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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中劫
  
沈舟虚见那巨臂扫来,面露微笑,端坐不动。只听他身侧“呔”的一声大喝,声如闷雷,麻影闪动,燕未归忽已钻到螃蟹怪身后,纵身腾起,一脚扫向螃蟹怪后脑。  
螃蟹怪但觉历风袭脑,如利刃劈落,不敢怠慢,回臂后扫。  
一声闷响,如中败革,螃蟹怪横着跌出丈余,两臂撑地,轰隆一声,地上出现两个凹坑。螃蟹怪翻身站定,面色酡红如醉,摇摇晃晃,踉跄几步。忽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燕未归却如一只大鸟,掠出丈于,一个筋斗,轻飘飘落在一棵大树顶上,脚才枝丫,如雀立树梢,纹丝不动。两人这一交手,“无量足”,  
“千钧螯”高下立见,螃蟹怪终是差了一筹。  
“咻!”全无征兆,一抹细影破空而至,燕未归心中暗惊,闪身避过,转眼望去,却不知那暗器来自何方。原来只此须臾,石守宫已悄悄隐身于山石林木之间,泯然不见。他不仅如履平地,且精于隐蔽。  
“咻!”锐声再起,这次却来自燕未归身后,一点虚影直奔他后心。燕未归躲闪不及。这当儿,火光忽起,“灵舌镖”似被某物击中,倏又缩了回去。  
薛耳,莫乙齐齐叫一声:“凝儿来了。”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宁凝扶着陆渐,从乱草间婷婷立起,高叫道:“东北方。”  
燕未归闻言转身,此时石守宫正爬到东北方一棵大树的浓阴间,闻声疾转,窜到西边一面山崖上,静伏不动。他随身携带各色布料,处在浓阴丛间,使用绿褐色遮盖身子;若在乱石间,便用灰色伪装;落到地上,则用砂土色麻布伪装;总之百变不穷,叫人极难发觉。  
宁凝的“色空玄瞳”对颜色极为敏锐,石守宫纵然伪装,在她眼中,与周边色彩仍然大异,当即一眼瞥出,赶上前来,抓起一快石头,嗖地掷向石守宫。石守宫被他瞧破,吃了一惊,疾疾闪避。只此慌乱,燕未归居高临下,已看见他分身动弹,飞身纵起,一腿蹴出。  
石守宫疾疾仰头,嗖地吐出“灵舌镖”,燕未归闪身让过,脱下笠帽,凌空一抖,将那“灵舌镖”缠住,定眼瞧时,却是极细极柔的钢索,一端连着一枚细厂棱锥,一端则与石守宫口中相连。凌空一抖,将那“灵舌镖”绷住,定眼瞧时.却是一条极细极柔的钢索一端连着一枚细长棱锥,一端则与石守宫口中相连。  
燕未归心头微动,飘然向后掠出,将那细索拉得笔直,石守宫惨哼一声,随着燕未归快步前奔。原来“灵舌镖”的钢索缠着他的舌根,一被燕未归牵扯,若不随之奔走,必被他将舌头活活拔出。  
燕未归心知其理.故意蹿高伏低,他纵身上树,石守宫也只褥上树,他下树,石守宫也只得随之跳下,他在地上转圈,石守宫也随之打转,真比牧童所牵枯牛还要听话。饶是如此,石守宫仍是舌根剧痛,两眼翻白,转了几圈几欲昏厥。天部众人见状,纷纷大笑。沙天沮羞怒万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燕未归奔走正疾,忽觉头顶风响,抬眼一瞧,天日忽暗,却是赤婴子控鹤扑来,巨鹤两爪,劈面抓下,端的劲风猛恶。燕未归闪身避这,正要反击,忽听宁凝叫道:“别瞧他的眼睛。”  
话音未落.燕未归双目已被赤婴子双目吸住,但觉头脑一沉,忽地心生茫然,啊呀一声.放开斗笠,立在那里,神色呆滞。石守宫好容易夺回“灵舌标”,忙收回口中,他恨透燕末归,当即鼓起两腮,正要射出毒标,不料眼前白光一闪.竟被一张白色大网罩住。  
沈舟虚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蚕丝罩住石守官,天劲所至,“天罗绕指剑”嗤嗤钻入石守宫七窍。石守宫两眼发直,七窍中鲜血汩汩流出,沈舟虚一挥手,扪断蚕丝,石守宫身子瘫软若泥,吧嗒一声,扑倒在地。  
沙天沮眼见劫奴丧命,心痛堆遏,厉叫道:“沈痛子暗算伤人?”呼呼两掌劈将过来。沈舟虚微激一笑,展开“天罗绕指剑“,缕续蚕丝忽吞忽吐;忽直忽曲.流转自如,绵绵不绝。沙天洹枉自双掌乱挥,却无力破开他的剑势。薛耳、莫乙则趁机抢出,将燕未归抢回,一掌拍醒。  
宁不空始终侧耳凝听,这时冷冷一笑,纵身上前,蓦地探出手杖,搭在那蚕丝之上,“火劲”所至,“天罗绕指剑”化为漫天飞灰。宁不空一闪身,掠至沈舟虚身前,手杖如电,直直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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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呜噜噜、呜噜噜”怪声大作,鼠大圣蹲下身子,张口怪叫,不多时,无数老鼠从四面八方,黑潮也似涌将上来,吱吱乱叫,扑向天部中人。  
宁凝花容惨变,拉着陆渐,转身便逃。苏闻香却一皱眉,从怀里取出盛满线香的盒子,从中抽了一支淡黄色的线香点燃,插在脚前。霎时间,一股刺鼻异香弥漫开来,鼠群顿时生出一阵骚动,尖声鸣叫,纷纷掉头狂奔。  
鼠大圣又惊又怒,口中怪声更急,饶是如此,鼠群仍无回头之意,顷刻间逃得不见踪影,鼠大圣见此情形,不觉呆了。。  
宁凝松一口气,奇道:“这是什么香?”苏闻香道:“这叫‘五鬼驱鼠香’。”  
话音未落,鹤鸣惊起.那头巨鹤双翅如轮,利爪宛如铁钩铸成,破空抓来。苏闻香疾从盒中取出一支青色线香,倏尔点燃,袅袅香烟,迎向巨鹤。那鹤一对铁爪离苏闻吞头顶不足二尺,被那烟气一熏,陡然发出一声哀鸣,双翅连拍,在空歪歪扭扭,盘旋半匝。扑通一声,率落尘埃。  
赤婴子身在鹤背,顿被颠了下来,额头摔了一个乌包,头许脑胀,极为狼狈。那鹤甚是剽悍,一但摔倒,忽又挣起,一瘸一拐,拍翅欲飞,奈何为那香所制,筋酸骨软,唯有原地打转,无力翱翔了。  
宁凝瞧得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香。“苏闻香道:“这叫‘惊禽折羽香’,能制各种鸟雀。”  
这时赤婴子爬将起来,双眼盯着苏闻香,射出异芒,苏闻香心神一迷,竟忘了下面意欲何为,呆呆怔怔,恍恍惚惚,手中线香,飘然落地。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莫乙忽地摇头晃脑,口中吟诗,脚下不停,几步踱上前来,拦在苏闻香之前,正巧隔住赤婴子的视线。苏闻香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瞪着两眼,仍有茫然之意。  
“停杯投著不能食……大家统统都闭眼……拔剑四顾心茫然……心茫然…“莫乙眉头紧蹙,双目如炬,对着赤婴子两眼异芒,嘴里却是吟诗不绝,“心茫然,心茫然…“  
苏闻香此时总算缓过神来,双眼紧闭,不敢睁开,口中大叫道:“各位小心,这人是五神通’中的‘绝智奴’,万不可和他两眼相对。“叫了两声,却听莫乙将“心茫然”三字念了七八遍,心中着急,.忍不住唤道:“书呆子,撑得住么?”  
莫乙双目不瞬,口中念念有词:"……心茫然,谁怕谁,哈哈,他是绝智奴,我是不忘生……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宁凝、陆渐、苏闻香、薛耳听他背出后面两句.均是松了一口气。  
赤婴子的劫术正是“绝智”之术,对手倘若没有绝强定力,目光与他相接,必定短暂失忆,痴痴呆呆,忘乎所以。如此一来,赤婴子大可乘虚而入,为所欲为,或以巨鹤又啄又扑,或以刀匕加诸其身,对手往往死了,也是糊里糊涂,不知何以如此。  
莫乙的劫术却恰好相反,叫做“不忘”之术,“劫海”蕴于脑部,任何事物,过目不忘。这两般劫术各有玄妙,互为克制。“不忘生”莫乙是劫奴中的闻人,赤婴子久闻其名,见他主动上前,便已猜到其来历,一时凝神双目,丝毫不敢怠慢。  
这首诗是《行路难》中的第一首,前后不过十四句,莫乙磕磕绊绊,两柱香功夫也只背了一半,就算一个启蒙学生,也比他强上十倍.一词一句,莫乙往往得重复多次,才能艰难背出后句.但因二人凌空较劲,各以劫力相拼,背诵通顺与否,历历显示出二人劫力的消长强弱,滞涩不前,必是赤婴子的绝智略占上风,续出后句,则是莫乙的不忘占优了.时间一久,莫乙汗如雨下,眼睑微微痉挛,半睁半闭,辛苦无比,赤婴子也是浑身湿透,面皮阵青阵红,双腿微微发抖.要知道,绝智之术如不破敌,必然反噬,故而丝毫不能懈怠.只听莫乙又道:"雪满天…薛耳薛耳须向前…须向前…"薛耳和他甚有默契,听得这话,心头微动,他虽不睁眼,双耳却是奇聪,听得赤婴子呼吸,辨其方位,如在眼前,当即循其声息,挪近赤婴子.赤婴子眼角余光瞥见,他劫术虽强,身子却弱,此时心力交瘁,若被薛耳打上一拳,踢上一脚,势必精力涣散,大败亏输,当即伸手,从袖子里敲敲取出一把匕首.薛耳走到他身前,果然抬拳.赤婴子无力刺戳,只将匕首对准薛耳拳头,他若一拳打来,必被匕首刺伤.莫乙瞧见,忙道:"将登太行雪满山…匕首匕首就在前…就在前…"薛耳闻声顿悟,将拳头生生收回,一脚横扫,正中赤婴子小腿。赤婴子惨哼一声,瞪直两眼,软倒在地。  
莫乙大大送了一口气,长笑一声,摇头晃脑,朗朗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初时受制于人,背的磕磕绊绊,憋屈至极,此时禁制一解,顿将全诗一气背完,吐出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恶气。  
薛耳按主赤婴子,夺过匕首,叫道:"杀了么?"众人面面相觑,陆渐道:"大家都是劫奴,何苦互相残杀,这人也是可怜之人,还是饶了他的好."莫乙点头道:"饶他可以,但须捆起手脚,蒙住眼睛."薛耳便扯下腰带,将他双手捆上,又撕下衣衫,蒙住赤婴子双眼."忽听一声爆鸣,众人转眼望去,燕未归背负沈舟虚,趋退若电,沈舟虚双手连连发出"天罗绕指剑",细丝漫空,如斜雨连绵,无出不在,无孔不入.将宁不空,沙天洹罩在其中,欲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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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部神通需要特殊地势,方能显见奇功,此时无泽沼,故而三人之中,沙天洹最弱,几度被困.天幸宁不空的周流火劲正是天罗克星,所过皆焚,屡救沙天洹,但也因此缘故,反被缚住手脚.宁不空不胜其烦,忽地取出那张小弩,听声辨位,发出木霹雳,只见火光焰焰,巨响腾空,夹杂着漫天细丝,乍眼一瞧,真是蔚为奇景.沈舟虚抵挡数合,忽地一声长啸,奴使燕未归向后掠出,退回众劫奴站立之处,坐回轮椅之中.宁不空抢上前来,方要扳机发箭,沈舟虚蓦然喝道:"且慢."宁不空当下凝而不发,冷笑道:"怎么?"沈舟虚笑道:"宁师弟的木霹雳委实厉害,再斗下去,沈某一定不是对手."宁不空静静而立,闻言一哂,冷冷道:"你这算求饶么?这却奇了,并不似沈瘸子的作风."沈舟虚也笑了笑:"宁师弟说笑 了,沈某何时求过饶来?"宁不空眉峰一耸,冷笑道:"即然如此,那就先分胜负,莫要废话."沈舟虚摇头笑道:"宁师弟,你何苦这么心急,我让你住手,却是一番心."宁不空哦了一声,淡然道:"你也会有好心?"沈舟虚道:"你这一发木霹雳射过来,本也伤不得沈某,只不过,若是误伤了此间一人,宁师弟却要懊悔终身了."宁不空皱了皱眉,冷笑道:"你打什么哑迷?"沈舟虚笑了笑,忽地曼声道:"凝儿你多大年纪了?"宁不空听得这话,脸色骤然阴沉,浓眉紧蹙,行成一个川字.宁凝也是愣了愣,答道:"回主人,凝儿今年十六,再过两月便满十七了."  
沈舟虚微微一笑,说道:"宁不空你看如何?"宁不空脸上闪过茫然之色,蓦地厉声喝道:"沈瘸子你也算一带智宗,西城谋主,怎也用出这种下三烂的诡计?方凝带着孩子,早已死在落雁峡,难不成你黔驴计穷,用起计来,连死人也不放过."
(沧海十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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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虚叹了口气,徐徐道:“越方凝越师妹确已过世了。那年,你火部
凭仗火器精强,滥施杀戮,欲要一统八部,结果惹得七部联手,瑶池、落雁
峡两战,杀得火部全军覆没……”宁不空咬了咬牙,森然道:“全拜沈师兄
所赐……”
沈舟虚摇头道:“火部先有自败之道,方才会为人所败。若你当时不一
逞野心,滥杀西城同门,妄图以武力统一西城,又岂会惹来七部联手。七部
若不联手,以沈某微薄武功,小巧阴谋,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如今你定要
归罪沈某,那也由得你去。”宁不空怒哼一声,搜肠刮肚,却是无话一可答。
沈舟虚又道:“当日落雁峡中,陨石若雨,死伤狼藉,出入峡谷的路途
均被封死。一七部中,地母心肠最软,经此一战,心灰意冷,返归西城,从此再
不出世;而风、雷、水、山、泽五部高手为报前仇,倾巢而出,追杀宁师弟等
火部残众。我行动不便,义恐谷中还有火部弟子幸存,寻思落雁峡中寸草
不生,水食俱无,只需静待几日,谷中人即便不死,也会饿得奄奄一息,故
而便率天部弟子守卫四日,方才开峡视看,这一看,峡中情形,果真惨烈。
虽说火部行事狠辣,但终究也是我西城同门……”
“住口!”宁不空厉叫一声,脸色铁青,“少来假惺惺的装好人,那一天,
落雁峡中,四分之一,都是火部弟子的家人……”
沈舟虚神色微微一黯,悠悠叹道:.‘沈某人称‘天算’,并非当真智比天
高,而是沈某用起计来,有如渺渺上苍,无私无情,六亲不认。既然决意灭
你火部,自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宁师弟也是少有的明白人,倘若你我换
个位置,你赢我输,料来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吧!”
宁不空森然道:“那是自然。”
他二人这番对答,旁人听在耳内,无不胆战心惊,进出一身冷汗,宁凝
更是忐忑不安,隐隐觉得有一件大事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身子不自禁发
起抖来。
却听沈舟虚续道:“我率众检视峡中,并未发现一个活人。正想掩埋尸
体后离开,忽听一阵小儿哭声,虽然微弱,却很清晰。沈某循声前往,只见
越师妹背靠岩壁,已然断气,双腿折断,两臂布满刀痕,模样十分可怖。而
那啼哭声恰是来自她身后。我命人将越师妹遗骸挪开,却见她身后有一个
小小凹穴,穴中藏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小脸煞白,已是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沈舟虚顿了一顿,凝目望去,只见宁不空脸色铁青,额上青
筋暴起,右手握着小弩,阵阵发抖,左手则紧攥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听他停顿,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后来,后来又怎样?”
沈舟虚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时便很奇怪,满峡的大人都已丧命,
为何这小孩儿却还活着。细细查看,方知缘由:越师妹不愧是火部之秀,神
通不凡,当时峡上炮石齐卜,她也并未立时丧命,只被落石砸断了双腿。那
孩子身子幼小,被她藏在凹穴之中,竟也逃过一劫。当时峡中的火部弟子
不是立时送命,便是身负重伤,很快死去;众人之中,倒以她伤势最轻,只
是火部突遭袭击,事先也没准备干粮饮水,峡中又尽是石块,绝无水草。越
师妹初时尚能以乳汁喂养那婴儿,日子一长,她身受重伤,又未进食,乳汁
也随之没了。那孩子饥饿起来,啼哭不休。越师妹心急之下,竟想出一个非
常法子,用匕首割破血脉,以自身鲜血喂养那婴儿……”说到这里,众人齐
齐惊呼,宁凝脸色更是煞白如纸,宁不空神色阴沉如故,面肌跳动数下,蓦
地仰首向天,嘎嘎怪笑,笑声中怨毒之意,充塞四周,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越师妹内力精深,这放血饲儿也是要命之举。”沈舟虚仍是不动
声色,从容续道,“但不知因何缘故,她竟然支撑了足足四日,直听到峡口
木石滚动,方才断气,想是弥留之际,头脑不清,又怕我们伤害女儿,是以
心中犹豫,竭力挪动身子,挡住了岩穴,天幸那孩子饿得厉害,哭将起来,
才被沈某发现。越师妹死时,双臂布满刀痕,有几条刀痕宛然新割,可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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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惨惨的,半滴鲜血也没流出,可以说,越师妹并非死于落石,而是死在失
血太多,若不然,以她的内力修为,撑过四日,并非难事。唉,说起来,沈某
一生,当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第一个便是万归藏万城主,第二个么,便是
越方凝越师妹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直直盯着宁凝,一字一句道:“所谓舍身救女,
大义感人,凝儿,若无令母舍身相救,你这小小婴孩,早就死在落雁峡了。”
宁凝面白如纸,小口微张,忽地微微一晃,便软了下去。陆渐在她身
边,急忙将她扶住。宁凝定定望着沈舟虚,虚弱道:“主……你,你说什么?”
沈舟虚一指宁不空,笑道:“还不明白么?这位宁先生就是你生父。你
名叫宁凝,只为纪念令母罢了。”
宁凝身子轻颤,转头望去,只见宁不空面色灰败,死坏眼珠在眼皮下
连连滚动,心中显然激动已极。沙天垣注视宁凝半晌,忽地叹道:“宁师弟,
这孩子的眉眼,真肖似越师妹呢……”
宁不空听到这里,身子微动,几欲一步跨出,可终究止住,吐了一口
气,那张弩缓缓垂下去,冷冷道:“沈瘸子,你将她……炼成劫奴?”
沈舟虚淡淡一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宁师弟交手,沈某岂
能不留后着?”
宁不空深知“无主无奴”的道理,今日即便占得上风,杀死沈舟虚,却
也无异于杀死女儿。沈舟虚这一计端的狠到极处,令自己有仇难报,反为
所制,饶是他智计百出,此时内心也如千丝牵连,混乱不堪,面色青白不
定,身子僵如石雕一般。
陆渐只觉宁凝身子冰凉,伴着阵阵颤抖,心知她胸中的悲苦激动,已
非言语所能形容,不由既怜且怒,转眼怒视沈舟虚,心里对这瘸腿男子厌
恶至极。沈舟虚此举,原木不过是要扰乱宁不空的心境,但为这一点阴谋,
竟不惜将宁凝置于绝境。要知十多年来,宁凝对沈舟虚夫妇敬爱有加,甘
为劫奴,报答养育之恩,谁知这所谓的恩人,却是害死母亲、计自己骨肉分
离的人仇大敌,这一来,不膏于天翻地覆,任是谁人,也难承受。
猛然间,陆渐只觉宁凝奋力一挣,将他推开。陆渐一怔,只见她踉踉跄
跄,往山中狂奔。陆渐急叫一声:“宁姑娘……”竞然不顾伤势,奋力追赶卜
去。
沈舟虚眉头微皱,喝道:“拦住他们!”余下四名劫奴与宁凝索来友好,
乍逢此变,心中既是震惊,又暗暗为她不平,是故听到号令,均是裹足不
前,眼瞧着宁凝、陆渐一先一后,消失不见。
陆渐一边追赶,一边呼喊,宁凝却不曾回头。这么追赶两里,山路越发
迂深,行来不胜艰难。陆渐心跳气促,热血贯脑,双腿如灌陈醋,又酸又沉,
蓦地踢着一根藤蔓,咚地栽倒,爬起时,竟已不见了宁凝的影子。
陆渐心急如焚,寻思道:“宁姑娘伤心欲绝,会不会自寻短见?”一念及
此,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撑起,钻出一片树林,却见空山寂寂,白云相
逐,鸟兽藏踪,人迹也无,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宁凝去了哪里。
陆渐身子发软,扶着树木,连连咳嗽,心中暗恨身子不济:“也不知我
还有几口好活,唉,可恨死也罢了,却有许多心事未了,叫人不能甘心。”想
着咳嗽一阵,竟又咳出血来,陆渐惨然一笑,不由暗叹:“我自身难保,别人
如何如何,又哪儿管得了许多?”可一转念,又想道:“若无宁姑娘,我尸骨
已寒。如今她遭受这般变故,我怎能弃她而去?即便无力帮她报仇,说几句
安慰的话儿,也是好的。”想着又打起精神,扶着树木山石,向前挪去。
如此漫无目的,走了时许,陆渐腿沉如铅,沿途咳出大口鲜血,头脑渐
渐迷糊起来,唯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我死了么?死了,死了……”这时
间,一阵梵钟传来,震山荡谷,余韵悠长。陆渐头脑为之一清,不自觉循声
走去,穿过一座山谷,忽见群峦涌翠,流泉喷珠,山水之间,拥着一座巍然
古寺。
陆渐见水,顿觉口巾十渴,走到水边,正要俯身,不期然眼前晕眩,一
头扎入泉水,再无知觉……
不知过了几时,那洪钟忽又长鸣震耳。陆渐神志略清,睁开双眼,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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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却是一张丑怪面皮,头脑光光,雪自长眉垂至颧骨,鼻子原本挺直饱满,
如今却只剩半个,一道刀疤如血红虹蚓,从鼻至嘴,整张脸也被拉扯得歪
了。
那怪人见他醒来,不胜欢喜,咧嘴直笑,那张脸自也越发丑怪。陆渐吃
惊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不答话,双手乱挥,眉开眼笑,陆渐见他举止怪异,不觉怔忡,
又见他灰袍光头,一派僧人装扮,想到昏迷前所见庙宇,心想这人当是庙
中僧侣,或许白己昏倒泉边,便是得他搭救,当即肃然道:“多谢大师相
救。”
那老僧盯着他嘴唇翕动,神色茫然,想了想,从旁拿起两个黑乎乎的
窝头,送到陆渐嘴边,这窝头气分是面,七分是糠,本就难吃已极,陆渐伤
后脾胃又弱,吃了半口,便吐将出来。
那老僧呆了呆,挥挥手,忽又一阵风奔出门外。陆渐有一如丈二和尚摸
不着头脑,沉吟片刻,欲要起身,却又觉身子无力,只得躺下。
不一时,忽闻桂花香气,转眼瞧去,那老僧快手快脚钻进房里,手捧一
大碗热腾腾的自米粥,来到床前,以汤匙喂入陆渐口中,陆渐尝了半口,但
觉滋味甜美,掺杂细碎莲米,粥内糖水是桂花蜜制,甜美之外,别有一丝馥
郁香气。
那老僧见陆渐咽下,张嘴直笑,这时陆渐蓦地发觉,老僧口中舌头只
剩半截,顿时大悟:“无怪他不说话,敢情竞是哑巴。”心道这老僧也不知因
何缘故断了舌头,不由深深怜悯起来。
那老僧浑不觉陆渐的心事,只顾舀了甜粥,送入陆渐嘴里。陆渐脾胃
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已饱足,当下说道:“大师,弟子饱了。”那哑僧转动眼
珠,仍舀米粥,送入他日,陆渐不便推拒,又吃两口,胸腹胀撇,委实不能再
吃,只得又道:“大师,在下饱了。”
那哑僧仍如不闻,笑眯眯又勺粥送来。陆渐无奈,闭口不纳,那哑僧无
法送入,便转过碗,如风卷残云,将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转身,又出门去。
陆渐躺了一阵,忽听咔嚓之声。他此时精力稍复,起身挪到门边,见那
哑僧正在门前劈柴。陆渐寻思此地乃是柴房,无怪如此简陋,举口再瞧,附
近重檐叠宇,气象森严,槐阴蔽屋,漫如翠云。
陆渐瞧了时许,在门槛坐下,沉思数日所遇,胸中悲愁,不由轻轻叹了
口气。伤感之际,忽听瞪瞪瞪脚步声响,陆渐抬头一瞧,四名僧人阴沉着脸
走将过来,其中一僧抢在前面,劈手夺‘下那哑僧柴刀,一掌将他推倒,四僧
围上 ,拳脚齐下,扑扑扑着肉有声。
陆渐又惊又怒,俯身抓起两根木柴,打中其中两僧背脊,纵然伤重无
力,那二僧仍觉痛麻,立时转身,向陆渐怒喝一声,双双扑来。陆渐屡经大
敌,心志日益坚强,临危不乱,双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达转“天劫驭兵
法”,那二僧一左一右窜将出去,咚咚两下,各自撞中门柱,哇哇大叫。
剩下两僧听得叫喊,放了哑僧,扑上前来,陆渐凝立不动,觑其来势,
双掌左右拨出,正中二人肘下,两人顿时身如陀螺,立地打了个转,扑通一
声,坐倒在地。
四僧狼狈不堪,爬将起来,一人怒道:“你是谁,干么打人?”陆渐一手
按腰,扬声道:“这话当山我来问,你们又干么打人?”那僧怒容满面,呸了
一声,掉头便走,其他三僧也齐齐啤了一口,亦然尾随。
四僧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陆渐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哑僧,又吃一
惊,却见他满身泥土,却浑若无事,抓起柴刀,又咔嚓咔嚓砍起柴来。陆渐
忍不住间道:“老人家,你没伤着么?”
那哑僧不理不睬,黑铁柴刀忽起忽落,砍柴不辍。陆渐见他举止如常,
不似受伤,心道:“这是什么寺庙?寺里的和尚要么胡乱打人。要么挨了打
也不吭声?”
正自惊疑,忽听大呼小叫,转眼望去,十来个僧人手持棍棒,快步赶
来,将陆渐团团围住,当先一名赤红脸膛的中年僧人厉声叫道:“你是谁?
怎么混进寺里来的?”
陆渐如实道:“我生了病,昏倒在泉水边,这位大师救我来的。”那中年
僧人见他面皮蜡黄,瞳子无光,眉间一团黑气聚而不散,确实病入膏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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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愣了愣,神色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
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藏师弟,这次又将
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夕。”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
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
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
道,前几日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
饼,性明师伯的玉修羹,最可恶的是,性海师叔身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
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竞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
里的师兄弟都被性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
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
人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
妖邪……”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激愤:“师兄
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
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蹩进厨房,将为性海师叔准备的桂花
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卜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
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检起那个自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
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
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
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
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色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
吃了,他年纪老人,经不起折磨,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
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获惬的,别说三十棍,两三棍也承受
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惩地固执,均露
诧色,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察告。”说完径自去
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视耽耽。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
道:“老蠢货,还劈个屁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
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棍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
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竞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
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内火工僧人,不修禅理,性子粗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
怒从心起,阵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棒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
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缘虎口倏热,棍子立时脱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
“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棍棒,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
意涌上来,身软难禁,眼睁睁瞧着棍棒挥来,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动,连
中两棒,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
出气。”众僧哄然应命,乱棒齐下,那哑僧连挨数棒,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
双手抱头,身子乱滚。
陆渐目呲欲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碎然挣起,张臂拦在哑
巴老僧身前,霎时棒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胸中血气上冲,一股
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小腹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
如火山进发,扩至全身。身后众僧不知有异,棍棒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
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棍棒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窜上半
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相,愣了愣,神色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
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藏师弟,这次又将
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夕。”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
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
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
道,前几日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
饼,性明师伯的玉修羹,最可恶的是,性海师叔身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
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竞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
里的师兄弟都被性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
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
人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
妖邪……”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激愤:“师兄
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
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蹩进厨房,将为性海师叔准备的桂花
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卜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
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检起那个自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
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
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
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
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色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
吃了,他年纪老人,经不起折磨,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
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获惬的,别说三十棍,两三棍也承受
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惩地固执,均露
诧色,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察告。”说完径自去
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视耽耽。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
道:“老蠢货,还劈个屁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
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棍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
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竞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
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内火工僧人,不修禅理,性子粗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
怒从心起,阵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棒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
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缘虎口倏热,棍子立时脱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
“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棍棒,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
意涌上来,身软难禁,眼睁睁瞧着棍棒挥来,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动,连
中两棒,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
出气。”众僧哄然应命,乱棒齐下,那哑僧连挨数棒,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
双手抱头,身子乱滚。
陆渐目呲欲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碎然挣起,张臂拦在哑
巴老僧身前,霎时棒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胸中血气上冲,一股
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小腹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
如火山进发,扩至全身。身后众僧不知有异,棍棒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
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棍棒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窜上半
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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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棒及身,陆渐不觉痛楚,心中惊讶,转身望去,但见众僧躺了一地,
咧嘴呻吟。他也不知发生何事,掉头再瞧,却见那哑巴老僧抱手坐在墙角,
张口大笑,逍遥看戏。
陆渐正觉不解,数丈外大栋树后传来一声轻咳,似乎藏有他人。陆渐
赶到树后,却又空空如也,不由忖道:“莫非有高人藏在树后,出手相助?”
惊疑间,忽听一声厉喝:“发生什么事?”陆渐掉头望去,心悟与一名身着白
袍的少年僧人快步如飞,赶了过来。
心缘不待陆渐开口,抢先叫道:“心悟师兄,这贼子想带老蠢货逃走,
大伙儿拦不住他。”陆渐见他公然颠倒黑白,怒不可遏。心悟却是信以为
真,瞪视陆渐,蓦地后退一步,左掌横胸,右手下垂,摆出一个拳架。
那白袍僧瞧了地上众人一眼,合十叹道:“偷盗已是罪过,事后潜逃,
伤害守者,可谓罪加两等。”陆渐气恼已极,叫道:“大师,我……”话音未
落,那白袍僧手掌碎翻,向他心口抓来。
这一下碎然而发,十分狠辣,但陆渐也非吴下阿蒙,一瞥之间,已将爪
势看清,方要拆解,不料那酸软感不早不晚,二度涌至,陆渐手抬一半,便
觉无力,被那白袍僧一爪制住要穴,周身麻痹,不能动弹。
“好一招‘雕龙爪’!”心悟撤去拳架,呵呵笑道,“心空师弟精进神速,可
喜可贺。”
“师兄过誉了。”白袍僧偷袭得手,心内却甚为不解,方才他见地上众
僧情形,只当陆渐必有惊人艺业,是故这一招“雕龙爪”藏有许多奇妙后
着,此时一抓而中,反而出乎意料。心空惊疑之余,微感失落,略一思索,说
道:“心悟师兄,若只是偷盗饮食,戒律院惩戒便可,如今伤了这许多同门,
须得告知住持才是。”
心悟知道这师弟年纪虽轻,却是戒律院首座的得意弟子,深受长辈看
重,当下着意巴结,笑道:“贫僧唯师弟之命是从。”
心空瞥他一眼,微笑道:“别人自称贫僧还可,心悟师兄掌管寺中厨
膳,私房最多,又何必自轻。”心悟面皮微红,苦笑道:“师弟怎也来取笑贫
僧?”心空笑道:“怎么取笑?上个月下山买人参……’,
心悟忙接日笑道:“那笔账已过去了,这样罢,好师弟,改日我备两盅
素酒,咱们好好聊聊。”心空一笑,心道:“还算你有见识。”当即不再多说,
俯身察看众僧情形,却见个个筋骨酸软,气力全无,心空猜测不透,惊疑起
来,盯着陆渐道:“你用了什么武功?”
陆渐道:“我没用武功,原本是他们殴打这位老人家,我看不过去,用
身子挡了两棒,但他们为何变成这副样子,我也不知。”
心空不觉失笑,问道:“这么说,他们打你,反倒伤了自己?”陆渐点头
道,“适才我听见那棵树后有人咳嗽,或许是那人出的手。”
心空、心悟相视而笑,均是一般心思:“这人模样看来老实,却会编些
兔话儿骗人。”当下心空叫来几名戒律院弟子,将陆渐用铁链锁了,又叫人
扶肴受伤弟子,押着哑僧,共往方丈。哑老僧始终一脸僧懂,左顾右盼,不
明所以。
到了方丈,心空先入禀报,才将众人引入。方丈内四壁皆空,仅设一榻
一几。檀木矮几土燃一炉香,沏一壶茶,碾一砚墨,摊一卷经。几后坐一老
僧,须发半白,清癯慈和,他左侧也坐一名老僧,体格魁伟,目光凌厉。
心空先将前情后果说了,采用的自然是心缘的说法,陆渐山他话中听
出,清癯老僧是三祖寺住持性觉,魁伟老僧则是戒律院首座性明。
性觉不动声色,默然听罢,忽道:“带伤者来。”心悟将心缘带到他面
前,心缘泪眼婆要,歪嘴茸眼,模样儿甚是叫伶。性觉将手搭上他经脉,长
眉一挑,若有讶色,想了想,伸掌按上他头顶,心缘但觉百会穴突地一跳,
一股热流走遍全身,顿时酸痒难耐,啊呀一声,高高跳起。
性明脾性暴烈,见状喝道:“孽障,住持面前,也敢放肆?”心缘唬得面
如土色,竟忘了身子已能动弹,双腿发软,扑通跪倒。
“不怪他。”性觉摇了摇头,徐徐道,“他被人以沛然大力冲击五脏,震
动奇经,故而瘫软不起,我以内力为他导引经脉,牵动五脏,故而有此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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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不足为怪。”
性明神色稍缓。性觉又道:“心悟.你将其他伤者带至药师院性智师弟
处,传我法旨,请他疗治。”心悟领旨去了。性觉转眼顾视陆渐,半晌不语。
性明却忍不住高声道:“住持,此事如何裁夺,还请示下?’
性觉微微一笑,道:“师兄乃戒律院首座,执掌刑罚,你先说说,如何定
夺。”性明道:“依老钠看来,聋哑和尚屡犯偷戒,理应重责三十戒棍,以做
效尤。至于这少年人,大胆行凶,伤我僧众,但因为不是本寺中人,当以绳
索捆绑,移交官府处置。”
他这番判词十分严厉,殊无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陆渐心中不平,欲要
申辩,却义觉此事太过古怪,欲辩忘言,甚是烦恼。性觉却笑了笑,摇头叹
道:“性明师兄,你好糊涂。”性明一愣,道:“住持此话怎讲?”
性觉道:“偷盗之事,我方才知道。盗亦有道,由偷盗之物,足见偷盗者
的性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饼,玉掺羹、六和人参汤,均是珍贵茶点,这
偷儿专偷此类,足见于饮食一道鉴赏颇精,乃是一位雅贼。”
“雅贼?”性明浓眉轩举,微微惊讶。
“不错!”性觉道,“何止是雅贼,活脱脱就是一位爱挑嘴的干金小姐。
众人皆知,聋哑和尚再也粗蠢不过,即便入厨偷食,也是见饭吃饭,见粥喝
粥,哪有这么挑剔的?故而依老袖看来.桂花莲子羹或许是聋哑和尚偷吃
的,但之前的几样茶点,却末必算在他头上。”
性明沉吟道:“依住持之见,难道贼子另有其人?”
性觉道:“老钠也是猜测,但有疑点,便不可仓促定罪。”性明点头道:
“住持言之有理。”
陆渐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性觉身为住持,确有过人之处,剖析断案,
合情合理。转眼再瞧,聋哑和尚浑无所觉,只将手伸入怀中,拈出一只只虱
子,掐死了丢在地上,陆渐不觉暗叹:“敢情这和尚不只是哑巴,更是聋子,
委实可怜极了。”
性明见聋哑和尚公然们虱于方丈之中,伤生害命,污秽禅门,端的肆
无忌禅,他心中侃怒已极,开口欲骂,忽又悟及此公两耳俱聋,性情混沌,
即便咫尺雷鸣,狂暴骤主,于他也不过蕙风和雨,渺不沾身。想到这里,这
一日气竟发泄不得。
这时忽听方丈外传来一阵咳嗽,撕心裂肺。性觉不禁眼皮微抬,笑道:
“性海师弟么?好久不见,快请进来。”
伴随咳嗽之声,方丈外踱进一名僧人来,须眉稀疏,骨瘦如柴,面皮白
里透青,他胸日起伏一阵,勉力合十道:“性海,咳.问,问住持安好。’性觉
温言笑道:“这两月我忙于寺务,不曾探望于你,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性海
苦笑道:“老样子了,怕是好不了啦。”性觉也叹一口气,道:“师弟不要灰
心,请坐一坐,容我问几句话儿,再和你一叙。’
性海坐下时,有意无意,瞥了陆渐一眼,复又茸下眼皮,轻轻咳嗽。性
觉也注视陆渐半晌,慢慢道:“小檀越与鱼和尚有何干系?”方丈中人听得
这话,均是心头剧震,目光齐刷刷射向陆渐。
陆渐微觉惊讶,但也并非十分意外,点头道:“住持也识得那位大师
么?”性觉点头道:“金刚一门,自花生大士以降,均曾驻锡我一寺,辉耀三祖
道庭。老钠早年曾蒙色和尚点化,略识金刚神通。方才小檀越制住心缘一
干人,用的正是‘大金刚神力’,这门神通,一脉单传,小檀越既已学会,必
和鱼和尚大有干系?”
陆渐大为不解,寻思:“我伤病缠身,怎泛、还能使出‘人金刚神力’?即
便是‘大金刚神力’,我也只练成一十六相,如何能够一招不发,便震飞僧
人的棍棒,封住他们的经脉?”他越想越惊,呆怔无语。性觉注视他半晌,又
问道:“小檀越,可有什么苦衷么?”
“苦衷却没有。”陆渐叹了一日气道,“鱼和尚人师于我确有大恩,他坐
化前,托我将他的舍利带到贵寺安放。”
霎时间,众僧均露震惊之色。“什么?”性海失声道:“鱼和尚死了……”
蓦地逆气上冲,连声咳嗽,一张青白面皮涨成紫色。性觉眼中讶色却是一
闪即逝,寂然半晌,说道:“心空,你解开檀越枷锁。”
心空入寺较晚,不知鱼和尚是何方神圣,但瞧众前辈神情,心知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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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不凡,陆渐倘若与之有关,便是本寺贵客,自己唐突了他,大大不妙,
心中惴惴不安,慌忙解开陆渐的铁索。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性觉伸出瘦骨棱棱的五
指,抚摸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蓦地闭了双眼,叹一口气,道:“这位植
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
性明冷哼一声,蓦地高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
化,应由他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众僧均露疑色。
陆渐摇头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入魔,终被
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内一阵沉寂,过得半晌,性觉幽幽叹息,连连
摇头,问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交代?”
陆渐摇头道:“再没有啦。”性觉目光一闪,复又黯然。性海则捂着嘴,
咳嗽不已,陆渐听他咳嗽,胸中亦隐隐作痛,当即起身道:“舍利送到,鱼和
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
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性
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
性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抬头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
哑大师偷取桂花莲子羹,全是为我,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
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卜戒棍。”他此时身子极弱,若挨三十戒棍,必然
送命,但他既知道绝症无救,自轻自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
性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
性觉神色似惊非惊,注视陆渐半晌,忽而笑道:“这乃小事尔。性明,金
刚一脉对本寺有恩,冲鱼和尚的面子,聋哑和尚偷盗之事,从此不予追
究。’,性明合十道:“谨遵法旨。”
陆渐大喜,施了一礼,正要告辞,性觉忽又道:“陆植越,你有伤病在身
么?”
陆渐一怔,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但也不打紧。”他自知沉病不治,
索性称是小病,免得他人为自己担心。
性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性智师弟精于岐
黄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
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既来了,就不妨多住两日,让性智师弟
礁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身痼疾无治,徒费工夫,当即拱手道:“抱
敬则个,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
“什么要事?”性觉道,“不知老钠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
西城八部,凶险绝伦,性觉倘若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之事,又事关
她身世秘辛,更不能为外人道,便摇头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性觉道:“植越何苦推脱,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
煎药服用,就开上一两副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性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性觉又是一
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性智若
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当下点头应
允下来。
性觉轻吐一口气,额首笑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传我法旨,这位陆
植越和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性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合十为礼,为
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身山门,便也跟随
而出。
陆渐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
顿时憬悟,这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蓦地转身,伸手按在
他肩头,内劲迸发,聋哑和尚身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坪然落卜。心空用
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
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能懂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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