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奴役之路 李敖

菩提无树

到奴役之路  李敖


我给大家展示展示，或者说显摆显摆我在另一方面的长处，我有很多长处不是吗，我有一
个长处大家还不太清楚的，就是我很会买书，搜集书，藏书，还会用书，我手里所收藏的
书有很多是很珍贵的，或者说一般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我有的书啊是按照年代来分的，就是它是有多少年的历史，我把他们摆在一堆，好比说在
我面前的这些书，这些书代表什么？代表它跟我同样的年纪，我生在一九三五年，今年是
二零零五年，换句话说，我今年七十岁，今年四月二十五号我就满了七十岁，不按我们中
国的老式算法，按洋人的算法，就是正式算法，我是七十岁，这些书都是一九三五年出版
的。



中国的艺术史里面有句话，叫做人书俱老，书是书法的书，都老了，我把这个书法的书用
来做藏书的书，我手里拿的这些书都跟我同样年纪，都是一九三五年，都是七十年的书，
正好我可以把它用人书俱老来描写。



这个书里面我给大家展示一下，为什么要展示？因为现在不流行这些东西，大家觉得我们
看的都是新书，或者都是看着网站里面的消息，已经不能够领略或者享受这些旧书，或者
老书，或者真版书，拿在手里的这种快乐，已经没有了。可是呢，对我而言，这种快乐到
现在还存在着。



我这种书里面有过图书馆的编号的，表示说它是在图书馆里面走过的，后来流出来的，七
十年来这本书也是饱经沧桑的一本书，这是很明显的。这时候呢我们可以看看这本书，我
举个例子啊给大家看，今天给大家展示或者显摆，怎么样玩、享受这些旧书啊。



大家看到没有，这本书的名字叫做John Jay，这个什么人呢？美国的华盛顿做总统的时候
，他是当时美国的第一任的最高法院院长，他也做过纽约州的州长，他也做过外交部长，
他做过大陆会议的主席，所以我们看得很清楚，他是自由的护卫者，他是反对英国皇帝的
革命者，他是宪法的作者，美国宪法的起草人，他是纽约的州长，他是大陆会议的主席，
他又是第一任的美国联邦的最高法院的院长，就是他有这么多的头衔。



请大家看下面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三五年，这个印就是李敖藏书，这是我的一个藏书印，大
家看到一九三五，就是这本书是我收藏的这本书，我所用的这本书，藏书不算本领，能用
这本书。

我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时候，大家觉得这么有趣的，这么老派的一本书啊，大家觉得另外
一种味道。你看它这个夹页那个图片的时候，它是特别用铜版纸印的，这一页，特别用铜
版纸印的，诸如此类，就使你感觉啊，是那种老式的感觉。可是对我说起来，它不单是一
个古典的感觉，而是跟我同岁，一本新书活到现在活了七十年，就是这个样子，跟我人一
样 活了七十年。当然我死了以后，变成枯骨，它的寿命啊显然还会比我久，如果它不碰到
秦始皇的话，比我活得还久。



我随便再拿这一组书，大家看啊这书是上下册，第一册第二册，这个是什么人呢？这个是
自传，谁的自传呢？叫做HAMMOND的自传，就是这位老兄，这个又是洋人，看到没有？这个
图章在这里，李敖藏书，请大家特别注意，下面这个第一张叫书名页，书名页的背后，这
是版权，然后一九三五，看到没有，这就是版权一九三五，大家看啊，盖的我另外一个图
章，小印，李敖，看到没有，大家看到我这个藏书印，这也是一九三五，这第二册。这他
跟谁站一起呢？他跟这个美国的总统TAFT，TAFT是大胖子，跟他的照相。这位老兄什么人
啊？他是美国的矿业大王，专门能够在土地里面挖到宝贝的，他在美国、在南非是最有名
的采矿家。在南非还闯了祸，跟当政者搞翻，搞翻以后还判死刑，后来啊自己花钱把自己
给赎回来了，就这么个家伙。所以大家想不到，这就美国最有名的采矿的矿业大王，这是
他的传记。七十年了，他死在一九三六年，换句话说呢，他这个自传出版了以后第二年他
就死了。



我敢说在全世界能够看到这本书，并且知道这本书的人已经不很多了，可是我李敖不但看
过这个书，并且还有这个书。你们可以知道，我在学问的宽度那一面，可以说是很惊人的
。这种惊人的原因跟我特别的好学有关系，跟我特别会读书，能读书也有关系，并且爱书
也有关系，可是并不是读死书。



我并不是藏书家，虽然这个书也相当珍贵的，可是我并不以藏书家自豪。这就给大家看看
，这里又拿一本书，大家看这本书，经济计划，就是苏联的经济计划，这还有我的签名在
上面啊。结果因为书每一次买来都不同，所以我有的时候呢，我对每本书的收藏的态度和
这个方式也不同。所以有的时候你看，这是在苏联的这个经济计划，这个书曾经有一个Y.
C.ma，不晓得什么人藏过这本书，经过别人的手，到我手里来，又变成李敖藏书，请注意
啊一九三五，七十年了。



可这本书在书名页里面有一个特色，就是有一个前言，谁写的呢？海耶克写的前言，海耶
克是一个有名的思想家，经济学家，这思想家他写的这个前言。我们可以看到啊，这个是
一九三四年十月间写的一个前言，海耶克写的。



我请大家注意，在一九四四年，就是海耶克写了这本书的这个前言以后的十年，一九四四
年，同一个海耶克写了一本影响这个时代思想的最重要的一本书，叫做《到奴役之路》，
就是这条路去哪里呢，去作为奴役，被人家奴役，被人家奴役的这条路，《到奴役之路》
，谁写的？就海耶克自己写的。



他虽然给这本书写导言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名的思想家、经济学家，可是十年以后，在一
九四四年他写的另外一本《到奴役之路》，自己写的书的时候，才对人类有了极大的影响
。据海耶克自己回忆，他本来只是一个有名的思想家，教授而已，并没有世界性的知名度
，可是到了美国，被美国的一个搞思想的，叫伊斯特曼，他把他介绍出来，登在了美国的
杂志上面以后，他才变成世界性的思想家。



所以可以证明一个故事，就是你了不起是一回事，可是呢他能把你推销出去，这是最重要
的一件事情，他能帮你推销出去，他在美国的杂志上面，被推销出来了，所以变成世界级
的思想家。



海耶克这本《到奴役之路》中文版变成书是我帮他出版的，因为这本书的英文的翻译是我
的老师殷海光先生，他写的。现在殷海光在内地被评定为台湾的能够影响到内地的重要人
物之一。我跟大家讲过，这一个评定是五个人，第一名是李敖，然后那个歌手罗大佑，然
后导演侯孝贤，然后一位女作家叫龙应台，然后呢还有一个死人，就是殷海光。



殷海光他翻译这本书，他把这个序印在这本选集里面，到奴役之路自序，殷海光说海耶克
教授在一九四四年出版了《到奴役之路》这本书，批评家们讲这本著作和约翰穆勒的《论
自由》相提并论，可见它的重要。



殷海光把约翰穆勒这本书翻成“论自由”，严格说起来是不妥的。为什么我这老师不妥呢
？因为这本《论自由》最早是由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严复所翻译的，叫做《群己权界论》
，就是翻译这本书。



然后呢，这个殷海光自己讲说，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正同五四运动以后，许多倾向自由
主义的年轻人一样，那个时候我之倾向自由主义，是从政治层面切入的，自由主义还有经
济的层面。殷海光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倾向自由主义，可是从政治层面切入的，而不是从
经济层面切入的。



大家常常忽略了经济层面是怎么切入的，殷海光自己也忽略了，所以谈了半天自由主义，
跟其它的主义混在一起，大家变成一个竞争的局面，并且非常的不讨好。为什么？没有人
在整个国家沸腾状态，在烧开水一样的状态的时候，会欣赏什么自由主义，大家都要讲究
组织，讲究纪律，讲究群体，没有人欣赏自由主义，并且严格的说起来自由主义也不太通
，为什么呢？自由就是自由，自由变成主义呢，会跟其它的一些有纪律的有规律的主义混
在一起，反倒跟自由两个字不搭调了。所以殷海光他谈到了他相信自由主义，可是他是从
政治层面切入的，忽略了经济方面的自由主义。



而这个海耶克最大的特色是什么？他这本《到奴役之路》里面去告诉大家，他提出来一个
看法，这个看法呢就是殷海光这段话，大家注意啊，中国许多倾向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酝
酿出政治民主，经济平等，这对不对？是对的。这个主张呢殷海光说是根本不通的，这八
个字听起来很好听，可是政治民主，经济平等啊是不通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主张的实
质，就是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



什么叫做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就政治民主，我们说了算，可是经济平等就
把大家全部都拉平，如果经济都平等的话，什么结果呢？大家全都是穷光蛋，这是经济平
等啊，你一穷二白，他二白一穷，大家都是穷光蛋，这就是经济平等啊。



所以邓小平为什么批评四人帮呢，说是四人帮认为，只有穷的共产主义才是共产主义，邓
小平说这是错的，共产主义为什么代表穷呢？共产主义应该代表阔，代表大家有钱，代表
大家富裕，代表大家不匮乏，这才是共产主义真的精神啊，共产主义不是代表一穷二白，
不是说你穷我也穷，你多一块钱，我给你砍掉一半，我分五毛，这不是共产主义。共产主
义说你有一百块我有一百块，你有一千块我有一千块，这才是共产主义啊，不是说你有一
块钱我分一半啊，大家都做穷鬼，这什么共产主义啊？



可是海耶克又提出来，说你们不小心这样做的时候呢，就这个情况出现，就是你过分要求
政治民主、经济平等的时候呢，就是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大家都是一穷二
白的时候，什么结果？我告诉你什么结果，人对环境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



我要吃饭，要政府给我粮票，我凭粮票才能买到米，没有这个粮票我就买不到米，或者没
有这个钱，我买不到这个米，换句话说政府控制了我的胃啊，它一捏紧我就没饭吃。请问
我是不是奴隶啊？你捏着我的胃，你直接控制我的胃，你说了算，我要听你的，我不敢动
，这什么啊？这是奴隶啊，这不是主人。换句话说，经济上做奴隶，经济上为什么做奴隶
啊？因为我两个口袋空的，我没有钱我不能够抵抗你。



所以美国的弗兰克林讲了一句话，他说两个口袋空的人，腰挺不直，腰杆挺不直，为什么
？两个口袋空的人没有钱，没有钱你会低三下四啊，哦，我不低三下四，就是我李敖常常
举的例子，中国古代孔子的学生严回，他就是啊，我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过很苦的生活
，一箪食，一瓢饮，我住在陋巷里面，我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可是严回怎么样呢？过了
三十岁就死掉了，为什么？营养不良，你穷死了，你饿死了。如果严回你结了婚，你生了
小孩，你小孩得了盲肠炎，今天晚上就要开刀，请问你要不要救你儿子？好，你要救你儿
子，没钱怎么办，向有钱的人借钱，有钱的人摆架子，你就要低三下四，就要磕头啊，为
什么？要救你儿子。你本人可以做英雄好汉，可是你为了救儿子，你就会低三下四，不是
吗？就是会这样子。



所以告诉我们，没有钱你就没有力量去维持你的尊严，没有力量跟政府作对，没有力量抵
抗政府，没有力量抵抗统治你的人，你就变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你就变成了奴隶，这就
是海耶克的基本思想，就是说你没有一点点财富，你就是没有自由。

所以中国的古话说，藏富于民，把这个钱藏在人民的身上，这句话是对的，只有人民有钱
，人民开始富裕，才有政治上的民主自由出现。



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十五条说的很清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有言论，出版，
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这个宪法是好的，这个条文也是好的，可是请大家注意
，这些自由都代表了政治的民主，可是要从经济的平等来看，就是邓小平所告诉大家的，
先一部分阔起来，别人也跟着阔起来，大家慢慢都有点钱，才能够代表经济的平等，这就
是海耶克《到奴役之路》里面的一个最后的精神，请大家特别注意这句话，政治民主并不
代表了经济平等，经济的过分平等反倒引来了到奴役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