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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北天南》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景写较长,因为故事情节估计会比较多发生在这些地方,

    所以最好还是稍微看一看,这样后文提到这些地点时心里会有个大致概念

    在广州的珠江江面上,有七座风姿各异的桥,最西面那座叫人民桥。

    在各式桥里以它至为寻常,既没有索面斜拉的特色,也没有附带传奇式故事,夕阳余辉下,它永远显得沉静古朴。

    但朴素的人民桥方圆一里内,却有着全城最美丽的夜景。

    河水弯又弯,无声轻说变幻。

    每当夜幕降临,宽阔江面泛着一波一波浅浪,水色比天色还暗,隐藏在江畔行道树枝桠里的绿色霓灯全部亮起,象一条碧翠无比的玉带,份外华丽妖娆。

    人民桥北面桥底,沿江路的尽头,是一条凌空几米高掩映在树簇中的高架车道,车道专为矗立在三江交汇处最美丽江畔的白天鹅宾馆而设计,沿路驶至尽头,便到达这家五星酒店的大堂门口。

    车道入口的几米之外是一座小小拱桥,从桥上走过去便进入沙面岛,经过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柏,沿着曲径往里,一路绿树环生,这处从前的英租界,如今的使馆区,内里建筑极具西洋特色,环境异常幽静雅致。

    步行五分钟即可见左手边一座泰式餐馆,与香港的酒吧街同名,叫兰桂芳,在这僻静深巷中生意却好得出奇,连日常中午也需等位叫号;夹在兰桂芳和江边情侣路之间,绿树环绕的大片空地,是一整排网球场,即使夜里也白灯如昼,不少人在场内奔跑着挥汗淋漓。

    过了兰桂芳是间名为LUCY的西式餐厅兼清吧,八十年代已在此营业,露丝是老板的名字,开这家餐馆时据说她还只是十八岁,一位香港富家女。

    露丝吧再过去是玫瑰园,玫瑰园里并没有玫瑰,穿过它的门口其实是连着露丝吧室外餐园的大片公共绿地,要走过长长一段路到达江边才是玫瑰园的营业之所,露天下一张张原木桌子依江而置。

    玫瑰园过去是宽阔的地面停车场。

    沿着停车场一路漫步到尽头,便是白天鹅宾馆的侧门,这座酒店有着全城最奇特的大堂景观,峋石飞瀑,绿葵森植,曲桥荷鲤,推门进去时清幽之意扑面而来,仿佛回到最原始的自然环境里。

    酒店高楼朝向人民桥方向的外墙上,饰有整整一面墙的巨幅霓虹灯布景,在不同的节日会秀出不同花式造型,夜色下七彩流光,繁茂树丛绿暗红明,浸满霓虹的水面似透明琉璃,加上江面中心不时有如彩蝶斑斓那样的美丽游船过来,几者交相辉映,瑰丽到了极致。

    与白天鹅隔江相望的对面,亦即人民桥南边滨江西路的尽头,是开放式的洲头咀公园,郁葱成荫,古榕奇塑,小道曲径畅通无阻。

    从这处绿地往人民桥方向走回去,大约一里路的江畔雕栏玉砌,行道阔直,花圃围香,闲椅疏间,一派宁静悠然,旷阔江面更是视野无阻无碍,看远处一水平川,帆影点点,让人心旷神怡。

    行道花圃外是四车道长长笔直的滨江西路,马路另一边便是极有名的广州酒家,每朝清晨六点已有人在门口等它开门营业,上楼去点一盅茶,几样精致点心,这便是粤式早茶。

    挨着广州酒家是不对外开放的国际海员俱乐部,从俱乐部过去是间西餐酒廊,有着长长落地玻璃墙,傍晚时分在里面选一个靠墙位置,可以看天空水阔下的日落。

    再过去便是三十多层显淡蓝色外观的海天大厦,由香港人设计,外表象普通菱柱体,内里却独特奇异,环着柱体圆周一层十六户,柱体内部则为中空,仅每隔几层会凌空架设一个支撑平台,这样的设计保证了楼层内每户人家的采光通风,而大厦里倚江一面的高层住户,只需伸手推窗,眼底便是无限风光。

    江对面的白天鹅、兰桂芳、网球场……整个沙面尽收视野之内。

    滨江西这段江边全是低矮的老式建筑,只除了这幢海天大厦。

    以及大厦侧后方十几层高的远洋公司宿舍。

    过了海天是家本地餐馆,叫老华酒家,酒家过去是几家时时换老板和名字的酒吧,再往前的桥底边上则是多少年前红极一时的夜总会,曾招待过无数商贾名流,高官贵胄,如今却只剩下一整栋五层高带宽阔停车场的破败废墟。

    从桥底斜长的浅石阶一步步往上行走,到达人民桥上。

    人渺影清,站在桥中央看向江心,每年元旦夜,都有百万烟花在斯处盛放。

    开时漫天璀璨,一朵朵繁华烟色,象从星河乍然幻降。

    谢时,在绝响余音中刹那消无,如同最美丽的传说,终于还是归零落幕。

        

第一章 地球果然是圆的

    八月骄阳似火。

    飞程银通公司会客室里的冷气却冻得叶安之想添衣。

    大大的椭圆桌子四周整齐摆放着一圈旋转椅,寂静阔大的空间内除她外再空无一人。

    领她过来的人事部经理已经离开,那位胸前工卡写着“许冠清”三字的年轻秘书送了杯水进来后也走了出去,然后虚掩门外有细微声响,似乎有人拨通了谁的电话,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几秒后答声“知道了”便挂掉。

    安之慢慢地小口地饮着塑料杯里冰凉的水。

    没多久,外面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夹着说笑声,似有不少人回来。

    听到许冠清说,“关总,曾总今天约了人来面试,但是他现在正从深圳回来的路上,可能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公司,那个应聘的女孩子来了挺久了,是不是你先见一见?这是她的简历。”

    门外静了静。

    然后一把温和的声音道,“请她来我的办公室。”

    手中的杯子一顿,安之凝神侧耳,可是外面再没有说话声。

    许冠清推门进来。

    安之起身,看看表才过去二十分钟,心想,这次运气不错么。

    几天前在另一家公司,她如约在十一点上门,可对方说老总外出午饭了,让她等一下,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直到下午两点才来人说老总已回来,拿份表格让她填写,这样的招聘表多数是例行公事,但她还是逐项填得工整认真。

    最后看到一条问题,“你对未来五年有什么规划?”

    她毫不犹豫写上:嫁个好丈夫,然后解甲归田,回家相夫教子。

    秘书拿了没细看就带她去见老总,当她坐在老总对面,那位先生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着问题,一边不经意地拿起桌上她的资料翻看,这一看,脸便有些绿,终于抬眼看她。

    安之心底爆笑。

    是,她知道有些公司故意让来人等好几个小时,以测试应聘者的耐心,但安之认为,任何测试皆应以互相尊重为前提,平白无故浪费他人时光,完全没有道理。

    不过十分钟,安之便被那位老总请出门去,这样小小回敬的玩笑,当然不获欣赏,反会令人觉得她态度不端,但安之不在乎,她虽然渴望获得工作,却无意过于委曲求全,而且,那行字本就是安之最真实的理想,是她最内心的答案。

    奈何这个都会的招聘形态很荒诞,只看你的应聘技巧,而不管你的真假虚实。

    收敛心神,安之轻轻敲响那位关总办公室的门。

    “进来。”

    她推门进去。

    办公桌后的人抬起头来。

    脸颊勾勒出明朗线条,五官柔和俊俏,菱唇边沿仿佛隐约含笑,看上去才二十七八岁,对他所坐的那把大班椅而言这个年纪太过年轻,然而与他身份最不符的还是,那双冷然的眼眸深处,似暗波浮动着一丝与生俱来带点桃花色泽的温柔。

    安之几乎怔住。

    关旗陆放下手中简历,对立在门边的她微笑,“请坐。”

    安之把门关上,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这一次她没有被问许多套式问题。

关旗陆再开口说的是,“好久不见,小师妹。”

    乍见他的惊震情绪缓慢退去,安之的戒慎也随之放松下来。

    “是好久不见了,师兄。”她说。

    叶安之和关旗陆就读于北京同一所大学,她念营销管理,那年刚考进大一,他念国际金融和经济法双学士,已经大四。

    安之的大学生活曾经十分多姿多彩,最轰动的莫过于入学伊始即名花有主,不,那个人不是关旗陆,是与安之同班的一位很出色的男生,只可惜那段感情维持不到三个月。

    安之与关旗陆认识是在同乡会上,然后一次她和室友宋清妍吃饭时偶遇他,宋清妍对他一见钟情,安之穿桥搭线玉成两人好事,关旗陆毕业回广州后,为了女友还向公司申请调到北京工作一年。

    后来宋清妍在读大三时出国,他便也回了广州,偶尔到北京出差,还是会回学校来请院长和系主任等领导吃饭,顺道也给安之带些新鲜荔枝、中秋月饼之类的礼品。

    再后来安之听说他也去了美国,从那以后便没有联系。

    没想到世界原来这么小,而地球果然是圆的。

    “一眨眼你这个小丫头已经毕业了。”关旗陆双眸闪光,笑看安之。

    安之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你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我姑妈是飞程集团的董事长夫人。”关旗陆直认不讳。

    安之啊了一声,脱口道,“原来你是外戚。”

    关旗陆失笑,视线从眼前的清盈双瞳掠向她削得丝丝碎薄的短发,依旧个性飞扬,然而这时尚发式却也将她灵气的脸衬得异常天真,他开始有点醒悟,为什么以她的内敛和优异在毕业一个月后还寻不着合适工作。

    因为容貌气质太过纯净,只需手边多个书包,她便象极了高中还没毕业的少女。

    “还跟以前一样喜欢运动吗?”他闲闲地问。

    安之弯唇一笑,那笑容象一道阳光落在她的脸,灿烂而明朗,令关旗陆不自觉眯了眯眸,想起以前她在校园里,每遇见熟人时总是这样迎面一笑,习惯性说声“嗨”,意态十分潇洒自然,让人……为之心折。

    “毕业回来后没什么机会了,找不到人一起玩。”安之说。

    “你住在哪里?”

    “滨江西路的尽头。”

    关旗陆暗暗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笑,“无敌江景的好地段嘛。”

    “还好了,我爸爸是海员,单位老早分的房子。”

    眼睫眨下遮去他瞳中闪起的一丝亮光,果真还是那么心无城府。

    “滨江西的对面有网球场,什么时候我找你打球。”

    “哇哈哈!”安之喜形于色,“你说沙面?那可是我的地盘,你过来我请你吃兰桂芳的烤乳鸽,十年如一日超值特价,才九块八一只!”

    关旗陆但笑不语。

    闲聊一直进行到许冠清来敲门。

    “关总,曾总回来了。”

    关旗陆唔了一声,神色不动的脸上眼睑一低时目光中似掠过什么,一会后,才拿起桌上安之的简历递给许冠清,“你带叶小姐去见一见曾总。”

    安之起身,随许冠清出去。

    房门外她合了合眼,脸上浅浅的笑容迅速褪得一干二净。

    然后跟随许冠清走进另一间办公室。

    一进去安之的直觉立刻示警,那位约莫三十岁叫曾宏的副总脸有些沉。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象市场上任宰的猪肉,需待买客一翻再翻后才决定入不入手,很有些屈辱,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她小心礼貌地道,“曾总好。”

    曾宏瞥她一眼,抽过许冠清手中的简历,随便翻了翻,对许冠清道,“既然关总已经面试过,就按关总的意思做吧,这件事不用问我了。”

    安之微微一怔,还没明白这话底的意思,许冠清已经示意她一起出去。

    让安之等在自己的座位旁,许冠清再度进入关旗陆的办公室,门被掩上。

    “关总,曾总说这件事不用问他,让你拿主意。”说话中透出不解的困惑,明明是曾总自己要招的人,怎么一回来连谈也不谈就说不管了。

    关旗陆笑了笑,“把她的申请表给我。”

    这次要招的是曾宏的私人秘书,许冠清年轻不懂,以为两位老总谁面试都一样。

    但关旗陆明白,好比每个狮子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曾宏要招的人他关旗陆不应该插手,所以在许冠清向他请示时他本打算回绝,就让应聘的人等到曾宏回来好了,然而当眼光掠过许冠清手中简历上的名字和照片,他即刻改变了主意。

    现在的结果,也早在他预料中。

    曾宏的言下之意已很清楚,关旗陆面试过的人他不要,而高层领导之间的微妙就在于,这个意思曾宏绝不会明说。

    不管机关或企业,只要坐到领导的位置都会有类似的默契,谁沾过手的事就留给谁收尾,同阶大多不会“捞过界”,不会在别人率先过问了某事后自己还去提诸多意见或定夺,因为那很容易得罪人,搞不好以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

    这种权位均衡和势力划分,早约定俗成。

    所以,不管关旗陆有心或无意,事实就是这次他侵越了曾宏的界线。

    在安之填写的申请表上写下“同意”二字及职位、薪金,关旗陆签下自己的名字。

    “安排她做市场助理,告诉人事部给曾总另外招一名秘书。”

    许冠清走出来,对安之道,“下周一来上班有没问题?”

    心头直觉说不,可是理智告诉安之,她本是为了这份工作而来,如今难得顺利地被招进去,应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没问题。”她清声应道。

           

第一章 职场菜鸟

    飞程企业是个分公司遍布全国的大集团。

    外间一直传闻集团内分为两派势力,一派拥护董事长的独生子司寇,另一派则归顺董事长的第三任夫人——司寇的继母、同时也是关旗陆的姑母关访茗,至于那位最高老大,董事长司淙本人,据说对集团里这种隐隐约约的明争暗斗一向睁只眼闭只眼。

    关旗陆所领导的飞程银通是集团旗下核心子公司之一,主要业务对象是金融类大客户,办公室安在天河北的天欣广场,占去一整层楼,银通有两位高管,除了统筹运营的关旗陆外,还有就是负责业务的副总经理曾宏。

    入职第一日,许冠清告诉安之她的工作直接向关旗陆汇报。

    虽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安之还是隐隐觉得这种安排不合情理,她既不是部门经理,又不象许冠清身为关旗陆的秘书,一个小小的助理为什么会是老板的直接下属?

    中午休息时,她敲开总经理室的门。

    关旗陆抬首看向她。

    那一刹她脑里产生混乱,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最后很生硬地叫了声,“关总。”

    出口那一瞬两个人都觉得些微的别扭。

    极快地关旗陆神色已如常,坦然接受她对他的称谓,只是问,“有事?”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直接由你管辖。”她开门见山。

    关旗陆放下手中的文件,温言道:

    “由于飞程集团里本身就有市场部,另一方面又因为银通主营一对一的大单子,所以公司里一直没有单独设立市场部,这部分工作主要由产品和业务部门分担,但是随着客户越来越多,市场方面的工作显得越来越紧迫,我早有想法要招一名市场助理,只是因为最近工作忙才耽搁下来了。”

    原来是新设立的职位,但也没必要——由他亲自督导吧?

    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他微微侧首一笑,继续道:

    “以前公司里的习惯做法是接一单生意就和供应商谈一次进价,虽然通常都能拿到很好的折扣,但是过程繁琐,随着业务扩张我们和厂商的接触越来越深入,接下去我会和一系列厂商谈定行业代理权,把几年内的价格一次性敲定,其中涉及到协议和资质等各种资料,这些都需要你为我准备,同时与各大厂商之间的联络也会由你跟进,你直接向我汇报可以省掉不必要的中间沟通环节。”

    关旗陆倾身向前,双眸对上她抬起的清瞳,“我做事只讲效率和结果,任何时候都不要来和我说中间过程有多苦,如果你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一样会在试用期里把你开掉。”

    听上去解释十分合理,安之端凝的脸色放缓下来。

    凝视着她的两道视线逐渐变得专注,他柔声慢语,“这下都明白了?”说话里有一丝隐含不住的笑意,而眸光中却浮动着一抹与笑意不合的深幽,那极柔软的声调似不自觉地带入了轻微诱引。

    安之只觉得心口砰然一跳,微微红了耳根,倏地从座位里站起来,她低着头道,“我不打搅你了。”匆匆开门出去。

    关旗陆脸上露出无声的笑,然后笑容慢慢退去,扯松颈上领带,手掌遮上眼睫,他轻微烦躁地吁出口气,不该招惹她的。

    他大可去逗弄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但不应该是她。

    唇角不无自嘲地向上扯起,还以为自己早已变得不择手段,却原来仍有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良知。

    起身,拿过外套车匙,他提前离开了办公室。

    一张白纸的安之就这样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没几天曾宏的秘书也招了进来,名字叫聂珠,长得极其漂亮,安之和许冠清、聂珠的座位在同一区域,都挨着关旗陆和曾宏的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安之觉得曾宏每次见到她都神色冷冷地,每每她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他只是唔地一声,正眼也不看她一眼,不但不和她说话,甚至于他从不叫她做事,即使是份属于她的工作他也只会交代聂珠,再由聂珠转达。

    虽然不知道原由,暗暗惊疑的安之却也懂得应小心行事,总算两周下来中规中矩没出什么差错,但心里始终有股无形压力,只要曾宏一在办公室她就觉得紧张。

    忙碌中聂珠桌上的电话响起,安之捡来线路,“你好,飞程银通。”

    “我是业务部的古励,聂珠不在吗?”

    “她去了吃午饭还没回来。”

    “我刚刚传真了一份客户的订单回公司给曾总过目,你帮我看看传真到了没有?”

    安之站起来看向传真机,接板上果然吐有几张纸,“传真收到了,不过曾总还没回来。”

    “我和他通过电话了,他和关总现在陪客户吃饭,过一会就回去,你记得帮我把订单给他看,如果没问题就请关总签字,然后让聂珠帮我传回给客户,这件事很急,下午一定要处理好,有什么事打我手机。”

    挂了电话后安之去把传真拿来,是某银行分行要购买一套美国塞曼提公司的企业级病毒防护系统。因为一些法律条文的限制,国外许多软硬件厂商在国内并不直接销售产品,而是走分销渠道或大客户单对单支持,银通和这些厂商的合作方式正属于后者。

    她才细看着订单条款,电话又响。

    对方说道:

    “你好,我是塞曼提广州公司的Lisa,刚才古励和我们经理通电话说客户的订单已经签了,他向我们申请特别折扣价,不知道你这边能不能把客户订单传真给我们?因为申请特价需要以客户订单来备档。”

    安之想起古励说这件事很急,忙不迭记下对方号码,把订单传了过去。

    没多久关旗陆和曾宏一同回来,安之上前把事情汇报一遍,谁知她还没说完关旗陆已经轻轻皱了皱眉,曾宏的脸更变得象乌云密布的阴天,敏感的安之立时意识到自己可能什么地方做错了,微惧地站在原地。

    曾宏抽过她手中的订单,冷厉目光扫向她,然而在他开口前一秒,关旗陆已轻描淡写地出声,“安之你跟我来一下。”

    她惶恐垂首,不敢去看曾宏的脸色,忐忑地跟在关旗陆身后进入总经理室。

    一合上门她便问,“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她瞳内浮现的惊慌令他莞尔,“别紧张,没什么大事。”

    顿了顿,他解释道:

    “我们通常不会把客户订单直接传给厂商,如果厂商确实要求,业务经理多数会把给客户的价格改低之后再传给他们,因为一旦厂商知道我们给客户的销售价,我们就没办法打压他们的出货价,只有当我们把利润往低里虚报,厂商才会比较慷慨地给我们最好的折扣。”

    安之脸色煞白。

    企商圈里一切均从利益出发,她这个职场菜鸟未能领悟此间精粹,原想求表现,结果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看她一脸懊恼自责,关旗陆笑着安抚,“不用担心,我们和塞曼提的关系还不错,曾总会有办法拿到特价。以后你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别急着马上处理,打电话去告知负责案子的业务经理,他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这样不管如何,责任不会再落到她头上。

    安之领悟地点点头。

    此时办公室外传来曾宏的厉声斥责,“聂珠你怎么做事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是叶安之处理?你不知道她没有经验吗?!”

    “我去吃午饭了,刚刚才回来,不知道这件事。”聂珠小声抗辩。

    “吃什么饭!你以后每天中午给我留在公司里吃饭!”

    紧接着砰地一声,传来办公室门扇被摔上的巨响,外头一片死寂,人人噤声。

    安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生平头一遭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她低着头道,“我出去了。”

    关旗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走到门口,在她的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刹,他忽然忍不住轻唤,“安之。”

    她回过头来,“什么?”

    一双清瞳闪着纯净自然的亮光,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喉咙一梗,关旗陆想说的话全部湮没在嘴里,笑了笑,改口道,“别担心,没事的。”他柔和的声调和处变不惊的淡定目光,都似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安之不由得宽了宽心,下一瞬他凝视不语的微妙表情让她迅速笑笑,“我去干活了。”

    一秒不留开门出去。

           

第一章 以为遗忘的记念

    此后几天,安之在办公室里一直有点如履薄冰,生怕曾宏什么时候就会炸雷,幸而,那位副总虽然对她脸色比以前更差,却也没有自降身份去故意找一个小小助理的麻烦。

    就这样提心吊胆中,终于到了可以让人喘口气的周末。

    每每下班,在傍晚时分走出那幢层高低得令人压抑的大楼,一个人站在广场上,看着出现在面前来往不息的繁嚣的车水马龙,安之总会有短暂的不适,有点象走出虚幻的企业游戏世界,而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这两个世界到底谁更荒谬、更残酷?答案她不知道。

    搭乘公车回到人民桥边上的文化公园站,已是一小时之后。

    沿着江边走进沙面,到达露丝吧她推门进去,穿过室内铺着格子布的案桌,推开另一扇门,绿簇成篱的花园里露天摆有一张张点着彩色蜡烛的桌子,这里是安之和莫梨欢、曹自彬读书时期的据点。

    安之和莫梨欢的父亲一同在远洋公司任职,两家住楼上楼下,从小认识,而曹自彬是莫梨欢青梅竹马的男友,早在高中时代就与安之熟悉。

    见她终于出现,莫梨欢点点腕上手表,“小姐,你要不要再晚一点?”

    安之唉地一声,拉张椅子坐下,“我也想早啊,大姐,问题是公车每走一站都塞得象和全世界过不去,你说我能怎么办呢?”似她这等升斗小民,上下班艰难是家常便饭,难道还拨打报料热线怨怪社会不成?

    曹自彬笑,“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安之哀声长叹,“人生啊——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悲惨——”

    “怎么了?”曹自彬关心地问。

    “有位副总,从我去面试时起就莫名其妙地对我有恶感,搞得我一见到他就紧张得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摆哪才合适,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所以每天早上进公司前我都做无数次心理建设,在电梯里暗暗和自己说,就当是进了猪圈,就当是进了猪圈……”

    莫梨欢哈哈大笑,“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这还不算离谱,最离谱的是——你们知道我的顶头上司是谁吗?”

    莫梨花大感兴趣,“谁?!莫非是你的初恋情人?”

    安之又叹,“是初恋情人就好了,大不了旧情复炽,吃他回头草杀他个片甲不留。”

    “那到底是谁?竟然会让你这么紧张。”

    安之静声,好一会,才再开口。

    “我问你们,如果上天安排你们和生命中一个比较特别的人重逢,那意味着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点自动招来,别等我用你最怕的啤酒侍侯!”

    “我的老板是大学里的师兄。”过程很复杂,说白了其实也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这位帅得号称万人迷的师兄曾经对我很好。”好到她曾不得不误会。

    看上去象花花公子的男人,一旦对女孩子温柔起来会天下无敌。

    花名在外的关旗陆,最拿手的就是浪漫和情调。

    但他与她那些有限的相处时光里,却完全没有掺杂这些东西,反而特别真挚。

    他只是在不经意之中对她很好,好到令她觉得他以着一种不是男友的特殊身份宠她,是那么自然而然,无奈美好的东西通常都不长久,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当她终于肯暗自承认其实对他早有一点点动心时,他却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校园生活里消失了。

    故事还没来得及开始,轻悄美梦已经碎成海公主的泡沫蔷薇,这个世间确有美丽童话,只可惜最后与她擦身而过。

    “那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莫梨欢直逼重点。

    安之嗤笑,“你应该问我他现在有几个女朋友。”

    象他们那一类都会中的金领新贵,虽然爱车才是老婆,但搞不好女人比钞票还多。

    “女朋友多说明他还没定下来,你机会大大的,先收了再说!”

    “这种机会不要也罢。”安之的笑容有些淡,带有三分认真。

    那份伤害虽然不深,却细细地,十分绵长,一丝丝地拉割,令人只觉得疼痛,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找不到地方下药疗伤。

    她老鼠不怕,蟑螂不怕,但,现在很怕暧昧的草绳。

    尤其还是咬过她的那一根。

    曹自彬插进话来,“我看你的样子却好象有点心烦意乱。”

    安之嘿嘿一笑,“女人嘛,通常都是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地啦,而且帅哥当前我碰不能碰,吃不能吃,如果还连一点心烦意乱都没有,那你可以怀疑我喜欢的是梨欢同学了。”

    她倾身一手搭向莫梨欢的肩膀,嗲声道,“亲爱的——”

    莫梨欢不但不怕,反而手一勾抬起她的下巴,“亲爱的,你又想舌吻了吗?”

    安之即时尖叫着从座位里跳起,“太过分了!你再这样调戏我!小心我把你直接扑倒,撕衣服,上下其手,得逞兽欲,然后起身抹嘴走人!”

    莫梨欢挑衅地鄙视地看她,“来啊,本事那么大你来咬我啊。”

    曹自彬笑,“你们两个变态。”

    两女同时斜睨他,安之一脸严肃,“曹同学,请保持一点公德心,不要随便歧视变态,尤其我们还处在变态的深度进化过程中。”

    三人笑作一堆。

    闹够笑足已是几小时后,如往常一样,结帐后习惯从江边幽静的情侣路散步回去,橘黄的路灯异样温馨,莫梨欢把曹自彬撇在一边,挽着安之的手臂慢悠悠地走,有微风吹来,在这样的夜晚,安之的心口不由得浮起一丝几丝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念,思绪由是变得飘渺。

    “如果你真的觉得压力大,做得不开心,换一份工作算了。”莫梨欢认真道。

    安之侧过头来,“什么?”明显刚才没有听进去。

    她心不在焉的眸光从莫梨欢脸上收回的刹那,被旁边铁丝网内站定不动的身影摄住,那一网之隔的网球场内,应是走过来拣球的关旗陆迎上她惊异的视线时,如常露出一抹微笑,神色没有任何意外,仿佛他已静站在那里好些时候,只等着看她会不会回眸。

    安之记得他与她之间曾有过的默契。

    读大学的那四年里,安之每年都会去一趟故宫。

    在一个下雪的冬日,他陪她逛故宫。

    信步闲庭,走到御花园时,两人不期然侧首对视,双双说了句话。

    关旗陆说,“累了吧?”

    同一瞬间安之说,“好累哦。”

    话声落时两人都怔住。

    如此心意相通,似在那特定一刹相互感知了对方灵魂的神秘所思,叠口齐声说了出来。

    安之收回思绪,飞快定了定神。

    还不待她作出反应,面带笑意的关旗陆已向她招招手,指指场地内,示意她进去。

    “你看什么?”见她停下不动,莫梨欢疑惑地调过头来。

    “没什么。”当安之再回首看去,球场内关旗陆早已离开网边,她连想回绝也已没机会,对莫梨欢道,“刚才见到熟人,我进去打声招呼,你们先回去。”说完转身往回走,拐过右边的短道,沿着兰桂坊楼前的长廊走向球场入口。

    没几步已看见白衣白裤的关旗陆拎着黑色网球袋子和同伴一起出来。

    她站定在原地,等候他们过来。

    当看清关旗陆身边的男子时,安之微微一怔。

    不待关旗陆开口,迎上他的两道柔和目光,她未语先笑,“打球居然不叫我。”先前那一丝丝微妙不明的意绪,在她看似坦荡无邪的脸容下烟消云散,暧昧从来容易,打破也从来简单。

    关旗陆凝视她几秒,才笑着道,“我来介绍,这是我新招的市场助理,也是我大学里的师妹叶安之,这位司寇,我们飞程集团的大少爷。”

    司寇客气道,“叶小姐。”

    安之好奇,这两人一个是正牌太子,一个是后宫属戚,怎么会搞到一起?

    她笑应,“寇少。”

    出乎意料的称呼,让原本神色淡冷的司寇抬睫看她。

    安之轻笑,“叫你司总很老气啊,你不觉得吗?”她侧了侧头,“还是寇少好听。”

    司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向她伸出右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打完球,他的掌心异样炽热,安之的手被那股暖意烫得在他掌中轻微地定了定,而相反地,这轻轻一握却使安之的柔软小手给司寇躁热的掌心带来一股清凉,象夏日里握上一件冰凉玉器,十分舒服。

    他看她的眼神骤然多了一抹新奇。

    “走吧,一起吃消夜。”关旗陆神色有些淡,率先走向兰桂坊。

    安之站着不动,“师兄,我刚吃完不久,现在吃不下呢,这个钟点我也得回家了,再晚要被老妈子骂的。”

    司寇半信半疑,“不会吧,你已经工作了你妈还骂你?”

    安之点头如捣蒜,“我老妈的口头禅是,子不教,父之过,女不骂,母之错。”

    司寇哈哈大笑。

    关旗陆回过头来,唇边一丝似笑非笑,“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了,再见。”语气中罕有地隐隐飘出疏离隔陌的冷意。

    司寇惊讶地看他一眼,再看安之的笑脸已变得有些僵然,心头即时明白过来。

    隐去目中一丝含义不明的暗光,他笑咪咪地对关旗陆道,“下次再吃消夜吧,我约了朋友在theplace,大晚上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你做师兄的送送她,我先走了。”不由分说向两人挥了挥手,径自大步去远。

    关旗陆按下心头那抹不请自来的轻微烦闷,看向安之。

    她的面容异常静淡,连带着说话也是淡淡地,“我家就在人民桥对面,走回去才十分钟,你开车反而很麻烦,要绕单行道的圈子,所以不用送了,师兄再见。”说完不等他回话,她也已转身离去。

    关旗陆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追上前去,只是静立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在拐角处消失于他的视线。

    空旷的球场骤然高灯尽灭,黑暗中他的瞳色深不见底。

           

第二章 比她更好的选择

    年轻要强的安之有着不服输的个性,自传真事件后她做事愈加细致。

    该汇报的汇报,该知会的知会,再不擅拿主意,若有其他部门交来和市场相关但她不太了解的工作,办公室里一时又没人可以请教时,她会聪明地拨通关旗陆的手机扬言请示,通常关旗陆都会指导她该怎么做,并和她耐心解释各种厉害关系。

    领悟力强加上有着公司里最高明精明的老板做老师,安之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更兼她从不推卸责任,即使有些问题不是因她而起,遇到同事责难或发牢骚也绝不反驳,而是冷静谦谨地说自己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惟独曾宏仍旧对安之不大理睬,幸而她也已慢慢熟悉这位副总的脾气。

    这日她敲响关旗陆办公室的门。

    “进来。”

    抬首看见门开处是她,关旗陆的目光定了定。

    “关总,曾总让我向塞曼提申请一笔市场经费,用来和客户搞活动。”

    “这件事曾总和我提过,有什么问题?”看安之站在椅边,似随时准备着只要汇报完毕马上转身出去,关旗陆也就没有招呼她落坐。

    “塞曼提是可以给我们市场费用,可是曾总要求的金额远远超过他们同意支付的范围。”安之犯难地看向上司。

    业务手腕超人一等的曾宏偏偏生性专横,是公司里最难相处之人,他吩咐下来的事,即使明知不可能办到,也不能在当时直接向他说明,因为他不接受任何理由,而会把那当作对他权威的挑战,不管态度再委婉都会被看成推搪,极可能让他当场一顿讥损。

    公司上下,非比他位高者,无人可逆他意。

    所以一般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式是什么都别说,只需态度恭谨地听他交代完毕,然后把事情拖几天,再去向他回复,解释清楚办不到的原因,通常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大放在心上,自然而然也就不了了之。

    但如果是如市场活动这类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工作,尤其当中还涉及到敏感的费用问题时,就不能再应付了事,而需小心处理了。

    “塞曼提那边是什么意思?”关旗陆问。

    “他们不肯答应曾总的要求,也不同意事先拨一笔款过来,坚持要等活动结束之后结算,按实际发生的费用双方各负担百分之五十。”

    关旗陆轻笑,终于还是指指椅子,“坐。”

    安之迟疑一下后坐了下来。

    “象这种向厂商申请的市场费用,业务这边通常会往高里报,因为厂商也必然会往低里压,曾总让你去申请这个金额只是走一下过场,他清楚厂商不会同意的。”

    安之蹙眉,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厂商不同意还要这样狮子大开口?

    关旗陆忍不去唇边笑意,这尊纯真白瓷还需被扔进社会染缸里好好洗练。

    他似叹息地道,“今天我教你做一件坏事。”说到坏事两字时,不自觉放软的尾音又带上了那种奇特的轻柔诱魅。

    安之略略垂眼,避开他隐约闪着星点亮光的双眸。

    “你去做一份市场计划,把所有支出项目和金额全部详细列出来,再在这份计划的基础上,把每项金额空加十到十五个点,如果还不够就再加一些莫须有的项目上去,务必使总金额超过之前的两倍,然后把这一虚一实的两份计划拿去给曾总过目就可以了。”

    安之一点即通,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关旗陆的意思是,让她做一份市场活动的实际成本,再做一份给厂商看的虚本,只要银通把活动费用拉高,本来应该双方各负担一半的费用,最后还是会全部转移到厂商头上。虽然厂商未必就不怀疑计划的真实性,但只要做得巧妙,别存在明显漏洞,让他们的市场负责人对公司里能够交代,通常这些国外商家不会具体过问实际操作内容。

    而对于银通,不但利用厂商资源打好客户关系,而且自身还分文不出。

    明白过来后,安之从椅子里站起,“谢谢关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关旗陆忽然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她转过身,眸光变得有些幽迷。

    从周五那夜之后,两人好象都忘了曾经夜遇,在公司里依然一个身为总经理,一个是小小助理,各司其职,各行其事,在他不着痕迹地维持现状,安之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的情形下,除了她有事不得不进来向他汇报,两人没有任何独处时光。

    这种公私分明的关系,直到此前,仍让关旗陆觉得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刚刚,一声“谢谢关总”,安之出口得那么自然而然,也许她并不自知,但精锐如关旗陆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她似不自觉地已将两人的关系界定在陌路边缘,再没有一分一点动念。

    此时只要他随口回应一句,两人之间便从此界线分明,尘埃落定。

    可是,那一瞬间感觉却不对劲。

    明明她这样做非常正确,对她或他都好,但,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心口似涌起些微慌意,又似是一丝无形的东西已逼近危险。

    “小师妹。”曼然出声,关旗陆放下手中文件。

    “什么?”安之回过头来,不意见到他的眸光似漾起微妙色泽。

    梆梆梆,敲门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安之即刻转身把门拉开。

    古励探进头来,“关总,今天中午我请客,一起去吗?”

    “不了。”关旗陆笑道,“我还有事。”

    趁两人说话间,安之回到自己的座位。

    古励走过来,“走了,我们吃饭去。”走廊里已聚集了七八个相熟的同事。

    她摇头,“我得写份计划,你回来时给我打包一份好了,谢啦。”

    “先一起去吃,回来再做,这顿我请客。”

    “不行啦,我得先把计划做好,下午曾总就要回来了。”安之应声,注意力已转向电脑屏幕,移动鼠标打开档案。

    看她脸容认真,古励无意识地抬手想搔搔她的短发,安之倏然连人带椅滑开尺外,眸内警色一闪即逝,指尖直直指着他,半认真半玩笑道,“本小姐不喜欢肢体接触,小心我拿削纸刀砍你哦。”

    古励笑出声来,“请你吃饭还要被你砍,这是什么世道?”

    “好吧,为了祝贺你的手暂时还毫发无伤,你拿发票回来——我找关总给你报销。”她开玩笑。

    在两人嘻嘻哈哈的背后,将门无声拉开的关旗陆把这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门扇合上发出声响,众人纷纷回首向他问候。

    他笑道,“能搞定那家分行签下塞曼提的单子,是值得庆祝一下,这样吧,古励你们吃完回来告诉冠清,午饭算我的。”

    古励登时欢呼,“安之,我会记得下次再拿发票给你。”与众人说笑着相偕离去。

    安之看向关旗陆,神色不期然有些戒慎。

    即使她已竭力隐藏,然而眸色深处还是泄露了一丝情绪,如同曾经受过惊吓的小鹿,十分敏感。

    关旗陆静静看她一眼,她始终没开口问,他也就不再提刚才在办公室里叫住她所为何事,只是笑了笑,然后起步离开。

    天欣广场分五座高楼,ABCD座均为商务楼,EF座为酒店式管理的高级公寓。

    其中A座华丽堂皇的一到四层是购物和餐饮广场,设有各种名贵牌子的专卖门店,四楼是普通人很偶尔才会去消费一两次的各式餐馆,顶楼则有旋转餐厅。

    关旗陆搭乘透明电梯到达四楼,走进一间幽静雅致的中式餐馆,廊道尽头的包厢里已坐着一位打扮雍容得体的中年女士。

    “姑妈。”关旗陆笑唤,拉开椅子坐到她旁边,“找我有事?”

    关访茗笑吟吟地合上餐牌,挥手让侍者退出去,“昨天你爸给我电话。”

    “爸又烦你了?”关旗陆端起青瓷茶壶,为她把茶添满。

    “他退休后陪你妈回上海定居,只留下你一个人在广州,而且你的年纪也到了,这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也不能怪他们放心不下。”关访茗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你现在的女朋友叫什么?好象——是不是姓万?”

    “恩,叫万沙华。”

    “你和她感情怎么样,深还是不深?”

    关旗陆笑,“在一起没几个月,说不上什么深不深。”

    “如果感情不错就带她来姑妈家吃顿便饭,也算是见过家长,现在已经不讲究门当户对,你爸的意思是只要你开心。”关访茗顿了顿,看他一眼,“如果纯粹只是玩玩呢,那不如找个时间说清楚,姑妈另外给你介绍一位。”

    关旗陆懒懒地靠向椅背,脸上笑容不改,“姑妈安排好了,我听你的。”

    关访茗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你最近和司寇走得很近?”

    “偶尔下了班碰到,一同去打打球而已。”

    “我听司淙说打算把几家子公司整合在一起,你的飞程银通和司寇的飞程光讯都会包括在内,整合后的公司好比一山只能容一虎,你自己考虑考虑。”

    言下之意,关旗陆和司寇之间将有一场硬仗要打,想做朋友还是慢慢再考虑了。

    “我明白。”他应声。

    关访茗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什么,不一会侍者端来菜式,两人开始用餐。

    银通公司里阔寂空间内除了专心致志的安之外再空无一人。

    她把计划做好后才想休息片刻,甫站起来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儿正疑惑地四周看顾,见到她时松了口气,“请问旗陆的办公室是在这儿吗?”

    “是的,不过关总去午饭了,要不要我帮你打他手机?”安之礼貌应答。

    “不用了。”见到门上的总经理室名牌,她直接走过去,“我等他回来好了。”安之还来不及拦阻她已经推门进去。

    无语望天花板的安之只好给客人送上一杯茶水,心里祈祷她最好只是关总经理的女友,而千万别是其他公司里的什么人,不然总经理办公室里那么多公司资料,万一被看去些什么不该看的,她的责任就大了。

    没多久关旗陆回来。

    经过安之座位时,她侧首看他,“关总,你有客人。”

    “唔。”迎上她的视线,他漫声闲应。

    在跨过两步后才反应过来,足下一顿,他转身,眼底是她垂首间露出的细致后颈,两侧耳珠后的肌肤在细嫩如雪中透出天然粉色。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你有客人。”她头也不回。

    他狐疑地走向办公室,他知道她说的是他有客人,但——

    门开处一道香影依偎过来,似含娇嗔怨,“旗陆。”

    关旗陆侧首一笑,终于明白安之眼里那抹揶揄是什么意思。

    “沙华你怎么来了?”他问,顺手把门合上。

    两支皓臂挂上他颈项,“没什么,只是经过附近,所以来看看你。”

    关旗陆看着怀内眼底那双涌起思念的美眸,精心细描的长睫又翘又密,两腮透着完美无暇的胭色,唇瓣如花漾着诱人至极的色泽。

    这才想起自己好象有两周没过去了,难怪她会不安到寻上门来。

    他亲了亲万沙华的额头,“来,我们到楼下的咖啡座去聊。”

    万沙华轻哼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里是你的禁地,而我是免进的闲人吗?”说完掂起足尖便往他唇上亲去。

    那一瞬关旗陆脑中闪过安之避开古励手掌的一幕,他下意识侧了侧头,她的唇印落在他脸颊上,他轻轻掰开万沙华双臂,执着她的手腕牵下来,神色有些淡冷。

    万沙华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却再不敢放肆,眨眼之后脸上已绽开笑容,“对不起嘛,我知道你的原则是不希望有女人来你工作的地方谈私事,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有两个星期没见了,我很想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关旗陆轻笑,没有别的意思,是没有搞突然袭击探测他感情的意思?还是没有故意触及他的原则,试探他能否为她打破的意思?

    “我们下去再聊。”他温和道。

    以前他对这类精英女子的小心思小手段不过一笑置之,毫不在意。

    在这一刹却没来由地忽然觉得有些厌倦。

    不管是为了测试男人还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聪明,高人一等的职位和工作中的丰富经验已经教会她们耍弄权术,即使在纯粹的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之间,也总会不自觉地有意无意来一下心术攻防战。

    但其实,并不见得会为每一个男人所喜。

    此时外面响起连串脚步声,似有许多人回来,然后古励叫道,“安之,你的鸡腿饭。”

    关旗陆轻轻把门拉开。

    “太没人性了,居然这么晚才回来!”安之向古励递去早已准备好的饭钱,“我要是饿坏了算不算工伤?”

    古励失笑,没有接她的钱。

    “不用给了,我让冠清一起算到大家的午餐费里,要不算我请你也成,十几块而已。”

    “一样归一样,这是你掏现金帮我买的,我先把钱还你,餐费那个再说了。”

    看她坚持,古励无奈只得收下,“你怎么这么认真。”

    安之笑,“你不知道广东有句老话叫吃亏是福吗?我是在为自己积福呢。”

    占人便宜又不能让她长得漂亮一点,何必和异性之间不清不楚。

    安之拿过盒饭,才想回身坐下,脑袋却自有主张地往右一侧,她看见了关旗陆,他注视她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被她逮到而移开,反而因了这微妙的心电感应而有些说不出的柔和。

    万沙华从他身后走出来,自然而然挽上他的手臂,引来众人惊视。

    本想张口问候上司的安之识时务地飞快把脑袋再转回去,身子一矮已端坐椅子里。

    仿如不觉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自己,万沙华的眼里唯一只有关旗陆的侧面,她轻声柔语,“旗陆,我们走吧?”

    关旗陆侧过首来,朝她笑了笑,神色温和依旧,但掠过她的眸色已带上了一丝隔岸观花的冷然和忍耐。

    万沙华一惊,即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已不可能再放开他。

    关旗陆任她挽着自己,直到进了电梯。

    他温声道,“沙华,我中午在钻饰店里见到一根项链很适合你,买给你好不好?”

    万沙华愕然而微恐地看着他,连连摇头,“我不要。”

    关旗陆再度笑了笑,不再说话。

    万沙华急了,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手来,“旗陆,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我逾距了,你放心,我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关旗陆似面带惊讶,“沙华你想到哪里去了,其实是我的问题,我可能很快就不会再是自由身。”

    万沙华即时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要结婚了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

    关旗陆微微一笑,“现在谈结婚还早,不过长辈们确实希望我安定下来。”

    万沙华呆了呆,安定的意思是他将会结束单身贵族的生活,包括结束如同和她这样的露水情缘,而打算去谈一个正式的固定的以后会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失望和失落袭上她的眼眸,咬了咬牙,她问,“我不可以吗?”

    论相貌她自信可以打九十分,论学历她是名校毕业,论能力她是外资银行的经理,以她的条件虽不能与他匹配,但至少也见过一些大场面。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确实是我的问题。”他没再说下去,然而冷静的目光里已浮现清晰歉意。

    “那是什么问题?”明知这样的追问很不理智,只会加速两人关系走入危险断裂,但震惊、恐慌和不甘等情绪交织,让脑袋发热的万沙华就是忍不住想追根究底,“旗陆,是我配不上你吗?还是——”

    她顿然住嘴,在该刹那醒悟过来,苦苦一笑,“你不爱我,是吗?旗陆。”

    “如果实话是你想要的答案。”他的眸光深处掠出冷酷寒色,“是。”

    万沙华再说不出话来,眼中骤涌泪光。

    “我很抱歉,沙华,不过爱情之于我如同天方夜谭,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就不曾在我的人生中存在过。”

    万沙华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安慰我。”

    关旗陆淡淡一笑,“我只是陈述一项事实。”

    “我不信,难道说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吗?”

    关旗陆静了静,好一会才淡声说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也不过是喜欢而已。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甚至不知道我喜欢过她。”

    “为什么?你没告诉她吗?”

    关旗陆侧首看她,笑容渐现,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无情。

    “当时我有比她更好的选择,就是哈佛大学专为企业管理者开设的一年课程,在她和男人的前程、事业、野心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感情对我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你明白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谁为谁牺牲自己的人生和方向。

           

第二章 破茧而出

    随着活动日期临近,安之愈渐忙碌,对企业内人事之间的理解也愈深渐深入。

    关旗陆一向温和好相与自不必说,至于不曾对她和颜悦色过的曾宏,安之也渐渐领悟,与这样的上司相处很讲究技巧。

    每当有重要事情需要知会他时,不好敲门进去莽撞直言,因为在他心理全无准备之下,不是会被他劈头驳回,就是可能收到他一番强硬指示,而这只会造成自己骑虎难下的困窘——是按原计划执行,还是听从副总横加进来的新指令?

    不管她怎么做,结果都会有失周全。

    最适当的做法是请职位与他同等的人——最合适就是自己的上司,先去和他打声招呼,待他心里有了底,然后自己再以请示的形式去知会他,如此一来,便不会因冒失而误事,也不会受其刁难。

    俗语云百样米养百样人,一百家公司就有一百种性格不同的领导,每当见到曾宏当众把下属斥得面上无光,安之都暗暗庆幸自己不属于他那一藩,以她的玲珑虽不至会吃苦头,却准熬不了三两个月即已自动请走。

    某女士在书中说得好,人到最后也不过一宿三餐而已,何至因此尊严尽失。

    活动前夕,安之再度逐一联络,确认各事项是否已准备到位。

    首先拨到印刷公司,“王老板,我们公司的资料中午前可以送来了吧?”

    那边恩啊了一声,“应该没问题的,我打电话回厂里问问。”

    应该没问题?安之心里拉响警铃,她端正声调。

    “王老板,这批资料本来前天就应该印好的,你一直给我拖,因为你许诺我今天一定会送来,我相信你,所以才没说什么,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用了,你现在还只是和我说‘应该没问题’?”

    “叶小姐你放心,没问题的,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去问问好了没。”

    “这批资料对我们很重要,拜托王老板你务必要在中午前弄好,不然我没法交代。”

    放下电话后安之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次活动塞曼提联合银通向新老客户推介新产品,所以临时需要印制一批宣传资料,这个姓王的印刷厂商是集团市场部推荐给她,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安之继续拨给酒店,“Apple你好,我是银通的安之,你们传来的自助餐单我收到了,就按那个下单没问题,一会我签字回传给你们,我明天早上会提前到酒店,不知道你能不能也过来?……好,那我们明早见。”

    早些过去,如果在布置或仪器设备上存在问题,还有时间解决。

    再来是塞曼提,“杜工,我是安之,演示用的PPT修改好了吗?能不能传给我?”事先装在备用的手提里,万一厂商那边出问题,她这里还可以应急。

    然后公司总务部,“周司机,我和你确认一下,车辆使用申请单我已经交到后勤部,请明天早上六点到公司,我们需要用车一整天。”

    还有设备安排,“小宋,投影仪什么时候能给我?要到下班?那太晚了……技术支持他们下午还要用啊?是带出去还是在公司里?……在公司里就好,他们用完你通知我,我自己去拿好了。”

    忙碌中手机响起,她订做的礼品送到,安之边讲电话边去按电梯。

    下到一楼,小货车已经停在路边,除了司机随车而来的只有一个伙计,而车后厢里却有十几箱东西。

    那伙计说,“小姐,你叫些人下来帮忙吧?”

    “他们都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许冠清和聂珠此等女流,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安之挽起衬衣袖子,“来吧,我们先把箱子卸下来,这里不能停车的。”说完她翻身一跃,跳上了车后厢。

    那伙计看得一愣,见她已手脚齐动把箱子移向门边,才慌忙过去。

    货物卸好后安之道,“司机你把车子停到那边的餐馆旁,那里不用收费。”

    她弯身抱起一个箱子,试了试重量。

    伙计看她要自己动手,赶紧拦下,“小姐,这种粗重工夫不用你来,你在这里看着就行,等一下司机回来让我们来搬,很快的,保证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安之笑,“你不知道货梯在哪里的,我先搬些去电梯口,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司机回来你再和我一起搬。”

    不远处大厦另一侧的旋转门入口外,关旗陆站在花圃旁边,定睛看着路边的一幕,安之抱着纸箱踏上台阶,那伙计看着她的背影移不开视线。

    在这幢大厦里任职的,即使只是小小助理文员,也意味着一种阶别和层次。

    出入来往的女子无不打扮得体、精致而有气质,委身做苦力?那是不可思议之事,劳烦警卫帮忙,或花十五二十元请人来做,大可入公司帐目。

    可是叶安之自己动手,抱着大大的箱子,从西装革履或香衣丽裙的三五撮人身边走过,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微风拂过她的短发,在阳光下那么洒脱自然。

    那一刻,关旗陆内心某丝被压制到已几乎遗忘的异样感觉破茧而出。

    有些酸还有些涩,从心口直冲喉咙,令他觉得呼吸困难。

    当安之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内,他仰头望向青蓝色天空。

    此时此刻,有些东西,他不想面对。

    静立片刻后,方待离开,一侧首看见司寇正站在身后。

    从安之消失之处收回目光,司寇看向关旗陆,眼神带点幽诡和玩味。

    关旗陆笑了笑,温言道,“来见姑丈?”

    司寇扬眉,“看来你也是,只不知他找你和我什么事?”

    “见到他自然知道了。”关旗陆不再多说话,抬手推门。

    司寇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飞程集团的董事长司淙现年已五十八,但整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就象是四十刚出头的样子,炯炯有神的双目内永恒闪耀着果敢和魄力,已然斑白的两鬓不但不减他五官的英挺,反而更衬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与他的财富和名声一起被坊间盛传的,还有他倜傥无边的风流史。

    据闻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他至今唯一的儿子司寇后,便抛下了父子俩不知所踪,同年他娶了第二任妻子,在婚后的第四年,他和现任妻子关访茗的婚外情被发现,前妻坚决下堂求去,他继而又娶回了关访茗,这第三段婚姻则一直维持至今。

    在关旗陆和司寇落座后,司淙神情肃凝。

    “我想你们大概也知道,今天我把你们两个叫来是为了什么。”

    关旗陆笑了笑,司寇则双手抱胸,两人都不说话。

    飞程集团的主营业务一直围绕着分销、系统集成和自研产品的销售这三大块进行,虽然目前还是行业里的龙头,但实际上却已经问题重重。

    “首先在分销这块,全国有四大软硬件总代理商,排名第三第四的所占市场份额不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但排名第二的中诚却是飞程强劲的竞争对手,一直以来紧紧咬着飞程不放,尤其这几年他们的发展很迅速,对飞程的威胁越来越大。司寇,你有经手分销的事务,说说你的看法。”

    “情形很不乐观。”司寇皱了皱眉,“在过去几年间,集团为了保住飞程第一总代的地位和市场占有率,不得不在全国范围内广铺渠道以及在更多的城市设点,这在人力物力方面的投入非常巨大。”

    另一方面,为了获得上游各大厂商更多的支持和更低的进货价,飞程不得不扩大压货量,这样使得仓储问题日渐突出,同时为了保持下游代理商对飞程的忠诚度,还不得不延长代理商的赊帐帐期,以及在进价方面给予他们比中诚更低的折扣。

    “强烈的市场竞争已经使得这一行的价格越来越透明,利润也越来越薄,各家都只能靠拼出货量来达到薄利多销。”司淙叹了口气。

    司寇继续道:“本来集团在前年利用专有光纤在这个平台上实现了全国联网的进销存、物流、资金链以及各层交易的实时更新,针对市场的瞬息万变,这套全新的电子化业务系统能够快速反应和及时解决各区域间的调货问题,不但保证了飞程销售渠道的畅通,同时通过对各种重要数据分析,也使我们能够最大限度地合理安排资金和规避财务风险。”

    他停下来,朝司淙耸了耸肩,意思是后面的你老人家都知道了。

    司淙眉间涌起一抹忧思,“没错,本来我们的走势相当看好,但是由于集团去年所作的一项错误决策,使得截至到本季度,飞程仅是对MS产品的库存积压就已高达八亿人民币。”

    做企业什么都不怕,最怕就是把好不容易赚到的钱全都做进了仓库里。

    司淙揉了揉眉心,“原来主管分销的副总裁已经递了辞职信,我需要重新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接任,务必得在半年内把那八亿库存通通消化掉,否则光是天文数字的仓储费用就能把飞程拖得半垮。”

    他转头望向关旗陆,“系统集成那边的情形,旗陆你来说一说。”

    关旗陆点点头,说道:

    “集团旗下四家主要的系统集成公司,其中只有我的银通和司寇领导的光讯在赢利,至于电力、通信和政企以及其他几家较小的子公司,已经连续两年出现帐面亏损。”

    亏损原因一是业务不力,不但没有开拓到新客户,反而连原有的老客户也被对手抢走,二是公司里编制杂乱人员繁冗,多余的职位设置并没有发挥到应有的效率,三是主管对财务监管不严甚至可能身涉其中,单子没打到业务费用的支出却一笔比一笔还高,这些钱是不是都花费在客户身上了,很值得怀疑。

    “针对这种现状,我打算把这几家公司合并起来,你们俩怎么看?”司淙问。

    司寇点头,“最好的解决途径确实是进行资源整合,实行统一的人事管理,可以在原有的业务和技术基础上,按行业划分为金融、电力、通信、政府和企业等几大板块。”

    关旗陆慢声道,“按我的想法,还可以把整合后的公司从集团里分拆出来,与国外资本重组成立飞程控股的有限公司,策划在海外上市。”

    司寇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

    “通过这种方式,一则可以实现规模化融资,使飞程有充足资金来规划进一步的发展,二则对于和董事长一起出道的那几位副董,可以把他们手里所持的公司内部分红股权置换成上市股份。”关旗陆继续道。

    如此一来,既可以保障老臣子们的利益不受集团本部决策成功与否的影响,同时也解除了他们对集团本部的说话权,使权力收拢集中,更稳固地控制在最高领导者手里,而只要司淙肯把权力再转手下放给新生代的高管阶层,剔除了各种发展障碍的飞程,在未来几年内必然会有相当大的飞跃。

    司淙听完,沉思了会,“这样吧,你们两个都和外面接触一下,看看哪些外资有意向和我们合作。”

    创业容易守业难,当一个企业发展得越来越大,危机也随之四伏。

    正如在浪尖上滑板,不越,则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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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相信童话

    午后安之再度致电印刷公司,“王老板,你什么时候把资料送过来?”

    “不好意思,上午我们的机器出了点问题,中午才刚刚弄好,所以晚一点行不行?”电话里嘈杂的响声显示人仍然在外。

    “王老板你真的得保证在下班前送到!不然我来不及了。”

    “叶小姐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安之对这人已经不信任,她翻出印刷公司的名片,将电话拨到印刷厂里,对接线小姐道,“我是银通公司的,刚才你们老板说我们的资料在印刷上出了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转到印刷师傅哪里?我想了解一下状况。”

    “你等一等。”

    不多会传来一把洪亮男声,“喂?”

    安之道,“你好,我想问一下,银通公司的资料印好了没有?”

    “你等等。”那边放下话筒,某种地方方言响起,“银通公司的下印了吗?”

    有人远远应道,“没呢,上午有张单子插进来,停机换版损耗太大咧,而且银通的才两千份,开机不用十分钟就能印完,老板说放一放等别的赶完了再给他们下机。”

    安之隐约听见,真是既惊又怒,她收线后想了想,抄起手机奔下楼去,此时再找那个王老板显然没用,他分明是嫌银通的印刷量少而总是优先安排其他公司。

    进入集团本部,才穿过宽阔的接待处,安之迎面便见司寇从廊道内走出来。

    “司总。”她礼貌问候。

    司寇有些讶异地看向她,眸光流动。

    安之匆忙闪身而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这场合可不适宜再叫他寇少。

    她找到市场部的同事,把情况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同事皱眉,“他们怎么这样。”当着她的面拿起电话拨出去,“王老板,我们银通公司的同事说,你前天就应该送来的资料现在还没有开始印,你不是这样做事吧?我们集团每年给你们的生意可不少……恩,她现在就在这里,你直接和她说。”

    安之接过电话。

    “叶小姐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王老板变得客气恭谨不少。

    “王老板,我们的展示会就在明天,如果这批资料开天窗,我怎么担得起责任?如果下午下班前你还不把资料送来,就不用送了,估计我也被炒鱿鱼了,到时候王老板可得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安之的口气似开玩笑,却又暗含斩钉截铁的冷冽。

    “没这么严重吧?”那边陪着笑,“下班前一定送到,叶小姐你放心,这次一定送到。”

    安之直接挂断电话,告别同事后走出市场部,却意外地看见司寇站在盆植旁边。

    等她吗?不可能的吧,她迟疑着,直到司寇的目光向她投来。

    安之不得不走近去,“司总。”

    司寇似笑非笑,“你想换工作?”

    安之面容一赫,知道刚才在里面的说话被他听去了,“没的事,只是遇到了一个无良供应商,所以有点郁闷。”

    司寇掏出名片夹子,抽出一张递给她,“什么时候想换工作了,给我打电话。”

    安之惊讶地扬起眼眸,抬手接过,缓声道,“谢谢司总。”

    关旗陆待她额外和气她能理解,毕竟相逢曾相识,但这个司寇,两人可算三不识七,这般礼遇她却是因何?

    司寇看着她,“我记得——那天你说旗陆打球不叫你,你也喜欢打网球?”

    安之真正睁大了眼,什么意思?他想约会她?

    这世上果有王子对灰姑娘一见钟情?

    可是——安之不相信童话,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清澈眸光望入司寇目中,亦有些似笑非笑,她答非所问,“原来司总这么平易近人。”

    司寇失笑,神色继而有些微迷惑,轻道,“安之,安之……我总觉得好象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还想再说什么,目光掠处定了定。

    安之趁此间隙,连忙说,“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司总再见。”

    直到她飞也般跑远,司寇才转过头去,关旗陆从廊道里走出来。

    瞥他一眼,司寇双手抱胸,忽然道,“我想追她,你有没有意见?”

    关旗陆淡淡一笑,答,“有。”撇下他径自离去。

    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当电梯驶上来时,他却没有走进去,梯门并不等人,自动合上,按原来的方向继续上行,关旗陆改而按下行键,搭乘到地下,驾车离开。

    银通办公室里,古励问许冠清,“关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有事打他手机。”许冠清自言自语,“真奇怪,以前他去哪都会交代的,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

    正从茶水间端着咖啡回来的安之听到他们的对话,眸光不觉掠过门扇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一整天关旗陆没回来过,这情形十分少见,只除非出差,不然他每天总会回公司来。

    她坐回自己的座位,目光掠过桌面司寇的名片,将之收入抽屉,双手捧起滚烫的白瓷杯子,慢慢喝着咖啡。

    视线无意识地空悬而停,人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会儿,她被电话铃声惊起。

    反射般抓起话筒,这才回过神来,响的并不是她的座机而是许冠清的。

    安之侧身瞧去,许冠清的座位上空无人影,不知去哪了。

    她把线接过来,“你好。”

    一丝隐约的呼吸。

    然后响起关旗陆的声音,“冠清不在吗?”

    安之觉得有股热汽直冲眼底,她低语,“她走开了。”

    “你告诉她等我回来再走,我稍晚要回办公室拿份文件。”

    “好。”安之答。

    两方都静了静。

    “那就这样了。”他说,声音有点难明的奇异柔软。

    “哦。”她无绪漫应。

    过了两秒,安之才意识到,关旗陆并没有挂掉电话。

    很没来由地,她忽然便觉得眼眶有些潮,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咖啡的热汽熏到了。

    几乎是不加思索,慌忙放下了话筒,动作之迅犹如它比手中杯子还要烫人。

    还没待她好好消化如涨潮般漫满心口的酸涩感,手机已经响起。

    “叶小姐你好,我是王昌盛,我和你说一声,因为我们的调色出了问题,印出来的文字图片和打版的版样出现明显的偏差,所以现在要重新调色再印,可能要到六七点钟才能把资料送去给你。”

    “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印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长时间?”

    “调好色之后印刷是很快,不过刚印出来的东西不能搬动,不然上面的色墨会糊掉,需要静放几个小时等它们晾干,而且我们还要抽检,去掉一些有偏差的页面,保证质量嘛。”

    虽然时间还要拖延,但知道资料已经下印多少让安之松了口气。

    “那行,我在公司等你,请尽量早一点好吗?”

    “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安之叫住走回来的许冠清,把关旗陆的说话复述一遍。

    许冠清“啊”了一声,有些着急,“关总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完了,我今天晚上有事,本来还打算请半个小时假早点走人。”

    安之迟疑了一下,本不想说话,但看许冠清一脸沮丧,终于还是忍不住。

    “我可能要在公司待晚些。”

    许冠清马上喜形于色,“那我把他办公室里档案柜的钥匙给你。”

    安之只得笑笑说好。

           

第三章 不会开始它

    直到下班关旗陆仍没回来,许冠清把钥匙交给安之,再给关旗陆挂了电话,之后抓起包匆匆离去,不到半小时,公司里已人去楼空,窗外暮色渐暗,尔后华灯初上,每每这种时候,总令安之联想到一个词语,gonginghome,归家。

    看看手表,已经大半个小时过去,王老板的东西还没送到,关旗陆也还没回来,安之打开电脑里的播放器,让音乐流淌出来,无聊地伸个懒腰,从椅子里站起。

    办公室内灯亮如昼,映得玻璃幕上影影幢幢,象极聊斋里的世界。

    她踱向窗边,歌声在背后响起。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我是一只笨飞蛾

    穿越时间轨迹

    漫长黑暗里寻求光明的依泊

    燃不尽爱澜火海翻波

    燃不尽情世烟涛流没

    爱情是万盏灯火

    摄神的亮凝射妖魅的炫惑

    漫卷红尘为烈炽

    化腾空热焰惊天补不破

    依稀是蒲田火点生天

    依稀是明境宛成丝线

    我是一只笨飞蛾

    临界的智盛不下震撼的迸裂

    失了心迷了眼扑跃

    狂喜跌荡在极乐那绝世一抹

    笑在唇边微拂

    爱情是一盏灯火

    我是一只笨飞蛾

    “这是什么歌?”忽然有人问。

    安之惊回首。

    关旗陆无声无息地站在离她五步远的身后,灯光从他头顶后方照来,在他的睫底鼻翼和下颌打出淡淡阴影,而垂在额际的发丝似有些凌乱,那瞬间安之有种奇特感,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有些难言的失魂落拓。

    关心之情使她脱口而出,“发生什么事了?”

    关旗陆定定看着她,很慢很慢地道,“我也想知道。”

    他遮在密睫阴影下的眸光暗幽无底,眼神十分奇特,似隐隐伺机欲动扑出来将猎物撕成碎片,又似恪守无关过客的身份,仅是保持距离地就那样冷冷驻足一望。

    安之心口蓬地一跳,有些失措,慌忙别开视线,桌上手机及时响起,她马上往座位走去,脸上奇快地展开漫不相关的浅淡笑容,“关总你档案柜的钥匙在我这里,请等一下。”

    空气中原先弥漫的那丝无形的微妙情愫,即时烟消云散。

    目不斜视地行过他身边,她关掉歌曲,拿起手机,“喂?王老板你们到了?……好,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什么事?”关旗陆问,语气有些冷。

    “有一批明天要用的资料送来了,我下去带他们上来。”

    关旗陆走过来,然后安之愕见手机被他从自己手中抽走。

    将电话回拨过去,在对方接通后他淡声道,“这里是B座四十八层,你们要么自己把东西送上来,要么拉回去。”说完直接收线,将电话交还安之,他的语调有些无情,“我不反对你去帮他们搬箱子,但,如果这些供应商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他们的份内事,你大可把他们全部换掉。”

    安之一愕,抿了抿唇,默不出声。

    办公室教条说,无论任何情况下,永远不要与上司争执。

    关旗陆自她桌面取过钥匙,径自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之拉开椅子,静静坐在位置里。

    一门之隔,一内一外,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偌大空间里无声无息,似乎每一秒都过得异样漫长。

    好不容易终于听到公司门口外传来响声,安之匆忙起身出去。

    “叶小姐,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王昌盛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电梯里正有人把资料搬出。

    安之客气道,“辛苦王老板了。”

    让人把东西搬到指定位置,安之撕开其中一摞的包装,从上中下各抽几张出来,检查过纸材和印刷质量俱无误,再大致清点过数量后,收下发票后付给对方早向财务部申请下来的支票。

    王昌盛道谢连连,“叶小姐,以后再有什么需要印的记得关照我们啊。”

    安之半真半假地笑起来,“我倒是把生意关照你们了,可是王老板你不关照我啊。”以后还和他打交道?除非哪天她变白痴了。

    王昌盛尴尬不已,“叶小姐真会说笑,对了,叶小姐还没吃晚饭吧?一道去吃点?”

    “谢谢了,我还有事。”安之微笑着把人送到电梯口,“王老板慢走。”

    梯门合上,声音全部消失,空间再度回复寂静。

    她轻吁口气,回座收拾好东西,离开前迟疑地看了眼总经理办公室,要不要去打声招呼?正踌躇间,吱呀一声响,关旗陆已拉开门出来。

    安之即刻笑笑,“关总,我忙完了,先走了。”

    关旗陆的神色已回复如常。

    “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说,话声温和如旧,但含有一抹不容拒绝的意味。

    安之眯眼一笑,也不推迟,“哇,我今天运气真好,不但省了车钱,还有专职司机。”

    这样落落大方的姿态,让关旗陆的眸色变得有些深。

    他走过去,经过她身边时忽然侧首,瞥她一眼,“这么防着我不累吗?小师妹。”

    安之僵立原地,瞪着他径直行去的背影作声不得,心里想,原来司寇是半仙出身,竟然预知了她今天想换工作。

    无可奈何地跟过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答应让他送。

    电梯里,两皆无话,安之站在一角,无所事事地从上往下看着按键。

    不经意地将她微显局促的神情收入眼底,关旗陆的唇边渐露一丝笑意。

    终究还是不忍心过于为难她,他漫不经心地挑起话题,“你前面听的那首是什么歌?”

    安之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似不太想回答。

    关旗陆好奇了,“是什么?”

    “爱情是一盏灯火。”她迫不得已,低应了句,有些不情不愿。

    关旗陆一怔,收回凝视她侧面的视线,不再出声。

    此时此刻,两人独处狭小梯间,爱情,这两字无疑太过敏感,这话题根本碰触不得。

    两人异样静默,但这样刻意的回避,却反而使得一些情愫在内心清晰呈现。

    空气里充满某种令人站立不安,又令心跳微微加速的无形张力。

    关旗陆倚着梯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车匙,安之则以指尖轻叩梯门,慢慢地越击越快,紧张地看着数字键一格闪过一格,终于停在她无比翘盼的“1”上,她站直身子,关旗陆将钥匙收入掌心,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到了。”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两人都象受到了轻微电击,一直相互回避的两双眼睛下意识投向对方,眸光在半空中胶结成情丝一线。

    关旗陆反应奇快,下一瞬已调开视线,说道,“你到路边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安之也随即回过神来,口中应了声是,人慌忙走出梯外,脚下直直往前方走去,脑袋里还停留着一些无法思考的空白,而心口有丝说不出的茫然若失。

    直到走出旋转门外,被夜风一吹,人才完全清醒过来,那一刹她几乎想直接冲到路边打车离去,随即意识到此举不妥,只好以手捂唇,懊恼不已。

    倏地,直感力极强的安之骤觉颈后生寒,她猛然回首。

    只见旋转门内暗影一闪。

    这诡谲不明的景象让安之心生怯意,她飞快走到车来车往的路边。

    关旗陆从车库出口转过来。

    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闪光,他拿起接通,“姑妈?”

    关访茗道,“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过来吃饭,姑妈给你介绍一个人。”

    单手握紧方向盘,慢慢将车泊至安之面前,关旗陆这才对着电话笑了笑,“没问题。”

    安之伸手拉向车把,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旋转门,不见任何人出入。

    她开门上车,自觉扣好安全带,好一会,不见关旗陆开动。

    “怎么不走?”她奇问。

    “安之。”他轻唤,倾身靠向椅背,似有些疲倦。

    她看着他,等待下文。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明知道一份感情是不应该开始的,你会怎么做?”

    他侧过头来看她。

    安之收回目光,投向车前窗外。

    过了半响,她轻声说道,“爱情是一盏灯火,光明和幸福,其实都是短暂的。”

    又沉默一会,她继续道,“如果一份感情在我是不应该开始的,那么,我就不会开始它,这世界上或者有很多甘心扑火的飞蛾,但我却永远也不打算做其中之一,我从不在乎过程是否繁华美丽,我要的东西很单纯,就只是一个相守相依的结果。”

    如果预知一份感情不能到达这个结果,那么,她永远不会让它开始。

    关旗陆默不出声,好一会,手中方向盘转过,将车子慢慢滑入车流。

    穿行中,路灯在车窗内划过道道光弧,让人感觉似驶向未知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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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令她魂牵梦萦

    离人民桥底不远,幽静的滨江西路边上,远洋公司的宿舍是幢超过十五年楼龄的九层建筑,楼院门口设有门卫看守,但整幢楼并没有安装电梯。

    每每下班回来,安之拖着在公车上站立一个多小时后已变得象灌了铅的双腿回到楼下,看着呈现在眼前的层层阶梯,总恨不得背后长有一双翅膀,可直接飞至七楼的家门口外。

    这样为生计奔忙劳碌,日子似没有尽头,不是不疲累。

    安之也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搬进旁边带有六部电梯江景无敌的海天大厦里。

    也幻想中五百万彩票,从此抛开世上一切俗务,背个行囊,周游四方。

    自然也免不了做梦,希望某日与英俊多金、专一痴情、浪漫体贴的青年才俊邂逅,经历对方百般追求,爱情曲折但婚姻幸福,下半生车来车往,买衫买鞋,看见任何一样她喜欢的东西都不需考虑价格几何,贵与不贵。

    人生没有幻想,会失去希望,可是,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又始终仅仅只能是幻想。

    憧憬确实美好,现实却是残酷。

    出身在普通家庭,此生早注定与富贵无缘。

    开门进去,看见明亮灯光下已摆好饭菜,母亲彭皆莉为等她回来而仍未用膳,那一刻安之觉得,但求父母双全,三餐能继,四肢康健,已经十分知足。

    “妈,我不是打过电话叫你不要等我嘛。”她柔声抱怨。

    叶母拿起碗为她盛汤,“我就算先吃了,还不是要等你回来吃完才好收拾。”说话声带嘶哑,还伴随着数声干咳。

    安之一惊,“声音怎么这么沙,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着凉了,一会吃点感冒通就没事了。”

    安之伸手触她额头,感觉没有热度,才算稍微放心,“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别乱吃那些抗生素,对身体不好的。”

    叶母拍开她的手,“就只会理论一套套,什么时候到你懂得照顾妈妈,我死也瞑目咯。”

    安之嘿嘿笑,“我懂不懂照顾妈妈没关系,有妈妈照顾我就行了。”

    “别嫌我罗嗦,你呀,还是好好学学怎么做家务,不然以后嫁人了,说不定哪天哭着回来见妈妈。”

    “咦?我为什么会哭着回来?”安之大奇。

    叶母笑,“被婆婆打的呗。”

    安之瞪大眼,“婆婆干吗打我?”

    “因为你连煮顿饭都不知道米里该放多少水啊。”

    “噗”地一声安之嘴里的汤全喷出来,幸亏她急急调开了脸,才没有污染一桌饭菜。

    慌忙抽出大叠面巾纸,抹净唇沿,然后扔落湿得一塌糊涂的地面。

    安之郑重其事,“妈,真的,你以后千万别等我吃饭。”

    叶母笑着夹起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快吃吧,都凉掉了。”

    安之放下筷子,直接动手,大快朵颐。

    普通的家境和普通的工作决定了她的生活方式,每日里须挤公车,且住不起海天大厦那样的房子,但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充满欢乐,却与穿戴什么完全无关,即使日子平凡如是,安之也时时觉得自己幸运和幸福。

    然而只是……不管日子多么快乐,敏感心底却似始终深深潜藏着一缕微伤。

    入夜后安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日里经历过的景象,一幕幕在心间掠过。

    回味之中心口始终萦绕不去一种难言滋味,还带些怅然。

    窗外残月逐渐西斜,人迷迷糊糊中睡去。

    依稀魂梦转过千世百回。

    不知怎么就飘到一条古老的平整的青石路上,旁边有间院子。

    她推开虚掩的门,院内梨花如雪,踏上雕檐画角的长廊,见到花格窗棂的夹纱糊纸上投映出房内的一道青衣身影,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隔着窗纱轻声说道,“你来了?”

    那奇异的柔诱声调,似对她魂牵梦萦,还似……在深心处一直令她魂牵梦萦。

    这领悟让安之心头大受震撼,即时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时听到枕边手机闹钟在叫,“醒来啦,醒来啦,醒来啦……”

    安之呆怔片刻,然后用双手轻轻捂脸,梦境在黑暗掌心依然清晰,令她几乎落泪。

    缓了缓情绪,清晨微光从掌缝透入无意识微张的眼睫,随即想起今夕何夕。

    大堆待做的事务扑进脑海,安之大力掀开毛巾被,翻身下床。

    再无暇悲风伤月,飞快洗漱,挑了套深色但式样雅致的裙子,薄施粉黛,用啫喱将短发定出时尚款型,匆忙出门而去。

    展示会在花园酒店三楼白玉兰厅举行。

    因为邀请有不少客户的高层领导,曾宏率古励等高级经理早早到场。

    其时安之正在检查各项摆设,酒店的公关经理陪伴在她左右。

    “Apple,请找两个人来把标语挂到墙上,刚才我看到外面的签到桌上没有鲜花,请拿一樽合适的插花来作点缀,另外再加一个‘请惠赐名片’的铭牌,我们要收集到会的客户名片,还有,第一排是重要客人,请在长桌上给每个座位都用高脚玻璃杯准备一杯冰水。”

    Apple用微型对讲机把她的要求逐一吩咐下去。

    曾宏看在眼内,回身对聂珠道,“你去帮一下忙。”

    聂珠便叫,“安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安之低着头调整投影仪,“聂珠你来了?帮帮忙把宣传喷涂画摆到门口,签到本在纸箱里,去拿出来,还有把资料和小礼物装进纸挽袋,到时每人送一份,叫古励和其他业务经理把名片摆出来任客户拿取,然后你再看看抽奖箱准备好了没有。”

    说话间厂商的工程师也已到来,和古励等人相互问候。

    安之抬首见他们身影,扬声叫唤,“杜工,陈列桌上的五部手提都已经打开,你去检查一下演示系统有没有问题,还有投影仪我已经调好了,你接上手提试一试,镭射激光笔在讲演桌上,你顺便也试一下麦克风的声音。”

    有条不紊地忙碌了半个小时,格调高雅的会议厅内已装点得极富渲染力,随处可见银通公司的LOGO和塞曼提公司的产品宣传。

    客人陆续到来,关旗陆也在会议开始前出现,笑吟吟地与各高层领导逐个寒暄。

    九时正会议正式开始,古励拿起麦克风主持,当全场掌声响起,关旗陆上台作总经理致词时,站在最后一排的安之转身,悄无声息地拉开门出去,然后把门在背后轻轻掩上。

           

第三章 别这样

    展示会之后曾宏对安之的脸色稍微缓了下来,虽还不到和聂珠、许冠清说笑的程度,但至少不象以前,与她擦身而过时对她的问候视如透明,如今已会朝她点一点头。

    安之按发票金额统计好展示会所有实际支出,发觉比原定计划还节省不少,她先写了邮件催促厂商拨款,然后把各项明细做进表格,才刚刚发出去给关旗陆和曾宏,便看见两人偕同和古励走进办公室。

    关旗陆吩咐,“聂珠,安之,你们放下手上的工作,先协助古励完成一份标书。”

    待两位老总各自进入办公室后,聂珠问古励,“怎么这么急?”

    “明天上午八点半就得把投标书送给客户。”

    正在翻阅标书的安之心里暗叫一声晕死,现在已是下午四时,“那我们快准备吧。”

    “我来做报价,安之你准备公司介绍、营业执照和税照,聂珠你去集团里把各种资质、代理授权和获奖证书全部复印一份上来。”

    “那系统方案呢?”安之问。

    “系统方案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我已经提前打电话回来叫技术人员准备,另外一部分涉及到和塞曼提产品的整合,这个我也交代杜工去做了,但是他现在在深圳出差,你晚点再打电话催他一下,让他尽快E-mail过来。”

    古励交代完毕,三人分头忙碌。

    安之把标准的公司介绍文档拷出来,针对标书要求做了改动,加进一些重点内容,交关旗陆过目后,再按他要求一次次反复修改。

    到下班时分,安之、聂珠和古励手中的工作都已做妥,然而由于时间太过仓促,长达五十页的技术方案才刚刚初步完成,因为技术方面的内容向来由关旗陆最后把关,曾宏与古励因晚上仍有应酬在下班后已一同离去。

    关旗陆说,“没什么事了,聂珠你也走吧,安之你留下来。”

    又过一刻钟,塞曼提公司的资料终于发了过来。

    关旗陆收下邮件,将手提装进包里,开门出去,对等候在座位里的安之道,“你收拾一下装订要用的工具。”

    安之讶异,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令行事,拿过一个礼品袋,把装订机、打孔机、胶圈、蓝色硬皮封面和隔层纸放进去。

    “走吧。”他说。

    安之心里疑惑更重,“去哪?”

    “我家。”

    安之窒了一窒,关旗陆回头看她一眼,“我住在F座,我们回去吃完饭再工作。”

    她虽不情愿,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只得跟着他走进电梯。

    下到一楼,两人走出旋转门外,步下石阶时安之不知为何忽然回首,门后倏地暗影一闪,她惊得毛骨悚然,下意识一把抓住关旗陆的袖管,失声叫道,“师兄。”

    关旗陆讶异地侧过首来看她,柔和神情在收入她略微苍白的脸色时敛起,他皱了皱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门后,那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他问。

    安之定下心神,松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眼花了。”

    关旗陆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以后下班早点回家,别在公司里待太晚。”

    安之有点不能反应,看着被握在他微暖掌心里的左手,不自觉跟随他的步伐。

    穿过花圃,走到人行道的转角时,关旗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旋转门。

    进了F座搭乘电梯上去,到达家门口时关旗陆才松开安之,安之迅速用另一只手包裹着被他牵过的手,只觉轻悄羞涩的心口砰砰地微跳。

    跟在他背后进屋,当水晶壁灯乍亮,安之备感兴致的打量从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客厅转到开放式厨房外的餐厅,明明室内无人,但桌子上却摆着热腾腾的精致菜式和两双碗筷,那一刻她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错觉。

    眸光转向欣赏墙上的水粉画,她笑问,“画里面住着一位仙女吗?”

    关于爱情故事,中国古代神话有另一种传奇的演绎方式。

    “我请了人做家政服务。”

    “有钱是什么感觉?”安之好奇。

    关旗陆笑,“在你认为多少钱算之为有钱?”

    安之想了想,“生活富足,银行存款多到不工作也可以一辈子逍遥快活。”

    “其实钱多到可以一辈子逍遥快活的人,反而往往没有多少存款。”

    “为什么?”

    “财富的增长依赖于投资有道,而不是静止积累,金钱对这些人的意义已经和生活条件无关,而成为了一种令事业更加成功、资产循环增值的手段。”

    安之点头,“就象我们飞程集团。”按说其资产多少年前已足够董事长一家逍遥几代,可还是一个城市一个点地扩张,最终分公司遍布全国,成为首屈一指的龙头,每年业绩占去行业内百分之四十的份额。

    关旗陆看着她笑,“做企业是另外一种概念。”

    “师兄,你的能力那么强,有没有想过成立自己的公司?”

    关旗陆静了一静,她眸光内的率真令他微微垂睫,唇边却依然泛笑,“安之,大凡一个有点能力的男人,多少都会有一点事业心,我也不例外。”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安之也就聪明地没再往下深谈。

    膳毕两人进入书房,关旗陆打开电脑,开始仔细审查技术方案,见安之无事可做,便叫她坐到自己身旁,不时摘些技术浅显但和产品密切相关的内容向她细心解说,安之聚精会神,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问题层出不穷,会一直追问到真正理解才停下来。

    当关旗陆发现方案里存在问题时动手修改,书桌旁落地灯的橙光勾勒出他的侧面轮廓,神色平静而专注,安之将身体轻轻靠向椅背,悄无声息地凝视着他的柔和颊线,心田内如住着一只彩蝶,正在花间扑扑翻飞。

    不一会儿,关旗陆的视线依然停在电脑屏幕,但唇边似隐隐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痕,搁在键盘上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安之终于醒觉,一时大窘,抢在他侧首看来之前起身,“我去外面转一下。”

    关旗陆抬首看向她仓皇逃逸的背影,眸光千变万化,正在迟疑要不要叫住她的刹那,桌上手机响起。

    看了看号码,几秒之后他才接通,笑笑道,“最近怎么样?……我在家,还没休息……去Pub?”他抬手看看表,“晚了,不出来了。”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眯眸,“现在来我家?不好意思,不太方便……是,我有客人……没关系,改天一起吃饭。”

    笑容和耐心一直保持到对方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时似已想通了什么事,神色变得有些寒冷,他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抬首,眸光飘向外面客厅,安之正安静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姿态自然而闲懒,手中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随意乱翻,仿佛对身在此间毫无陌生感。

    关旗陆的心底又次涌起奇异情愫,只觉如果此刻她穿着睡衣,便十足是他的小女人。

    克制住起身出去的冲动,将某种类似一亲芳泽的遐想赶出脑海,他埋首继续工作。

    到关旗陆把安之再度叫进书房已是大半个小时后,她把打印出来的技术方案和之前已准备好的资料整合在一起,逐一装订成本。

    “师兄,我们中标的几率大不大?”她随口问。

    “可能性基本为零。”

    安之一愕,“为什么?”

    关旗陆似自知失言,只是掩饰地笑笑,抬手搔搔她的短发,“我送你回去,东西留在这里就可以,我明天上午再拿回公司。”

    “师兄!”怎么说话说一半,安之有丝懊恼。

    那带点埋怨还似带点撒娇的口气让关旗陆笑意更深,拿了车匙牵起她。

    安之抗拒地想从他的手掌中挣出手腕。

    关旗陆回首,手臂陡然使力一扯,将她拉至身前寸许,眸光停在她半嘟的粉色樱唇,他轻声说道,“安之,别这样。”

    他的动作令她愕然,说话让她不解,眼神却让她心如鹿撞,“什么别这样?”

    “别让我——”有吻你的冲动,在最后一刹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关旗陆松开她转过身,合上眼无声长吁口气,旋开门出去,“我们走吧。”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早悄然滋生、如繁花开处占去半壁江山的念头是什么,然而另一半他已冷静地投身进去的现实中事实,却更让他清醒和清楚,在此刻对她做出任何逾越的动作,都绝不是明智之举。

    当两人走进电梯,廊道的感应灯暗下来,漆黑中消防通道的门轻轻动了动。

           

第四章 登峰造极

    过几天投标结果下来,银通公司果然落选,安之有些失望,“可怜我们辛苦了一个下午。”

    古励笑,“这个标本来就没我们的份。”

    “什么?”安之一怔,没有他们的份为什么还要死赶活赶地去做无用功?

    “这次招标的是我们的老客户,不过他们其实早已经内定了中标的公司,只是拜托关总帮忙做一次托儿,不然怎么可能昨天下午才拿到标书?要是真去投标,一周前就该把招标书拿回来了。”

    安之整个呆住。

    如果这次投标根本不重要,那——关旗陆设法和她独处却是为了什么?

    正心慌意乱间,看见曾宏从外面回来。

    按下凌乱心绪,在曾宏进了办公室五分钟之后,她才敲门进去。

    “曾总,财务部说塞曼提的市场费用已经拨过来了,冲掉我们这次活动的全部支出后还略有剩余。”

    “还剩下多少?”

    安之说了一个数字。

    “这样吧,叫古励订房大家周五去番禺吃海鲜,然后你和许冠清各自去买一样五百块以内的东西,随便你们是买衣服鞋子还是化妆品,把发票开成礼品拿回来报销。”

    安之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应声是。

    曾宏瞥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见他下问,安之大着胆子道,“这次活动聂珠也忙了一天。”大家都是助理,为何奖励独独没有她的份呢?

    就见曾宏皮笑肉不笑地,仿似和她好言商量,“剩下的钱就那么一点,不如你说,怎么安排比较好?”

    “我们可以三个人每人只买一样三百块的……”安之不自觉有些心怯。

    话音未落便见曾宏眼光已冷,她这才警觉自己做错了。

    他冷冷道,“既然你认为聂珠辛苦,不如把你的那份让给她,你别要了,怎么样?”

    安之只觉脑里轰地一下出现短暂空白,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犹如被人当场骟了两大耳光,羞悔得她只想立刻寻个地洞钻下去,嘴里却不得不勉声应答,“是,曾总怎么说我怎么做。”

    “那就这样定了,你别要了,让许冠清和聂珠去买,出去吧。”语气专断,如逐似斥。

    备受折辱的安之匆忙退出,与此同时关旗陆从总经理室里出来,她紧紧咬着下唇,眼睫一眨也不敢眨,惹来他微讶注视,目光从她已半盈雾汽的双眼转向曾宏的办公室。

    径直走过他身前,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安之这才以手捂唇放任眼泪无声流下来。

    是她自己的错,是她在某人的羽翼下有些恃功而骄,忘记谨言慎行,逾越了本份,由此曾宏给了她一个此生绝不或忘的教训,就是身为下属者永远、永远不要在领导面前对任何事情拿主意。

    抹干眼泪,强自镇定下情绪,安之开门出去。

    关旗陆正站在走道里和古励闲聊,眼角余光接收到她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地向古励欠了欠首,微笑着告辞,向她行去。

    走过她面前时他轻轻抛下一句,“跟我来。”

    低着头的安之在原地定了几秒,咬了咬唇后转身,随他走向电梯。

    当梯门合上,关旗陆低头凝视她仍微红的双眼。

    安之别过首,并不愿见自己的狼狈和软弱呈现在他面前。

    他因她的骄傲而低低笑开,带着一抹叹息和莞尔,“现在你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绝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男人,都想尽办法往上爬。”

    是,她终于深切明白,为了挤上狭窄的青云梯而搏杀至头破血流,甚至不惜踩着他人的石头过河的种种现象,早成为都会生态,因为这个社会确实存在着等级,人与人之间确实残酷地存在着阶层的区别。

    因为曾宏是高层领导,所以随时可以对她这样的普通职员嗤之以鼻,而根本不必考虑是否折辱她的人格和尊严。

    不想承受这种屈辱?那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自动卷铺盖走路,二是爬到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或窜得比他更高。

    社会就是这样,要么你看别人的脸色做人,要么你让别人看你的脸色做人。

    不尽然只是她要看上司脸色,上司也还得看其上司的脸色,就算是银通集团董事长那样的身份,也免不了还需看政府高官的脸色,即使政府高官亦还得看中央脸色,而就算身为国家主席,离开办公室回家后说不得也还要看老婆的脸色。

    这世上不需看别人脸色做事的人大致没有,虽说人无贵贱之分,然而现实却早赤裸裸地摆在民生面前,阶层越低所受的屈辱越多,阶层越高者,相对地自尊保持得越完整。

    所谓成者王,败者寇,一个人的事业成功与否,决定了许多东西。

    此刻安之才真正领悟,微颤的嗓线艰难开口,“师兄……谢谢你。”

    关旗陆笑笑,不以为意,“谢我什么?”

    她深吸口气,“如果没有你,我想公司里随便谁都可以支使我做事。”

    做好了理所当然是她这个新人的本份,别人可能连声谢谢也没有,如果做得不好——却是谁都可以喷她一脸唾沫星子。

    只看他一个人的脸色,与看所有人的脸色相比,这两者有天渊之别。

    她脸上感激之情那样真挚明显,以至关旗陆不得不垂下含笑的眼,梯门开处,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小师妹,你真是……单纯极了。”轻软的尾音近似喃喃自语。

    低头想着什么的安之并没留意到他眸中暗色幻变,只是叫道,“师兄。”

    “恩?”

    “一个人——要到怎么样才算成功?”

    “答案因人而异。”

    “怎么说?”

    “对于乐天知命者,有稳定工作和安乐家庭已意味着成功,他们人生的目标仅此而已,达到之后已经觉得无欲无求。”出了电梯,他领着她向B座行去。

    “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能真正做到这样的人已经不多。”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男人,普遍而言,成功还是意味着拥有一定的名位和财富。”

    “但我发现那些已经拥有一定财富的人,却反而在事业上更孜孜不倦。”安之困惑。

    关旗陆微微一笑。

    “我举个例子,你可以把事业当成是一座摆在你面前的山峰,有的人终此一生只在山底徘徊,因为他们对现状甘之如饴,而有的人会努力攀到山腰,因为那里风光略好,还有的人,不登峰造极势不罢休,因为他们的理想是将一方天地征服于足下。”过程中不管名位也好财富也罢,只不过是成功的附着物,已不值一提。

    安之听得有些神往,不禁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最后那一种?”

    关旗陆看向她,眸光深不可测,他柔声道,“你觉得呢?”

    安之耳根微微一热,暗暗后悔那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试探。

    轻咬唇沿,她说,“我想我会是第一种人。”

    “为什么?”关旗陆定睛看着她。

    “我觉得我没有能力爬到山腰。”更遑论登上峰顶,“而且就算我有能力,坦白说也没有兴趣。”顿了顿,似斟酌用语,她慢声道,“如果一样东西,我需要很努力、经历很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才能够获得,如果过程需要如此辛苦,对我而言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关旗陆颔首,“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费尽心机苦苦追求——是这样?”

    安之张了张嘴,微惊于他对她思想理解的透彻。

    透明梯上到四楼,两人方踏入中式餐馆的门口,便见关访茗偕一年轻女子坐在不远处倚窗的位置,关旗陆止住脚步,忽然侧首看她,“对于感情,你也一样?”

    毫无来由的问话让安之一愕,才刚反应过来,那背对着他们的女子似因关访茗的脸色微异已回过头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容映入眼帘,安之即时缄默。

    从她神色中显现出来的距离感,让关旗陆内心蔓延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放任指背轻轻触滑过她透出纯真气息的脸,自知这动作犹如将她力图清醒的灵魂抓回自己身边,然而将她拉入他的旋涡?又怎么忍心……他喃喃道,“等我好不好?”

    这忽然而来的温柔令安之慌忙敛睫,不敢与他对视,两颊悄悄飞红,“你说什么?”

    “我过去一下。”他的语调极轻侬曼软,似安抚,还似诱哄,“如果你不想去……那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安之怔然抬首,看着他转身后的背影,无法理解他说话中那丝似有似无的不明暗示。

    走近关访茗桌前,关旗陆含笑温言,“姑妈——嗨,沙华。”

    三人谁也没有看到,司寇正站在廊道里某间厢房门口。

    迎着关旗陆凝定的眸光,明明他脸上笑容异样温和,万沙华却不期然觉得心口一颤,勉强笑了笑,“旗陆,好久不见。”说罢垂首端起桌上茶杯。

    那细微的慌乱不安,令关旗陆眼底寒光一闪即逝,转头对关访茗笑道,“姑妈,抱歉那天晚上失约,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上门向你负荆请罪。”

    “没关系,工作重要,等你忙完再说。”关访茗和熙应对,眼风却瞥向已退出门外等待的纤巧身影。

    万沙华仰首看向关旗陆,尝试和他搭话,“你失什么约了?”

    关旗陆略显惊讶,仿佛讶异于她竟不知晓,微笑着解释,“没什么,姑妈想介绍我给她的一个朋友认识,碰巧那天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关访茗脸上闲意一滞,轻咳了声,神色间掩不住一丝狼狈。

    万沙华不解的目光在表情各异的两人脸上打了个转,脸色倏然微变。

    “我不妨碍你们了。”手掌安抚地扶上关访茗的肩,关旗陆笑容未改,声调极为柔软关怀,“姑妈,多吃点。”说完转身离去。

    关访茗的脸上再挂不住,整个僵了下来。

    门外安之倚着玻璃阑干往中空的一楼眺望,不知想着什么,唇角微翘,眉目怡然。

    关旗陆在她身后静站良久,视线从她的侧面转到她搁于阑干上的指尖,他抬腿走过去,将双手插进裤袋,未语先笑,“走吧,想吃什么?”

    餐厅里关访茗很快缓过神来,直接从手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万沙华面前,“我也不浪费你的时间了,这里面有五万块,密码是一二三四五六。”

    万沙华的脸色变了又变,“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关访茗有些为难地摊摊手,“没错,我们原本谈的是,只要你告诉我旗陆最近和谁在一起我就帮你,可是刚才你也见到了,旗陆对我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态度?”她不无惋惜地叹口气,“既然事情已经这样,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吧。”

    万沙华冷冷一笑,场面话说得真是好听,“这五万块你早就准备好了,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利用我,根本没想过帮我,你还背着我给旗陆安排相亲,是不是?”

    面对万沙华的愤然质问,关访茗不无尴尬,明明相亲安排在前,因关旗陆无端失约她才与万沙华联系上,可是刚才被关旗陆那样轻描淡写地一两句挑拨离间,弄得她对万沙华已是有口难辨。

    既然这女子已不能为她所用,关访茗也就开门见山,语气无比平静。

    “我确实打算给旗陆介绍一个女孩子,她是国家开发银行钟行长的独生女,你做这一行不会不知道,国家开发银行用来支持企业发展的巨额贷款,对旗陆的个人事业乃至整个飞程集团意味着什么。我是可以帮你,但你却没法帮到旗陆,那么我要你何用?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不只是你不可以,那位叶安之同样不可以,旗陆有他自己的前程,我会安排最适合他的人在他身边。”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生存法则原是这样。

    万沙华微微冷笑,“你想通过旗陆控制飞程?这想法倒是美,可惜我却看不出来旗陆愿意做你的傀儡。”

    关旗陆若打算听从关访茗安排,早去相亲,又怎会今日特地带叶安之来示威。

    不是人人都象她那么好利用。

    关访茗笑着端起茶杯,“沙华,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不适合旗陆?”

    万沙华默了默,不作声。

    “你太喜欢揣摩他的心思,然而旗陆这孩子,连我都不敢说了解他。”以万沙华自作聪明的拙劣手段,在关旗陆面前岂非自寻死路,“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别再纠缠在旗陆身边。”

    今日因关访茗也身涉其中,所以关旗陆算是给她们留了三分情面。

    如果再有下一次,他未必还会这么客气。

    万沙华抿紧了唇,明显心有不甘,“你不是说叶安之也不行吗?”

    看向对座的目光带起一丝怜悯,关访茗施然起身,“聪明人做事首先得分清,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什么时候可以惹,什么时候不可以惹,明白了吗?”

    叶安之当然不行,但现在还不是对付她的时候。

    银通办公室里,已午饭回来的安之无端打起喷嚏,连连不止。

    许冠清戏语,“嘿,有人想你了吧?”

    安之抽过她桌面纸巾,“但愿是某位开着宝马的王子。”打死她也不想去吻一只青蛙。

    今时今日的蓝玻高楼和阔石路,绝不宜再配一匹绿野仙踪时的白马,可见不仅只是这个都会,就连童话也在进化。

    喷嚏停止后安之才注意到许冠清在做什么。

    “咦?这些不是我们的报销单吗?”她奇问。

    “是啊,本来该是关总签的,有时候他忙或出差就会让我代他签。”

    安之忍不住惊讶,“他都不看报销的名目吗?”

    “他一般不太看,公司里的同事还是比较自觉,就算有的人多报一些他通常也放了,真有那种做得过分的他才会把单子弹回来。”

    涉及银子的东西一向敏感,安之虽然好奇心盛,却也没有随手去拿单子来看,然而眼尖的她还是看到了夹在大叠单据中有一张写着曾宏的名字,那个“宏”字下方好象不小心滴到了茶水,晕成淡淡一团。

    “怎么曾总的单子也要关总签名?”她再度惊奇。

    “只是个形式而已,因为公司规定唯一只是总经理才有财务签署权,所以即使曾总是副总经理,他的报销单也得过一过关总的名字,这是财务流程。”

    安之了然,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意看见桌面摆着和某厂商合作的协议复印件,上面有关旗陆遒逸的笔迹。

    一时兴起,她抽来A四纸,临摹起他的签名。

           

第四章 少争一着

    不日安之入职满两个月,关旗陆吩咐许冠清拿来转正表,提笔写下“工作表现佳”,将安之的级别从助理调整为市场专员,薪水上浮百分之三十。

    许冠清从总经理室出来后,叫嚷,“聂珠快来,我们让安之请客!”

    安之一怔,笑了起来,“冠清你这么厉害,竟然知道我买彩票中了?”

    聂珠兴奋走近,“安之你真的中了?!几等奖?多少钱?!”

    “当然是一等,五百万呢!”安之顿住,俏颜一垮,“可惜——是做梦中的。”

    许冠清哈哈大笑,聂珠懊恼地捶了安之一拳,“你耍我啊!”

    安之呼痛,抱着手臂避离某只母虎爪,“哪有啦,我是做梦都想中彩票嘛!”

    “你还说!看我不K爆你!”

    正闹成一团,安之的分机响起,她向两女挥了挥手,跑过去接起。

    “请问是叶安之吗?”

    听筒里传来的陌生女声让安之不明所以,“我是,请问哪位?”

    “我是集团人事部的Lily,是这样的,飞程光讯临时要招待几位从香港转道而来的法国客人,因为事出突然他们没有安排翻译,我们在集团的人才库里搜索合适人选时搜到了你,发现你的第二外语法语的程度是熟练,你能不能到四十六楼的光讯公司支援一下?客人十五分钟后到。”

    安之在十秒钟内接受了这个意外,“没问题,我现在就下去吗?”

    “是的,我已经把你的简历发给了司总,你直接去他的办公室见他。”

    “好,麻烦你给关总也写封E-mail说明一下。”

    “当然。”

    放下电话后,安之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敲开关旗陆的门,把事情扼要复述一遍。

    关旗陆轻轻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道,“去吧。”

    在她离开后,他拿起电话拨给司寇,“你搞什么名堂?”

    象这种客人不可能不事先预约,就算他们的行程确是临时起意,双方应也能用通行的英语沟通,何必找人在旁翻译那么隔膜?

    就听司寇轻笑出声,“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又不是要吃了她。”

    “司寇。”关旗陆嗓音一冷。

    司寇笑意愈浓,“亲爱的旗陆哥哥,我不是访姨,你别指望给我排头吃。对了,那天我也在餐馆,刚出包厢就看见你与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哥哥,我说实在的,你当众吃小美眉豆腐时的浓情蜜意,远远比不上小美眉的我见犹怜更动人心。”

    这出戏一个真情一个假意,却是配合妙极,演得恰到好处。

    司寇嘴间极尽揶揄,目光却始终落在手提屏幕上,一秒未移。

    那是叶安之的简历,父,叶荣中,远洋运输公司大副;母,彭皆莉,家庭主妇。

    记忆深处的某段影像劈入他的脑海,背景是他小时就读的幼儿园,那年他四岁,那个女人来看望他,他好奇地摸了摸她拱起的肚子,“是和我一样的宝宝吗?”

    “是。”她笑着捏捏他的小脸。

    “那他叫什么名字?”

    “既来之,则安之……就叫安之吧。”

    叶安之,原来,她真的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电话另一头,关旗陆忽然微微笑了,“寇弟,我也说实在的,这个小师妹很对我胃口,我不打算把她牵扯进来,诚心建议你也别那么做,不然,我遇佛杀佛。”

    那隐藏在笑言下的一丝森寒,令司寇脸上的玩世不恭迅速褪去。

    他正起容色,“旗陆,叶安之不行,你别搞她。”

    司寇语气中的急切令关旗陆心生忌意,“你什么意思?”

    “你别问,总之她不行。”司寇的态度亦十分强硬,“你想做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对你的计划怎么走完全没兴趣,但是有一点,别碰叶安之。”

    关旗陆象是十分惊讶,“请问司总,你和我的小师妹何时熟到了可以充任她护花使者的程度?还有,碰不碰她那好象是我的私事?不劳寇少挂心,你只要记住——少给我多管闲事。”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被噎到的司寇只得悻悻然放下话筒。

    梆梆梆,敲门声响。

    “进来。”

    安之推门进去。

    司寇抬首见着她,定睛看了好一会,目光极其复杂,带点审视,带点困惑,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意思。

    安之被瞧得一头雾水,然她内心坦荡荡,所以也只是忍不住微笑。

    “司总,你这里有没有镜子?”

    “镜子?没有。”他又不是女人,办公室里怎么会有镜子,“你要那东西干吗?”

    “想看看自己今天是不是长得貌美如花。”

    司寇笑出声来,真个伶牙俐齿,“你怎么会学法语?”不料他突出此问,安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而这细微踌躇即时让司寇明白,定然不会只是出于爱好那么简单,他倏然想起,“你们关总也会法语?”

    安之镇静下来,面容依然礼貌带笑,微挑的眸光似在说是吗?嘴里却不答话。

    那一年,关旗陆偕她游故宫,从后门出去时遇见几位外国游客,她在旁看着他以流利法语为国际友人指路,神态悠闲自若,咬字柔悦动听,在那一瞬间,她迷上了这种语言。

    “上次说打球一直没机会,你什么时候有空?”司寇问。

    安之不答反道,“我还以为司总找我下来是为了翻译。”

    梆梆声响,门页被推开,“司寇。”

    安之转头看去,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气度不凡的中年人,黑发中掺杂着几许银丝,穿着十分正式,铁灰色水纹衬衣外敞着面料薄软而坚挺的西装外套,体魄高大,目光炯炯。

    见到儿子办公室里站着一道陌生的亭亭身影,司淙不禁多看了安之一眼。

    还没有谁来得及说话,虚掩的门扇又被推开,关旗陆温和带笑的面容出现在三人面前,眸光在现场一掠而过,他微翘唇角,“姑丈也在?司寇,你的客人还没到吗?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含笑眼波转而停在安之微显局促的脸上,柔声为她解围,“安之,冠清说塞曼提给你传真了一份协议。”

    “是,我这就上去。”安之忙道,朝司淙微微垂首鞠躬,“董事长,司总,我先出去了。”说完匆匆退出房外。

    掩上门时不觉自嘲地笑笑,如此场合,实在让她这等小角色太不自在,原来——自己根本出不得场面——所以说此生一早注定是升斗小民,又何必渴望不切实际的改变,幻想成为什么王子公主。

    她长长叹息,还是等下班回去,乖乖地爬那七层楼梯。

    司寇一直目送安之走出房外才收回视线,笑嘿嘿地瞥向关旗陆,“老大你还真闲。”

    关旗陆连消带打,“谁让是老弟你有事,我不闲也得闲。”

    一旁司淙不动声色地将整个过程收入眼内,这算什么?兄弟阋墙吗?他若无其事地出声,“旗陆,她就是叶安之?”

    关旗陆轻笑,“是,低我几届的师妹。”那浅温笑容形同承认某些不言自明的东西。

    心内却不无兴味地想,不知关访茗与这位集团最高领导人——都说了些什么?

    安之返回四十八楼,没看见桌上有传真,才要寻许冠清,办公室里却不见她的人影,她问聂珠,“冠清呢?”

    聂珠不出声,却是以手指了指副总室,那里门扇紧闭。

    安之微微一怔,曾宏趁关旗陆不在把他的秘书叫进去密谈,这是为何?

    思忖间许冠清已拧开门球出来,迎面撞上安之凝定的视线,即时一笑,“你回来了?”

    安之也笑,“是不是有我的传真?”

    “对,在我桌上。”许冠清向自己座位走去,“刚才拿回来顺手一放,给忘了。”将拿在手上的一叠报销单子随手反扣在电脑旁边。

    安之的视线从那叠单子上轻轻滑过,细心的她发现,其中一张纸沿背面隐约可见淡淡墨迹,接过许冠清递来的传真,她笑着道谢,转身时看见古励走了过来,冲她打过招呼后进入曾宏的办公室,门扉再被合上。

    安之回到座位,坐在椅子里,沉思了好一会。

    摊开塞曼提的传真,原来是厂商邀请一些主要的合作公司去鹤山两日游,一来为了推广新产品,二来算是酬谢各代理商的鼎力支持,是次活动给了银通公司两位名额,全程所有费用由厂商负担。

    看上去这周末游相当不错,不但包吃包住包玩包车,还可以认识不少同行,而且这种活动通常少不了派发一些价格不便宜的好礼品。

    安之却有点发愁,只得两个名额,除了自己给谁去好?技术部门和这块不沾边,古励所在的业务部门不会在乎这点小甜头,基本上也就是她们三个女孩子的事。

    按理说应该叫上聂珠,一方面两人的工作交集比较深,常常不是我帮你就是你帮我,另一方面这种市场活动也确实和业务息息相关,可是,传真却是许冠清收的,她肯定早看过上面的内容,而且平日里在社保、报销等方面许冠清也帮过安之不少,如果开了口让聂珠去,只怕许冠清面上不说,心里却不定会有些什么想法。

    关旗陆回来时便是看到安之坐在座位里,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目光掠过她手中传真,他敲敲她的桌面,示意她跟他进办公室。

    旋过皮椅坐下,看着安之把门合上,关旗陆笑道,“怎么样,想好让谁去了吗?”

    安之点头,“想好了,就让她们俩一起去吧。”

    关旗陆先是微讶,然后神色回复如常,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答案,原知她会这样,凝视她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一丝赞赏,“为什么,你不想去吗?”

    安之耸耸肩,“坦白说,我觉得无所谓。”

    让聂珠和许冠清一起去应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她品格多伟大或喜欢舍己为人,只不过是不想在办公室里无事生非,仅此而已。

    还是那句话,吃亏未必不是福,少争一着,大家和睦。

    “那就按你说的,让她们两个去吧。”关旗陆低头打开文件,漫不经心地道,“周五晚上我私人请你去白天鹅的扒房吃一顿,当是补偿你好了。”

    安之抑不住颊边笑意,“师兄你说的啊,到时候看我刀刀叉叉切穷你!”

    关旗陆不禁莞尔,抬首看她,再也不加任何掩饰,眸心似跳跃着一点火星。

    心口轻轻一颤,安之调开视线,推椅起身,“我出去工作了。”

    开门出去,再把门页在背后轻轻拉上。

    那时和关旗陆失去联系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已将他淡忘。

    可是那两年里她却一直间间断断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雨衣,打着雨伞,却独自站在故宫的琉璃瓦屋檐下避雨,她在等雨停,梦中唯一的意识是,只有雨停了她才可以回去。

    后来有个心理学家来她们学校开讲座,散场时她在教室外的走廊等那位博士。

    听完她对梦境的复述后,心理学家让她不用过分担心,说这个梦反映出她的内心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当遇到事情时,她的第一反应首先会是不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终于释然,庆幸自己不是心理有问题,之后梦境渐渐淡去。

    然而那个博士的说话,却至今仍深深刻在她的脑海。

    唇边轻轻跃出一朵笑容,由无人看见的自嘲,在眨眼后变成欢畅,“冠清,聂珠,快来快来。”她扬起手中传真,“关总说让你们两个去参加塞曼提的周末游。”

    “哇!真的吗?”聂珠兴高采烈地奔过来。

    许冠清说道,“为什么会有我?我又不是做市场或业务的,应该安之你去才对。”嘴里说着客气话,脸上却露出笑容。

    安之对答如流,“关总说你最近辛苦了,刚好有这个机会,所以犒劳犒劳你,姐妹们,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就算搞不上NP也得试试一夜情,千万别丢银通公司的脸。”

    聂珠哈哈大笑,忍不住又捏拳捶她,惹得她呜呜直躲。

    把许冠清和聂珠的资料填好回传给塞曼提,再把其他事情处理一下,不知不觉已近下班时间,这时莫梨欢给安之打来电话。

    “靓女,好久没聚了,我的项目今天结束,晚上出来怎么样?”

    安之欣然应允,“好啊,你几点能到?”确实有些想念露丝吧的悠然清幽了。

    “我大概还要过一个小时才能离开公司。”

    “那我在办公室待晚一点,你走时再给我电话。”

    难得晚上轻松一下,安之不想在高峰时段去挤公车,晚些去乘地铁一号线,从黄沙站下来后散步十五分钟即可到沙面。

    朝聚暮散,办公室里的同事陆陆续续离开,不到一刻钟已空荡下来。

    关旗陆开门出来便听见旷阔空间里萦绕着低低的歌声。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我是一只笨飞蛾

    穿越时间轨迹

    漫长黑暗里寻求光明的依泊

    懒散地趴在桌面的安之,正握着笔在纸上闲涂,无意识地,似是习惯性动作,写着写着就写起了关旗陆的签名。

    关旗陆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忍不住微笑,“旗字不是这样写。”

    安之吓了一跳,骤然回首,关旗陆已俯下身来,抽过她手中的细芯笔一挥而就,温热的呼吸轻轻掠过她脸颊边缘,“你看,最后的‘其’字是一笔到底,中间没有停顿。”

    身子被笼罩在他半弯而就的胸怀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纯男人的气息没入鼻端,颈后某一点似有热源近在咫尺,引得血气急速倒流,令大脑在高热下几近晕乎当机,平时聪颖异常的安之此际完全失去反应,只结结巴巴道,“师……师兄……”

    关旗陆慢慢直起身子,眸光与她耳后染出粉霞的凝脂嫩肤一丝丝地拉开距离,唇边浅笑略显恍惚,似在克制下仍抑止不了一抹向往,渴望知道将唇印下去会是什么样美妙的滋味,“怎么还不走?”他柔声问。

    “我晚上有约。”话声未落手机响起,大脑仍有些迷糊的安之反射性接通,“喂?”

    “安之?我是曹自彬,欢欢刚给我电话说晚上去露丝,我现在正好经过你公司附近,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安之直觉一口拒绝,“这边下班时间很堵,你开车过来不方便,一会我自己去坐地铁好了。”

    “那行,晚上见。”

    安之挂掉电话,回首见关旗陆仍未离去,反而温和脸容上似笑非笑,显然听见了她手机中隐约传出的男声,迎上她慌乱羞窘的眸光,他略略挑了挑英眉,却不开口说话,气定神闲地似在等着她解释。

    她几乎要脱口告诉他那是死党的男友,然而话到嘴边的一瞬,潜藏在内心暗处细线一样的伤痕令大脑灌入一丝清明,为什么要解释?他只是她的师兄而非刀俎,她更非他之鱼肉。

    她倏地展颜一笑,“我佳人有约,先走了,师兄再见!”

    大踏步走出座位,抓在手中的包往背后一甩,安之头也不回地向关旗陆挥了挥手。

    不意她有如此反应,关旗陆愕立原地,盯着她渐远的洒脱背影,最后微一侧首,无声笑了起来。

           

第四章 如果时光倒流

    走出一楼似层层叠叠、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旋转门外,安之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心情大佳的笑,脚步轻快地奔下台阶,张开指尖抚划过一棵棵行道树的树干。

    蓦地,那种奇怪而危险的警兆再次袭入意识,背后突觉寒意。

    她戈然止步,后面的脚步声似乎也跟着停了下来。

    安之慢慢回过身去,在她身后不远,万沙华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一点也没有被逮到的尴尬,轻撇的唇角仿佛在说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这短暂对恃中安之心口的惊恐已被恼怒取代,很显然,万沙华完全没有给别人造成了困扰的自觉。

    她双手一抱,轻轻笑起来,“万小姐,现在天色还早,而且看上去——你漂亮的眼睛好象也没瞎——你确定,你不是搞错目标了?”关旗陆仍在楼上,这姓万的不是应该留在旋转门内继续守株待兔才对?为什么却跟上了她?

    万沙华完全没料到,这个前一刻还自得其乐地数着行道树的年轻女子会在眨眼间翻脸,面容带笑却目光煞冷,连客气话也省掉,一点情面也不留,那股无形的气势令她惊了一惊,反应过来即时冷笑,“叶安之,太嚣张对你没什么好处。”

    “哦?是不是得让万小姐一直跟下去把我吓个半死,那样对我才有好处?”

    “你——”万沙华被激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安之无惧地冷睨着她。

    深深吸口气,万沙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方脸上略带讥诮的神色,看进她眼内只觉异常带刺,“叶安之,你以为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以为——我把你当做了敌人?”说到最后她几乎笑起来,看着安之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犹如悲天悯人。

    安之不耐地撇撇嘴角,这欲言又止、欲擒故纵的姿态做得真好,可惜她没兴趣。

    “我还有事,希望你不要——以后也不要再跟着我,拜拜。”

    “喂!你站住!”冲着她说走就走的背影,万沙华再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你以为旗陆和我分手是为了你吗?叶安之我告诉你别做春秋大梦了!”

    安之脚下一步不停,只清脆笑声向后抛回,“这位阿姨,很遗憾听到你们分手的消息,不过有句话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关总绝对是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阿姨?!

    万沙华气得几乎吐血,控制不住伸手就去扯她,却在手指触及她衣袖时硬生生收了回来,“你站住!听我说完最后几句!”

    安之无奈地轻叹口气,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与其被纠缠不过,还是如她所愿,将就听一听吧。

    她回过身,目光清冷,“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最好别对我的反应抱什么期望。”不然只怕这位小姐会非常失望。

    万沙华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忍住无关紧要的气话。

    “我跟着旗陆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和谁在一起,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他甚至把你带回他的公寓,可后来想想却觉得不对,关旗陆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出于非常重要的原因,他会为了一段普通的恋情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对这点万沙华绝对怀疑,“而且,我也从来没见他和你有什么亲热的动作。”

    她华刻意停顿,面带嘲色地看向安之。

    安之心想,自己应该表现出愁肠百结还是痛哭流涕才合她心意?

    她低头,看表,温和而忍耐,“万小姐,请说重点,我真的赶时间。”

    虚晃的冷箭落了空,万沙华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太过低估对手。

    叶安之根本心如铁石,软硬一概不吃。

    她只好直奔主题,“后来旗陆的姑妈找上我。”

    安之脑里马上掠过餐室里那位和万沙华同桌的女士,关旗陆的姑妈?

    “我这才知道,原来关访茗要把旗陆介绍给国家开发银行行长的女儿钟如想,所以他才会和我提出分手。”万沙华眼内流露出薄烟似的微痛,看着安之,一时间只觉物伤其类,口气不觉轻了下来,“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叶安之,根本和你无关,而是他在认真考虑和钟如想的可行性,你懂了吗?”

    安之的眼波纹丝未动,仅仅只是皱了皱眉,“你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她脸上再明显不过“关我底事”的神色彻底打败了万沙华,她不堪接受地以手掩额,不明白这叶安之到底是什么人,那日在餐厅里明明见着她和关旗陆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此时此刻却象完全无动于衷,简直——能把圣人逼疯。

    面前女子的一脸挫败令安之轻笑,对她的态度随着这个笑容自然而然地缓了下来。

    黑瞳闪过一丝温柔还带点凄凉的晶光,安之轻声道,“万小姐,如果我告诉你,在几年前,当一份事业和一个女孩子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你的旗陆——他选的是事业而不是那个女孩子……这有没有让你好过一点?”

    万沙华怔住。

    不,不是叶安之百毒不侵,只不过是万沙华今时今日的经历,她更早就已有亲身体会,所以,才没什么好惊讶,也没什么好伤心。

    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根本无须从别人口中听来。

    安之异常平和地挥挥手,“走了,拜拜。”

    几步后她伸出手,轻轻再触着一棵一棵行道树,夜色下无人看见的眼底,终于还是浮上了淡淡的忧伤。

    良久,万沙华回过头去。

    关旗陆从旋转门前的花圃后面走出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步一步踏下台阶,走到她面前。

    万沙华定定看着他,“她就是那个你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关旗陆神色平静,“晚饭想去哪里吃?”

    万沙华站在原地不动。

    “她在你屋里的那天晚上,我是故意给你打电话,因为我想,如果她只是你的不重要的下属,那么你肯定不会介意我的出现,可是……你直接就拒绝了我,你说不方便……你和她在一起,不想被人打扰,是吗?”

    关旗陆笑笑,“你等一下,我去取车。”

    万沙华幽幽叹了口气,“旗陆,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不答,只是笑痕淡去,微微仰首,望向漆黑无星的天空深处。

    有些瞬间,他也很想知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他和她回到最初的相见,他还会不会选择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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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意无意地回避

    露丝吧的花园里几乎满座,大部分是外国人。

    广交会期间,坐落在沙面的白天鹅即使价格翻倍也已早早被国外客商订满,宾馆高楼外墙上打着红绿相衬的巨幅兰花霓虹,花朵旁还有着“Welcome”字样在半空中灿闪。入夜后许多客商都会老马知途地步行过来露丝吧坐一坐,喝杯东西,这一带并非居民区,露丝多年来皆做熟客生意,譬如安之这样的,就只喜欢这里的素淡情调。

    不但环境清幽,高人大多高雅,价钱亦属平民消费,最重要的是服务素质一流,即使整晚只叫一杯冻柠茶,不管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坐到多晚,绝不会有被侍应时不时看一眼的不舒服感,在这里每一个操流利英语对白的年轻服务生任何时候都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来的次数多了,连经理也认得安之,偶尔会吩咐下去送他们一些点心小食。

    “我在香港的表姐叫我圣诞过去玩,你有没有兴趣?”莫梨欢问安之。

    “离圣诞还有两个月,这么早怎么定?”

    莫梨欢撇撇嘴角,“你还是不喜欢圣诞?已经多少年了,你至于吗?”

    安之对曹自彬倾身过去,一脸正经,“我拜托你早点把这女人娶回家,用拳头好好教育一下,不然她迟早祸从口出,等哪天我把她的舌头剪下来用盐腌上就晚了。”

    曹自彬忍不住笑,一边慌忙掣住莫梨欢的手臂,不让她从椅子里起来。

    打人无望的莫梨欢斜视安之,“切,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是大一和你那第一任哎呀男友在圣诞节分手后,就再也不过圣诞吗?”

    安之瞪着她,“这位小姐,如果你叫我出来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那么你可以结帐了。”

    莫梨欢气结,曹自彬轻轻握握她的手,对安之笑道,“你和那位师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安之端起冰凉渗手的杯子,慢慢饮着冻柠茶。

    “就是他有没有追你?又或者是你有没有追他?”莫梨欢哼了一声,“这位大姐,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廿二吗?现在的好男人已经绝种,遇到一个稍微不错的你好出手了,不然等到人老珠黄还独守空房,哪天一不小心不幸归西,墓志铭还得写上此乃处女。”

    安之嘴里的茶全喷出来,一边狼狈地抽过纸巾一边尖叫,“莫梨欢你想死是不是?!”

    扳回一城的莫梨欢得意洋洋地将脑袋靠在置身于战火外的曹自彬肩头,身旁有人撑腰她愈发肆无忌惮,状似无辜地眨着大眼,既兴奋又惊惶,“亲爱的,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莫非——你已经——不是处女?”

    “啊啊啊啊——”安之欲哭无泪,抚额长叹,“莫大小姐,莫大千金,莫大公主,莫大美人,莫大三八,我求你了,我陪你去香港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莫梨欢瞥她一眼,“说真的,你那师兄现在对你怎么样?”

    被她一问,安之倒是想起些事情来。

    “这段时间我师兄比较忙,没多少时间在办公室,公司里的副总老是趁他不在时找业务部的人关起门来密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不太对劲,你们觉得我应不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师兄?”

    “副总有没有找你谈过?”曹自彬问。

    安之摇头。

    “如果他和你的师兄明争暗斗起来,你选哪一边?”

    莫梨欢抢着答,“肯定是她师兄那边,这还用问?”

    “那么这就意味着,其实安之和她师兄是一条船上的人。”

    安之领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她最好还是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关旗陆。

    在职场里,当上司之间出现尖锐对立的时候下属很难保持中立,在争斗过程中立场不明或两边都想讨好的人往往最后两不到岸,不管哪一方上位他都会变成爹不亲娘不爱的弃婴,所谓明哲保身,只在非战状态才适用。

    三人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安之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

    开门进去,看见彭皆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怔了怔,“妈,你怎么还没休息?”

    母亲的入寝时间通常是十点半。

    彭皆莉未语先咳。

    安之皱眉,给她倒了杯水端过去,责道,“让你去看医生就是不肯,你看,没好几天又复发了,星期六我陪你去医院照照X光好不好?”说着在她身边坐下,眸光掠过沙发上放在母亲手边的一张照片,她忽然噤声。

    “今天你舅父打电话过来。”彭皆莉轻声道,“问我今年回不回去。”

    安之不语。

    “我打算过几天回中山,过了星期二梅姐的忌辰,星期三再回来。”

    彭皆莉拿起手边照片,久久凝视,神情略有些哀伤,那是张年代已久的黑白照,照片里一男二女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七十年代的服式,三人长相有几分相似,明显是兄弟姐妹,相片的背面以钢笔写着,彭皆良,彭皆梅,彭皆莉。

    安之轻轻抱住母亲,“你回去也好,找个老中医看看,咳成这样我真的担心。”

    彭皆莉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无限慈爱地拍拍她的脊背。

    周五一早安之打电话回去给许冠清,请一个小时假。

    她拎着行李包,搂着母亲下楼,“我公司附近就有个客运站,刚好顺路,我陪你一起过去。”说着走到路边拦出租车。

    “又没什么东西,我们去坐公车好了。”彭皆莉说道。

    安之知道,母亲不是不舍得花这几个钱,而是觉得没必要,节俭观念在这辈人的脑里已根深蒂固,她便是在这种教育下成长,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将母亲扶进去,自己钻进车前座,对司机说道,“麻烦去体育西路。”

    有一次安之陪母亲去天河城,本来按她意思两人打车去黄沙换地铁,最是轻松快捷,可是彭皆莉坚持说周末人不多,去坐空调公交车也很方便,没必要花钱打车。

    安之只好陪她去坐八二九路,谁知还没走到海印桥,车厢里已人满为患,上上下下挤挤攘攘,她虽然护着母亲不被来往乘客蹭搡,心里却十分难受,母亲已一把年纪,为人女儿却没有能力让她脱离这种苦楚,只觉是种罪过。

    每每乘坐公共交通,安之最看不得就是妇孺无人让座。

    那之后,再陪同彭皆莉外出安之都坚持打车,不论母亲喜欢吃什么买什么,全程她负责笑咪咪地掏钱包,将母亲要自己付钱的手打回去,做足十二分孝女。

    出租车下了内环,三拐两拐便到体育西路。

    安之会好钞下车,挽着母亲的手过马路时,她指指不远处天河北路那幢似耸入云天的最高建筑,“妈,我的公司就在天欣广场。”

    彭皆莉取笑她,“我以前问你在哪里上班你扮低调一字不提,现在倒来向妈妈炫耀了。”

    走进客运站,安之将母亲安顿在休息椅内,笑了笑,“妈,我在飞程集团工作。”彭皆莉脸一白,安之眉睫低垂,转身走向售票窗口。

    彭皆莉定睛看着她在初阳下的背影,脸上各种情绪如潮水涨起,又如潮褪去。

    几分钟后当安之捏着车票回来,她已十分平静。

    安之拎起行李送母亲上车,“路上小心,去到舅舅家给我电话,还有这几天记得给手机充电,别我打电话老找不到你人。”

    “行啦,你妈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彭皆莉咳了几下,若无其事地切切叮咛,“倒是你,妈妈不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冰箱里有面条饺子和蔬菜,你下班回来随便煮点就能吃。”

    几分钟后发车时间到,直到大巴退后,调头,驶出了视线,安之才合上眼轻吁口气,看看表已是九点半,她匆匆往自己的公司步行走去。

    穿过茂密的林荫,地面洒着点点阳光,恍惚似倒流的时光。

    以前每年暑假返家,彭皆莉总会带她回一趟中山老家,自从京珠高速建成,沿途一望平川,蓝天白云,旷阔怡神。

    可惜,人在长大世事在改变,从踏入社会之后,她再也没有暑假。

    成熟原来确实需要以纯真和心灵的自由为代价。

    “嘿,请等一等。”

    身后传来的叫唤让安之下意识摁住电梯的开门键,一抬首,却与大踏步走进来的司寇打了个照面,她不禁露出笑意,“司总。”顺手帮他按下四十六层。

    司寇目光熠熠,“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安之又笑了笑,不再说话。

    司寇看着她安静的侧面,这个女孩子,总是见人先笑三分,平常时接触,她好象比谁都容易亲近,可是当别人尝试更接近她一点时,便会触及她不着痕迹的戒心,任何试探都被无形地反弹而回。

    她还这么年轻,心思原不应那样深沉。

    他不自觉放柔了声调,“上次和你说打球一直没下文,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安之想了想,母亲不在家,周末也确实没什么安排,锻炼一下身体貌似不错。

    “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上两个朋友。”她说。

    “没问题,我让秘书订星期六下午三点的场子。”

    安之嘿嘿笑,“到时我和friends给你来一番车轮大战,非把你打趴不可。”

    四十六楼的红键一闪,电梯叮声停了下来,司寇出其不意地抬手捏捏她的脸颊,笑声中半带宠溺,“真是小孩子。”

    “喂!”来不及躲闪的安之恼叫,挥出还击的手定格在半空,愕瞪着电梯门外。

    关旗陆看着眼前两人,慢慢地笑了笑,“你们这么巧?”

    司寇好心情地笑眯了眼,“你找我?”

    “回头给你电话。”漫应了声,关旗陆走进电梯,伸手到安之面前,摁下关门键。

    安之有些无措,轻微紧张地低声道,“师——关总。”

    关旗陆不出声,眸色幽沉。

    电梯很快便到达四十八层,安之身形方动,一只手臂却比她更快,拦在了她面前,关旗陆直接摁关门,然后毫不犹豫摁上B1键。

    安之再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高兴什么?”

    关旗陆侧过头来,看着她,神色略显讶异,“你说什么?”

    安之面容一窘。

    他象是这才明白过来,柔和面容露出笑意,仿似安之闹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轻描淡写地解释,“塞曼提的中国区总裁到了广州,约我十点半去花园酒店谈双方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计划,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以后这些工作你直接和他们的市场部经理联系。”

    安之脸上窘色完全冻结。

    “是,我知道了,关总。”她冷应,搁在身前的十指紧紧交握起来。

    关旗陆看也不看她,唇沿轻抿,空气僵凝,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下到停车场,关旗陆用遥控打开车锁,在他拉开驾驶座门的同时,安之一声不哼钻进了后座,他的手在车门上顿了一顿,原本略微的烦闷因她明显的情绪反应奇异地消失无踪,心口涌起一丝无奈而又想笑的柔软,这小妞的脾气看上去比他还大。

    他坐进车里,关上门,扣好安全带,从车后镜里看了她一眼,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定定望着车窗外,神情异常清冷,给人十足的距离感。

    关旗陆收回视线,唇边微莞,安静地把车子驶了出去。

    从广州大道转入环市路,沿途有几个长停红灯,等候的间隙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了车后镜,安之几不可察地微微偏了偏首,显然虽摆着拒他千里之外的脸色,实际却并非对他的反应完全无动于衷。

    在关旗陆多看了她几次之后,她的面孔渐渐由冷然变得尴尬,继而轻悄含羞,微微发烫,躲无可躲之下她索性往镜子里瞪他一眼,这才看见他唇边抑止不了的浅笑,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那笑容让关旗陆的眼神从玩笑变得专注,深幽中带点火热。

    安之被炽得心口轻轻一跳,慌忙别开视线,车厢里的气氛慢慢又变得有些微妙。

    一直去到目的地,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再没有对视。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8-4-13 2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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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何乐而不为

    花园酒店的大堂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花樽花瓶,以极优美的手法插着一束束耀眼的天堂鸟,将整个大堂一层装点得华贵而典雅。

    塞曼提公司的人已等候在钢琴吧,双方交换过名片,安之静坐在关旗陆身侧。

    对方开门见山,“关总,我听说银通的客户,总部在深圳的清河证券公司,打算在全省范围内铺设一套防病毒及备份和储存系统?”

    “清河证券最近和我们联系过,确实有这个意向,他们的需求有两个大的方面,一是从总部的服务器端可以实时监控和管理各城市设点的客户端运行状况,二是这套系统在安全性、可用性和遵从性等方面都可以起到防范风险的作用,从而确保他们业务系统的架构、信息和交互等。”

    听到这里安之约略摸到了头绪,在全省范围内铺设一套这样的系统,这对国内外任何一家相关软件供应商而言都是张相当大的单子,可想而知竞争将如何激烈,难怪塞曼提的华南区负责人会第一时间找来总裁约关旗陆面谈。

    “虽然塞曼提刚进来中国不久,但相信关总也知道,我们的产品在全球具有很高的知名度,我们的技术也远远领先于同类的其他公司,这次约关总出来,就是希望可以加深双方的合作,共同联手把塞曼提的产品推进清河证券,不知关总意下如何?”

    关旗陆脸上泛起温和笑意,调整了一下坐姿,闲适而不懒散,谈吐更是专业。

    “近期内银通和塞曼提的几次合作,都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我当然非常乐意和塞曼提进一步加强合作。只是,国内金融行业客户在选择许多应用时有一点非常讲究,就是为了规避风险他们往往要求该应用在本行业内必须先有成功案例,不然我们很难把产品推进去。另一方面,塞曼提虽然在技术上确有独到之处,但是因为刚进中国不久,国内的技术支持服务体系目前还不完善,相信大家各位也清楚,技术支持和服务的响应是否迅速,会是客户考虑的关键因素。”

    亦即从客户的需求和顾虑出发,银通有别的合作商比塞曼提更为合适。

    对方考虑了一下,最后直言不讳。

    “关总,我们希望打下这张单子,就是为了想在证券行业里建立一个成功案例。”这一点对软件供应商来说非常重要,只要在行业内建立一套活样本,即意味着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往该行业推广产品,前景将不可预料,反之,难度不啻大于登天,“所以这次不管是价格还是售后服务,在各个方面我们都将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安之也已心领神会,塞曼提的意思就算不赚钱也想把这个案子拿下,如此一来,便是把他们最低的底线明明白白摊在了银通面前,等同于只要银通肯选择他们合作,则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

    不仅仅只是在该项目上的让步,银通甚至可以通过签署新的合作协议,向塞曼提进一步索要区域与行业的最惠价及优先权等等。

    由是,关旗陆微笑不改地道:

    “既然塞曼提这么有诚意,银通不尽全力支持也说不过去了,是不是?”

    他此话一出,无疑于算是口头应承,在场人士尽露笑意。

    职场里谈判大多在中层管理之间进行,大家各为其主,都想尽可能以最少的付出、最低的风险实现最大的利益获得,由是常常你来我往,展开拉锯,每次谈判完毕还得回去向老板汇报请示,再进行新一轮对决。

    然一旦出动到公司大头,决策者直接面洽,则问题会变简单得多,行与不行,三言两语已在大方向作出定夺,至于其他细则问题,留待双方下属在实际操作中解决则可。

    婉拒了塞曼提的午餐邀请,关旗陆领着安之离开。

    安之依然坐进后座,似乎沉思些什么,直到车子驶出路面,她才抬头看他一眼。

    一直注意着她的关旗陆从后视镜中接收到她的眼波,笑了笑,“想说什么?”

    安之迟疑了一下,“前两天我听古励提到清河证券的事。”

    “恩,他说什么了?”

    “他说塞曼提因为没有成功案例,产品很难推,不过曾总让他只推塞曼提。”

    “对。”

    “那是——曾总的意思——还是你的?”

    “是他的,也是我的,在这点上他和我的想法一致。”

    安之垂下眼睫,慢慢斟酌着说道,“和塞曼提的合作一直只是你在谈。”

    “恩,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最后和清河合作不成功,又或者是系统上线后出问题,又或者塞曼提的服务到时真的跟不上,客户追究起来——到时会不会责任也只在你一个人身上?”

    关旗陆从后视镜中看她,眸光如夏日之水,温然而柔软。

    “你是担心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曾总会把责任全部推卸给我?”

    “因为从业务的角度而言,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同意你的做法,为了业绩,他大可选择比塞曼提成熟和稳妥的其他公司,不是吗?”在这个案子上和塞曼提合作风险太大,搞不好银通会被踢出局。

    关旗陆含笑道,“我选塞曼提是因为他们的技术确实过硬,产品更是好产品,虽然我们的前期投入在人力物力方面相对比较大,单子也会打得比较辛苦,然而正因为其他人都盯着眼前的利益,愿意扶持塞曼提一起成长的公司不多,所以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们绑定,以后一旦他们的局面打开,我们的利益也会随之滚滚而来。”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至于曾总,象塞曼提这种刚进入中国市场的公司,他们在财务预算上往往预留有一笔非常可观的市场费用,用于进行产品宣传、建立客户关系、扩大公司的知名度等等,端只看哪些公司有本事把软件厂商的这些资源为己所用。”

    安之渐渐领悟,“曾总赞成选择塞曼提——是因为塞曼提有这笔费用可以利用?”

    “由厂商出钱,巩固的却是银通的客户关系,何乐而不为?”

    说话间手机铃响,安之拿出一看,即时接通,“妈,你到了?恩……好……”专心听着,几番欲言都被那边打断,她笑起来,“老妈大人,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咩……好啦,我都知道了,你代我向舅父舅妈问个好,还有,记得好好看中医啊。”

    收了线,她唇边笑容慢慢褪去,目光飘向移影换形的窗外,显得有些迷离。

    关旗陆敏感地感觉到了,似乎接完电话后她的心情起了微妙变化,关心之情油然而生,遇红灯停车时,他柔声问道,“怎么了?”

    “啊……”安之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妈回中山了。”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恩。”

    他笑,“那岂不是放猪吃草?”

    “什么放猪吃草,那是放牛——”终于反应过来被人取笑,安之攀过身去打他肩膀,懊恼叫道,“你今晚要跟我吃一样的草,那你也是猪了?”

    关旗陆大笑,左躲右闪也避不开她的如来神掌,很自然的反应便是收回搁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出奇不意将她的手捉在掌心,回过头来待要再取笑她几句,不意见她微赫面容,睫眸微微垂下她的粉嫩唇色便入眼底,他的心口轻轻一荡。

    安之似意识到了他的感觉,迅速将手自他手掌中抽回,缩坐在他的座椅背后,不管他眷恋的目光在后视镜中流连过多少次,耳根红透的她再也不肯抬头。

           

第五章 避重就轻地

    回到天欣广场,关旗陆往四十六楼寻司寇,安之独自上去四十八层。

    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接到许冠清的电话。

    “安之吗?我和聂珠已经出来,正在去塞曼提集合点的路上,有件事要拜托你,今天周末,深圳那边的技术人员下午会回公司,到时他们会填好这周的报销单和下周的费用申请,你帮我核查一下,没问题就给关总签名,让他们去财务部拿钱,这样他们下周一就不用再回公司,可以直接去深圳了。”

    “好,等他们回来我会处理的,你们玩得开心些。”

    楼下司寇的办公室,关旗陆坐在他对面。

    “姑妈告诉我,你和姑父说想调回集团做事。”

    司寇笑,“你的消息还真快。”

    “咦?不是你传得快吗?我还以为你早等着我来找。”关旗陆也笑,忽然话锋一转,“无缘无故抽身——为什么?”

    “飞程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仅是银通、光讯、电信、政企加起来就有八位老总,合并之后人员精简,就算把其中一些老总调到其他区域,也必然还有一些得自动请辞,如果你我都参与这场四国混战,结果会很明显,无非是你和我谁做一把手的问题,此外最多只能再留任两位,六个人争这两个位置,早晚会斗得鸡犬不宁。”

    关旗陆挑眉,“虽然姑丈还没对外公布整合计划,事实上他们也早从各自的人脉收到风声,就算消息不确定,他们的暗中角力也已开始,你退出不但于事无补,多一个位置反而会使竞争更白热化,这种情况我想你不会一点都不明白?”

    意思很明显,希望司寇最好还是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司寇笑眯了眼。

    “我身为飞程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何必在这种战国烽烟的时候以身涉险?要想做得出色就必须费心劳力,还得时时刻刻防着精敏的旗陆哥哥,不能让你踩到我头上来,而万一就算我拼了全力最后也还是比不过你,则徒然贻笑大方,届时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当然不如临阵抽身,摆下置身事外的高姿态,好好做一个看戏的观众。

    关旗陆连连点头,“这想法不错,留我力战群雄,却是在为你做嫁衣裳。”背靠向椅子,轻轻摇了摇,双手懒懒抱胸,含玩带笑的眸光象是在看十几岁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无限慈爱而宽容,“不过,寇弟,这理由比之前的更逊,乖,再给哥哥一个别的。”

    司寇既好气又好笑,抄起一个文件夹飞掷过去。

    关旗陆反应迅速,连人带椅身形一转,文件夹擦着他的衣角过去,跌落地面。

    再回身时眸光忽然变得锐利,“你先扬言不准我动安之,紧接着又从合并计划中抽身,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

    司寇嘿嘿一笑,“你要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我不太明白的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吗?一则免得你我鹬蚌相争,使公司的整合可以顺利过渡,二来我回集团主管分销,你运营合并后的新型公司使其上市,这对你和我是最好的分工,至于安之,我相信计划启动之后你会变得非常忙碌。”那时定不会再有时间对她萌生什么心思。

    “而你这个闲人正好乘虚而入,安抚她寂寞的芳心?”关旗陆笑起来,倾身向前,手肘支在桌面,以手托腮,双眸因笑意而带上些桃花样的暗胭之色,“我今天带同小师妹一起去了和软件商谈合作的问题。”

    司寇背靠向后,与他拉开距离,半眯睫眸,“哦?”

    “那本来应该由古励出席,因为后续其实是纯业务的事情,和小师妹的工作内容关系不大。”

    明白过来的司寇瞪圆了双目。

    关旗陆从座位里施施然站起,“过段时间,当我忙起来的时候,她也会很忙。”

    她绝对会忙得——没时间陪办公室外的闲杂人等哈啦。

    司寇深深看关旗陆一眼,忽然笑了,唇弧含讥带诮。

    “知道我为什么会退出合并案?因为,是我没兴趣为你做嫁衣裳。”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刚想转身的关旗陆一怔,然还没来得及发问,手机已响,他接通,几秒后变了脸色,“姑妈进了医院。”

    司寇愕了愕,马上拿起桌面车匙。

    当两人赶到一院时,急诊室外一位年轻女子正在焦虑地走来走去,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的她柔顺黑发在半空中划过丝弧,看上去大约一六五修长匀称的身材,衣饰高雅,形容大方,顾盼之间明眸善睐,流露出一种似与生俱来的贵气。

    眸光在关旗陆和司寇身上转过,最后停在关旗陆凝定的视线上。

    “你们是——”她试探地。

    “我是关旗陆,这位司寇,请问我姑妈是不是在里面?”

    “啊……”她轻轻哎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些微紧张,双手互相捏了捏,才说道,“你们好,我是钟如想,中午时访茗阿姨约我吃日本料理,用完餐后我陪她逛商场,谁知道逛着逛着她忽然腹痛,痛得整个人站也站不起来,所以我和司机赶紧把她送来了医院。”

    关旗陆点点头,回首问司寇,“姑丈还在美国?”

    “恩,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急诊室的门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三人一同迎上去。

    “病人患急性肠胃炎,需要留院观察,你们谁是她的家属?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司寇跟上去,“我来。”

    留下关旗陆和钟如想,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含蓄地笑了笑。

    银通办公室里。

    派驻在深圳客户处的技术人员陆陆续续回到公司,安之把许冠清的说话交代下去,同事们一个个把单子填好给她。

    她逐张翻查,大多没发现问题,只有一位叫杨诞的工程师,报销项目写着请客户单位的某科长晚饭,后面贴着的却是百来元的麦当劳发票。

    安之几乎失笑,请人家科长吃饭,怎么可能是去麦当劳?

    她拨通内线把杨诞请过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发票上的麦当劳图章,把声音放到最低,“这个会被财务部打回来的,你换一换别的餐饮发票。”

    杨诞不自在地接过单子,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几分钟后换好再交过来。

    安之看看已没问题,便收了下来。

    在银通工作的这段时间,她发现确如许冠清所言,关旗陆是个很大方的上司,对下属虚报的费用,只要不是很过分的几乎都不卡,而从他指缝间放行的这一些车钱餐费,为他赢得许多员工的死心塌地,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跟着他做事。

    无他,关总会为下属着想,就这一点口碑已足够收买人心。

    不知不觉,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已走到五点,关旗陆仍未回来。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下班,安之拿起手机调出他的号码。

    医院里,关旗陆看到来电显示,走到一边去接通。

    “安之?”

    “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技术那边的报销单还等着你签字,财务部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了,让早点把单子交过去,他们还要做报表。”

    “我现在人在医院——”

    “啊?你怎么了?”安之情急插话。

    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是我的姑妈,得了急性肠胃炎,我现在走不开,那些报销单你代我签字行了。”顿了顿,他柔声歉语,“对不起,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改天再补请回来,好不好?”

    “没事,你先忙你的,那——这些报销单我代你签了?”

    “恩,先这样。”

    不远处钟如想似被关旗陆脸上的温柔神情所吸引,定睛望着他,不料他挂了电话,一回首将她的视线逮个正着。

    她尴尬地笑笑,随口道,“打给女朋友吗?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我会在这里陪访茗阿姨。”

    关旗陆也笑了笑,避重就轻地,温声说道,“这话好象应该我和你说才对。”

           

第六章 这么巧

    周末,安之起床时觉得左边牙龈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秋高上火,打电话约了莫梨欢和曹自彬,看会儿电视,再把房间收拾收拾,中午时随便煮了点吃的,然后打开电脑上网。

    从新闻看到娱乐,无意中逛到一个运程网,将十二星座和四种血型组合到一起作命运解析,闲来无事,她逐一细看。

    安之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由性格决定,与星座、血型或生辰八字通通无关,这世上许多悲剧的造成,都不是天意,而是人所为之,又譬如失败或成功,谋事者的个性绝对是主因。

    看看时间已差不多,她找出白色恤衫和中裤换上,穿上运动鞋锁门离开。

    去到兰桂坊,铁丝网内莫梨欢、曹自彬和司寇都已到场。

    放下球袋时想起上一天关旗陆的电话,她问司寇,“昨天师兄说他姑妈进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只是例行留院观察,今天上午访姨已经全好出院了。”

    站在旁边的莫梨欢听见他们的说话,悄悄顶了顶安之的后背,笑嘿嘿地道,“怎么不叫你师兄一起出来打球?”

    安之斜斜地剜她一眼。

    司寇一笑,“他怎么会有空,昨天才刚刚认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安之脸上。

    骤闻他此言,万沙华的一番说话涌入安之脑海,她微怔后反应迅速,已笑着别过话题,“来,我们四个打循环赛,三局两胜,输的人晚上请客吃饭。”

    莫梨欢马上把曹自彬推出来,对司寇道,“两位请,这种变态赛程绝对男士优先。”

    曹自彬无奈而宠爱地拍拍她的脑袋,安之和司寇一同失笑。

    两男两女对决下来,自然是擅长运动的司寇和安之胜出。

    尔后司寇与莫梨欢、安之与曹自彬两相对垒,这一场再打下来,两个女孩子已是气喘吁吁,莫梨欢猛叫暂停,扔了球拍席地而坐,连连喝水。

    于是四人皆进入中场休息,安之捂着左边脸颊,一时以掌轻拍。

    司寇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牙疼。”

    莫梨欢啧啧连声,“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可怜的小安之,你惨了。”

    安之轻哼一声,“你还真不愧是射手座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意有所指地,似多少仍有些怪责她之前的说话不分场合。

    “切,我那叫直率无心,气质奔放。”

    曹自彬嘴里一口水全喷出来。

    安之哈哈大笑,牵动面部神经,刹时疼得呲牙裂嘴,犹是如此,也还忍不住笑骂几句,“天哪,气质奔放!再来是不是还得加上反应灵敏态度亲切?”

    “哇!全中!你怎么这么厉害?我的星座就是这么说的!”

    “我今天刚好看到这个,你是A型血射手座不是吗?”

    “对对对,自彬是牧羊座,我们两人星座的配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聊到自己最喜欢的话题,莫梨欢兴奋不已,“安之是双鱼座,司寇你呢?快告诉我,我看看你们合不合适。”说着对安之眯眯右眼。

    惹得安之丢给她一个无声嘴型,“花痴!”

    司寇笑,“我是狮子座。”

    莫梨欢失望地看着他,“狮子座和双鱼座的配合度很低,好象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狮子座的人很有个性。”安之回忆网上所说,“思想极富弹性,行事总是锋芒毕露,相当耀眼——忘了问,你是什么血型?”

    “B型。”

    “B型狮子座的男人度量很大,表里如一,性情坦率,而且很能照顾别人。”说到这里安之笑了起来,“你这性格和董事长一点也不象,他看上去更象B型的金牛座。”

    “我爸爸吗?他不是B型血,和你这位朋友一样是A型,星座我不知道,他们那一代人过的是农历生日。”司寇放下水瓶子,捡起球拍,“都休息好了没有?”

    莫梨欢哇哇大叫,“我不要!自彬你代我打,把他们通通杀个片甲不留。”

    曹自彬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不许偷懒,自己上场。”

    接下来又是两轮激战,到最后积分最低的,自然非梨欢小姐莫属。

    收拾东西时安之长叹,“怎么有人就是那么好运,好不容易让她的钱包出一次血,我却偏偏牙疼,真是不想活了。”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异常哀婉,竟似有三分发自内心。

    莫梨欢一掌拍在她肩头,“有得吃你就该偷笑了,还装!”搂过曹自彬往前走。

    安之落后几步,捂着脸,低低说道,“真的很痛啊……”

    司寇侧过首来,见她左脸已微肿,不由得担心,“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没什么情绪地摇摇头,“不用了,去兰桂坊熬点热粥喝喝,可能会好一点。”

    司寇又看她一眼,忽然轻声道,“我开玩笑的。”

    安之不解抬首,“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安之看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刹时脸如火烧。

    她的心事那么浅显易见吗?为什么连司寇这样的都看得出来?

    最重要的……如果一个只和她见过数次的旁人都能窥知她心底一角,那么,和她朝夕相对的关旗陆呢?他是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晚饭安之吃得很少,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莫梨欢看她神情萎靡,只道她的情绪低落是因了牙疼,爱莫能助之下正经许多,不再去逗她,只在旁听曹自彬和司寇闲谈时事。

    因为安之身体不适,膳毕大家早早散场。

    回到家里,她放下球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沙发上,人也跟着倒躺下去。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所以人陷入低潮和软弱,也许是因为不用再强颜欢笑,终于可以独处,被压制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上她的心口,鼻子骤然一酸,泪水无声滑下,在眨眼之后如出闸汹潮,再也控制不了。

    她翻个身,将脸埋在沙发的软芯里。

    急性肠胃炎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一夜之后,当关访茗醒来病症已基本消失,到了下午已完全好转,获得医生同意后,陪护一夜的关旗陆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她送回二沙岛江畔的司家别墅,然后驱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补眠。

    天色渐渐昏沉,最后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关访茗让他过去一道晚饭。

    关旗陆洗漱过后出门,在十分钟内飘然而至。

    停好车进屋,看见钟如想也在,他礼貌地笑笑,神色如昔温然无波,不见一丝意外或其他任何反应,仅仅只是含笑眸光不着痕迹地飘过关访茗脸上,“姑妈,钟小姐。”

    乍见他走进来,钟如想眼内闪过微喜光芒,带点感激又还不好意思地飞快看了关访茗一眼,仪态端庄的关访茗正慈爱地招呼关旗陆坐到身边,“你来得正好,我刚和如想聊到你们的留学生涯。”

    “是吗?”他微笑闲应。

    钟如想好奇望向关旗陆,“阿姨说你中途曾经逃学,是不是真的?”

    关访茗神色无奈,“怎么不是?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宝贝侄子在想什么,就说他毕业的那年,司淙让他回飞程工作,可是任由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应,自己找了家外贸公司,为了陪那个什么——还请调去长驻北京。”

    关旗陆但笑不语,端起咖啡,慢慢啜饮。

    “一直到两年之后,他好不容易终于肯答应我出国深造,申请下来了,哈佛一年五十万的MBA费用也交了,却去了还不到三个月就跑了回来,不管谁问原因他始终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差点没把我们这些老人家气死。”

    钟如想忍不住笑,好看的唇弧向上弯起,飘向关旗陆的眸光带着探究和新奇,仿佛想象不出他这么温文雅致的人,也曾有过那样任性轻狂肆意妄为的岁月。

    关访茗摇头叹口气,“还好这孩子从小就冷静理智,后来还是回去完成了课程。对了,如想你念的是什么学校?”

    “哥伦比亚大学。”

    关旗陆端着白瓷杯子的手微微一定,抬眸看向钟如想。

    她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吗?”

    他收回目光,温然笑笑,“没什么,我有个朋友也在哥大。”

    关访茗适时起身,“旗陆你招呼一下如想,我去厨房看看菜式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姑丈正从机场回来,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家。”离开前轻轻拍了拍关旗陆的肩膀,对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揶揄选择了视如不见。

    关旗陆倾身取过咖啡壶,为钟如想续满,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施然慢饮。

    他神态闲适自然,却似无开口说话的意思,那种极有风度地照顾女士,绅士得让人感觉不到受了冷落,但同时又保持着适度距离,完全不打算借机和异性搭讪的贵族气质,温雅得恰到好处,令钟如想眼内闪过一丝迷恋。

    她捏着手中杯子,微微紧张地挑起话题,“你说有朋友也在哥大?”

    关旗陆笑笑,“象哥大这种学校一向是留学生的热门选择,我有好几个校友都去了。”

    这种并不试图将话题深入的礼貌回应,让钟如想一时之间不知再说什么好,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在哥大认识一个中国女孩,她好象就是从你们学校来的。”看关旗陆挑了挑眉,她慌忙补充,“我刚才听关阿姨提到你的学校。”

    “哦,是吗?”关旗陆随口问,“她叫什么?”

    “宋清妍。”

    关旗陆手中杯子一顿,咖啡在杯中荡了荡,漾起几圈涟漪。

    他再度抬眼看向钟如想,眸色有点淡,面上却笑笑道,“这么巧?”

    钟如想即刻意识到自己隐而试探的小心思已被识破,半垂的眼波飞快一闪,下一瞬唇边露出嫣然笑容,话锋一改,索性直认不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我和清妍是朋友,她偶尔会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奇速的反应,倒令关旗陆刮目相看一眼,笑意和熙了些,“她还好吗?”

    钟如想悄悄松了口气,微怯的心头涌现一丝终于引起他注意的暗暗欣喜,听到他的问话,她连忙答道,“她很好,毕业时拿到一家大公司的offer留在了曼哈顿,后来认识了一位美籍西班牙人,今年年初已经结婚,好象她有打算在圣诞时和老公一起回国。”

    关旗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钟如想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慢慢道,“清妍有一张光碟,里面有一段VCR。”

    关旗陆笑,“是不是在她大学二年级的生日聚会时拍的?”

    “对,就是那个,镜头里除了她的室友和同学,还有你和你的朋友。”

    原来如此,关旗陆微笑着再端起咖啡,用杯子半遮去自己的表情。

    他本觉得奇怪,何以这位钟小姐对他有如此大的兴趣,竟似有些迫不及待地透过关访茗和他结识,却原来是因了一段录象,不过,那段录象他也看过,回想起来他当时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反而大多数时候只是闲坐一旁,看着宋清妍和其他人又闹又叫。

    所以关旗陆不是很明白,他会是在什么地方吸引了钟如想?

    “我回国之后,有天陪爸爸和司伯伯打高尔夫,打完应邀来阿姨家吃晚饭,临开饭前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和司伯伯说什么旗陆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当时一愣,心里想怎么她提到的名字和清妍的前男友是一样的?于是随口问了她一句,结果阿姨把你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钟如想抑止不了内心的兴奋,说到最后,隐隐有着一丝人间寻他无觅处,忽然发现柳暗花明的狂喜和心酸。

    这掩饰不住的真情流露,让神色一直平静稳和的关旗陆微感意外。

    而钟如想在那句“是不是很有缘份”的说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惊觉自己失言,刹时俏颜涌起狼狈红潮,飞快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坐在对面那位自己极度心仪的俊容男子。

    关旗陆端起咖啡壶,不着痕迹地温声别开话题,“还要不要再来点?”倾身为她再次续杯,算是为她解了围。

    屋外响起车声,关访茗从里面匆匆出来,“是不是司淙回来了?”

    关旗陆刚从座里站起,司淙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关访茗,对也连忙起身问好的钟如想笑道,“怎么,齐聚一堂迎接我这个老人家吗?”

    钟如想娇笑出声,“司伯伯你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这就认老了?”

    司淙对着关访茗笑道,“钟老兄的这位千金真是了不得,动一动嘴皮子就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目光扫过屋内,“司寇呢?”

    “他说今天约了朋友打网球,不回来吃饭。”

    关旗陆脸上浅笑一滞,神情起了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

    四人向餐厅走去,钟如想跟上关旗陆身边,笑道,“阿姨说你也很喜欢打网球?”

    “说不上喜欢。”关旗陆有点心不在焉,“不过是闲暇时找点消遣。”

    钟如想飞快看看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敷衍,虽然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晴转阴,也还是极识时务地不再多言。

    整顿饭下来关旗陆的神情始终显得有点飘离,仿佛一丝心神不宁的样子,非但不主动挑起话题,甚至连钟如想有意无意地努力营造欢快气氛,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笑应和,以至关访茗趁钟如想不注意时朝他皱了皱眉,对他的礼仪不周面现责色。

    他歉然笑笑,终于打起精神,配合着众人一起说说笑笑。

    膳罢移往偏厅喝茶,佣人端来精致果品。

    末后,关访茗才想让关旗陆送钟如想回去,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关旗陆拿出看了看号码,眸光乍闪,脸上竟不由自主露出柔和笑意,对在座各人歉道,“对不起。”起身走向落地窗边,压低声音曼语,“小师妹。”

    那边没有回声,一忽儿,手机中传来细碎的呜咽。

    关旗陆即时原地站定,脸上笑痕迅速退去,“安之?怎么了?”

    连叫几遍,对方依然没有回音,他明白过来,很可能是安之碰到了手机的重拨键,断断续续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压抑微泣,透出惊惶,痛苦和无助,仿佛一个极小的小孩遭遇到了心灵难以承受的事变,却不敢向大人求助而只懂得独自缩在无人的角落饮泣。

    听入关旗陆耳中,那细细碎碎的呜咽如同一道无形细丝,捆着他的心脏来来回回扯动,既痛还轻,异常拉割。

    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响,象是拖鞋趿拉着地板走远,然后那边再无声息。

    他深吸口气,按下心头混乱,挂了电话回拨过去,然而铃声长响,最后无人接听,心头滋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挂虑和不安,他重新再拨,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收了手机,关旗陆走回去,“姑妈,姑丈,我有些事,先走了。”

    说罢向钟如想也歉然地颔了颔首。

    见他眉宇间温和不再,脸容上少有地挂着抹焦虑,关访茗不禁问道,“是什么事?”

    “没什么。”关旗陆挥了挥手,迅步如流星。

    钟如想盯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看在关访茗眼内,若无其事地道,“如想,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俏丽面容转而露出明媚笑意,“谢谢阿姨,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们。”

    转过身时钟如想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今天她特地不把车子开出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而从关旗陆接电话时的反应可以看出,对方肯定是个女子,而且还很可能和他关系匪浅,想及此她心口一揪,关访茗不是说他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吗?那这个来电的人是谁?

    在两人都离开之后,关访茗和司淙对视一眼,她皱眉道,“你也看到了。”

    司淙神色淡定,“年轻人嘛,选择多一点也未尝不好,随他去罢。”

    他嘴里这么说着,睿目却闪过深谋的精光。

           

第六章 九百九十九注希望

    远洋公司住宅楼外,泊好车的关旗陆径直走向门卫室。

    “请问有个大约长一米六三那么高,剪着短头发,喜欢穿衬衣牛仔裤的女孩——”

    看门的阿伯打断他,“你是不是找叶安之?”

    “对对,请问她住在几楼?”

    阿伯警戒地上下打量着关旗陆,这年轻人形容俊俏,衣着干净高雅,不象宵小之徒,他放缓了神色,“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什么事?”彭师奶回中山了,只有安之一个小女孩在家,问清楚些总没坏处。

    关旗陆几乎想掏出钱包拿钞票递过去,但看这老人家一脸正直负责的样子,又怕弄巧成拙,只得耐着性子温言解释。

    “我是她朋友,她妈妈回老家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刚才打电话她不接,我担心她有什么事。”

    一听他说出安之的妈妈不在,阿伯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

    “她住七零一,我看看——那边的防盗门刚好开着,你从第一个楼梯上去。”

    “谢谢。”关旗陆马上走进去。

    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到了七楼,左手边的门牌是七零一,他摁下门铃。

    内里无人应声。

    他再摁,同时拿出手机拨打安之的电话。

    听到屋里传出她的手机响铃,关旗陆稍为安心,扬声叫道,“安之?”

    “来了,来了!”伴随着回话,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渐近,“谁啊?”

    下一瞬门被拉开。

    安之穿着恤衫短裤,手中毛巾罩在湿漉漉的发端,显然刚冲完澡,乍见关旗陆出现在面前,她张圆了嘴,擦拭湿发的手掌搁在头顶上一动再不能动,整个人定在当场。

    看见她完好无缺,关旗陆长吐一口气,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到面前,两个人都为这意外的动作定格了几秒,他的眸色变了又变,最后慢慢收拢双臂,将她揽入怀内,贴着她颈边的脸上神色复杂无边。

    最后化成一抹浅淡的不羁和自嘲,没想到……还是无从抗拒。

    那就,这样吧。

    从见到关旗陆第一眼就已呆住的安之,此时血液全部向脑袋急速倒流,傻傻地任他搂在怀内,只觉得他的身体和臂弯涌起高热,而自己紧贴在他胸口的脸颊亦象火一样发烫,在他体温的包围中她被他圈抱住的全身似火烧火燎,有那么一瞬滚炽得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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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避重就轻地

    回到天欣广场,关旗陆往四十六楼寻司寇,安之独自上去四十八层。

    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接到许冠清的电话。

    “安之吗?我和聂珠已经出来,正在去塞曼提集合点的路上,有件事要拜托你,今天周末,深圳那边的技术人员下午会回公司,到时他们会填好这周的报销单和下周的费用申请,你帮我核查一下,没问题就给关总签名,让他们去财务部拿钱,这样他们下周一就不用再回公司,可以直接去深圳了。”

    “好,等他们回来我会处理的,你们玩得开心些。”

    楼下司寇的办公室,关旗陆坐在他对面。

    “姑妈告诉我,你和姑父说想调回集团做事。”

    司寇笑,“你的消息还真快。”

    “咦?不是你传得快吗?我还以为你早等着我来找。”关旗陆也笑,忽然话锋一转,“无缘无故抽身——为什么?”

    “飞程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仅是银通、光讯、电信、政企加起来就有八位老总,合并之后人员精简,就算把其中一些老总调到其他区域,也必然还有一些得自动请辞,如果你我都参与这场四国混战,结果会很明显,无非是你和我谁做一把手的问题,此外最多只能再留任两位,六个人争这两个位置,早晚会斗得鸡犬不宁。”

    关旗陆挑眉,“虽然姑丈还没对外公布整合计划,事实上他们也早从各自的人脉收到风声,就算消息不确定,他们的暗中角力也已开始,你退出不但于事无补,多一个位置反而会使竞争更白热化,这种情况我想你不会一点都不明白?”

    意思很明显,希望司寇最好还是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司寇笑眯了眼。

    “我身为飞程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何必在这种战国烽烟的时候以身涉险?要想做得出色就必须费心劳力,还得时时刻刻防着精敏的旗陆哥哥,不能让你踩到我头上来,而万一就算我拼了全力最后也还是比不过你,则徒然贻笑大方,届时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当然不如临阵抽身,摆下置身事外的高姿态,好好做一个看戏的观众。

    关旗陆连连点头,“这想法不错,留我力战群雄,却是在为你做嫁衣裳。”背靠向椅子,轻轻摇了摇,双手懒懒抱胸,含玩带笑的眸光象是在看十几岁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无限慈爱而宽容,“不过,寇弟,这理由比之前的更逊,乖,再给哥哥一个别的。”

    司寇既好气又好笑,抄起一个文件夹飞掷过去。

    关旗陆反应迅速,连人带椅身形一转,文件夹擦着他的衣角过去,跌落地面。

    再回身时眸光忽然变得锐利,“你先扬言不准我动安之,紧接着又从合并计划中抽身,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

    司寇嘿嘿一笑,“你要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我不太明白的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吗?一则免得你我鹬蚌相争,使公司的整合可以顺利过渡,二来我回集团主管分销,你运营合并后的新型公司使其上市,这对你和我是最好的分工,至于安之,我相信计划启动之后你会变得非常忙碌。”那时定不会再有时间对她萌生什么心思。

    “而你这个闲人正好乘虚而入,安抚她寂寞的芳心?”关旗陆笑起来,倾身向前,手肘支在桌面,以手托腮,双眸因笑意而带上些桃花样的暗胭之色,“我今天带同小师妹一起去了和软件商谈合作的问题。”

    司寇背靠向后,与他拉开距离,半眯睫眸,“哦?”

    “那本来应该由古励出席,因为后续其实是纯业务的事情,和小师妹的工作内容关系不大。”

    明白过来的司寇瞪圆了双目。

    关旗陆从座位里施施然站起,“过段时间,当我忙起来的时候,她也会很忙。”

    她绝对会忙得——没时间陪办公室外的闲杂人等哈啦。

    司寇深深看关旗陆一眼,忽然笑了,唇弧含讥带诮。

    “知道我为什么会退出合并案?因为,是我没兴趣为你做嫁衣裳。”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刚想转身的关旗陆一怔,然还没来得及发问,手机已响,他接通,几秒后变了脸色,“姑妈进了医院。”

    司寇愕了愕,马上拿起桌面车匙。

    当两人赶到一院时,急诊室外一位年轻女子正在焦虑地走来走去,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的她柔顺黑发在半空中划过丝弧,看上去大约一六五修长匀称的身材,衣饰高雅,形容大方,顾盼之间明眸善睐,流露出一种似与生俱来的贵气。

    眸光在关旗陆和司寇身上转过,最后停在关旗陆凝定的视线上。

    “你们是——”她试探地。

    “我是关旗陆,这位司寇,请问我姑妈是不是在里面?”

    “啊……”她轻轻哎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些微紧张,双手互相捏了捏,才说道,“你们好,我是钟如想,中午时访茗阿姨约我吃日本料理,用完餐后我陪她逛商场,谁知道逛着逛着她忽然腹痛,痛得整个人站也站不起来,所以我和司机赶紧把她送来了医院。”

    关旗陆点点头,回首问司寇,“姑丈还在美国?”

    “恩,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急诊室的门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三人一同迎上去。

    “病人患急性肠胃炎,需要留院观察,你们谁是她的家属?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司寇跟上去,“我来。”

    留下关旗陆和钟如想,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含蓄地笑了笑。

    银通办公室里。

    派驻在深圳客户处的技术人员陆陆续续回到公司,安之把许冠清的说话交代下去,同事们一个个把单子填好给她。

    她逐张翻查,大多没发现问题,只有一位叫杨诞的工程师,报销项目写着请客户单位的某科长晚饭,后面贴着的却是百来元的麦当劳发票。

    安之几乎失笑,请人家科长吃饭,怎么可能是去麦当劳?

    她拨通内线把杨诞请过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发票上的麦当劳图章,把声音放到最低,“这个会被财务部打回来的,你换一换别的餐饮发票。”

    杨诞不自在地接过单子,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几分钟后换好再交过来。

    安之看看已没问题,便收了下来。

    在银通工作的这段时间,她发现确如许冠清所言,关旗陆是个很大方的上司,对下属虚报的费用,只要不是很过分的几乎都不卡,而从他指缝间放行的这一些车钱餐费,为他赢得许多员工的死心塌地,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跟着他做事。

    无他,关总会为下属着想,就这一点口碑已足够收买人心。

    不知不觉,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已走到五点,关旗陆仍未回来。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下班,安之拿起手机调出他的号码。

    医院里,关旗陆看到来电显示,走到一边去接通。

    “安之?”

    “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技术那边的报销单还等着你签字,财务部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了,让早点把单子交过去,他们还要做报表。”

    “我现在人在医院——”

    “啊?你怎么了?”安之情急插话。

    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是我的姑妈,得了急性肠胃炎,我现在走不开,那些报销单你代我签字行了。”顿了顿,他柔声歉语,“对不起,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改天再补请回来,好不好?”

    “没事,你先忙你的,那——这些报销单我代你签了?”

    “恩,先这样。”

    不远处钟如想似被关旗陆脸上的温柔神情所吸引,定睛望着他,不料他挂了电话,一回首将她的视线逮个正着。

    她尴尬地笑笑,随口道,“打给女朋友吗?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我会在这里陪访茗阿姨。”

    关旗陆也笑了笑,避重就轻地,温声说道,“这话好象应该我和你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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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么巧

    周末,安之起床时觉得左边牙龈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秋高上火,打电话约了莫梨欢和曹自彬,看会儿电视,再把房间收拾收拾,中午时随便煮了点吃的,然后打开电脑上网。

    从新闻看到娱乐,无意中逛到一个运程网,将十二星座和四种血型组合到一起作命运解析,闲来无事,她逐一细看。

    安之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由性格决定,与星座、血型或生辰八字通通无关,这世上许多悲剧的造成,都不是天意,而是人所为之,又譬如失败或成功,谋事者的个性绝对是主因。

    看看时间已差不多,她找出白色恤衫和中裤换上,穿上运动鞋锁门离开。

    去到兰桂坊,铁丝网内莫梨欢、曹自彬和司寇都已到场。

    放下球袋时想起上一天关旗陆的电话,她问司寇,“昨天师兄说他姑妈进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只是例行留院观察,今天上午访姨已经全好出院了。”

    站在旁边的莫梨欢听见他们的说话,悄悄顶了顶安之的后背,笑嘿嘿地道,“怎么不叫你师兄一起出来打球?”

    安之斜斜地剜她一眼。

    司寇一笑,“他怎么会有空,昨天才刚刚认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安之脸上。

    骤闻他此言,万沙华的一番说话涌入安之脑海,她微怔后反应迅速,已笑着别过话题,“来,我们四个打循环赛,三局两胜,输的人晚上请客吃饭。”

    莫梨欢马上把曹自彬推出来,对司寇道,“两位请,这种变态赛程绝对男士优先。”

    曹自彬无奈而宠爱地拍拍她的脑袋,安之和司寇一同失笑。

    两男两女对决下来,自然是擅长运动的司寇和安之胜出。

    尔后司寇与莫梨欢、安之与曹自彬两相对垒,这一场再打下来,两个女孩子已是气喘吁吁,莫梨欢猛叫暂停,扔了球拍席地而坐,连连喝水。

    于是四人皆进入中场休息,安之捂着左边脸颊,一时以掌轻拍。

    司寇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牙疼。”

    莫梨欢啧啧连声,“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可怜的小安之,你惨了。”

    安之轻哼一声,“你还真不愧是射手座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意有所指地,似多少仍有些怪责她之前的说话不分场合。

    “切,我那叫直率无心,气质奔放。”

    曹自彬嘴里一口水全喷出来。

    安之哈哈大笑,牵动面部神经,刹时疼得呲牙裂嘴,犹是如此,也还忍不住笑骂几句,“天哪,气质奔放!再来是不是还得加上反应灵敏态度亲切?”

    “哇!全中!你怎么这么厉害?我的星座就是这么说的!”

    “我今天刚好看到这个,你是A型血射手座不是吗?”

    “对对对,自彬是牧羊座,我们两人星座的配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聊到自己最喜欢的话题,莫梨欢兴奋不已,“安之是双鱼座,司寇你呢?快告诉我,我看看你们合不合适。”说着对安之眯眯右眼。

    惹得安之丢给她一个无声嘴型,“花痴!”

    司寇笑,“我是狮子座。”

    莫梨欢失望地看着他,“狮子座和双鱼座的配合度很低,好象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狮子座的人很有个性。”安之回忆网上所说,“思想极富弹性,行事总是锋芒毕露,相当耀眼——忘了问,你是什么血型?”

    “B型。”

    “B型狮子座的男人度量很大,表里如一,性情坦率,而且很能照顾别人。”说到这里安之笑了起来,“你这性格和董事长一点也不象,他看上去更象B型的金牛座。”

    “我爸爸吗?他不是B型血,和你这位朋友一样是A型,星座我不知道,他们那一代人过的是农历生日。”司寇放下水瓶子,捡起球拍,“都休息好了没有?”

    莫梨欢哇哇大叫,“我不要!自彬你代我打,把他们通通杀个片甲不留。”

    曹自彬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不许偷懒,自己上场。”

    接下来又是两轮激战,到最后积分最低的,自然非梨欢小姐莫属。

    收拾东西时安之长叹,“怎么有人就是那么好运,好不容易让她的钱包出一次血,我却偏偏牙疼,真是不想活了。”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异常哀婉,竟似有三分发自内心。

    莫梨欢一掌拍在她肩头,“有得吃你就该偷笑了,还装!”搂过曹自彬往前走。

    安之落后几步,捂着脸,低低说道,“真的很痛啊……”

    司寇侧过首来,见她左脸已微肿,不由得担心,“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没什么情绪地摇摇头,“不用了,去兰桂坊熬点热粥喝喝,可能会好一点。”

    司寇又看她一眼,忽然轻声道,“我开玩笑的。”

    安之不解抬首,“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安之看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刹时脸如火烧。

    她的心事那么浅显易见吗?为什么连司寇这样的都看得出来?

    最重要的……如果一个只和她见过数次的旁人都能窥知她心底一角,那么,和她朝夕相对的关旗陆呢?他是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晚饭安之吃得很少,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莫梨欢看她神情萎靡,只道她的情绪低落是因了牙疼,爱莫能助之下正经许多,不再去逗她,只在旁听曹自彬和司寇闲谈时事。

    因为安之身体不适,膳毕大家早早散场。

    回到家里,她放下球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沙发上,人也跟着倒躺下去。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所以人陷入低潮和软弱,也许是因为不用再强颜欢笑,终于可以独处,被压制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涌上她的心口,鼻子骤然一酸,泪水无声滑下,在眨眼之后如出闸汹潮,再也控制不了。

    她翻个身,将脸埋在沙发的软芯里。

    急性肠胃炎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一夜之后,当关访茗醒来病症已基本消失,到了下午已完全好转,获得医生同意后,陪护一夜的关旗陆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她送回二沙岛江畔的司家别墅,然后驱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补眠。

    天色渐渐昏沉,最后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关访茗让他过去一道晚饭。

    关旗陆洗漱过后出门,在十分钟内飘然而至。

    停好车进屋,看见钟如想也在,他礼貌地笑笑,神色如昔温然无波,不见一丝意外或其他任何反应,仅仅只是含笑眸光不着痕迹地飘过关访茗脸上,“姑妈,钟小姐。”

    乍见他走进来,钟如想眼内闪过微喜光芒,带点感激又还不好意思地飞快看了关访茗一眼,仪态端庄的关访茗正慈爱地招呼关旗陆坐到身边,“你来得正好,我刚和如想聊到你们的留学生涯。”

    “是吗?”他微笑闲应。

    钟如想好奇望向关旗陆,“阿姨说你中途曾经逃学,是不是真的?”

    关访茗神色无奈,“怎么不是?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宝贝侄子在想什么,就说他毕业的那年,司淙让他回飞程工作,可是任由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应,自己找了家外贸公司,为了陪那个什么——还请调去长驻北京。”

    关旗陆但笑不语,端起咖啡,慢慢啜饮。

    “一直到两年之后,他好不容易终于肯答应我出国深造,申请下来了,哈佛一年五十万的MBA费用也交了,却去了还不到三个月就跑了回来,不管谁问原因他始终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差点没把我们这些老人家气死。”

    钟如想忍不住笑,好看的唇弧向上弯起,飘向关旗陆的眸光带着探究和新奇,仿佛想象不出他这么温文雅致的人,也曾有过那样任性轻狂肆意妄为的岁月。

    关访茗摇头叹口气,“还好这孩子从小就冷静理智,后来还是回去完成了课程。对了,如想你念的是什么学校?”

    “哥伦比亚大学。”

    关旗陆端着白瓷杯子的手微微一定,抬眸看向钟如想。

    她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吗?”

    他收回目光,温然笑笑,“没什么,我有个朋友也在哥大。”

    关访茗适时起身,“旗陆你招呼一下如想,我去厨房看看菜式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姑丈正从机场回来,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家。”离开前轻轻拍了拍关旗陆的肩膀,对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揶揄选择了视如不见。

    关旗陆倾身取过咖啡壶,为钟如想续满,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施然慢饮。

    他神态闲适自然,却似无开口说话的意思,那种极有风度地照顾女士,绅士得让人感觉不到受了冷落,但同时又保持着适度距离,完全不打算借机和异性搭讪的贵族气质,温雅得恰到好处,令钟如想眼内闪过一丝迷恋。

    她捏着手中杯子,微微紧张地挑起话题,“你说有朋友也在哥大?”

    关旗陆笑笑,“象哥大这种学校一向是留学生的热门选择,我有好几个校友都去了。”

    这种并不试图将话题深入的礼貌回应,让钟如想一时之间不知再说什么好,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在哥大认识一个中国女孩,她好象就是从你们学校来的。”看关旗陆挑了挑眉,她慌忙补充,“我刚才听关阿姨提到你的学校。”

    “哦,是吗?”关旗陆随口问,“她叫什么?”

    “宋清妍。”

    关旗陆手中杯子一顿,咖啡在杯中荡了荡,漾起几圈涟漪。

    他再度抬眼看向钟如想,眸色有点淡,面上却笑笑道,“这么巧?”

    钟如想即刻意识到自己隐而试探的小心思已被识破,半垂的眼波飞快一闪,下一瞬唇边露出嫣然笑容,话锋一改,索性直认不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我和清妍是朋友,她偶尔会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奇速的反应,倒令关旗陆刮目相看一眼,笑意和熙了些,“她还好吗?”

    钟如想悄悄松了口气,微怯的心头涌现一丝终于引起他注意的暗暗欣喜,听到他的问话,她连忙答道,“她很好,毕业时拿到一家大公司的offer留在了曼哈顿,后来认识了一位美籍西班牙人,今年年初已经结婚,好象她有打算在圣诞时和老公一起回国。”

    关旗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钟如想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慢慢道,“清妍有一张光碟,里面有一段VCR。”

    关旗陆笑,“是不是在她大学二年级的生日聚会时拍的?”

    “对,就是那个,镜头里除了她的室友和同学,还有你和你的朋友。”

    原来如此,关旗陆微笑着再端起咖啡,用杯子半遮去自己的表情。

    他本觉得奇怪,何以这位钟小姐对他有如此大的兴趣,竟似有些迫不及待地透过关访茗和他结识,却原来是因了一段录象,不过,那段录象他也看过,回想起来他当时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反而大多数时候只是闲坐一旁,看着宋清妍和其他人又闹又叫。

    所以关旗陆不是很明白,他会是在什么地方吸引了钟如想?

    “我回国之后,有天陪爸爸和司伯伯打高尔夫,打完应邀来阿姨家吃晚饭,临开饭前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和司伯伯说什么旗陆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当时一愣,心里想怎么她提到的名字和清妍的前男友是一样的?于是随口问了她一句,结果阿姨把你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钟如想抑止不了内心的兴奋,说到最后,隐隐有着一丝人间寻他无觅处,忽然发现柳暗花明的狂喜和心酸。

    这掩饰不住的真情流露,让神色一直平静稳和的关旗陆微感意外。

    而钟如想在那句“是不是很有缘份”的说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惊觉自己失言,刹时俏颜涌起狼狈红潮,飞快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坐在对面那位自己极度心仪的俊容男子。

    关旗陆端起咖啡壶,不着痕迹地温声别开话题,“还要不要再来点?”倾身为她再次续杯,算是为她解了围。

    屋外响起车声,关访茗从里面匆匆出来,“是不是司淙回来了?”

    关旗陆刚从座里站起,司淙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关访茗,对也连忙起身问好的钟如想笑道,“怎么,齐聚一堂迎接我这个老人家吗?”

    钟如想娇笑出声,“司伯伯你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这就认老了?”

    司淙对着关访茗笑道,“钟老兄的这位千金真是了不得,动一动嘴皮子就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目光扫过屋内,“司寇呢?”

    “他说今天约了朋友打网球,不回来吃饭。”

    关旗陆脸上浅笑一滞,神情起了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

    四人向餐厅走去,钟如想跟上关旗陆身边,笑道,“阿姨说你也很喜欢打网球?”

    “说不上喜欢。”关旗陆有点心不在焉,“不过是闲暇时找点消遣。”

    钟如想飞快看看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敷衍,虽然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晴转阴,也还是极识时务地不再多言。

    整顿饭下来关旗陆的神情始终显得有点飘离,仿佛一丝心神不宁的样子,非但不主动挑起话题,甚至连钟如想有意无意地努力营造欢快气氛,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笑应和,以至关访茗趁钟如想不注意时朝他皱了皱眉,对他的礼仪不周面现责色。

    他歉然笑笑,终于打起精神,配合着众人一起说说笑笑。

    膳罢移往偏厅喝茶,佣人端来精致果品。

    末后,关访茗才想让关旗陆送钟如想回去,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关旗陆拿出看了看号码,眸光乍闪,脸上竟不由自主露出柔和笑意,对在座各人歉道,“对不起。”起身走向落地窗边,压低声音曼语,“小师妹。”

    那边没有回声,一忽儿,手机中传来细碎的呜咽。

    关旗陆即时原地站定,脸上笑痕迅速退去,“安之?怎么了?”

    连叫几遍,对方依然没有回音,他明白过来,很可能是安之碰到了手机的重拨键,断断续续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压抑微泣,透出惊惶,痛苦和无助,仿佛一个极小的小孩遭遇到了心灵难以承受的事变,却不敢向大人求助而只懂得独自缩在无人的角落饮泣。

    听入关旗陆耳中,那细细碎碎的呜咽如同一道无形细丝,捆着他的心脏来来回回扯动,既痛还轻,异常拉割。

    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响,象是拖鞋趿拉着地板走远,然后那边再无声息。

    他深吸口气,按下心头混乱,挂了电话回拨过去,然而铃声长响,最后无人接听,心头滋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挂虑和不安,他重新再拨,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收了手机,关旗陆走回去,“姑妈,姑丈,我有些事,先走了。”

    说罢向钟如想也歉然地颔了颔首。

    见他眉宇间温和不再,脸容上少有地挂着抹焦虑,关访茗不禁问道,“是什么事?”

    “没什么。”关旗陆挥了挥手,迅步如流星。

    钟如想盯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看在关访茗眼内,若无其事地道,“如想,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俏丽面容转而露出明媚笑意,“谢谢阿姨,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们。”

    转过身时钟如想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今天她特地不把车子开出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而从关旗陆接电话时的反应可以看出,对方肯定是个女子,而且还很可能和他关系匪浅,想及此她心口一揪,关访茗不是说他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吗?那这个来电的人是谁?

    在两人都离开之后,关访茗和司淙对视一眼,她皱眉道,“你也看到了。”

    司淙神色淡定,“年轻人嘛,选择多一点也未尝不好,随他去罢。”

    他嘴里这么说着,睿目却闪过深谋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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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百九十九注希望

    远洋公司住宅楼外,泊好车的关旗陆径直走向门卫室。

    “请问有个大约长一米六三那么高,剪着短头发,喜欢穿衬衣牛仔裤的女孩——”

    看门的阿伯打断他,“你是不是找叶安之?”

    “对对,请问她住在几楼?”

    阿伯警戒地上下打量着关旗陆,这年轻人形容俊俏,衣着干净高雅,不象宵小之徒,他放缓了神色,“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什么事?”彭师奶回中山了,只有安之一个小女孩在家,问清楚些总没坏处。

    关旗陆几乎想掏出钱包拿钞票递过去,但看这老人家一脸正直负责的样子,又怕弄巧成拙,只得耐着性子温言解释。

    “我是她朋友,她妈妈回老家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刚才打电话她不接,我担心她有什么事。”

    一听他说出安之的妈妈不在,阿伯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

    “她住七零一,我看看——那边的防盗门刚好开着,你从第一个楼梯上去。”

    “谢谢。”关旗陆马上走进去。

    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到了七楼,左手边的门牌是七零一,他摁下门铃。

    内里无人应声。

    他再摁,同时拿出手机拨打安之的电话。

    听到屋里传出她的手机响铃,关旗陆稍为安心,扬声叫道,“安之?”

    “来了,来了!”伴随着回话,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渐近,“谁啊?”

    下一瞬门被拉开。

    安之穿着恤衫短裤,手中毛巾罩在湿漉漉的发端,显然刚冲完澡,乍见关旗陆出现在面前,她张圆了嘴,擦拭湿发的手掌搁在头顶上一动再不能动,整个人定在当场。

    看见她完好无缺,关旗陆长吐一口气,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到面前,两个人都为这意外的动作定格了几秒,他的眸色变了又变,最后慢慢收拢双臂,将她揽入怀内,贴着她颈边的脸上神色复杂无边。

    最后化成一抹浅淡的不羁和自嘲,没想到……还是无从抗拒。

    那就,这样吧。

    从见到关旗陆第一眼就已呆住的安之,此时血液全部向脑袋急速倒流,傻傻地任他搂在怀内,只觉得他的身体和臂弯涌起高热,而自己紧贴在他胸口的脸颊亦象火一样发烫,在他体温的包围中她被他圈抱住的全身似火烧火燎,有那么一瞬滚炽得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怀抱里有她那种好得不得了的感觉,让他全然放弃再问以后。

    唇沿滑过她滴水鬓边,他在她耳际悄然柔引,“我提醒过你……不要这样……”她耳坠下方的粉嫩肌肤因他过近的吐纳而透出红晕,诱使他的唇瓣轻柔扫过,触及的那一刹两人一同轻喘,他如蜻蜓点水般迅然吻过她的脸。

    安之涣散的魂魄终于在这亲昵无边的一线间归位,慌乱中下意识螓首欲别,却在起动时被他温热的手掌先一步掣住后脑,她在他怀内再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的菱唇带着微笑和柔情吻下来,四唇相贴他合上眼轻吟出声,“小师妹……”

    那潜入她灵魂的轻怜昵唤,将她的意识蓬地全然震散。

    她因何而哭,他因何而来,此时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爱情是尘世间的一盏灯火,在这忘情拥吻中,他们放纵自己做了笨飞蛾。

    直到喘息,两人的双唇才微微分开,关旗陆抬起头来,环搂在安之腰际的手没有松开,垂眸凝视她妩媚而氤氲的双眼,另一只手从她脑后向前抚来,掌心贴着她的脸庞,指腹似极珍爱地在她面容上轻轻摩挲。

    他的眼神温柔得动人心魄,带着让人无法抵挡的磁力,将安之吸引得如同灵魂被锁在了他的眸心,整个人似漂浮在无边无际泛着微波的晴空海洋,愉悦至极,与此同时又真实感受到胸腔内壁的血液汩汩直流,蓬蓬跳动的心如小鹿乱撞。

    荡在心口的情漩美妙难言,两皆移不开痴缠眸光,似想这样拥抱着直到宇宙洪荒。

    他缓慢地再俯下首来,轻轻贴向她的唇,捧起她的脸迎向自己,不料动作间指尖轻陷,惹来她哟声痛呼,反射性捂住半边脸颊。

    关旗陆这才看向安之微肿的左腮,微微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丝恶意,“牙疼?”

    安之气恼瞪他,“你故意的!”

    “不舒服还跑出去和司寇打球,我是不是该说你活该?”他弯唇,吻了吻她疼痛的左脸,“去换衣服,我陪你去看医生。”

    安之原想说不去,看他神色却是不容她有任何异议,只得抚着脸走回房间。

    入夜后的人民桥畔,沿江两岸亮起七彩霓光,泼墨般的宽阔江面暗流涌动,拍岸的水边华虹尽染,景致美丽异常,不似人间。

    车子过了桥右拐,沿着江边开不到五分钟已至中山二院。

    关旗陆为安之挂了急诊。

    看见医生端来闪着金属冷光的一盘器械,安之的面容因惧怕而几乎皱成一团,镊子还没伸入口腔已吓得她啊啊乱叫,关旗陆忍俊不禁,执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别动。”

    从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极具安抚作用,使得安之内心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她安静下来,张开嘴和医生合作。

    清洁过蛀牙,喷好药水,拿了消炎药后离开。

    车子在驶出沿江路前慢下来,那拥吻的曼妙感觉仍在心头流连,关旗陆侧首看向邻座,“你要回家吗?”他极具绅士风度地征询,含情语调却明白彰显了,这其实不是问句,而是他还不想那么早送她回去。

    安之摇了摇头,垂眸处唇边漾笑,转而也侧过首来看他,双瞳闪起晶莹剔透的波光。

    后方传来一声喇叭,关旗陆收回视线,前方马路对面,江中驶来一艘游轮,层层船舷上环缀着碧蓝绮紫的美丽霓虹,气派而华贵,璀璨而瑰丽,如同只在夜间出行水上的仙舟。

    手中方向盘一拨,他将车子打了左转,驶向天字码头。

    安之脸上笑容扩大,关旗陆看她一眼,忍不住莞尔,“小丫头。”

    她没有应话,他也不再出声。

    任外面五光十色华年如水红尘喧嚣,车内两人如身在世外,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无声弥漫着一种心意相通的恬憩舒服感。

    过了几个红灯,到达目的地,关旗陆把安之放下路边,去找地方停车。

    泊好回来,见安之看着对面一个很大的彩票销售站,他捏捏她的后颈,“想买吗?”

    “我做梦都想中五百万呢。”她朝他俏皮眨眼,“不过从来没买过。”

    他失笑,“没买过还做梦?”

    “所以说只是‘做梦’嘛,中奖这种东西,纯粹撞大运,所以想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知道梦不可能成真,又何必起贪念?一次次给自己千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然后一次次经历失望,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关旗陆定睛看她,“梦想和现实——你分得这么清?”

    安之的脸容慢归平静,“我不想让自己受伤。”

    关旗陆不再作声,眼波停在她脸上,幽深无底地流转,她对他咧咧嘴角,浅浅一笑,然后望向别处,他转头再看向对面,来往车灯将他的眸光映得明明暗暗,下一刹,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惊异不解中将她拖入车流,横穿马路向销售站走去。

    “我送你彩票。”他说。

    “喂,喂!”安之叫唤。

    关旗陆强搂着她走进去,抬头看看售票窗口上方的选择项目,“就买三十六选七。”

    隔窗里销售员问,“买多少?”

    他打开的钱包中露出一叠大钞,安之按住他伸进钱包中取钱的手,指尖把百元面额的钞票一别,从他钱包中抽出一张十元递入内,“就买这个。”

    一会后,里面递出印有五个注码的小纸张。

    安之仔细看那些数字,“师兄,要是过几天一觉醒来发现中了五百万,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辞职。”

    关旗陆笑,对窗口里的销售员道,“再来九百九十四注。”

    不但售彩阿姨惊奇抬头,就连安之也大为愕然,来不及出声阻止他手中大叠钞票已递了进去,她哭笑不得,这也未免太大手笔,瞪着关旗陆,眸光微怨,关旗陆漫不经心地搔搔她头顶黑发。

    里面三个窗口全停下了销售,就只听见三部打印机同时发出叽叽声响。

    过了好半会,关旗陆接过窗口里递出的用橡皮筋一捆一捆扎好的大叠彩票。

    连同安之手上的那张,一共九百九十九注,他打开她的背包放进去,拉上拉链,微笑道,“好好背着你的向往和希望,也许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

    安之刹时定在当场。

    那首歌是这样唱。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

    出了彩票站,几步外的江边便是天字码头,所有观光渡轮都在此地上客落客,安之变得有少许沉默,任由关旗陆买了船票牵她登上最豪华的游轮,两人走到最高一层的甲板上。

    游轮往海珠桥驶去,江风徐徐吹来,夜色下天幕低垂,与磅礴江面两相呼应,江北装饰着七彩虹灯的建筑一幢紧挨一幢,而南岸茂密树丛里透出晶莹绿光,两岸景致尽皆倒映于水,从江心看去,微浪打过的江面如琉璃倾融,斑斓色波层层叠叠,变幻万千。

    此时有一对父母带着孩子从楼梯处走上甲板,一人一边牵着小孩的两只手,那小孩子前蹦后跳,快活地玩着空中吊环。

    安之看得怔然,直到对上一双充满好奇的纯真童眸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倚着船舷看向微波江面。

    这微妙的情绪变化落入关旗陆眼内,他微讶地弯身看去,却见她已双眼泛红。

    “怎么了?”他柔声问,“有心事?”

    安之勉强笑笑,“我家庭和乐,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工作稳定。”看他一眼然后掉开,越说越低,“现在连希望也有了,还能有什么心事?”

    关旗陆皱了皱眉,攀过手去从背后把她拦腰搂入怀内,也不追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以唇瓣轻慰她的额沿,仿若闲谈,“我已经很多年没好好看看珠江的夜景。”

    过了一会,安之的情绪平复下来,沉默片刻,她说:

    “有时候觉得……幸福不象是真的……就象这些船上江边的霓虹灯景,很美丽,很耀眼灿烂,可是当天一亮,就会通通消失不见……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送我这些彩票……我很感动……也许,也许有希望,总是好的罢……”

    从未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原来自己,并不如表面那样积极乐观。

    关旗陆半响不语。

    良久之后,才吻吻她的眉梢,曼声说道,“我们算不算偷得浮生半夜闲?”

    与往常完全无异的语调,温和悦耳,却让人听不出半丝情绪。

    安之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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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果爱是伤害

    在安之的恋情开始之初,关旗陆却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清河证券的项目,连日来由司机驾着别克商务车,载同他、曾宏和塞曼提的高层在广深之间往返,同时关于子公司的整合,司淙已与关旗陆达成共识就由他来执行,为了配合美国那边的工作时间,他即使入夜后才从深圳赶回,也还得在办公室工作到晚上,以便和各意向投资方召开视频会议,进行一轮轮的谈判。

    相应地,安之的工作也多了起来,关旗陆有意训练她的能力,把一些在她权责范围外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处理,不仅只是市场部的事情已由她独挡一面,甚至技术支持人员的调配,项目的开发进度,乃至产品推广和销售动向她都需要了解,以便在他问及时详尽汇报。

    对高位决策者来说,不管是内部外部,信息的真实、及时和细致非常重要。

    各有各忙的两人有时一天里也见不到一面,偶尔关旗陆打电话回来,不是他身边有人就是她在忙碌,也只能匆匆数语。

    安之渐渐成为关旗陆最得力的助手,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

    彩池开奖那时,安之曾经上网去对。

    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眼睛发花,却发现连最小的奖都没有中着,心里倒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想笑,原本就预料到了,这些虚幻的希望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戳破,就象彩色泡泡,凭空而来,也凭空消失。

    彭皆莉已从中山回来,饭后煮好甜汤端进女儿房间,却看见她的床上摊满了整整一床彩票,她大为惊讶,“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安之直觉解释,“不是我买的。”说完才惊觉漏了口风,慌忙掩嘴,对着母亲心虚地眨巴眨巴大眼。

    叶母看她神色心里已明白几分,把甜汤放在桌上,倒不急着离开了,笑问,“你谈恋爱了?”尔后又皱了皱眉,“就是他送你这么多彩票?”

    安之把所有彩票重新叠好扎好,这一小张一小张废纸,对她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

    她望向母亲,“妈,你好象不喜欢?”

    “华而不实。”

    安之笑,“玫瑰花不也是一样吗?”

    忽地醒觉,人类用花去代表爱情何其智慧。

    盛开时两皆美丽夺目,迷人心神,败谢时一般凄凉伤感,无限唏嘘。

    “没错,所以说有那些送花送彩票的钱——”叶母振振有辞,“还不如多买两只鸡来给你补补身子。”

    安之大笑,抱着母亲推出房去,“我明白了,要把腹中填满才不会华而不实,哇!妈,你是不是在老家吃鸡吃多了?腰围好实啊!”

    关上门,她拨通关旗陆电话,“你在哪?”

    听到她俏皮的声音,关旗陆轻轻笑起来,“医院。”

    安之一愣,怎么又是医院。

    似觉察到她的疑惑,关旗陆解释,“姑妈胃病复发。”

    “啊,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进来观察一下放心些。”

    听出他语声中一丝倦意,她忍不住低低道,“我想你。”

    关旗陆心口一荡,轻喃,“小东西。”

    安之脸颊发烫,“我不打搅你了。”

    “乖,早点休息。”

    关旗陆走回病房,钟如想看着他把合上的电话放进口袋,微翘唇边似有蜜意蔓延,她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黯光。

    房内司淙和司寇也在,关访茗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手背上吊着点滴,原本闭阖的双目在听到关旗陆的脚步声时睁了开来,“都回去吧,旗陆你留下来,陪陪姑妈。”语气淡冷,说话时就连眼角余光也不瞥一瞥自己的丈司淙。

    关旗陆和司寇对视一眼,他走到病床前,“姑丈,你们就先回吧,这里有我行了。”

    司寇道,“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率先走向门口。

    司淙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关访茗,一脸无可奈何,“旗陆,麻烦你了。”

    钟如想迟疑了一下,见司寇司淙已相继离开,也只得冲关旗陆笑笑,对关访茗道,“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访茗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快清冷下来,两行泪水终于从关访茗的眼角滑下。

    她吸了口气,“旗陆,你觉得我和你姑丈怎么样?”

    关旗陆抽过纸巾递过去,想了想,才回答,“每段婚姻都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如意?”关访茗冷笑,却不愿多谈,只是说,“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姑妈。”

    关旗陆十指交握,唇沿轻抿,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觉得和姑丈在一起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关访茗裂裂嘴角,“怎么换?我二十五岁嫁给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都这把年纪了还和他闹离婚吗?我丢不起这个脸,更不想便宜他在外头的那些女人。”说到这里抑郁地叹息一声。

    窗外夜色消沉,寂寞如同阑珊。

    关访茗目光黯淡,轻声道,“当年认识你姑丈时,曾经闹得风风雨雨,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和第二任前妻之间并没有感情,而我和他是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天经地义。”

    谁知道在她成功扶正之后,不过第二年就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风流天性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眼前,也曾一怒之下哭闹着要离婚,最后却始终还是割舍不下,这样将就痛忍,一眨眼已经二十多年。

    “随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对他趋之若骛的女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我见多了,也麻木了。”也许每一个如她这种地位的女人,到最后都不得不练达,不见为净、见也为净的正妻境界。

    关旗陆听罢,不知该如何安慰关访茗。

    如今社会,大凡有点地位财富的男人,或多或少在外面都有着或有过别的女人,这些成功人士或许愿意对婚姻和家庭终生负责,但已鲜少有人还能做到对伴侣奉献忠诚。

    这一刻忽然就想,换在今日是他娶妻成家了,在以后形形色色的应酬中,是否就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再也在不外逢场作戏?

    答案是,他心里没底。

    “旗陆,我一直没有子息,司寇这些年始终不肯接受我,司淙在外面又不断换着女人,说白了,耗费这二十多年岁月,我除了空担一个飞程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名份,实际上一无所有,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在飞程里真正占一席之地,就当是姑妈求你了。”

    关旗陆眸色沉抑,片刻后,笑笑道,“你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关访茗看他神色,知道话题不能继续,改口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明天还得上班,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留夜了。”

    关旗陆看了看表,也不推辞,起身按铃叫来特护。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见钟如想站在接待处,他讶异不已,“你还没走?”

    钟如想大方承认,“我在等你。”眼内浮现终于把他等到的欣喜和热切。

    关旗陆错开眸光,“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河北的帝景苑,回国后我一直住在那。”

    关旗陆笑笑,“走吧。”帝景苑?离天欣广场相当近。

    下得楼来,当夜风吹过,约略有一丝寒意。

    沿途关旗陆异常沉默。

    钟如想悄悄窥视,见他神色缥缈,似思绪出窍,她也就善解人意地安坐在旁,并不刻意挑起话题,倒是快驶近目的地时,关旗陆回过神来,留意到一旁她半绻着身子缩坐皮座里,神情落寞,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忍,歉然道,“要不要听音乐?”

    指尖连点,随意选了张碟,按下车载CD的播放键。

    当前奏响起,他意外地张了张眸。

    钟如想被旋律打动,侧耳细听歌词,跟着细声道,“爱情是一盏灯火,我是一只笨飞蛾……真好听,这是什么歌?”

    关旗陆把车泊停路边,“到了。”

    钟如想解开安全带,深深看他一眼,伸手去开车门,临下车前忽然回头,鼓足勇气说,“你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关旗陆意外,反应十分迅速,温然笑道,“我回去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钟如想脸如火烧,慌忙下车,急急说,“那晚安了,再见。”

    关旗陆手把着方向盘,车里响着他从安之处听来的歌,爱情是一盏灯火,结一根温柔的芯,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车外钟如想未肯进去,仍固执地站在路边,一脸笑嫣地朝车窗里挥手。

    他踩下油门,白色车影在路上飞驰。

    烦闷地按下玻璃,夜风灌入,呼啸扑面,此刻关旗陆有想抽根烟的念头。

    他对钟如想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其实有着一丝隔岸观花的欣赏,这个女人并不难看透,本质上和他是同一族类,聪明,冷酷,残忍,锁定目标后全力出击,为达个人目的可能不讳使用任何手段。

    只是她的邀请与她的人一样,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车内响着的那首歌令他心口萦绕着另一个人,所以当她开口,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直觉拒绝。

    事实上,一整晚他的心绪都有些凌乱。

    医院里关访茗的一席话,在他脑中纷沓而来。

    在国外生活一年,他已经不认为性与爱必须联系在一起才可以发生。

    有需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美女在怀。

    如果那美女让他感觉舒适,他也不介意眷养起来,譬如万沙华。

    但当关访茗在他面前流露出被司淙背叛的痛苦时,那一刻他下意识想到自己,他所喜欢的,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孩,他真的适合她吗?

    如果一百个男人里有九十九个会婚内出轨,他大约也不会例外为独善其身的最后一位,他或能保证情感上的专一,却自问真的未必能够保证,在未来五十年肉体上也会始终如一。

    如果相爱到最后带来的却是伤害,届时他与她该如何自处?

    飞速的车影从天欣广场前掠过,往广州大道疾驰而去。

    安之避开古励手掌的那一幕,时时浮上他心头,很显然,这个涉世未深还很纯真的女孩子有着情感洁癖,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他关于性与爱的观念,而她所渴望的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希望,更与他现在所走的人生之路背道而驰。

    车子在滨江西的尽头慢慢停了下来。

    关旗陆推开车门,走到江边,花圃四周夜静无人,暗夜天幕下他独自倚着阑干,抬首遥望远洋公司亮着零星灯火的高楼。

    握在手心的手机,始终没有打开。

    他这个师兄的真面目,并非她熟睡梦中给她无限关爱的善良王子,而不过仅仅只是一匹伏在暗处等待最佳时机扑击的豺狼,很有可能,最后她会被他撕得伤痕累累。

    那颗珍贵的玻璃心肝,会不会有朝一日,是他亲手把它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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