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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一梦

契子
柔和的皎白灯光散落一地,裴煦面色微白,斜斜的倚靠在紫檀贵妃榻上。一层薄薄的莹白丝被极柔滑的半遮着躯体,微微勾勒出修长的弧度,张扬出极致的味道。
  微微闭合眼,裴煦只淡淡将手中的古书放下,嘴角浮出一丝极温和的微笑,抬眼道:“此时原峻大略也回来了,让他收拾些就来见我吧。”
  “是。”
  手下恭敬地应道,极利落地将此事吩咐下去。
  嘴角的微笑未曾敛去,裴煦的脸色却越发地苍白。此时,他的精神虽是好的,但实已病入膏肓了。这种先天性的疾病,便是现代顶级医疗,也只能拖得一时半会的。若是过了三五天,躯体固然无碍,神志却会比那三岁小儿也不如。
  这般结局,岂能让一生掌控家族,纵横商海的裴煦接受,它倒不如一管药剂了结性命来得好。因此,他未曾思虑其他,便是决意将裴氏家族的家主继承考验打断,并依据家族旧日规程,安排下此次家主继承者的考验,其余诸事,却是不再理会了。
  只是那负责继承考验的原峻,平日里却是有些私情暗藏于内,倒是不知他会将这考验折腾出如何的局面。
  裴煦正是如此想着,一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家主,原峻先生到了。”
  不在意地露出极柔和的笑意,裴煦略略支起躯体,方是淡淡点头,让门边的保镖将门开启。
  保镖极是知意的,屈伸行礼后,便是将门开启,延请那原峻进来,自己却是鱼贯而出了。
  下面的事却是不应如他们的耳中。
  这般行动自是不入裴煦的眼中,他和煦笑着,见着原峻的风衣卷起一溜的风声,步履稳重,只那淡漠神色,仿佛正步上祭台的祭祀,端肃沉静。
  “家主,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原峻恭敬地说道,边还双手递送上一份文件。
  裴煦伸手取来这分文件,略略翻看一番,便是微微一笑,淡淡道:“原峻,我却不知裴宣有何好的,怎能让你公然违背我的意思?”
  以这文件上记载的数据,裴煦自是知道这考验的程度已然是刻意加大了。原峻倒也是极知晓自己心意的人,认定虽是这般的艰难景象,自己也不会更改一二的。
  这般下来,那对裴宣极有杀意的家主继承人裴蓦,却是无法动弹了,那裴宣的命也就保下了。
  只是听闻那裴蓦对原峻本多有在意的,却不知这原峻怎会选择自己那个无用的儿子裴宣,而放下裴蓦?
  裴煦不知怎的,竟在脑中想起了这三人的情感纠缠,心里虽有些恙怒,但原峻并非等闲人,自小便效忠自己的他,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些牵连的人。
  因此,虽则原峻这一行径悖逆他的决定,但裴煦却是未曾动怒,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原峻见着裴煦语气淡然,看不出丝毫的怒气,心里不觉一惊,但细细思虑一番,却又只能自嘲道:“我若是清楚,也不至于此。”
  话语中却是暗暗滋生出几分黯然。
  见得如此,裴煦微微皱眉,冷眼凝视片刻,便将床边矮柜上取来一份文件,递与原峻道:“本想让你如愿地脱离裴家,只这种情况下,你更需要这个身份才是。”
  原峻一愣,下意识地接过那份文件,低眼看去,只见那柔软的宣南纸,在灯火下反射出浅淡地堇色辉光。
  这显然是长老的凭证,而后面却又附上一份产权的赠予文件。这般下来,那原峻便是有足够的权势保住自己与裴宣的性命,更可以此获得对裴宣的掌控。
  但裴宣毕竟是裴煦的儿子,便是素日厌恶他,但这般却也是过了些吧。
  裴煦似乎看出原峻的意思,淡淡一笑,道:“你不必想那么多,对于那个儿子,我从未在意一分。好了,此事就此了结,你将这份文件传召与外面的各位长老以及家主候选人。”
  说罢,裴煦又取来一分准备好的文件,递与原峻。
  原峻下意识的接过文件,稍稍迟疑,眼神便在裴煦的眼色下慢慢地退了出去。
  门慢慢地闭合,外面的保镖早已进来了,静静地看着裴煦。
  裴煦嘴角勾起一丝淡然的笑意,将矮柜圆盘上的一管针取来,对准自己的手臂,慢慢地注入。
  门外的原峻不由停顿下来,透过门缝,静静地凝视着裴煦,眼见这那一管液体渐渐消失。
  一道极强烈的闪电划过天际,映照出满室的白光,隐约间,原峻仿佛见着一个极透明的人影渐渐地逸出天际,陡然消逝。
  难道世间真是有灵魂么?

第七章踏破昼日
  春日皎皎然地散落漫天满地的溶溶暖意,丝丝清朗的水汽,在空中悠荡。榆柳柳丝,桃李芬芳,洋洋洒洒地铺展开极繁茂的风华。
  自拜了夏帝,辞了百官,凤曦与诸人一并昼夜疾驰。路上又有各郡城的主事之人,远迎远送,细细地打点事理,欢词恭维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凤曦神情淡然,只偶尔谈笑称赞一二,顿时便将这一路上陪送的各色官员说的眉开眼笑,口中虽不尽言,但心里却也颇为满意。只这凤曦,将半分的心思应付这些官员,眼中却是暗自打量着一并的官员,是不是却也说得一二,倒是将期间一二似乎有些能力的才干之人看在眼中,自去吩咐将其底细打听清楚。
  这一番行来,虽然期间折腾些光阴,但一来凤曦打理事务极简练干净,二来众人昼夜行动,倒也是离那江陵郡越发得近了。
  这日,一众人等白日行路,一日的光阴,堪堪到了延陵城外,竟是离常年居住的山居不甚远。裴煦凤曦见得如此,心中盘算一二,却立时吩咐了边上的人,转而向那昔年住着的地方行去。
  细密的山中岚气,在林丛之中徐徐氤氲上扬,溪松阵阵声响,鸟语虫鸣不绝于耳,更是透出一丝丝灵气。
  凤曦裴煦与霍恬霍雍等四人见得这等旧日眼熟之物,心中越发得舒畅,脸面上更生出一分笑意。如此景象下,其余人等自是想得这一皇子的出身来历之说,心中虽有些隐秘,但依旧是温声温言,并不提甚事来。
  裴煦看得这等景象,便是微微一笑,淡然笑着道:“这延陵城本是山水佳处,此地更是其中翘楚。恰好,这一处也是有我昔年住所,别的不说,只这水路上的佳肴却是极好的。”
  这般说着,众人便是知道这身世之说那皇子凤曦并非放于心中,或者还有一二分欣喜乐意。因此,便也顺着话说来,各色人心中却是实实放松懈怠下来,或有些喜食佳肴的人心中更不禁生出几分喜爱。
  一路行来,不多时,一处清朗的山居宅子便是出现在众人面前。
  凤曦与裴煦相视一笑,那凤曦便亲身下车,扣了扣门。
  门内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有人语细碎,不多时,便是有人启了门,犹自笑道:“这真真是巧事,怎生我等方是到了此地,这便是有人扣门上访的?”
  正是说着,这桐木厚漆铁环门陡然开启,露出一张俊逸清秀的脸。
  看到裴煦等一行人,这人也是愣怔,好是半晌的工夫,方是微微色变,忙忙将大门敞开,皱眉道:“原是裴兄回来了。你怎生也不传个信来,倒是让某吃惊了。”
  说着,这人便是急急让出道来,让裴煦凤曦这一行人进来,方是仔细着掩了门庭,眉间蹙起,与凤曦裴煦以眼示意一二。
  裴煦微微一笑,对这人的神色恍然如未见,只温然道:“不必提防,我们既是来了,自然会妥帖安顿好自己的。且安顿下来,我与你们介绍一二。”
  凤曦带来的一行人中,自是有知晓自己身份的人,稍稍作色推辞一二后,便也被凤曦裴煦等人说服过去,当下便是答应下吃饭一事,各自在家中老管事安排下安顿毕了。
  日渐下落,这府第早已是听闻的主人家近日便是要来此一住,早早是准备好一概的事务,那晚上的吃食更是准备着精致得很。
  这数十来人,依据着这些日子来的远近亲疏,已是分为数个团体,这屋子内的三张圆桌里各自坐好。
  凤曦淡淡看了一眼,自己这一桌子人数最多,除却裴煦,还有黎澹、韩言英、简墨、庄文四个从前认识之人,霍恬、霍雍、魏磬、言云、狄祀、淳于澹、司穆成、宣蕴、吴鞅、王洪等十人。
  其余两桌子,一为夏帝亲自挑选的老成熟知事务的干臣,十二人;另一桌子,便是那原是护卫凤曦的禁军,其早是分为四班,这一桌子十五人,不过是其中一班有些运道的,恰恰好被派为贴身卫护凤曦的,此时,他们拔出五六人占据屋子内的一些地儿,余则便是略略进食了。
  凤曦淡淡一笑,眉眼间微微露出一丝羞涩之意,似是为众人目光看得有些不安,但脸面上沉静高华之气,却是另众人不敢轻视,只略微移开视线。
  默无声息地轻轻看了裴煦一眼,见他神色淡然,只低首品着手中的一杯酒,凤曦便温声一笑,道:“诸位不必有所顾忌,这十来日你等与我一般行住,自是晓得我的性子,实不必如此的。这也是我的不好,竟是未曾与你们说说这四位的身份。”
  这话一说,众人愣怔了半晌,再回过神来,眉目上不由也微微露出些笑意,气氛便是和煦下来了。那狄祀听闻如此,便是微微笑道:“如此,殿下可是为我等介绍一二?”
  凤曦看了裴煦一眼,裴煦一笑,淡淡介绍道:“这位是黎澹,江陵郡定海城人氏,于吏治经数经略极深,素日里我便常是请教的。而这……”
  一一言说这四人的事后,众人却是都有些惊异,这四人名号虽是不重,但近些年来却也是颇有些声名,看着年纪,至多比之裴煦多些年龄,都不甚年老,日后潜力自是极大的。
  这般想着,众人看着凤曦的神色也是有些异样,这等肆无忌惮地招徕贤人,难道他却是不忌惮陛下的疑心么?
  凤曦却依旧是淡淡然的,只与众人一般吃了些食物,众人俱是有些饱意之时,那边上的霍恬看着凤曦裴煦两人神色安然,不由心中一叹,转而与边上的韩言英说笑道:“既是饱食一餐,自是要多吃些好酒。听闻你们四人俱是到了那北燕,北燕多豪烈之士,极喜烈性酒,那新丰酒更是其中一绝,不知你们是否带了一些?”
  韩言英听着自是知晓霍恬的意思,放下手中之酒,便是笑道:“你也是知晓的,庄文素来不喜酒,黎澹与简墨又只喜绵厚醇然之酒,那新丰酒也只我得了一些。若不是庄文的母亲寄信说是重病,将我等诓骗而回,而黎澹又记着裴兄的藏书,过些时日,这新丰酒你也只能寄望其他了。”
  说着,韩言英淡淡一笑,与边上一小厮说了一句,让他取来一些新丰酒及其他酒,便是不言了。
  凤曦看着样子,道:“这也罢了。趁着众人俱在,黎澹又是定海城人氏,你可知晓这堤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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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然的烛火烟色在殿中徐徐招摇,夏帝微微闭合眸子,淡淡道:“此二事本互为里表,舍轻取重必是一无所得。此次派遣人去,必是要将这两事融为一体,方是能全毕其功。众卿家以为此事的人选如何解决?”
  这话一说,众大臣俱是有些迟疑。若是要满足此条件,一,这人须得位高权重,方是能统筹民政与军务两事,事从急权而并不引帝王质疑;二,此人于这民政军务两事都必是精擅,以统筹大局,安顿事务。
  但一时之间,如何找出这等人物?
  便是朝中的几位大臣,也不定能折腾得如斯的事情。
  左边上首的大臣宗徵看得如此景象,稍稍顿首沉思,便是出列,温声道:“陛下,若是如此说来,此事却得集得军政两方的精干年少之人,再添上一身位高贵,能统筹局势之人,方是能成行。”
  夏帝眉梢微微挑起,凝视着宗徽,道:“卿家此言甚善,却不知这精干年少之人卿家可是选得何人?”
  宗徽闻言低首一笑,坦然道:“陛下,军务一事,本不是微臣分内,暂且不提。民政一方,臣以为这本是洪涝之事,土木司中之人必是要去的,殿上已有三人,再添一二人倒也罢了。除此之外,方才三人送上之书册撰写者、立民司中主掌定海城的也需派的一二人。其余的便只能放在定海城处置了。”
  这话落地,夏帝也是微微颔首,右侧的掌控军务的大司命见此便也是出列,沉声道:“陛下,宗大人所言甚是。若是军务一事,臣以为定海城将军宣牧本是精擅军务之人,又与贺大将军征战杀伐数年,此事自不必贺大将军亲身前往,但若是能派遣霍雍、霍恬两位将军前去,自是妥帖安稳。”
  闻言,夏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不多言,只低垂着眼帘,稍微思虑一番,方是道:“两位卿家所荐之人俱是妥当的,只是这主事一人,却是有些费思量。”
  说着,夏帝又若有所思巡视了众人一眼,眼见着有些人眉宇蹙起,正是跃跃欲试,便淡然道:“宗卿家,你可知晓这三人送上书册的撰写之人?”
  宗徽一愣,躬身道:“微臣愚昧,并不知晓此事。”
  夏帝挥挥手,笑着道:“这却是一桩巧事,若不是卿家说起这人,朕倒是难找的合适之人。”
  看着宗徽低首而立,夏帝颇为玩味地道:“这人不是旁的,却是去年恩科头名,现为大皇子凤曦伴读的裴煦裴卿家。”
  听得这话,众臣不由一惊,方才陛下说的人选,难道是……
  宗徽等重臣面色一变,忙忙道:“陛下,此事不可!”
  凤瑜眉梢微微挑起,淡淡道:“如何不可?若是你等说大皇子身份高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就罢言!朕的儿子,岂能于深宫妇人之手中长成,不经风雨,怎能扛起我堂堂大夏一国的尊荣!”
  说罢,凤瑜又挥手让诸大臣退下,各成行列,沉声道:“宣召大皇子。”
  边上的侍从忙忙道:“遵旨。”
  当下便是提声高呼,道:“陛下宣召,召大皇子至雍和殿……”
  声音越发得悠长,在空气中散开。
  不多时,早已准备好的凤曦便是随着宫中的太监,到了雍和殿。自然行走在路上,那早已被打点好的太监,已是眉开眼笑,谄媚着将这事原原委委细致地说了一番。
  凤曦听着事情大半已经按着路数做定,脸上便是微微笑着,又与了那太监虚说三两句,便一径走至雍和殿中档,下跪道:“儿臣叩见父皇。”
  凤瑜眸中闪过一丝和煦温软,虚虚抬手道:“起安吧。你可知父皇召你来,所为何事?”
  淡淡一笑,凤曦的眉梢眼角虽是一片略带羞涩的味道,但神情举止却是不亢不卑,风仪翩翩,温言道:“儿臣在路上已是听闻一二。”
  诸位大臣虽听闻这大皇子之事甚少,只一些虚文,但看得如此,又听得方才夏帝所言分明有将社稷安危交予大皇子之心,心中自是有些打算的。
  夏帝见得凤曦神情清朗,并不以为难事,心中大有宽慰之感,笑着道:“这差事交予你,你却是得小心谨慎,统筹全军,遇事多询问手下之人。朕自是会选些精干老成人,你自个却是要小心着。”
  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凤曦躬身道:“儿臣必不负使命。”
  夏帝淡定一笑,凝视着诸位大臣,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大臣见是无法扭转凤瑜心思,细细想着这般也好,便是齐声道:“陛下圣明,此事如此甚好。”
  凤瑜颔首,稍一思虑便道:“着皇子曦,统筹定海城一应事务,受生杀军务诸事大权,务必毕其功。随行人等,自有旨意颁下。”
  凤曦听此,忙下跪接受,待得此话说定,他便又低首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夏帝一愣,抬眼看了凤曦一眼,见得他神情坦然,便是道:“且道来。”
  凤曦低首,眼眸微微闪动,恭声道:“儿臣希望能自行提拔三两人,随儿臣一并行往定海城。”
  微有些惊异,但夏帝却不以为意,温声道:“这无甚大碍,准你所言,你自去准备,稍微说与朕便是了。”
  凤曦微微一笑,道:“是,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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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落地,满殿寂静。
  一众大臣听闻如斯,都略微显出几分诧异的神色眸光。稍稍一顿,却是有三两人踏出行列,冷声道:“陛下,天机岂能轻漏!这分明是虚言妄语,混淆视听之举。如若不将其打压下去,反倒使人笑话我堂堂大夏,竟是一众浑浑噩噩,不辨是非。”
  夏帝淡淡抬眼,看了那三两人一眼,便是淡定说道:“既是如斯说来,此事暂且搁着。除此之外,诸位爱卿,可还有甚事务?”
  诸大臣都是通眉挑眼的人物,这事务于己又无甚关碍,只坦然自若地出列慢慢说道事务。只三四个攸关的人等,见是如此,也深知凤瑜的意思不可更改,又想着自己独木难支,却是不再多理会那站在最边上的褚无羁四人了。
  因着这些,这原是众人最为关注的四人,一时间竟是无人注视了。
  且不论,这四人心中如何煎熬,频频思虑,便是那琦兰殿中的凤曦与裴煦两人,听得如此,也是有些惊异。
  挥退那报信的小太监,让其自去外头领赏,凤曦眉间隐隐含笑,只看着裴煦,狡然道:“煦,这般情境,可是你预料着的?”
  裴煦自那榻上起身,稍稍踱了几步,便是回首沉虑道:“此事却不是未曾想的,但以陛下之明,本不必如此的。恐怕是这些事务聚在一起,使得陛下略微动了心思,疑为有人布局方才这般刁难的。但这也罢了,这话一说的,不论是不是真的,想来陛下都是信了七分的。下面之事,却是不难做的了。”
  凤曦眉梢眼角微微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意,看着裴煦沉思的模样,心中更是生出一分暖意,只微微笑道:“是啊。这等事务,怎生少的我这人?我声望不高,朝中人士鲜少看得着的。父皇早早便是注意着让我做些事来,偏偏这事既是我通晓的,功劳也甚大,必是能让朝中人知晓他的意思。又能顺便犒劳驻军,让我得些军队支持,细细思量着无不妥当安稳。若不是实实巧合些,父皇怕是早早想将此事做定了。”
  说话间,凤曦低眉顺眼,只取来一杯茶,细细地吃着。
  裴煦听着话音里的意思,也不由一笑,伸手将这茶盏从凤曦手中取走,淡淡看了一眼,便是道:“这是自然的。不过这般也好,到了最后,想来陛下也是觉得你幸得天赋极高,为人处事精干,方是能从此布局之中脱逃。断然想不得竟是原是自己所做的局。”
  这般说着,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凤曦取来一卷数理方面的书册,展开来道:“既是如此,煦,我们还是好生做功课吧。”
  裴煦一笑,接口道:“这是自然,若不是此,陛下又怎生舍得。”
  说笑着,两人重入榻上,耳鬓厮磨,竟是一发得研究起那数论之意了。
  两人这般做着,不多时,突然一阵潇潇雨声,猛然作响,天色越发得暗沉,虽无雷响,但明晰可见。
  时已过三刻。
  雨势浩茫。
  时已过四刻。
  雨收云散。
  裴煦听着声响渐稀,与凤曦对视一眼,两人俱俱看了边上的沙漏一眼,方才起身行至窗牖边上。推窗一望,花枝软卧,沾露滴翠,一株梧桐树沐着雨水,好不清朗。
  凤曦不由眯眼一笑,转而凝视着裴煦,温温然般道:“煦,天命有时,半刻不了,却是想不得那王洪竟是有这等本事。只是,此时那殿堂上怕是有些意思了。”
  微微一笑,裴煦道:“这是自然的,我们还是静候来音便是了。”
  说罢,两人合拢窗牖,只说笑着入塌习读不言。
  这一方是安坐如一,这殿堂上却是如滚了的沸水,赫赫然地低语不绝。眼神诡异间,这土木司的主事孟崖及方才叱责的三两人却是面色略白,神色微微露出几分不安宁。
  夏帝凤瑜见着如此,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口中却是淡淡然的将一个大臣上奏的事务决断下来。处理完此事,他方是略略看了边上的侍从道:“方才行云布雨,至云散雨收,费时几何?可是一般无二致?”
  那司命的太监忙忙道:“陛下,方才言说之后,正三刻,有一豪雨,又一刻,云散雨收,并无二致。”
  夏帝淡淡看着下面的臣子,沉声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沉寂数息,左边的一大臣慢慢走出行列,垂首恭声道:“陛下,此事臣虽知晓不多,但这天命已定。此事关碍甚大,却不能等闲视之,臣请陛下派遣一人,与几位精于土木洪涝的干臣一并去那勘查一二,好做打算。”
  这大臣话一落地,数位臣子便也是应和着,暗中更有些臣子点头颔首,倒是众人诚服的模样。
  之那右边的军中人士,稍稍迟疑,方是出列道:“陛下,这定海城驻军月前方才击溃楚国进犯。楚国心有不甘,早有驻军于定海城外,若这洪涝有便罢了,若是无此事,臣唯恐楚国趁机进犯,反倒是有损君威。”
  此话一说,有些大臣原就是不甚为然的,便是与那孟崖等人一般地讨论不休,连着那立意要治理堤坝的臣子,也不由有些动摇。当场倒是将这朝廷之上弄个混淆不清,各有理由,众人绞尽脑汁,却还是轻重缓急,无法定论,只能仰首看着夏帝。
  见着这般景象,夏帝微微一咳嗽,那边上的太监急急敲了敲边上的一个静音铃,众臣方是沉静下来,俱低首听着夏帝说谈。
  一时间,殿堂之内竟是点波不生,一派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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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殿前争执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宏伟的雍和殿里,慢慢地漫延。
  自夏帝凤瑜将一个奏章吩咐边上侍从宣读之后,满殿的臣员俱是一片寂静。自然,历经朝政风云变幻的大臣并非为此而震惊,这么多年来的风雨,使得这夏朝的有些资历的臣子只是略微愣怔,便是回过神来,心中暗自盘算起来。至于新晋的臣子,原就是少之又少的,这等状况下,只一二人尚能细细思索,余者或是愣怔或是心惊,竟是一发得冷寂下来。
  凤瑜淡得如同林间清泉般的冷寂眸光,徐徐然地拂掠过数十人。这些臣子脸上的神色,不论是恭敬沉静,抑或义愤填膺,再或是皱眉不语等,夏帝看得再多不过了。不过看得此刻这般时间过去了,这些个大臣贵胄之类的却是未曾一语,凤瑜却是有些将心放下。
  看来,这次确确是一个巧合了。
  思虑到这一点,凤瑜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只稍稍过得一刻,凤瑜便是淡淡开口道:“司马卿家,这奏议司原便是你所打理,你看如何?”
  那司马远低头出列,恭敬道:“陛下,此事是臣疏忽,竟是未曾督促那宣蕴细加详查便是上奏。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不仅与定海城满城民众相关,更是与定海城驻军及楚、周两国攻伐甚有关碍。这等大事,却是得不论如何,立时上报,以供决议的。因此,臣建意:快马详察,并准备物资等事。”
  凤瑜眼眸微微波动,却不甚为意,只淡淡颔首。
  边上的土木司大臣孟崖见此,却是眉间一皱,心思一转,便是忙忙出列,恭声急道:“陛下,此事却是那宣蕴耸人听闻,意欲博取名声。这定海城数百年来未曾有甚洪灾,便是三四千年来,这洪灾也寥寥可数的三四次小的。况且不算前些年的那次大的堤坝筑基,这陆陆续续小的筑基之事也是未曾断绝。这等情状之下,怎会生出这等事来!”
  这般说着,那孟崖更是冷冷窥视了周围一眼,不再多言。
  两人既是开了头,另外一干大臣看得凤瑜的神色,自是知晓他的意思,便是忙忙出来说事。众论纷纷之下,大部分臣员却是不偏不倚,认为此事虽是大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毕竟关系甚大,尚是要细细探察,方能下论。
  见是如此,夏帝眼眸微微眯起,却是无甚在意地说道:“既是如斯,传召那宣蕴、王洪、褚无羁、淳于澹一并上殿。”
  众臣子听是如此,不由声息一顿,忙忙归回自己的位子。只是一些在朝野经历已久的臣子却是稍稍嗅出些味道来,那眼眸稍稍转动,却是一发得不言不语。
  且不说早朝上这一番风雨欲来,那宣蕴等人,却是早早做好准备,已是在各自的司衙里整衣待发了。
  这一征召旨意说来,不多时,他们便是相聚在宫门之外。
  相视一笑后,众人虽是有些揣揣,但更多的却是生出那一分跃跃欲试之感。
  多年读书务事,为的不过是心中所想的那一份通达天下,救济黎民百姓的正义之感。今日初初得以伸手,便是惴惴然如王洪,沉沉然如褚无羁,也是生出几分激动。
  只是殿门将近,这四人对视一眼,却是都沉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些天来所想的那些应对之策。
  “臣,宣蕴。”
  “臣,褚无羁。”
  “臣,淳于澹。”
  “臣民,王洪。”
  ……
  “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夏帝略微有些考量地看了这四人一眼,便是微微扣了扣手,淡淡道:“起安。”
  褚无羁等人恭敬地低头起身,心中那一份莫名的沉重之感却是越发得深了,只稍稍互视一眼,并不多言,只沉静的伫立。
  看得这四人神色虽是恭谨,但却有一丝不亢不卑的昂扬神经,凤瑜不由微微颔首,蓦然开口道:“这定海城筑坝洪灾一事,事关重大,你等上奏朝廷,除却那些奏章所说的证言,还有甚说法?”
  宣蕴身形微微一动,便是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正是事关重大,所以蛛丝马迹不可轻忽。臣以为奏章所言,足以证明这定海城堤坝之事有所偏误,尚需细加调研,并通晓驻军黎民,以防大事猝发。”
  夏帝看了宣蕴一眼,又掠过褚无羁等人,淡淡道:“正是事关重大,否则这等未曾细加详查之事,何需多言。”
  褚无羁与淳于澹见此,身影俱是一动,那褚无羁先是稍稍碰触阻下淳于澹,出列道:“陛下,臣这有一份数理之论以及那定海城堤坝形势图,这上面详加细说,足可说明这定海城堤坝筑基之初便是谬误不少。陛下且看。”
  边上侍从忙忙将这褚无羁双手上陈之物接下,并上于夏帝之手。
  凤瑜冷眼细细研看,却是与昨日所见的数理之论粗糙些,想必那凤曦之初得来的书册却是那裴煦事后又细细更改得来的。
  这般想着,凤瑜心中细细思量一番,正是要说的一两句,不妨那边上等待的淳于澹稍稍抬眼,便看得夏帝神情淡然,并无一丝惊异之处,心中百般思量,却是上前又急急道:“陛下,且不论其他,便是那筑基之事,这定海城城守也是一般有误。那堤坝筑基原是积年的功夫,这城守却是多番用于新堤坝,未曾有些许放于原数百年铸就的堤坝,端看此一点,这城守必有贻误之处。”
  这一番话说来,便是让凤瑜眉峰微微皱起,这堤坝修建不端,原是土木司设计失误,但这等说来,此间事务,却远不是这般简易了。
  挪用财款,那不但城守有责,便是土木司一司也是多有些隐瞒之人,否则,岂会做下如此事务!
  殿上臣子都是脸面铁青,一二人更是立时恳请陛下将此事彻查到底。
  一番下来,众人竟是将那洪涝之事忘却了,争相上言彻查土木司一事。那王洪等人见得如斯,脸面俱是微微色变。
  他们初始未曾将此事说来,便是担心这贪墨之嫌误却大事,现在看来,确是如此了。
  王洪听得这一个个臣子的话,脸面上越发得黯淡,沉寂良久,竟是猛然上前,沉声道:“陛下,若上述铁证仍是不能做得。臣民数十年筑坝治洪,这一双眼却是未曾看漏一场雨水。臣民只得一句微言:三刻之后,必有豪雨,再一刻,天必放晴。如若此言一字不差,臣叩请陛下立时准备定海城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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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钟声在天空下悠悠荡漾,清浅的凌霄花在墙边空里流连着,摇曳出丝丝清亮的芬芳。已是将近黄昏时分,宫里人声渐稀,越发得寥落,只一些分派下事务的宫女太监,犹自忙碌不休。
  朱八儿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司的是是往送谏书的事务,常日里就是在外宫的各个衙门往宫里御书房里送谏书,第二日再行送回去。因着能见得天颜,或能说的一句半言的话儿,在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之中倒也是得了一席位子。
  今日他将各部的谏书都是细细拢住,又放入那掐金盘龙填墨提盒之中,方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谏书好生端送着,放在御书房里。
  不妨着,今日那夏帝正是端整坐于边上,见得这朱八儿,便是略略抬眼看了他,便是略微一笑,只带着几分疲惫与熟捻,开口问道:“朱八儿,你常日里走动着,今日可是有甚有意思的事么?”
  朱八儿听得这一问,忙忙低首,心里虽是有几分得意,面上却益发得恭敬,细细一想,便是笑着回道:“陛下,小的常日里走动,到底是天朝盛世,有甚事发生?只一件,倒是有些意思。小的在奏议司里等候之时,听得里头一阵喧闹,似有几分争执之声。稍稍听见几句,倒是一位大人劝说另一位这奏章还是调查出个实际方是好的,不可草率。”
  凤瑜听得如此,却是揉揉眉间,略略舒出一口气,淡淡道:“哦?”
  那朱八儿听得夏帝有些心思在上面,却也不敢多提着,只微微笑着道:“小的听这话,原也是这般想着,却不防那位大人却是说出了另一番道理。他说此事干系甚大,宁可担上惊动圣上之罪,也是得好生安顿下来,若是真真如斯,岂不是生灵涂炭,家国不宁……”
  凤瑜听是如此,心中一动,面上却无甚变化,只淡淡看着这朱八儿,心思一阵变动。那朱八儿却是依旧笑着,无甚心机地笑道:“陛下,这等太平之时,怎会有如此的事情,小的笑过一阵,便视听得里面的大人说收拢好了,便是将这奏章收拢了。除却这件事来,旁的事,小的今日见得却是无甚意思的……”
  淡淡一笑,凤瑜微微挥手,挥退这朱八儿,便是对边上的一个侍从,沉声道:“今日朝政繁杂,且在后面的小厅里用膳吧。”
  那侍从正是欲退下,那凤瑜却是想起一件事来,自语道:“曦儿素日里吃的极迟,想必未曾进膳……”便是又招来一人吩咐几句,便是微微闭眼,稍事歇息半晌。
  不多时,凤瑜便是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由睁开眼,抬眼望去,那门外的凤曦正是振衣走入殿中,提衣下跪道:“儿臣曦,叩见父皇。”
  凤瑜见此,脸面上的疲惫便是扫却不少,只微微笑着起身,步出坐席,亲身扶起凤曦道:“好了,常日里不必如此。你素日里喜文善武,虽是好的。只这常忘却吃饭一事,倒是得改一分的。”
  说着,凤瑜携着凤曦,细细地询问今日的进益,又吩咐几句,方是与凤曦一并入了御书房外的一个小厅里。
  这里早已摆上不少的吃食,色香味形,四角俱全,精致无比。
  凤曦淡淡看了凤瑜一眼,见他多有些疲惫,连菜肴也用的不多,便是微微一笑,温声道:“父皇,今日裴侍读正是撰写了一些数理方面的书册,儿臣十分有兴趣,只是这数理博大精深,儿臣细细研读,依旧是有些不明朗,便是随口抱怨一句,道这数理虽好,只是过于博深,可有些简易些的路径早早习得?”
  凤瑜听此便是一笑,奇道:“那裴侍读原是精深数理的,想来必有话说的。”
  挑眉一笑,裴煦眼眸里流淌出一股秋日潭水的潋滟之色,只道:“这是自然。裴侍读听得儿臣的抱怨,便是写下两个数字——1111和1001,道如是知晓这两数字,便知学习诸事的一贯道理,更是能通晓诸艺,做的天下大事。”
  听着这话,凤瑜淡淡一笑,眉眼俱开,笑着道:“这必是一榖,能诓着你的。”
  凤曦听得倒是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不由闻言一笑,道:“儿臣那时却是未曾想的,只思虑良久,还是未曾猜得这两数字的意思,裴侍读见着儿臣思虑良久,方是解开谜题。他说:这地面上的路各有限制,不得逾制,但行走在学识之海,却只得一条路,这便是始终如一,一心一意。因此,这1111便是说的一心一意,而1001却是始终如一。儿臣听得如此,却是服了。”
  凤瑜听着话儿有些意思,又与凤曦说笑一番,便是心怀宽慰许多,进的菜肴也多进了些。眼见着时间流转,已是黄昏了,那凤瑜稍稍思虑,便是道:“今晚朝事繁杂,朕却是去不得你那里看看了,只是那裴侍读的数理之论想来你却也记录一下,送一些与朕看看,或是能得些进益。”
  闻言,凤曦眼眸闪过一丝光亮,稍一思虑,便是道:“父皇,裴侍读近日却是撰写一本书册,期间有些数理之说,极是好的,儿臣那里有几份,即刻唤人送来。”
  淡淡一笑,凤瑜道:“这也罢了。”
  不多时,凤瑜又嘱咐凤曦数声,方是接了凤曦遣人取来的书册,自去看不提。
  这晚朝奏极是繁杂,凤瑜一一批奏,疲惫之时却也是闲看了裴煦的数理书册。裴煦的书册据理而论,一一按着案例论证而来,文字简练准确,清晰明晓之处却是连凤瑜都是看得极明白的。
  凤瑜细细翻动,心中却是有些感怀:这书册里所说之事极是明白晓畅,想来曦儿却是为能让自己舒怀,方是说那件事来。心下越发得感动,眼见着奏章只得一小半,凤瑜稍微看看时辰,却是将其上的一册书都是细细看完。
  这时,边上一侍从却是端上点心羹汤,温声道:“陛下,时辰已晚,却是得入寝了。”
  淡淡看了桌上的奏章一眼,凤瑜淡淡道:“再延迟半个时辰。”
  说着,凤瑜忽而想起先前那朱八儿所言,不由取来那奏议司所属的那一叠奏章,细细地端看。
  不多时,凤瑜便是翻看到了宣蕴的奏章。
  “嗯?”
  凤瑜眼眸微微眯起,又细细看了数次,心下正是衡量着此事是否是沽名钓誉之举。毕竟这土木司向日里的举措都无差池,不想猛然想起裴煦说写的数理书中例证,不由一愣。
  取来裴煦的书册所写的例证,凤瑜的眉头不由一皱,这的确是这定海城堤坝形势图。细细看来,此事却也是大有些问题。
  只是,怎会如此巧合?
  天意抑或是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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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默无声息地开启,恰到好处的敞开,飘逸出一丝淡淡地酒香。褚无羁神色从容不迫,抬眼见着裴煦,却也只微微有些惊异,淡淡看了司穆成三人,他嘴角露出一丝笑纹,温声道:“淳于兄、司兄、宣兄,可是来了。”
  说罢,这褚无羁淡淡颔首,低首只略微恭敬着说道:“裴先生也来了,且恕在下未曾远迎。”
  裴煦如春风拂面般的淡淡一笑,眉梢眼角便生出一分温温然的风采,登时便夺去了往来间众人的目光。且不管其余人的眼色,裴煦只温润笑着,道:“褚兄说笑了,某与你乃是同科的臣僚,何必不如此称呼?”
  褚无羁听着,正是要说,边上的淳于澹见着边上的人多眼杂,且挡着路径,却是不好,只好微微上前,劝道:“褚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且进去再谈吧。”
  听着淳于澹的话,褚无羁心下也是生出几分局促之心,只忙忙道:“极是极是,诸位先行进屋再说。”
  裴煦等人慢慢走入房中,便见得方才谈起的一个土木工匠。这工匠此时也是略微尴尬地站着,细细看着,这人一身略略皂洗得发白的衣衫,发须斑白,满脸风霜之色,只是眸色却极是清亮整肃,全然不像一介老者。
  此时见得裴煦等人,这工匠忙忙行了个礼。
  裴煦等人自是不能接着老者的礼,急急将这老工匠扶起坐在一边上,细语安抚一阵,方是略略整肃的说起其余之事。
  那司穆成虽听闻些这老工匠的事,但于他而言,裴煦的书册更为着重。因此,他趁着褚无羁等人才堪堪寒暄时,便是坦言想借的裴煦的书册一观。
  裴煦微微一笑,自将早已找出的书册交予那司穆成,温言道:“司兄,这原是数理一方的,编撰地时候多有些猜疑粗略之言,只可供粗看罢了。”
  听着裴煦的话,那司穆成三人不说,便是连褚无羁也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顺手便也取来数张,细细地端看起来。
  这一看,四人都是一惊。这数理一道,褚无羁与司穆成乃是极嗜好的,宣蕴淳于澹两人也是涉及略深,四人天性相和,方是在短短数月间相识相认,言谈甚欢。因此,裴煦的书册虽个人手中虽只数张,但俱俱从其中看得裴煦的能耐。
  其实,这书册原就是裴煦细细思索,整理撰写的现代数学物理上的粗浅知识,原也只是想要从此引出一件事来,却不防这事今日倒是恰巧碰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四人对视一眼,又急急交换手中的纸扎,等到都细细地看完,一番回味后,方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褚无羁恭敬地将这些纸整治好,稍稍思虑,便是略微整肃地问道:“裴先生,这书纸可否交予洪师傅一览?”
  裴煦听闻这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却是不动神色,只温声道:“褚兄不必如此,这不过是戏笔闲虑,若是有些不如目的地方,却要多耽搁的。”
  褚无羁叹息一声,将这纸扎交于边上那有些不着头脑的洪师傅,只黯然道:“裴先生,若是早早看得这些书册,洪师傅却不必如此了。这计算之道若是运用在筑坝水利之上,乃是我夏国的大幸。原某家虽对洪师傅所言有些信服,但仍是以为他所言太过了些,经此粗略一估量,却发觉洪师傅所言的却是极有可能。这等洪涝大事,若是能测得一二,便是得细细地整治。何况此事却又七成可能!”
  淳于澹听着话脸面上也是越发得不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方是道:“褚兄,这话又是从何说来?难道那定海城城守真真将这筑坝水利上的钱财挪用贪墨了不成?”
  话正是说着,边上那洪师傅突然拍案,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一愣,转首看向那洪师傅。
  那洪师傅早不是方才那等拘谨的模样,只见他眉目飞扬,双眼直愣愣地看了裴煦数眼,方是出席往裴煦一拜,登时将众人一惊,忙忙将他扶起。
  这洪师傅却是不肯,实实地下跪一叩首,方是起身道:“我王洪生于洪水咆哮之夜,一生也是专注于水利之上,看多了那洪涝之时家破人亡,饥荒白骨的事。因着这一着,我凡是做着土木上的事,却是战战兢兢,一点事都不敢少做,一点粗心都不敢起,老老实实地做下事。
  这次看得定海城的堤坝,一部分是坚固之极,一部分却是疏松老旧的。虽那坚固的地儿乃是历年来洪水首个要冲击的地儿,但不知怎地我却看得出那疏松之地绝非小可。但此事乃是经验之谈,说不得理上。看得这一段,我方是晓得这疏松之地果然是急重要的。
  在此,我且请诸位大人看在这事绝非小事,务必上奏天听方是。”
  司穆成等人听得脸面上一变,与那褚无羁、淳于澹面面相觑良久,方是吁出一口气,四人同时开口道:“这事还是交与我吧。”
  听着这话同时开口,四人不由一笑,细细思量一番,那宣蕴却是开头笑道:“这事虽是非同小可,但奏议之责原是我们这些奏议司的事,还是交予我罢了。”
  众人颔首,褚无羁思虑一番,又沉思着道:“话虽如此,但这等细务,若是无甚专责之人签言。陛下说不得会以为这是风闻而已,不若将我与洪师傅一并写上。淳于兄原是那等细筹,却是不必上言了。”
  淳于澹听这话不像,忙道:“这又是从何说来。此事既是与我交关了,必是签上方是好的。”
  司穆成闻言欲说上一句,却是被褚无羁打了回来,道:“罢了,我等四人已经是多了。裴先生身为伴读,这朝中之事必然是不得干预的,自不必说。而这等事若是一个不好,却是要经历一番风霜的。司兄却也不必捎上了。”
  这一番话说来,众人都是服气,只是那司穆成脸面上还是有些耿耿,淳于澹等人见此,忙忙将一杯酒灌下去,不多时,此事便是消了下去。
  裴煦茶酒点心只略略沾唇,却也不多吃,当下答应将书册早些誊写几分交予各人,众人却也不好多动手。
  这下来,自是满场俱欢。
  只是,此时除了裴煦,谁也不曾知晓这满朝的一场风雨,便是从这小小的酒局上酝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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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恍若一梦,眨眼间,尽一年的光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去。
  这日黄昏,裴煦不经意间抬头,便见得一点寒鸦自文宣阁窗牖外吱呀一声,向远方渐渐行去,融入金红色的山色余晖之中。
  融融的落日余晖,落在身上,竟是生出一分别样的暖意。裴煦嘴角微微勾起,又选了一本书册,正是回身要走,不想边上一人抬眼看着他,竟是咦了一声,忙唤住了他。
  裴煦回身看了这人一眼,只见他一身素白儒衫,眉目清朗,神情自矜,虽单薄些,却也是轻灵俊秀之人,稍稍一想便记起这个司穆成的事,不由淡淡一笑道:“司兄。”
  那司穆成见着裴煦记得自己,当下也是勾起一丝笑意,温声道:“裴兄可是有要事在身?若是无甚事,可否与某家一并谈论一番?”
  他见着裴煦神色有些疑惑,便是笑道:“前日某无意间见得裴兄所撰写的书册,虽只匆匆一眼,但也甚是惊异,便是想细细看上一眼。”
  裴煦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温和着说道:“原是如此。这书册我却是未曾带于身边,只今日所撰写的寥寥数页。若是司兄愿意,尽可一览。”
  司穆成淡淡一笑,才是想说上一句,不想边上书柜猛然出来两人,看着司穆成,忙忙上前道:“司兄,原来你却在此。”
  正是说着,两人猛不丁抬眼看得裴煦的真貌,不由一愣,须臾便是回转神来,笑着道:“原来是裴大人。且恕下官眼拙了。”
  裴煦抬眼一看,却是那日琼林宴上曾见得的淳于澹与宣蕴,当下不由微微一笑,淡然道:“原来是淳于兄和宣兄,我等也算有些同科之喜,却不必以官位称呼。”
  那淳于澹已然二十有余,颇有须,神色端重沉静,听得如此一说,却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裴兄说笑了,阁下大名满天下,诗词策论,更是我辈专心研读的典范。不说别的,宣蕴便是其中的一位。只是近些日子,身处大皇子伴读一职,传出的文章便是少了。但绕是如此,这些诗词文章也是惊才绝艳,不同凡响。”
  说到这里,那淳于澹不由一顿,边上的宣蕴就急急道:“的确如是。裴大,裴兄处身甚淡,我等多次想要邀宴,却都是唯恐打搅,未曾送上庚帖。若是今日得空,不若寻个清净之所,言谈一番?”
  看着眼前三人,裴煦却是有些无奈与惊异,他原就奇异,为何他这登榜折桂之人,数月之间,宴请之人却未曾一见。但这原也无甚关碍,他却是未曾调查。只今日听闻,竟然是这回事,裴煦不由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当下便是道:“两位将某也抬得太高。只是今日之会,却是不得不延后。在此之前,某却是先答应司兄了。”
  那两人原听着延后一话,心中一沉,但听得下面之言,却是不由一笑,道:“这倒不妨事,裴兄或是不知道,今日司兄原便是应下见一见土木司侍郎褚无羁,不若我等凑上,也算是圆满。”
  裴煦一愣,眉梢便是隐隐有些挑起,只慢慢道:“如此甚好。”
  这三人见得皆大欢喜,却是俱俱一笑,忙稍稍收拾些,便是踏出文宣阁,一并上了裴煦的车轿,往以清朗的酒家驶去。
  坐在清亮如洗的车轿之中,众人都是有些惊异。这车轿不但稳当似平地行路,且玲珑别致,里面书册桌椅,茶壶点心都是一色俱全的。轻轻品味着热腾腾的茶水,捻起一两个小点心吃食,三人一时间倒有几分在房间里闲谈的感觉。
  但三人都是那等沉静善敛心思的,只稍稍愣怔,便是回过神来,温声细语起来。那司穆成也是将裴煦著书一事,细细地说来,两人听着更是觉心思耸动,只欲一观。
  正是说着,不妨外头的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停下来沉声道:“公子,那千金醉阁已是到了。”
  千金醉阁乃是京都有些名气的清净酒阁,虽争不过那天然阁一类的上好地儿,但在士子小官宦的眼中,却也甚是好地方。清净自在,吃酒闲谈,只一个小小的雅阁,便是好了。价格也甚是恰当,既不堕了自己的身价,又不至于太过高昂,因此这酒阁里人来人往,却也十分的热闹。
  裴煦等人下车,只与那小二一问,便知道那褚无羁已然到了,订了一个幽兰居,正是与一个人说着。
  那淳于澹听着一愣,细细问了小二,与褚无羁相携而来的人是何等模样,才是恍然大悟,笑着请裴煦等人上楼,边将一段逸事说了出来。
  原来与褚无羁谈论之人,却是今日下午在土木司大大闹腾,差点被送官查办的一名工匠。这工匠原是水利土木上的一个老成人,原也是通晓文字的读书人,无奈科考不成,便是在州郡里谋了一个水里土木的小官职。二十多年来,勤勤恳恳做事为人,上司见得他五六十的年纪,劳苦功高的,也提拔了一下,好不容易他方是在京都之中得了一个稍微上了台面的六品小官。
  这原就是一个老天的恩赐,那工匠越发得尽心尽力,得了不少官员的称善,眼见得少不得又可提上一阶。这人自从那江陵郡考据而回,便是疯了。满天下的说这江陵郡的定海城今春定有大洪水,堤岸又千疮百孔的,不可不妨。
  这定海城自从建成,虽年年有些洪涝,但向来都是小的,哪里会有这般话来?况且去年陛下下令加固沿河郡县堤岸,这江陵郡可是上上头等,怎会出来个千疮百孔之说。
  为这一事,那工匠大闹府衙,只将上下人等都得罪了,却不知褚无羁哪里将这人放了出来,倒是说谈事来了。
  裴煦微微笑着,听着淳于澹细细说着的话。他言谈间虽是将那工匠狠狠说了一通,但语气间却又甚是恭敬,便知此人心下倒是有几分倾向那工匠的。
  当下微微看了那司穆成与宣蕴,裴煦一笑,并不多言,只是伸手扣了扣身前那幽兰居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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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神会心契
  退出那内殿,裴煦微微转身,便是顺着一条隐匿在苍翠枝叶下的短短曲廊,稍稍转折,便是到了凤曦这里。
  凤曦所在的屋子,原名号为沁馨阁的偏殿,自从凤曦醒来,他稍稍听着小宫女说了周遭事务一番,便是招了宫里专事土木建造一事的宫中人,细细嘱咐着在那院中移植一些梧桐,好生照料,余者只需沉静淡漠,疏朗幽然便是好的。至于殿名,凤曦提笔写了三字:疏响殿,照着样子装裱挂上也便是了。
  殿外自不必说,经凤曦一番吩咐,那些繁茂如锦缎的各色花儿早已移去,只留下三四种沉静幽然的花儿,满眼看去,却是一色碧的林草,极是郁郁苍苍。殿内的软纱烟缎,早是已一并退去,其余的古董摆饰也是极简单,入目便是一样清淡阔朗的色调,一如裴煦常日里居住的模样。
  裴煦稍稍嘱咐止戈两人,且请边上宫女照料一二后,才掀开那湘妃竹的青文泥金细软纱帘子,入眼便是见得这清淡幽然的气韵。微微低首,裴煦眼中闪过一丝极温柔的光芒,慢慢走了进来。
  凤曦早是望着裴煦到来,自小而来,他尚未离开这个男人如此之久。这种距离,却是越发得张扬出他对这男子那种难以言说的心思,只是时候未曾到,他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言,只一发得下定决心。
  当下,凤曦见得裴煦脸面上微微露出温柔的笑意,心里虽是暗自得意自己这一手做的恰当,但神色上未曾有何变动,只挥手让那两个宫女下去,自己早是乘机扑向裴煦,将他紧紧地抱住。
  感觉到凤曦手臂的强制,裴煦极浅淡的一笑,眉梢眼角都是温润如水的笑意,细细地摩挲着凤曦的俊秀脸面与细长黑发,良久,方是温声道:“曦儿,我们且到那边上再谈吧。”
  凤曦点头微笑,紧紧握住裴煦的手,一并坐在那软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在宫中的各色事务,期间对宫中一应稍微出挑贵人俱是有些点评话儿。
  听着模样,凤曦这段时日自是极应付自如的,但见得如此,裴煦却不知怎地生出几分没滋味来,脸面上虽依旧是笑意盈盈,但神思却是有些淡了。
  凤曦看得如此,眼眸间闪过一道略微得意的光华,眨眨眼,却又是转而一笑,整肃神色道:“煦,我想你,很想你。”
  稍微愣怔,裴煦眸光一闪,神色已然是柔和如初,只揉揉凤曦的发梢,笑着道:“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也是如此的。但身处此地,你一应话儿却是不得说地太多,只多看着罢了。今日我来了,一来是看着你如何,二来却是有一件事儿须得说与你听。”
  说着,裴煦稍稍整顿神思,便是将这段时日里看着的信息以及一应的计划小声细说与凤曦听闻,并交予他决断。
  凤曦谨慎的思虑一番,便是抬眼道:“煦,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么?那时候你的身子还未好,怎么做这些繁杂的事来?”
  原是以为凤曦会做出一个决断,猛不丁听闻如此,裴煦倒是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心思,只抬手拍了凤曦的后背一下,笑道:“这事你提着做什么,只将好生处理正事方是。”
  凤曦微微一笑,眉眼上露出几分羞涩之意,看得裴煦不由心中一软,温声道:“你年齿尚幼,难以决断也是的。据我所看,不如选第三个。”
  眼眸中闪过一丝温软,一丝占有欲,凤曦凝视着裴煦,扬眉道:“煦,这真是你所想的么?以你素来的习性,头一个才是你最想实现的计划,不是麽?”
  裴煦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真心的笑意,那原是摩挲着裴煦发丝的手微微一顿,沉静着笑道:“这是自然的。只是这个计划于你而言,却是过于危险了。只是……”
  “只是这计划却是绝佳,若是真真能实行下,却是不虑什么事了。”
  凤曦嘻嘻一笑,眉梢眼角间竟是生出一抹略带羞涩的妩媚,只接着裴煦的话儿,徐徐说来。
  莞尔一笑,裴煦却是伸手将凤曦搂在怀中,点漆一般纯粹的狭长眸子微微闭合,思虑些许,方是没什么声气的说道:“怎会如此容易?这一计划涉及极大,不论何方出了事,都不是等闲能摆平的。好在信息准确,我们又早早渗入了,倒也有八成的把握。”
  如此,为何还要踟蹰?
  裴煦的心思,凤曦自然是深知的,只是若是能早日掌握主动,日后自然是能做更多些事。以裴煦的计策,便是有些危险,但远不足踌躇考虑的。
  因此,凤曦眼角微微眯起,却是淡淡地笑着道:“煦,那日你来见我,看得的人便是我那父皇所派遣与我的暗卫。他们这时俱是在外面待着。”
  在外面待着?
  裴煦不由想起初时看得那个虽是中了梦香甜这中迷香,却依旧是兀自伫立,不移不靠的男子,心下恍然:看来这十二暗卫,凤曦已然是掌控在手了。
  看着裴煦的神色,凤曦淡定一笑,道:“这却是不甚难的事,父皇已然将他们的一概事务都移交与我。按照秘法所调教的他们,此刻,便是我谋逆篡位,他们却也只能杀身成仁的。”
  眉头一皱,裴煦眼眸里闪过一丝鄙夷,面上却是一色温煦的笑意,只道:“这十二人便是能保你在千军万马里安然?”
  凤曦慵懒地在裴煦的怀里磨蹭一下,微微掀开眼帘,微羞地笑道:“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裴煦低眉看了凤曦许久,方是叹息道:“罢了。这一事,若是天公不作美,却也是难得的。端看明年春汛会是如何吧。只是你身处宫中,别的与之和洽倒也算了,只是行事语言,要稍显张扬些。若是能压制住几个出挑的皇子,则更好些。”
  点点头,凤曦眼眸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却是扶起一抹略带几分不怀好意的邪气笑意,只沉声道:“这个我自是晓得的。”
  裴煦见此,微微抬眼,神色却是有些淡漠而悠远,仿佛从此刻的平静之中,看着了来年里春日的那一场风波,正是缓缓聚集着力道,渐渐生成。
  且待来年罢……
  这么想着,裴煦的神色便是微微一动,眉眼间神色温然,仿佛春日的江水,潋滟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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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外晓寒挂轻勾,水边曦光凝霞色。
  天色尚是暗的,遥遥地看去,只微微露出几分淡红的曦光,落在软烟似的窗纱上,蒙蒙然地点染出波纹一般的色调。沙沙的梧桐枝叶声,与脉脉的溪泉滴落声交织,奏出一曲淡定悠远的味儿。
  移来一盏七支缠纹鱼龙灯,裴煦稍稍整治些衣衫,便是取来二三本书册,一一安放整顿罢了,方是略微迟疑,推开了窗子。
  原还是这般早……
  嘴角略微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裴煦眸光暗沉,心中却是越发得涌起几分淡淡地嘲弄之意。今儿便是裴煦这伴读头一次进宫伴读,自收养凤曦以来,他却是未曾与凤曦分离如此之久的。况且,这皇宫乃是天底下人心最繁杂暗沉的地儿,凤曦虽是聪慧敏锐,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事都是经历过,但以裴煦这等父母般的心思而言,却难免有些担忧。
  因着这一事,裴煦今日却是打破了一贯不疾不徐地行事,竟是不自觉的起的早,看书之时也是不甚着意,只一发得思虑着凤曦的事。
  这些日子,裴煦细细地看了数百卷宗,将夏帝凤瑜的一应事都是用心揣摩,又好生将那荣贵妃萧涟以及萧家之事都多番查证,方是按着凤曦的情况,仔细着做了数个方案,百般做下,只留下三个方案,留与凤曦做事。
  夏帝既是不愿自己的接位人是那等心慈平和的,而宫中那些贵人也不会等闲让凤曦于政务上有些作为,这般下来凤曦自是要离那深宫远些,迂回着做事。从这点而言,便是决定凤曦一年之内必然是要投身战场。
  裴煦这般想着,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自帘帐外突兀地响起,一道沉静的嗓音也是淡淡响起:“先生。”
  微微一愣,裴煦便是起身温声道:“霍雍,你怎么来了。这一个多月,却也是未曾出甚事来,你们也不需如此。”
  那霍雍掀开帘帐,与霍恬一并踏入屋中,暗自不语,只那霍恬笑道:“先生,今日我们来这,却不是别的,只是听闻你要另买个宅子住,舅舅便是嘱咐我们来带话,说是若是有甚不好之处,尽管说来,只这搬迁一事,却是罢了方好。”
  听到这话,裴煦不由愣怔了会,方是笑道:“我这风声尚是放出一日,怎连着你们也是通晓了?只是这搬迁一事却是不得已的。先前我只暂住也便罢了,但常住夏都,自是要选个宅子。这一来避人口舌,免得有人说结党攀附之说;二来凤曦之事你们也是尽晓得的,我与你们走的近,已然是犯了些事,若是还常住着,落在别人眼中,岂不是我牵连了贺、霍家两家。”
  霍恬与霍雍听着如此,稍一思虑,那霍雍却是取出一张宅院契书,递与裴煦,道:“若是如此,先生必得收下此物。”
  裴煦接过一看,眼眸间便是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只抬眼看向霍恬霍雍两人。
  霍恬微微笑着,眉梢里露出几分慵懒闲淡的味道,道:“先生,这一宅院,地方虽是不甚大,但景致却是极好的,离贺家与霍家也是极近。若不是它所占的田地不大,倒也不会如此好接过这一茬。我等再选些精兵拔来日夜巡逻,那等刺杀之事,自是不必多担心的。”
  温声一笑,裴煦将这契书收下,又取来一个小小的锦盒,递与霍恬道:“宅院我却是收下,只是那精兵却是不必了。此事落人话柄,必不可行。我自选些家将,送与你们训练一番,你看如何?”
  霍恬听闻这般,想想却也不好多说,只笑道:“这也行,那宅院也是年久日深,须得修缮一番的,这倒不妨事。好了,此事我自去与舅舅说来,这天色也渐亮了,过会便是早朝之时,想来先生也是焦急着凤、大皇子的事,我等先行推了便是。”
  裴煦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避着凤曦的事,谈笑几句,看着霍恬霍雍两人去了,方是取出一张细纹小笺交予帘帐外的安益,道:“安益,你出去告与明瑕,那府院契书我已接到。此外,召集盾部、刺部无甚要事的前十二人,除去前三名,其余人等暗中渗入那尚在修缮的府院。另将那府院明细图交予湛部精于土木机关的人,让他们仔细经营。”
  这一番话说完,裴煦便不再多言,只看着敦义道:“你且当个小书侍,与止戈一般随我去那宫院一趟。”
  敦义躬身颔首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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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轱辘,一路慢慢行来,不多时,已然是到了宫门之外。裴煦带着止戈、敦义,慢慢地走入那宫廷之中。
  眼见着那琦兰殿便是近在眼前,裴煦的眉梢微微舒展,与边上一个小宫女说了数声,不多时,便是可进入那琦兰殿。
  琦兰殿里,此时正是人语屏气,听着宫中那顶尊贵的两位娘娘说话,猛不丁地听到着禀报,那万皇后先是笑了,转头与那萧涟道:“妹妹,姐姐我虽处深宫,倒也曾听闻这裴状元文采斐然,风度亦是极佳,更难得于内政一事也是见解甚深,何不请来一见?”
  萧涟淡定一笑,道:“难得姐姐如此看重,那裴煦若是知晓了,必是感恩戴德的。鸣儿,你去将那裴大人请来一晤。”
  边上等着的小宫女忙垂首道:“是,娘娘。”
  说罢,忙不迭地跑去请了那裴煦来,与他嘱咐一二句,便是候在那里不说了。
  裴煦淡淡一笑,只领着止戈两人,慢慢走入宫中,敛眉下跪,温声道:“下臣叩见皇后娘娘,荣妃娘娘。”
  那万皇后拿眼看了萧涟一眼,见她神色不动丝毫,方才也未派出那亲侍的宫女,心中那些疑虑不由消散大半,只温声道:“裴大人不必多礼,且起安吧。来人,赐座。”
  裴煦安身坐定,敛眉微笑,眼帘却是微微下垂,道:“谢娘娘赐座。”
  万皇后见着裴煦神色,方是觉察着有些不合适,脸面上的笑意不由迟疑了些,一时间倒是不好说话了。
  萧涟见着如此,忙道:“裴大人,这请你来这内殿,却不是别的,只是陛下说了。曦儿的伤势尚是要养着,你且说与些天文地理的事务,其余的事日后再谈吧。”
  裴煦淡定一笑,低首道:“下臣晓得。”
  万皇后接着台阶,温声道:“如此,我们也不便多留,你自去那大皇子的地儿吧。”
  裴煦躬身低首,道:“微臣退下了。”
  这一番对话之后,裴煦方是带着两人,直往凤曦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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