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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看啊---梦回大清

推荐一本小说---梦回大清   作者金子,超好看啊
看了两天,人都萎靡了,不过好看。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9-25 22:40 编辑 ]

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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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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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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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一个同事通宵看这个小说,结果感冒了,见到我还说是我害得,还说因为小说的结尾难过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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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明黄8   

那熟悉的奶香又包围住了我,我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是轻声哄慰着她,“好好照顾孩子吧”,皇帝淡然地说了一句,我抬头看向康熙那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弯了弯身,“鱼宁现在只想这一件事”。

康熙盯了我一眼,过了会儿才说,“那就好,你去吧”,说完又靠在的软垫上闭目养神,我无声的行了礼,转身随着李德全往外走去,屋外寒冷的空气霎时包围住了我,我却觉得这寒冷比屋里更温暖。

李德全默默的领着我往前走去,一阵弯弯绕绕之后,丝竹之声越发的清晰起来,“福晋,前面再走一点,就是万字楼了,德娘娘她们都在那儿,您放心,那没有外人,娘娘早吩咐过了的,奴才不便陪您过去,先行告退”。

辛苦公公了”,我弯了弯身,李德全躬身连道不敢,我忙虚扶,他直起身来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自行转身往回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我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出来。

皇帝对我显然早有打算,可我不是紫霞仙子,连开头都猜不出,更不用说结尾会如何了,我隐隐可以感觉到,现在让我活着,对皇帝的“大计”更有利,不然又何来这一次又一次或明或暗的警醒呢。从胤祥走出圈禁大门的那时起,甚至应该说,从四爷不顾一切要救我的那一刹那起,皇帝就已经有了决定了吧。
可不管我的命运会如何,四爷的命运却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皇帝心里的继承大统的人选,应该已是四爷无疑了,不然我的存在与否,对一个宗室王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皇帝…而最有竞争力的十四阿哥,马上就要被派去边疆了吧。

皇上对自己的儿子们在了解不过,真论有勇又有谋,可以和四阿哥一争长短的,就只有十四阿哥一个,卧榻之旁其容他人酣睡,皇帝早早的打发了他走,离开这是非之地,细算起来,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爱护…我忍不住苦笑出来,康熙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如此算计,那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嚏”,蔷儿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啊”我低呼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竟忘了这寒冷的天气。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前面那灯火辉煌的万字楼,我实在是不想去。根据经验,举凡宫里有大宴会的时候,外围的偏房都会升起炉火,以备茶水,奶子,羹汁什么的,这样可以给那些主子们提供更快捷的服务。

身往右侧走去,灯火隐约中看得出,是宫女们当值时轮班休息的偏房,过了这么久,宫里能认得出我的下人屈指可数,所以我也不甚在意。一进去,迎面就碰上一个小丫头,她虽不认得我,却认得出我的服饰品级。
吩咐了她去热些奶子来,我转身进了一间耳房,果然大熟铜的火炉烧得正旺,我拖了个兀子,在火边坐下,炉火照亮了蔷儿的脸,红彤彤的,她高兴得用力转着头,想去寻找那温暖的所在。
“呵呵”,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出来,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很暖和是不是”,门口帘搭子一响,估计那小丫头回来了,“奶子拿来了?先给我吧”,我一边逗弄着墙儿,一边伸手去接,一个温热的杯子递了过来,“谢…”,我正要道谢,却看见握住杯子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手不仅僵在了半空中。
拿着呀,怎么,怕有毒吗”,我身后的十四阿哥淡淡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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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3   

我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一来被人叫习惯了,二来日子渐渐长了倒也不太觉得有什么别扭了。另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圈禁以后,夏天的蚊子确实少了不少,看来禁卫军圈的果然很严实,因而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一次在饭桌上说起来,胤祥一口汤全喷在了桌子上,小桃儿她们也笑得不行。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虽不像以往光彩照人,却还能让人有苦中作乐的能力,而且这是我来了这里以后,所经历过得最平静的生活,没有天下,却有自己一方天地,没有忙碌争斗的十三爷,却有一个朝夕相伴,心意相通的丈夫,而且这里没有他…….



“又在胡思乱想了,嗯…”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温暖的臂膀已围了过来,心里突的一跳,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手里的粥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取走了,小桃儿也不见了,我呼了口气,捋了捋头发,顺势靠在了胤祥的怀里。



“想什么呢”,胤祥笑嘻嘻的在我耳边说,暖暖的风吹得耳朵痒痒的,忍不住去挠,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却换了自己的下巴来揉搓,胡子碴儿弄得我更痒,忍不住笑了出来。痒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他的衣领处蹭了起来,胤祥一声低笑。


“这手里是什么”,胤祥顺势掰开了我的手看,我一低头才看见方才的炮竹纸竟被汗水粘在了手心儿,见胤祥有些若有所思的,我笑说,“方才正在想今天占了便宜呢”。
他一愣,我指着墙外不时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你听,别人花钱买炮,我们免费听响儿”。胤祥“噗嗤”一声喷笑了出来,脸埋在我脖子里,极低的叫了一声“小薇”。每次只有再没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叫,又仿佛这样我们就回到了从前,他意气风发,而我——名正言顺…
我反握住他的手,摸着他修长手指的薄茧,轻声说“我倒觉得这样好,自己家里开开心心的,不用大过节的去傻笑给别人看,反正咱们这岁数也没红包可拿了,嗯…”。胤祥抬起头一笑,又亲亲我的头发,却不再言语,只是抱着我轻轻摇晃。
我深知道他的心事儿,不论如何,那个神采飞扬的拼命十三郎,落到连过节放鞭炮的权利都没有的时候,心里又如何会好受,他总是觉得亏欠了我,让我和他一起受苦。
见我看着他,他突然作了个鬼脸儿,笑说“既是占便宜,那咱们就来个彻底的”,我忍不住笑了,“你还要干嘛”,胤祥笑而不答,只是回头扬声,“小桃儿,去,把那个斗篷拿来,主子们要去假山上坐坐,让厨房摆酒”。小桃儿忙应着去了。
见我愣愣的,他低头笑说“光听响儿没意思,说不定还有哪个冤大头放焰火呢,高处看得清楚些”。我哈哈一笑,见他高兴起来,心里也高兴,扶着胤祥的手正要起身,“砰砰”几声巨大的炮响传了进来。
我只觉的胤祥的手突然僵住,捏得我生疼,可又不觉得的疼,心脏跳的仿佛要冲出喉咙来,不禁下意识的用手握住了喉咙……这声音太熟悉又太陌生了,已经整整三年没听过了。
突然觉得手在哆嗦,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胤祥的颤抖,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慌得不行,可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他,一条青筋暴在额际,脸颊的肌肉也在不自觉地抽动,神情有些可怖
感受到胤祥的情绪激动,我突然平静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儿,他一颤,低头看我,见我一脸平静笑意,一怔…我微微点点头。
就这么过了会儿,一抹笑意突然出现在他唇边,未等我再说什么,胤祥回头扬声到,“来人,给爷更衣,备香案,接圣旨”……
第二章 重逢 1   

胤祥转身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顿了顿,手在门框边捏了又松,犹豫间还是没有回头,终是大步地走了出去,“呼”…我出了一口长气,向后重重的靠在了棉垫上,只觉得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棉布帘子一掀,门外的小桃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惊惧,又有些期盼,她慢慢的走到了我跟前,缓缓地跪靠在了塌子边儿上
我低头对她微微一笑,她一怔,表情倒是放松了些,不说话,只是用手揉搓着塌子上绸缎布面的边角儿。窗外头早站齐了伺候的丫头们,却偏偏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方才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的鞭炮声,已是半点儿也听不到了,那残留的些许喜气,也仿佛被眼前的压抑无声无息的吞没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低声说,他们夫妻分别三年未曾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对她我心里一直有一份愧疚。低着头的小桃儿一个哆嗦,也不抬头,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小姐…别这么说,这几年,小桃儿过得很好…知足…”
还未等我再开口,小桃儿猛地抬起头来,半仰着身儿,急急的说,“主子,您别也担心,据奴婢看,十三爷应该没什么凶险的,应该没…”后半截子话她越说越低…我强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你放心吧”,小桃儿也勉强一笑,又木木的坐了回去。
我转头望向窗外,庭园里的那几棵槐树,早就只剩了秃秃的枝子,正无力的被无情的北风随意拉扯着。我并不担心胤祥此去会有风险,若真是那样,就不会大张旗鼓的放炮传旨,而是悄没声儿的一杯毒酒了事了,我担心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嘴里喃喃的说了出来。
小桃儿有些迷茫的半抬头看我是否说了什么,我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响起,小桃儿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我的心也忍不住狂跳,快得有种让人作呕的感觉,只觉得热血一下下地往头上冲,手脚却偏偏冰凉起来…
唰”,布帘子一下子被人掀了开来,秦顺儿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主子…呼…主子”他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只是急促的呼吸着,干咽着吐沫,脸上似笑非笑的憋的紫胀,大冬天的却满脸是汗。“嘶…”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好痛,低头一看,才发现指甲正狠狠的掐在手心里,四道红印儿清晰的印了出来。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安静了些,“你慢慢说,别着急”我轻声说,看我平平静静的,秦顺儿一顿,又喘了两口气,“是,主子,十三爷没事儿,是宫里传了旨,皇上想见他,命他即刻进宫,也让我告诉主子一声,别担心,有信儿立刻来告诉的”,他一气儿的说了出来。

小桃儿一声儿喜极而泣的呜声响起,“小姐,小姐”,她泪流满面地只会这样叫着,秦顺儿也是满脸的喜意,傻乎乎的笑着,屋外一下子嗡的响动了起来,欢呼,低泣,笑声,那样毫不掩饰的喜悦瞬时充满了每个空间,缝隙…

就这么过了会儿,小桃儿和秦顺儿慢慢的静了下来,却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应该高兴的,为胤祥高兴,为他的东山再起,前程似锦高兴…可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勉强咧了咧嘴,“你们下去吧,我想静一静,该怎么做你们都知道,要是有什么信儿,立刻来通知我就是了”。


“是,那奴才告退”,秦顺儿拉了一把还想说些什么的小桃儿,转身一同出去了,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我也未曾听清,只是外面立刻安静了起来。

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不是吗,史书上对胤祥被圈禁了多久本就很有争议,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不禁苦笑,心里难道竟然盼望这样长长久久的被禁锢下去吗。决定进来陪伴十三对于我而言是一种解脱,可现在呢….

这三年平淡却安稳舒适的生活,不自由的身体,却有着自由的心和言论,没有争斗,没有恶意,没有防备,也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这一切马上都要结束了…最重要的是,胤祥迈出这个大门的一刹那,他还是光明正大的十三贝子,凤子龙孙,从不曾改变。而我呢…我到底是谁….

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忍不住用手使劲的按了按,才觉得好些了。算了,不去想了,我不想来的时候来了,不想死的时候死了,以为不能活的时候又活了过来,一切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半点儿不由自己

想想外面的世界,也不免有两分心动,若是初来之时,就被禁锢于此,恐怕疯了的心都有吧,如此想来,上天待我不薄,还算是让我循序渐进的去受罪,讪笑着咧了咧嘴,放松的躺了下去,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迷糊中觉得很热,摇了摇头,张眼看看四周有些昏昏暗暗的,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胤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把我抱到床上去,就在我旁边和衣睡了。我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红红的仿佛还有几分笑意的面孔,睡的沉沉的,一股浓烈的酒味儿飘散在四周,心里不禁一滞,他有多久没喝这么多酒了。

不自禁的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热热的面孔,一股股温暖的呼吸均匀的吹拂在我的手上,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线条坚硬的唇际,却有一条明显的笑痕印在嘴角。心里不禁一暖,这几年还能让他时时开心,是我最成功的事情了

啊”,我低低叫了一声,抚在胤祥唇边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人却没有醒,只是在枕头上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叫了声“小薇”,又睡去了,手却是牢牢地抓住了我的不肯放松。我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的睡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年冬狩,胤祥被熊所伤,我去照顾他的那一夜。
那时的他也是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继而抓住了我的心,有些痛,更多的是欢喜,一如现在,从不曾改变…四周薄薄的床帐,罩住了我和他,笼住了一方天地。彼此温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就算只剩下一点点空气,也要一起分享,直到今天才明白,这静静的一方天地,原来才是我想要的,而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么久…
“主子,你看这个好不好”,小桃儿笑眯眯的在我身边摆弄着一堆堆的布料,这些绫罗绸缎,要么是皇帝的赏赐,要么是那些爷的贺礼,我全然不在意,只是随着小桃儿折腾。自那晚捋顺了自己的心意,我就一心一意地替胤祥高兴着,打算着。

第二章 重逢 2   

胤祥对我的心事儿也猜到几分,原也怕我太过忧虑,又或横生枝节,见我现在一付平和喜悦的样子,虽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多问,但显然是放下了心来。我知道他拒绝了再添加或更换奴才,明里是说,刚蒙皇上开恩,应当报效皇上,为朝廷效力,而不是整理私宅,私下里自然是不希望再有生人进府,于我不利。

皇上的圣旨说得很清楚,原本胤祥跟废太子之事有牵连,虽是无心,也要略作薄惩,现已三年,看他表现良好,因放了他出来,为朝廷效力,以弥补过失云云…说到底,这道圣旨不过是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扒掉层层外衣,不过也就剩了些甜甜苦苦的滋味罢了。其中滋味胤祥自然了解,不过对他来说,还是甜大于苦吧…

胤祥已是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节奏,每日里上朝,去六部办差,竟似比原来还要忙些,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夜深了才回来,可精神却越来越好。私下里言谈皆是豪情,外面却又是一付谦和谨慎的样子,我只能低叹,这才是那个未来的第一贤王吧…

府里的东西都要换过,一来是因为胤祥已恢复了品级,日常用度自然不同,二来也是要去去晦气,这些圈禁时用的东西,都要拿去烧掉。人人是欢声笑语,精神百倍,我却再也没有那时装修的心情了,只是躲在自己房里,每日里看书写字,甚至宁愿笨手笨脚的做针线,也不想出了门去。

这么鸵鸟了些日子,连忙碌的胤祥也觉得不对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是笑说,现在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他抱住我只是沉默,最后在我头顶只低低说了句,“委屈你了”…我眼眶一热,哑声说了句“在你身边我还没受过委屈呢”,胤祥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小姐,这个好不好”,“啊”我回过神来,看了看,“嗯,挺好的”,小桃儿撇了撇嘴,“问了您十几回,都是这一句,嗯,挺好的”。我哈哈一笑,“就是挺好的,横不能挺好的东西我说不好不是”,说得小桃儿也是一笑。

门外的小丫头回了声儿,“十三爷就回来了”,我一愣,与小桃儿对看了一眼,“今儿怎么这么早”,“秦总管没说,只是说一会儿子主子马就到了”,“嗯,知道了,你去吧”,门外的丫头退了出去。我想了想“小桃儿,你去准备些粥水,先给十三爷暖暖也是好的,天太冷,容易受寒”,“是,这就去”小桃儿忙应了去了。


看着小桃儿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和她说过让她回家看看,她满眼泪水的样子。我起身向书房走去,想来胤祥回来若没到我这儿,就应该在书房,让小桃儿出门去见外人,虽说是她的丈夫,但不管怎样也还是要跟十三说一声儿的。

府里的奴才本就少,最近又忙得不行,基本都在前面伺候着,后院的人少了不少,我也乐得清闲自在,慢悠悠的溜达着。心里有些日子不曾这样安适了,因此更是放慢了脚步,虽然四周光秃秃的,水面也已经结了冰,只有几只麻雀还是那样肥肥笨笨的跳来跳去觅食。

眼瞅着到了书房,门口竟没有太监伺候着,想想可能是人还没有过来,不会是去找我了吧,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正想转身回去,转念一想,可别又走岔了,干脆到书房里等他就是了,那边儿找不到我,自然会来这边儿。

抬脚上了台阶,心里想着上次看到胤祥书架上放了一本杂人游记,不知道现在还不在呢。现在不能出去玩了,看看这一类的旅游指南也是好的,一边顺手推了门,迈步进去,那书放在哪儿呢,转眼看去,层层叠叠的都是书。

正凭着上次的记忆垫脚伸手去上面的书架去翻,刚抽出一本,忽听到身后门扇被推开的声音,勉强回了头笑说“你到底把那本书放…”,看到一个人影儿正直直的站在门口,“啪哒”一声书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你…”瘦长挺直的身材,有些苍白的面色,略带了几分讥诮的嘴角儿,还有…那双黑得仿佛见不到底的眼,眼前明明是模模糊糊的,可偏偏又是看的那样的清楚,四爷…

四爷一手扶在门扇上,看来正要推门进来,现在却是僵直的站在那里,表情漠然,只是手指却已捏得泛了白。“他要的,我也要”…“这也是你的选择吗”…“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我还会再见到你的,是不是”…

他曾说过的一句句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充斥着我的脑海,或有情,或无情的回响着…“啪”的一声,眼泪落在了地面,声音竟是那样响亮,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四爷眸色一暗,只觉得眼前的身影儿闪动,我不禁张大了眼…“咦,四哥,干吗站在门口不进去”,十三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爷身形一滞,我下意识的转了头,快速的在脸上抹了两把。

“四哥,你”十三笑嘻嘻的出现在门口,抬眼看见我也是一愣,眼光闪了闪,还没等我看明白,他笑着说了句,“四哥快进来吧,站在门口搪风怪冷的”,四爷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来,自去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了几案上胤祥写的一幅字端详起来。

十三转头冲外面喊了句,“顺儿,快上茶来,就是前儿三爷送的那个老君眉”,说完回头冲四爷笑说,“四哥,你也尝尝,三哥把这茶夸的琼浆玉液似的”,四爷抬眼,略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去。


胤祥转过脸来笑看着我,仿佛一无所觉得样子,我心里一抽,脑袋胀得要命,嗡嗡的一片嘈杂,可直觉已让腿自动自发的迈了出去,端正的福下身去,稳稳得说,“奴婢给四爷,十三爷请安”,胤祥大大的一愣,一时笑容竟僵在了脸上,四爷却一动不动。


第二章 重逢 3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是很久,“嗯,起来吧”,四爷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如从前冷冷的,淡淡的,我心里却是一热,“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觉得心里虽然一片空白,情绪却像是掉光了叶子的杨树,光秃秃的很难看,但也算去掉了累赘,落得几分轻松。

正要起身,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却紧密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儿,我一顿,借力直起身来,抬头看过去,胤祥淡淡却满足的笑颜顺时印入眼底,他用手轻触了触我的眼角儿,停了会儿,收了手,却只低声问了句“找我有事儿”,我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儿,回头再说吧,你正事要紧”,他点了点头。
我向四爷坐的方向又福了福身儿,就低头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一刹那,忍不住抬眼,却只看见四爷低头的侧影,还有他手中已捏得不成形的字纸…
一只手突然轻贴在了我的额头,不禁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小桃儿关心的脸,“您怎么了,不舒服,打刚才就脸色不好,早上还红润润的,是不是方才出门受了风”,说完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不热呀”。

我强笑了下,“我没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关公,哪能一天到晚老红着脸”。小桃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旁的小丫头也是抿嘴偷笑,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小丫头把饭摆上来,胤祥早就让人来回,说是今儿个要和四爷一起吃饭,不用等他了。

小桃儿让其他丫头都退下了,就坐在一边儿陪我吃饭,这样说话也方便些。她不时地夹这个夹那个给我,我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好像在嚼渣滓,喀拉喀拉的。以前的事情却不停的在我脑海里显现着,初见,相识,相知,还有…

都说人一过了五十岁就会不自觉地回忆着过去,以感觉生命曾经辉煌的存在,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年龄越老想的就会越多…不禁苦笑,自己回想了这么久,难道自己的心也老了吗,虽然还有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主子…”,“啊”我一愣神,看向小桃儿,她正好笑得看着我,“您这又是神游太虚到哪路神仙那里去了”,说完用手指了指,我顺势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在用筷子喝汤…脸一红,瞥了正抿嘴偷笑的小桃儿一眼,放下筷子,拿起碗来咕嘟咕嘟的就喝了下去…抹抹嘴儿,看看小桃儿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小桃儿好笑的摇了摇头,把我手中的汤碗接了过去,嘴里喃喃的嘀咕了些什么“做派,破落户”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主子,先儿听秦顺儿说,今年的正月儿灯会办的时间长,各地都派了能干的工匠来京城扎彩灯,一定很热闹”。
我看了看她,想想小年那天胤祥获释,转眼已是小二十天了,正月十五在即,未圈禁之前年年都是要去宫里请安,一同赏灯,后来流离失所的在外头,穷乡僻壤的也无灯可赏。

不禁有两分心动,反正今年胤祥还是要去宫里的,只不过跟我却再没半点关系了,心里冷笑了一声,那鬼地方不去也罢了。看着小桃儿眼巴巴的看着我,想想许久她也未曾回家了,刚才虽然没说成,想必胤祥也不会反对

这几年下来,经历了这些事情,小桃儿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小丫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她心里有数儿。心里隐隐察觉到自己最近心态太过糟糕,也许出去走走心里会好得多,各何况这么多年没有出府门半步,外面的变化一定不少,虽赶不上中国改革开放那样的日新月异,但多多少少总是有变得吧.

想着不禁一笑,“知道了,你快吃吧”,小桃儿见我开心,知道出门有望,心里也极高兴的,又唧唧呱呱地说了起来,以前看过的灯怎样的好,今年一定又会怎样怎样。
到了晚间,我早早地睡了,许是下意识的不知道见了胤祥要说什么,虽然睡得极不踏实,反反复复的,可怎样也不愿醒来,只是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叹息,而后额头一热,再睁眼时天已大亮,胤祥早就出门去了,还留话说,晚上有席,回来的迟。
梳洗的时候见小桃儿一脸的喜意,一问才知道,昨儿晚上胤祥见我睡了,就问了小桃儿我下午找他去做什么。小桃儿说大概是为了让她回家看看的缘故,上午还曾听我提过,胤祥想了想,也就允了,只是说让她自己小心些。小桃儿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暗示,虽然警醒了一下,可还是欢天喜地的应了。
我挠了挠脸颊,在镜中对正给我梳头的小桃儿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小桃儿手一顿,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咬着嘴唇儿只是不说话。看她情绪有些不对,问了问才明白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我陪你去如何”,小桃儿一惊,未等她说话,我摇了摇手“第一我也想出去走走,晚些好了,带上斗篷遮住头脸,天色暗的话,别人也看不清,二来,你回家也不可能没人陪着不是,这是规矩,三者,趁现在没到十五,花灯却应该已经做好了,趁着人少,正好去看看”。

小桃儿一脸的犹豫,“那要不要告诉…”,“不用了,我们速去速回,带着侍卫,不会怎样的”。小桃儿还是担心,我却浑不在意,昨晚上做了一夜噩梦之后,早就决定,横竖死过一回,就是再来一遍,之前也要过得痛快些,真要发生些什么也不是我患得患失,藏头露尾就能躲得过去的。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9-25 23: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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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1   

“噼里,啪啦”鞭炮炸响的声音不时的传来,浓重的火药味儿顺着风从墙外飘来,还带着一些碎屑,我靠在窗口的塌子上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接了来,小小的但重重的红色映入了眼底,是那样的喜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主子,又笑什么呢”,小桃儿笑嘻嘻的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小心风凉,没得大节下的弄得伤风头疼”说完用小勺搅了搅粥,又轻吹了吹,递过来,抬眼笑说,“快吃吧,凉了就没性力了“。
我微微一笑接了过来,“谢啦,桃儿管家”,小桃哧的一笑,“主子就知道拿我穷开心”,我笑着朝一旁点点头,小桃儿会意,一偏身坐在了我身旁,顺手拿过桌几上的针线笸箩,取出一付鞋底子纳了起来,嘴里却还是有的没的跟我说着闲话儿。我笑着听着,思绪却又飘到了窗外……
三年的时间到底有多长,我现在已经没了概念,原本应该是很难熬的岁月,却眨眼间就滑了过来,仔细想想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却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如果说苦难能让人印象深刻的话,那幸福只能让时间过得飞快,却留不下什么痕迹…
三年,原该颓废绝望的胤祥,却依然朝气蓬勃,每日里兴致勃勃地看书,写字,练武,或陪着我种树,看我做饭,伺弄花草,钓鱼,甚至折腾家具摆设,让自己一刻也不得闲,日子看起来过得很是充实。就这样,他的身子骨反到打熬得更好。
只是偶尔会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向外望去,有次刚好被我碰到,却只说是登高望远,虽说这假山不高,可还是比平地望得远些,我听了哈哈一笑。过了两日,自己一个人走上去,远远朝他看的方向的望去,却才发现隐隐约约的红墙绿瓦现了出来…心中忍不住一悸,那应该是雍和宫吧…
虽说是被圈禁,可日子过得并不差,日常物品一应俱全,与之前所用的品质也丝毫没有改变,不过这是在两年前。之前的那一年过的甚是艰苦,不过也是看跟谁比,若是比寻常百姓家,那自然还算得上锦衣玉食了。
当时的十三对这些却是毫不理会,想必他心里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皇室里被圈禁的下场还会好的哪里去。只是转年下,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却突然变好了,奴才们自然是欣喜万分,甚或私下里嘀咕,十三爷是不是要翻身了。
胤祥却只是挑了些好的纸墨笔砚什么的给我瞧,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眼里有着淡淡的喜意一闪而过,我也是随着小桃她们高兴,心里却明白,是四爷…具体的时间虽然记不清了,但在历史上,他早晚是要掌控内务府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康熙皇帝看来是越发的信任四爷了,内务府这种掌握皇帝贴身事务多多的衙门,可不是任谁都能去的。那也就是说,我的事情与四爷并无什么影响,看来当初想的是对的,若不是有康熙皇帝的默许,四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吧。
偶尔也想过若是康熙皇帝执意要我的命,那四爷他会怎么做呢,救我还是…心里突然一冷,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命令自己不要在想了。只是由不得一阵苦笑,笑自己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何苦还去想它,平白的让自己痛呢。
胤祥的好精神在秦顺儿这些真心护主的奴才眼里自然是好事儿,横竖认定,因为有我,才有他主子的好心情。对于这样的评定我也只笑纳,也曾拿来与胤祥玩笑,心里却万分的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那八个字,“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而已.
第一章 三年2   

若说以前的他对四爷是忠心耿耿,经过了他被圈禁而我又“死而复生”的这件事情之后,对四爷恐怕已是以命追随了,更何况皇帝的态度又是恁般暧昧。胤祥的一腔雄心壮志恐怕从不曾打消过,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是苦笑,就算他以为我已不在的时候,也不曾吧…



这些也都还算好,人若没了想头儿,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只是偶尔提起八爷他们来,胤祥的眼神让我打从心里寒起来,忙得拿话岔开了,也不晓得他知道了没有,但是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过八爷他们的名字。



十三对于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似乎了然于心,想必四爷自有法子通知了他,更何况内务府也在他们手中握着。这些事情我全然不想去管,虽说是被囚禁在这一亩三分地儿里,可心里倒是觉得比先前的富贵日子强了许多



在我进来那年府里的奴才换了不少,可像小桃儿,秦顺儿这样的还是留了下来,剩余一些新人倒也好,见了我也不太认识,也许是装不认识,反正没人见了我就突眼咧嘴,仿佛白日见鬼似的。倒是那几个与我同时进来的丫头,见胤祥如此待我,有两个长的拔尖的心里不忿儿起来。



刚过了头三个月,那两个丫头把心中的恐惧,不平,小心谨慎都压了下去之后,见胤祥如此人品,又不像是被监禁起来那一脸的晦气样子,心里自然都存了些想头儿。她们原是四爷旗下包衣奴才家生子儿,出身虽不高,可到底是在旗的,给一个被圈禁的贝子做身边人,倒也不算不配。



可一来见胤祥对我千依百顺,竟不似个爷对丫头的样子,就是一般夫妻也做不到的,二来府里的太监总管是秦顺儿,内府的丫头们又是小桃儿在管,他们两个人,对我一如胤祥,忠心耿耿,全心全意.



她们的心里头不禁存了些疑问,曾私下言语试探,被我三言两语的挡了回去,横竖我又不能告诉他们,胤祥本就是我老公,小桃她们就是伺候我的云云。



又过了两日,竟被一个听到秦顺儿私下里叫我叫溜了口,转过身来,就有人背后酸言酸语地说什么,都是奴才丫头,竟也被叫起主子来了…



可终也有几个伶俐的看出事情头尾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胤祥他们如此对我,但是见了我总是客客气气的,甚或也以主子来看我。我只是笑着说大家都是好姐妹,平和相处就好,没什么主子奴才的。可懂事的不说她也懂,那不明白说什么也说不明白了。



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正在看书,忽然听小丫头嘀咕些什么,打得狠云云,有些好奇,叫她们进来问也不敢回,还是小桃儿进了来,说是一个丫头犯了错,十三爷让人打了她一顿,撵到柴房去了



我一愣,胤祥向来对下人宽和,很少计较什么,怎么这回…心里想着顺口问了句,谁呀?小桃儿抿了嘴眼睛滴溜乱转就是不答,一旁的小丫头嘴快说了出来,被小桃狠狠地剜了一眼,吓得忙退出去了.



我心里猜到了个大概,又听小桃说什么不用管那起子淫妇,心里的感觉不免有些诡异。似乎自打我认识胤祥之后,只是见他对我不三不四,疯言疯语,倒没见过他把别的女孩儿放在眼里



若论在长春宫,长的比我好的女孩就不少,更不用说外面的花花世界了,他却也从不曾招惹,要么客客气气,要么就是主子款儿,与我婚后更是如此。唯一一个疑似的可能就是七香,可还没等我弄明白,人就已经送出去了,再没人来碍我的眼,情敌二字与我而言就是空话



今天这一遭对我而言倒是挺新鲜的,可是很显然,我和敌人还没有正面遭遇,就已经被胤祥提前干掉了,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好笑。小桃儿见我不生气,也松了一口气,嘴里虽不明说,也唠叨出些前因后果来,简单的说,就是某人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我问明了未曾伤及人命,也就不再提了。



夜里胤祥倒是笑眯眯的跟我说了大概,大有表功之意,我点头承认,说是要是被那女人占了你便宜,我岂不是吃亏了,胤祥大笑…此事烟消云散,再没人提起了。只是自那以后,人人见了我都规规矩矩的,并以主子相称,我还想说什么,秦顺儿却说是胤祥发的话儿。我原也怕惹了麻烦,胤祥却说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蚊子都飞不进来,倒想着飞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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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生死

    “主子,多少吃一点儿吧。”小桃轻声地在一旁劝慰着,手里的燕窝粥已是不知热了多少回,可那香味儿甜得让我想吐,我闭上眼摇了摇头,放松背脊靠在摇椅上,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虽然闭着眼,也明显感觉到小桃的欲言又止和左右彷徨,可我已经顾不上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究安静了下来,几天前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或快或慢地闪过……

    终于来了,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想法,月亮门外迤逦而来的灯火忽明忽暗,憧憧的人影儿,嘈杂的人声,被强制压抑着的哭喊和那不能被压抑住的惊惶失措……原来这就叫大难临头,我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苦笑涌了上来,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曾有人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段时日……可能这一段时间的等待已经磨光了我所有的恐惧、彷徨、无措。

    “小薇……”胤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看过去,胤祥的表情很奇怪,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还能镇定自若,那我的表现就太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因为我居然在淡淡地笑……

    可心里的一切我无法解释给他听,以前不行,这节骨眼儿上更不行,我只能轻扯扯嘴角儿:“你不是说有你在,就不用怕吗?”胤祥一愣,深深地注视着我,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目光中闪耀着坚定:“没错,现在也一样。”我一笑,正想伸手出去握住他的手……“奴才德泰给十三爷、十三福晋请安,主子们吉祥。”我闻声转头过去,一个身穿御前三等侍卫服饰的大汉站在了我们眼前,他的汉语说得有些怪异的腔调,正是康熙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德泰,一个勇猛无比的蒙古汉子。以前我也见过他两次,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却知道他和胤祥的关系不错,胤祥经常请他喝酒,或在一起切磋武技,蒙古人性格豪爽敦厚,胤祥又是个再大气不过的人,两人很是相得……只是这会儿,这个纯朴的汉子却是一脸的局促不安。

    “哈哈,老德,用不着这么客气。”胤祥大笑了一声儿,“怎么着,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德泰,德泰有些干干地笑了一下,就肃容朗声说:“有旨意。”

    “儿臣胤祥接旨。”胤祥恭声答道,一撩前摆,跪在了地上,我也随他跪下,四周闻声赶来的一众奴仆也都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皇上有旨,宣十三贝子胤祥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钦此。”

    “儿臣遵旨。”胤祥朗声答道,又磕了个头。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扶了我起来,略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发苦,眼看着胤祥转身走下台阶,有人快步撑了伞过来。“走吧。”他冲德泰扬扬下巴,德泰向我一躬身,转身引导着胤祥去了……

    “胤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胤祥一顿,转了身过来看向我,我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让我快步走向他,雨丝冰凉地拍打着我的面庞,我跑到了他跟前站住,微微喘息着,胤祥一把把我拉入伞下,他低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小薇,你怎么出来了,淋湿受了风可怎么是好?”我心一痛,都这时候儿了他还在担心我,发自心底地对他笑了笑,胤祥一怔,我勾下了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胤祥的脖子也是一僵。我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想让胤祥感受到我的全心全意……放开他,抬眼看去,灯火闪烁中胤祥的脸部线条柔软,眼中却隐隐闪出一抹湿意。“早点儿回来,我等你。”我轻声说道。胤祥点点头,哑声说:“好。”

    看着胤祥的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只剩下檐下的桑皮牛角灯,挣扎地在黑夜中露出一点儿光明。细细的寒风苦雨从我毛孔里一点点地渗了进去,把我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冰的。小桃和秦顺儿在一旁给我撑着伞,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却没有半个人敢来和我说半句话……

    “主子,主子。”一声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转头看向门口小心翼翼的秦顺儿:“怎么了?”秦顺儿见我醒了,快走了两步:“主子,里边来信儿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坐起身来,这几天我们临时下榻的园子被禁军围了个严实,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胤祥没回来在我的意料之中,可看管得如此严厉却是我没想到的,根据我从史书中看来的事件过程,应该与胤祥无太大的关系。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小春和太子那颗不定时炸弹,这张牌八爷他们若是不用,那日头真的会打西边出来了。更何况史书中记载的也未必全是事实,若真是那样,司马迁也就不至于被施了宫刑了。一开始尚算镇定的我,经过这数个昼夜的折磨,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脸上平静的面具也渐渐地有了裂痕,再也无法掩盖心底的忧虑与无可奈何。秦顺儿见我疾言厉色,自己也是一抖,忙低头说:“主子别急。”说完转身出去了,我一怔,他搞什么鬼……正疑惑间,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过来,头上斗篷一掀,我不禁大惊:“你……”

    我就是想一万次也想不出七香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从府中消失了,那时胤祥随口提过一句,好像是说把她送给某某人了。在过去,互赠婢仆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本身又对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见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认识她,她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眼中总仿佛罩了层薄雾似的,她笑的样子倒是头回见,看起来比那时少了两分清秀,却多了一份艳媚。

    “福晋吉祥。”七香轻巧地福了福身。“嗯,起来吧。”我淡淡地说,虽对她的来意目的还是不明白,心情却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在这要命的当口儿,不论见的是王公贵族还是太监婢仆,都可能会对胤祥和我的命运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平衡往往会因为一粒灰尘而被打破,这让我不能不谨慎以对。七香站起身来,抬头看见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见她盯着我却不说话,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七香明显一怔,惊醒了过来,忙的低下头去。

    “秦顺儿说,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我话一出口,自己也隐隐吓了一跳,这冷如铁石的声音是我发出的?七香显然也感受到了,她轻微地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细细地应了一声:“是。”说完之后又没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横在我和她之间,就在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时候,七香突然抬头:“现在阿哥们都留在了烟波致爽斋,十三爷和太子爷被单独看管,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现在看着,暂时应该是没事儿。”接着,七香目光炯然了起来,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从未有害十三爷之心,这之中有些过往,奴婢无法说,福晋若想知道,等见了十三爷,自己去问他吧。”我一愣,还未来得及消化她话中的含义,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虽说奴婢人微力薄,还是定会尽其所能的,请福晋放宽心。”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识想张口叫住她,心里对她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些糊涂,还未等我张口,七香蓦地又回转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晋一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十三爷他……”她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眼中有着太多的情感闪过,我唯一看得出的却是一瞬间的深刻痛苦,她掀了帘子出了去。

    我重重地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七香的离奇出现,模糊不清的话语,还有那些诡异的神色,让我脑中的思绪缠绕如乱麻,却又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凉僵硬。

    门口帘子一响,“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略微抬眼看向进来的秦顺儿。小太监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话,七香是跟着来传贵主儿懿旨的太监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问题,七香、贵妃、大阿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你说她跟谁?”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爷都送了奴才过去,十三爷就把七香送了过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这死马当活马医,总比没信儿的要好。”他刚说完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该死,说错了话。”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顺儿,哪有心思管他说了什么死呀活的:“算了,你起来,先把正事儿说明白了。”

    “是。”秦顺儿又磕了个头,利索地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进了宫去伺候贵主儿了,这些十三爷都是知道的。”

    “喔。”我点点头,“是吗,那她今天是来干吗的?”秦顺儿舔了舔嘴唇儿:“因为各位爷都在皇上身边伺候呢,贵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晋们,七香是跟着那些太监来的,贵主儿赏了些东西,来了好几个丫头呢,估摸着这会儿子应该已经到了十六福晋那儿了。”

    “这样……”我伸手拿过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贵主儿说什么?”秦顺儿想了想:“也没什么要紧的,方才来传话儿的太监们说,贵主儿让各位福晋小心身体,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没说别的,刚才我看主子睡着,就没想打扰您,因为七香说有信儿,我就拉着他们喝了杯茶,等七香出来,又给了那几个太监宫女赏钱,就打发他们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强笑了笑,“这两天也辛苦你了。”秦顺儿眼眶一红:“主子别这么说,只要爷没事儿,奴才怎么着都行。”我轻轻点点头:“你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没有要紧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奴才晓得。”秦顺儿打了个千儿,转身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一室寂静。我闭上眼先让自己稳定了一会儿,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从头虑了一遍。第一,现在胤祥应该还没有什么事儿,但显然是被太子爷连累了,虽说我实在是想不到因为什么事情。若说是太子让胤祥办了什么错事儿,那四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聪明、四爷的谨慎,又会出什么漏子呢?第二,七香的来意虽然不明,可我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现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说的,事到临头再随机应变也就是了;第三,如果跟胤祥无关,那太子爷坏事儿就只会是跟小春儿有关了,若是说跟政事有关,前年丈量全国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让他主管收回国库库银,最后也被他弄得功败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地处罚过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会下辣手去对付这个他付出心血最多、怀抱希望也最大的儿子。可若说是因为太子私德不修的问题,那又跟胤祥有什么关系呢……

    “呼……”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涩的眼,看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觉袭上了心头,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边,躺倒在枕上,胤祥的体味若有若无地从枕上传来……

    “主子。”小桃惊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嗯。”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小桃慌张的面孔,一种无力的麻木爬上心头,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大惊小怪,只是懒懒地问:“又怎么了?”小桃咽了口唾沫:“主子,李公公来了,宣您即刻进宫。”

    马车“咣当咣当”在土道上走着,我的心也“咣当咣当”地在胸中摇晃着,往窗外看去,来传旨的李德全正引马前行。方才发现来传旨的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涌起了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平静地接了旨,又安静地随着李德全进了马车,小桃也好,秦顺儿也好,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惊慌无依。因此李德全见了我这样,心里定是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眉眼精灵的人脸上自然不会带出来,只不过多看了我两眼。李德全哪里知道我心里已存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心思,我自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见了他那一刹那,那种福祸不明的感觉,让我深深感觉到失去胤祥的恐惧。

    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只有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着,颜色各异,招牌名号字体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会觉得大有意趣,可这会儿却只让我觉得鬼影憧憧、一片凄清,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原来人心情的好坏,竟可以影响这么多。呼了口气闭眼靠在背壁的软垫儿上,心里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不禁有些好笑地想,这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转眼又发觉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天生勇气,还是缺心少肺……虽然是在胡思乱想,却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地认为我有些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是有些奇怪,今儿个事已至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到底有多么与众不同好了。

    “福晋,已经到了,请您下车吧。”窗外传来了李德全恭敬的声音,我转头看出去,才发现马车已然到了避暑山庄的内宫门了。我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掀起的车帘子里伸出手去,扶着李德全的手下了马车。“您请随我来。”李德全一躬身做了个手势,我点点了头,随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与北京故宫里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桥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楼阁都是分外的精巧,只是这守卫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我也曾去过承德,避暑山庄自然在参观之列,可事后想想,除了随处可见的小贩,其它的我似乎什么也没记住。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定会要求胤祥带我四处游赏……胤祥……现在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在手指上被深深划破的伤口,不论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地碰触到,让人忍不住痛彻心肺,我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抽紧的心脏才觉得好了些。

    刚转过一个回廊,四周僻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守卫的侍卫倒是少了起来。一旁的角门突然闪出个人影儿,我仔细看了一眼,是个小太监,见他快步走到李德全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德全一愣,挥挥手让他退下来,转身走到已慢下脚步的我跟前:“福晋,您先在这儿侯着,奴才要先进去通禀一声。”我点点头:“好的,劳烦公公了。”李德全连说不敢,又躬了躬身,就转身快步走了。我心知肚明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想去知道,反正现在已经倒霉到了极点,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横竖这人不能死两次吧,我心里冷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四周,不想像个木头似的站着,那会让我想起待宰的猪,我转步向一旁的园子里走去,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就要跟上,我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我只是在这儿走走,想清静一下,不会离了你们视线的。”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一个眉目精灵的忙说:“是,奴才只是怕福晋有什么吩咐,离远了不方便。”我一笑,也不想去揭破他言不由衷的话,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两个小太监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是半步不错地盯着我,其实这四周都被兵卒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走了一段路,一个精巧的连接内外园子的阁楼就在眼前,我不想进去也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窗户下面找了个挡风的旮角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远远的两个小太监吃了一惊,彼此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了头下去,反正只要我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就算我现在来个倒立,他们也只会当作没看见。今晚真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我无意识地仰头寻找着我唯一认识的北斗星座,在哪儿呢……

    “小声点儿,老十,你看看外面有人没有……”一个再特别不过的声音传来,隐有金石之音,正是九阿哥的声音。我定时如木雕石塑般僵坐在那里,紧紧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头上窗扇微微一响,十爷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没人,就有两个小太监守着廊子口,离得远着呢,这是内苑,禁军们也不会在的。”只要他低头一看,我定会无所潜行,还好,窗子迅即关了起来,还听着十爷嘟囔着:“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四处乱窜。”九爷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放开呼吸,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之间,我如同藤蔓一般渐渐地朝窗户靠了过去。九爷十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依然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看皇阿玛这回虽是气急了,可对太子还是留了心软,他这样淫乱宫廷,也不过是把他拘禁了起来,不过乱石打鸟,错有错着,捎上一个是一个,去了一个老十三,就失去了太子爷半个臂膀,顺带手脏水也能泼到老四身上。”九爷急促地说。十爷嘎嘎一笑:“出了这种事儿,老十三估计是没活路儿,魇镇太子,这可不是圈禁就算完的了,叫他平时狂妄,哈哈!”

    “小声点儿。”九爷低促地训斥了十阿哥一声,“事情办利落了?”

    “你放心,那字是老十四找人写的,与老十三的字真真是一个样。”十阿哥笑着说。“那个人呢?”九爷问。“哼,放心吧,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永远……”十阿哥冷笑了一声儿。

    “那张魇镇的符纸已被太子贴身的太监何柱儿找了出来,方才呈递给皇上了,九哥,你是没看见当时皇阿玛的脸色,哼哼。”十爷嘿笑着说,“嗯,没写错吧。”九爷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放心,这种事怎么会错的,那玉牒我是亲眼看过的。”说完十爷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玉牒的内容。“行了,你奉命出来找我,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九爷说完,一阵衣裳摩挲声响起。“九哥,你不知道吧,皇阿玛找了那丫头来。”十爷突然说了一句。“喔,干什么?”九爷顿了顿问道。“可能是想确定一下,老十三跟他老人家说的是不是实话,只可惜,这回他再怎么说皇上也不会信的了。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十爷低笑着,那笑声恍如尖锥雨落般,一下下地刺入我的心里。过了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可惜那丫头了,不过……”

    “知道了,走吧。”九爷淡淡地打断了他。

    听着他们的动静渐行渐远,一阵风打过来直直地吹透了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了。原来是这样——魇镇,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当初汉武帝因为魇镇巫蛊之祸,曾杀了数万人,历代王朝只要涉及至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远处灯火突然闪现,我一惊,一股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脚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人却仿佛被什么不明的意识支配着似的,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刚走到园子边,李德全的身影儿已从角门边儿闪了过来,数步间已到了我跟前,刚要说话,看见我的脸色,他不禁愣了一下,转瞬又低下头去:“福晋,请您跟我来吧。”我点点头,向前走去,眼角扫到他对那两个小太监做了个问询的眼色,那两个小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隔得远,自然不会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李德全未再做什么,只是快走两步,引着我向深处走去。

    我的腿如同灌了铅一样,只是下意识地一步步挪着。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事到临头,我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地渺小,这一年来胤祥的娇宠如同防护罩一样,已让我忘却了宫中的冷漠狠毒、生死算计。

    一条细细的廊子连着一座四方的殿宇,随着李德全刚出了廊子口到了外层院子里,我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李德全一愣,也停下脚步看着我,我却只看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人——四爷。他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低着头,发辫已被吹得散乱起来,人却依然如岩石般直挺挺地跪着,一股热意瞬间冲入我的眼眶。“福晋。”李德全凑过来小声地叫了我一声,我闭闭眼,做了个手势,李德全一弯身,领着我向前走去。眼看着到了内院的门口,我忍不住回头,许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四爷抬起头来,青白的面色,干裂的唇皮,挤满了愁郁的眉头,还有那因为看到我而睁大的黑眸。黑黑的天色仿佛对我没有半点儿影响,一瞬间四爷的面容已深深落入我的眼底,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我对他微微笑了笑,转头随李德全进去了,恍惚间身后的四爷仿佛想站起身来。

    内院里面灯火通明,皇帝所在的屋子被牛皮纸糊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人声依然不时地传出来。李德全示意我站在外面等候,然后自己从旁边的小门趸入了屋里。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院外就是四爷,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囚禁着的胤祥,想来也离我不远吧。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心里暖了起来,也镇定了下来。“啪”的一声瓷器跌碎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康熙皇帝的呼喝声:“朕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呀,以前怜惜他早早就没了额娘,没成想他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院外的太监人人噤若寒蝉,我却挺直了身子,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康熙大喊:“来人呀,宣宗人府达仁海速来见朕。”“宗人府”这三个字仿佛如雷击般炸入我脑海,同时十爷方才那不怀好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哈哈……”

    “不……”我喃喃地念叨了两句,抬起头,大步向前走去,一旁的太监不禁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冲上前拦我时,我已经到了门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他们,伸手向前,“咣当”一声,红漆檀木的大门被我重重地推了开来。屋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正中须弥座上的康熙眯起了眼睛看着我,数次见他都是温和睿智的感觉,可这回帝王的肃杀威仪却如利剑般直刺我的心房,我的心脏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我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半点,就这样与康熙皇帝对视着。

    突然,皇帝一伸手阻止了想要拖我出去的侍卫太监们,我往前走了两步,屋里的阿哥和大臣们都戒备起来,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八爷、九爷、十阿哥和十四脸色更是诡异。我走了几步,就慢慢地跪了下来,缓缓地磕了我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个头:“皇上,这件事儿不是胤祥做的。”我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骤变,似乎所有人的脖子都被我这句话扼住了。沉默压在每个人心头,只能听到偶尔憋不住喘出来的粗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问出了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想问的话:“喔,是吗?那是谁做的?”我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抹无奈的苦笑却抹上了心头,原来这就叫生死攸关,书中说人们通常承受的并不是命运而是选择,我终于体会到了……

    我抬起头挺直了背脊看向康熙皇帝,清晰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我做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梦回

    话已说出口,无论如何是收不回来了,一种放松的感觉袭上心头,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一瞬间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失不见了,我暗自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后脑子反倒清晰起来,我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样子上却只是木然地跪在那里。屋里的气氛却已被我这句话搅得寂静若死,我只是低着头,脑中各种念头电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为什么?”康熙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我的思绪,声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却尖利如烙红的细针般直刺入我心底,我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这以英明睿智著称的明君一眼。与他的声音相反,康熙皇帝的面色尚称得上平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把玩,只是一双黑眸深如海底,让人无法探究其中的真意。像呀……真像,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胤祥的眸子,又仿佛看见了四爷。胤祥、四爷……也不知为什么,一想起他们,我就会变得镇定起来,也变得——勇敢起来,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微微笑了笑,淡淡说:“因为我恨。”康熙一怔,忍不住微皱了眉头。

    四周的阿哥们各自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如三爷那些个不知情的,或是满腹的怀疑,或是若有所思,而九爷眼中虽有些惊疑不定,却仍是面色冷凝,并且暗自做了个眼色给有些毛躁的十爷,让他稳住阵脚。八爷面沉如水,往日的温文尔雅已全都消失不见了,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只是牢牢地盯着我不放,而十四阿哥的脸色却是苍白若雪,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些微的惊慌失措,双拳握得死紧,额头上一条青筋也爆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众人的表情都已落入我的眼底,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从我心里涌了上来,一刹那间,他们的惊慌不定,还有对我会说些什么那不确定的恐惧,给了我一种他们的前途生命尽在我掌握的感觉,虽然只有一刹那,虽然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

    看着耐心等我答案的康熙,我轻声答道:“皇上知道,自我和胤祥成婚以来,一直一无所出,太子爷一直在劝胤祥纳妾,而胤祥也动心了。”我顿了顿,这话半真半假,太子爷确曾几次劝过胤祥纳妾,却被胤祥巧妙委婉地拒绝了。想到这儿我心里一暖,嘴里却接着说:“我是个高傲的女人,新婚不过数年,丈夫就要纳妾,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发生,所以我恨,恨无中生有的太子,也恨心志不坚、朝三暮四的胤祥,所以我魇咒了太子,又模仿了胤祥的字迹,让他百口莫辩。”这些话听起来仿佛是二流言情电视剧中的台词,再配上我三流的演技……说完之后我心里忍不住地苦笑。

    屋里静了一会儿,康熙皇帝沉声说:“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出来?”我想了想:“没什么,我后悔了而已,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说到这儿,我淡淡弯了弯嘴角儿:“皇上也知道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想不了太远的。”康熙也为我这番揶揄的话怔了怔,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吧,只是我命都要不保了,还管得了他是谁。要不是他生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儿子,我又怎会被逼得落到这般自寻死路的地步。但惊讶的神色只是从他眼中一滑而过:“来呀,笔墨伺候。”他慢声说,转眼间宣纸徽墨就已摆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什么也没说,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方才从十爷口中听到的内容。写完之后我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墨迹,不理一旁愣着的李德全,仔细看了看,还好,这几年下来胤祥的字我学了有八分像,反正只是要找一个替罪羊,像与不像也没太大的差别吧,心里冷笑,转手把纸张递给了李德全。

    李德全恭敬地捧了上去,康熙皇帝接了过去,在灯影儿下细瞧,阿哥们看看康熙再看看我,面色紧张,可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果然不错……”康熙看了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八爷他们的脸色我真想给他们拍下来,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如同白日见鬼般的表情了……

    “你们都出去,在庭下候着,若有妄动妄言者,杀无赦。”康熙皇帝突然发话,众人面面相觑,虽是为了不同的理由而感到忧心惶惑,却没人敢违背皇帝的旨意,都鱼贯而出,依次退了下去。

    屋子里真的静默得一声不闻起来,我低着头跪在那里,眼前的一切恍如在梦中,却忍不住地想,与康熙皇帝单独面谈,虽然话题糟糕至极,可若是有这个机会,不知会有多少史学家蜂拥前来呢,哪怕明知道是送死……胡思乱想之间,屋里的金自鸣钟突然“当当”敲了十下,我心底一抖,一双做工精良的鹿皮皂靴停在了我的面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当头罩下,我情不自禁地缩紧了肩膀,捏紧了拳头,等着那雷霆一击。

    “为什么?”皇帝的声音淡淡地从我头顶飘了下来,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一顿,闭了闭眼,是呀,我刚才那番话,康熙恐怕连半个字都不相信吧,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我居然把魇镇的内容一字不错地写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让胤祥死。”我仰起头看了康熙皇帝一眼,他背着手,正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听我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紧了紧嘴角,却没开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皇上也许想说,您并无杀胤祥之意,因为您知道这不是他做的。”康熙闻言一愣,眯了眼,仿佛想把我看透似的盯着我不放……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却依然挺直了背脊与他对视,心里却想着原来恐惧也可以给人以勇气。“可是这样的大事儿,皇上又不可能不处理,就算不杀他,最少也会是圈禁吧。可这样对胤祥来说,跟让他死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哑声说道,“方才皇上宣了宗人府进来,就是想这样做吧。”

    康熙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不发。我忍不住咽了口干沫,只觉得喉咙如火烧般,强忍着不适,我又说:“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儿再追查下去,您失去的就不止是胤祥一个儿子了,可您这样的决定对胤祥太不公平,他已经没了额娘,不能再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了……”康熙闻言脸色一僵,嘴角儿硬了一下,就别转了目光看向承尘。一气儿说完了那些话,我有些气喘,顿了顿,“所以,我认了最好,不是吗?”说完这句话,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该说的我都说了,康熙愿意怎样就随他吧。我忍不住抬起手隔着衣物握住了胤祥送我的那个扳指,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吗,胤祥……

    良久,“你为什么这么做。”康熙缓缓地问了出来,声音里有了两分柔和,我却是一怔。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让胤祥去受苦,如果我对他只是书中的了解,那对他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几分怜悯和一些慨叹罢了。可现在,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骨血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我感同身受地看着他痛了一次又一次,又怎能眼睁睁地让他再次跌入永远无法自拔的苦痛里。更何况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自己本就不该存在,我已经改变了胤祥生命中的太多,好的或不好的,那如果用我的消失,换来他的平安,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吧……想到这儿,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一转眼间突然发现康熙皇帝正在默默地看着我,我强笑了笑,低声说:“胤祥做了能为我做的一切,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康熙一怔,用手指揉了揉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胤祥知道了这件事后又要如何自处呢。”心脏一阵痉挛,一股湿意迅即涌上了眼眶,我用力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我抬头看向康熙:“我的选择和您一样。”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两—害—相—较—取—其—轻。”

    康熙大大地一怔,一抹无奈的苍白和被人踩到痛处的狼狈从他眼中闪了过去,一瞬间我才感觉到,康熙再英明睿智,他毕竟还是个凡人,是个父亲,却有着太多普通人不用去经受的痛苦选择。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的康熙淡然地说。我本想摇头,要是留不住小命,那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可转念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就俯下身去:“是,请皇上不要罪及我的家人,我与他们感情向来淡薄,他们并没得过我什么好处,这种坏事儿就不要再扣到他们头上去了。”说完我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去。别人不说,那个额娘毕竟是真心对我的,虽然她爱的是自己的女儿,而并不是我这个鹊巢鸠占的冒牌货,我伏在地上,屋子里一片静默……

    “来人呀。”康熙突然厉声呼喝了一声,李德全应声而入,“传侍卫们进来。”

    “喳。”李德全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半眼都不敢看我。一阵脚步声响,德泰憨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奴才给皇上请安。”康熙来回走了两步,再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身回到正中的座位上,低缓却清晰地说,“将雅拉尔塔氏关入禁室,严加看管,回京再审,其间不许任何人接近,听明白了吗?!”德泰一怔,却又被康熙阴沉的语气吓倒,忙又打了个千儿:“喳,奴才遵旨”。

    德泰一个跨步走到我跟前,却不好意思生扯我起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我微微摇了摇头,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谢皇上恩典!”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谢要杀自己的人,还真是……康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随着德泰向外走去,身前身后都是大内侍卫,门外的众阿哥和大臣们自然都听到了刚才康熙皇帝的旨意,八爷愣愣地看着我走了出来,而有些失措的十爷站在他身后,九爷站在阴影儿里,十四却是一脸的痛苦,牙齿紧咬着已然失了血色的下唇。见我出来,他跨前一步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九阿哥一把拽住,我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随着侍卫们走着,走在我前面的德泰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恍恍惚惚地差点撞上他。

    看他愣愣地停在那里看着前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痛……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口,灯火隐约中,四爷如木雕石塑般站在庭院门口,充满了痛苦和压抑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天亮,天黑,这是我对外界唯一的感受了,时间在沉默寂静里似乎也有些停顿,让我有些不知寒暑的感觉。然后从承德被拘禁的阁楼里,又被移到了眼下坐着的这辆马车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些摇摇晃晃而已。来照顾我的老太监从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只是默默地端来饭菜,而后撤走我吃完的空盘儿,甚至是我方便完的马桶,他也是及时清理。一开始我真是万分地不好意思,也曾喃喃低语过几句谢谢,却从未得到他一点儿回应,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他竟是个舌头被割去的哑巴。

    那天我似乎连白天也感受不到了,心就那么突突地跳着,怎么用手按着也不行,直到那哑巴太监又进来帮我收拾起居用品,死死地看着他木然的脸,有些混浊的眼,他恍如未觉,收拾完就扎手扎脚地出去了,我的心不再跳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恐惧却锁紧了我的喉咙。

    “咣当,咣当”,马车不急不徐在官道上走着,四周的车窗已被桑皮纸糊严实了,我每日衣食住行就在这几尺见方的马车里,对时间的判断,就只有那老太监撩开帘子的瞬间。我根本看不到外面,眼睛却下意识地盯着车窗看,脑海中想象着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色,其他人又在做着什么。

    我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前五天我还能自说自话,给自己打气,尽量不让自己想太多。而自从见了那老太监齐根断掉的舌根儿,我再也不想说话,每日里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让我吃就吃,让我睡就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无法自拔地让自己向着黑暗的谷底慢慢滑去。

    自打那日之后,康熙没有再召见过我,可饮食起居并不差,与我往日的区别也只是不见天日而已。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胸前垂着的扳指,这是我仅有的安慰了,每当想起马车停止让我下车的时候也许就是我生命的终点,我都害怕得想要发疯,而这枚扳指就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了。还有……就是四爷那痛彻心肺的目光,那天看着四爷的眼睛,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掉了出来,心里突然涌起的委屈让我想放声大哭,可脸上的肌肉却自作主张地做了个大大的笑容出来。看见我的笑容,四爷一怔,嘴唇儿微微哆嗦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眼看着他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丝血珠儿渐渐渗了出来。

    那丝血珠和这个扳指儿伴着我度过了这难熬的死亡路程。有时候也会想,那些死刑犯是否也会像我倒数着结束之日的到来。就这么每日里计算着,吃着,睡着……也许过了今天我就不用再害怕了,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按照路程的计算,应该到京城了。

    马车的行进变得弯弯绕绕起来,突然停顿了下来,一阵隐隐的人声响起,我原本歪靠在板壁上,正想坐起身来,门口的帘子突然刷地一下拉开了,光亮猛地射了进来,我忍不住抬起手遮盖在眼前,闭上的眼中一片金星儿乱跳。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翻看检查着什么,我勉强撑开了眼看去,一个身影儿正退了出去,又掩好了帘子,衣角儿一闪,一瞬间,我已经看清了这些天来我见到的第二个人,因为太熟悉了,那是禁宫侍卫的服色。

    终于到了,如果眼前有个镜子,我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那一定是万分的古怪吧,因为我自己现在都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马车继续前行,又走了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一段路,马车终于停下了,那个老太监掀起了车帘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下车。一瞬间,我有着想留在车上不动的想法,似乎这样就能暂时避开眼前可怕的命运,但转瞬又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摇了摇头,咬牙往外挪去。这些天不是躺就是坐,两条腿仿佛已经木了,撑着那老太监的手下车,只觉得他的手干枯冰凉,一阵寒意顺着他的手指直直地爬上我的心脏,我情不自禁地松了手,脚接触地面的一刹那,麻木酸痛的感觉如针刺般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晃了晃,却宁愿摔倒也不想再去碰触那个老太监一分一毫。

    那老太监也不主动扶我,只是等着我站得稳了,才引着我向前走去。我回头看看,马车的另一边站着十几个侍卫和太监,却是人人背向于我,不敢回头。我苦笑着咧了咧嘴,就一步一挪地跟着在前面等我的老太监向前走去,看看四周宫墙高高,一片阴暗,眼前却是一条狭长的甬道,黑得看不到头儿,昏黑中让我无法辨认这究竟是哪里,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唯一的光亮来自身前老太监手里的灯火,摇摇曳曳,分外的凄清,脚步声在黑暗的虚空中回响着,我的心跳,跳得越发得快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越来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难道……

    身前的老太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探头看去,一扇有些斑驳的木门正在灯火闪烁中若隐若现,“笃笃”老太监轻轻敲了敲门,几乎是立即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一股深沉的气息飘了出来。老太监示意我进去,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领口儿,两条腿仿佛踩着棉花似地慢步走了进去,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我却无心细看,只是缓慢却坚定地走到屋子门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向门楣看去……

    “原来是叫蕴秀呀。”我喃喃模糊自语,“呵呵……”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了上来,“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与我相处了十六天而面不改色的老太监终于抬起了眼,有些惊慌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一时间,院子里只有我略带疯狂的笑声回响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却是忍不住都倒退了半步。

    “咳咳……”笑得太厉害了,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捂住嘴,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气管儿渐渐通顺了起来,终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门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抹许久不见的平静溢满了我的胸腔,此处虽然漆黑阴森如牢笼,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距离。我用手搓了搓脸,转眼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众人,淡淡地问:“现在要我做什么?”许久不讲话,舌头有些发硬,声音听起来也分外模糊。阴影儿里闪出个太监,乌漆抹黑的也看不出个形象,只是声音还算清楚:“您先休息吧。”说完就从腰上掏出了一串儿钥匙,并快步走到屋门口哗啦一声打开门锁,闪身进去,不一会儿,屋里亮了起来,那太监出现在门口,并躬身请我进去。

    我也不想多问,就抬脚迈了进去,屋里倒也还整齐,床褥也是新的,只是隐隐有些霉味儿传来,不过却比二十一世纪时的破败好得太多了,我忍不住苦笑。身后早有两个小太监,一个沏了壶热茶来,一个手里却端了几碟子点心,香甜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我转头看到床前有个书案,就情不自禁地踱了过去,一令宋纸,一方端砚,两锭徽墨,还有粗细不一几只狼毫就那么整齐地放在案上。我一怔,顺手拿起一只小狼毫在手中端详,那几支笔还有砚台竟是我日常用的,一丝讽刺涌上心头,转眼看看一旁恭敬伺候着的领头太监:“周到呀。”我的讥刺如同灰尘般飘落在那太监肩头,他以一种拂都不想去拂的态度恭声回说:“福晋请早些安歇吧,若是有什么吩咐,请吩咐奴才就是了,奴才贱名王福儿。”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只是挥了挥手,他打了个千儿,领着两个小太监出去了。

    我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股普洱的味道随着热气缓缓围绕住了我,我闭着眼,也不想喝,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手中许久不见的温暖。

    方才竟想去问那太监关于胤祥的消息,也许是这几天被关得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起来,竟想去做一些往日里决不会做的蠢事儿。忍不住向四周看看,窗、墙、梁、柱……我曾跟小春说过,命运只是人们对事情无法解释的借口,而根本不会去管那其中的苦痛和悲伤,如果被人说,这就是你的命,那一定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结果。想想当时说这番话的我,一定是语重心长,先知先觉的样子吧。可看看现在的自己,那时的话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被命运这只手拨弄过来又拨弄过去而不自知的却是自己,可惜小春儿看不到了……想到小春儿我心里一堵,甩甩头不再去想,数日前十爷那句“淫乱宫廷”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了,我曾尽力去点醒她,可结果依然如此,甚至累及胤祥生命。如果这时小春儿再跟我说一句“这就是我的命”,恐怕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了。想到胤祥心中却是一痛,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康熙应该是依然囚禁着他吧。若是这时让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和处境……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可能是拘禁得太久,我有些晨昏颠倒,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仔细想了想,就拿了锭墨,在砚台里缓缓地磨着。用狼毫沾满了墨汁,悬腕于纸,迟迟不能下笔,只觉得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字字无法吐露。

    “啪”一滴墨汁浓浓地跌在了雪白的宋纸上,溅点墨痕,看着斑斑点点的纸张,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我刷地一声把纸团成一团儿,狠狠地扔了出去,纸团儿轻飘飘地滚落到了角落里。

    定了定心,我决定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的相声、笑话儿都默写出来,胤祥最喜欢听这些,每次听了都是前仰后合的,那时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暗,那是我最喜欢的纯粹笑容。想到这儿,我飞快地下笔,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一张又一张地写着……写着写着,心思澎湃,想说的话竟如潮水般倾泻了出来。我喃喃自语,仿佛胤祥就在纸上与我面面相对,写到高兴处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写到艰涩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落在纸上,我不管不顾,只是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烛火渐渐飘摇暗淡……

    “哗啦……”仿佛是纸张抖动的声音隐隐传来,我一顿,刚要动,却觉得胳膊一阵酸麻,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儿,脸上也僵得很,缓缓地抬起头来,许久不见的日光直射入我的眼底,我忙闭了眼,却很享受阳光拂面的感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可能是之前因为前途惨淡而心神俱疲,也可能因为发现自己有可能逃过一劫、回到现代而松了口气,反正一夜无梦。身子有些疼,昨晚的睡姿并不好,睁开眼,站起身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儿,却发现一个人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我昨夜写的东西……

    我怔了怔,心里还有些糊涂,就这么与那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间反应了过来,我一个箭步,劈手夺了那张纸回来,厉声说:“你来干吗?!……”

    十四阿哥怔怔地站在窗前,手里还拿着我的一只玉杆儿狼毫,就在那儿无意识地捏转着。对于我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或嬉笑,或讥讽,脸色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五官明明就刻划在脸上清晰可见,却偏偏给人一种如罩云雾的感觉。

    方才一声狂喝令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我强抑着的粗重呼吸冒了出来,见到他的一刹那,一股难以抑制的仇视从我心底涌起,恨不得狠狠给他几记耳光,再把他一脚踹到天边去。我的眼神一定很凌厉吧,十四终是把紧盯着我的眼光移了开去,一抹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软弱,就那么没有半点儿遮掩地从他眼底滑了出来。初升的朝霞透过窗棂洒在了他身上,柔嫩的色彩映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僵直的身体宛如雕像,我忍不住地想,如果硬要给那座雕像取一个名字,应该称之为“悔恨”吧……

    喉咙莫名地紧了紧,我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所有的愤怒、敌视、轻蔑,似乎都随着二氧化碳随风而散了,算了……他的出现并未让我觉得太过奇怪,八爷他们手眼通天,我早就不知领教过多少回了。转过身,我一张一张收拾着散落在桌面还有地面上的纸张,按着顺序一一叠起。胤祥看到这些时会怎样呢,我情不自禁地猜测着,是能体会到我的别无选择,而将它们细细收好,还是会怨恨我自作主张的决定而将它们撕得粉碎呢。“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论他的反应如何,我大概是没那个命亲眼目睹了吧……

    “小薇……”十四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低低响起。我刻意忙碌的手微微一僵,定了定神,我淡淡说了句:“你走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与我接触,你想违抗圣命吗?”说完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小薇,我……”十四阿哥低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我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都不想与他计较了,他还想怎样,想让我说什么,原谅他想要杀了我丈夫,却误中副车地害了我,还是怎的……我不禁有些气急而笑地摇了摇头,如是那样的话,只能说他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可身后还是一片静默,他不再说话,却也不走。

    实在忍无可忍,既然他想自找难堪,那……我一个大回身看向他:“你……”剩下的话却都噎在了喉头,那双与四爷一模一样的黑眸正直直地看着我,里面仿佛盛满了不能吐露的千言万语,我有些抵受不住的别开了眼,心里却想着,原来没有眼泪人也是可以痛哭的……

    身后就是书桌,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桌沿儿,突然一阵疼痛从手指传来,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才发现指关节因为用力全都泛了白,可自从初见十四阿哥的一幕幕却飞快地从我脑中滑过。那个为了气十三而亲了我一下,却被我拿袖抹脸的动作气得够呛的十四阿哥;那个在围场充满妒忌地问我,要是十三和四爷同时出事,我会去救谁的十四阿哥;那个在洞房沙哑着嗓音向我敬酒的十四阿哥……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还有那个会在未来,被自己的嫡亲兄长压制得后半世再也无法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

    兄弟夺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过程原就惨烈,不会有半点儿温情,可惜我却只能站在胤祥和四爷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所以……我低头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的十四阿哥,牢牢地盯住他,缓声说:“你是个男人,就有男人一定要做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十四阿哥大大地一怔,脸上的筋肉微微抽搐着,鼻翅儿歙动,半张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暗暗叹了口气,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我慢慢地背过了身儿去,心里如同塞了一把烂棉絮似的:“你走吧,今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顿了顿,我终忍不住嘲讽地说,“就算我想看,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

    身后“咔吧”一声响,又静了会儿,脚步声儿响起,房门“吱呀”地开了,又“吱吱呀呀”地缓缓关起。我静默地立在书桌前,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小腿一阵麻木,显是站得久了,我舔了舔嘴唇儿,转身往床边走去。

    “喀啦”一脚踢中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去,竟是断掉的半截白玉笔杆儿,下意识屈腿弯身去捡了起来,一抹猩红猛地刺入了我的眼底。眼中没来由地一热,怔怔地瞧了半晌儿,才慢步走到废纸篓子跟前,一松手……

    转眼又过了六天,再没人来打搅我,外面也没有半点儿消息,这个幽闭的院落仿佛被人遗忘了,我也浑不在意,每日里除了吃睡,就是不停地写,虽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却知道自己还有将近半生的话没有跟胤祥说完。我既不会刺绣,也不会裁衣做鞋,却不想不留半点儿念想儿给胤祥,所以只有拼了命地去写,虽然根本不知道,胤祥终究能不能看见这些……

    他终将知道我为什么离他而去,我并不担心他会软弱得为了个女人自杀,就算他想,也还会有四爷,甚至是康熙在一旁看顾着他。但我却担心他的多情会让他过得生不如死,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甚至与众不同了。

    呵呵……我看着手里的文字苦笑,如果把这篇儿纸拿到现代,大概会被当作励志文章,拿给忧郁症患者看吧。今天一整天写来写去,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这门实在太老旧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当门铃用,不用担心会发生那种有人进来站你背后,而你还一无所觉的事情发生。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巧,可能是小太监又来给我送晚饭了,这些天他们和我说的话超不过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儿多。我摆了摆手:“放在一边儿吧,我一会儿再吃。”

    “是。”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背脊一僵,缓缓地回过了头去……把子头,花盆底儿,天青坎儿,素色的八幅裙,七香柔美的面庞瞬时出现在我眼前。我看了她一会儿,她原本与我对视,没过一会儿就低垂了目光,我想了想,回头把手里的笔架好,未写完的信拿镇纸压住,就把凳子转了个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么样了?”我轻声问。七香一顿,低头细声说:“十三爷还被拘在养蜂夹道,听信儿说,虽受了点儿罪,但身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严厉了,不许任何人接近。”

    “喔,是吗……”我心里一宽,康熙果然没把他放出来。至于看管得更加严厉,一来是不想有任何风吹草动传到他耳朵里;二来也是更好地保护他吧。看来那天我说的话虽然隐晦,康熙还是听明白了……

    “四爷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听说他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七香突然低声说,我一顿,心里登时疼得拧了起来。这些天我写了无数的东西想给胤祥留下,却不敢有只言片语写给四爷……我闭上眼,静待着这股疼痛慢慢消退。过了会儿,我张开眼:“我家里人没事儿吧。”七香一怔:“是,您被囚禁的事儿是个秘密,皇上下了严旨,任何人不许外传。”我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七香微微笑了笑:“这是贵主儿偏殿后的一间耳房,皇上下的旨意,把您拘禁于此,由贵主儿照看。”我一愣,转念明白过来,这种涉及宫闱丑闻的事情怎能外露呢,只有把我囚禁在宫中,而贵主儿是现在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这样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给她办了。里外前后瞬时就贯通了,这些天皇帝也不好过吧,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就算魇镇的事情我一力扛了,太子终是有失德行,再加上素行不良,让皇帝不能不处置他。还有他那些个有本事的儿子们,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恐怕不是“心寒”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

    “这是贵主儿让我拿来给您的东西。”七香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喔,是吗?”我随意地应了应,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拆看七香怀里抱着的包袱。七香却是表情怪异地盯着我,眼中有着一点点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更多的却是惊惶与紧张。我定定地瞧了她两眼,缓缓地伸了手出去:“拿来吧。”我低声说。七香脸色一僵,慢慢走了过来,伸手递了那个包袱给我,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我接了过来放在膝上,一层层地打了开来,一套绣工精美的袍服出现在我眼前。嘴里“咯嘣”一声,咬牙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衣服,那大红的颜色仿佛要将我淹没:“呵呵……”

    退到一旁的七香有些惊惶地抬头看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好呀,没想到还有穿上正福晋行头的一天,哼哼……”我无意识地用手指在那光滑又冰凉的绸缎上游走,那红色却渐渐变得惨白起来,恍若一条白绫紧紧地勒在我的脖颈上,让我窒息……

    “还有事儿吗?”我抬眼看向七香。她吓了一跳,看见我平静的面色又是一怔:“没什么了,主子只是说让我把这个给您,是皇上的旨意,并没别的话。”我点点头:“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七香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退去,我只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脑中乱得很。

    “福晋。”七香突然顿住了脚步,“奴婢……能帮您做些什么?”她讷讷地问道。我一愣,抬头去看她,她清秀的脸却含着一丝坚定。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懂七香,她到底是什么人,又跟胤祥有着怎样的瓜葛,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问胤祥了。低头看看手中的袍服,这分明就是一道阎王的催命符……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衣服扔在一边儿,飞快地把这些天写的东西收拾了起来,厚厚的一摞,我四处寻找,一把把用来包衣服的那个包袱皮从地上捡了起来,把我写的全部珍而重之地细细包了起来。轻轻在那上面按了按,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包袱拿了起来,重重吸了口气,转过身向七香递过去:“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交给胤祥。”七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她踉跄着脚步走了上来,哆嗦着手接了过去,包袱离手的一刹那,我感到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

    七香仿佛把命抱在怀里似的紧紧搂住那个包袱,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地问我:“您……相信我……”我一顿,哑声说:“我没别的选择,只有选择相信你,若你肯尽力而为,我自当感念你的恩德。”

    七香震了震,弯了弯身,转身向门口走去,“吱呀”一声,门扇半开,她突然回头:“您真的不想知道……”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不想知道,你与胤祥如何,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看着七香苍白的容色,我淡然一笑:“你快走吧,我只是不想死都不安心。”七香睁大了眼,旋即又低下头,深深地给我行了个宫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从门缝儿里吹进的风,还能带来一丝生命的气息。我看看书桌,看来我也不用再写什么了,就转身走到床边,仰躺了下去,帐顶悬挂的如意绦在微微摇晃着,我转头看看被我丢在枕边的大红袍服,上面也绣着团团如意,忍不住苦笑出来,如意……我的死又会如了谁的意呢……

    一阵人声儿传来,我揉了揉眼,外面的灯火晃得我有些眼花,灯火?!我慢慢地坐起身来,许久不见灯火闪耀了……

    “吱呀”老木门例行通报了一声有人到来,外面的光亮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眯了眯眼。“福晋。”一个人影儿打了个千儿下去,说完站起来回身关起了门,屋里顿时又暗了许多。我直直盯着眼前的人瞧,他脸上虽还是一片恭敬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竟然是李公公大驾光临。”太监大总管李德全脸色一僵,却是老道地低头说:“奴才可不敢当。”

    我盘起腿来,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白天七香送来衣服已经等于先行通知我了,我捏紧了拳头,身上却是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李德全清咳了两声:“皇上有话问您。”说完等着我跪下来回话,等了会儿见我动也不动,他眉头一皱,面上有些惊奇,却也忍了,又咳了两声:“嗯哼……皇上问,你是否后悔?”我的舌头早就僵了,方才也不是摆清高,而是实在动不了了。可康熙的问题却如冷水浇头一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缓缓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后—悔!”

    李德全眼神闪了闪,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清晰地说:“皇上有旨意。”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可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消耗殆尽了,勉强咧了咧嘴:“李公公,非是我无礼,实在是没力气站起来了,就在这儿听,行吧?”李德全一怔,躬了躬身:“是。”又清了清喉咙,端容说,“皇上口谕,雅拉尔塔氏•茗薇,因嫉成恨,做下丧心病狂之事,罪无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赐自尽,并从皇室玉牒中除名,钦此。”他顿了顿,“福晋,您……听明白了?”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他又说:“对外会宣称,您因为心智疯迷,重病而……嗯哼……决不会罪及您的家人的。”

    呵呵……我心中泛起一阵苦笑。从皇室除名,那就是说我的一切将会被抹个干干净净,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我就说看了那么些清史稿,可却从未见过我这一号。我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我真的要跟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这几年的一切,就仿佛是梦一场……

    门“吱呀”又响了一声,我调转了眼光看过去,一个小太监拎了一盒子东西进来,恭恭敬敬地交给了一旁的李德全,就弯身退了下去。我愣愣地看着李德全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桌上,又一一拿出一个酒壶,一只杯子,他的动作仿佛慢动作一样,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凝固起来。

    “哗啦啦……”水声响起,那是毒酒砸在杯底的声音,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一刹那间,我想尖叫,想夺路而逃,想……眼看着李德全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到了跟前恭敬地弯下身去,手臂向前平伸,黄杨木托盘上,是一小小的白玉酒杯,里面隐见水波摇动……

    好凉……这是我握住那个酒杯唯一的感觉,心里却在诧异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杯子拿起来的,一股“桂花陈”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玉色的酒杯,朱红的酒液,真是漂亮,怪不得人说,艳丽的东西通常都有毒,天然的如此,人工制造的亦然。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减少死亡的恐惧吗……用力地咽了口干沫,心里狂叫着,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贴近唇,闭上眼,一扬头……

    “福晋,奴才退下了。”李德全打了个千儿,转身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重重地往背后的板壁靠去。这回好了,该干的都干了,回家的车票也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会一觉醒来,就回到现代去,还是直接去了那永远不用再醒的地方呢……

    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肚子里也火烧火燎起来,只是不知道是毒药发作,还是酒劲儿泛上来了,我下意识地从领口里把那个扳指掏了出来,这也是白玉的,但却是温温的,我把它放在唇上摩挲着,胤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来这里与你相识并非是我想要的,可就这样离你而去,也不是我想要的……

    一抹沉重的意识从上而下地压了过来,我眼前的东西越发地模糊起来,只有一点蜡烛的灯火还隐约跳跃着……我用尽力气握紧手中的扳指,再见了,胤祥,还有,胤……

    “咝……”头好痛呀,我忍不住用手按紧了太阳穴,让那痛意慢慢地消退,闭着眼等了一会儿,疼痛的感觉终于消失,可我依然不想睁眼。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股年久失修的霉烂味道,“呵呵……”我低低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老天爷待我薄是不薄,滚烫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挤了出去,流到下颚时却已变得冰凉。我张开眼,用手撑着已经霉烂的书桌站起身,再也不想看这里第二眼,转身推门出去,老门照例“吱呀”响了一声,一股莫名的亲切浮上心头,转瞬又是一痛。

    出了院门,外面已是夕阳夕照了,我的脚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挪地往长春宫走去,长长的甬道是这般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路上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说笑着、惊叹着、评论着,从我身边擦过。眼看着长春宫的大门近在眼前,我站住脚,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那砖,那瓦,那梁,那柱,除了变得斑驳老旧,一切还是老样子。我日日走过的廊子,第一次擦洗瓷器的台阶,替德妃整理信札的偏房……我用手指一一滑过。

    可能是快要关门了,游人已经大减,这长春宫里也变得寂静起来,偶有人进来,见我这副样子,可能也只是以为我太过沉醉在历史里了。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我走到平日里长坐的廊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我经常在这儿和胤祥谈笑,也曾和四爷偶遇,他们的脸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疯转。“啊。”我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一动也不想动,就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任凭眼泪流了又干。一股微风袭来,还是那股味道,里面隐隐传来胤祥和四爷曾跟我说过的话:“小薇,爱你……爱你……”

    “小薇……”一抹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一怔,只觉得眼前一片晕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了,难道说我又睡着了?是不是小秋儿来找我了?我也算失踪了半天,她肯定也心急了吧。“小薇。”呼唤声又传来,我大大地一震。不对!这声音不是小秋的,而是……

    我勉力张开了眼睛,一震晕眩袭来,我闭了闭了眼,再睁开,天青色的绸帐,浅粉的流苏,香软的缎被……这一切太熟悉了,我日日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在做梦吗?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老天爷到底想要如何……

    “啊!”我想放声尖叫,却只传出一声嘶哑的喘气,这时才觉得喉咙有如火烧一般,每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这疼痛让我镇定了下来,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看来那杯毒酒我真的喝了没错,但却没有死成,为什么呢……看来方才回到现代的梦,是我潜意识的渴望反射吧。那现在……紧张的心情令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立刻加倍疼痛起来,我忍不住用手去握住喉咙,可却被另一只手紧握了过去,一阵冰凉的感觉袭了过来。我心里一抖,这是……我想看又不敢看,忍了许久,终是张开眼向那人望去,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良久,一丝再喑哑不过的断句从我喉咙里飘了出来:“你疯了……”他一顿,把我的手指一一与他的相交握紧,然后牢牢地盯着我,哑声说:“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花开(上)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空气中的热度浓得仿佛粥一样,粘粘糊糊地贴着人缓慢流动,偶尔一丝微风虽快得令人抓不住,却让人更盼望着下一丝的到来。

    “小姐,该吃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慢慢回转头来,一张秀气甜蜜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红润的唇,弯弯的眉,一双永远带笑的眼。见我回过头来,她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汤药,“小姐,快吃吧。”我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小鱼。”小丫头甜甜一笑,却不离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扬脖两三口喝了进去……好苦,吃了这么多次,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恶心,一只手伸了过来,递了粒儿桂花糖给我,又顺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药碗。

    嘴里慢慢地含着糖果转圈,看着小丫头麻利收拾了一番,冲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转身退了出去。这么些日子,我和她说过的话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十几天前方才算是恢复正常,可若是话说多了,喉咙就会嘶哑生痰。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极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儿下来,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体虚是自然的,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卧床三月才终于下了地。

    怎么出的宫,为什么没死,是谁放了我一马,又为的什么,怎么会到了这儿,我全都不想问。那天见了四爷,听了他那句回答,一时间,心中的害怕、恐惧、委屈、愤怒、留恋、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鲜或陈旧的伤口如被泼了盐水般地抽搐疼痛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爷布满血丝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会不会连累你?”四爷一僵,闭了闭眼,将我的手贴向他的面庞,盖住他的眼,一丝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不会……”一股热流却洇湿了我的手背。我心里一松,任凭黑暗包围。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庄,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问,何苦叫伺候着我的下人为难,心里的万般愁绪也只是自己压抑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点点,几杆翠竹摇曳窗外,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仆更是见都没见过,除了小鱼,就是一个洗洗涮涮的大婶,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严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来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着厚重的帘子给我诊脉,并不见面,随着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转,心里越发地佩服起中医号脉的功夫,若是西医,不把我五脏六腑照个通透,医生哪里敢下诊断,更别说开方子抓药了。

    其间四爷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际,只是隐约觉得有人细细地抚过我的额头、耳际,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凉又火热。第二次却是我完全清醒之后的第二天,正和小鱼随意地聊着天,听她讲家里的爹娘还有弟弟。

    本来有说有笑的小鱼突然肃容低头,我一顿,下意识地回了头过去,四爷正站在门口,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斑斑点点地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一步步地踱了过来,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连他马甲上浅浅的剐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窗外竹叶随风“刷刷”作响,四爷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包围住了我,心里突然一阵惶惑难忍,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强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儿了,谢……”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我已被四爷拥入了怀抱,我下意识地就想挣扎,一阵隐隐压抑着的颤抖突然传到了我身上。“小薇。”一丝嘶吼从我头顶传了来。

    我登时顿住了,他那样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双手再难伸出去,想要拥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诉自己那样不行,双手就那样五指虚张地悬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静静地靠在四爷的怀里,感受着那以为再也不会感觉到的气息,良久……

    我用力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够了,这就够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胤祥……他怎么样了?”环着我的手臂一硬,围绕着我的温暖堡垒仿佛被敲掉了一面墙壁,冰冷的气息瞬时涌了进来……手臂慢慢地松开了。

    我低头僵坐在原地,再没有半点儿勇气去看四爷的脸,耳边传来他走开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好……”一个我以为根本不会得到的答案,从四爷那里飘了过来。声音轻若浮尘,却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四爷苍白的背影,怎样的不好……

    拂手站在窗边眺望的四爷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缓缓回转过头来,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爷面容一暗,一抹痛意滑过眼底,眸色越发黑得不见底,低低地说了四个字“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这四个字仿佛利箭一样,一只接一只射穿了我的心,我僵直地坐在椅上,不知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小鱼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个黑洞,产生的任何情绪想法,都瞬间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那个黑洞叫胤祥,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傻瓜……

    痴痴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鱼小心翼翼地进来告诉我,爷走了……看我动也不动,又小声地说,爷留下封信。信……我动了动身子,咝……好痛,一股僵麻的感觉迅速袭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一旁的小鱼忙得走上来给我揉着。

    “信呢?”我低声问,她一怔,忙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在我跟前。我定定地看了那浅黄色信纸一眼,想伸手,又有些犹豫:“你放在这儿就出去吧。”小鱼恭敬地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我,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终是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我搓了搓脸庞,一股热辣的摩擦力瞬时烧过面庞,感觉自己有些清醒了,才慢慢伸手把那封信拈了起来。心里大概知道四爷写了些什么,心脏一阵热流滑过,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又做了几个平缓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压了回去……然后打开了信纸。

    我知道了胤祥曾疯狂地冲到乾清宫,去问康熙皇帝为什么要赐死于我,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之后,那屋里才安静了下来。拦不住他的四爷惶然地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看见胤祥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了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跟四爷行了个礼,就出宫策马狂奔而去,四爷忙叫人去跟,却是再找不见人影儿,等再看见他已是三天之后了。胤祥蓬头垢面地进了四贝勒府,见了四爷哑着嗓子说了声“四哥”就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一场,太医说是心力交瘁,神损血亏。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四爷急得没法子,也不能告诉他我还活着。买通了人救了我这件事儿,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康熙皇帝也许只是故作不知吧,但这层窗户纸却说什么也不能捅破。直到有一天,一个叫七香的丫头带来一包东西给胤祥……

    自那之后胤祥一天天地好起来,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书,甚至会跟来探望他的十四阿哥他们说笑了,而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办差……“啪”的一声,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纸上,“胤祥”两个字被打得透湿,墨迹晕染了起来,我偏过了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滑过腮边,慢慢变冷……原来这就叫“行尸走肉”……

    自打那日看了四爷的书信之后,我每日里认真地吃饭,认真地锻炼、休养、睡眠……小鱼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出言相询,更何况四爷本就叫她照顾好我的饮食住行,见我一天天地好起来,她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

    我的话却越发得少了,除了必要的话语,平日也就是以微笑代之。好在之前因为伤了嗓子,话也不多,小鱼也不以为异,只是一个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着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叶飘落,北风渐起,黑夜越发地漫长起来。

    深夜寂静,小鱼知我睡得早,也早早地下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帐子里,从枕下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四爷那封信已被我折折叠叠得起了毛边儿。慢慢地打了开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纸上的字却依然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行尸走肉……”我无声地读着这几个字,它们仿若铁斧尖锥,一点点地,重重地将这封信上的每个字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热了起来,我狠狠地闭上了眼,胤祥的名字从心上划过,四爷的脸却浮了出来。

    我轻轻地合上眼,看来我又要对不起他了。为什么每次我都要被迫地去伤害他,之前是,现在也是……可伤害一个总比两个都伤要好吧。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来,自欺欺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搅得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起来,突然想放声尖叫,想大哭,想失忆,想……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仔细地将手上的信纸折好,轻轻塞入枕下,然后缓缓躺下。丝绸的枕头滑滑地贴着我的面庞,一片冰凉,我闭着眼睛,任凭枕上的眼泪干了又湿……

    眼前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盖上眼睛,那光线有些刺眼。“小姐,您醒了?”小鱼笑着走了进来,“您快看看,下雪了,鹅毛似的,外面可亮堂了。”我静静地躺了会儿,就让小鱼服侍着起了床。一股寒气隐隐约约地透了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小鱼忙走到熏笼那儿又加了几块炭。

    我披了外裳,走到窗前,将窗扇轻轻推了开来,片片雪花顿时飘落了进来,风凉凉的,却带了雪天独有的清新味道,我静静地感受着雪花拂面的感受,心里一片清爽。小鱼轻巧地走到了我身后:“小姐,这风冷,身子才好些,可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我回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面溢满了关心和真切,就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小鱼忙着关窗。“小鱼,你去备几个小菜来,还有……”我顿了顿,“有没有酒,口味轻的就好。”小鱼一怔,迟疑地问了一句:“小姐,你想喝酒……”

    我笑着摇了摇头,小鱼显得糊涂了,但见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静静地坐了会儿,伸手拿了张雪涛贴,又慢慢地磨了墨,将毛笔细细地蘸饱了墨汁,悬腕于空,却久久不能下笔……

    “小姐,酒菜备好了,这就给您抬进来。”小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一顿:“啊,放进来吧。”帘子掀起,一阵冰凉的风顺势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将它拿起,轻轻地吹干。

    “把桌子放到窗下,你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缓缓地将手中的纸张叠起,“啊,是。”身后一阵窸窣,偶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身子弱,就可不要多喝……”小鱼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微微点了点头,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一片静默。我等了会儿,站起身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纸张也塞入了枕下,细细抚平了枕痕,这才转身走回窗侧。

    清清爽爽四个小菜,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熟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令人心中一暖,一个小巧的青瓷缠花酒壶摆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色酒杯。我四下里看了一下,顺手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了我日常喝茶的杯子过来。

    将两只杯子斟满,将其中一只放在了对面,手里的酒杯不知转了几转,我探手过去,手里的杯子与对面的酒杯轻轻一撞,“祝你生辰快乐,心想事成。”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可心里却明白得很。

    每年这个时候,胤祥都会去为他庆生。他爱静,也从不摆席,每年只是在家里接受家人、下人拜贺就是了,若是没有胤祥,真是过得冷冷清清。而每年这个时候的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自斟自饮……可今年,我还是如此,胤祥呢,他呢……

    自失地一笑,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不论你们知不知道,希望你们拥有的不会失去,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我笑着举起杯子,冲对面的酒杯敬了敬,正要凑到唇边,“我知道……”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背脊一僵,手也忍不住地抖了起来,几滴酒液撒了出来。恍惚间一个人影儿已走到了我的背后,弯下腰,身上的气息还带着屋外寒冷的味道,可呼吸却灼热无比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他一伸手拿起了对面的酒杯,与我的碰了碰,一扬头……又轻轻地把杯底冲我亮了亮,我闭了闭眼,杯凑唇边,一口喝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口中涩得只有苦味儿……我一转手,也冲身后亮了亮杯底。

    “啊……”我低叫了一声,一阵晕眩之后,我已安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下意识想挣扎,一抬头就看见四爷的眸子亮亮的,就像那次他捉弄我时一样的眼神,硬如铁石般的薄唇也含了一丝喜色,划成一道温和的曲线,我很久没看到过了,心中一软,就安静地被他拢在怀里。

    四爷心情显然激动至极,虽是极力克制,轻抚着我头发的手,却也隐隐有些颤抖……我的面庞紧贴着他马甲上的盘扣儿,冰冰凉凉的,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想想明天此时的他,心里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我悄悄伸出手,握紧了他的衣角儿。

    “给我庆生呢,嗯?”我点了点头,感觉到四爷轻叹了口气,热气喷在我的头顶,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轻声地问。“有差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在这儿……委屈你了。”四爷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我头顶上传来,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满足……

    自打我认识他,我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平和,眼前的一切仿佛梦一样,只是这个梦却会被我亲手打碎,就在……我心里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暂时不要那么现实……我轻轻摇了摇头,头发不小心别在了他的盘扣儿上,一边伸手去解,一边儿低声说:“这儿很好,比阴曹地府强多了。”

    “哧”四爷喷笑了出来,两手更加用力地拢紧了我:“现在我才觉得你真的没事儿了,还活着,在我身边儿……”他顿了顿,将嘴凑到我耳边儿,一个干涩的吻落在耳际,“小薇”,又一个吻落下,“小薇……”他喃喃不绝地轻呼着我的名字,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忍耐、无奈、郁结都倾诉了出来。伴着一个个轻吻,我只能闭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热血就都化作了浮冰,在身体里缓慢冰凉地流淌着、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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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尾声

    随着那太监走到了二门,看着他给守门的太监递了条子,其中一个核对无误后,掏出了一串儿钥匙,把门上大大的铁锁打开。一个太监正守在门里,我略微一瞥,却是秦顺儿,几年不见,他也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我低着头跟着走了进去,到了秦顺儿跟前突然一抬头,又笑着低了头下去。可秦顺儿那如同白日见鬼的表情早已落入眼中,样子可笑得很。过了会儿,就听见秦顺儿招呼着我们去下人房,可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变调了,说话也是磕磕巴巴。

    眼瞅着他安排了其他几个人,却找了个碴儿带我走向一旁,刚转过个假山,他猛地回过头来,“扑通”一下跪下了:“主子,真是您吗,真的是您……奴才不是做梦呢吧。”小太监一咧嘴哭了出来。我眼一红,一把拉了他起来:“记住,我不是什么主子,只是个丫头,知道了吗?”

    小太监一愣,立刻明白了了过来:“是,奴才知道了。”他吸了吸鼻涕,又拿袖子一抹脸,就兴奋地笑着说:“主子,啊,不是,那个……十三爷现就在书房,您是不是……”我摇了摇头,伸手从脖颈上把那个扳指儿取了下来递给他:“我去湖边等他。”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如捧珍宝似的飞快去了。我大大地呼吸了一口四周分外香甜的空气,就笑眯眯地往湖边走去,那里向来僻静,现在更是如此。从未想过我还有回来这里的一天,抚着一草、一木、一石,家的感觉瞬时盈满了心头,脚步越发地轻快起来。

    我缓缓地在平日里坐的石头上坐下,若不是水凉,定会将脚伸了进去。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好像是个轮回,又仿佛回到了,不禁有些好笑地想,看来真是没做福晋的命了,来的时候是个秀女,现在却又变成个丫头。

    水流清清的,一波波地随着风涌向岸边,我闭着眼,享受着久违的平和舒适,嘴里忍不住地哼唱起那首《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是你吗……”一个嘶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顿,心跳紊乱了起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几天不是已经千百遍地想过重聚的时刻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激动?不等我再多想些什么,一个大力传来,我已跌入了胤祥温暖的怀抱里,一双手急切地把我从头摸到脚,“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又醉了……”他喃喃自语着。

    突然又把我的脸抬起,仔细打量,没等我看清楚他,又被他摁回了怀里,“没关系,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我再也不松手了,死也不要……”我被他闷在怀里,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满心的思念、痛苦、激动,一时间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好笑。

    我强在他怀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你再这么抱下去,我真的就没命了。”胤祥一顿,低下头看我,我这才看见了他的样子,削瘦苍白的容色,眉骨嶙峋,胡碴儿隐隐疵起,只是那双黑眸一如以往,眼神却是那样的不确定。眼泪不自禁地就掉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你这个人,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我留的那些信、那些话,难道你都没看吗?”

    胤祥定定地看了我两眼,猛地低头下来吻住了我。那样的热烈,那样的恐惧,那样的不可抑止,他心底的各种情绪如海浪般一波波地向我冲刷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在我觉得再也无法呼吸的时候,他放开了我,面庞紧贴着我的脸孔:“真的是你,现在我才确定,你没死,小薇,我的小薇……”他的眼泪滴到了我的脸上,烫烫的。我忙用手去给他擦,却被他捉住放在唇边摩挲,就像以前他常做的那样。

    我微微一笑:“我才不会死呢,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再娶些野女人回来享艳福,而我自己一个人去那乌漆麻黑的地方受罪,哪有那样的好事儿?”胤祥一怔:“哈哈……”突然放声大笑,一把把我抱起来旋转着,我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看我快受不了了,胤祥才笑着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抱着我,满怀喜悦地看着我,又喃喃地嘀咕了些什么。看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不再恨皇阿玛了,他竟没有骗我,他说没有一个做父亲的会害自己的儿子。”

    我一愣,看向他溢满了幸福的眸子,又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庞,我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胤祥一笑,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笑说,“如果说皇阿玛圈禁我是为了让我见到你,那真是值了。”我心一紧:“你这个傻瓜。”我喃喃地念叨着,胤祥却笑眯眯地用额头顶住了我的额头。

    看他低头又想吻我,我轻轻拦住他。他一怔,未及开口,我用手捧住他的脸:“你再说一次好不好?”“说什么?”胤祥抬手握住我的手,挑眉笑问。我微微一笑:“就是我那次受伤你说的话,这次我要听汉话。”胤祥一愣,然后就笑了出来,样子痞痞的。我脸红了起来,可还是坚持着,我想问他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勇气。胤祥的深情,一直让我有着很重的包袱,只怕自己会辜负他,今天我却再也不在乎了。

    心中思绪翻转,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已在我耳边响起:“我心爱的姑娘哟,就像那花儿一样,全身溢满了芳香,你何时会为我开放……我心爱的姑娘哟,就像那花儿一样,我愿用生命去浇灌,只要你只为我开放……”胤祥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倾诉着,热气一阵阵地吹入我耳中,我泪眼模糊地抬头去看他,一个柔软的吻已落在我唇上。

    就在我晕晕乎乎的时候,一个东西又套回了我的脖颈上,我一怔,低头看时,是那个白玉扳指,我抬头与胤祥相视一笑。“走吧,这儿风凉,别吹着你。”胤祥揽着我,“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告诉你,也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这回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了,嗯?”

    “好。”我笑着点点头。“小薇,”胤祥忍不住又亲了亲我的头顶,我一把拉住他,他一愣,我笑眯眯地说:“以后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那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胤祥想了想,也是一笑:“说得也是,名字本就是个称呼。”他清了清嗓子,挑了眉头笑问我,“那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呀……”

    我嫣然一笑:“我叫鱼宁,兆佳氏•鱼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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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机谋

    回到十三贝子府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脚踝儿的伤势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地痊愈,其间又高烧了两场,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际,只是觉得有人在给我轻轻地推拿,隔天早上醒来,就看见胤祥头发散乱,衣带未解地靠在我床边沉沉睡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意难耐。

    事后小桃告诉我,就在我重病之际,十三拒绝假手以他人,坚持要亲自来照顾我,药也都是他尝过了才肯喂给我。看着胤祥瘦削下去的脸,我只能眼睛酸涩地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在身体里四处游移,却偏偏没有半个字能说得出口来。

    胤祥前些日子都没去办差,只在家里照顾着我,昨儿个才是第一天返工,还是我催他去的。一来见我确实好得多了;二来也怕别人再来说我的闲话,他这才去了。我这场病若说是闹的动静儿小,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还派了太医院医正孟国泰亲来诊治,可若说大,却也没有半个人去追究我到底是为什么生的这场病。胤祥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说些什么,可外面却有传言,说是我监督工人们装修房子之际,不小心受了伤。按说一个新婚的皇子福晋,成婚还没有俩月,就折胳膊断腿儿的被放平在那儿,却没有人过问,这不能不说诡异。每个来探病的见了我,都只是问病况,却从未问过病因,这我倒也乐得清闲,编谎话也是一件很累心的事儿,其实前因后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宫里这三年,我只学会一件事儿,那就是只要涉及宫闱隐私,那就只能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是决不能外传的。前前后后的这种事儿也见得多了,只不过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罢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生的最重的一场病,心里也有些奇怪,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这么差过,问胤祥,他说太医说是我因为伤筋动骨,弄得内外精气有些失调引起的。可今儿小桃无意间说了出来,太医说我是郁结幽思于心太久,而这次受伤却刚好做了引子……

    唉……我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嘴里苦涩的好像刚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只是烦恼着如何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又纳闷为什么别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现在被两个好男人挤在中间苟延残喘,倒不禁怀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来。

    坐在那儿正胡思乱想,院子里突然人声响了起来:“主子回来了。”外头小丫头的声音未落,胤祥已低头从帘子外进来。藏青的长袍,没穿外褂,只是系了条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脸孔越发的白皙,衬着乌黑的眉眼,真是说不出的英气勃勃。胤祥看我痴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了开来,我脸一红,转开眼去,却瞥见小桃她们正抿嘴偷笑,我瞪了她们一眼,这些个丫头转过身去,笑得却越发大声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身边,轻轻却又紧密地把我拢在了怀里:“今儿觉得怎么样?”家里的奴才们早就见惯不怪了,一个个都转身躲了出去,我抗议过的,可每次还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随他去了。一股子汗味,还有马味以及一些说不出的味道浓浓地包围住了我,我忍不住耸了耸鼻子:“挺好的,你今儿骑马出城了?”

    “是呀,去了趟武库……不太好闻,嗯?”胤祥用嘴唇儿摩挲着我的头发边模糊地问,一边又习惯性地去检查我的手。我嘿嘿一笑:“还好,只要没有脂粉味儿,其它的我还受得住。”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眼角儿堆了笑纹出来,一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初见时,那纯真的笑脸……他轻轻握住我那只伤手,放在嘴边儿轻吻,什么也没说,乌黑的眸珠却暖如春日般盯着我。“你瘦多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轻声说。胤祥摇摇头,却只是笑说:“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轮到我伺候你一回了。”说完咂巴咂巴嘴,又摇了摇头,俯了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过说真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见他摆出一副生怕被门外的小桃、秦柱儿这些个正经奴才听到似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我开怀,胤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屋里其乐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种这儿就是我的家的感觉,心里不禁一愣。且不论在宫里,就是跟十三成亲又搬到宫外去住的这些个日子,我虽然一手置办这处府第,可也并未从心底里亲近它,因为一直认定,只有在二十世纪,那个爸爸妈妈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因此平日里虽忙得热火朝天,可有时静下来想想,只觉得这儿无非是个落脚的地方,之所以玩了命地修缮它,一来没有办过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是有些兴奋和好奇的;二来……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罢了,总觉得一闲下来,定然要生出些别的事端来。

    “小薇?”胤祥在一旁轻声叫我。“啊?”我一闪神。“想什么呢?”胤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脸上除了温柔还是温柔。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随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真好。”胤祥一怔,细细地看着我,过了会儿,缓缓低下头来,一个干燥温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他收紧的臂膀。他抱着我轻轻地摇晃着,仿佛我是一个娇嫩的婴儿。屋里悄无声息,午后的阳光西移,只留了一室的温暖……

    “嗯哼……”屋外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儿,一声儿……又一声儿,我张开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恼的脸,不禁喷笑了出来:“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儿的嗓子就咳坏了,他定是有急事儿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气出来,无奈地转头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饭。”他话未说完,我已经故作认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来,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转身出门去了。“你个兔崽子,爷回来刚这么会子工夫儿,你都不让爷消停,嗯!”门外传来胤祥训斥秦柱儿的声音,我在屋里不禁一笑,听着秦柱儿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门帘子一掀,小桃捧了盒东西进了来:“主子,这是四福晋刚差人从宫里送来的鲜藕粉糕,最是润气养肺的,您要不要先用点儿?”我忍不住蹙了眉头,看着那个红漆盒子……

    “主子?”

    “啊。”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放在那儿吧。一会儿就用晚饭了,晚上给你十三爷做宵夜吧,我现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我心里一阵儿堵得慌:“小桃,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再叫人去盯着点儿,爷们儿一回来,就传饭,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说。

    “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那您……”

    我扬了扬下巴:“去吧,我一人儿静静。”小桃福了福身儿转身退下了。

    “你们几个盯着点儿,福晋有事儿自会叫你们,别扰了主子清静。”门外传来小桃叮嘱小丫头子们的声音,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那个红漆盒子。德妃上个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节交替之时就会发作,四福晋、十四福晋还有那些个侧福晋都已进宫服侍她去了。我因这场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赏了不少珍稀药品,又下了旨意,让我静养,免了那些该有的繁文缛礼。不过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没去,就是年氏,她怀孕了,皇家血脉在身,那自是金贵起来,她也留在四贝勒府静养待产。

    “呼!”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动了挪动,这些天净躺着了,身上都酸懒起来。想想那天她来看我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四福晋的隐忍,李氏、钮祜禄氏无言的嫉妒,屋里的气氛诡异得就像是一锅杂烩菜,酸甜苦辣什么都放了进去,却偏偏煮出一锅子臭气来。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艰难,而年氏此时有了身孕,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借口四贝勒府里有孕妇,不适宜留病人,要是过了病气给孕妇,那谁也担待不起,执意要回家去。四福晋劝慰了半天,见我坚持也是没法,十三见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爷,回过头来就命人收拾东西,带我回府。四福晋见四爷都没说什么,也不好再留,何况年氏要真有个什么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无数的东西,送我们出门。那拉氏带着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门外,又殷殷叮咛嘱咐,我强笑着点头答应。坐进了车,终究还是忍不住掀了车帘向外看去,雍和宫深得仿佛望不到头,胤祥上马对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车帘,向后靠了过去,马车一动,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梦……

    到了晚膳时,胤祥风风火火地又回了来,不时说着笑话儿,我生于现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里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一向认为一家人在饭桌上说说笑笑,讲讲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种享受,也是维持亲情的好方法,说给胤祥听,他深以为然。

    “对了,小薇,打明儿起,我可能会回得晚,晚饭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儿,胤祥话题一转,见我抬了眼问他,他一笑,“刚才得的信儿,皇阿玛可能要把巡视河道的差事儿交给四哥和我办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胤祥和四爷同往桐城也有一阵子了,听说是太子爷亲自举荐,万岁爷亲准的。我手脚的伤势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时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宫里领旨回来之后,却带来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进宫,要让我在她身边调养。那时的德妃身体已然康复,说是要亲自照顾我,好让十三免了后顾之忧,安心办差。胤祥甚是喜悦,说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他从小没了娘,随着四爷长大,对德妃极是尊敬,最起码面子上是如此。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说出宫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叹气的话,那出宫之后就变成了不自觉的苦笑了。我们俩似乎都紧抓着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谁也不想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改变……可惜,我变了,胤祥也变了。

    三年了,我眼看着胤祥的改变,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块儿净土是属于我的,这也成了我们婚姻的基石。以前也听人说过,结婚一个月,很可能体会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东西。而这就是我的婚后感受,当我们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后,我却发现他的心中有太多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宽阔之下有着未知的阴暗凶猛。他的日渐沉稳,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细算起来竟令我浑身发冷,他竟有那么多是我以前不曾发觉的。有时想想我自己也没有全部对他坦白,这样想来彼此倒也公平,可还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以前叹气是把无奈的东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现在的苦笑却是把所有无奈隐忍了下来,深埋在心底。

    这时的我又坐在了出宫前最喜欢的老地方,长春宫的后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后最是闷热潮湿,倒是这个地方还有丝丝凉风吹过。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可远处的侍卫们依然如钉子似的牢牢守卫着。身体上是极乏的,可精神上却异常亢奋,我眯着眼,听着远远的鸽哨声传来,只觉得四周的热度在缓缓下降,心里也慢慢地安宁起来……

    “就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我张开眼看去,冬莲正在廊子下笑望着我。我直起身来,笑说:“我怎么跑到哪儿都躲不了你们姐俩儿,昨儿在花园子被冬梅抓个正着,今儿个又……”话未说完,冬莲已走了上来笑说:“找你还不容易,哪儿没人,清静,你就肯定就在那儿呢。”说完坐在了我身边,拿手帕子扇着风,她脸上红扑扑的,细细的汗珠从鼻翼处渗了出来。我笑着撇了撇嘴,换了个姿势又往后靠了下去:“什么话,说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莲喷笑了出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绢儿按按额角儿,“前儿我们还觉得你的样子有些变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嘛,还是那么逗趣儿。”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定了定,就装作不在意似地问她:“变了,什么变了,是变漂亮了吧?”

    “呸!”冬莲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脸皮倒是变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没有直说,我也不好再问了。“其实只是觉得你心事儿多了不少,虽说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顿了顿,看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她转开了眼,“总觉得你笑得不太开心。”我一愣,不自觉地眯了眼,看着望向他处的冬莲,脑中各种念头立刻飞驰起来,既然连冬莲她们都看了出来,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个有心人,又会怎么想我呢……可转念一想,我本来就应该有些心事儿的,要是经历了这些还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反而会让她们觉得我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备我吧。想到这儿,心里冷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着正仔细盯着我看的冬莲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儿也多了,心里自然没那么轻松了。”冬莲一愣,我伸了个懒腰:“看来以前是错怪了福公公,他脾气不好是因为管的事儿太多,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了……”

    “哈哈……”冬莲大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的只是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只有面皮在笑,不仅暗下决定,要记住这个感觉,等会儿找个镜子来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正胡思乱想,冬莲过来拉了我一把:“起来啦,咱们下去吧,冬梅还在厢房等着咱们呢。”我疑问地看向她:“外头孝敬了些新鲜瓜果,主子赏了下来,冬梅把它们都浸在了井里,让我来寻你,大家好吃的。”说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这么会子让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压出来的褶子,边随着她往下走,边笑说:“总比让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莲呵呵一笑,边走边说些宫里的物事人非,我微笑着跟着她漫步,心里却只是感叹,难道说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吗,今儿这番话是她自己,还是谁来让她来跟我说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肠胃有些受寒,肚子里叽里咕噜的,睡得不踏实,我披了衣服踱到窗边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来德妃要另安排一间屋给我的,我婉拒了,只是说住惯了这个,德妃倒也没有勉强就随我去了,可屋里的摆设用度还是换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晋的身份。

    数月不见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场病的缘故,脸色有些蜡黄。我是坐着软轿进的宫,那时候手腕的伤势还没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细看顾着我,太医的诊断方子,她全都亲自过问,饮食起居也一律从优。以我的出身和现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举止于我而言那自然是极大的荣宠,我依然猜不透这个贵妇人的心思,只能毕恭毕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谨言慎行,让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些,再低些……

    小桃为了照顾我也跟着进了宫来,小丫头兴奋得不行,可又怕行错了地步儿惹人笑话,总是带着一种敬畏的表情,在我身边小心地四处张望,倒是比平时规矩了许多,没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种自由。

    外间传来她均匀的熟睡声,我从桌上的信匣里拿出了胤祥的信,虽说都背得出来了,可还是想看看。过去通讯实在不易,出去两月,也就这一封信,里面无非说些沿途见闻,身子安好之类的话,对我还是殷殷叮咛,说起他自己不过是寥寥数语,倒是叮嘱我的话写了整整一页纸还有零。虽然回的信里我笑他婆婆妈妈的,不过每晚把信拿出来看,倒成了我的习惯,反过来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随她去。只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与偏见》时,贝内特先生说的那句话:“人生一世无非是别人笑话笑话你,你再笑话笑话别人罢了。”

    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信纸就睡着了,被早上起来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用过早饭,收拾了一下,按规矩我就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走到正堂,门外的李海儿早就笑容满面地上来给我请安,又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我笑着谢过他,就偏头进了去。德妃已经用过了早饭,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着,见我进来,她笑着微微点头示意。

    “小薇,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丝绢轻擦着嘴角儿,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嗯,起来吧。”德妃轻声说。我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又笑说:“也不知怎么的,自打我回了那间屋,到点儿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时是一样的,想睡也睡不着。”

    “呵呵,哪有这样的道理。”德妃轻笑了出来,一手接过冬梅递上来的奶子轻吹着,“难不成那屋子自己还有钟点儿?”我一笑,顺着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身侧。一时间屋子里的奴才都跟着赔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别听小薇的,就她的花样多,照这么说,那屋子还能住人了?”我转头看她:“怎么不能,让冬莲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总是睡不醒,刚好……”我话未说完,德妃已喷笑了出来,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给她轻捶。“你这孩子……”德妃的眼泪都咳笑了出来,我赶紧把我的手绢儿递了上去。

    屋里正笑着,冬莲一打帘子进了来,见屋里人笑成一团儿,上前两步给德妃行了礼,抬头笑言:“今儿主子这么高兴,说什么笑话儿呢?”她不说还好,一说德妃她们又笑了出来,看她又看我。冬莲眼珠儿转转,扬了眉头看向我:“不是你又在背地里笑话儿我吧?”我呵呵一笑:“哪儿能背地里笑话你呀!”看她疑疑惑惑地走上前来,我眯了眯眼,“我向来都是明着笑话儿你的。”

    “哈哈……”屋里众人都大笑了出来,冬莲气急败坏地上来要拧我的嘴,我又忙着躲。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一时屋里的气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莲虽在笑闹,可也都是极有节制的,皇宫里就是这样,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要是不小心过了头,那是会没命的。奴才们就是为了伺候主子,让主子取乐才存在的,我身份虽然高贵,可在皇帝德妃他们面前,跟奴才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换了身儿衣服罢了,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没这么笑了,倒是小薇回来的这些个日子,您笑容才多些。”一旁的冬梅给德妃打扇,又看着我笑说。德妃一笑:“是呀,这丫头笑话儿就是多些。”又转眼看向被冬莲拧着脸的我,“好了,好了,冬莲你就放了她吧,小薇到底是个皇子福晋,她随和,你们也跟着胡闹。”冬莲嘻嘻一笑,放开了手,我揉着脸,瞪着她:“就是说呀,我也是个福晋,你就敢下黑手。”冬莲取了凉茶递给我们,还未还口,冬梅已笑说:“是呀是呀,跟着工人盖房子的福晋。”屋里众人又笑了起来。正笑着,福公公进了来,给我和德妃各打了一个千儿,这家伙自打我回来之后,躲我躲得厉害,可能是怕我起着前仇儿要他好看。我现在哪儿有心思理他,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慢慢的他看我并无他意,倒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我,我也只是笑纳,话并没多一句。

    “主子,宫里的例赏都下来了,奴才已经收好,单子在这儿。”德妃冲我点点头,我起身接了过来,大致看过,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原本这差事是我的,我嫁人出宫之后,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几样消暑药材,也没别的了。”我回道。德妃点点头:“你一说药材,我倒想起来,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着弄些冰片燕窝的给她补补,偏生那时候我这儿也没剩下什么好的,也就忘了。”她转头看我,“正好今儿来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贝勒府吧。一来代我去看看,把这些个东西赏下去;二来,你受伤的这些个日子,你四嫂没少操心,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谢谢她,何况你们妯娌本来就好。”我一听“年氏”心里头就不舒服,正别扭着,德妃却给了我这样一道命令,一时间仿佛吃了苍蝇似的,刚想皱了眉头,一抬眼却看见德妃淡淡的面容,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心头一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行了礼,微笑着说:“小薇知道了,我这就去。”

    “咣当咣当”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着,马车虽然挂了透风的帘子,可里面依然闷热,我靠在窗口,身上却一个劲儿地发冷,想想昨天冬莲的试探,今天德妃的要求,原以为嫁人出宫就应该躲开那些是是非非了,怎么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福晋。”外面传来李海儿的声音,我一怔,这才发觉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宫的正门口了。从窗口看出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早带着一干从人恭迎在门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代表德妃来的,可那拉氏为什么不在呢?

    下了车,李氏她们忙得上前来行礼,给德妃请安,我一一答复之后,才又给她们行礼,彼此拉了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钮祜禄氏又与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见了,倒是一派欢欣景象。我们一边儿往二门走,一边儿拉着家常,这才知道四福晋回娘家去了,她们已派人去通知了,我点点头也没再多问,刚转过二门,一阵嬉笑声传来,我扭头望去,一群老妈子还有丫头太监的,正众星捧月地围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脚步,一旁的李氏也看过去,脸上立马儿如春风拂面般笑绽开来,一旁的钮祜禄氏却微垂了眼皮,面无表情地转了头去,我正有些纳闷,那些个从人们已看到了我们,忙得肃静了起来,躬身行礼,我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奶妈似的人物,正抱着个小孩儿站在当中。我一顿,站住了脚,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唯独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妈子也忙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孩子交给李氏去抱。我看着李氏万分怜惜喜爱地亲着那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过来,一个念头如闪电霹雳般划过我的脑海——弘时……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决断

    李氏满面笑容地走了上来,怀里的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白白胖胖的,正转着乌黑的眼珠四处张望着。“小薇,这是咱们的三阿哥,二月份满的周岁,最得爷疼的。”我一怔,没想到开口的竟是一旁的钮祜禄氏,不自禁微转了头看她,见她脸上笑盈盈的,已无方才的半点冷漠。心里来不及再细想,只是转头笑着对李氏说:“好有福相的孩子。”李氏眉开眼笑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又抬眼对我笑说:“小薇,你抱抱。”

    “啊。”我一顿,干干地笑了笑,“我没抱过孩子,怕伤了他……”话未说完,李氏早笑着把孩子递了过来:“早晚你都是要抱的,今儿先练练好了,再说这孩子也没娇气到那地步儿。”

    其实在二十世纪我不知道抱过孩子多少回了,亲朋好友的不知凡几,只是心里本能地对李氏的孩子有些抵触,不想平白地惹什么麻烦。言语间,孩子已塞入了我的怀里,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才低头仔细看这孩子。面如满月,肤色白皙,面部轮廓长得像李氏,只是一双乌黑的眸珠像极了四爷,他正好奇地盯着我看,又一手抓了我的旗围玩着,看着那双眼睛我不禁有些恍惚,可转念又想到了这孩子的下场,心中一冷……

    “小薇?”李氏轻碰了碰我。“啊。”我一哆嗦,抬眼看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正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想什么呢?”李氏见我看她就笑问我。我暗自定了定,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真好,香香软软的跟块儿点心似的。”

    “呵呵。”李氏她们都笑了出来,“这么喜欢,那就赶紧自己生一个,给十三爷开枝散叶呀。老话儿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我脸一红,‘呵呵’傻笑了两声儿,就把这话题遮了过去。钮祜禄氏也在一旁笑闹,只是笑意却没到了眼底。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呀。”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大家的笑声一顿,立马儿安静了起来。我回过头去,看见年氏正扶了小丫头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李氏把手里的孩子交还给了奶娘,笑说:“妹妹,你怎么过来了,今儿风大,你身子重,小心受了风。”

    “多谢姐姐关心了,小阿哥年纪小,恐怕也受不得风,倒是别四处走的好。”年氏走了上来,立定了脚步,脸上似笑非笑地对着李氏说。李氏脸色一硬,转眼又笑起来:“妹子说的是,刘家的,你带着小阿哥回屋去吧,小心伺候着。”奶娘行了礼,带着丫头太监们退下了,我和钮祜禄氏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听出了年氏言下之意,无非是嘲讽李氏有了儿子就四处显摆,其实她还不是一样,带着个半成品四处乱走。我抿了抿嘴角儿,转了眼看向一旁的垂柳,这时候只需要装傻充愣也就是了。

    “侧福晋,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年氏正盯着我,刚想客气地笑笑,眼风一扫,却看见了她已然突起的腹部,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年氏见我眼光放在她肚子上,倒是笑了起来,刻意地捏了捏腰,对我说:“这身上还真是怪酸疼的,你以后有了身子就知道了。”我淡淡笑了笑:“是吗?”说完走上前一步,清晰地说,“德妃娘娘口谕,要你好好休养,你身子重,生产之前就不必再拘那些虚礼,去宫里给她请安了。”年氏一愣,忙得弯腰行礼:“臣妾知道了,让娘娘惦记了,请侧福晋代我谢恩。”我见她弯腰弯得辛苦,一时间真想让她多难受会儿,可终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只是轻声说:“娘娘吩咐了,你不必多礼。”丫头扶着她起了身,年氏脸上甚有得色,原本她在德妃面前也没有什么地位儿的,这会儿子德妃亲问起居,于她那是莫大的荣耀,给她长足了脸面,就是一旁的李氏、钮祜禄氏,脸上也是讪讪的,隐有妒色。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氏在德妃面前甚是受宠,不光因为她的八面玲珑,更是因为她给四爷生了个儿子。就算在现代也有的是人因为想要个儿子而倾家荡产,更不要说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了,没有生儿子的女人可能什么价值也没有吧,以前我从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这个问题,不禁想到要是我没生儿子的话,那胤祥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侧福晋想什么呢?”年氏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抬眼看她一脸的得意,“看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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