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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玉兰那散发着莹润光辉的修长花瓣,在纱幔铺地,清亮朗然地沧浪殿中随意点缀,涌动出一丝丝别样的水润清芬。沧浪殿极是个奇异的地儿,虽是成为殿,名分上属于那夏国宫廷之一,但其身处宫殿群之外,沧浪河中沙洲之上,却是个行宫的模样。
  因着年年地春闺科考,这沧浪殿却也是极尽文采风流,于夏都九景之中占得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沧浪河不过百十余米,期间有一沙洲,连着东岸,名号为沧浪洲,上面繁花芬芳,茂树浓草,极是清朗。而这沧浪殿更是独出心裁,只单单取了琉璃水晶一般的宁白石,极简易地构成一座琉璃一般的晶莹宫殿,期间纱幔飞舞,花木点缀其中,更是恍若玉阙仙宫一般迷蒙飘逸。
  这一座宫殿原就是得了不少游人细细品味,每当到了琼林宴之时,更是热闹喧腾,人声沸语不觉。这琼林宴上,不但陛下会驾临观看,宫中的轩贵豪门自也是云集而来。这豪门轩贵之家,却也是有些大家闺秀般的女子身处其间谈笑温然,暗地里却是寻机找的一个好归宿。这既是她们自己的好机会,也算是家中体面,因此谈笑间她们却是越发得心不在焉,那双眼儿只看着东边的道路儿。
  边上的京城小民,笑语渲天,指指点点间,也是盼着那些个中举之人早些来,既是自己得些话儿,也是发散一番。
  这万众正是说着,猛不丁一群人便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儿的精致衣衫,徐徐走来。那涌动地人潮便是猛然发出一阵喝彩喧闹之声,裴煦前些日子也是在贺府门前经历了一些,却也不甚惊异,只和煦笑着,缓缓驾驭着身下的马匹行走。
  这万众瞩目,喧闹喝彩不绝之中,裴煦等人自下马,行走一番,好不容易方是走进这沧浪殿。
  好生安顿坐下,夏帝陛下赐的沧浪宴便是正式开始。
  裴煦一早儿虽是吃了些参茶,好生养着精气神儿,但这一番折腾下来,却也觉得口中有些渴意,便是微微一笑,只取来一些汤水吃了些罢了。只是边上的一些或是清晨起的未曾吃的,或是早早地饿了,早已是尽着礼数恣意吃喝。
  见得如此,裴煦微微一笑,趁着空隙细细地将这些个举人看了一趟,不出意外得看得狄祀、褚无羁、陆嘉陆仪等四人。这四人考的亦是极好,褚无羁名列第三,与裴煦仅隔着一位名为言云的士子,狄祀名列第五,陆家兄弟则一为十一,一为十二,俱是极好的。
  那言云行动淡定,神色漠然,于此煌煌大殿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一径儿的不露半点喜意笑颜,却是一个值得注意一二的。至于那褚无羁、狄祀两人,却也是极敏锐的,裴煦只淡淡扫过一眼,他们便是抬头端视,褚无羁固然是淡定沉静地以目示意,那狄祀却是微微泛过一眼,似乎未曾察觉到裴煦的视线一般,让裴煦眼眸不由闪过一丝光亮——好一个贯会看人眼色的机巧人!
  这般想着,裴煦微微一笑,今科取士倒也多了几个有意思的,除却那三人外,想来那名列第七的淳于澹,名列二十的宣牧俱不是简单的。若是细细地看着二十六人的信息,却可知晓更多些。
  裴煦正是想着这些事儿,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声陛下驾到之后,裴煦等举人俱是出席叩拜而下,齐呼道:“恭迎陛下。”
  话语间,裴煦眼眸微微瞭起,见得一片明黄的衣衫微微晃过,便听得一声沉重得不露丝毫情绪的话:“众卿起安,且自入座。”
  听得这话,裴煦等人忙微微起身,垂身道一声:“谢陛下。”后,方是安然入座。
  夏帝凤瑜稍稍动箸之后,便是放下碗筷,温声道:“今科取士得人,乃是六年以来取士最多的。众卿的卷册朕也是一一看过,果然是文采缘饰,于时事更是痛下针砭,各有一番见解。”
  这一番话,如春风拂面,让一众举人畏惧紧张之心倒是去了大半,脸面上更是露出几分喜气。
  夏帝眼眸微微掠过众人,只挑着几个出众的细细打量一番,便转而注视裴煦,饶有深意地说道:“期间,裴煦裴卿家却是别出机杼,一诗道: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一词却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至于策论,却是将大齐一国的制度细细到来,文史严谨,说理分明,朕原是于大齐覆亡多有天命如此的感叹,见这一文却是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方知天命有时,人心却是得了七分之力。”
  裴煦见着称赞之语越发得过了,只得又出席,拜跪道:“陛下过誉,臣的微才不过江河一浪,实不敢当。”
  二十多的举人听着夏帝破颜赞叹,心里各有几分滋味,无论是沉思静虑,或是心有嫉妒,一时间众人却是越发得安静,这一事倒使得殿内的气氛生出几分暗沉来。
  夏帝原就是极知督察人心的,见得如此,只极淡地一笑,道:“裴卿不必作如此想,以卿之才,天下原就大可纵行。此日以科举入我大夏国,只须留下一诗,自可有一求官之机,不论如何,朕俱可应许与你。”
  裴煦见这夏帝如此慷慨应许,眼眸间闪过一丝异色,稍事思虑,便是落笔写下一诗: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将这一诗誊写出来,裴煦交于边上的一位宫女层层上递,方式落在夏帝凤瑜的手中。那夏帝细细一看,心下便是有些感触,抬首端视裴煦一眼,温声道:“裴卿还未说得所求之官职。”
  出席躬身一礼,裴煦便是道:“陛下,此诗之名为书事,已然是道出了臣之心意。臣自幼嗜读诗书,早听闻文宣阁浩浩大名,万望陛下能赐予文宣阁任一官职,只若是能看着其中藏书,便是臣之大幸。”
  夏帝闻言不由一笑,道:“裴卿倒是早早定下这一去处,只是以裴卿之才华,在那文宣阁里倒是委屈了。也罢,这文宣阁你却也去的,只是官职却是得变一番。朕之长子凤曦尚是年弱,须得一个文辞高明的伴读,裴卿只皇儿大数岁,这一官职自是上佳之选。裴卿以为如何?”
  裴煦目光微微闪动,稍一迟疑,方是沉声道:“臣遵旨。”
  看着这一事了结,夏帝脸面上更是缓和,又随意取了几名士子细细询问,见着不错,便是各自委派下一些官职,余则人等,却只得事后补上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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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越发得轻忽,如天边招摇着的一丝云霓,轻淡而凝滞,淡金而圆和的日光如佛陀的目光,温润沉静。沙沙地梧桐声,伴着些微的流水叮咚之声,自稍远处浸染出来。清幽淡定的音色,让裴煦自迷蒙之中苏醒来,静静地凝视着空中游动的金光。
  浮生一日又一日……
  裴煦微微睁开眼,稍稍思虑一番,嘴角便是勾起一丝略带几分游弋的玩味笑意。这些日子,他于那京都的情报网络大为变革,并以此向各地发散开来。别的不说,只是那夏国京都的等闲些的隐秘之事,他便是知晓了个七八成。
  原皇家的嫡长子,现是皇二子的凤泓果是因着素日里于那军家事务过于怠懒,言辞间又多有不驯鄙弃之意,方是迟迟未曾将这凤泓立为太子。便是朝中大臣多有些谏言,但一来夏帝尚在中年,平素也甚是康健,凤泓年纪又是轻的,因此倒也不曾激起多少波澜。
  只是此一事,凤曦搅进来了,便是平添了些波纹,不少臣子见得凤曦深受皇恩,心里也是有些摇摆,更是有些大臣见得夺嫡之事隐隐出头,暗中上了不少的奏章。
  裴煦虽然知的凤曦才干绝是众皇子中顶尖的,但是这夺嫡一事过于凶险,凤曦身处宫中,未免难防暗箭。况且,于臣子之中有势自是好的,但凤曦年仅十二,这时参与未免站不住脚跟。并也难得真材实料之人,多招致些小人,因此,倒是选个法子,好生离开众人视线一段日子才好。
  这时看着夏帝的言行,却是马背上的人一般极重军功的。凤曦虽是他旧日深爱之人所出,但这等心怀天下的君王,或是能为凤曦安身退路做些事,其余的事特别是夺嫡之事却是要极慎重的。
  恰好这夏都政坛,宫中贵人经营多年,她们身份又多半是极尊贵的轩贵,若是从帝都做起,便是多费力有不讨好的。
  裴煦便是平生出一个念头来,只是这事天时地利人和无不是要细细妥贴的。因此,凤曦却是得等待一阵子,但这一阵子,却是得好生招摇张扬方是……
  这般细细地思虑着,裴煦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有些欣喜,也有些叹息。
  正是这般想着,冷不防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听来,倒像是那霍恬与安益的声音,裴煦眉间不由微微挑起,温声道:“这又是何事?”
  外头一人前行看了一眼,便是回道:“公子,霍二公子来了,只是手舞足蹈的,不知做些什么,安益怕惊扰到公子,便是挡了下来。”
  裴煦不由莞尔一笑,心下微微思虑,倒是想的一件事情,眉梢便是微微挑起,忙起身整治衣衫,道:“告诉安益,请霍恬进来。”
  说罢,裴煦又极迅速地盥洗整治,才堪堪梳理完毕,那霍恬早已是掀开帘帐,大笑着跨了进来。
  裴煦微微一笑,转身淡淡道:“你这会子怎生这般早起,倒是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是那日科考变了你素日的习性?”
  霍恬脸面上满是笑意,闻言哼了一身,却也不多言,只抓着裴煦赶着往外走去。
  裴煦猛不丁地陪霍恬一抓,心下有些好笑,即刻挣了开,道:“什么事,这般急躁的,你自去前儿带路,我随后便是了。”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霍恬方是有些叹息,道:“先生,裴煦,裴先生,今日你却是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裴煦微微一笑,温声道:“自是知晓的,但此事急不得的,这离那发榜尚有半个多的时辰,你焦急什么。”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霍恬嘴角微微抽搐,冷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多事了。平白无故地托了关系,生生是要早些知道信儿。这倒好,这信儿倒是来了,这该看信儿该焦躁地却是心中天地宽,自在悠然得很。”
  裴煦见得霍恬所言,脸面上却是无甚变化,只温声道:“这却是我的不对,扰你多番打听,却是一个字多不曾知晓的。”
  听得裴煦的话,霍恬苦笑一些,方是道:“罢了罢了,也是我多事,这发榜之时,便是那早知自己会中举的也是会早早赶去看上一眼的,何苦的事。只是,若是先生你要去放榜之地,这时却也是该稍稍整理一番。待得到了那里方是有个好地儿。”
  裴煦听得一笑,道:“你这般高兴得来了,我便是不知的也猜得三四分了。这事却是早安了我的心,只这一者,我今日便是吩咐厨家好生准备着,到时顺便也上手做一二道菜肴,算是谢了这些日子的照料了。”
  听着裴煦话中的意思,霍恬眉梢一跳,想开口问上一句,却又罢了,只笑着道:“这却是先生的意思,少不得打搅了。只是此时不得,等看了榜文,我确得好生点上一份的。”
  两人这般说笑着,稍微进了些早点,便是相携着出了贺府,登上早已准备着的素色轩车,只一径地往那礼制司的地儿缓缓行去。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其中不乏一些个青衫白衣的士子,满目希翼,一脸的紧张,或是独行,或是二三成群地急急地赶着走路。
  裴煦细细地看来,见得无甚特殊之人,却也便放下车窗,只静心思索着什么事来。这科考一事,裴煦原是不甚放于心上的,只是看得这些个士子,他不知怎地,竟是生出几分整肃的心来了。
  看来这修心一事,却是越发得惫懒了。
  裴煦这般想着,猛见得车窗子外头一家稍大的宅院子里探出的一枝褪了花儿,只剩的三四个残花萼的花枝儿,心里不由一阵恍然。
  转眼间,已是流年似水,只是迷梦一般,消散无踪。只是今日身陷官场军事,却不晓得如何了结。只这一事,怕是没个八年十年,却是无法放手的……
  裴煦这般想着,却恍然不觉马车已然是停歇下来,边上的霍恬见得裴煦神色恍然却也不曾提醒,只专心看着那礼制司的大门。
  待得裴煦被那轰然而起的嘈杂之声惊得回神,抬眼便是看得霍恬那微微有些慵懒的笑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裴煦眼眸不由一眯,这榜文已然放了。
  外头早是挤入人群的安迩此刻急急地挤出来,到了这马车的地儿,忙掀开帘帐,低声禀报道:“公子,小的看了,今科取士二十六,头一个便是写着您的名号。”
  裴煦悠悠一叹,眼神有些飘忽,只温声道:“可看的真切了?”
  安迩低首道:“这难能看得迷糊,确实如此的。”
  这便好了,这第一步便是跨了出去。裴煦脸上微微勾出一丝笑意,眼眸中却是闪过一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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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炙炙夏风越发得上扬,满城落絮,一城落花在风中飘飘扬扬,演绎着最后的春日繁华末途。皎皎然的烁烁花树,散落满天满地的胭脂残红,一众略略有些心思的士子,更添上几分莫名的情绪。
  夏国春科开考,一年一度,所取用的不过二三十余人,但才是晨曦微露,那浩浩荡荡的的士子,却已然将礼制司外的地儿全全占了。
  裴煦自那青文弹墨轩车上探头一望,便是见得黑压压地一片人山人海,这些个士子或是与那些个友伴谈论着,或是捧着书册细细啃读,或是焦躁不安只垫着脚往那礼制司两扇大门看着。
  裴煦微微眯起眼,嘴角边上勾起一丝笑意,却也不做什么,只远远地凝视着礼制司那紧紧闭合的铜环朱门,低首不语。
  车外的霍恬见着时辰尚早,早是下马登车,坐在裴煦的边上,此时见得裴煦如此的神色,不由随口问道:“先生,你只看着那大门在想什么呢?”
  浅浅一笑,裴煦斜斜倚在那靠垫上,听得霍恬的话,便淡淡看了霍恬一眼,而后就若有所思地说道:“霍恬,夏国衙司有多少?”
  猛不丁地听到这话,霍恬不由愣住了,稍稍思虑,他便是笑着道:“衙司的数目?不说我们夏国,天下五国,那个没有百八十的衙司?”
  裴煦微微一笑,眼眸间闪过一丝光芒,低声道:“如此说来,却是……”
  正是说着,那礼制司的大门缓缓开启,沉重地声响顿时让这些士子的喧闹声压了下去。裴煦低首微微说了一句,却也不顾霍恬是否听得明朗,只掀起车帐,低身下车。
  霍恬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唇微微蠕动,最终还是紧紧闭上,随着裴煦一般掀帐下车。
  日头渐高了,不多时便是轮着裴煦,边上的官员一番粗粗地检查,便是忙堆起笑容,口中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将裴煦送了进去。目送了裴煦之后,那官员忙转过身来,与那霍恬哈腰一笑。
  霍恬知道这人的意思,本就是想扯上些关系,不得罪人罢了,因此只淡淡颔首以示满意,自己却是顾自走到那小轩车边上,与裴煦那些个护卫吩咐两句,便是打马离去了。
  裴煦手中拈着自己的号牌,慢慢走到一间小屋子里。这小屋子设施极简陋,一床一桌一椅,角落里安放着一个马桶般的东西,余者却是没了。稍稍安顿下来,裴煦整治了一些,便是取来笔墨砚台,细细地磨墨。
  这一番下来,不多时,便是听得一声沉重的闭门声,而后一阵金锣震响,满场悉悉索索地响声仿佛被狂风卷过一般寂静无声。在这静谧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越发得近了,半盏茶后,一份卷子便是从那发放人臂上,落在他的手里。
  裴煦细细地翻看,这题数却也不甚多。只分成三份,其一,经帖,这为最多的,形似填空题和简答题;其二,诗词,这不过一题,却是要求一诗一词;最后便是策论,这也是一题,却是最要费心思的。
  这些经帖,不过是些寻常的事务,裴煦笔不稍停,只将那经贴细细写出。只是那诗词和策论,却是有些令人回味。诗词的题目乃是大齐,策论则是天下大势,久合必分,久分必合,有史以来莫不如此。大齐之制,得一千二百天下,有何益,有何弊?
  此次诗词策论俱是夏帝凤瑜的手笔,看着却是有些意思。这诗词策论,虽是皆托在大齐名下,但无不是紧紧扣着天下统一这一事务,想来这夏帝心中所想非能小觑,必是想要四海一统,海内宴清。
  历数这夏帝的所为,不论在国内提拔人才,整顿吏治,精简机构,还是在外聚集兵马攻占江陵郡,震慑四国,倒都是扣在这上面。在这上,那万皇后所生的皇二子凤泓却是不甚称心。那凤泓素日里便是以贤良雍和,宽宏沉静著称,但于军队一事却不甚经心,素日说话间更是极厌恶的。
  这等皇子,若是生在太平盛世,自是上上之选,但若是各国征伐未休的时刻,这等皇帝,却非是一国之福。这般想来,那件事却是得细细重想一番了。
  裴煦心思急转,脑中事务如闪电雷鸣一般转瞬而逝,便是转而思虑起诗词的事来。这策论也罢,诗词也好,却是不易对付的。如若不理会征战之事,自是不入夏帝眼中的,但若是过了,于自己安身立命却也是不甚好的。
  裴煦稍稍思虑一番,便是写下一诗一词。
  诗是刘禹锡《金陵怀古》:潮满冶诚渚,日斜征虏亭。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词是张养浩的《山坡羊》: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词句之间自是有些变化的,但大致也无甚变动,词句俱是悲怜之意,只微微露出几分征战的意思。至于那策论,裴煦却是独出一格,专心一致地从内政方面细细地更讨。
  一番挥笔泼墨之后,裴煦稍稍整治些行状,又淡淡看了行卷,见是无甚不对的,便是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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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骢马影行迟迟,谁家红袖倚楼头。轻歌曼语说不足,髲头簪花犹落地。
  天然居在世上出头不过六七年的光阴,但声名卓著,早已将满天下的酒楼盖了过去。慢不说那五国天下九十九城同年同月同日同辰剪彩招客的新鲜嚎头,且不论里面从未曾听闻的新奇酒菜点心,就是那登台的歌舞曲艺方面的大家,也足以让那些个风雅人另眼相看,簇拥而进了。
  天然居,酒好、菜好、消遣观赏的东西亦是极好极多的,只是一件,那东西价上不免有些贵了,等闲的读书人却是吃不住的。但天然居又是极雅致的地方,竟是想出个好法子,曾放出话来道:“千金易得,人才难得。不拘诗词歌赋,只若哪位才子的手书能博得本店顶尖献艺姑娘的赞赏,便可不收分毫呆上一日。”
  只是,这九十九城的天然居献艺姑娘都不是那等凡俗女子,就是各城青楼的花魁也是自愧不如,因此,这些个书生倒是少有将自己手书交予品评的。只是这尚清璇大家的莅临,却是使得天然居几日里收得数百的手书,里面诗词歌赋不一而足,份份都是极好的,绕是夏都天然居的当家献艺人谙谙眼界甚高,却也选了十位人,送出帖子。
  自然,这十位人都是定下今日的雅座。裴煦与霍恬谈笑着登上楼梯,便是见得其间的四人:狄祀、褚无羁、陆嘉、陆仪。
  这四人正是要上座,谈笑说合间眉目飞扬,显然是极惬意舒怀的,只是猛不丁地见得裴煦、霍恬上来,四人神色间不由一愣。陆家兄弟眼中立时浮现出崇敬的神采,举止却也微微有些凝滞。而褚无羁眸间虽也有敬重之意,但举止散落,并不为意,却是让裴煦觉得眼前微微一亮。
  若不是旁边尚是有个狄祀,裴煦说不得真是将全部的精神放于褚无羁身上。那狄祀见得裴煦,却是稳重自若,先是与那三人低首行了个小赔礼,便是急步走到裴煦的身边,温声笑道:“先生今日大安了,学生那日酒醉冲撞,本是要登府赔礼的,只是一则听闻先生受惊了,不易探望;二则,先生宽宏大量,学生这等小事如若是说出来,先生记不得不说,反倒生出些谣言来。以此二则,却是未曾前去,只是心中有些难安定,今日见得先生,却是请先生受学生一礼。”
  裴煦听得这一轮子的话,不由微微一笑,淡淡凝视着这狄祀诚挚的眼眸,眼中便是闪过一道光亮,笑吟吟地道:“狄兄不必如此,我等本是同辈,先生学生之说却是半点都当不得的。”
  狄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神色却越发得诚恳真挚,只微微低首道:“达者为师,先生自是当得的。况且这等机遇,也是学生难得的。只是先生病躯初愈,学生一心赔礼,却是耽搁了,万望先生见谅。”
  说着,狄祀便是微微后退,将四人边上一个雅座的椅子稍稍端出,道:“先生请坐,霍将军请。”
  霍恬与那裴煦对视一眼,便是洒然一笑,挑眉道:“你怎知我们的位置?”
  狄祀脸上勾起一丝略略得意的笑容,正欲说出,不料对面的楼台上猛然弹出一个琴音,竟是将满楼的细微喧闹声都压了过去。
  见是如此,狄祀眼眸微微黯淡下来,忙温声道:“尚大家琴艺便是要开始了,先生、霍将军,我且退下吧。”
  裴煦看得这狄祀的进退言谈,便稍稍知的他一二分的性子,再看了边上那三人的举止,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和声道:“兄弟之义,在于祸福与共的担当,狄兄如此走了,却不是看不起我与霍恬?抑或是,那尚大家琴艺天成,须得知己细细品味?”
  狄祀眼眸里闪过一丝喜色,面上稍稍犹豫些,便是道:“先生说笑了,若是先生不介意,我等四人并入先生这一边,自然也是好的。”
  听到狄祀如此说来,裴煦眉眼越发得舒展开来,面上和煦着说道:“如此自是好的,只是时辰不多,却是得早早唤来那楼中的小二才是。”
  听得裴煦如此说来,那狄祀忙忙与那三人说了一番,又急急唤来小二,将两间雅间的帘帐掀起,合并为个稍大的雅间。
  这一番忙乱,六人方才坐定,便是听得一连串叮咚作响的清朗鼓瑟声,众人面上一紧,便都是知晓那尚清璇尚大家的三曲琴曲的头一首即将上场。
  果其不然,这清泉一般的流水声悠悠而去。
  一丝丝一脉脉的琴音如空谷溪泉之中探出的云气,徐徐而起,茫茫然竟不知如何而来。流云的闲散,流水的静谧,流霞的绮丽,与着陡然伫立的奇峰,便是自越发激昂的琴音中巍然显露。琴音益发激越,浑然如一丝白烟,矗立而上,不知其何所归。众人心思越发上扬,此时耳边陡然听得一声叮,便似银瓶乍破,猛然醒悟过来。
  那琴音却是停了。
  裴煦略略瞄过陆家兄弟沉醉的神情,又细细看了褚无羁和狄祀一眼,见那褚无羁神色端然,虽有所吸引却屹立不动,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而那狄祀,却是真真让裴煦满意,他神色温文儒雅,只是那眼眸中却散发着裴煦决然熟悉的东西:贪婪,对于掌握他人情绪乃至生命的那种权利上的贪婪。
  那么,这个人日后必是有一大用处,倒是得好生调查看看,只是还需探他一探。裴煦这般想着,嘴角不由闪过一丝温和的笑容,对那犹自赞叹不已的陆家兄弟,温声道:“非宁静无以致远,两位不必多想,凡是这等天成的琴艺,弹奏之人不但于琴甚有天赋,必也是得专心于一物上的。两位原不是痴情于琴的,倒不必如此自愧的,否则,那不久之后科考倒是会受些影响的。”
  那陆家兄弟听是如此,便也相视一笑,和声道:“裴大家说的也是,我们兄弟却是想的多了。”
  裴煦温和一笑,眉目间温和如水,道:“两位凭借才气得了这雅座,原是才华高卓的,便是受些影响,倒也不妨事的,这却是我说的多了。”
  陆嘉听是如此,脸上便生出几分羞愧,急道:“裴大家说的我兄弟都不知如何处身了。那科考我们虽也能勉力,但真真能称得上才华高卓的,却是褚兄和狄兄两人,他们蟾宫折桂的机会可是比我兄弟两人高的多了。”
  霍恬听着如此,饶有深意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是慵懒地笑道:“这倒是巧了,先生可也不是要参加这场科举么?到时候,雅座上五人参举,五人登科,却也是一段雅事了,来,为这一事,我等自当浮一大白。”
  裴煦举杯一笑,满意的看得那狄祀面色微微一变,不多时却又闪过一丝喜色。心中这般想着,裴煦顺便看了那褚无羁一眼,心里更是生出几分计较来。
  今日这一局,倒是不虚此行,想来这两人,必是能助凤曦日后一力的。
  裴煦这般想着,低眼看了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温和一笑。
  尚清璇的第二首曲子,破阵,已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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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如流水,潺潺然地漂泊着,那原只一丝丝乳白中带着几分青碧的浅痕,渐渐地泛起一层柔和的霞光。屋子里炉鼎里的龙涎香,越发得稀薄,眼见着只脉脉如丝一般的捻开,一室芬芳。
  默无声息地推开窗,裴煦略微愣怔地看了一番,便唤来个小丫鬟吩咐少许,又细细地重新盥洗整治些,方是慢慢地向外走去。
  那日宫中,裴煦与凤瑜、萧涟两人虽是相谈甚欢,只是他本是一介士子,自不能日日入宫的,凤曦一时半会也便见不得了。加之那夏国科举越发得近了,而裴煦修养身子之余,倒也是常拿着书册细细地研读。这夏国的科举于裴煦无甚为难之处,除却重头的诗词文赋之外,只有些旧日诗文,因着裴煦素日并不着意,却尚需好生端看一些。
  只这一事,裴煦平日里只常看着,并不放于心上,却将重心实实地放于探明情报的暗探身上。夏国本就是裴煦暗中极在意的,夏都为一国之都,裴煦岂有不在意的?因此,天一阁实实在夏都的分布却也是极密极繁的,暗地里倒也探得极多的秘闻暗情。只是一方面,这些暗探多是单线的,又身处险局里,常日里也难脱身透露;另一则,裴煦来这夏都之时,却未曾料得凤曦之事乃是关系皇家的,倒也未曾与那京中布局的统领之人通话。
  因着这两则,裴煦与凤曦倒是生生受了些不必之灾。其后,两人受人监视,那一个京中统领唤名明瑕的只得避开些,眼见着裴煦醒来,方是窥得空隙拜见。
  裴煦心中早已有些自怨,心道自己近些年事齿日重,于那政治上的事关心越发得不在意,竟是在这夏都之中,生生跌了一跟头。而凤曦此一事,已是难以善了,只是夏国官场人物安插得不甚多,倒也不甚能助益得上。这一番思索下来,裴煦心头更是烦闷,当下便是想着要细细地筹划一番,以便日后之计。
  此时看得那京中统领情报的明瑕,自是细细地询问,又思索一番,便是道:“明暗两部于京中经营多年,事务日重,你却得细细地斟酌整治的。但这往来之事,我定的章程倒也多有些不妥之处,日后我自是会整改一些,你不必忧心。此事罢了,我且交代你一事。往后我多半居住于夏都,须得寻一宅子,离着贺府近些。你细细搜寻个好的,再行禀报吧。记得,要将其好生整改一番,日后也好通消息。”
  那明瑕听是裴煦如此说来,心头自是大定,至于宅院这等小事,自是满口应诺。其后,他又细细地询问一二声,将裴煦的问话一一应答过去,见着时辰越发得迟了,方是低声辞去。
  其后的十来天里,裴煦指点明瑕一些情报布局上的事儿,又配上另一个副统领罗敏君,方是将京中之事整治得通透干净。
  这一番的事,自不必多说,只是那霍恬霍雍等人,见得裴煦身形憔悴许多,只道是他既忧心凤曦,又攻读诗书,两下交集,才有些支撑不住。只是此事关系甚大,两人寻思着不好多劝说,只多多休息方是好的。因着如此,这两素日里常行动在军营的,竟是一发得常寻个由头,常偕同裴煦到些高楼,听曲观舞,亦可赏看京都的风格。
  初始,裴煦也曾推辞一二,但自从中窥察到两人心意之后,他便是随性而为,不甚坚拒。
  昨日霍恬曾登门探望,谈笑之间,说起前几日京中第一楼天然居邀来琴艺大家尚清璇,又请了几位极清丽的舞姬,明晨必是要弄琴的,早早的便与裴煦定下今晨之约。
  那尚清璇本是曲艺中号称南水北罗的罗沅罗大家的关门弟子,出道方才一年,声名便赫赫扬扬,不但压下罗沅其余三个子弟,更有几分青出于蓝的气势。此番她游历夏国诸郡县,才来得这夏都,便受天然居盛情邀约,推辞不过,她方是于今晨操琴三曲。
  霍恬虽是军中子弟,但天生的一份长情倒是有三分落在这文艺之上,绝无霍雍那般专心于军务之中,因此,对这曲艺之中最为清越高绰琴之一道,霍恬亦是极在意的。那天然居的席位极是难得,他思虑着裴煦于曲艺一道亦是极喜爱的,便全力得了两个上佳的雅座。
  裴煦心中感念,那科举一事虽越发得近了,但此事难得,倒也是应诺下来了。
  这般想着,裴煦方才掀开帘帐,便看得霍恬身着一身宝蓝儒衫,衣冠楚楚,配上那俊朗眉目,修长身段,更显得如玉树一般流光溢彩,极是夺人眼目的。
  裴煦掀开帘帐,缓缓而出,对那霍恬笑着道:“时辰尚是早的,难道这日的武艺,你却也放着了?”
  霍恬慵懒地一笑,挑眉道:“先生,虽尚大家的琴艺我是极欲一听,但却也不至于此。只是今日我起的早,便是提前来了。看得先生的形色,可是能去了?”
  裴煦淡淡地一笑,眉眼里微微泛出一股子和煦之色,温声道:“今日也是凑巧,我却是起的早了,方才正是想要去你的院子,不想你便是到了。”
  霍恬听是如此,扬眉轻笑数声,微微俯身道:“这便极好。先生,你且先请了。”
  裴煦温和一笑,并不多言,只急走几步,便是与霍恬并肩向外走去。霍恬既是来了,想来府门外,早已有轩车等候着了,倒是不用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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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寂寂,唯有鸟鸣声声,纱幔垂地,只得熏烟影动。
  琦兰殿乃是夏国宫廷中的四大宫殿之一,与早朝所用的雍和殿、皇帝的寝宫夏宁宫、皇后的寝宫未央宫并肩而立,素来便是以奇花异草、清幽秀逸而闻名的。其内殿也是花枝游走,林木端秀,或有些轻纱软罗、古玩奇珍等清秀古意的东西摆饰期间,极是清净幽然。
  裴煦慢慢行来,倒也是细细地赞善不已。
  边上的侍女是个进宫未久的小宫女,因着素日的灵巧机警,便被提拔上来做些细活。她见着才来的这个裴公子,清秀文弱,形式说话却是不亢不卑,风度翩翩,心下不由有些喜欢,稍微提点些道:“公子,陛下与娘娘素日里都是极温和的人,只是今儿的脸色却不是好的,倒像是悼念着什麽似的,奴婢见了也好生焦急。”
  裴煦微微愣怔,嘴角边浮起一贯的和煦笑容,温声道:“姑娘的话,晚生记得了。”
  那宫女见此温言笑语,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当下低头不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却是急步向前走去。
  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裴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稍稍思索一番,便是继续往前慢慢行去。不多时,两人便是到了内殿。那小宫女见此急走三两步,与那里的年长宫女说了一声,那年长的宫女抬眼看了裴煦一眼,便是露出极谦卑的笑容,裣衽一礼后,方才是低头往那沙金软青帘帐里禀报道:“陛下,娘娘,裴先生来了,正是等着呢。”
  这话一落地,帘帐里便是传来声音:“快快请裴先生进来。”
  裴煦与那两个宫女微微颔首为礼,便自行掀起那沙金软青帘帐,往里面走了进去。
  里面轻纱笼罩,略略宽敞的地方,各色摆饰俱是清淡幽然。临窗的罗汉床上铺着一领FR簟,一层纱罗微微隔着,上面设着以张梅花式清漆小几,两杯香茶方才端上,正是冒着一阵子轻烟。
  裴煦眼眸微微眯起,却不多言,只弹弹衣衫,躬身下跪,温声道:“小民参见陛下,娘娘。”
  那萧涟与凤瑜对视一眼,又细细地打量一番,萧涟便是轻声道:“你起来吧。黛螺,赐座。”
  边上的宫女听得这话,忙忙将边上一张弹墨软簟椅端至裴煦的身后,又取来一张小巧的圆几,放于边上。帘帐外的一个女子此时恰恰端来一杯香茗,并一些糕点吃食,一一安放好。
  萧涟见此,挥挥手,让这三两宫女都退下,方是款款走到裴煦身前,裣衽一礼,道:“裴先生,为您的恩德,我且代我家小姐一拜。”
  裴煦忙起身,躬身道:“娘娘不可,如此大礼,小民愧不可当。”
  盈盈起身,萧涟直视裴煦道:“若不是先生照料煦儿十余年,小姐岂不连一滴血脉都无?况且,小姐的遗骨必是为先生安葬,如此大恩,自是应当的。只是,小姐之事,我等多半不知,方是烦劳先生移驾。”
  裴煦微微笑着,躬身道:“陛下,娘娘,小民托赖上天垂幸,也读过几日诗文,知晓事礼。此事关碍极大,小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凤瑜见此,与那萧涟对视一眼,便是微微点头。萧涟侧脸看得凤瑜的神色举止,微微一笑,就回转身来,重新坐到那小茶几的边上,吃茶不语。
  纯粹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凤瑜凝视着裴煦,稍稍思虑,便是问道:“你与曦儿相处也有十余年了。俗语有言:近朱者赤。看得曦儿的模样,便可知晓你的心性极好。这事原也不应多问的,只是泠儿她于朕关系甚大,说不得要问上一些了。你是如何遇到泠儿的,她那时如何?又,又是如何才撒手的……”
  裴煦听着凤瑜前面的话儿,尚是平和淡然,到了后面却是越发得急促,其中的焦躁却是隐隐显露出些。
  温和一笑,裴煦稍稍思虑一番,便是淡淡然地将当初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稍微将时间地点更改些。只道是那日方从延岭城出来,便是遇到夏国军队攻城,家仆侍从等人将自己并萧泠救下,转而避入林中。只是那萧泠身子骨极弱,产下凤曦之后,再稍稍说了几句认亲的遗言,便是撒手离去了。
  这一番细细地说法,凤瑜与萧涟心下暗暗思索,这些倒与凤曦说的、密探所记载地都一一印证,只是这细枝末叶上却是有些问题的。
  当下,凤瑜便是皱眉问道:“泠儿,说自己出城是为人所追杀所致的?”
  裴煦凝眉细细回想一番,便是道:“的确如此,那时娘娘衣衫破旧,神经颇为愤恨,脸面上还有些伤痕,不像是旧日的,倒像是新近才受的伤。当时小民的家仆等人救助娘娘之时,她便是说自己于城中遭人追杀,拖累小民却是不好。事后,小民又曾细细询问,娘娘只是道计算失策,想不到这人也敢追杀自己,只是此人背后势力极大,这一二十年更将膨胀。以此一点,但求小民好生待皇子,余者却不计较。”
  萧涟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语气极是寒洌地说道:“小姐那日真是如此说来的?”
  裴煦见萧涟如此的神色,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笃定,面色上却是有些疑惑,看了看萧涟那愤恨的神色,又见得凤瑜那沉滞的气息,不由一顿,便温声道:“小民自幼习读诗文,素日里倒也有些过目不忘的记性。那日话语不过十来句,又关着凤、皇子,所以却是未曾漏下半句。”
  这话一说,萧涟与凤瑜的脸色越发得寒洌,相视良久,凤瑜方是冷声说道:“记得如此清楚,倒是难为了你。此事暂且记下,你照料曦儿多年,朕却是得好生赏赐与你的。只是富贵荣华,人心各有喜好,却不知你要些什么?”
  听到这里,萧涟面色稍霁,微微笑着道:“这也是应该的,先生不必推辞,只尽意说出便是了。”
  唇角的温和笑意尚未褪去,裴煦蹙眉思虑少许时辰,方是斟酌着语言道:“陛下、娘娘,小民家资倒也富饶,供养自己并些仆从都是无虑的。至于官职一事,小民正是准备着科考之事,虽才薄些,但敬陪末席也无甚大碍。只有一事,却是恳请陛下、娘娘。”
  凤瑜与萧涟对视一眼,同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裴煦一笑,温声道:“小民虽是应举,但心思并不在官场之上,当初想着也是大齐旧日仅存的文宣阁藏书。里面书海茫茫,乃普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小民只求在此任职罢了。但,近日皇子之事,却是让小民颇为不舍。小民与皇长子殿下相处经年,一经别离,心中多有不舍。今时听闻陛下许诺,小民只求一事:且让小民任皇长子殿下的伴读之职,另有个能出入翻看文宣阁藏书的许可。”
  凤瑜听到这番话,不由一笑道:“这又何难。你既是执意参与科考,朕却也不好阻拦。想来先生之才,科考头名确非难事。也罢,那赏赐之事,朕记于心中,他日你或是想起,便可以此求取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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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梧桐点点愁,一枝一叶总关情。
  雾霭一般的蒙蒙青纱,闲挂在在清亮的宫殿之中,清淡的百合香在炉鼎之中蒸出细细地雾气,为这风格清雅的内室更添上轻烟软雾般的细腻风致。
  室内默无声息,窗户静静地敞开,为床帐边上的流苏添上点点光晕。
  凤曦微微斜倚在三四个极柔滑的靠枕上,静静凝视窗牖外的光景。自昨日应付了那夏帝和萧涟之后,他便是取出了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却只写了两个字:私会。
  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心中那隐秘的情感,都是凤曦深深地了解了裴煦这个男子。特别是三两年,出于一种渴望与占有的欲望,对裴煦他的心性、情感与行事,凤曦都是以十分的精力去细细揣摩与体会。
  也因此,凤曦自是知晓裴煦留与他这句话的意思。
  虽则知晓其中的意味,只是这私会,于现在的凤曦而言却不是容易的。一则,昨日自己的父皇凤瑜将一二暗卫交予他,这些暗卫先前并非掌控于他的手中,其忠诚并不好掌控;二则,裴煦的心性,自己虽是尽知的,却无一定的把握将他留与自己的身边。
  毕竟,那个男子,虽有权术手腕,但向日里却不以为意,只一意逍遥自在以度光阴。即使是自小便宠溺怜爱于他,但凤曦却深知这样的感情决然不够让这男子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但今日,显然是最最初的一步。若是这一步占先,日后,自己便是会有足够的筹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多日之前,不,应是说多年之前,他便是细细地筹划,一点点的完善这计策,并为此准备了足够的筹备与其他方案,只求一击即中,不生其余事端。但事到临头,凤曦却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掌控那激昂的心率……
  “殿下,裴先生来了,正在殿外候旨。”帘子外,疏华清甜圆润的嗓子静静响起,顿时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微微闭上眼,凤曦略略支起身子,淡淡道:“快请他进来。”
  “是。”
  疏华应了一声,便是退下。
  凤曦此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抬眼道:“暗卫,你们都撤去。”
  这话一出口,一个暗卫便是自边上走出来,沉声道:“殿下,属下等须得保护您。”
  淡淡看了那暗卫一眼,凤曦冷声道:“若是你执意如此,那你可以留在这里,其他的必须离开。”
  这暗卫一愣,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道:“属下遵旨。”
  说罢,那暗卫打出一个手势,自己却是微微鞠躬,站在床帐的不远处。
  凤曦淡淡地看了这暗卫一眼,便自微微垂下手捏碎了一颗丹药。其后,他便不再多说其他,只一心一意地等着帘帐外的男子走入房间。
  青绡湘竹帘帐被轻轻掀起,露出裴煦那苍白而温和写意的容颜。
  抬眼细细地看了凤曦数眼,裴煦的唇角微微露出柔和的笑意,便是慢慢向前行来。凤曦见得如此,忙挥退那正是要将裴煦扶进来的疏华,自己却是起身急步走到裴煦的身边,将他扶做在床边早已安置好的软塌之上。
  淡淡地看了床边的那人一眼,裴煦细细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一丝香味儿,便是默然不语。任凭着凤曦将自己安置好,稍稍叹息一声,裴煦便是伸手将凤曦搂到软塌之上,轻轻的摩挲着他的眉眼,温声道:“为何如此急切?你可是知道我听着有多焦心。”
  微微斜倚在裴煦的颈边,凤曦微微合拢眼眸,低声道:“煦,你都知道了。”
  没好声气地斜睨了凤曦一眼,裴煦略微有些心疼地说道:“那碧荧寒毒失传已久,除却你这有些昔日我配上的,便是哪里还有些,怎会如此凑巧?况且这毒过于阴毒,别人只道是你便是自己下毒也不选这等,但你自幼便受我百般选来药材的细细调养,又有这解毒驱邪的圣品凤凰木佩上,我却是不担心你所中的毒。只是你虽不虑性命,但毒药之物但凡接触,总是不好的,看你这时的脸色,连平素的一分都无,我能不焦心么?”
  微微垂下眼帘,凤曦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莫名的滋味,轻轻地应道:“煦,是我不对,害你这般焦急。只是,当时的时机的确很微妙,为了日后少些事端,我,我……”
  裴煦听着凤曦的话,不由暗暗叹息一声,道:“罢了,你还是小,尚不知事,便是极聪慧的,突然之间到了这宫廷之中,不免也露出些行迹来的。不过这次倒也有些机会,想来你也知晓这一次刺杀我们的幕后之人,那万皇后最为可疑的。
  只是,算人算己,宫中的其他几位却也不能小觑的。你万不能将矛头直至那皇后,不经意间做了别人的棋子。
  幸好,这次虽是急躁了些,但那些娘娘身上落下的把柄却也不少。毕竟,她们趁着机会想要将人安插入,不妨竟是落出这等事来。不但人大半被扯出,就是那暗地里的行迹落入陛下的眼中,他会怎般想?”
  凤曦眉眼微微舒展开来,露出微羞的笑容,眼眸中流光一闪,便是道:“所谓法不责众,况且谁是罪魁还未曾定下,一时之间,想来父皇必是随意寻个人做替罪羊的。只是,这后宫贵人的手段落入他眼里,他日后自是会削弱她们的势力的。”
  温和的一笑,裴煦点点头,柔声道:“你这小猴头,想到了这里,才是如此做的吧。不过,这说的也不错。只是宫中的贵人身世都是不一般的,陛下不动手也罢了,若是动了手,他必是要受些磋磨的。这般下来,不但与那娘娘多有不喜之情,便是夏帝陛下,也不得不好生考虑一件事儿:若是他尚且在世,这几位皇子的娘家便是如此势力,他逝世之后,这些势力岂不是翻天了?”
  眼眸里闪过一丝流光,凤曦温声道:“煦,可是如此说来,我的身世背景却也是极大的,父皇岂不是也要疑虑的?”
  温柔地摩挲着凤曦的脸,裴煦叹息一声,道:“你时而聪慧,时而糊涂的,让我怎能放心的下!你怎生不想想,你与那些皇子岂会一般?
  你出身虽高,但萧家本是诗礼大家,期间人物虽也称得个个文采风流的,但多半却是不喜官场的文人。何况子丁不多,只三四户人家。而守着个侯爵之府的,唯有你的大娘舅,虽与京中高官素有情分,但势力却并非雄浑。而这些个人与陛下自幼情分便极厚的,相互之间又知根知底的。陛下自然不会疑虑的。
  况且,你自幼与这些人并无交汇之情,只得一个亲戚的情分罢了。若是那时真有违逆你的人,你也不会牵三扯四,难以决断。这般下来,陛下也不会想到娘家势力过于庞大,反倒架空皇帝的事情来的。”
  凤曦默默的听着,只是第一句,他的眼眸中便是涌现出极得意极满足的光华,嘴角也微微勾出一丝浅淡的诡异笑容,良久,方是散去,微微抬眼道:“那么,煦,这几日我又要如何表现?”
  裴煦摩挲着凤曦的发梢,淡淡叹息了一声,便是道:“夏国之事,却是超乎我的意料,这京中人事繁杂,各色的情报也未曾汇总,一时间,倒也不能好生决断的。但这几日,你身子还弱着,却也不怕什么,只专心将宫中的礼仪以及一应的禁忌学的,后面就好生将这几日拖下的功课学上去吧。”
  点了点头,凤曦正是要再说上几句,帘帐外忽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悦耳的女音随之响起:“殿下,陛下和娘娘听说裴公子来了,又想着殿下尚需修养,便是下旨:请裴先生至内殿一趟,说是要问几个问题的。”
  对视一眼,凤曦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光,倏忽便逝,道:“知道了,你且等等。”
  说罢,凤曦起身,稍微整顿衣衫,便是小心地将裴煦扶起。见此,裴煦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浅笑,低声道:“放心吧,我却还不至于此的。只是那人中的梦香甜你却不可多用了。要是被人发现,那碧荧寒毒的事,便不好遮掩了。”
  这般说完,裴煦便是让凤曦好生在床上躺好,自己便是慢慢离去了。
  见得裴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帘帐外,凤曦微微闭上眼,脸上却是露出极温和的笑容,喃喃道:“第一步,已是成了。看来这中毒这一棋下的不错,想来八年之间,煦他都是会留在我的身边的。”
  这般说着,凤曦嘴角微微勾起,静静地躺在那里,眉梢眼角却是生出一分极羞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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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三月中旬,柳絮飘忽,落花成雪,抬眼间一片郁郁苍苍的浓密枝柯便可落入眼中。这一番景致,招摇着夏日的风格,却称得那春日的光景越发得清冷下来。
  琦兰殿中的那些帘帐之物,早已换上轻软的蝉翼纱,清朗的湘妃竹等一应的散热之物,其余的古董摆饰,香薰花卉之物也是陆续着换了上来,一色的清亮软和,极是应景的。
  只凤曦的寝房里,东西却依旧是那春日的软密之物,也无甚变动之处。
  这一则,是为凤曦昏睡多日,尚需保暖,又不得喧闹移动;二则,凤曦素日里的喜好,萧涟虽是知晓,但多年来想来也是习惯了些东西,终究不得自己布置的舒坦。以此二层,这房中的东西却是未曾多加变动,只是等着那昏睡之人醒来罢了。
  然则,凤曦此时却是有些不妥。
  早些时候,这御医原说的那数日功夫即可醒转的。但这难熬的光景早已过了十天,凤曦却依旧是面目惨淡,四肢无力的模样,那熬的药越发得多,御医额上的汗珠也便越发得密密麻麻。
  却依旧无甚办法。
  夏帝凤瑜惊怒之余,更是大力申斥各色的情报头儿、刑部府衙等承事调查的人,决意将这事情彻查到底。不论期间的官员大小或是后宫妃嫔等等,俱是被闹得人仰马翻的,一些谣言碎语更是折腾地满城风雨。
  自然,包括夏帝凤瑜在内的人,都是知晓此事绝无其余可能,只有宫中之人方可下此毒手的。只是这宫中之人,身份高贵,又极不好度量的,夏帝满打满算,虽是猜得三五人,但终究是无法推测更多。
  这案子自是被拖了下来。
  此日,凤瑜他处理完国事,见得日头昏昏,又是时近黄昏,想到凤曦的事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苍凉悲寂之感。但这件事已然是成了轩然大波,他心头又是极记挂的,自是常念叨着。有此,凤瑜他原是说散步而已,不知不觉间,竟是又走到了琦兰殿。
  琦兰殿,原就是极大的宫殿,树木花卉,藤萝桂蔓,满眼的浓绿冷翠竟是一色地蔓延开来,遮掩住琦兰殿那清朗广夏的殿堂,散发出极清净幽然的味儿。微风徐徐,大的小的叶蔓也不禁轻轻摇曳,送来静谧而婉转的鸟鸣风声。
  凤曦面色不禁柔和下来。
  驻足少许,他轻轻挥手,使得边上的那些个伺候的人不必高声惊动,自己却是往那琦兰殿中凤曦的寝宫走去。
  闲散慢步,凤曦掀开帘帐,走入那内室,抬眼便是见到萧涟那微微笑着的脸,心下便是一愣,奇道:“怎么,难道曦儿醒了过来?你却是露出如此的行状?”
  萧涟原是听得一个好讯息,正是要派人诉与凤瑜的,却不防凤瑜他恰恰好这时来了,便也起身行礼,安坐之后,便是亲手取来一杯香茶,奉与凤瑜道:“这却也不是。只是听闻两件事儿,心中惊喜,便是露出了行迹了。”
  凤瑜听着话中满是欣喜之情,虽是接过茶盏,却也只放着,疑道:“哦?”
  淡淡一笑,萧涟回眸看了床上的凤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温声道:“这一件,是那抚养曦儿的人,唤名裴煦的醒了过来。说是身体康复了大半,听得曦儿之事,却是恳请探望。曦儿乃至小姐的事情,这裴煦想来也是多有些知晓的,若是细细地询问,想来小姐的下葬之处他也是尽知的。二则,那裴煦恳请一位医道圣手援手,他的名声陛下想来也是知晓的,药王修一溪正是在贺府。”
  这一则话落地,绕是凤瑜心思慎密,也是露出极欣喜温和的笑意,只稍稍沉思,便是道:“那裴煦倒是好心思,待曦儿也是至诚,只是他方才醒转,虽说是身体康复些,但怕是嘴上的话,当不得真。不若让他明日再行来,也好周全些。至于药王修一溪倒是得好生请来,为曦儿诊治一番的。”
  萧涟微微一笑,道:“妾身也是这个意思,正是要禀报与陛下的。既然陛下说了,少不得派一个人去吧。”
  凤瑜闻言也不甚挂碍,只唤了一个贴身的侍从,将此事说了,便是挥退众人。
  这多年的宫廷生涯,萧涟素日的玲珑剔透在冷眼看事的情景下,更是如琉璃一般一点即通,见得如此行状,她眉峰微微一皱,迟疑道:“是她们的事么?”
  凝视着萧涟那清秀淡定的脸,凤瑜微微闭上眼,叹息一般地说道:“今日有大臣上奏,此事已然闹得人心慌乱,已早断为上。其后,那些调查之人便是将此事推与舒美人身上,说她乃他国暗探,必是趁机扰乱夏国。只是这舒美人是暗探倒是真事,但此事绝非她这小小的妃嫔所为。皇后万氏、端贵妃韦筝儿、庄贵妃赫连芷、贤贵妃郁宓,或者还要加上繁佾、明奚,她们才是幕后的一角吧。”
  说到这里,凤瑜也心意阑珊,思虑一番,又道:“只是先前刺杀之人,所留之物虽多,但零碎得很,说不得有人栽赃。而其后的毒药之事,虽找到些经手之人,但百般拷问,却依旧是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趁期不意下的手脚。因此,这事竟是断了线。朕思前想后,却也只能拿此做些收尾。不过,曦儿此此过后,宫中虽无甚人敢下手,但卫护之事不可懈怠,朕另拔十二暗卫全意保卫。想来,便是那宗师亲临,也可保全的。”
  萧涟此时已然不是那等非黑即白、心思简便的女子,自是晓得其中的味道。她稍稍思虑一番,便也是答应下来,道:“这到也罢了,只是那事陛下您却是要细心琢磨着,为曦儿留意退路。”
  凤瑜自是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
  这话说完,两人又是细细地看了凤曦,说些事儿,帘帐外便是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不过数息,一个圆润的嗓音便是响起:“陛下,娘娘,修一溪修大夫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凤瑜忙道:“快请修大夫入殿。”
  说着,凤瑜与萧涟对视一眼,稍稍整顿衣衫,便是坐回到那弹墨椅上。
  那修一溪慢慢行来,一身的素布白衫,发须皆白,红光满脸,一眼即可看出十个矍铄老儿。其后,却是又跟着一个举止适意,眉清目秀的清秀少年。
  这一老一少先行行礼,起身后便是细细地询问向日的病状,又诊脉细看,良久方是起身低首道:“陛下,娘娘,殿下并无大碍,原只得好生歇息一晚,便可醒转的。想来诸位御医也是如此想的,但为求早日醒转,便是写了些药方。这药方自是有所补助的,但其中的一味六味子却使得殿下昏昏沉沉,睡到如今。”
  细细品味其中的意思,萧涟的眼眸不由一亮,惊异道:“如此说来,曦儿却是无恙的?只是他何日方可醒转?”
  那修一溪微微一笑,抚了抚苍白的胡须,便是提笔写下一副方子,双手奉上,道:“这却不难,这几日汤药于殿下多有助意,本时过两日,即是可苏醒。但多日昏睡究竟于躯体有碍,殿下服下这济汤药,茶盏时刻,便可苏醒过来。”
  凤瑜与萧涟对视一眼,便急声唤来个心腹,将汤药交付与她,好生熬煮,自己却是细细地询问凤曦的身体情状之事。
  这修一溪也是知晓事理的,明白这皇长子殿下不服下汤药醒转过来,此日自己便是难以走出这门。当下便是又细细地诊治一番,将凤曦的身体情状一一说清,只道:“陛下和娘娘却不必担心,殿下早年应服食过一些珍稀草药,又有这解毒圣物凤璇木的辅助,并不惧怕毒物。根据在下诊断,殿下的武学造诣亦是极深的,料想也有八品左右,躯体自是极强健的。”
  这一番话说来,萧涟与凤瑜眼眸中都是闪过一丝光亮,只点头应是。说话间,那一副汤药已然成了,修一溪端来细细地闻嗅一番,便让边上的青年喂与凤曦。
  果然,凤曦只将这汤药喝下,不多时,便是呼吸急促,蒙蒙然的醒转过来。
  众人大喜,相视之间,竟是未曾发觉那随修一溪而来的青年,趁着喂药之时,已将一个蜡丸放入凤曦的脖颈衣衫之中。待得凤曦醒转过来,他便是使了个手势,默默后退了下来。以此,众人竟是都未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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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兰殿,是夏国宫中最为奇异的所在。听闻夏帝凤瑜便是在此出生,在此长成的,因此,对于此地,他总是有一股子难言的牵挂与情愫。这一缕莫名的感触,使得素来力行节俭的夏帝,对这琦兰殿却是不惜气力的修缮整治。
  这一番气力虽未曾将琦兰殿翻修得模样大变,却也是整理得越发得好了。这一宫殿自凤瑜称帝以来,都是他素日常来的地儿,因此,竟是将皇后居住的未央宫压了过去。
  此次,那才封的荣皇贵妃萧氏和皇长子凤曦竟是得了这个所在,宫中但凡是有个心机的,无不是祝贺的。便是万皇后,也是在萧涟大致整治好琦兰殿事务之后,送来了各色的东西。
  期间,自然也是有些各怀心思的妃嫔,亲自上场,温情脉脉地上来恭维一番,谈笑风生的模样,似乎能遮掩住眼中心里那丝丝的嫉恨。
  而凤曦中毒,正是此时。
  至于中毒之物,却是宫中妃嫔送的东西。这妃嫔送礼,自是些珍贵东西,期间一大半竟都是些千年雪参等东西,其余的何首乌、凤眼草之类的东西,更是大包的送来。
  萧涟事务虽是极繁乱的,但她对凤曦却是妥帖地很,只稍稍安顿下来,便就请来御医为凤曦好生诊断,又安排下一些熬药服侍的宫女,细细嘱咐一番,方是离去与那些个妃嫔说话,好打发她们。
  这事多烦乱,萧涟正是利落地整治好大致的事务,便是见得自己一心腹,唤名螺黛的年长宫女,满脸慌乱,气喘吁吁地跑进厅堂,只忙忙地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殿下,殿下他,他……”
  萧涟原是满脸微微带着笑意,说这些场面的话儿,此时正是要打发这屋子的妃嫔,但听得这螺黛如此说来,便是勃然作色,急急站起喝道:“殿下究竟怎么了!”
  那螺黛被这话一惊,倒是回过气来,只喘了口气,便是急急道:“殿下他喝了药,不知怎麽的,竟是吐出血来了。”
  听到这句话,萧涟眸光一冷,脑中瞬间便是转了好几个来回,看了那些妃嫔一眼,她冷声道:“此事关系甚大,诸位姐妹且恕本宫告退了。”
  说罢,那些妃嫔本就知事,见得萧涟神色肃冷,知的此事说不上什么,便自说了些场面话儿,便是忙忙退去。
  萧涟一并都不理会,只忙忙地往那凤曦的屋子走去,便是急急奔走,她就是冷声吩咐下来:“螺黛,你带人将这熬药相关的人等一并收起来。嘉鸿,你即刻将那几位御医都请来,至于霁岫、鹤烟,你们两个,分别将此事禀报与陛下和皇后娘娘。至于罗蕴、疏华,你们且将这里的人事安定下来,万不可趁此让这些宫中人扰乱生事。若有不听的,一并先行羁押下来,稍后我自行安排着。”
  这话一说完,萧涟抬眼便是见得凤曦的寝宫,里面早是人仰马翻,喧闹之极,一些个宫女侍从来来往往,呼号不休,平白地露出些天下大乱的局面来。好在里面还有几个老成的得力宫女在,虽是喝止不得全局,却也是将内室安定下来。
  此时,萧涟来了,这局面倒也迅速地安定下来,只一二小宫女,或是心中惧怕,正是低声呜呜咽咽的。
  萧涟顾不得其他,连话都不说半句,先是跑到凤曦的身边,细细地摩挲探察,见得虽是混了过去,衣襟上也有些血迹,呼吸却尚是安稳。她素日里里也通的一些药理,自己按了按经脉,见得搏动只微微急促,其余的似是无甚大碍,不由安下心来。
  将凤曦的手放回到锦被之中,萧涟抬眼看了四周一眼,冷声道:“你们这一干人是做什么的!好端端的竟是让殿下陷入这等境地!你……”
  正是说着,门外突儿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嘉鸿那圆润之极的声音也是一并响起:“娘娘,奴婢已是请了御医来,可是请大人们进内室?”
  萧涟听得如此,自然也顾不得训斥,当下便是回道:“此时还顾及什么,快请诸位大人先进屋。”
  这些御医也是知晓轻重的,进屋之后,便是将那凤曦团团围住,一一上来诊治后,眉眼不由都皱了起来,竟都是拂须沉吟,半天都未曾说上一句话。
  萧涟原先心中已然是安定了大半,见得这些御医如此神色,那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忙站起来,急急问道:“诸位大人,曦儿可是有甚不妥的地方?”
  那些个御医迟迟不语,原只心中疑惑,见得那新近的贵人惊急之意,忙是回道:“娘娘,您不必……”
  这话才起了个头,另一个声音便是将其打断了下来:“涟漪,涟漪,曦儿他究竟怎么样了!”
  帘子一掀,夏帝陛下便是急急地闯了进来。
  屋子里的各色人等见得,忙整顿衣衫,高呼陛下万安,跪了下来。
  夏帝凤瑜一挥手免了这些礼数,只往那萧涟凤曦那边看去,见萧涟神色沉静,才堪堪安定下来,往那床帐走去。
  此时,那些御医更是紧张,正是要上前说上一句,门外便是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皇后娘娘驾到!”
  萧涟见此,忙起身整治衣衫,出门相迎,礼数却是不落半点。这落在万皇后眼里,不由微微皱眉,等厮见后,进门看得皇帝,心里更是不自在,忙忙看了四周一眼,对那御医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个御医心里虽是有些无奈,但面色上却也不敢怠慢,其间的一个总领的御医长忙忙回道:“启禀陛下、娘娘,皇长子殿下乃是中了一种碧荧寒毒。”
  碧荧寒毒?这三个尊贵人物对视一眼,面色都是变了。
  这宗毒的鼎鼎大名,他们这等宫闱中人,则更是知之甚深。此毒珍惜异常,无色无味,功效更是骇人。若是有人不幸中得此毒,将会全身僵直数百日,腐烂而死。便是能凑准各色的解毒药服下,那人醒来也是一白痴儿。
  当初大齐帝国,十起皇子中毒,六种用的都是此毒,可见其鼎鼎大名。若不是,这碧荧寒毒的药方已然散佚,怕这时大半的宫廷中人都是要防着呢。
  且不论这三人心中如何想着,那御医长窥视了一眼,便是压下头继续回道:“只不过,殿下却也无甚大碍。”
  万皇后心中原是生出一丝喜意,听得这句话,不由愣怔下来,沉声问道:“这又是如何说来?”
  听得万皇后如此说,夏帝与萧涟的眼神碰了一下,便是弹开,只凝视着下面的御医长,一并说道:“不必吞吞吐吐,将话说完。”
  御医长有些迟疑,叹息一声,便是皱眉道:“这非是小臣一己之见,实实是殿下的身体原不知服食了何等药材,竟是将碧荧寒毒的毒性抵挡住了。想来,一来是殿下食用了天地灵药,又有武艺傍身;二来,中的毒却是不深,方是有此见效的。依臣等所见,殿下只需服下一些解毒之物,好好安睡一二日,便是能恢复过来了。”
  夏帝听此,心中大定,嘉赏御医之后,他便是回过神来,只询问萧涟并周围伺候的宫女后,便是冷声下令,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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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尚尚过了些,春日里倦意便是越发得深了,等闲的人不说,就连那高树上常常婉转鸣叫的鸟儿也是消了声息。饶是如此,在未央宫身为煌煌大夏的皇后居处,人人都不由屏气敛息,露出一模儿的谨肃端重。这等沉凝气氛下,配上那厚重沉重的碧瓦朱墙,整治得极好极庄重的花木,更是昭示出皇宫的森严气象。
  越过未央宫重重的门庭墙垣,期间的一个小小耳房之中,夏国的万皇后正是与边上的一个贴身的侍女,悉悉索索地听着些什么话儿。
  这耳室极小巧,陈设也极少,只那一应的物件,却都是平淡浑厚之中显出奢华贵气。万皇后斜斜得依靠在紫檀木塌的案几之上,若有意若无意地把玩着一细碎宝相小花的折扇,只凝视着炉鼎之中腾腾而起的沉水香。
  良久,她方是微微抬头,转而凝视着手中的这把折扇,冷眼说道:“如此说来,那些个东西,他却自行取走了一些?”
  那侍女微微低头,桃心髻上的一支填金的如意八宝簪微微散出点点华彩,极是耀眼,虽听得万皇后话语间稍有些怒意,她的神色却依旧恭敬沉静,只道:“此事虽是手下擅自做主的,却也非是无甚缘由的。当时,街面上无甚人行动,而他见得地面的些许东西实实触犯了禁忌,方是如此的。”
  万皇后冷声笑了笑,眼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怒意,道:“禁忌?本宫却是不知什么禁忌竟是让他如此作色。他难道不知,如斯做事,便可坏了本宫的大事么?所幸此事应是宫中的其他人做的,想来那两个东西却是半点不知的,倒也无甚大碍,不若……”
  说到这里,万皇后冷笑数声,却是不说了。
  那侍女听得如此,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是微微笑着,将怀中的一个填金紫檀木小匣子交予万皇后,道:“娘娘,这便是那里面的东西。”
  万皇后素日里是知晓这侍女的个性,看到她如此动作,手上不由也是一顿,淡淡地瞄了那匣子一眼,方是放下手中的折扇,将那匣子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万皇后的脸色猛然一紧,不多时,已然是一片铁青,那一双眼更是寒洌之极,手一翻,将这匣子重重盖上,喝道:“明溪,这是如何一回事!”
  明溪原就知道根源的,又掌管着大小事务,自是晓得其中的轻重,忙忙跪下,道:“娘娘不必担心,这一支凤簪子虽是极相似的,却并非是前儿大人送来的那一支。”
  万皇后听闻如斯,稍稍思虑,眉眼便是微微皱起,冷声道:“这倒是他做的不差,这等东西素日里便是少见的很,这一色的东西,别人见了,便是原与本宫无关的,也可缠上来。那时,本宫要是真真取来这支簪来,倒不定真成了罪证。”
  这般说着,帘子外突然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便是传了过来:“娘娘,秦澜秦姑娘来了。”
  万皇后听得如此,并不惊疑,只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吧。”
  厚重的大红暗花消金软帐被轻轻挑起,一个女子轻轻巧巧的走了进来。婉转纤巧的飞燕髻挽住乌鸦鸦的青丝,浅黄轻纱褙子,海棠金的销花及屐裙,随着那一张宜喜宜嗔的绝妙容貌一并露了出来。
  皎皎然如春花初绽的脸庞,脉脉然如秋水起皱的眉眼,飘飘然如遗世而立的风姿,其神清如霜雪,其貌绰如仙子,天生的一段风韵,便凝在唇角眉上,这秦澜一如初时所见的一般,虽是年近三十三,容貌却是不曾褪去一分,反倒是增上了几分妇人极动人的丰韵。
  秦澜微微笑着,微微屈身前行数步,敛衽为礼。
  那皇后见得如此,面容上微微露出浅浅的笑意,忙抬手道:“这礼数也就罢了,你我是何等的亲密,却又做这等虚礼了。”
  那秦澜淡淡一笑,面容上露出极温和极恭敬的神色,慢慢行到皇后身边,笑着道:“万事不过一个礼字,娘娘虽是体恤妾身,但身处宫中,倒不如谨言慎行的好。”
  万皇后素日是知的秦澜的性情的,听闻这一段子的话,倒也不以为意,只目视了边上的明溪一眼,使其取来一个水红弹墨的绣墩安顿好秦澜后,便是整肃神色,道:“坐吧。今日本宫招你来的意思,你可是知晓的?”
  秦澜微微低首,躬身道:“这等大事,便是娘娘不招妾身,妾身也是得晋见的。”
  万皇后轻轻捻起案几上的一串红香珠串,拨弄一番,便冷哼一声,只淡漠地问道:“大事?你也过了,只是一个未曾落网的小子,若不是本宫素日的仇隙,却也不虑的。”
  听得如斯,那秦澜微微一笑,点头迎合道:“这是自然的。只是这等时候,娘娘却不能于此时动手。妾身听闻这人进宫之前,曾遭遇一场刺杀,险些丧命,不论娘娘此时如何动手,落入他人的眼里,倒都是一场麻烦。只是可惜……”
  万皇后冷笑一声,眉梢微微挑起,嗤笑道:“可惜什么?”
  秦澜淡淡一笑,眉眼儿柔柔地弯起,腻声笑着道:“自然是可惜的,若是那场刺杀一举将这人了结了,到时不论推到谁的身上,都是好的。现时动手,乃是在陛下的耳目下,不论如何,倒都是一桩麻烦事。”
  心中暗暗点头,万皇后神色上却是不露分毫,只微微眯着眼,细细地端视秦澜良久,方是道:“如此说来,这个小子今时却是动不得的?”
  秦澜微微地扬眉,神色沉静,稍稍思索后,沉吟道:“今时今日,自不同往常的。若是娘娘能听得妾身一言,恕妾身斗胆直言:皇子不同其他,真真是要铲出,不若等的泓皇子登基大宝,那时自是无所顾忌。若此时那人出了事,便是娘娘您也得担当一二的。”
  沉默数息,万皇后猛然想起凤曦身上那一只凤凰,眼眸中便是闪过一丝冷意,道:“你却是想的过多了。这一个小子,生于民间,见识浅陋,又有何虑?此时陛下护着他,本宫自是要暂退一二,但到了时候,还由得他么?”
  秦澜听着如此,心里微微一动,眼眸中便是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便是消散无踪,只温声道:“娘娘见识广远,自不是妾身能所企及的……”
  这未央宫里细细正是说着,突儿帘子外,响起一阵咄咄的脚步声,秦澜听得如此,立时听了嘴,只低头凝视地面上。
  万皇后面色微微一变,眉梢儿微微一皱,便是喝道:“内宫重地,何人胆敢喧哗?”
  稍稍停息,帘子外一个圆润女子听得皇后的话,忙忙跪下,只喘着气儿,急急道:“娘娘,不好了,皇,皇长子殿下身中剧毒,已是气息奄奄了……”
  这一句话说出,万皇后面色一变,竟是将手中的瓷碗儿失手打破,方是回转过来,看了秦澜一眼,她便是喝道:“怎会如此!来人,起驾琦兰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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