场合。

    “切,我那叫直率无心,气质奔放。”

    曹自彬嘴里一口水全喷出来。

    安之哈哈大笑,牵动面部神经,刹时疼得呲牙裂嘴,犹是如此,也还忍不住笑骂几句,“天哪,气质奔放!再来是不是还得加上反应灵敏态度亲切?”

    “哇!全中!你怎么这么厉害?我的星座就是这么说的!”

    “我今天刚好看到这个,你是A型血射手座不是吗?”

    “对对对,自彬是牧羊座,我们两人星座的配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聊到自己最喜欢的话题,莫梨欢兴奋不已,“安之是双鱼座,司寇你呢?快告诉我,我看看你们合不合适。”说着对安之眯眯右眼。

    惹得安之丢给她一个无声嘴型,“花痴!”

    司寇笑,“我是狮子座。”

    莫梨欢失望地看着他,“狮子座和双鱼座的配合度很低,好象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狮子座的人很有个性。”安之回忆网上所说,“思想极富弹性,行事总是锋芒毕露,相当耀眼——忘了问,你是什么血型?”

    “B型。”

    “B型狮子座的男人度量很大,表里如一,性情坦率,而且很能照顾别人。”说到这里安之笑了起来,“你这性格和董事长一点也不象,他看上去更象B型的金牛座。”

    “我爸爸吗?他不是B型血,和你这位朋友一样是A型,星座我不知道,他们那一代人过的是农历生日。”司寇放下水瓶子,捡起球拍,“都休息好了没有?”

    莫梨欢哇哇大叫,“我不要!自彬你代我打,把他们通通杀个片甲不留。”

    曹自彬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不许偷懒,自己上场。”

    接下来又是两轮激战,到最后积分最低的,自然非梨欢小姐莫属。

    收拾东西时安之长叹,“怎么有人就是那么好运,好不容易让她的钱包出一次血,我却偏偏牙疼,真是不想活了。”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异常哀婉,竟似有三分发自内心。

    莫梨欢一掌拍在她肩头,“有得吃你就该偷笑了,还装!”搂过曹自彬往前走。

    安之落后几步,捂着脸,低低说道,“真的很痛啊……”

    司寇侧过首来,见她左脸已微肿,不由得担心,“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没什么情绪地摇摇头,“不用了,去兰桂坊熬点热粥喝喝,可能会好一点。”

    司寇又看她一眼,忽然轻声道,“我开玩笑的。”

    安之不解抬首,“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安之看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刹时脸如火烧。

    她的心事那么浅显易见吗?为什么连司寇这样的都看得出来?

    最重要的……如果一个只和她见过数次的旁人都能窥知她心底一角,那么,和她朝夕相对的关旗陆呢?他是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晚饭安之吃得很少,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莫梨欢看她神情萎靡,只道她的情绪低落是因了牙疼,爱莫能助之下正经许多,不再去逗她,只在旁听曹自彬和司寇闲谈时事。

    因为安之身体不适,膳毕大家早早散场。

    回到家里,她放下球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沙发上,人也跟着倒躺下去。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所以人陷入低潮和软弱,也许是因为不用再强颜欢笑,终于可以独处,被压制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上她的心口,鼻子骤然一酸,泪水无声滑下,在眨眼之后如出闸汹潮,再也控制不了。

    她翻个身,将脸埋在沙发的软芯里。

    急性肠胃炎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一夜之后,当关访茗醒来病症已基本消失,到了下午已完全好转,获得医生同意后,陪护一夜的关旗陆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她送回二沙岛江畔的司家别墅,然后驱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补眠。

    天色渐渐昏沉,最后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关访茗让他过去一道晚饭。

    关旗陆洗漱过后出门,在十分钟内飘然而至。

    停好车进屋,看见钟如想也在,他礼貌地笑笑,神色如昔温然无波,不见一丝意外或其他任何反应,仅仅只是含笑眸光不着痕迹地飘过关访茗脸上,“姑妈,钟小姐。”

    乍见他走进来,钟如想眼内闪过微喜光芒,带点感激又还不好意思地飞快看了关访茗一眼,仪态端庄的关访茗正慈爱地招呼关旗陆坐到身边,“你来得正好,我刚和如想聊到你们的留学生涯。”

    “是吗?”他微笑闲应。

    钟如想好奇望向关旗陆,“阿姨说你中途曾经逃学,是不是真的?”

    关访茗神色无奈,“怎么不是?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宝贝侄子在想什么,就说他毕业的那年,司淙让他回飞程工作,可是任由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应,自己找了家外贸公司,为了陪那个什么——还请调去长驻北京。”

    关旗陆但笑不语,端起咖啡,慢慢啜饮。

    “一直到两年之后,他好不容易终于肯答应我出国深造,申请下来了,哈佛一年五十万的MBA费用也交了,却去了还不到三个月就跑了回来,不管谁问原因他始终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差点没把我们这些老人家气死。”

    钟如想忍不住笑,好看的唇弧向上弯起,飘向关旗陆的眸光带着探究和新奇,仿佛想象不出他这么温文雅致的人,也曾有过那样任性轻狂肆意妄为的岁月。

    关访茗摇头叹口气,“还好这孩子从小就冷静理智,后来还是回去完成了课程。对了,如想你念的是什么学校?”

    “哥伦比亚大学。”

    关旗陆端着白瓷杯子的手微微一定,抬眸看向钟如想。

    她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吗?”

    他收回目光,温然笑笑,“没什么,我有个朋友也在哥大。”

    关访茗适时起身,“旗陆你招呼一下如想,我去厨房看看菜式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姑丈正从机场回来,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家。”离开前轻轻拍了拍关旗陆的肩膀,对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揶揄选择了视如不见。

    关旗陆倾身取过咖啡壶,为钟如想续满,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施然慢饮。

    他神态闲适自然,却似无开口说话的意思,那种极有风度地照顾女士,绅士得让人感觉不到受了冷落,但同时又保持着适度距离,完全不打算借机和异性搭讪的贵族气质,温雅得恰到好处,令钟如想眼内闪过一丝迷恋。

    她捏着手中杯子,微微紧张地挑起话题,“你说有朋友也在哥大?”

    关旗陆笑笑,“象哥大这种学校一向是留学生的热门选择,我有好几个校友都去了。”

    这种并不试图将话题深入的礼貌回应,让钟如想一时之间不知再说什么好,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在哥大认识一个中国女孩,她好象就是从你们学校来的。”看关旗陆挑了挑眉,她慌忙补充,“我刚才听关阿姨提到你的学校。”

    “哦,是吗?”关旗陆随口问,“她叫什么?”

    “宋清妍。”

    关旗陆手中杯子一顿,咖啡在杯中荡了荡,漾起几圈涟漪。

    他再度抬眼看向钟如想,眸色有点淡,面上却笑笑道,“这么巧?”

    钟如想即刻意识到自己隐而试探的小心思已被识破,半垂的眼波飞快一闪,下一瞬唇边露出嫣然笑容,话锋一改,索性直认不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我和清妍是朋友,她偶尔会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奇速的反应,倒令关旗陆刮目相看一眼,笑意和熙了些,“她还好吗?”

    钟如想悄悄松了口气,微怯的心头涌现一丝终于引起他注意的暗暗欣喜,听到他的问话,她连忙答道,“她很好,毕业时拿到一家大公司的offer留在了曼哈顿,后来认识了一位美籍西班牙人,今年年初已经结婚,好象她有打算在圣诞时和老公一起回国。”

    关旗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钟如想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慢慢道,“清妍有一张光碟,里面有一段VCR。”

    关旗陆笑,“是不是在她大学二年级的生日聚会时拍的?”

    “对,就是那个,镜头里除了她的室友和同学,还有你和你的朋友。”

    原来如此,关旗陆微笑着再端起咖啡,用杯子半遮去自己的表情。

    他本觉得奇怪,何以这位钟小姐对他有如此大的兴趣,竟似有些迫不及待地透过关访茗和他结识,却原来是因了一段录象,不过,那段录象他也看过,回想起来他当时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反而大多数时候只是闲坐一旁,看着宋清妍和其他人又闹又叫。

    所以关旗陆不是很明白,他会是在什么地方吸引了钟如想?

    “我回国之后,有天陪爸爸和司伯伯打高尔夫,打完应邀来阿姨家吃晚饭,临开饭前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和司伯伯说什么旗陆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当时一愣,心里想怎么她提到的名字和清妍的前男友是一样的?于是随口问了她一句,结果阿姨把你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钟如想抑止不了内心的兴奋,说到最后,隐隐有着一丝人间寻他无觅处,忽然发现柳暗花明的狂喜和心酸。

    这掩饰不住的真情流露,让神色一直平静稳和的关旗陆微感意外。

    而钟如想在那句“是不是很有缘份”的说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惊觉自己失言,刹时俏颜涌起狼狈红潮,飞快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坐在对面那位自己极度心仪的俊容男子。

    关旗陆端起咖啡壶,不着痕迹地温声别开话题,“还要不要再来点?”倾身为她再次续杯,算是为她解了围。

    屋外响起车声,关访茗从里面匆匆出来,“是不是司淙回来了?”

    关旗陆刚从座里站起,司淙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关访茗,对也连忙起身问好的钟如想笑道,“怎么,齐聚一堂迎接我这个老人家吗?”

    钟如想娇笑出声,“司伯伯你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这就认老了?”

    司淙对着关访茗笑道,“钟老兄的这位千金真是了不得,动一动嘴皮子就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目光扫过屋内,“司寇呢?”

    “他说今天约了朋友打网球,不回来吃饭。”

    关旗陆脸上浅笑一滞,神情起了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

    四人向餐厅走去,钟如想跟上关旗陆身边,笑道,“阿姨说你也很喜欢打网球?”

    “说不上喜欢。”关旗陆有点心不在焉,“不过是闲暇时找点消遣。”

    钟如想飞快看看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敷衍,虽然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晴转阴,也还是极识时务地不再多言。

    整顿饭下来关旗陆的神情始终显得有点飘离,仿佛一丝心神不宁的样子,非但不主动挑起话题,甚至连钟如想有意无意地努力营造欢快气氛,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笑应和,以至关访茗趁钟如想不注意时朝他皱了皱眉,对他的礼仪不周面现责色。

    他歉然笑笑,终于打起精神,配合着众人一起说说笑笑。

    膳罢移往偏厅喝茶,佣人端来精致果品。

    末后,关访茗才想让关旗陆送钟如想回去,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关旗陆拿出看了看号码,眸光乍闪,脸上竟不由自主露出柔和笑意,对在座各人歉道,“对不起。”起身走向落地窗边,压低声音曼语,“小师妹。”

    那边没有回声,一忽儿,手机中传来细碎的呜咽。

    关旗陆即时原地站定,脸上笑痕迅速退去,“安之?怎么了?”

    连叫几遍,对方依然没有回音,他明白过来,很可能是安之碰到了手机的重拨键,断断续续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压抑微泣,透出惊惶,痛苦和无助,仿佛一个极小的小孩遭遇到了心灵难以承受的事变,却不敢向大人求助而只懂得独自缩在无人的角落饮泣。

    听入关旗陆耳中,那细细碎碎的呜咽如同一道无形细丝,捆着他的心脏来来回回扯动,既痛还轻,异常拉割。

    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响,象是拖鞋趿拉着地板走远,然后那边再无声息。

    他深吸口气,按下心头混乱,挂了电话回拨过去,然而铃声长响,最后无人接听,心头滋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挂虑和不安,他重新再拨,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收了手机,关旗陆走回去,“姑妈,姑丈,我有些事,先走了。”

    说罢向钟如想也歉然地颔了颔首。

    见他眉宇间温和不再,脸容上少有地挂着抹焦虑,关访茗不禁问道,“是什么事?”

    “没什么。”关旗陆挥了挥手,迅步如流星。

    钟如想盯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看在关访茗眼内,若无其事地道,“如想,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俏丽面容转而露出明媚笑意,“谢谢阿姨,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们。”

    转过身时钟如想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今天她特地不把车子开出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而从关旗陆接电话时的反应可以看出,对方肯定是个女子,而且还很可能和他关系匪浅,想及此她心口一揪,关访茗不是说他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吗?那这个来电的人是谁?

    在两人都离开之后,关访茗和司淙对视一眼,她皱眉道,“你也看到了。”

    司淙神色淡定,“年轻人嘛,选择多一点也未尝不好,随他去罢。”

    他嘴里这么说着,睿目却闪过深谋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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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避重就轻地

    回到天欣广场,关旗陆往四十六楼寻司寇,安之独自上去四十八层。

    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接到许冠清的电话。

    “安之吗?我和聂珠已经出来,正在去塞曼提集合点的路上,有件事要拜托你,今天周末,深圳那边的技术人员下午会回公司,到时他们会填好这周的报销单和下周的费用申请,你帮我核查一下,没问题就给关总签名,让他们去财务部拿钱,这样他们下周一就不用再回公司,可以直接去深圳了。”

    “好,等他们回来我会处理的,你们玩得开心些。”

    楼下司寇的办公室,关旗陆坐在他对面。

    “姑妈告诉我,你和姑父说想调回集团做事。”

    司寇笑,“你的消息还真快。”

    “咦?不是你传得快吗?我还以为你早等着我来找。”关旗陆也笑,忽然话锋一转,“无缘无故抽身——为什么?”

    “飞程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仅是银通、光讯、电信、政企加起来就有八位老总,合并之后人员精简,就算把其中一些老总调到其他区域,也必然还有一些得自动请辞,如果你我都参与这场四国混战,结果会很明显,无非是你和我谁做一把手的问题,此外最多只能再留任两位,六个人争这两个位置,早晚会斗得鸡犬不宁。”

    关旗陆挑眉,“虽然姑丈还没对外公布整合计划,事实上他们也早从各自的人脉收到风声,就算消息不确定,他们的暗中角力也已开始,你退出不但于事无补,多一个位置反而会使竞争更白热化,这种情况我想你不会一点都不明白?”

    意思很明显,希望司寇最好还是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司寇笑眯了眼。

    “我身为飞程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何必在这种战国烽烟的时候以身涉险?要想做得出色就必须费心劳力,还得时时刻刻防着精敏的旗陆哥哥,不能让你踩到我头上来,而万一就算我拼了全力最后也还是比不过你,则徒然贻笑大方,届时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当然不如临阵抽身,摆下置身事外的高姿态,好好做一个看戏的观众。

    关旗陆连连点头,“这想法不错,留我力战群雄,却是在为你做嫁衣裳。”背靠向椅子,轻轻摇了摇,双手懒懒抱胸,含玩带笑的眸光象是在看十几岁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无限慈爱而宽容,“不过,寇弟,这理由比之前的更逊,乖,再给哥哥一个别的。”

    司寇既好气又好笑,抄起一个文件夹飞掷过去。

    关旗陆反应迅速,连人带椅身形一转,文件夹擦着他的衣角过去,跌落地面。

    再回身时眸光忽然变得锐利,“你先扬言不准我动安之,紧接着又从合并计划中抽身,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

    司寇嘿嘿一笑,“你要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我不太明白的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吗?一则免得你我鹬蚌相争,使公司的整合可以顺利过渡,二来我回集团主管分销,你运营合并后的新型公司使其上市,这对你和我是最好的分工,至于安之,我相信计划启动之后你会变得非常忙碌。”那时定不会再有时间对她萌生什么心思。

    “而你这个闲人正好乘虚而入,安抚她寂寞的芳心?”关旗陆笑起来,倾身向前,手肘支在桌面,以手托腮,双眸因笑意而带上些桃花样的暗胭之色,“我今天带同小师妹一起去了和软件商谈合作的问题。”

    司寇背靠向后,与他拉开距离,半眯睫眸,“哦?”

    “那本来应该由古励出席,因为后续其实是纯业务的事情,和小师妹的工作内容关系不大。”

    明白过来的司寇瞪圆了双目。

    关旗陆从座位里施施然站起,“过段时间,当我忙起来的时候,她也会很忙。”

    她绝对会忙得——没时间陪办公室外的闲杂人等哈啦。

    司寇深深看关旗陆一眼,忽然笑了,唇弧含讥带诮。

    “知道我为什么会退出合并案?因为,是我没兴趣为你做嫁衣裳。”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刚想转身的关旗陆一怔,然还没来得及发问,手机已响,他接通,几秒后变了脸色,“姑妈进了医院。”

    司寇愕了愕,马上拿起桌面车匙。

    当两人赶到一院时,急诊室外一位年轻女子正在焦虑地走来走去,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的她柔顺黑发在半空中划过丝弧,看上去大约一六五修长匀称的身材,衣饰高雅,形容大方,顾盼之间明眸善睐,流露出一种似与生俱来的贵气。

    眸光在关旗陆和司寇身上转过,最后停在关旗陆凝定的视线上。

    “你们是——”她试探地。

    “我是关旗陆,这位司寇,请问我姑妈是不是在里面?”

    “啊……”她轻轻哎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些微紧张,双手互相捏了捏,才说道,“你们好,我是钟如想,中午时访茗阿姨约我吃日本料理,用完餐后我陪她逛商场,谁知道逛着逛着她忽然腹痛,痛得整个人站也站不起来,所以我和司机赶紧把她送来了医院。”

    关旗陆点点头,回首问司寇,“姑丈还在美国?”

    “恩,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急诊室的门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三人一同迎上去。

    “病人患急性肠胃炎,需要留院观察,你们谁是她的家属?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司寇跟上去,“我来。”

    留下关旗陆和钟如想,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含蓄地笑了笑。

    银通办公室里。

    派驻在深圳客户处的技术人员陆陆续续回到公司,安之把许冠清的说话交代下去,同事们一个个把单子填好给她。

    她逐张翻查,大多没发现问题,只有一位叫杨诞的工程师,报销项目写着请客户单位的某科长晚饭,后面贴着的却是百来元的麦当劳发票。

    安之几乎失笑,请人家科长吃饭,怎么可能是去麦当劳?

    她拨通内线把杨诞请过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发票上的麦当劳图章,把声音放到最低,“这个会被财务部打回来的,你换一换别的餐饮发票。”

    杨诞不自在地接过单子,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几分钟后换好再交过来。

    安之看看已没问题,便收了下来。

    在银通工作的这段时间,她发现确如许冠清所言,关旗陆是个很大方的上司,对下属虚报的费用,只要不是很过分的几乎都不卡,而从他指缝间放行的这一些车钱餐费,为他赢得许多员工的死心塌地,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跟着他做事。

    无他,关总会为下属着想,就这一点口碑已足够收买人心。

    不知不觉,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已走到五点,关旗陆仍未回来。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下班,安之拿起手机调出他的号码。

    医院里,关旗陆看到来电显示,走到一边去接通。

    “安之?”

    “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技术那边的报销单还等着你签字,财务部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了,让早点把单子交过去,他们还要做报表。”

    “我现在人在医院——”

    “啊?你怎么了?”安之情急插话。

    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是我的姑妈,得了急性肠胃炎,我现在走不开,那些报销单你代我签字行了。”顿了顿,他柔声歉语,“对不起,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改天再补请回来,好不好?”

    “没事,你先忙你的,那——这些报销单我代你签了?”

    “恩,先这样。”

    不远处钟如想似被关旗陆脸上的温柔神情所吸引,定睛望着他,不料他挂了电话,一回首将她的视线逮个正着。

    她尴尬地笑笑,随口道,“打给女朋友吗?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我会在这里陪访茗阿姨。”

    关旗陆也笑了笑,避重就轻地,温声说道,“这话好象应该我和你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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