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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怪听了,咧嘴怪笑,左臂呼地挥出.姚晴已然布下"孽因子",见状运起神通,谁想那藤蔓才生数寸,便即化为飞灰.姚晴心叫不好,深知自己神通未复,不能将"化生"之术运用自如.无奈之下,只得搀着陆渐向后纵出.  

螃蟹怪左臂扫空,轰地劈中地面,竟如巨斧大犁,穿石破土,留下偌大一个凹槽.姚晴惊魂未定,忽又觉身后风起,心知定是鼠大圣从后偷袭,急忙回掌扫出。  

鼠大圣身法敏捷诡异,胆量却极小,不敢与人硬碰,故而这一下志在骚扰,眼见姚晴回攻,缩身便退,蹿到梁上爬来爬去,桀桀怪笑,扰人心神.螃蟹怪却仗着一双如钢似铁的怪臂,横扫竖劈,搅得满室狂风大作.姚晴不敢硬挡,招招后退,同时还要防备鼠大圣的偷袭,顾此失彼,大感狼狈,兜了数圈,忽被逼到墙角,耳听得鼠大圣尖声怪笑,螃蟹怪手臂高举,重重劈下。

姚晴银牙一咬,放开陆渐,力贯双臂,欲要硬挡.陆渐看在眼里,斜剌里伸出右手,捺着螃蟹怪的手腕,轻轻一拨.这一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合"天劫驭兵法".螃蟹怪不由自主,手臂偏出,砰地击穿墙壁,泥土四溅.姚晴见螃蟹怪手臂陷在墙中,无法拔出,趁机出指,戳他"檀中"穴,孰料如中钢板,手指剧痛.  

姚晴忍痛缩手,却见螃蟹怪形若无事,拔出手来,转过身子,眼里凶光迸出.姚晴心中吃惊:"这人难道是铁打的身子不成?"转念间,扶着陆渐斜奔数步,退到宽敞之地,微微喘气.忽听陆渐在耳边低声道:"阿晴,这人我来对付,你留心汪直."  

姚晴一呆,但见他身子虽然虚弱,却是目光炯炯,神情坚毅,当下心念电转,点头道:"千万当心."放开陆渐,退后几步,默运真气,回复神通.  

陆渐转过身子,靠着一根木株慢慢站直,脸色苍白,眼见螃蟹怪大步流星,要追姚晴,便扬声叫道:"螃蟹怪,你敢不敢和我决一胜负?"  

螃蟹怪闻声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看他片刻,蓦地哈哈大笑.陆渐道:"你笑什么?不敢和我打么?"螃蟹怪冷笑道:"看你娇怯怯的,象个娘们儿似的,别说受我一下两下,就是一阵风也将你吹走了……他妈的,鼠大圣,再学老子,我扒了你的老鼠皮."  

原来他说一句,房梁上的鼠大圣便跟着学一句,可到了最后两句,忽又变做:"他妈的,螃蟹怪,再学老子,我剥了你的螃蟹壳."这人鼠头鼠脑,却半点也不肯吃亏.  

螃蟹怪气得暴跳如雷,但他虽然身如钢铁,臂力惊人,腾挪纵跃,却非所长.鼠大圣藏在梁上,叫他无法可施.鼠大圣得意至极,在梁上蹿来蹿去,桀桀桀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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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皱了皱眉,淡然道:“原来你这人只会动嘴,不敢动手的。”螃蟹怪拿鼠大圣无法,一腔怒气正好发在他身上,脸上横肉乱颤,厉叫道:

“好,我先将你砸成肉泥,再捉住那小娘皮,玩个痛快。”当即左臂一挥,呼地扫向陆渐。  

陆渐说话之时,已运用定脉之法,将散乱劫力汇聚在双手劫海。此时身上虽然乏力,却已不似最初那般软弱,只是纵跃跳弹,仍有不能,故而特意靠着木柱,稳住身形。眼见螃蟹怪扫来,双手迎上,轻飘飘抱住那条巨臂,当作一件兵刃,运转“天劫驭兵法”,一挑一送,螃蟹怪手臂顿热,不由自主向上一跳,堪堪掠过陆渐额角,辟了个空。  

螃蟹怪不明所以,呆了呆,大吼一声,右臂纵向劈落,陆渐仍以“天劫驭兵法”应对,只是变挑为捺,螃蟹怪右臂陡沉,斜斜落下,砰地砸中陆渐身边地面,石屑四溅,泥土翻飞。  

螃蟹怪挠一挠头,大呼邪门,鼠大圣也停了嬉戏,瞪圆小眼,查看发生何事。螃蟹怪一咬牙,蓦地双手齐出,心中发狠:“你动我右手,老子左手劈你,你动我左手,老子右手劈你,总之将你劈成两半。”  

陆渐不动声色,观其来势,双手忽如分花拂柳,左手拂他右手,右手拂他左手,螃蟹怪一双手臂同时跳起,当空交击,扑的一声闷响,如中败革。饶是他双臂若铁,如此以硬碰硬,仍觉痛彻骨髓,哎呀大叫一声,后跃三尺,瞪着陆渐道:“你,你会邪法?”  

鼠大圣也叫道:“你,你会邪法?”叫完捧腹大笑,道:“没用,没用,死螃蟹没用。”螃蟹怪亮色青了又红,严重凶光闪烁。要知他练成这“千钧螯”以来,罕逢敌手,方才三合劈了毛海峰,威力十足。此时却莫名其妙,屡屡受挫,这一口气着实无法下咽,骂道:“老子就不信邪。”双臂狂舞乱劈,扑向陆渐。  

陆渐手上劲力极弱,能够抵御螃蟹怪的铁臂,全凭劫力运转“天劫驭兵法”。但只有劫力,缺少本力,用这法门抵挡螃蟹怪的神力,便如一发悬千钧之石,一叶负万斛之粮,凶险绝伦,稍有不慎,对方劲力泻出,传至陆渐身上,以陆渐身子之弱,有死无生。此时螃蟹怪风魔也似一轮乱劈,陆渐出手也随之变快,体力流逝自也因此加快,渐至于眼前晕眩,双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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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兵卫冷眼旁观,看出其中关窍,忽地大声道:“螃蟹怪,你将柱子劈断,他一定站不稳的。”螃蟹怪恍然大悟,应声转到陆渐身后,手臂若大斧长戟,欲要劈断木柱,陆渐不容他得逞,螃蟹怪一转,亦随之挪步,双手挥洒,又将来势化解。  

螃蟹怪一劈不成,又绕陆渐身后,陆渐被他牵制,只得以柱子为轴,不住转动,始终与之正面相对,不让他寻机折柱。可是如此以来,陆渐体力消耗更剧,不多时,便觉两眼发黑,双耳嗡鸣。  

仓兵卫心中得意,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忽见姚晴秀眼之中,寒光射来。仓兵卫微微一惊,忽觉足下一动,两根藤蔓破地而出,将他双脚缠住。仓兵卫何曾见过如此怪事,骇然大叫,忽见姚晴纵身掠上,当即拔出长刀,大喝一声,迎面劈出。姚晴轻轻巧巧,闪身让过,一章劈中他肩头。仓兵卫吃痛,啊呀一声,长刀落地。  

姚晴原本见她支使两大劫奴,若非劫奴,必然身怀奇功,是故蓄足神通,才敢动手,谁料仓兵卫如此不济,一招便被震落长刀,不觉一呆,大感啼笑皆非,当下出指点中他“膻中穴”。汪直见状,大喜过望,转身便跑,姚晴欲要追赶,忽听陆渐闷哼一声,转眼望去,却是他出手稍慢 ,螃蟹怪一成劫力绕过“天劫驭兵法”,传到他身上,身后木柱簌簌动摇,陆渐喉头腥甜,吐出大口鲜血,脸色变成惨灰之色。  

姚晴惊骇欲绝,厉喝道:“住手。”挑起长刀,搁上仓兵卫脖子。螃蟹怪双螯高高举起,本想一鼓作气结果陆渐,听见喝声,转眼一瞧,却见仓兵卫被刀架了脖子。螃蟹怪不惊反喜,嘿嘿笑道:“你这小鬼头仗着主子的势,一路上对老子呼呼喝喝,很得意么?这一下,看你怎么活命!”  

姚晴听得疑惑,皱眉道:“你不怕我杀了他?”螃蟹怪未答,却听鼠大圣咭咭笑道:“你杀了他也没用,他的主人又不是我们的主人。”姚晴脸色一变,举刀喝道:“谁跟你们说笑,我真的杀了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阴森森地道:“你且试一试。”  
(沧海1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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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晴只觉那声音突然响起,如在耳畔,不由大吃一惊,挥刀横扫,忽觉刀锋一紧,被来人篏住,继而刀柄变得炙热无比。姚晴疾疾放开长刀,横扫数尺,转眼已瞧,失声叫道:“宁不空!”
宁不空身着月白单衣,神色萧索,手拄一根拐杖右手食中二指箝着长刀刀锋,刀身暗红,如蓄火焰。他忽得掉转刀身,贴着仓兵卫的身子转了一转,那些藤蔓节节寸断,化为灰烬。他这般轻描淡写,似乎浑不费力,但直到“化生”之术者,却知其中的难处。孽缘藤断而复生,绝无一刀切断之理,宁不空如此轻易斩绝,正是破去了藤中真气所致。
姚晴脸色苍白,呆呆望着他施为,心中忽得涌起一阵绝望,想自己历尽辛苦,练成神通,但与这大仇人一比,仍是天差地远。
宁不空又一拂袖,拍开仓兵卫的穴道,方才转身,凹陷的眼窝对着姚晴,森然道:“‘地母’温黛是你什么人?”
姚晴咬了咬嘴唇,冷冷道:“什么人也不是。”宁不空沉吟道:“不可能,你会化生之术,定是地部高足了。”姚晴冷笑道:“我姓姚,你也认识的。”宁不空身子微微一震,唔了一声。仓兵卫道:“不空先生,她是陆渐的朋友。”
“是吗?”宁不空微微一笑,道,“陆渐也在?”陆渐见了宁不空,心知大事去矣,叹道:“宁先生,陆渐在此。”宁不空点头道:“很好,很好。”陆渐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中土?”宁不空微笑道:“来了几日了,顺手办了两件事情。”
这是忽听一声怪笑,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手中尚且提了一人。陆渐一眼便认出来此人正是狱岛总管沙天洹,他手中之人,则是汪直。
沙天洹将汪直抛在地上,呵呵笑道:“宁师弟,你真是算无遗策,猜到他必然从这条路上逃生。”宁不空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辛苦沙师兄了。”
汪直怒道:“宁不空,我已如你所言,偷袭南京,结果损兵折将,落到如此地步,你为何还要害我?”宁不空笑了笑,随口道:“我要你偷袭南京,你就偷袭南京了?你就这么听话?说到底,还是觉得宁某的计谋可行,又急于拔掉胡宗宪这根心头刺,故而利令智昏,惨遭败绩。”
汪直默然一阵,大声道:”你要怎地?”宁不空笑道:”我要两样东西,第一,你写一封信,让你风后、大隅等五岛岛众从此听命于我;第二,这些年你劫掠东南各省,收获丰厚,那些金银珠宝,我也很喜欢.”
汪直无法,冷哼一声,道:”若我做了这两件事,你就肯放过我了?”宁不空笑道:”那是自然.”汪直思索片刻,说道:”好,那纸笔来.”
  仓兵卫取来纸笔,汪直写了一封书信,又画了一幅地图,说道:”这样就行了吗?”沙天洹拿到手中,瞧了一遍,笑道:”不错,成了.”宁不空点点头:”很好.”忽将长刀向前一送,一声轻响,穿透汪直咽喉.
  刀锋入喉,汪直一时竟不觉痛楚,盯着宁不空,口唇颤动,眼里流露茫然之色.宁不空拔刀出来,笑骂道:”蠢材,到了这步田地,还奢望活命.所谓倭寇之王,不过尔尔.”
  汪直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口中血如泉涌,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宁不空突然出手,之前毫无征兆,待得汪直丧命,陆渐才还过神来,盯着汪直尸首,如坠冰窟,想到这些日子,谷缜与自己历尽奔波辛苦、九死一生,然而宁不空只一刀,便将这所有辛苦、所有希望,抹杀地干干净净.
  陆渐欲哭无泪,脸上涌起一抹红潮,猛的身子前倾,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傍着木柱,慢慢委顿下去.姚晴见状吃惊,抢上前去,道:”你怎么了?”陆渐本想说”我没事”,但气息太弱,这句话只在心头转来转去,竟然说不出来.
  姚晴瞧出他的意思,眼眶一热,颤声道:”到这时候,你还要说’我没事’么?”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陆渐吸一口气,勉强笑笑,伸出手,给她拭去眼泪,忽得在她身边低声道:”你,你别管我了,快,快走……”姚晴咬牙瞪他一眼,却不作声.
  ”生离死别,真是感人.”宁不空叹道,”瞎子我也感动得很呢.嗯,陆渐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不背叛我,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渐摇头道:”背叛你的事,我……从来没悔过!”宁不空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下去,拐杖笃地一顿,向前走了一步,徐徐道:”你既然死不悔改,我便成全你吧.”姚晴情急生智,叫道:”宁不空!”宁不空嘿嘿笑道:”姚大小姐,你叫什么,不急不急,我收拾了陆渐这孩子,再来跟你说话.”
  姚晴大声说道:”你有四幅祖师画像,是不是?”宁不空眉头一皱,道:”这件事他也跟你说了?这姓陆的小东西,真不晓事,难道他便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就非死不可么?”
  姚晴冷哼道:”可惜,你怎么也集不全其他四幅画像了.”宁不空道:”为什么?”姚晴道:”因为风、雷、地三部画像,都被我烧掉了.

  宁不空身子微震,略一沉默,蓦地呵呵大笑,森然道:”小丫头,你撒谎也瞧瞧对象,难道你不知老夫是谁?”姚晴道:”谁撒谎了?你若不信,大可问问风君侯、雷帝子……看他们的画像在谁手里?”
  宁不空冷冷道:”我就不信.”方要举刀,忽听沙天洹急道:”宁师弟且慢!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宁不空道:”怎么可能?一个小女娃娃,也能从风雷二主和地母手中抢走画像?沙师兄,你也太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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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天洹轻咳一声,干笑道:“听来虽然不可思议,但若万一是真的,岂不糟糕?宁师弟,此番我叛出狱岛,跟你前来中土,可全是为了这祖师画像;若有闪失,大家都是前功尽弃。”宁不空听了,稍一沉默,叹道:“那好,姚小姐你说你烧了画像,却是为何?”
姚晴道:“因为我已经记下了这三幅画像的隐语,烧了画像,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知道这隐语了。”宁不空冷哼一声,道:“胡吹大气,宁某凭什么信你?”
姚晴微一冷笑,扬声道:“持共和若拥下于白。”宁不空愣了愣,蓦地眉峰聚起,低喝道:“你说什么?”姚晴道:“这是地部画像的隐语,还有风雷二部的隐语,你想不想听?风部是周白响质……”
宁不空不自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不料姚晴说到“质”字,蓦地冷笑一声,道:“你想听么?本姑娘却不想说了。”
宁不空双眉一挑,脸上涌起一股杀气,食中二指拈着衣襟,轻轻捻动,过了半晌,神色忽又和缓下来,呵呵笑道:“好吧,姚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先提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这还差不多。”姚晴点头道,“第一,你须得放过陆渐,从今往后,不得为难于他。”
宁不空冷笑一声,徐徐道:“若我不答应呢?”姚晴脸色微白,咬了咬牙,扬声道:“你若不答应,我立马自尽,你终此一生,也休想凑齐画像中的隐语。”陆渐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他原本虚弱,此时急火攻心,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宁不空脸色阴沉,仿佛密云不雨,两只瞎眼恍如两口小井,凹陷得愈发深了,正犹豫未决,忽听沙天洹低声道:“宁师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答应她,也没什么损害,不答应么……宁来或许后悔。”
宁不空皱了皱眉,寻思陆渐始终不肯向自己屈服,若不亲手将其折磨致死,难以发泄心中怒气,但仔细想想,这小子已是将死之人,眼下不杀他,徒然增添他几天痛苦。权衡片时,宁不空露出一丝笑意,徐徐道:“姚小姐舍命救情郎,这份痴情,宁某钦佩之至,嘿嘿,很好,我便放过陆渐,成全你一番美意。”姚晴微微冷笑,又道:“第二件事,他是你的劫奴,如今黑天劫即将发作,你须得给他真气,延他性命。”
宁不空笑道:“这却不难。”走到陆渐身边,按住他头顶,度入真气。姚晴从旁瞧着,生恐宁不空趁机弄鬼,当真提心吊胆,但瞧陆渐苍白脸上渐渐浮起一抹血色,心知宁不空真气奏效,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宁不空撤掌道:“我给他的真气,足够他支撑月余工夫,这下可好?”姚晴虽觉月余工夫太短,但此时行格势禁,也无他法,能挨一日,便算一日,只得叹道:“好吧。”宁不空道:“那么你将隐语写出来。”姚晴摇头道:“我若写出来,你岂不是立马就会杀掉我们?我可不做汪直第二。”
宁不空笑道:“那么你说如何?”姚晴道:“我跟着你走,三日之后,再告诉你隐语。”心想若有三日工夫,陆渐自当远引,宁不空想要杀他,一下子也找不到。
宁不空略一思忖,蓦地点头道:“三日也不算长,如你所言便是。”说罢拄着拐杖。飘然出庙去了。
姚晴柔肠百结,凄惶不胜,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细指,拂起陆渐额前乱发,深深望着他憔悴的面庞、紧闭的双眼,知道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能这样瞧他了。一念及此,她便觉心酸难抑,只盼这一眼看的越久越好,心中默默祷告:“傻小子,你要活得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活得好好的,若你死了,我决不饶你……”
  沙天洹瞧的不耐烦,厉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姚晴一咬牙,忍痛起身,跨出庙门,随着那一众人远远去了。
野庙沉寂,瓦当上残雨点点,滴在阶前,滴滴答答,格外清晰。几只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缱绻,乘着雨后清风,悠然来去。
倏尔风起,燕雀惊飞,一到人影疾如闪电,穿入庙内,眼见地上汪直的尸首,叫道:“糟了。”再见靠着柱子的陆渐,又是一惊,伸手探他鼻息,气息虽弱,却未断绝。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车轮之声,有人朗声道:“未归,有消息么?”先前那人萧然道:“禀主人,汪直已然死了。”轱辘声起,一名文士推着轮椅,飘然入内。
这文士正是天部之主沈舟虚。他见了汪直尸首,不由叹道:“终究来迟了一步,瞧见凶手了么?”之前那人正是“无量足”燕未归,闻言道:“没瞧见,却看见这人。”说着一指陆渐。
此时又进来四人,除了宁凝薛耳莫乙,另有一个中年汉子,体格高瘦,细长的眉眼下,生着一个极大的鼻子,状若鹰勾,鼻翼上筋络交织,呈青黑之色。
四人见这情形,均露惊容,宁凝心头一急,不自禁快步抢上,俯身探视陆渐,细黑的眉毛微微颤抖。沈舟虚推车上前,把了把陆渐之脉,摇头道:“他还没死。”
宁凝舒了一口气,露出释然之色。沈舟虚注视陆渐,想了想,在其“玉枕”处度入一股真气。不多时,忽听陆渐啊呀一声,睁眼叫道:“阿晴,阿晴…”他头晕眼花,不辨东西,朦朦胧胧中看见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便当是姚晴,双臂一张,将宁凝紧紧搂在怀里,大哭道:“阿晴,阿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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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天洹轻咳一声,干笑道:“听来虽然不可思议,但若万一是真的,岂不糟糕?宁师弟,此番我叛出狱岛,跟你前来中土,可全是为了这祖师画像;若有闪失,大家都是前功尽弃。”宁不空听了,稍一沉默,叹道:“那好,姚小姐你说你烧了画像,却是为何?”
姚晴道:“因为我已经记下了这三幅画像的隐语,烧了画像,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知道这隐语了。”宁不空冷哼一声,道:“胡吹大气,宁某凭什么信你?”
姚晴微一冷笑,扬声道:“持共和若拥下于白。”宁不空愣了愣,蓦地眉峰聚起,低喝道:“你说什么?”姚晴道:“这是地部画像的隐语,还有风雷二部的隐语,你想不想听?风部是周白响质……”
宁不空不自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不料姚晴说到“质”字,蓦地冷笑一声,道:“你想听么?本姑娘却不想说了。”
宁不空双眉一挑,脸上涌起一股杀气,食中二指拈着衣襟,轻轻捻动,过了半晌,神色忽又和缓下来,呵呵笑道:“好吧,姚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先提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这还差不多。”姚晴点头道,“第一,你须得放过陆渐,从今往后,不得为难于他。”
宁不空冷笑一声,徐徐道:“若我不答应呢?”姚晴脸色微白,咬了咬牙,扬声道:“你若不答应,我立马自尽,你终此一生,也休想凑齐画像中的隐语。”陆渐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他原本虚弱,此时急火攻心,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宁不空脸色阴沉,仿佛密云不雨,两只瞎眼恍如两口小井,凹陷得愈发深了,正犹豫未决,忽听沙天洹低声道:“宁师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答应她,也没什么损害,不答应么……宁来或许后悔。”
宁不空皱了皱眉,寻思陆渐始终不肯向自己屈服,若不亲手将其折磨致死,难以发泄心中怒气,但仔细想想,这小子已是将死之人,眼下不杀他,徒然增添他几天痛苦。权衡片时,宁不空露出一丝笑意,徐徐道:“姚小姐舍命救情郎,这份痴情,宁某钦佩之至,嘿嘿,很好,我便放过陆渐,成全你一番美意。”姚晴微微冷笑,又道:“第二件事,他是你的劫奴,如今黑天劫即将发作,你须得给他真气,延他性命。”
宁不空笑道:“这却不难。”走到陆渐身边,按住他头顶,度入真气。姚晴从旁瞧着,生恐宁不空趁机弄鬼,当真提心吊胆,但瞧陆渐苍白脸上渐渐浮起一抹血色,心知宁不空真气奏效,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宁不空撤掌道:“我给他的真气,足够他支撑月余工夫,这下可好?”姚晴虽觉月余工夫太短,但此时行格势禁,也无他法,能挨一日,便算一日,只得叹道:“好吧。”宁不空道:“那么你将隐语写出来。”姚晴摇头道:“我若写出来,你岂不是立马就会杀掉我们?我可不做汪直第二。”
宁不空笑道:“那么你说如何?”姚晴道:“我跟着你走,三日之后,再告诉你隐语。”心想若有三日工夫,陆渐自当远引,宁不空想要杀他,一下子也找不到。
宁不空略一思忖,蓦地点头道:“三日也不算长,如你所言便是。”说罢拄着拐杖。飘然出庙去了。
姚晴柔肠百结,凄惶不胜,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细指,拂起陆渐额前乱发,深深望着他憔悴的面庞、紧闭的双眼,知道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能这样瞧他了。一念及此,她便觉心酸难抑,只盼这一眼看的越久越好,心中默默祷告:“傻小子,你要活得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活得好好的,若你死了,我决不饶你……”
  沙天洹瞧的不耐烦,厉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姚晴一咬牙,忍痛起身,跨出庙门,随着那一众人远远去了。
野庙沉寂,瓦当上残雨点点,滴在阶前,滴滴答答,格外清晰。几只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缱绻,乘着雨后清风,悠然来去。
倏尔风起,燕雀惊飞,一到人影疾如闪电,穿入庙内,眼见地上汪直的尸首,叫道:“糟了。”再见靠着柱子的陆渐,又是一惊,伸手探他鼻息,气息虽弱,却未断绝。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车轮之声,有人朗声道:“未归,有消息么?”先前那人萧然道:“禀主人,汪直已然死了。”轱辘声起,一名文士推着轮椅,飘然入内。
这文士正是天部之主沈舟虚。他见了汪直尸首,不由叹道:“终究来迟了一步,瞧见凶手了么?”之前那人正是“无量足”燕未归,闻言道:“没瞧见,却看见这人。”说着一指陆渐。
此时又进来四人,除了宁凝薛耳莫乙,另有一个中年汉子,体格高瘦,细长的眉眼下,生着一个极大的鼻子,状若鹰勾,鼻翼上筋络交织,呈青黑之色。
四人见这情形,均露惊容,宁凝心头一急,不自禁快步抢上,俯身探视陆渐,细黑的眉毛微微颤抖。沈舟虚推车上前,把了把陆渐之脉,摇头道:“他还没死。”
宁凝舒了一口气,露出释然之色。沈舟虚注视陆渐,想了想,在其“玉枕”处度入一股真气。不多时,忽听陆渐啊呀一声,睁眼叫道:“阿晴,阿晴…”他头晕眼花,不辨东西,朦朦胧胧中看见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便当是姚晴,双臂一张,将宁凝紧紧搂在怀里,大哭道:“阿晴,阿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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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凝出其不意,被他抱住,心中又羞又惊,欲要将他推开,但听他叫声凄惶,又觉心软,怔了怔,寻思道:“阿晴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想到这里,芳心微冷,忖道,“若是女子,却是他什么人呢?”想到这里,蓦地惊慌起来,忙将陆渐推开。
陆渐心神稍定,一被推开,便发觉怀中的并非姚晴,而是宁凝,顿时羞红了脸,道:“宁姑娘,我,我…”宁凝狠狠瞪他一眼,默默站起,退到沈舟虚身后。沈舟虚望着陆渐,微微笑道:“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啊?这汪直是谁杀死的?”陆渐如实道:“宁不空。”沈舟虚双目徒张,眉间腾起一抹青气,沉默半晌,慢慢道:“他为何要杀汪直?”陆渐懵懵懂懂,也不甚明白这其中的诡谲,只是凭着臆测,猜到一些,便说道:“听他说,是想杀了汪直,要他的人马和金银…”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陆渐四面瞧了瞧,不见姚晴,心慌起来,忍不住道:“你们,你们看见阿晴么?”沈舟虚道:“谁是阿晴?”陆渐道:“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儿,十七八岁,穿一身白衣,头上束着金环,手上有一只翡翠镯子…”
宁凝见他急切地神情,听着他的话语,心中酸酸的,寻思:“原来他早就有心上人么?难怪那天对我冷冷淡淡,问他家乡在哪儿,他也不肯说…”想到这里,一股酸热之气直冲双目,眉眼不觉红了。
沈舟虚盯了陆渐半晌,见他不似作伪,便摇头道:“我们是追赶汪直来的,没见那个女孩。”陆渐吃了一惊,失声叫道:“糟糕了,她,她定然被宁不空捉去了。”猛地挣起,谁想内伤未愈,这一挣,胸中剧痛,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宁凝原本沉浸于伤感之情,忽瞧陆渐吐血,心头一慌,脱口道:“你,你别着急啊…”从袖里取出手绢,欲要上前,却被沈舟虚伸手拦住,瞥她一眼,轻哼一声,自她手中取过手绢,交到陆渐手里。宁凝心知这主人智比天高,必然瞧破自己的心思,顿时羞惭不胜,红着脸退到一旁,久久抬不起头来。
陆渐接过手绢,不住咳嗽,鲜血不住涌出,将手绢洇湿。沈舟虚一皱眉,道:“闻香,还有几支紫灵还魂香?”
那鹰鼻怪人道:“两支。”沈舟虚道:“这人伤了心肺,且给他燃一支。”那怪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长锦盒,展开时,盒中盛满各色线香,他从中取出一支紫黑色线香,插在地上点燃。随着一点红火明灭,奇香馥郁,沁入陆渐肺腑。
说也奇怪,陆渐嗅了一会儿,痛楚渐消,咳血渐渐止了,瞧那手绢,歉然道:“对不住,宁姑娘,污了你的手帕,待我洗净,再还给你好么?”宁凝当此情形,既不能说好,也不便说不好,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舟虚又问道:“宁不空为何要捉那阿晴?”陆渐道:“宁不空有四幅祖师画像,阿晴有三幅,阿晴烧了三幅祖师画像,将画像的隐语记在心里,宁不空若是想将画像中的隐语集全,定要阿晴说出三句隐语,所以才捉走阿晴的…”说到这里,他眉眼泛红,咬着牙,紧紧攥着拳。  
陆渐口才平平,说得甚是不通,但沈舟虚聪明绝顶,略一推测,便理出其中头绪,胸中惊骇之情无以复加,不觉长眉连耸,喃喃念道:“竟有七幅祖师画像出世了?”陆渐道:“是呀,如今只剩天部的画像了。”
沈舟虚嘿了一声,忽地笑了笑,淡然道:“看起来,短时间内使回不得南京了,闻香,你瞧一瞧,又什么线索?”那鹰鼻怪人点点头,俯下身去,硕大的鼻子微微抽动,如狗儿一般趴在地上,逐寸逐分嗅将过去。
陆渐瞧得奇怪极了,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你不是瞧线索吗,这又是干什么?”莫乙接口笑道:“他在闻臭屁呢?”陆渐讶道:“屁也可闻?”心想若是有屁,自然掩鼻不及,岂有嗅闻之理.
不料那鹰鼻怪人苏闻香爬起来,一本正经道:“若有屁闻,那也好了。”莫乙道:“呸呸呸,贱东西,闻什么不好,偏要闻屁。”苏闻香仍是不急不恼,说道:“书呆子,你不知道,每个人的屁气味都不相同,闻过屁的气味,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莫乙眼珠一转,笑道:“有一个人,你就算嗅了,也找不到它的主人。”苏闻香道:“是谁呀?”莫乙道:“苏闻香。”苏闻香一愣,皱眉道:“苏闻香?”莫乙道:“是呀是呀,你闻了苏闻香的屁,再去找苏闻香,能不能够找到?”
苏闻香喃喃道:“我闻了苏闻香的屁,再去找苏闻香,苏闻香就是我,我找苏闻香,就是找我,我找我,我是谁,苏闻香又是谁?谁是苏闻香,我是谁…”他自言自语,将“谁是苏闻香,我是谁”反复念诵,越念越快,目光渐渐呆滞起来,定定望着墙壁,仿佛痴了一般。
沈舟虚眉头一皱,摹地一声断喝:“你就是苏闻香!苏闻香就是你!”这一喝蕴有无上内劲,苏闻香身子剧震,双腿酥软,瘫倒在地,呼呼喘到:“是呀是呀,我是苏闻香,苏闻香就是我,我就是苏闻香…”一边说着,一边拭去额上冷汗,神色疲惫,如同虚脱。
宁凝忍不住埋怨道:“莫乙,你明知道他容易犯痴,怎么尽说一些绕弯子的话,引他难过。”薛耳原始宁凝的跟屁虫,见宁凝开口,也装模作样责怪莫乙道:”书呆子,你太可恶,上次撺掇我听街上的人放屁,再将那放屁之人叫出来,结果惹恼了人家,给我一顿好揍,这次又哄苏闻香闻屁,劫奴之中,数你最坏了…”
莫乙听了责怪,不以为忤,反而咧嘴直笑,模样儿十分得意。
沈舟虚挥了挥手,不耐道:“闻香,能追到那伙人么?”苏闻香道:“能够的。”沈舟虚点点头道:“很好很好,你在前带路,务必追上宁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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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凝微一迟疑,忽道“他怎么办?”沈舟虚皱眉道“谁?”但见宁凝双耳羞红,目光有意无意飘向陆渐,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他也随着我们,晤,未归,你背他出去”燕未归点头,将陆渐负在背上,走出庙外,庙前却停着一辆马车,三匹骏马。陆渐随沈舟虚乘车,莫乙驾车,宁凝、薛耳、苏闻香三人骑马。燕未归则徒步奔突在前,追星赶月,疾逾奔马。苏闻香骑在马上,将头扭来扭去,左嗅嗅,右闻闻。他嗅闻之时,呼吸尤为奇怪,呼吸至为短促,吸气却极为深长,仿佛只这一吸,便要将四周空气吸得涓滴不剩,然后便指点方向,但有许多气味因风水流去,苏闻香追踪起来,也偶尔生不差错,走些错路,幸喜错而能改,大致方  
  向不曾有误。如此马不停蹄,忽东忽南,行了两日,次日入幕,苏闻香忽让众人止步,来到道边树林,趴在地上嗅了一会儿,神色迷惑,回禀道“禀主人,这拨人奇怪极了,在树林中分开,有一个人,向正南去了,其他的人,却向西南去了。” 沈舟虚下车,推着小车来到树林中,审视良久,伸指从地上拈起一小撮泥土。那泥土色泽紫暗,沈舟虚凑到鼻尖嗅嗅,皱眉道“这土有血腥气” 又问苏闻香道“向南去的那人是男还是女”苏闻香道“从体气嗅来,是女的。” 沈舟虚略一沉思,说道“小兄弟,那位阿晴姑娘可留有物件给你” ?“物件”陆渐微微一楞。沈舟虚道“好比手帕,香囊什么的,总之是那姑娘贴身之物”陆渐寻思姚晴从未赠给自己什么贴身之物,正想说无,忽地眼神一亮,急从怀里掏出那盛舍利的锦囊,说道“这只锦囊,阿晴携带许久,不知道有没有用?” 苏闻香接过,嗅了又嗅,道“不错,往正南方去的那位姑娘,正有这个香气,这香气在林子中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跟人捉迷藏似的,好玩极了”说罢将锦囊还给陆渐。沈舟虚听了,微微笑道“小兄弟,恭喜了,那位阿晴,或许已经脱身了”  
  陆渐又惊又喜,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血色,咳嗽一阵,急道“沈,沈先生,你为何这样说?”沈舟虚道“宁不空一行曾在这林子里歇足,约莫歇足之时,那位阿晴姑娘突然发难,与宁不空等人斗了一场,然后故布疑阵,引得宁不空一行向西南追赶,她却向正南方去了。”陆渐听得睁大了眼,问道“沈先生,此言当真?” “不会错”沈舟虚徐徐道,“这是闻香从气味上嗅到的,八九不离十” 。苏闻香也点头道“眼睛会骗人,气味却不会骗人的。这个,这个阿晴姑娘身上有一种体香,十分好闻,几十万个人中也遇不到一个,几乎和凝儿差不多,她经过的地方,一下子就能闻到” 。宁凝忽地呸了一声,骂道“苏闻香,你胡说什么?她的气味好不好闻,与我有什么相干?干什么拿我来说嘴?”苏闻香皱眉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宁凝道“随口说说也不许,我就是我,干什么要和人家比。。。”说到这儿,眼圈泛红,扭过头去。  
  苏闻香不料她如此气恼,大为不解,挠了挠头,讪讪道“凝儿别气,我,我以后不说你就是啦”宁凝哼了一声,也不答话。陆渐心忧姚晴,不曾留意宁凝的心思,急声道“苏先生,你快些施展神通,看看阿晴去哪儿了”苏闻香恩了一声,边走边嗅,穿过树林。陆渐身子虚弱,行动无力,幸喜宁凝随在一旁,顺手搀扶。 苏闻香走了一阵,爬上一处高坡,抽抽鼻子,皱眉道“这里有那位姑娘的气味,也有其他人的气味”陆渐转念见脸色大变,失声道:“难道,难道阿晴又被他们捉住了?”苏闻香不置可否,弯着腰默然向前。陆渐心急如焚,连催燕未归跟上,道路两旁丛林幽深,怪石悬空,或如饿虎局高俯视,或如长戟森然 下刺,但陆渐两眼凝注在苏闻香的鼻端,除此之外,其他人事均然不觉,一时间倒也不曾感受这山中的阴森气氛。光影移转,日渐入暮,众人爬了一程,忽听水声轰隆,行得近了,却是两片山崖夹着一道深涧急流,山高水急,咆哮如雷。苏闻香四处嗅嗅,又皱眉道“奇怪,奇怪”陆渐忙道“苏先生,又怎么奇怪啦”苏闻香道“我嗅不到那位姑娘的气味了,其他人的气味却还在,沿着山涧,下山去了” 陆渐一楞,急声问道“这,这是什么缘故?”苏闻香道“只有一个原由,能叫我嗅不到气息,那就是这位姑娘掉进山涧,涧水湍急,将她留下的气味冲刷一尽,若是这样,我也没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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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听得心子陡沉,水声入耳,化作嗡嗡鸣响,他恍恍惚惚,探首望去,涧深百尺,乱石嵯峨,有如狼牙尖刺,直指上天,涧水经过之时,便被切割成丝丝缕缕,更添湍急。想象人若落水,被这急流一卷,撞在这乱石之中,血肉模糊,哪能活命。。。霎那间,陆渐心头一空,既似伤心,又似迷糊,幕地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夺口而出,只听得身畔宁凝失声惊呼,便即知觉全无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陆渐张眼看是,眼前四壁精洁,悬琴挂剑;阵阵香风飘至,送来几声鸟语。陆渐循声掉头,窗外却是一座花园,花木繁茂,鸟声啾啾,百啭不穷。花丛中几双蛱蝶,来来往往,比翼而飞,陆渐瞧见,幕地深深羡慕起来,想这蝴蝶尚能成双飞舞,而自己或许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间,真是好不可怜。想到这儿,他胸口窒闷,不由得剧烈咳嗽,挣得满面通红,忽觉嘴里腥咸,举手承接,尽是血水,心中好一阵凄凉“我要死了么?唉,死了也好,这般活着,委实太苦”伤感间,忽听门响,宁凝推门而入,手捧托盘,盘中盛着一碗汤药,见他咳血,流露惊色,上前坐到陆渐身前,给他拭去血水,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得凉了,送到他嘴边。陆渐咬牙闭眼,微微摇头。  
  宁凝心里微微有气,叫道“你不吃药,病怎么会好?”陆渐仍是双目微阖,一言不发。宁凝见他面容悲苦,心知他心痛太甚,生念全无,是故不肯吃药。一时间,她望着这病中男子,心中百味杂陈,那一点点怨气却慢慢散去了。怔忪一会儿,宁凝收拾心情,软语道“你知道么?主人派人去山涧下游查探过了,并未发现尸首,或许那位阿晴姑娘依旧活着。她若活着,你死了岂不冤枉。” 陆渐身子一颤,张眼道“宁姑娘,你,你不骗我?”宁凝只觉一股莫名怒气荡漾过心头,将碗重重一搁,叫道“谁骗你了,你这人,真是,真是讨厌。” 说到这里,双眼一热,只恐再呆这儿,便要当场落泪,一转身,便向外走。  
  陆渐忙道“宁,宁姑娘,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我喝药便是。。。”捧起那碗药,咕嘟嘟一气喝光,只因喝得太急,又是一阵咳嗽宁凝心中越发难受,冷冷道“陆大爷你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劫奴,没爹没娘,我,我又配生什么气。。。。” 陆渐愣了一下,摇头道“宁姑娘,你这话不对,我也是劫奴,我也没爹没娘;恩,我还有爷爷,他虽然爱赌博,心里却疼爱我的,可你也不错啊,那个姓商的夫人,对你就很好很好的。”宁凝微一沉默,偷偷拭去泪水,低头转身,端起药碗,推门而出。陆渐心中迷惑,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心神恍惚不定,这般躺了一会,又昏睡过去。睡梦中,陆渐嗅到一股奇香,睁眼看时,却见床前放了一尊香炉,炉中燃着紫黑线香。陆渐隐约记得这线香名为“紫灵还魂香”,香气吸入,胸中痛苦大减,甚感舒服。陆渐当下支起身子,见香炉旁又有一碗汤药,只怕又被宁凝责骂,便不待她来,捧起喝了。  
  不多时,燃香焚尽,陆渐胃里空空,虚弱难受,瞧得房中无人,便披了衣服,慢慢挪下床,扶着墙踱出门外,一眼望去,园中繁华将尽,流光点点,透过枝桠,印在地上陆渐心胸为之一畅,走了两步,忽见话丛中倩影依稀,定眼细看,正是宁凝,她坐在繁花丛中,身前支了一张矮几,几上铺了大副宣纸。宁凝提一支羊毫,点蘸丹青,对着满园花草凝思一会,在纸上添一两笔,然后再想一阵,又添两笔。陆渐悄然走到她身后,局高下望,只见纸上粗粗画着几丛珍珠兰,寥寥数笔,尽得清雅神韵;左侧则绘了一枝芍药,渲染入微,艳丽无方,与兰花相映成趣,各擅胜场。  
  陆渐瞧得舒服,不禁赞了一声“好”。宁凝不料他来,吃了一惊,笔尖轻颤,在宣纸上落下几点污墨。 陆渐哎呀一声,叫道“糟了”宁凝急急起身,背着身子挡住画儿,双颊白里透红,两眼盯着陆渐,目光清澈,透着几分恼意。陆渐挠挠头,尴尬道“对不住,都是我的不是,扰了你画画了” 宁凝盯着他,似乎有些恼怒,说道“你这人,怎么不好好躺着,却跑出来了”陆渐不觉微笑,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老躺在床上?”宁凝瞪他一眼,道“你是男人,也是病人,快回房去” 但凡男子,无论老少贤愚,面对美丽女子,难免都会有些赖皮。陆渐人虽老实,有意无意,也难免俗,闻言不仅不回房去,反而坐在一块石头上,笑道“我就坐一会,透透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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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凝望着他,有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正要收拾画具,陆渐却道“怎么不画啦?”宁凝瞥他一眼,寻思“你这么瞧我,我怎能画得下去?”  
  却听陆渐道“这幅画很好看,若不画完,很是可惜。唉,都怪我不好,一惊一咋,污了你的好画。”  
  宁凝见他一脸愧疚,心生不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虽然是你不好,这画却不算污了”当即摊开宣纸,挥笔将一点墨污略加点染,便成一只青蝇,细腰轻翅,破纸欲飞;其他三点污墨则连缀勾勒,描成一只翩翩大蝶,穿梭花间,潇洒可爱。  
  宁凝将未竟花草一一勾完,问道“你说,这画取什么名儿?”陆渐想了想,说道“就叫‘蝴蝶戏花图’,好不好?”宁凝听了,双颊一热,心道“瞧你老老实实的,取个名儿却不老实。”虽如此想,仍依陆渐所言,书下画名。  
  陆渐瞧着画,赞不绝口。宁凝听得好笑,说道“你只说好,到底好在哪,你却说说?”陆渐张口结舌,半晌道“就是好看,至于好在哪,我是粗人,却说不出来。”  
  宁凝微微一笑,道“好个粗人,只消这两个字,便推得干干净净了。恩,这幅画有个地方不合常理,你能瞧出来么?”陆渐又是一愣,挠挠头,支吾道“我是个粗人。。。”  
  宁凝不觉莞尔,说道“这两样花原本花期不一。芍药是晚春开放,珍珠兰却长在夏日;我将它们画在一起,实在是大大的胡闹,你偏说画得好,果真是一个粗人。。。。”说着注释陆渐,嘴角含笑,眼里大有促狭之色。  
  陆渐脸涨通红,咳嗽两声,不服道“不管怎样,就是好看,有人曾经说过,你的劫力在双眼,所以画得一手好丹青”宁凝奇道“是谁呀?”陆渐道“仙碧姐姐,她是地部高手,她的话一定不错”  
  宁凝默然半晌,轻哼一声,道“你认识的女孩子却挺多”陆渐不防她说出这么一句,正不知其意,又听宁凝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画得一点也不好,有时候,我心里想得很好很好,画出来时,却总是不妥,怎么看也不满意,唉,比起古往今来的大画家,我可差得远了”  
  陆渐心目中,对画的念头只分“好看”与“不好看”,说到“眼高手低”这些道道,却是一窍不通。当即也不作声。宁凝则盯着那画,痴痴出神,不料那朵芍药鲜丽逼真,竟惹来一只蜜蜂,绕着那花,嗡嗡乱转,却又不知如何下口。  
  陆渐笑道“我说好吧,你还不承认,这下连蜜蜂都引来了”宁凝听他反复说好,初时不以为意,听得多了,却有几分信实,心里微微得意,破颜而笑。但见陆渐又咳两声,神色颓败,便道“医书上说‘广步于庭’,既然出来了,我便陪你走一走,对你身子或许有些好处”当即扶起陆渐,在花中小径中漫步行走。  
  陆渐忍不住问道“宁姑娘,这是哪里?”宁凝道“这是主人一位朋友的园子”陆渐道“沈先生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宁凝道“他们打听宁不空的下落去了;我瞧得出来,主人对这件事很发愁”陆渐哦了一声,说道“那也难怪,宁不空不但狡猾,而且狠毒,如今更有沙天恒相帮,就  
  像老虎生了翅膀。你见了沈先生,千万提醒于他,让他当心”  
  宁凝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宁不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听过。”陆渐道“你们都姓宁,宁什么宁什么,听得惯了,自然耳熟了。”  
  宁凝瞧他一眼,笑道“你这次却还不苯”  
  陆渐咧嘴笑笑,但莞尔之间,笑容尽失,轻轻叹了口气,止住步子,望着一丛乌丝菊呆呆出神。宁凝怪道“你怎么了”陆渐眼神一阵恍惚,忽得叹道“以前,我每做好一件事,阿晴就会夸我‘还不笨’,你这会的口气,和她,和她真是很像”  
  宁凝心中微酸,沉没一阵,强笑道“你别担心,那位阿晴姑娘好人好报,一定没事的”陆渐砖头望着她,眉眼通红,幕地握住她手,颤声道“宁姑娘,你这一句吉言,我一辈子都记得。。。。”  
  宁凝默默抽回手,低眉不语。陆渐方才自觉失礼,讪讪无话。过了一会,宁凝问道“你说过,宁不空是你的劫主,你又怎么成了劫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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