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10

  她的仪态越来越惶乱不宁。自从她发现他的不忠以后又过了两年,情况越来越
糟,毫无出路。

  他真的不能抛弃他的性友谊吗?他能够,可那会使他内心分裂,他无力控制自
己不去品味其他女人,也看不出有这种必要。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他的战绩并没
有威胁特丽莎,那么为什么要断绝这种友谊呢?在他眼里,这与克制自己不去踢足
球差不多。

  可这事儿仍算一件乐事吗?他去与别的娘们儿幽会,总是发现对方索然寡味,
决意再不见她。眼前老浮现出特丽莎的形象,唯一能使自己忘掉她的办法就是很快
使自己喝醉。自他遇见特丽莎以来,他不喝醉就无法同其他女人做爱!可他呼出的
酒气对特丽莎来说又是他不忠的确证。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去见情妇吧,觉得她们乏味;一天没见,又回头急急地打
电话与她们联系。

  给她最多舒坦的还是萨宾娜。他知道她为人谨慎,不会把他们的幽会向外泄露
。她的画室迎接着他,如一件珍贵的旧物,使他联想起过去悠哉游哉的单身汉日子


  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了多大的变化:现在,他害怕回家太迟,因为特丽
莎在等她。这一天,他与萨宾娜交合,萨宾娜注意到他瞥了一下手表,想尽快了事


  她裸着身子,懒懒地走过画室,在画架上一幅没画完的画前停了下来,斜着眼
看他穿衣服。

  他穿戴完毕只剩下一只光光的脚,环顾周围,又四肢落地钻到桌子下去继续寻
找。

  “看来,你都变成我所有作品的主题了,”她说:“两个世界的拼合,双重曝
光。真难相信,穿过浪子托马斯的形体,居然有浪漫情人的面孔。或者这样说吧,
从一个老想着特丽莎的特里斯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被浪子贩卖了
的世界。”

  托马斯直起腰来,迷惑不解地听着萨宾娜的话。

  “你在找什么?”她说。

  “一只袜子。”

  她和他一起把房子找了个遍,他又一次爬到桌子下面去。

  “你的袜子哪儿也找不到了,”萨宾娜说,“你一定来的时候就没有穿。”

  “怎么能不穿袜子来?”托马斯叫道,看看手表,“我会穿着一只袜子到这里
来吗?你说?”“没错,你近来一直丢三拉四的,总是急匆匆要去什么地方,总是
看手表。要是你忘了穿一只袜子什么的,我一点几也不惊讶。”

  他把赤脚往鞋里套,萨宾娜又说:“外边凉着哩,我借你一只袜子吧。”

  她递给他一只白色的时鬃宽口长袜。

  他完全知道,对方瞥见了自已做爱时的看表动作,一定是她把袜子藏在什么地
方以作报复。外面的确很冷,他别无选择,只得接受她的赐予,就这样回家去,一
只脚穿着短袜,另一只脚套着那只宽口的长袜,袜口直卷到脚踝。

  他陷入了困境:在情人们眼中,他对特丽莎的爱使他蒙受恶名,而在特丽莎眼
中,他与那些情人们的风流韵事,使他蒙受耻辱。


                 11

  为了减轻特丽莎的痛苦,他娶了她,还送给她一只小狗(他们终于退掉了她那间
经常空着的房子)。

  小狗是他某位同事一条圣伯纳德种狗生的,公狗则是邻居的一条德国种牧羊狗
。没有人要这些杂种小狗,同事又不愿杀掉它们。

  托马斯看着这些小狗,知道如果他不要的话,它们只有死。他感到自己就象一
个共和国的总统站在四个死囚面前,仅有权利赦免其中一个。最后,他选了一条母
狗。狗的体形如德国牧羊公狗,头则属于它的圣伯纳德母亲。他把它带回家交给特
丽莎,她把它抱起来贴在胸前,那狗当即撒了她一身尿。

  随后,他们设法给它取个名字。托马斯要让狗名清楚地表明狗的主人是特丽莎
。他想到她到布拉格来时腋下夹着那本书,建议让狗名叫“托尔斯秦”。

  “它不能叫托尔斯泰,”特丽莎说,“它是个女孩子,就叫它安娜。卡列尼娜
吧,怎么样?”“它不能叫安娜。卡列尼娜,”托马斯说,“女人不可能有它那么
滑稽的脸,它太象卡列宁,对,安娜的丈夫,正是我经常想象中的样子。”

  “叫卡列宁不会影响她的性机能吗?”

  “完全可能,”托马斯说,“一条母狗有公狗的名字,被人们叫得多了,可能
会发展同性恋趋向。”

  太奇怪了,托马斯的话果然言中。虽然母狗们一般更衷情于男主人而不是女主
人,但卡列宁是例外,决心与特丽莎相好。托马斯为此而感谢它,总是敲敲那小狗
的头:“干得好,卡列宁!我当初要你就为了这个。我不能安顿好她,你可一定得
帮我。”

  然而,即便有了卡列宁的帮助,托马斯仍然不能使她快活。他意识到自己的失
败是几年之后,大约在俄国坦克攻占他的祖国后的第十天。这是1968中8月,托马斯
接到白天从苏黎世一所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是一位院长,一位内科大夫,在一次
国际性的会议上曾与托马斯结下了友谊。他为托马斯担心,坚持让他去那儿工作。
12

  因为特丽莎的缘故,托马斯想也没想便谢绝了瑞士那位院长的邀请。他估计她
不会愿意离开这儿。

  在占领的头一周里,她沉浸在一种类似快乐的状态之中,带着照相机在街上转
游,然后把一些胶卷交给外国记者们,事实上是记者们抢着要。有一次,她做得太
过火,竟然给一位俄国军官来了一个近镜头:冲着一群老百姓举起左轮手枪。她被
捕了,在占领军指挥部里过了一夜。他们还威胁着要枪毙她。可他们刚一放走她,
她又带着照相机回到了大街上。

  正因为如此,占领后的第十天,托马斯对她的回答感到惊讶。当时她说:“你
为什么不想去瑞士?”“我为什么要去?”“他们会给你吃苦头的。”

  “他们会给每个人吃苦头,”托马斯挥了挥手。

  “你呢?你能住在国外吗?”“为什么不能?”

  “你一直在外面冒死救国,这会儿说到离开,又这样无所谓?”

  “现在杜布切克回来了,情况变了。”特丽莎说。

  这倒是真的:她的兴奋感只延续了一个星期,那时国家的头面人物象罪犯一样
被俄国军队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人人都为他们的性命担心。

  对侵略者的仇恨如酒精醉了大家。这是一种如醉如狂的怨恨。捷克的城镇上贴
满了成千上万的大宇报,有讽刺小品,格言,诗歌,以及画片,都冲着勃列日涅夫
和他的士兵们而来。把他们嘲弄成马戏团的无知小丑。可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在
与此同时,俄国逼迫捷克代表在莫斯科签定了妥协文件。杜布切克和代表们回到布
拉格。他在电台作了演说。六天的监禁生活使他萎靡不堪,简直说不出话来,结结
巴巴,不时喘气,讲一句要停老半天,有时长达三十秒钟。

  这个妥协使国家幸免了最糟的结果:即人人惧怕的死刑和大规模地流放西伯利
亚。可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国家不得不向征服者卑躬屈膝,来日方长,它将永远
结结巴巴,苟延残喘,如亚力山大·杜布切克。狂欢完了,接下来是日复一日的耻
辱。

  特丽莎向托马斯解释了这一切。他知道,这是真的;但他也知道除此之外的另
一个原因,亦即她要离开布拉格的真正原因:她以前从未真正感受过快乐。

  那些天里,她穿行于布技格的街道,拍摄侵略军的照片,面对种种危险,这算
是她一生中的最佳时刻。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里,她才享受了少许几个欢乐的夜晚,
梦中的电视连续剧才得以中断。俄国人用坦克给她带来了心理平衡。可现在,狂欢
过去了,她重新害怕黑夜,希望逃离黑夜。她已经明白,只有在某些条件下,她才
能感到自己的强健和充实。她期望浪迹天涯,到别的地方寻找这一些条件。

  “萨宾娜已经移居瑞士了,你不在意吧?”托马斯问。

  “日内瓦不是苏黎世,”特丽莎说,“她在那儿,困难会比在布拉格少得多。


  一个渴望离开热土旧地的人是一个不幸的人。

  因此托马斯同意了特丽莎移居的要求,就象被告接受了判决。一天,他和特丽
莎,还有卡列宁,发现他们已置身于瑞士最大的城市里。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9 12:23 编辑 ]

TOP

             7

  半夜里,她开始在睡梦中呻吟。托马斯叫醒她。

  她看见他的脸,恨恨地说:“走开!走开!”好一阵,她才给他讲起自己的梦
:他们俩与萨宾娜在一间大屋于里,房子中间有一张床,象剧院里的舞台。托马斯
与萨宾娜做爱,却命令她站在角落里。那场景使特丽莎痛苦不堪,极盼望能用肉体
之苦来取代心灵之苦。她用针刺入自己的片片指甲,“好痛哩!”她把手紧紧捏成
拳头,似乎真的受了伤。

  他把她拉在怀里,她身体颤抖了许久许久,才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托马斯想着这个梦,记起了一样东西。

  他打开拍屉取出一捆萨宾娜的来信,很快找到那一段: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
做爱,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们不许靠近我们,但他们不得不注视着
我们……

  最糟糕的是那封信落有日期,是新近写的,就在特丽莎搬到这里来以后没多久


  “你搜查过我的信件?”她没有否认:“把我赶走吧!”

  但他没有把她赶走。她靠着萨宾娜画室的墙用针刺手指尖的情景,出现在他的
眼前。他捧着她的手,抚摸着,带到唇前吻着,似乎那双手还在滴血。

  那以后,一切都象在暗暗与他作对,没有一天她不对他的秘密生活有新的了解


  开始他全部否定,后来证据太明显了,他便争辩,一夫多妻式的生活方式丝毫
也没有使他托马斯背弃对她的爱。他前后矛盾,先是否认不忠,接着又努力为不忠
之举辩护。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刚与一个女人约好时间后道别,隔壁房里传来一种奇怪的
声音,象牙齿打颤。

  他不知道,她已意外地回家来了,正把什么药水往喉管里倒下去。手抖得厉害
,玻璃瓶碰击着牙齿。

  他冲过去,象要把即将淹死的她救出来。瓶子掉下去,药溅在地毯上。她死死
反抗着,他不得不象对付疯子般地按住她约一刻钟之久,再安抚她。

  他知道自己处于无法辩解的境地,这样做是完全不平等的。

  特丽莎还没有发现萨宾娜的信以前,有天晚上他们与几个朋友去酒吧庆贺特丽
莎获得新的工作。

  她已经在杂志社里由暗房技工提升为摄影师。托马斯很少跳舞,因此他的一位
年轻同事便替他陪特丽莎。他们在舞池里真是绝妙的一对。托马斯惊讶地看着特丽
莎,两人每一瞬间的动作都极其精确而默契,还发现她比平时漂亮得多。这次跳舞
看来是对他的宣告:她的忠诚,她希望满足他每一欲求的热烈愿望,并不是非属于
他一个人不可。如果她没有遇见托马斯,她随时都准备响应任何她可能遇见的男人
的召唤。他不难把特丽莎与他的年轻同事想象成情人,很容易进入这种伤害自己的
想象。他认识到特丽莎的身体完全可以与任何男性身体交合,这想法使他心境糟糕
透顶。那天深夜回家后,他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嫉妒。

  这种荒诞的、仅仅建立在一种假想上的嫉妒,证明他视她的忠诚为彼此交情的
必要条件。那么,他又怎么能去抱怨她对自己真正的情人有所嫉妒呢?


                 8

  这天,她努力去相信托马斯的话(尽管只是半信半疑),努力使自己和平常一样
快活。可白天平复了的妒意在她的睡梦中却爆发得更加厉害,而且梦的终结都是恸
哭。他只能一声不吭地把她弄醒。

  她的梦,重现如音乐主题,舞蹈重复动作,或电视连续剧。比如,她一次又一
次梦见猫儿跳到她脸上,抓她的面皮。此中的含义我们不难译解:在捷克土语中,
“猫”这个宇就意味着漂亮女人。特丽莎看见女人,不,所有的女人都在威胁自己
,她们都是托马斯潜在的情妇,她害怕她们每个人。

  在另一轮梦里,她总是被推向死亡。一次,她在死亡的暗夜里吓得尖叫起来,
被他晚醒,便给他讲了这个梦:“有一个很大的室内游泳池,我们有大约二十个人
,都是女人,都光着身子,被逼迫着绕池行走。房顶上接着一个篮子,里面站着个
男人,戴了顶宽边帽子,遮着脸。我可看清了,那就是你。你不停地指手划脚,冲
着我们叫。我们边走还得边唱歌,边唱还得边下跪。要是有谁跪得不好,你就用手
枪朝她射击。她就会倒在水里死去。这样,大家只得唱得更响也笑得更响。你目不
转睛地盯着我们,一发现岔子就开枪。池里漂满了死人。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下
跪了,这一次,你就会向我开枪了!”

  在第三轮梦中,她死了。

  她躺在一个象家具搬运车一般大的灵柩车里,身边都是死了的女人。她们人太
多,使得车后门都无法关上,几条腿悬在车外。

  “我没有死!”特丽莎叫道“我还有感觉!”

  “我们也有。”那些死人笑了。

  她们笑着,使特丽莎想起了一些活人的笑。那些活着的女人过去常常告诉她,
她总有一天也会牙齿脱落,卵巢萎缩,脸生皱纹,这是完全正常的,她们早已这样
啦。正是以这种开心的大笑,她们对她说,她死了,千真万确。

  突然她感到内急,叫道:“你看,我要撒尿了,这证明我没死!”

  可她们只是又笑开来:“要撒尿也完全正常!”她们说:“好久好久,你还会
有这种感觉的。砍掉了手臂的人,也会总觉得手臂还在那里哩。我们实在已没有一
滴尿了,可总会觉得要撒。”

  特丽莎在床上靠着托马斯缩成一团:“她们用那种神气跟我说话,象老朋友,
象永远是我的熟人。一想到永远和她们呆在一起,我就害怕。”


                 9

  所有从拉丁文派生出来的语言里,“同情”一词,都是由一个意为“共同”的
前缀(Com)和一个意为“苦难”的词根(passio)结合组成(共——苦)。而在其它语言
中,象捷文、波兰文、德文与瑞典文中,这个词是由一个相类似的前缀和一个意为
“感情”的词根组合而成(同——感)。比如捷文,son—cit;波兰文,wSp’ox—C
zucies德文,mit—gefUhI;瑞典文,med。

  从拉丁文派生的“同情(共——苦)”一词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看到别人受难而
无动于衷;或者我们要给那些受难的人以安慰。另一个近似的词是“可怜”(法文,
pitiez意大利文,等等),意味着对受苦难者的一种恩赐态度。“可怜一个女人”,
意味着我们比她优越,所以我们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就于她。

  这就是为什么“同情(共——苦)”这个词总是引起怀疑,它表明其对象是低一
等的人,这是一种与爱情不甚相干的二流感情。出于这种同情去爱一个人,意味着
不是真正的爱。

  而在那些同词根“感情”而非“苦难”组成“同情”一词的语言中,这个词也
有近似的用法,但很难说这词表明一种坏或低一级的感情。词源学给这个词暗示了
另一种解释,给了它更广泛的含义:有同情心(同——感),意思就是不仅仅能与苦
难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要去体会他的任何情感——欢乐,焦急,幸福,痛楚。于是
乎这种同情表明了一种最强烈的感情想象力和心灵感应力,在感情的等级上,它至
高无上。

  在特丽莎向托马斯道出自己针刺手指的梦的同时,她不甚理智地暴露了自己曾
搜过对方的抽屉。如果特丽莎是另外一个女人,托马斯再也不会与她说话了。特丽
莎明白这一点,说:“把我赶走吧!”与之相反,他抓住了她的手,吻她的指尖。
因为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指尖痛,如同她的指尖神经直接连通着他的大脑。

  隐私是神圣的,装有个人信件的抽屉是不能被打开的。任何不曾得助于同情(同
——感)魔力的人,都会冷冷地责备特丽莎的行为。可是,同情是托马斯的命运(或
祸根),他觉出自己跪在打开的抽屉前,无法使自己的眼光从萨宾娜的信上移开。他
理解特丽莎了,不仅仅是他不能对特丽莎发火,而且更加爱她。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9 12:19 编辑 ]

TOP

 5

  他和他妻子共同生活不到两年,生了一个孩子。

  离婚时法官把孩子判给了母亲,并让托马斯交出三分之一的薪水作为抚养费,
同意他隔一周看望一次孩子。

  每次托马斯去看孩子,孩子的母亲总是以种种借口拒之于门外。他很快明白了
,为了儿子的爱,他得贿赂母亲。多送点昂贵的礼物,事情才可通融。他知道自己
的思想没有一处不与那婆娘格格不入,试图对孩子施加影响也不过是堂·吉诃德式
的幻想。

  这当然使他泄气。又一个星期天,孩子的母亲再次取消他对孩子的看望,托马
斯一时冲动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比对其他孩子要有感情得多?他与他,除了那个不顾后果
的夜晚之外没有任何联系。他一文不差地付给抚养费,但不愿有舔犊似的多情去与
别人争夺孩子。

  不必说,没人同情他,父母都恶狠狠地谴责他:如果托马斯对自己的儿子不感
兴趣,他们也再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感兴趣。他们极力表现自己与媳妇的友好关系,
吹嘘自己的模范姿态与正义感。

  事实上,他很快使自己忘记了妻子、儿子以及父母。他们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便是对妇女的恐惧。

  托马斯渴望女人而又害怕女人。他需要在渴望与害拍之间找到一种调和,便发
明出一种所谓“性友谊”。

  他告诉情人们:唯一能使双方快乐的关系与多愁善感无缘,双方都不要对对方
的生活和自由有什么要求。

  为了确保“性友谊”不发展成为带侵略性的爱,他与关系长久的情妇们见面,
也讲究轮换周期。他自认为这一套无懈可击,曾在朋友中宣传:“重要的是坚持三
三原则。就是说,如果你一下子与某位女人连续三次幽会,以后就肯定告吹。要是
你打算与某位女人的关系地久天长,那么你们的幽会,每次至少得相隔三周。”

  “三三原则”使托马斯既能与一些女人私通,同时又与其他许多娘们儿继续保
持短时朗交往。他总是不被理解。对他最理解的算是画家萨宾娜了。她说:“我喜
欢你的原因是你毫不媚俗。在媚俗的王国里,你是个魔鬼。”

  他需要为特丽莎在布拉格谋一工作时,正是转求于这位萨宾娜。按照不成文的
性友谊原则,萨宾娜答应尽力而为,而且不久也真的把特丽莎安插在一家周刊杂志
社的暗室里。虽然新的工作不需要任何特殊技能,但特丽莎的地位由女招待升为新
闻界成员了。当萨宾娜把特丽莎向周刊杂志社的人一一介绍时,托马斯知道,他从
未有过比萨宾娜更好的情人。


                 6

  不成文的性友谊合同,规定了托马斯一生与爱情无涉。一旦他违反合同条款,
地位下降的其他情人就会准备造反。

  他根据条款精神为特丽莎以及她的大箱子租了一间房子。他希望能关照她,保
护她,乐于她在身边,但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想让特丽莎睡在
他房里的话柄传出去,一起过夜无疑是爱情之罪的事实。

  他从不与其他人一起过夜。如果在情人家里,那太容易了;他爱什么时候走就
走。她们在他家里则难办些,他不得不解释自己患有失眠症,与另一个人的亲近会
使他无法入睡。这并非全是谎言,只是他不敢告诉她们全都原因:做爱之后,他有
一种抑制不住的强烈愿望,愿一个人独处。他厌恶半夜在一个陌生的身体旁醒来,
讨厌早上与一个外来人共同起床,不愿意别人偷听他在浴室里刷牙,也不愿意为了
一顿早餐而任人摆布。

  那就是他醒后发现特丽莎紧捏着他的手时如此吃惊的原因。他躺在那儿看着她
,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刚才几个小时内的一切,开始觉出某种从中
隐隐透出来的莫名快意。

  那以后,他们俩都盼着一起睡觉。我甚至要说,他们做爱远远不具有事后睡在
一起时的愉悦。她尤为感奋,每次在租下的那间房子过夜(那房子很快成为托马斯遮
入耳目的幌子),都不能入睡;而只要在他的怀抱里,无论有多兴奋,她都睡得着。
他总是轻声地顺口编一些有关她的神话故事,或者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单调重复
,却甜蜜而滑稽,朦朦胧胧地把她带入了梦乡。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睡眠:要她在哪
一刻睡觉,她便开始打盹。

  睡觉的时候,她象第一夜那样抓着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手指或踝骨。如果
他想翻身又不弄醒她,就得用点心思,对付她哪怕熟睡时也未松懈的戒备。

  他从对方手中把手指(或手腕之类)成功地轻轻抽出,再把一件东西塞进她手中
(卷成一团的睡衣角,一只拖鞋,一本书),以使她安宁。而她抓住这些东西也就象
抓住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紧紧不放。

  一次,她刚刚被哄入睡了,还没有完全入梦,对他仍有所感觉。他说:“再见
,我走了。“去哪?”她迷迷糊糊地问。“别的地方。”他坚决地说。“那我跟你
走。”她猛地坐在床上了。“不,你不能走,我得永远离开这里。”他说着已走到
前厅。她站起来,跟着出门,一直盯着他,短睡裙里是她赤裸的身子,脸上茫茫然
没有表情,行动却坚决有力。他穿过门厅走进公用厅房,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她
呼地把门打开,还是继续跟着。她在睡意中确信托马斯的意思是要永远离开她,她
非拦住不可。终于,他下楼后在一层楼的拐弯处等她。她跟着下去,手拉手将他带
回床边。

  托马斯得出结论: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岂止不同
,简直对立。爱情不会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即对无数女人的激望),却会引起同眠
共寝的欲求(只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求)。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29 12:14 编辑 ]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