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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桌边,仍旧是一男一女,一个正襟端坐,一个低头不语。

  病书生神色淡淡,拿起桌上的茶轻尝一口,微微皱眉,不是什么好茶。唯羽偷偷用眼睛瞄他一眼,继续低头嘀咕:再这么着下去,会不会得颈椎病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并书生仍旧跟手里的茶专心的较着劲,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旁边的唯羽是空气。

  脖子越来越酸,终于抗不住,唯羽蚊子般细声说:“知道我错了还不成,你就别生气了……”

  她的话消失在病书生淡然而温和无害的笑容里,唯羽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明明在眼前一幅养眼的美好图景,心里却莫名的一阵发寒。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有做错什么吗?”稍稍停顿,放下茶,“就算你做错什么……我会生你的气吗?”

  清淡温柔的语气吓得唯羽想哭。

  ——他好像是没有在生气,他根本,根本是在闹别扭嘛!可是唯羽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病书生温柔的说完话,又转回头去继续面无表情的跟那杯劣茶较劲。

  55~~~这样的书生羿好可怕……

  门轻轻打开,阿月从外面探情况回来,唯羽立刻起身扑过去小小声地拉着阿月哭诉。“阿月……书生中邪了似的,变得好可怕哦,你不要出门啦~~”

  身后突然一道冰冷的杀人视线刺过来,扎得唯羽一个哆嗦,胆战心惊的转头回去看,屋里只有病书生专心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

  ——刚,刚刚那视线感是,什么?

  不自觉的拉紧了阿月的袖子,向他靠了靠。阿月无奈的看看唯羽,又看看书生……若无其事的拿着茶杯的书生……手指关节怎么泛白了?

  “那个,唯羽……”阿月不着痕迹的拉开唯羽,向旁边躲了躲,“做人呢,一定要有担当……自己惹得祸,一定要自己收拾好。加油,刚巴代。”把唯羽往前一推,阿月一个闪身从门缝闪出房间,关门。

  “阿月!阿月你别走啊……!”门被关得牢牢的,唯羽缓缓转回身,身子抵在门上小心翼翼的看书生……他淡雅抬头,对唯羽无害的微笑一下,继续喝茶。

  ——555~~谁来救命啊……

  **********

  受伤的时候是病猫,伤一好就变老虎。

  偏偏有人对着病猫就是河东狮,一看见老虎就成了小绵羊。——这叫欺软怕硬。(羽:是识时务好不好……)

  小绵羊扯着大老虎衣袖的一个小角,晃一晃,再晃一晃。

  “书生羿~~让我去嘛……(咩~~)”

  “不成。夜市里人多事杂,容易出危险。”病书生拿着卷书,慢慢翻着,看也不看唯羽羊一眼。

  “不怕的,阿月陪着我啊,他武功那么高……”

  屋里的空气突然一冷,唯羽打了个哆嗦,脑袋转来转去寻找着寒冷的来源。

  屋子里没有异常,嗯,除了眼前这只大老虎……嗯,难道他是全自动制冷空调么?不错啊,又节省能源又环保……可是,可不可以夏天再开啊?

  “那个,可是……月老祭一年才四次啊……我都没看过,错过了这次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唯羽闷闷的低着头,打从听说这里每季都会有一次“月老祭”就坐不住,拜月老的哎,那不就是拜阿月?是不是就和她们那边的七夕一样?听说有花灯,还有好吃的零食,还有,还有……

  书生终于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唯羽那副急切又委屈的模样,“……好吧,不过小心些,跟紧了别离他太远……早些回来。”

  嗯嗯。唯羽兴奋的拼命点头,她当然也知道他说的跟紧的“他”是谁,不过你说那么别扭干嘛,跟阿月有那么见外吗?

  “那你好好休息哦,BYEBYE~!”

  唯羽从椅子上跳下来给他飞吻一个,就向屋外冲去,完全没有注意那个飞吻带来的反应。

  一边走,一边隐约还有些奇怪……她干嘛这么怕书生羿?就好像他是家长似的……咦?家长?好像以前跟男朋友也是这样……撒娇?咦咦?

  开了门阿月就斜倚着墙等在门口,微微一笑,那般清新出尘,语气里却似乎带了一点……戏谑?

  “说通了么?”

  点点,拉着阿月,走路。

  “唯羽……”阿月似乎欲言又止,唯羽抬头,他却浅浅笑一下,似乎一点担忧。“没什么,走吧。”

  夜市里熙攘拥挤,无尽的热闹,人人沉醉于月老祭,月老却就在他们中间而不自知。唯羽觉得有趣,拉着阿月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唯羽侧着脑袋看阿月,在现代初见的时候,他穿着衬衣牛仔裤简洁短发,清秀单薄的站在雪地里,虽也觉得漂亮,但更多是震惊跟觉得他神经病,然而一身古装长发漆黑,竟可以美到如此。身旁走过的人无不侧目流连,让人感到绝对的优越感。

  可惜啊,可惜。书生羿还要养伤没有一起出来,不然左拥右抱帅哥美人,岂不要暗爽到内伤。

  回神,擦擦要流下来的口水,抬头——咦,阿月呢?

  熙熙攘攘,满眼全是拥挤的人影擦身而过,不见阿月踪影……该,不会,走散了吧……?

  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夜市里也算得人山人海,终于也没有找到阿月。

  身边走过的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月老祭里会有单身女孩一个人出现也是件稀奇的事。

  ——先回客栈好了……阿月找不到她,应该也不会笨到傻傻在街上等吧?

  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准备转出街市,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阿月……”急急回头,脱口而出的话却噎住。一张陌生而猥亵的脸,摆着一脸自以为很友好的笑容。

  唯羽警觉地退了一步,肩上的手却赖在那里不肯拿开,两个陌生人靠过来,挡住外面的视线。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没有人陪你吗?”

  ——真恶心,一嘴暴牙还好意思搭讪啊?

  “我朋友去帮我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

  唯羽又退了退,侧开肩膀避开那只赖皮的手。

  两个陌生人呵呵对视一笑,“你朋友还去得真久,哥哥们可注意你有半天了,他还没回来呢?”

  ——丫的,怎么现代古代的流氓搭讪都一德行,没水准!

  唯羽突然冲着那两人背后喊一声:“啊,他回来了!”趁两人一愣,从他们身侧直冲出去,随手抓了最近的一个过路的公子叫了一声:“小狗子,你怎么这么慢啊!?”

  那公子只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紧紧一拉,看见唯羽挤鼻子弄眼拼命冲他暗示,又看了看后面那两个男人,呵呵一笑,反手就把唯羽拉了过去。

  “这两位师傅找我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两个男人似乎有一些怔锺,见得那公子眉目英挺,却斯文有礼,不像是个练家子,便又嚣张起来。

  “你是这小姑娘的朋友?哼哼,我看只是个管闲事的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不想招麻烦就快走!”

  那公子为难的笑笑,都被人看穿了竟也足够厚脸皮的说:“可是我确实是这位阿猫姑娘的朋友。”

  ——喂喂,不就顺口叫了你一声“小狗子”,你成心报复不成?

  “你自找的!”两个男人被惹怒了就冲上来,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公子片刻之间点了他们几个穴道,顿时全身瘫软无力,公子已回到唯羽身边,带一点玩世不恭的逍遥自在,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猫儿,我们走吧?”

  ……你丫的叫得还真顺口。

  走出了那条街,远处已看得见他们投宿的客栈。唯羽停下来同他道了谢,“多谢你今天帮我,我该回去了。”

  “哦,”公子四下里看了看,街道有些清静,“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用了,就在前面而已。”

  “那你自己当心些啊,猫儿。”

  正要迈步的唯羽脚底下一绊,踉跄一下——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公子正待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唯羽惊喊了一声:“小狗子!”袖子再次被拉住。

  “怎么了?”

  身边的唯羽指了指前面……刚刚那两个搭讪水平超烂的流氓穴道已经解开,叫了七八个壮实的大汉一七气冲冲的堵住了前面的路……

  “唔……果然是点得太轻了点么……下次点重些试试……”公子在那里自言自语,没半点紧张感。唯羽汗颜抬头,盯着他看,“……小狗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嗯……差不多吧。”

  ——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你最多给人打一顿就完了,姑娘我可是指不定被卖哪儿去呢。

  唯羽巴巴的瞅着那公子,他嘿嘿笑了笑,挠挠头……555越来越让人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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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七八个人怎么看怎么匹夫,怎么看怎么流氓,连打架也毫无水准仗着人多一拥而上。

  公子身形迅速敏捷,转眼已经在最前面的两个人身上点了十几下,两个人扑通倒下去,他也已经回到唯羽身边。

  “喂,怎么停下了,继续啊?”

  伸出手指头,揉揉,“……手指头酸了,点不动了。”

  ……黑线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没瞪够,其他人已扑至眼前,公子喊了一声:“还看什么看,跑啊!”拉起唯羽就跑。

  身后的人紧紧跟着,突然腕上一紧,唯羽的手已被捉住,被身后的力道猛地一拉。

  “啊啊啊——!!”

  唯羽的惊叫声还没有出口,那拉着她的大汉惊惨叫一声,手臂上的力道顿时一轻,唯羽愣愣的看到那只抓住了她的手生生从原来生长的胳膊上脱落,带着半截手臂,仍紧挂在她手上……

  惨叫的大汉捂着流血不止的断臂,那断口竟不是刀砍,而是生生撕裂般惨不忍睹的露着森森白骨——所有的人都被这一时变故而惊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羽这时才惊叫出口,拼命的甩掉还抓在手臂上的断臂。

  有人大叫了一声“什么人!?”声音刚落胸口已出现一个血洞,带着无法置信的神情直直倒了下去,漆黑的街上却有一人站在他倒下之处,一身青衣长身玉立,带着冷傲神情目露杀意。

  “书……书生羿……”唯羽怯怯的叫了他一声,病书生目光转过来,投向她的瞬间杀意敛去,半是严厉半是担忧的瞥了她一眼,转开,便又是冰霜般凛冽。

  虽然早也知道书生羿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是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还是觉得心惊。

  挥手间又有两人倒地,一时血流如泊。

  唯羽身边的公子也一时怔锺,指着病书生傻傻的问:“……阿猫,你……朋友?”

  点点,汗。

  眼见病书生已向其他几人出手,唯羽急喊了一声“书生羿!!”阻止他,病书生手下一停,逃过一命的汉子顿时两腿发软跌在地上。

  病书生向唯羽走过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么,吓到了吗?”

  唯羽愣愣的摇头,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还一脸寒霜在那边杀人的书生转眼又变回她熟悉的书生羿,她看了看那几个人,“他们……”

  “别担心,欺负你的人,总要付出点代价。”

  ——这叫“一点”代价吗?书生的价值观念……会不会有点异常?

  “我也没什么事,可以放过他们吗?”

  病书生浅浅笑笑,唯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得,那笑容里有着一丝丝……宠溺?好像只要她说的话,全部也无条件OK。

  病书生只微微侧头,对着身后几人冷冷说了声:“滚。”

  再回头来便恢复了冷淡而严厉的神情,“不是让你跟好了阿月么?”

  声音不大,那话里的责备却让人感到压力。唯羽立刻低头,认错。

  病书生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公子,淡淡而有礼,“多谢这位公子帮了我朋友。”

  “不用不用,我也只是刚好路过碰上了,不用客气,”公子连连摆手,看到病书生跟看老虎一样,急急便想离开,“既然已经平安,在下就先告辞了。”

  “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大名。日后若再相遇,也必记得这份人情。”

  “我?”公子呵呵一笑,“我叫‘小狗子’。”

  趁病书生一怔功夫,冲唯羽眨眨眼,“有缘再见了,阿猫。”

  摆摆手,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唯羽悄悄抬头,却发现病书生正斜着眼睛看她,话里一点戏谑,“我还不知道你何时改了名字叫‘阿猫’……”

  唯羽可怜巴巴的冲他苦笑……555~小狗子你不成心害我么?还嫌我这儿不够乱啊~~?

  **********

  默默跟在病书生身后回客栈,一路都没敢抬头看。

  心里嘀咕着指不定这次书生羿又要跟她闹什么别扭呢,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把这只大老虎看成了小病猫……

  正走在楼梯上病书生突然停了脚步,唯羽心里喊了一声“妈啊……”不过估计老妈在距现在千年以后也是听不到。

  片刻的安静之后,书生突然问:“饿不饿?”

  “嗄?”唯羽傻傻的抬头?

  “还是你在夜市已经吃过东西了?”

  又傻傻摇头。

  书生轻轻一笑,“那就陪我吃点夜宵吧。”

  点头……还真是……一点都摸不透书生在想些什么。

  点了几个小菜,又添了壶酒。唯羽和病书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等阿月回来,唯羽偷偷瞧着病书生轻抿酒的样子,突然好奇,这千年前的酒又是什么味道?来这里这么久,她还没尝过呢。

  病书生淡淡看她一眼,“喝么?”

  嗯嗯。点点,看着书生又要来一个酒杯,慢慢给她斟上,细长白皙手指衬着青瓷瓶,好看得紧。

  接过酒杯轻嗅一下,顿时辛辣刺鼻,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一路火辣细流从唇齿间流入喉中……她挤鼻子挤眼好一会儿,终于适应了这种辛辣,一抬头却看见病书生玩味似的丝笑非笑着一直盯着她看。

  “看不出来你还会喝酒……”

  哼,可不要小看现代的职业女性!

  给他个鬼脸,自把剩下的酒灌进肚中,火辣辣的,带着一股暖意。现代的酒,可没有这么醇厚。

  病书生的手指轻靠在酒杯上,似不经心的慢慢敲着,“……你那日……唱的那首歌,可以再唱给我听么?”

  唯羽又滋溜了两口,吃口菜,才一张嘴巴忙得不得了的说:“好啊,不过那首歌其实要男声唱了才好听的,而且答应过你合了琴好好唱一次的嘛……呒,今日也没有琴,不如我唱别的给你听?”

  拿起筷子轻敲着瓷碟边,清悠悠的声音怕吵了楼上睡下的房客,一阵阵歌声游荡着:

  走过西厢扑鼻一阵香,

  隔壁小姐待在花中央

  鞋子忘了原来的方向

  停在十八九岁情惆怅

  敢问一句盆中花怎赏

  要拿姑娘与它比模样

  甘做花泥一片靠花旁

  不是三月也能醉人肠

  书生微眯着眼睛听着,细细看她,连柜台后面值夜的小二也停下手里的活计听入了迷。

  冬至的前一天

  秀才西厢走一遍

  邂逅小姐正在窗台赏花等着雨天

  名诗读了几多遍,名画临摹几多卷

  书生的梦还存在西厢正时少年

  我又从西厢过,十二年前的白日梦

  记下当年的你的我

  水调歌头这一首

  我再从西厢过,十二年后的才高八斗

  百花还在人去已楼空

  那花儿长开人难留

  唱着唱着已经含含糊糊,嘴巴忙着滋滋喝着酒,还不忘呜噜唱着,有了些醉意。

  “阿月好慢哦……怎么还不回来……”嘟嘟哝哝间,发现病书生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干嘛拿我的杯……”

  “好了,这酒后劲大,再喝就高了。”

  “这点酒有什么关系,想当年我在大学的时候……”

  后面的画呜呜噜噜的听不清,书生浅笑着摇了摇头……连“想当年”都出来了,果然是喝高了。

  “来,我们上楼去。”

  “书生你小气!不过才喝点酒,又喝不了你几两银子……”

  不理她的抗议扶着她上楼,唯羽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低声喃喃,“书生,你为什么喜欢那首歌……?太荒凉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

  只微微一愣的功夫,便听得唯羽轻轻哼唱起了那首《东风破》……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著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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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著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从臧云山庄出来,已经多久了?

  连一月都不足,却仿佛那才是前生往事,遥远得不想再去碰触……她还能逃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回去……”

  低喃的声音让病书生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心扶了唯羽在床上坐下,轻轻说:“那就不要回去了。”

  一句话仿佛触了唯羽的水闸开关,眼泪跟开闸放水一样毫无预示的涌出来,“我要去哪里……这世上我根本无处可去……除了山庄无处可去……”

  书生拍拍她的头,“别想了,早些睡吧。以后你和我一起,等事情都结束了,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好容易哄着唯羽安稳下来,劝她睡下。早也未料唯羽这丫头酒品还不算好,竟然还哭酒。

  下次可不再让她喝酒了。

  手指轻轻滑过唯羽脸颊,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迹,湿濡滑润。

  一走神的功夫唯羽竟然手脚一伸四肢并用的一把抱住,书生一个不稳跌在床上。

  “唯羽!”

  八爪章鱼功再现,书生费力的往下扯,却被紧紧缠着使不上力。

  “唯羽,快放开!”

  唯羽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不管,我要和你一起睡……”

  书生的脸连着耳朵腾一下红个通透,别别扭扭的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却听得怀里的唯羽似梦语般断断续续说:“……始终沈苍澜和沈惊涛眼里看的也是羽君……不是我……”

  书生身子一僵,缓缓伸手抱了她。

  “……为什么?我不喜欢沈苍澜的……一点也不喜欢,那种不干不脆的男人……可是,为什么……他却像吹进心里的沙子……”喃喃的,声音越来越低,书生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只能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孩子轻轻拍抚……

  .

  唯羽,沈苍澜究竟是你心里的沙子,还是扎进心里的刺?

  为什么那日,那般毫不犹豫的为了他,甚至肯舍了自己的性命……?

  沈苍澜的过去,有朱羽君,现在有任姝娴,而你……又是谁?

  病书生紧了紧手臂,将她抱紧了些,“丫头……无论你忘不忘得了沈苍澜,今后,我都要你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像这冷夜里的一阵清风,转眼消失,唯羽不曾听见……

  **********

  清晨醒来时恍恍惚惚,鼻端是熟悉的干净草叶气息,有着一点点皂粉味儿。

  手脚都已经麻木,费了好大劲也没从身边人的身上拿下来……等等……身,身边,的,人~~?

  唯羽呼吸一窒,停止了动作,缓缓,缓缓的抬起头……压得有些皱的青色外衫,白皙的脖子,干净诱人的下巴……然后是书生羿那张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生气还是没生气好像有表情又好像面无表情的脸……眉眼间深远如画中山水,只淡淡的看着她……

  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四肢开始恢复知觉……她,她,竟然,树袋熊一样巴在书生羿身上……就,就这么,过了……一夜~~?

  脑袋里轰隆一声,唯羽已经“嗖”一声从床上消失,靠在离床最远的墙边边上。

  书生羿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看看瞬间空荡的怀里,又看看唯羽——她是属耗子的吗,这么快?

  唯羽战战兢兢两腿发软,四肢血脉不活还酸麻不堪,打着哆嗦小心的看床上若无其事支起身子靠在床边的病书生……55~555~~欲哭无泪啊~~

  病书生悠然的看着唯羽奇怪的反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在瞎琢磨什么。

  唯羽胆战心惊的缩在墙边,越看着书生一脸平静的样子心里越怕得发抖,怎……怎么办啊~~她这次闯大祸了~~竟然,竟然抱着书生睡了一个晚上——牙一咬心一横,整个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我错了啊啊,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吧啊啊啊~~~”

  书生哭笑不得的看着唯羽,闹不明白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女孩子哭哭啼啼要他负责的么?

  “你就念我是初犯,饶我这一会吧~~~”

  哦,还是“初犯”,初犯还犯那么顺手?

  “555~~我也只是酒后乱性,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啊~~”

  ——555~~书生那么保守的人,连一个屋里睡觉都要负责,她,她这没成亲,就,就把人家一个床睡了……会不会出人命啊~~?自己还什么都不记得,吃亏了……这亏吃大了。好歹记得点什么就算丢了小命儿也算风流鬼啊~5~~

  唯羽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脸上表情风云变幻。

  书生终于忍不住,扶着床边埋着脸笑得全身发颤。

  唯羽傻傻的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书生羿……他……受刺激太大了吗?

  书生笑够了再抬起头时仍旧一脸正经,好像刚刚埋头笑到发颤的人根本是唯羽的错觉,斜斜栖在床边,不咸不淡的低声说了一句:“是啊,怎么办呢。”

  唯羽的冷汗瞬间淌了一地。

  眼前冷光一闪,瞬间一把短刀扎入唯羽旁边的木柱上,她第一反应抱头,求饶。

  “哇啊~~书生别杀我啊~~”

  床上的病书生瞬间变了脸色翻身下来走到唯羽跟前,拔下那把短刀,上面扎着张字条。

  唯羽小心翼翼的露出眼睛偷瞧——咦?这刀不是书生羿丢的?

  看完字条上的字病书生脸色顿时严肃,唯羽扯了扯他的衣角,“出什么事了?”

  “月公子被人绑了。”

  ——啥!?

  .

  一把短刀,一张字条。

  这个早晨却在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血腥。唯羽不曾知,此去,绝路。

  那些平淡的幸福,转瞬,灰飞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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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一旦在心里生根,便迅速膨胀,无法停止。
阿月。
以阿月的武功身手,什么人能制得了他?即使无法使用法力,他仍是仙人,若他也就范,只病书生一个凡人肉身,可救得了?
唯羽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发抖。
即使没有经过大风浪,她也几经波折,却不曾如此不安过。
阿月,阿月。
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要出了任何差池。
病书生看了眼似整装待发的唯羽,“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时候还能做什么?“跟你去救人啊!”
病书生微微挑了挑眉,“月公子的身手我也见过,能制得住他的人也必不简单,你跟了去,不是凭添负担么?既然是金刀门所为,也必是为了那份手札,我一个人去。”
唯羽一怔,虽觉得有理,只是脑中光芒一闪,“可是,既然那些人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将信送来这里,又怎么知道这周围没有埋伏……”唯羽话音一顿,连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一向神经大条的自己能想得到的,仿佛这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心思细密的灵魂。
病书生眼中掠过一抹唯羽看不懂的阴沉,片刻即逝,“说的也是,若救了月公子却失了你,也是徒劳。反而你跟我在一起还妥当些。”
他虽带了唯羽同行,却几乎不曾开口说话,她却始终觉得书生的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为什么会绑月公子去……”
唯羽听得他喃喃自语,心里那层不安始终挥之不去,渐渐扩大。
“书生羿?”
“唯羽,”他略停了停,“月公子对你很重要吗?”
唯羽重重点头,重要,如何不重要?阿月是她的命啊!
略略沉默,病书生浅笑轻抚唯羽的头顶,“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会救他出来。”
唯羽闻言抬头,却见病书生别开了脸赶路,没有再看她。
心里,仿佛突然有一个黑洞,溢出的不安要将一切都卷进了深渊……
偏郊林中,却有一栋独楼,八角外形却修得如同一座塔。楼外自是黑衣金带的人分布守卫,见他们来却未阻拦,也未移动。
病书生带着唯羽大步走入,大门敞开,妤婕嬉笑眉眼如同无邪的孩子,她周遭却站着穿着与金刀门完全不同的人物。
“怎么,知道自己的力量不济,便讨了援兵来么。”病书生淡淡扫一眼,却有几人是江湖上数得上的人物。不着痕迹的将唯羽掩在身后。
妤婕嬉嬉笑着,亲昵道:“书生,别那么生分嘛。你若肯把手札给我,大家也省了力气不是?”
唯羽暗暗嘀咕,这姐妹俩跟她八字犯冲怎么着,任姝娴抢了沈苍澜,任妤婕又粘着病书生不放。
病书生只冷哼一声,抬高声音问:“月公子人呢?”
妤婕身形微动跃上二楼,脚上银铃串串脆响,一把撩开幕帘。二楼一片令人胸闷耳鸣的铁器摩擦声,黑衣的金刀门人似乎以某种特定方位排列站立,围成一个八角的圈,正中心处正是阿月,伏在地上看不清他情况如何。
“阿月!阿月!”唯羽急急喊了他,虽未有回音,但阿月身形微微动了动,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似乎无力。唯羽暂松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
突然听得病书生压得极低的声音说:“我想办法救月公子,将这里的人拖住。只要一有机会,马上带着他先逃。”
话音刚落身体突然腾空,书生携着她一跃而上二楼,所有的人俱是未曾料到病书生行事之迅速,待反应过来便急忙出手。
病书生上了二楼便将唯羽放开,与其他人交手。只有那些黑衣不曾移动,仍旧站在固定的位置,不断摩擦手中的铁器。
一时间唯羽感到胸口噪闷,仿佛有一口血堵在那里。
忍住不适趁无人顾及她跑向阿月,还未接近却猛地头晕目眩。阿月突然抬头,神色憔悴,嘴唇泛着些微紫色,“唯羽……别过来,让病书生带你走!这是邪门阵法,你们应付不来……”话未说完一口血吐出来,染了前襟。
唯羽心里一紧,“不行,阿月你在他们手里我怎么能走!?”
“唯羽!病书生对付不了这邪阵的,趁他还有余力你们快走!这些凡人虽制得住我,却还杀不了我,若是病书生也陷入邪阵就来不及了!”
唯羽一时慌乱,回头看与那些人混战在一起的病书生,如今却要抽身逃走也已经没那么容易。索性她一把拉起阿月架在肩上,那些金刀门人仍未移动,手里的铁器却磨得更响,铮铮刺入耳中。
硬压住胸口一阵欲扑出的腥气,脚踏出那八角圈的瞬间那几个金刀门人猛地袭来,阿月缓过一口气抽出一只手向后一挥,几人片刻间向后倒去。
勉强的撑着那一口气,阿月低声道:“如今也来不及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我带你离开。”
“来不及?那书生羿……”唯羽转头间突然看到病书生已被围在同样的阵中,不同的只是围阵的人拿的却是兵器,人分内外两层,前一层挥刀上前,后一层便退后护阵,步伐诡异。
病书生的身上已中数刀,殷红的血从青色袍子里渗出,唯羽的心猛地抽痛。
“别靠近。你靠近只会让他分心……”耳边是阿月有些吃力的声音,那原本清悦的嗓音此刻却夹杂着沙哑,“唯羽你听着,我撑不了多久,朱羽君应是会武功的,这个身体里有一股真气,只是你不懂使用……你按我说的做,我借力给你……”
硬让自己定下了心神不去看病书生,唯羽专心按着阿月说的去做。
胸中闷气未消,在心中纠结成一团混乱。
时间宛若倒流,病书生,沈惊涛,沈苍澜……转眼消散只留下一片深远黑暗。
她是谁?陆唯羽亦或朱羽君?今世前生,灵魂的相交处有着粘腻融合的触感,刹那成空。
一瞬间已腾空而起向最近处的金刀门人击去,脑中空白,身体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动作起来。耳边听得阿月嘱咐,“朱羽君武功并不精深不要勉强!”
抬眼,却见病书生已被制,鲜血满身已辨不出伤在哪里,看过去只是满眼的红。
唯羽的脑子轰然间便已忘记阿月嘱咐,直冲了过去。
病书生双手被反制身后,胸口闷血阻塞,寒冽的眼中闪过惊讶。
妤婕只看了唯羽一眼,她还未至跟前已被人阻拦,交起手来。妤婕伸手向病书生上下摸索,对他狠冷而不甘的目光只是俏一笑。
“你们就只有这种手段么?”
“什么手段又如何,重要的是结果。”妤婕手微停,寻中了去处,从病书生衣襟探进去,摸到了手札。“果然如我所料,你是随身带在身上的,这样寻回了另外半分后,才方便尽快一并处理,嗯?”掏出那半份染了血的手札,手指在经过时向他胸前的刀口微微一划,银铃般笑声冉冉。
病书生眼中怒火徒生,她却只是视而不见,顾自的看着唯羽的方向自言自语,却是说给书生听。
“呐,真是奇怪哦?这么个与你非亲非故的月公子也能引了你舍身犯险,连手札都不顾?嗯……看她功夫也不错嘛,还一直装柔弱只让你保护着,害我以为她不会武功,哦?”咯咯笑声再起,那语气却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病书生的身子突然一震,只盯着前方唯羽眼中变幻莫测。
唯羽终究不敌,眼见一人刀至眼前,却突然听得一个金刀门外的人大喊:“别杀!她是臧云山庄的朱羽君!”
朱•羽•君!
那三个字却像三把钝刀,生生往病书生的心里扎进去,胸口那一口闷血从口中喷出。
——朱羽君,她是朱羽君!?听入病书生耳中的,仿佛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不曾想,他病书生竟有一日也成了这笑话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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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云山庄,朱羽君。
江湖人人都只说朱羽君的名声不过是靠臧云山庄,靠沈苍澜。可有哪人又能否定一对璧人中的朱羽君何等容貌气质与才情。
那众人口中的朱羽君,可当真是他眼中所见的那个待人没有半分戒心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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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杀!她是臧云山庄的朱羽君!”
那一声仿佛在人堆里炸开,朱羽君,失踪的朱羽君又怎么会跟病书生扯在一起?可是金刀门外的人却出手有了顾及,不愿与臧云山庄结怨。
阻拦有了空隙,唯羽直冲到病书生身前,对妤婕说:“放开书生羿!”
“好啊,不过……我给你个选择,你是要我放了书生,还是要我给你手札?”
“什么?”唯羽一愣,并不明白妤婕的意思。
“咯咯……姝娴人已经在你们臧云山庄里,那半份手札在她身上,你若再得了这半份……嗯……好大的便宜呀,不要么?”
片刻间唯羽似乎明白,她话里暗暗的对自己有所指。妤婕可是在暗示,她也对手札不轨?
唯羽转头看向病书生,他的眼中却是完全陌生的阴鸷。
“书生羿……”
“呵呵呵……”低低的笑声,闷闷的像直接从胸口发出,凄凉,嘲讽。“是啊,我与月公子非亲非故他们却绑了他作人质,明明把脉时探到你体内真气,却一再说你不会武功……?会为了沈苍澜那般舍命的人,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
“书生羿!”
唯羽正要开口阿月却已至身前,“唯羽,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他击开制住病书生的金刀门人,拦下阻击。
那些江湖中人一面碍于朱羽君,一面因为手札已经到手,阻力并不大。唯羽扶了书生一面向外逃走,轻声问:“……书生,你……不信我?”
片刻的沉默,他们出了那八角楼病书生才停下,轻轻触着她的脸颊,他的眼睛那样深,深得看不到底。
“若你是唯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怀疑……可是,为什么你突然成了朱羽君?”
唯羽胸口一闷,喉咙像被堵住般,开不了口……就算能开口,她该说什么?
她是谁,陆唯羽还是朱羽君?
身子突然被一推,病书生离开了她的扶持,“我们,就到这里,分路逃脱吧。”借着推力向后一跃,病书生纵身向远处而去……
“书生羿!书生羿!!”
正要提身去追的唯羽突然被狠狠一拉,阿月已来到身边用尽了力气环抱住腰身将她向不同方向带去。
“阿月!你放开我!!”
“够了,唯羽!”一向温和淡然的阿月突然喝止,“你追上去要做什么!?解释吗?告诉他你是借尸还魂,他信么?就是他信了,然后如何,你要告诉他你复生来续朱羽君的缘分,然后再和他分开一次么!?唯羽你清醒点!你和他,根本没有半分希望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书生……”
唯羽突然无力,身子一软,阿月放开了她,跪倒在地上。
“唯羽……我早替病书生看过相。前半生众叛亲离,一生注定孤舟离岸,再无姻缘。我先前不是没有察觉你对他渐生情谊,只是你们本就无望,你也一路向山庄返回,哪怕多几天,让你放纵一下也罢了,可是终究要有个了结。唯羽,忘了罢。”
“不能忘……我忘不掉啊!”掩住的泪仍旧从指缝间流淌滚落,撕裂的声音从胸口崩发……
其实,是喜欢他的。不曾承认,不敢去想,可是,却是喜欢他的。
即使,知道书生不过是古板,不过因同住一个屋檐而要娶她,可是,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书生羿,书生羿,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么快乐,快乐到不敢多想一点,不敢去想未来。
书生,你可曾爱我,可曾喜欢过我半分?
即使从来没有,却也是爱上了你,爱了,为什么,为什么却根本没有那个命在一起……
胸口好痛……纠结在一起绞成了支离,可是书生,书生……
那个冷冷淡淡的书生羿,那个会害羞的书生羿,那个偶尔会有着一片宠溺的目光的书生羿……仍记得,那日,他淡淡说:等我送你回臧云山庄之后,跟你家人提了亲,你跟着我,可好?
书生羿,你可知,回了山庄我们便是分离,可如今……这般境遇也已不是你我能够掌控。
书生羿,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要相遇比较好?
为了我,你了受重伤,失了手札,最终仍是孤单一人……是不是你不要遇见我比较好?
可是,我却那么高兴遇见了你……
这千年前的世上,只有你一人是真心对我好的。沈苍澜,沈惊涛,爱的都是朱羽君,只有你一个……无论你爱我与否,都是全心待我好的……
书生,遇见我,是不是你走了霉运,可是遇见你,我却是那么幸运……
“唯羽,”阿月轻轻拍了她的肩,“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久留。”
她仍未动,只静了片刻,“阿月,我不想回山庄。我没有心情去面对山庄里的人……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确定下谁是陈颀吗?”
这颗心,恐怕已经不起再一次波动……
“我很怕……怕我会忘了陈颀……”
阿月静静站在她身边,轻声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唯羽回过头来看着他,阿月继续说:“我一直在等……若有一个人能够出现,便能确定谁是和朱羽君缘定三生的人。——就只有这千年前就任的月老。”
唯羽微怔,阿月解释道:“如今的我无法使用神力,找不到月老所在。但是姻缘变动,月老却不能不管,朱羽君死而复生,你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到这里所认识的每个人每件事就必然可能引起姻缘动荡……迟早,他会来探个究竟。可是,我没法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来。”
唯羽似无意识的点点头,眼神只是空洞,仿佛心神却不在这身体里。
“阿月……你陪我四出去走走,好么?”
阿月略一沉吟,点点头。
“好,你暂时散一下心,换换心境也好……只要还在我能力支撑的期限内,我也会尽量延长你的时间。”
唯羽浅浅的对阿月笑,似笑,也非笑,淡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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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个清晨醒来,都在恍惚间有一瞬间回到那个早晨的错觉。
身边的人略略单薄却有力的臂弯,和身上干净的清爽草叶气息,混着一点点皂粉味儿……
那皂粉味儿,却是因为每次替他洗衣服,洗到后来都总也清不干净那皂粉,就那么晾了……思及此,忍不住轻笑,随即而来的,却是载着慢慢失落与思念的现实。
为什么仍清晰记得那个早上的幸福,那个人,却已不在身边。
唯羽昏昏沉沉起了身,阿月正端了水盆推门进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头。
“怎么这么早醒了?还有点热,再睡会儿吧……”
唯羽摇摇头,“不了,我又没有不舒服……我们今天往哪里走?”
“昨天听说附近有一条街,叫‘花散里’,聚集了很多歌伶舞姬和戏团,想着你喜欢凑热闹就跟店小二打听了地方,我们今天去看看。”
“嗯。”唯羽脸上绽出模糊而天真的笑容,她喜欢热闹,因为热闹,可以忘记寂寞。
“花散里”,听起来有一点点落寞。
洗漱过下楼吃了早饭,四处逛了逛才向花散里去,白天的花散里有一些清静,若到晚上恐怕又要热闹许多。
阿月走在身边,仍旧一身月白长衫纤细身姿,黑柔的发,白玉的颊,月下嫡仙般。偶尔有路过的人都被看丢了魂去,猜测这是哪一家新来的伶人。
唯羽看看他,突然起了玩心。
“阿月,我们四处游晃了好些天,总这么着也不太好……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如何?”
阿月犹不知身已渐入险境,只看见唯羽似乎心情很好,也没有意见。
“也好,你想住在哪里?若是喜欢这个地方,就在附近找个房子……”
“不必找房子了。”唯羽眼睛眨眨,里面有细小光芒闪动。“我们……也作乐人好不好?可以省房租,还有银子赚……”
“唯羽……”阿月揉揉额角,轻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乐人在这个时代是什么身份?”
“有什么关系么?我们又不是为了讨生活,大不了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就跑路好了,有你在嘛。”眼睛眨眨,眨眨。
阿月无奈,算了,只要唯羽高兴就好了。
兴冲冲的拉着阿月钻入一家开门较早的乐馆,拽过看门小弟就问:“你们这里招收员工不?待遇怎么样,福利怎么样?一个月工资多少?”
看门小弟手里还拿着打扫的扫帚,晕晕乎乎的愣在了哪里。
阿月轻轻咳了两声,拍拍唯羽的肩,示意她到身后去。他迈前一步,浅笑嫣然,“这位小兄弟,请问,东家在吗?”
看门小弟张大的嘴巴忘记合上,傻傻的看着阿月,哈拉子一地。
美,美,美人哎~~~~
“谁?谁说外面有美人!?在哪里!?”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路踏踏踩着摇曳步子走得飞快,后面跟着年轻的声音追着:“哎,衾花姐,等等……”
等?开什么玩笑,她衾花在这花散里开了“沉鱼坊”这么多年,哪一家来了新人她不摸得一清二楚,若有美人进门而漏过了,她这沉鱼坊九白当了花散里第一家!
入了前院步子一停,衾花一眼望见阿月,顿时倒抽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
“衾花姐,衾花姐,你冷静点……”身后的年轻女孩扶住她,衾花抚了抚胸口,吸气,呼气,冷静。
精神一振两步跨到阿月身前,“这位小哥可是这街上的人?可已投了哪家乐馆??”
“未曾……”
阿月话音未落突见眼前女子眼中噼啪似有电光,灼灼得怕人。
衾花两手一握阿月得手,“小哥就留在我乐馆如何?”
“等等,衾花姐,咱们乐馆不是一向严苛入馆新人的技艺,您还未……”身后的女孩提醒着,衾花腾一只手出来挥了挥,“不用,不用。”
——就这容姿,还要什么技艺,音痴都没有问题!
还死拉着阿月不肯松手仿佛就怕他飞了,阿月苦笑,找机会插了话进来,“这位可是衾花姐?我还有一位同伴……”
微侧了侧身让出后面的唯羽,衾花看到唯羽时微微一愣,松了阿月得手。
“这位姑娘……你不是……”
唯羽怔了片刻,看着这个有些眼熟,风姿艳丽的女子,突然想起她就是那日在街上被无赖缠住,书生羿出手相助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怔锺。
衾花看看唯羽,又看看阿月,问:“怎么,那位武艺高强的相公没跟你在一起?”
心里猛地一刺,阵阵的痛。原本满载的兴致转眼黯然,唯羽低头并未答。衾花虽疑惑着,那日分明见得那位相公对这姑娘的宠溺,却竟然没有在一起。但在风尘多年,也是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便不再提。
“来来,先到里面来。”引了两人进去。
“翠翠,倒茶来。”吩咐了身后的年轻女孩,唯羽却是听得一愣,“翠翠?”
“是啊,她叫翠翠,怎么了?”
唯羽摇摇头,扯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只是和我一个旧识同名,有些……”左右想想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淡淡应付了“怀念罢了。”
衾花眼睛转一转,“不习惯也没关系,翠翠啊,那以后你就改名……嗯,叫绿绿好了。”
正待转身的翠翠……现在是绿绿,脚下一绊,险些崴了脚。
“衾花姐……”黑线啊,衾花姐这行事作风也忒干脆了吧?
回正题,衾花正了正神色,“姑娘……哦,还未请教称呼?”
“我叫唯羽,这位是阿月。”
点点,继续说:“多得唯羽姑娘上次帮忙,还没有机会好好谢你。既然你们有意投身沉鱼坊,我自然很欢迎,不会亏待了两位。来我沉鱼坊的人,只要我衾花还有一点点能力,必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这个唯羽相信,单上次在街上看衾花护着那男童的架势,也知道是个护短的人。
衾花略停了停,继续道:“只是我还不知道,两位可有什么技艺?”
阿月略颔首,谦道:“但凡器乐,大多都懂些。”
衾花点点头,再看向唯羽。
唯羽扒拉着手指头,嗯……琴,不会;棋,不会;书,不会;画,不会。也就唱歌还可以,舞么……嗯,大学的时候参加不少演出,练了一些,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忘了没有……
衾花额上一条一条挂上黑线,“那个……可以先看一下吗……”
可不要砸了她沉鱼坊的招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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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唯羽只有两种跳得最熟,吉普赛和西班牙风格。
眉头皱皱的拧在一起——这千年前的乐师可会演奏外国的音乐?
阿月似看透她的心思,浅浅笑了,安慰道:“无妨,你需要什么乐曲,我可以试一下,也许会弹。”
“可是我只知道是吉普赛的风格,不记得曲名,而且乐器也……”
两个人凑成一团嘀咕半天,唯羽哼了记得的一小段调子,阿月略一思索,便请衾花姐借了他状似二胡和马琴的乐器。
唯羽拿了手鼓把鞋子一脱,便跳上大厅内所搭的一个台子。
乐声响起,虽不似吉普赛乐器所奏那般野性,却也在阿月手中演奏出另一种热情与妖娆风情,手鼓声声唯羽和着乐曲,身体仿佛自然的记得那些舞蹈,举手投足间尽是那如风民族无束无拘的狂野妖冶。仿佛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吉普赛的无尽风情。
衾花姐那一口茶愣是半天没有咽下去,两眼顿时发光——捡到宝了!当即拍板,“去,找人来给阿月把乐器改一下,替唯羽赶订两身新舞衣!明日贴牌上台!”
华衣珠玉,唇朱眉黛。
绿绿替唯羽束着头发,绑上珠串。唯羽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颠倒众生,不禁想笑,想来朱羽君这张脸,给她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这样可好?会不会太素,试试那件桃红怎样?”
唯羽瞥了一眼那件扎得她眼晕的艳红衣裙,斩钉决铁:“不要。”
绿绿耸耸肩,把首饰盒子一收,“好了。”
唯羽转了头,轻声唤了她:“绿绿……对不起。”
“嗯?”满目的疑惑,却不知唯羽为何。
“都是我害你还要改名字,我也不知道衾花姐会这么突然……”
“没事儿,”绿绿笑笑,似毫不在意,“反正我原本翠翠那名也是衾花姐随便取的,翠翠绿绿的,还不都一个样。这风月花馆的,有几个人还记得自己真名是什么啊,敢明儿个估计你的名字也得改了呢。”
“啊?”唯羽失声惊叫,就衾花姐这翠翠绿绿的水平,可别也给她随便一个,她可不要叫花花红红!
还顾自沉浸在对于自己未来花名的担忧之中,听到绿绿惊奇的声音:“小玉川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回头看见那个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离去的男孩子,十三,四岁年纪,清秀小脸让人垂涎欲滴,眼睛却如小兽般戒备而与人保持着距离。
唯羽自然是记得这双倔强的眼睛的,问:“你叫玉川儿?”
那孩子并不答话,只突然朝唯羽鞠了一躬转身就跑掉了。
绿绿看着他咯咯笑着,“不用介意的,那小家伙总也是这个样子,一个月也听不得他说几句话的。”
唯羽点点头……衾花姐,小玉川。这些个人总也让她想起那日救他们的书生羿,心下只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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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羽不想当“维维豆奶”,也不想作什么:过去的“花散里第一舞姬”曾经的“艳盖群芳国色生香天姿绝色沉鱼一枝花衾花大美人”的传人“衾羽小美人”。
所以她的花名倒取得简单,就叫羽儿。
不理会衾花姐绕在她旁边一遍遍问:“唯羽,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你真的不叫衾羽?咱们衾花衾羽姐妹花联手,夺冠歌舞伎界,称霸花散里……哎哎,唯羽你别走啊……”
唯羽试着衾花特地亲自去监督改样赶制出来的舞衣,缀着绒绒的毛球边儿,裙摆层层,一转便像繁花齐盛,带着浓浓的民族气,风格虽不中却也不远,只多了艳丽少了些野性。
唯羽自己跑去又找了裁缝,修改一番,待见到阿月时他的乐器也已改好,原本似二胡又似马头琴,这回倒不似二胡也不似马琴了。
沉鱼坊内的规矩倒也奇怪,坊内大厅有一面墙,钉了排排钉子,每位伶人的名字都做成一个精致木牌,背面写上招牌曲艺,若人在馆内便挂上牌子,随客人点。
唯羽的舞,在她来到花散里的第二天晚上便已成为压轴,灯火摇曳,舞衣婆娑。
吉普赛人是自由的民族,自由如火,有形而无法扑捉。
那狂野那妖艳,旋转间鼓乐铃声极尽诱惑,唯羽的舞,朱羽君的容姿,像卡门在高傲而妖冶的宣告那一句:喂,你不要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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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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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如风,转眼春过。
歌舞升平之中日子过得分外流逝无声,唯羽也渐渐习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白天蒙头大睡,到了下午才爬起床,洗漱出门拉了阿月在街上逛逛,晚上便在沉鱼坊挂牌。
原本被看好料定大红的阿月因着他的低调,只替唯羽奏乐,而且每次坐于纱帘后并不露面,反而托红了“羽儿”。
仗着有阿月保护,唯羽便享尽了大牌明星的感觉。
阿月便也只能摇头轻叹,“你啊你,朱羽君这一张脸,却让你拿来做这个用途,不嫌浪费。”
“嫌啊,怎么不嫌。浪费都浪费了,还怕多浪费一点么。”无赖似的嘎嘣嚼着糖葫芦,稍稍意思一下递了一下给阿月,“吃么?就知道你不吃,呐,别说我没给你。小玉川儿,给你。”
绕了一圈的糖葫芦塞进了刚好经过的小玉川儿手里,愣愣的拿着那根糖葫芦,看着唯羽跟阿月一边说话一边走远,都不知道这是怎么突然就塞了给他?
阿月总也拿了这个越来越无赖,看似缺心少肺的唯羽没办法。
谁让他现在的原则只有一个:唯羽高兴,怎么着都成。(在现任的月老找上他们之前……)
不想再看,唯羽想起病书生时的伤心,和那心知肚明的绝望。
晚间唯羽哼歌上着妆,作熟了,便不再用绿绿帮忙。
忽然窗户无风自开,卷入的风吹熄了火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手里描眉的笔便一笔横扫画歪了去。
唯羽愤愤地拿了帕子两把抹干净,又要重画!
起身正要去关窗,听得馆外一阵嘈杂,细听了却是在搜什么人。
手还未触到窗户,一个黑影猛地窜入,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唯羽的脖子,低低的威胁了一声:“别叫。”
乖乖点头,好,我不叫。
鼻端是浓浓的血腥气,气息沉重,手温冰凉,似乎连站立也有了些困难。
趁脖子上的手稍稍一松,唯羽向那人小腿便是一脚,急急唤了声:“阿月!”(不叫是呆瓜!)
待那人转手间再次袭向唯羽,门无声一开一合阿月瞬间便已无声无息来到房里,将唯羽向后带去。
那人扑了空,身子不稳终于倒了下去。隐隐约约唯羽似乎听到他喃喃说了一句:“玉川……”
唯羽一愣,从他身上跳过去把窗户关了,又点了火烛,待看清那人的脸,惊奇失声:“小狗子!?”
“你认识他?”
“算认识。”唯羽侧耳听听窗外,搜查声似乎越来越近,“阿月,你帮我把他藏起来,我去看看小玉川儿。”
冲出门便向小玉川房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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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川怎么会跟小狗子扯在一起?该笑世界太小,还是缘分真奇妙?
??小玉川今日应是随馆里一些人被招了去某家富商府上设宴演奏的,照说现在不该在馆里……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甜腥血气却让唯羽顿了步子。借着身后外面的光,看见漆黑的屋子里小玉川坐在地上,一双小兽般的眼睛灼灼的看着门口的唯羽。
??那眼中并无惧意,只是几分戒备几分疑惑,看着唯羽走进来关了房门,点灯,又燃了浓浓的熏香遮去血腥的气味。
??“愣坐着干嘛?还不快收拾,那些人一会儿就搜过来了。”扯了桌布擦地上的血迹,顺便给那个小子的脑袋刮了一记。
??玉川一边疑惑,一边忍着伤口扯动的痛起身,听着唯羽一个指挥一个动作。
??“去,把这个藏起来。”
??“换衣服。”
??“胭脂呢?瞧你这脸都没血色了……”
??“喂,你这血衣还搁这儿干吗??”
??玉川机械得像个小木偶人,脑袋里已经来不及反应眼前是什么情况。
??唯羽暗暗看着他,这小子还真能忍,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眉毛都拧到一块儿了,愣是忍着吭都不吭一声。
??想来她也来这里这么久了,因着旁人都说他不爱说话也没有多想……嗯,还真的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哎,该不会……
??“小玉川儿……你,该不会……是哑巴?”
??玉川蓦地崴了脚,险些跌在地上。
??这个女人……傻的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乐坊!乐坊里,能养哑巴吗??
??“别那样看着我嘛……我也不过就随便一说……”
??搜查的声音越发近了,唯羽略一思忖,小狗子那边有阿月在应该不用担心,随即抓起玉川的手臂朝裸露的地方抓了一爪子,白皙的小臂一道道指甲血痕立现。
??玉川一时反应不过来,小腿上被猛地一踹,跪在了唯羽面前,她大咧咧往桌边一坐,翘着二郎腿拿起桌上的茶杯一甩砸在玉川身旁摔成碎片。
??门被推开的时候门外的人正赶上一声河东狮吼:“娘的!敢描坏了姐儿的眉毛,姐儿今个不打你个半残废!”
??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一波还未平,一波便又起。
??“看什么看!?没看过教训小厮的!?”
??众人所见的便是一场“泼妇风尘女恶虐玉人俏小厮”,那怯生生的委屈小厮倒真是生得唇红齿白一副招人怜的模样。
??搜完,无异常,走人。
??临走还听得有人低声咬耳朵,赶明儿也来坊里点上一场……
??呸。唯羽朝众人离去的房门啐一口,色狼。
??低头,看看那已经化成石头的玉川……“小玉川,小玉川?嘿!回神了!”拍拍他的脸颊,终于有了点反应。
??玉川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耳朵里脑袋里像有一窝黄蜂嗡嗡乱窜,还处在余震的麻木状态……55~这什么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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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浓浓药香,床上是脸色微白依然不肯吭声的小玉川,一旁榻上,确实已经生龙活虎的“小狗子”。
??“他没事了么?”
??唯羽坐在桌边,疑惑的指着小狗子问阿月。
??“他并未受伤,只是衣服上染了血而已。是体力透支,休息过来就好。”
??点点头,盯着小玉川和小狗子,“没人给我解释一下这算怎么个事儿吗?”
??玉川嘴唇紧抿,小狗子却嬉皮笑脸的跟她打岔,“哎哎,我说阿猫,真没想到你也是花散里的人哎,我以前来怎么没见着你?”
??“少给我打岔!”
??“别这么凶啊……上次见着你不是挺乖顺一只小猫,怎么一些日子没见变这么多……你这么凶,可没人敢要啊……”
??“死狗给我闭嘴!!”
??门外匆匆脚步声近,衾花姐推门进来直冲床上的玉川过去,上上下下左捏捏右摸摸,“受伤了?伤了哪里,重不重?有没有事??”
??“衾花姐,他只是皮肉伤,失血有点多,养些日子就好。”阿月代答了,衾花姐才松下一口气,转身向小狗子,便立刻换了泼辣相。
??“丫的晴暄我可警告你,再敢让老娘沉鱼坊里的人受伤,你就别想踏进花散里半步!”
??小狗子夸张的缩在榻上一角,嘿嘿陪着笑,“是是……可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唯羽瞥了他一眼,原来小狗子叫晴暄啊。
??衾花姐看看那两个人,又看看唯羽和阿月,又向小狗子念叨:“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让我坊里的人看见,凭白扯了他们下水。你倒好,平日里无事,一出事儿还偏偏就撞我坊里的两块宝,你成心找老娘的事是不?”
??“我哪敢啊……”嘟嘟喃喃委屈兮兮的模样,却真的跟被欺负的小狗似的。
??“如今已经被唯羽和阿月撞见了,还瞒她什么。”衾花姐也坐了下来,狠狠地剜了小狗子一眼,便与唯羽明说。
??“唯羽,你也知道,花散里这地方,虽无关江湖,却也鱼龙混杂。这里就仿佛黑道白道的一个外接点,接触的人多,事也就多。所以做这一行的,最重要便是不要多事。花散里之内的歌姬舞伶并不见得都纯粹,背后或是杀手或是大盗,你只当不知道就好,这你要记下。就如小玉川,他平日里虽是沉鱼坊的人,这也不过就是个外在的身份,究竟他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人,做些什么,都不需要过问。像他这样的人,在花散里还不知有多少,只要记着他是沉鱼坊的小玉川。”
??抬眼看看唯羽,见得她点头,放下了心。
??“晴暄是负责与小玉川联络的,有时候会出入这里,坊里的人并不知道,你也当心不要失言惹上麻烦。”
??再点头,偷偷瞪小狗子一眼,他嘿嘿傻笑着装糊涂。
??待到衾花姐离去,阿月去替小玉川察看着伤口换药,小狗子才跳到唯羽身边坐下,低声问:“阿猫,我们相识那夜来救你的人,可就是江湖上的病书生?”
??唯羽的脑中顿时炸开,体内仿佛片刻间便被炸得血肉模糊,呆愣着并未回答。
??小狗子却并未发觉有异,只当她默认,接着说:“你们怎么没在一起了?你可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最近江湖上四处都传开了病书生跟金刀门……”
??“别说!”
??发觉时已脱口喊出,小狗子被惊了一下,未料她这样的反应,阿月和玉川也向他们看过来。
??“阿猫?你怎么……我是不是讲错什么话……”
??“没有。”唯羽心口堵得沉重,艰难的呼吸了口气,“我只是不想听……不想听那些事。”她忽然抬起头,灼灼的盯着小狗子,“你只告诉我,他还活着吧?没有再受伤么?”
??小狗子像是被她吓到,愣愣点了点头,“嗯,没有听到他出什么事……”
??唯羽点点头,那目光又黯下去,起了身,却连招呼也忘记,缓缓走出了房间。
??院中风吹得脸颊冰凉,待摸去,才发觉早已凉浸浸一片模糊……
??身后阿月袂袂衣声跟了出来,只看着唯羽的背影,在这初夏却冰冷萧索。
??她未回头,声音在风里飘摇,“阿月,你教我功夫,好么?”
??“好。”
??再不想,发生了事情时,却只是在一旁无力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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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转瞬已逾两月有余。
城里一处大宅火光冲天的时候,唯羽正泡在池子里,衾花姐在池边叉着腰发飚:“唯羽!你给我上来!那池子是我砌了要养莲花的,你别给我占着坑不开花!!”
继续哼她的歌,全当听不见。抬头见远处天空滚滚浓烟一片,似自言自语一句:“小川川会不会烧得太过分了?”
衾花姐一愣,转念便想明白,这回轮到她装听不见。
整了整衣服,丢下一句:“反正你快给我上来。”迈步就闪人。
唯羽咯咯笑着,衾花姐还真是不听,不看,不问,做得彻底。
人刚走密密树枝上便落下一人影,夸张的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衾花姐怎么不在厅里招呼客人,突然跑来这里。”
“你怎么还在啊?”唯羽白他一眼,“当心被衾花姐看见了,再禁你一个月不许踏足花散里。”
“怪谁啊?”他磨磨蹭蹭的在池边蹲下来,玩着唯羽的头发,“叫你跟我出去玩你都不肯去,那我只好来找你喽。”
“谁要去啊,那么热的天,动一动都一身臭汗。”
“那你就这么一直泡着啊?皮肤都泡皱了,还怎么上台啊?”
“管你什么事。”
话音才刚落,离去的衾花姐又折了回来,一嗓子吼得他差点落水。
“死晴暄!!你又给我明目张胆的跑来!皮痒了是不是!?”
“糟了,我走了!晚上来找你玩。”小狗子匆匆提身一跃,翻了墙跑出去。
唯羽呵呵一笑,窜来跳去的不热么?惬意的闭了眼去——呒,还是水里凉快……
半空里又有人影掠过,翻墙而入。
唯羽呼啦一声从水里出来,几步迎过去,“小川川你回来啦~~”伸出湿漉漉的手捏着那白玉似的滑嫩脸颊,揉揉搓搓拉扁挤长。
小玉川忍耐着,已经习惯了这双魔掌只无奈的等着她揉累了放他走。
嗅嗅,唯羽念念,“唔……身上一股烟味儿呢,这大热的天去放火也真遭罪……来,凉快一下把烟味洗洗。”
小玉川身子一斜,惊呼一声,才刚说了句:“喂!等等……哎!”人已经扑通一声被推进了池里,唯羽咯咯笑,趁他来没有从水里出来一溜烟跑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小玉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这,这什么女人——无赖,霸道,还老捉弄人!
唯羽一路跑回房间,关上房门,转身,方才那一脸混世魔王般嬉戏笑脸敛去,却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般。
换了干净衣服,上妆,转眼间便像换了另一个人。
左边隔壁房间门开启,是小玉川回来了。自从唯羽知道了小玉川的背景,衾花姐便给他们换了房间,让小玉川在她隔壁,好过在不知情的人隔壁。
而右边隔壁,是阿月的房间。
阿月听得她回来,敲了门,进来房间,看见她还湿漉漉的头发,“又去泡水?”
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在发烧,还去泡那么凉的池水,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易察觉的轻颦,唯羽却只是嘻嘻笑着看他清秀出尘的眉眼,说的话却完全没有听入耳中。
阿月摇头,只拿她没有办法。
心里却知道,唯羽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本就是受过重伤,又落病池生病的身体,自三月前与病书生分别,却常常原因不明的发着烧,高高低低,总也好不完全。这个丫头,却又不知道爱惜。
阿月轻叹,心病,要如何医。
门外听得衾花姐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踏踏赶来,顾不得敲门就横冲进来,兴奋又有些急乱的喊着:“唯羽,唯羽!大事件了!”
身上水渐干,热度正反上来,身上绵绵的,脑袋里热得有些混乱。习惯了衾花姐一向如此风火,漫不经心地问:“又怎么了?”
“你啊,别这么心不在焉的,这次可真是大事!刚刚王府里差人来,要沉鱼坊今晚进王府献艺,特地点了你的牌子呢!”
“噢。”这倒真是难得了。虽然达官贵人豪门深府都没少去过,但是王府里一向有专养的歌伶舞伎,来花散里招人倒是不多见。
“唯羽,这回你可要名扬千里了!”
衾花姐还在兴奋的筹划中,却听得阿月轻绵情悠的声音,淡淡泼了一头冷水:“不行,唯羽不能去。”
“嗄!?”
“唯羽还在发烧,今晚不去。”
衾花姐瞅了阿月半晌,才明白他说什么,嘎吱嘎吱转头看看唯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顿时如泄气的气球,蔫了下去。
“哦——那我出去回了王府的人……”
垂头丧气,一步三摇晃的走了出去,唯羽还像没她什么事儿一样,摇摇头,无辜的看着衾花姐的背影叹:“好可怜哦……”
隔壁传来轻轻敲墙壁的声音,是小狗子的暗号。
唯羽立刻把对衾花姐的同情丢在一边,起身去了隔壁小玉川的房间。
“小川川~~你换好衣服啦,水里凉快不~~?”一进门便抓着小玉川的脸蛋捏捏揉揉,白皙滑腻的手感另她心情大好。
“喂喂,我说阿猫你是来看我还是看玉川的啊?”小狗子抗议的把两人扯开,挡在中间。
“你有什么好看?没川川滑,没川川嫩,没川川有弹性,还没川川可爱……”唯羽扒拉着手指头,没看到小玉川横眉竖眼的瞪着她——你丫在说人还是说糯米团子呢?
小狗子不满的粘粘糊糊蹭上来,哼哼唧唧,“阿猫你过分哦……亏我那么跑前跑后的替你办事,还不如玉川……”
唯羽把他拍一边儿去,坐下来自己倒了茶喝,“不跟你贫,说正经的,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狗子收起小媳妇的委屈模样,回道:“事情没有多大变化,虽然各路人马争得天昏地暗,那半份手札还在金刀门。臧云山庄那边的半份,一是碍着臧云山庄的实力,二是金刀门也不愿被别人知道添了敌手,所以还在任姝娴手里,没有其他人知道。”
“还是找不到机会么……?”
“难得很,不能明着冲突,又不能贸然潜进金刀门,就只能等着哪一路人马一旦得手我们半路截取,否则不论金刀门的实力还是病书生的敏锐,我们都不可能不漏痕迹。”
“知道了。你继续帮我查消息就好,不用有什么动作。”
小狗子看看她,在她对面坐下来,“阿猫,你究竟在想什么?那手札,你是真心想要还是在凑热闹,明明在意,却又没有什么行动……你可是不信任我?”
“不信任……为什么?”唯羽无辜的反问,却让人弄不明白,她是“为什么不信任”还是“为什么要信任”。
“好吧好吧,我继续去查,继续帮你看着病书生……真是,人家都在给你做白工哎,还不肯对人家好一点,给点感激好不?”
小玉川白了他一眼,那女人对他还不够好啊?又没捏他没揉他,没拿他当糯米团子还没没事找乐子欺负他……
唯羽忍着笑看小玉川脸色变幻,转头问小狗子,“那你要我怎么感激?”
他立马又粘粘糊糊过来,“嗯,那个……以身相许好不?”
“给你一个字回答……”
“好?”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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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小狗子去了前院看看,却听得嘈杂声一片。
唯羽拉住绿绿,问:“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王府那些人呗,衾花姐一说你病了不能去,便闹了起来,硬说着今夜王府宴客却连王爷的面子也不给,气粗得很呢。”
又是这些个烂事,唯羽略一寻思,虽说这些个日子这种时也见得多了,可是若得罪了王府往后也不好过。
“绿绿,你去帮我告诉衾花姐,就说今晚我去。”
“羽儿,你不是还发着烧么?再怎么着衾花姐也不会让沉鱼坊里的人受了委屈的……”
“没事,你快去。”
打发了绿绿去传话,转身却见阿月站在身后,心虚的笑笑,听得阿月半是责怪半是担忧,“你又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安啦,又不是什么大病。再说有你在,我何时还吃过亏?”
灌了几句迷汤,阿月无奈的看着她一溜烟跑掉,回房里去准备衣装。
这丫头每日嬉笑度日,整日闲极无聊的找着乐子,但是潜意识里,可是已经消极?
过了傍晚便出发,衾花姐细细挑了几个名声好技艺高的,又安排了乐师跟随。晚间王府里晚宴一起,满院灯火辉煌摇曳,丝竹声声。
唯羽的热度越发高了,却不见好。
脑袋里混混沌沌,身上飘飘的,也不十分难受。只阿月和一旁的人担心着,自己却不上心。
绿绿吩咐着报曲目的,“还是把羽儿的场往后推推,她休息会儿再上。”
“哎。不过姑娘们可不要拖太久,王爷今日就是听闻羽儿姑娘的名声,等着和贵客一起欣赏呢。”
“知道了,劳烦您了。”
唯羽迷迷糊糊换了衣服,坐在廊子上发呆,突然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阿猫,你没问题吧?”
一惊,转头,“小狗子,你怎么混进来了?”
“切~不止我呢,今儿玉川也来了,你烧糊涂了,没注意呢。”
“你和川川一起来的?……那就是川川又有任务了?”
见小狗子闷闷吭吭不回答,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歌舞伎的身份的确做很多事情都方便。
绕开这个话题,小狗子担心的摸摸额头,拉拉手。
“你真没事吗?其事找个人替你不就好了,反正王爷也不知道‘羽儿’什么样子,混混也就过去了……”
“傻的吗?”唯羽戳着他的头,把他戳开,“王爷没见过,能保别人也没见吗?这事儿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可没完。”念叨着便起身,“差不多该我了,你该忙什么忙你的去,别老粘我这儿。”
起身拍了拍衣裙,头略略有些晕,稳了稳心神便转身离去。
院里上一曲歌舞已毕,阿月在侧面调好了琴,一曲悠悠而响转瞬高扬。
唯羽上身短袖衣衫,缀着珠串装饰与亮片,两袖只是薄纱,肚脐微露,却在腰间流苏中隐隐约约,下身摇曳长裙缀着同样流苏与亮片珠串,通身异域的媚惑风情。
脚下有些飘然,身体却在阿月的乐曲中自然的记着每一个动作,仍不失妖冶与热情。
头脑里只是浑沌,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上座的几个华衣贵人,却看不分明。
一曲未毕,旋转间却听得瓷杯砸碎之声,四周谈声笑语顿停,唯羽心里微惊也在阿月顿停的乐曲声中停止动作,疑惑的看向上座。
模模糊糊之间远远一人站立起身,带倒了矮桌,碎瓷一地。
四座皆惊,唯羽却不知哪里惹了这贵客?自想并无不妥,然而那人却惊立片刻转眼越过侧倒的矮桌直奔下院中向唯羽而来。
眼前一个恍惚,人已经被拉近身前手臂被紧紧攥住。唯羽定神,抬头一看,呼吸险些滞住。
——惊涛!?
那恍若隔世的脸,却带着震惊与无法置信,紧拉着唯羽不肯放松分毫。
惊涛……真是惊涛?他怎么会在这里……难怪,徒生变故阿月却没有什么动作……
惊涛那一双眼睛,却深沉而阴鸷得仿佛隐隐有一团火,冰冷的燃烧。
唯羽突然莫名心虚,不敢看那一双眼。
耳边听得惊涛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扎在皮肤上却分不清是冰冷还是焦灼。
“羽君——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出现!?”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咧,本来好好的,这不是砸我场子么……
心里犯着嘀咕,却不知自己又喃喃的念叨出来,胳膊上一紧顿时被惊涛拉近眼前,近得他炽热的气息直接逼在脸旁,“——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找了多少地方,几乎翻遍了方圆百里每一寸土地,每日只是担惊受怕只怕你有个万一,你……”
左顾右盼不敢直视想要躲开,却惊觉满园的人都惊疑的注视着他们两人,坊里的人一个个都惊得合不上嘴巴,只有阿月平静依然。
向阿月投去求救的目光,他起身走近,一手搭在惊涛臂上轻轻拉开。
“沈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先放开,我们容后再谈。”
“月公子——”惊涛的眼神猛地深沉,竟让人看着几分心悸,然而阿月依然神色如常清逸出尘,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无法反抗。
惊涛放开了唯羽,唯羽松下一口气,被这一惊,头脑也清醒许多。
感到道道疑惑目光中,却有一双刺得她如芒在背些许不自在。寻去,却看见上座首位的席位上,一华衣公子玩味的注视着她,几许好奇,几许深意。
唯羽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挪,让惊涛的身子挡住那道视线。
抬头,惊涛的视线却依然紧紧环绕,伸手轻抚唯羽的脸颊,仿佛寻到至宝。转瞬间目光浓腻得仿佛让人溺毙其中,找不到半分方才的阴鸷。
手臂上淤红握痕还生生作痛,唯羽在这浓浓目光中,突然感到全身冰冷。
那许久之前的不安感再次袭来——眼前的,可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沉默隐忍的无论何时都守护在身边,让人安心的沈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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