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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会?”陆渐露出疑惑之色,却见性海慢慢站起,两臂交叉,左手反 按右腋,右手握住右膝,身子古怪扭曲。陆渐但觉眼熟,念头一转,蓦地失 声叫道:“我相?” “原来这一式叫‘我相’!”性海若有所悟,慢慢收势,两眼望天,喃喃 道:“那么这个呢?”说着右足反踢后脑,右手抓拿左脚足踝陆渐道:“这叫 人相,不过……” 性海收了势,转过头来,注视他道:“不过怎的?”陆渐稍一犹豫,说道: “大师这两种相态,虽然大体近似,却有些地方很不对头,比方说,‘我相’左手按腋,还应向后两寸,右手则应握住膝下三分,大师却按在膝盖上方了。”性海点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陆渐奇道:“大师也知道不对?” 性梅道:“贫僧只是猜测,不敢断定。植越这两句话,却解开了贫僧多年的疑惑。”他看陆渐神色迷惑,微微一笑,说道:“不瞒檀越说,这三十二相,乃是贫僧当年一时贪心,偷学得来,不想中了对方的圈套,十多年病魔缠身, 几成废人。”陆渐诧道:“大师向谁偷学的?鱼和尚大师么?”性海摇头道:“不是。”陆渐更觉疑惑:“大金刚神力一脉单传,还有谁人……”想到这里,脑中电光一闪,脱口叫道:“难道是天神宗?”“天神宗?”性海微感迷惑。陆渐道:“就是不能和尚,天神宗是他后来的绰号。”性海微微苦笑,额首道:“檀越说得是,我这身相,正是向他偷学来的。”说到这儿,性海露出追忆之色,望着黑沉沉的暮色,悠悠道:“那十多年前,有一晚,子社时分,我心中有事,去寺后林中漫步散心,不巧听见有人粗重喘息。我不知发生何事,便偷偷上前,由树枝望过去。只见不能在林中空地上扭曲身形,样子十分古怪。鱼和尚师徒当时正在我寺挂单,平日我也与不能和尚熟识,知道他是金刚传人,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想到传说中的‘三十二身相’。贫僧一向仰慕‘大金刚神力’的神威,只为金刚一脉师徒单传,无缘习得,这时看见不能练功,不觉鬼迷心窍,也不惊动于他,就在暗中偷学起来。然而至今想来,我那时候自以为藏得隐秘,实则早被不能和尚察觉,但他心性诡话,察觉之后,并不喝破,反而将计就计,故意变化出错误身相,引得贫僧误入歧途。·于·多年来,贫僧苦不堪言,一度性命危殆,然而偷学他人绝技,终究是武林大忌,贫僧纵然辛苦,也耻于告诉别人犯病缘由。”说到这里,他长吐一口气,目视陆渐,缓缓道:“陆檀越,今日对你说出这事,也算了结贫僧一件心事。”说罢又咳嗽起来。陆渐一时默然,心想这性梅偷学他人绝技固然不对,但人人均有上进之心,习武之人见了高明武功,难免想学想练。而这天神宗心肠狠毒,却是罕见罕闻,发现有人偷瞧,不将之揭发,反而以错误身相示人,分明是存心取这性海的性命。同样身怀痼疾,陆渐看见性海咳嗽辛苦,如同身受,同情之心大起,不禁问道:“性海大师,难道就没有解救之法么?”性海略一沉吟,摇头道:“‘祛子却有一个,那便是习练正确无误的‘三十二相’,正误相克,或许能治好我的内伤。”这番话正与陆渐设想吻合,当下说道:“那些相态变化我知道一二,大师且将错误相态施展出来,给我瞧瞧。”性海一愣,蓦地流露出热切感激之意,须发颤抖,半晌方才合十道:“先时贫僧在柴房前见到檀越舍身护住聋哑和尚,便知檀越慈悲为怀,正是我道中人。”陆渐闻言一惊,脱口道:“树后那人便是大师?”性海点头道:“贫僧正巧路过。”陆渐喜道:“那么出力救我、制服心缘和尚的也是大师了?”性海一愣,盯了陆渐片时,摇头道:“那伙僧人不是陆檀越所伤么?” 陆渐迷惑已极,忖道:“性海大师既然做了,为何不愿承认,是了,想是他为人谦退,做了好事,也不肯示恩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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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没见识,你还不认。”性觉森然道,“倘若你我会‘大金刚神力’,
又何须他鱼和尚救命?至于什么‘镇魔六绝’,不过是‘大金刚神力’的皮毛
罢了。哼。想来便可恨,这金刚一派好端端的神通,偏要一脉单传。再说了,
即便要传,也该传给你我,那鱼和尚偏又有眼无珠,传给不能那小贼,结果
自作自受,栽在那小贼手里……”
性智呵呵一笑,说道:“我一见那小贼,就知道不是东西。鱼和尚却把
他当块宝,真是愚蠢之至……”陆渐听到这里,委实忍耐不住,蓦地喝道:
“胡说八道。”
话音方落,便听嘎吱一声,石壁掀开一线,性觉、性智手持烛火,踱了
进来。性智笑眯眯的,双眼如两条细缝,闪烁光芒。性觉却是宝相庄严,合
十道:“陆檀越醒了么?”
陆渐见他还在装模作样,心中怒不可遏,阵了一口,只恨伤后不能及
远,只啤到性觉脚前。性觉微微一笑,悠悠叹道:“真人面前不打证语,事己
至此,陆植越也当明白老袖的意思,只需你乖乖说出‘大金刚神力’的秘
诀,老袖担保,立马放你出去。”
陆渐心中一股怒气如火焰升腾,身子滚热,似要爆炸开来,闻声呸了
一声,高叫道:“别说我不会‘大金刚神力’,即便会了,你也休想知道半
字。”
性觉摇了摇头,笑道:“檀越还与老钠打证语么?你若不会大金刚神
力,又怎能先震飞心缘等人的棍棒,再封住他们的奇经?”这件事陆渐也是
百思莫解,此时见问,不觉瞠目结舌。
性觉注视着他,自觉得计,面上露出笑意,温言道:“檀越但请三思。我
佛普度众生,大金刚神力既是佛门大法,就当不分内外亲疏,传给芸芸众
生。鱼和尚挟技自珍,大违佛理……”
陆渐心中有气,冷冷道:“你二人使用奸计,将我锁在这里,又符合哪
一条佛理了?”性觉笑笑,淡然道:“原本老衲也不想如何,怪只怪施主太过
固执,处处隐瞒,不肯吐露神通秘诀,老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檀越放心,
鱼和尚对本座有恩,本座绝不伤害檀越,只是请植越说出秘诀……”陆渐
截口道:“我若不说呢。”
性觉叹了口气,一字字道:“那说不得,还请檀越常住本寺。十年不说,
就住十年,一百年不说,就住一百年好了。”说罢一拂袖袍,与性智双双退
出,合上石门。
陆渐怒极,大叫一声,欲要挣到门前,不料四肢骤紧,前进不得。他这
才发觉,四肢铁枷连着粗大铁链,牢牢钉在身后石壁上,别说他“天劫”缠
身,病弱不堪,即便康健如初,也休想脱身。想是性觉、性智对他琢磨不透,
怕他当真身具佛门神力,故而特意用这铁链捆锁。
如此一来,陆渐更是逃脱无望,唯有张口大骂,可惜从小他便不会骂
人,骂来骂去,无非“贼和尚,臭和尚、狗和尚……”骂了一阵,胸口闷痛难
当,不觉身子乏力,躺在地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去几时几刻,忽听嘎吱门响。陆渐张眼望去,石门敞开一道
缝隙,性智手捧托盘,笑嘻嘻钻将进来,托盘里几只大碗,有饭有菜,还有
一壶素酒,性智笑道:“陆檀越,想得如何?”
陆渐闭了眼,懒得理会,性智却自顾自笑道:“陆檀越,你可别怪贫僧,
捉你关你,都是性觉的意思。这厮看起来慈眉善眼,其实一肚皮花花肠子。
他和贫僧有句暗号,若说‘务必洽好某人’,那就是让贫僧下药、留下来人
的意思。贫僧虽也不愿,却恨身为寺众,不敢违背住持,故此得罪之处,还
望檀越谅解。”说罢郑而重之,合十作揖。
这和尚方才还与性觉狼狈为奸,一转眼尽说性觉坏话,陆渐初时将信
将疑,然而吃一堑长一智,凝神默想,便猜到这和尚欲借低毁性觉,骗取自
身好感,而其根本之意,仍在“大金刚神力”,不由心生鄙夷,冷笑不语。
性智见他神情,便知计谋不授,心中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流露,心道来
日方长,嘿嘿一笑,正要退出石室,蓦然间,一股劲风从后袭来,直奔他背
心要害。
性智吃了一惊,略略侧身,避过要害,肩脾中了一。下,剧痛入脑,身子
平平向前跌出丈余,几乎撞在陆渐身上。陆渐举目望去.石室门前人影骤
晃,闪进一人,黑衣蒙面,蒙面巾下,一双眼睛精芒倏忽。
性智口角沁血,怒喝一声,身子扭转,呼地一掌击向来人。那人左手一
招,拆开来掌,右拳直直送出,性智只觉拳风有异,沉掌封堵,拳掌相交,性
智面色惨变,瞪着来人,吃吃道:“你,你……”话音未落,便身不由主,瞪P
瞪连退三步,背脊抵着墙壁,骨骼犹如炒豆,啪作响。蒙面人嘿的吐气开
声,拳掌再送,性智一口血如箭喷出,身软如泥,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变起仓促,陆渐未知福祸,正觉忐忑,忽见那蒙面人俯身从性智身上
解下钥匙,大步走来,打开铁枷,将陆渐负在背上,奔出石室。
夜色已深,月光透窗,隐约照见一捆捆药材,原来石室之外,却是药师
院的药材库房,无怪陆渐时时嗅到草药气息。他不由暗暗愤怒:‘·药材是救
人之物,谁知药材之后,竟是陷害他人的牢房,这性觉、性智,真是可恶已
极……”
他心中思忖,那蒙面人却足下不停,奔出库房。陆渐忍不住道:“足下
是谁?”那人嘘了一声,示意陆渐噪声。
陆渐游目四顾,但见禅房参差,黑沉沉不知终始,也不觉心中惴惴,再
无多言。那人背着他在寺宇间曲折穿梭,殊无停顿,俨然对寺中地形十分
熟悉。不一时,便越过寺墙,奔了约莫数十里,爬F.一处高坡,才放下陆渐,
双手撑地,急剧咳嗽起来,背脊颤抖不已,十指深深陷入泥里。
陆渐一愣,问道:“你还好么?”那人摆摆手,四肢着地,爬到一棵大树
下,靠着树干慢慢坐定,重重喘息两声,伸出一手,扯下面巾。
借着朦胧月色,陆渐看清那人容貌,心头一震,失声叫道:“性海大
师。”
那蒙面人正是性海,闻言露出慈蔼之色,悠悠叹道:“本寺不幸,藏垢
纳污,累檀越受苦了。”陆渐惊喜不胜,感动非常,合十道:“大师拯救之恩,
陆渐生受了。”性海摇摇头,说道:“性觉、性智与我同门,他们作孽,贫僧救
人,功过相抵,何谈恩惠?”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陆渐见他咳得辛苦,忍不住道:“大师病了么?”性海叹道:“老毛病
了。”陆渐点点头,又想一想,问道:“那位,那位性智怎么样了?”性海道:
“他受我一击,三月内绝难动武,只不过方才被他瞧出我的武功,倒是有些
麻烦。”
陆渐恍然道:“大师方才用的本门武功?”
“不是。”性海摇头道,“性智人虽不堪,武功却不含糊,若以本门武学
相搏,贫僧未必稳胜,贫僧方才所用武功,檀越原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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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智摇头道:“这是西城劫奴告知老钠的,或许鱼和尚身怀宝物而不
自知。”
陆渐心跳变快,寻思:“鱼和尚大师确实不知(黑天书》的许多内情,再
说,大金刚神力若无绝大神通,又怎能封住‘三垣帝脉’?”想到此间,不觉
释然。
性智始终瞧着陆渐,见他面露喜色,便道:“陆檀越,鱼和尚坐化之前,
你始终与他在一块儿?”陆渐点了点头,性智又道:“那么他可曾与你提过
“大金刚神力’?”
“提过。”陆渐道:“他还传了我十六种身相。”
“十六种身相。”性智奇道,“不是三十二身相么?”陆渐摇头道:“当时
情势险恶,大师来不及传我其他身相。”
性智哦了一声,忽又道:“那十六身相你可记得?”陆渐道:“记得。”性
智道:“那你使给我瞧瞧,老袖参详参详,看这其中有何高明之处,为何能
够破解黑天书?”
“大师见谅。”陆渐苦笑道,“我伤得厉害,无法借力变相。”性智脸上闪
过一丝阴霎,沉默片时,忽而笑道:“不妨,不妨,你画在纸上也成。”兴冲冲
摊开一张宣纸,笔蘸浓墨,递在陆渐手上。
陆渐胸无块垒,见性智一番好心,当即不疑有他,便在纸上画将起来。
谁知他出身寒微,从没学过绘画,对丹青之道一窍不通,心有所思,落笔时
却大大走样,人头画得像只烧饼,眼睛就如烧饼上两粒芝麻,四肢犹如木
柴棍儿,长短参差,纠缠一起,分不出手脚来。
一卜六相画完,陆渐已是满头大汗。性智郑重接过,凝神瞧了半晌,怎
么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由露出狐疑之色,瞥了陆渐一眼,说道:“陆檀越,
这真是一十六相么?”
陆渐道:“是啊。”性智嘿了一声,蓦地放下那张鬼画符,嘻嘻笑道:“老
钠却忘了,檀越渴了么,待我泡杯茶去。”言讫匆匆出门,捧入一杯茶水,笑
道:“庙小和尚穷,粗茶一杯,慎莫见笑。”
陆渐画了这一通,犹似与人打了一架,身心俱疲,口中干渴,于是捧茶
便喝,但觉茶水浓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出身贫寒,喝茶素来不辨浓
淡,解渴便好,当下一气喝干。不料方才放下茶盅,便觉一阵晕眩,抬眼望
去,眼前朦朦胧胧,天眩地转,性智笑眯眯的,注视自己。
陆渐隐觉不对,欲要询问,眼皮却慢慢沉重起来,蓦地向左一歪,失了
知觉。


天生塔


迷糊间,鼻间传来草药香气,耳边人语切一切,字字入耳。陆渐神智略
清,张眼望去,四周昏黑,石壁森森,泛着品亮水光,石缝里爬出苍黄苔辞,
浓重的湿气环绕身周,丝丝缕缕,渗入肌肤,直冷透心脾,不由打了个哆
嗦。颤抖之际,忽觉身有重物,定眼一瞧,身上竟然带有极沉重的铁枷。
陆渐又惊又怒,却不知究竞发生何事,定神细听,那人声甚是耳熟,正
是性智,声调压抑中藏有儿分恼怒:“……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怎的?”
忽听另有人哼了一声,道:“这就是十六相?你不怕襄读佛祖么?”声音
温和中透着几分威严,俨然便是性觉。
陆渐心中迷惑极了,再听时,却听性智呸了一声,悻悻道:“你少跟老
子淡什么佛啊祖的?老子不信这个。”性觉道:“罪过罪过,当心佛祖降罪,
扣你今年的香火钱。”性智哈哈笑道:“你想扣了我的香火钱,去后山养李
寡妇吗?”性觉嗓音陡沉,喝道:“少与我说嘴,当心下阿鼻地狱。”性智冷哼
道:“要下地狱,你也在我前面。”
陆渐听得心神振荡,几乎怀疑身在梦里,这两名“高僧”的对答,哪有
半点出家人的日吻?惊骇间,只听性觉沉声道:“这幅画乱七八糟,谁也瞧
不明白,这小子底打什么哑一迷?”性智道:“他就在里面,一问便知。”
性觉冷笑一声,道:“这小子面相老实,其实滑头得很。明明会大金刚
神力,却装得病恹恹的,以为我瞧不出来,明明会二十二相,却说只会十六
相;让他画一十六相,他又装疯卖傻,画出这么一幅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性智沉默半晌,迟疑道:“性觉,当年鱼和尚也救过你我性命,并传了
性字辈‘镇魔六绝’,对咱们也算有恩,这样对待他的传入,是否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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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眼瞧去,却见陆渐眉头紧登,眉间隐有怒色,心空顿时住口,微微冷笑不
已。
一时无话,二人曲折行了百步,远远传来药香,转过墙角,便见一处院
落,入院处,几个小沙弥或站或坐,捣药、煎药、制丸,神情专往,两人入内,
也不抬头。心空蓦地朗声叫道:“性智师叔,性智师叔。”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里屋内一个声音甚不耐烦,继而一名自须老
僧挑帘而出,扫视二人一眼,目光忽地凝注在陆渐脸上,微露惊色。陆渐见
状,淡淡一笑,心道:“这位大师好本事,一眼就瞧出来了。”却听心空道:
“住持法旨,着师叔务必治好这位陆檀越。”
“务必治好?”性智白眉轩举,望着陆渐,神色惊疑。心空又道:“住持还
说了,这位陆檀越与鱼和尚渊源甚深,不远万里,将鱼和尚的舍利送回三
祖寺。”
性智听到鱼和尚三字,身子微颤,怔忡片时,旋即对陆渐点头微笑,合
十道:“金刚传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陆渐忙回礼道:“大师误会,鱼和尚人师并未收我为徒,金刚传人,小
子可当不起。”性智微微一愣,忽又摆于笑道:“无妨无妨,鱼和尚当年对老
钠有恩,你送回他的舍利,便是我性智的恩人,无论如何,老钠也要将你治
好。”
陆渐叹道:“大师,我这病……”性智不待他说完,挽住他手,笑道:“里
屋安静,老钠与你好好瞧瞧。”陆渐无法,只得暂且跟入。
内屋陈设精洁,方桌上一叠医书,桌后药橱,瓶瓶罐罐虽多,却是井然
有序。二人坐定,性智命心空退下,伸手搭上陆渐脉门,拈须沉吟,半晌无
声,唯有屋外笃笃笃捣药之声,悠悠传来。
性智忽叹一口气,抬眼注视陆渐道:“若依寻常医理,檀越伤在肺部,
伤势虽重,却也并非无救。只不过,檀越体内有一股奇特潜力,不住蚕食檀
越生机,倘若放任白流,必成大患。”
陆渐见他所言无差,心巾佩服,叹道:“实不相瞒,小子不幸沦为劫奴,
大师说的,正是‘黑天劫’发作的征兆。”
“黑天劫?”性智白眉耸动,吃惊道,“‘西城’的炼奴秘术?“陆渐奇道:
“大师也知道西城炼奴。”性智嘴角抽搐数下,嘿然道:“是啊,多年前我曾
碰见一位劫奴,听说了《黑天咨》的厉害。”陆渐苦笑道:“有无四律,无法可
破,故而此乃绝症,大师救不了的。’,
性智若有所思,起身踱了两步,摇头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劫奴曾
经告诉老袖,《黑天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此言当真?”陆渐不由得腾地站起,脱口道,“敢问,敢问大师,是,是
什么法子?”性智斜眼睨着他,微笑不语。
陆渐原木心灰意冷,了无生意,但见性智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一
股希冀,脑子里如电光掠影,闪过许多人来……陆大海、姚晴、谷续、鱼和
尚、宁凝……刹那间,他心中对这生命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眷念,颤声道:
“大师,大师若能告知我脱劫之法,陆渐永志不忘……”话音未落,身子一
躬,拜了下去。
“檀越快起,快起。”性智急忙扶起他道,“折杀老衲了。”扶起陆渐时,
只见他双眼微微泛红,目中泪光浮动,身子阵阵颤抖,俨然激动不已。
性智盯着陆渐,眼角跳动数下,忽而目光转向窗外,叹道:“可惜,那法
子虽然神妙,这世上却已失传了。”
陆渐一颗心本已提到嗓子眼上,闻言陡然下沉。如此大喜大悲,别说
他绝症缠身,就是寻常人也难承受,陆渐只觉胸口剧痛,哇的一声,呕出一
口鲜血。性智急忙扶住他,在他后心度入真气,一迭声自责道:“怪我,怪
我,这话说得太过。”
陆渐回过气来,苦笑道:“不怪大师,只怪我痴心妄想,竟想破解《黑天
书》。”性智正色道:“《黑天书》确然能破,天下本有一门武功,就是它的克
星。”
“什么武功?”陆渐又是一喜,嗓子发起抖来。性智盯着他双眼,神色肃
穆,一字一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金刚神力’么?”
陆渐心头咯瞪一下,愣在当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迟疑道:“鱼和尚
大师显示过‘大金刚神力’,但他却未说过能破《黑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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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不凡,陆渐倘若与之有关,便是本寺贵客,自己唐突了他,大大不妙,
心中惴惴不安,慌忙解开陆渐的铁索。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性觉伸出瘦骨棱棱的五
指,抚摸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蓦地闭了双眼,叹一口气,道:“这位植
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
性明冷哼一声,蓦地高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
化,应由他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众僧均露疑色。
陆渐摇头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入魔,终被
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内一阵沉寂,过得半晌,性觉幽幽叹息,连连
摇头,问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交代?”
陆渐摇头道:“再没有啦。”性觉目光一闪,复又黯然。性海则捂着嘴,
咳嗽不已,陆渐听他咳嗽,胸中亦隐隐作痛,当即起身道:“舍利送到,鱼和
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
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性
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
性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抬头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
哑大师偷取桂花莲子羹,全是为我,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
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卜戒棍。”他此时身子极弱,若挨三十戒棍,必然
送命,但他既知道绝症无救,自轻自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
性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
性觉神色似惊非惊,注视陆渐半晌,忽而笑道:“这乃小事尔。性明,金
刚一脉对本寺有恩,冲鱼和尚的面子,聋哑和尚偷盗之事,从此不予追
究。’,性明合十道:“谨遵法旨。”
陆渐大喜,施了一礼,正要告辞,性觉忽又道:“陆植越,你有伤病在身
么?”
陆渐一怔,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但也不打紧。”他自知沉病不治,
索性称是小病,免得他人为自己担心。
性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性智师弟精于岐
黄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
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既来了,就不妨多住两日,让性智师弟
礁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身痼疾无治,徒费工夫,当即拱手道:“抱
敬则个,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
“什么要事?”性觉道,“不知老钠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
西城八部,凶险绝伦,性觉倘若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之事,又事关
她身世秘辛,更不能为外人道,便摇头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性觉道:“植越何苦推脱,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
煎药服用,就开上一两副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性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性觉又是一
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性智若
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当下点头应
允下来。
性觉轻吐一口气,额首笑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传我法旨,这位陆
植越和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性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合十为礼,为
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身山门,便也跟随
而出。
陆渐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
顿时憬悟,这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蓦地转身,伸手按在
他肩头,内劲迸发,聋哑和尚身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坪然落卜。心空用
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
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能懂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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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不足为怪。”
性明神色稍缓。性觉又道:“心悟.你将其他伤者带至药师院性智师弟
处,传我法旨,请他疗治。”心悟领旨去了。性觉转眼顾视陆渐,半晌不语。
性明却忍不住高声道:“住持,此事如何裁夺,还请示下?’
性觉微微一笑,道:“师兄乃戒律院首座,执掌刑罚,你先说说,如何定
夺。”性明道:“依老钠看来,聋哑和尚屡犯偷戒,理应重责三十戒棍,以做
效尤。至于这少年人,大胆行凶,伤我僧众,但因为不是本寺中人,当以绳
索捆绑,移交官府处置。”
他这番判词十分严厉,殊无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陆渐心中不平,欲要
申辩,却义觉此事太过古怪,欲辩忘言,甚是烦恼。性觉却笑了笑,摇头叹
道:“性明师兄,你好糊涂。”性明一愣,道:“住持此话怎讲?”
性觉道:“偷盗之事,我方才知道。盗亦有道,由偷盗之物,足见偷盗者
的性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饼,玉掺羹、六和人参汤,均是珍贵茶点,这
偷儿专偷此类,足见于饮食一道鉴赏颇精,乃是一位雅贼。”
“雅贼?”性明浓眉轩举,微微惊讶。
“不错!”性觉道,“何止是雅贼,活脱脱就是一位爱挑嘴的干金小姐。
众人皆知,聋哑和尚再也粗蠢不过,即便入厨偷食,也是见饭吃饭,见粥喝
粥,哪有这么挑剔的?故而依老袖看来.桂花莲子羹或许是聋哑和尚偷吃
的,但之前的几样茶点,却末必算在他头上。”
性明沉吟道:“依住持之见,难道贼子另有其人?”
性觉道:“老钠也是猜测,但有疑点,便不可仓促定罪。”性明点头道:
“住持言之有理。”
陆渐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性觉身为住持,确有过人之处,剖析断案,
合情合理。转眼再瞧,聋哑和尚浑无所觉,只将手伸入怀中,拈出一只只虱
子,掐死了丢在地上,陆渐不觉暗叹:“敢情这和尚不只是哑巴,更是聋子,
委实可怜极了。”
性明见聋哑和尚公然们虱于方丈之中,伤生害命,污秽禅门,端的肆
无忌禅,他心中侃怒已极,开口欲骂,忽又悟及此公两耳俱聋,性情混沌,
即便咫尺雷鸣,狂暴骤主,于他也不过蕙风和雨,渺不沾身。想到这里,这
一日气竟发泄不得。
这时忽听方丈外传来一阵咳嗽,撕心裂肺。性觉不禁眼皮微抬,笑道:
“性海师弟么?好久不见,快请进来。”
伴随咳嗽之声,方丈外踱进一名僧人来,须眉稀疏,骨瘦如柴,面皮白
里透青,他胸日起伏一阵,勉力合十道:“性海,咳.问,问住持安好。’性觉
温言笑道:“这两月我忙于寺务,不曾探望于你,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性海
苦笑道:“老样子了,怕是好不了啦。”性觉也叹一口气,道:“师弟不要灰
心,请坐一坐,容我问几句话儿,再和你一叙。’
性海坐下时,有意无意,瞥了陆渐一眼,复又茸下眼皮,轻轻咳嗽。性
觉也注视陆渐半晌,慢慢道:“小檀越与鱼和尚有何干系?”方丈中人听得
这话,均是心头剧震,目光齐刷刷射向陆渐。
陆渐微觉惊讶,但也并非十分意外,点头道:“住持也识得那位大师
么?”性觉点头道:“金刚一门,自花生大士以降,均曾驻锡我一寺,辉耀三祖
道庭。老钠早年曾蒙色和尚点化,略识金刚神通。方才小檀越制住心缘一
干人,用的正是‘大金刚神力’,这门神通,一脉单传,小檀越既已学会,必
和鱼和尚大有干系?”
陆渐大为不解,寻思:“我伤病缠身,怎泛、还能使出‘人金刚神力’?即
便是‘大金刚神力’,我也只练成一十六相,如何能够一招不发,便震飞僧
人的棍棒,封住他们的经脉?”他越想越惊,呆怔无语。性觉注视他半晌,又
问道:“小檀越,可有什么苦衷么?”
“苦衷却没有。”陆渐叹了一日气道,“鱼和尚人师于我确有大恩,他坐
化前,托我将他的舍利带到贵寺安放。”
霎时间,众僧均露震惊之色。“什么?”性海失声道:“鱼和尚死了……”
蓦地逆气上冲,连声咳嗽,一张青白面皮涨成紫色。性觉眼中讶色却是一
闪即逝,寂然半晌,说道:“心空,你解开檀越枷锁。”
心空入寺较晚,不知鱼和尚是何方神圣,但瞧众前辈神情,心知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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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棒及身,陆渐不觉痛楚,心中惊讶,转身望去,但见众僧躺了一地,
咧嘴呻吟。他也不知发生何事,掉头再瞧,却见那哑巴老僧抱手坐在墙角,
张口大笑,逍遥看戏。
陆渐正觉不解,数丈外大栋树后传来一声轻咳,似乎藏有他人。陆渐
赶到树后,却又空空如也,不由忖道:“莫非有高人藏在树后,出手相助?”
惊疑间,忽听一声厉喝:“发生什么事?”陆渐掉头望去,心悟与一名身着白
袍的少年僧人快步如飞,赶了过来。
心缘不待陆渐开口,抢先叫道:“心悟师兄,这贼子想带老蠢货逃走,
大伙儿拦不住他。”陆渐见他公然颠倒黑白,怒不可遏。心悟却是信以为
真,瞪视陆渐,蓦地后退一步,左掌横胸,右手下垂,摆出一个拳架。
那白袍僧瞧了地上众人一眼,合十叹道:“偷盗已是罪过,事后潜逃,
伤害守者,可谓罪加两等。”陆渐气恼已极,叫道:“大师,我……”话音未
落,那白袍僧手掌碎翻,向他心口抓来。
这一下碎然而发,十分狠辣,但陆渐也非吴下阿蒙,一瞥之间,已将爪
势看清,方要拆解,不料那酸软感不早不晚,二度涌至,陆渐手抬一半,便
觉无力,被那白袍僧一爪制住要穴,周身麻痹,不能动弹。
“好一招‘雕龙爪’!”心悟撤去拳架,呵呵笑道,“心空师弟精进神速,可
喜可贺。”
“师兄过誉了。”白袍僧偷袭得手,心内却甚为不解,方才他见地上众
僧情形,只当陆渐必有惊人艺业,是故这一招“雕龙爪”藏有许多奇妙后
着,此时一抓而中,反而出乎意料。心空惊疑之余,微感失落,略一思索,说
道:“心悟师兄,若只是偷盗饮食,戒律院惩戒便可,如今伤了这许多同门,
须得告知住持才是。”
心悟知道这师弟年纪虽轻,却是戒律院首座的得意弟子,深受长辈看
重,当下着意巴结,笑道:“贫僧唯师弟之命是从。”
心空瞥他一眼,微笑道:“别人自称贫僧还可,心悟师兄掌管寺中厨
膳,私房最多,又何必自轻。”心悟面皮微红,苦笑道:“师弟怎也来取笑贫
僧?”心空笑道:“怎么取笑?上个月下山买人参……’,
心悟忙接日笑道:“那笔账已过去了,这样罢,好师弟,改日我备两盅
素酒,咱们好好聊聊。”心空一笑,心道:“还算你有见识。”当即不再多说,
俯身察看众僧情形,却见个个筋骨酸软,气力全无,心空猜测不透,惊疑起
来,盯着陆渐道:“你用了什么武功?”
陆渐道:“我没用武功,原本是他们殴打这位老人家,我看不过去,用
身子挡了两棒,但他们为何变成这副样子,我也不知。”
心空不觉失笑,问道:“这么说,他们打你,反倒伤了自己?”陆渐点头
道,“适才我听见那棵树后有人咳嗽,或许是那人出的手。”
心空、心悟相视而笑,均是一般心思:“这人模样看来老实,却会编些
兔话儿骗人。”当下心空叫来几名戒律院弟子,将陆渐用铁链锁了,又叫人
扶肴受伤弟子,押着哑僧,共往方丈。哑老僧始终一脸僧懂,左顾右盼,不
明所以。
到了方丈,心空先入禀报,才将众人引入。方丈内四壁皆空,仅设一榻
一几。檀木矮几土燃一炉香,沏一壶茶,碾一砚墨,摊一卷经。几后坐一老
僧,须发半白,清癯慈和,他左侧也坐一名老僧,体格魁伟,目光凌厉。
心空先将前情后果说了,采用的自然是心缘的说法,陆渐山他话中听
出,清癯老僧是三祖寺住持性觉,魁伟老僧则是戒律院首座性明。
性觉不动声色,默然听罢,忽道:“带伤者来。”心悟将心缘带到他面
前,心缘泪眼婆要,歪嘴茸眼,模样儿甚是叫伶。性觉将手搭上他经脉,长
眉一挑,若有讶色,想了想,伸掌按上他头顶,心缘但觉百会穴突地一跳,
一股热流走遍全身,顿时酸痒难耐,啊呀一声,高高跳起。
性明脾性暴烈,见状喝道:“孽障,住持面前,也敢放肆?”心缘唬得面
如土色,竟忘了身子已能动弹,双腿发软,扑通跪倒。
“不怪他。”性觉摇了摇头,徐徐道,“他被人以沛然大力冲击五脏,震
动奇经,故而瘫软不起,我以内力为他导引经脉,牵动五脏,故而有此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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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愣了愣,神色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
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藏师弟,这次又将
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夕。”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
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
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
道,前几日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
饼,性明师伯的玉修羹,最可恶的是,性海师叔身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
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竞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
里的师兄弟都被性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
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
人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
妖邪……”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激愤:“师兄
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
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蹩进厨房,将为性海师叔准备的桂花
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卜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
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检起那个自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
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
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
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
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色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
吃了,他年纪老人,经不起折磨,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
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获惬的,别说三十棍,两三棍也承受
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惩地固执,均露
诧色,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察告。”说完径自去
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视耽耽。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
道:“老蠢货,还劈个屁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
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棍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
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竞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
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内火工僧人,不修禅理,性子粗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
怒从心起,阵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棒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
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缘虎口倏热,棍子立时脱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
“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棍棒,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
意涌上来,身软难禁,眼睁睁瞧着棍棒挥来,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动,连
中两棒,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
出气。”众僧哄然应命,乱棒齐下,那哑僧连挨数棒,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
双手抱头,身子乱滚。
陆渐目呲欲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碎然挣起,张臂拦在哑
巴老僧身前,霎时棒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胸中血气上冲,一股
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小腹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
如火山进发,扩至全身。身后众僧不知有异,棍棒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
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棍棒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窜上半
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相,愣了愣,神色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
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藏师弟,这次又将
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夕。”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
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
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
道,前几日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
饼,性明师伯的玉修羹,最可恶的是,性海师叔身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
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竞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
里的师兄弟都被性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
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
人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
妖邪……”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激愤:“师兄
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
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蹩进厨房,将为性海师叔准备的桂花
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卜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
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检起那个自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
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
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
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
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色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
吃了,他年纪老人,经不起折磨,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
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获惬的,别说三十棍,两三棍也承受
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惩地固执,均露
诧色,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察告。”说完径自去
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视耽耽。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
道:“老蠢货,还劈个屁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
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棍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
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竞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
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内火工僧人,不修禅理,性子粗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
怒从心起,阵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棒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
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缘虎口倏热,棍子立时脱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
“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棍棒,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
意涌上来,身软难禁,眼睁睁瞧着棍棒挥来,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动,连
中两棒,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
出气。”众僧哄然应命,乱棒齐下,那哑僧连挨数棒,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
双手抱头,身子乱滚。
陆渐目呲欲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碎然挣起,张臂拦在哑
巴老僧身前,霎时棒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胸中血气上冲,一股
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小腹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
如火山进发,扩至全身。身后众僧不知有异,棍棒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
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棍棒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窜上半
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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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却是一张丑怪面皮,头脑光光,雪自长眉垂至颧骨,鼻子原本挺直饱满,
如今却只剩半个,一道刀疤如血红虹蚓,从鼻至嘴,整张脸也被拉扯得歪
了。
那怪人见他醒来,不胜欢喜,咧嘴直笑,那张脸自也越发丑怪。陆渐吃
惊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不答话,双手乱挥,眉开眼笑,陆渐见他举止怪异,不觉怔忡,
又见他灰袍光头,一派僧人装扮,想到昏迷前所见庙宇,心想这人当是庙
中僧侣,或许白己昏倒泉边,便是得他搭救,当即肃然道:“多谢大师相
救。”
那老僧盯着他嘴唇翕动,神色茫然,想了想,从旁拿起两个黑乎乎的
窝头,送到陆渐嘴边,这窝头气分是面,七分是糠,本就难吃已极,陆渐伤
后脾胃又弱,吃了半口,便吐将出来。
那老僧呆了呆,挥挥手,忽又一阵风奔出门外。陆渐有一如丈二和尚摸
不着头脑,沉吟片刻,欲要起身,却又觉身子无力,只得躺下。
不一时,忽闻桂花香气,转眼瞧去,那老僧快手快脚钻进房里,手捧一
大碗热腾腾的自米粥,来到床前,以汤匙喂入陆渐口中,陆渐尝了半口,但
觉滋味甜美,掺杂细碎莲米,粥内糖水是桂花蜜制,甜美之外,别有一丝馥
郁香气。
那老僧见陆渐咽下,张嘴直笑,这时陆渐蓦地发觉,老僧口中舌头只
剩半截,顿时大悟:“无怪他不说话,敢情竞是哑巴。”心道这老僧也不知因
何缘故断了舌头,不由深深怜悯起来。
那老僧浑不觉陆渐的心事,只顾舀了甜粥,送入陆渐嘴里。陆渐脾胃
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已饱足,当下说道:“大师,弟子饱了。”那哑僧转动眼
珠,仍舀米粥,送入他日,陆渐不便推拒,又吃两口,胸腹胀撇,委实不能再
吃,只得又道:“大师,在下饱了。”
那哑僧仍如不闻,笑眯眯又勺粥送来。陆渐无奈,闭口不纳,那哑僧无
法送入,便转过碗,如风卷残云,将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转身,又出门去。
陆渐躺了一阵,忽听咔嚓之声。他此时精力稍复,起身挪到门边,见那
哑僧正在门前劈柴。陆渐寻思此地乃是柴房,无怪如此简陋,举口再瞧,附
近重檐叠宇,气象森严,槐阴蔽屋,漫如翠云。
陆渐瞧了时许,在门槛坐下,沉思数日所遇,胸中悲愁,不由轻轻叹了
口气。伤感之际,忽听瞪瞪瞪脚步声响,陆渐抬头一瞧,四名僧人阴沉着脸
走将过来,其中一僧抢在前面,劈手夺‘下那哑僧柴刀,一掌将他推倒,四僧
围上 ,拳脚齐下,扑扑扑着肉有声。
陆渐又惊又怒,俯身抓起两根木柴,打中其中两僧背脊,纵然伤重无
力,那二僧仍觉痛麻,立时转身,向陆渐怒喝一声,双双扑来。陆渐屡经大
敌,心志日益坚强,临危不乱,双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达转“天劫驭兵
法”,那二僧一左一右窜将出去,咚咚两下,各自撞中门柱,哇哇大叫。
剩下两僧听得叫喊,放了哑僧,扑上前来,陆渐凝立不动,觑其来势,
双掌左右拨出,正中二人肘下,两人顿时身如陀螺,立地打了个转,扑通一
声,坐倒在地。
四僧狼狈不堪,爬将起来,一人怒道:“你是谁,干么打人?”陆渐一手
按腰,扬声道:“这话当山我来问,你们又干么打人?”那僧怒容满面,呸了
一声,掉头便走,其他三僧也齐齐啤了一口,亦然尾随。
四僧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陆渐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哑僧,又吃一
惊,却见他满身泥土,却浑若无事,抓起柴刀,又咔嚓咔嚓砍起柴来。陆渐
忍不住间道:“老人家,你没伤着么?”
那哑僧不理不睬,黑铁柴刀忽起忽落,砍柴不辍。陆渐见他举止如常,
不似受伤,心道:“这是什么寺庙?寺里的和尚要么胡乱打人。要么挨了打
也不吭声?”
正自惊疑,忽听大呼小叫,转眼望去,十来个僧人手持棍棒,快步赶
来,将陆渐团团围住,当先一名赤红脸膛的中年僧人厉声叫道:“你是谁?
怎么混进寺里来的?”
陆渐如实道:“我生了病,昏倒在泉水边,这位大师救我来的。”那中年
僧人见他面皮蜡黄,瞳子无光,眉间一团黑气聚而不散,确实病入膏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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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惨惨的,半滴鲜血也没流出,可以说,越师妹并非死于落石,而是死在失
血太多,若不然,以她的内力修为,撑过四日,并非难事。唉,说起来,沈某
一生,当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第一个便是万归藏万城主,第二个么,便是
越方凝越师妹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直直盯着宁凝,一字一句道:“所谓舍身救女,
大义感人,凝儿,若无令母舍身相救,你这小小婴孩,早就死在落雁峡了。”
宁凝面白如纸,小口微张,忽地微微一晃,便软了下去。陆渐在她身
边,急忙将她扶住。宁凝定定望着沈舟虚,虚弱道:“主……你,你说什么?”
沈舟虚一指宁不空,笑道:“还不明白么?这位宁先生就是你生父。你
名叫宁凝,只为纪念令母罢了。”
宁凝身子轻颤,转头望去,只见宁不空面色灰败,死坏眼珠在眼皮下
连连滚动,心中显然激动已极。沙天垣注视宁凝半晌,忽地叹道:“宁师弟,
这孩子的眉眼,真肖似越师妹呢……”
宁不空听到这里,身子微动,几欲一步跨出,可终究止住,吐了一口
气,那张弩缓缓垂下去,冷冷道:“沈瘸子,你将她……炼成劫奴?”
沈舟虚淡淡一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宁师弟交手,沈某岂
能不留后着?”
宁不空深知“无主无奴”的道理,今日即便占得上风,杀死沈舟虚,却
也无异于杀死女儿。沈舟虚这一计端的狠到极处,令自己有仇难报,反为
所制,饶是他智计百出,此时内心也如千丝牵连,混乱不堪,面色青白不
定,身子僵如石雕一般。
陆渐只觉宁凝身子冰凉,伴着阵阵颤抖,心知她胸中的悲苦激动,已
非言语所能形容,不由既怜且怒,转眼怒视沈舟虚,心里对这瘸腿男子厌
恶至极。沈舟虚此举,原木不过是要扰乱宁不空的心境,但为这一点阴谋,
竟不惜将宁凝置于绝境。要知十多年来,宁凝对沈舟虚夫妇敬爱有加,甘
为劫奴,报答养育之恩,谁知这所谓的恩人,却是害死母亲、计自己骨肉分
离的人仇大敌,这一来,不膏于天翻地覆,任是谁人,也难承受。
猛然间,陆渐只觉宁凝奋力一挣,将他推开。陆渐一怔,只见她踉踉跄
跄,往山中狂奔。陆渐急叫一声:“宁姑娘……”竞然不顾伤势,奋力追赶卜
去。
沈舟虚眉头微皱,喝道:“拦住他们!”余下四名劫奴与宁凝索来友好,
乍逢此变,心中既是震惊,又暗暗为她不平,是故听到号令,均是裹足不
前,眼瞧着宁凝、陆渐一先一后,消失不见。
陆渐一边追赶,一边呼喊,宁凝却不曾回头。这么追赶两里,山路越发
迂深,行来不胜艰难。陆渐心跳气促,热血贯脑,双腿如灌陈醋,又酸又沉,
蓦地踢着一根藤蔓,咚地栽倒,爬起时,竟已不见了宁凝的影子。
陆渐心急如焚,寻思道:“宁姑娘伤心欲绝,会不会自寻短见?”一念及
此,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撑起,钻出一片树林,却见空山寂寂,白云相
逐,鸟兽藏踪,人迹也无,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宁凝去了哪里。
陆渐身子发软,扶着树木,连连咳嗽,心中暗恨身子不济:“也不知我
还有几口好活,唉,可恨死也罢了,却有许多心事未了,叫人不能甘心。”想
着咳嗽一阵,竟又咳出血来,陆渐惨然一笑,不由暗叹:“我自身难保,别人
如何如何,又哪儿管得了许多?”可一转念,又想道:“若无宁姑娘,我尸骨
已寒。如今她遭受这般变故,我怎能弃她而去?即便无力帮她报仇,说几句
安慰的话儿,也是好的。”想着又打起精神,扶着树木山石,向前挪去。
如此漫无目的,走了时许,陆渐腿沉如铅,沿途咳出大口鲜血,头脑渐
渐迷糊起来,唯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我死了么?死了,死了……”这时
间,一阵梵钟传来,震山荡谷,余韵悠长。陆渐头脑为之一清,不自觉循声
走去,穿过一座山谷,忽见群峦涌翠,流泉喷珠,山水之间,拥着一座巍然
古寺。
陆渐见水,顿觉口巾十渴,走到水边,正要俯身,不期然眼前晕眩,一
头扎入泉水,再无知觉……
不知过了几时,那洪钟忽又长鸣震耳。陆渐神志略清,睁开双眼,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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