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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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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缺些
陆渐想了想,说道:“农户家里大都自留谷米,我们不妨提高价码,高价买入。”  
  谷缜叹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仔细一想,却发觉大大不妥。倘若我高价买粮,正好中了对方的奸计。那时不但是东南危急,闹得不好,便要天下大乱。”  
  他见陆渐神色迷惑,便道:“你认为那些人收购粮食,所为何事?”陆渐道:“自是囤积居奇,提高粮价了。”  
  “不是。”谷缜摇了摇头,缓缓道,“他们的目的,是要祸乱朱氏天下,覆灭大明天下。”  
  他见陆渐神色惊疑,便取出一幅地图,在桌上铺开,指点道:“湖广熟,天下足。东南各省,亦是天下粮仓,自古便有太仓美誉。而今苏、浙、闽、赣、两粤,遭受倭寇肆虐,连年不收,天下粮仓,荡然无存。如此一来,最好就从湖广调粮,但湖广的余粮已被收尽,对方还不知足,仍以高价收购农户自留粮食。我要收粮,便须和对方竞价,看谁出的价更高。我刚脱牢狱之灾,眼下所能支使的,唯有扬州盐商、徽州茶商、绸缎商以及走私海货的商人。先不说这些人未必都肯出力,即便出力,对方只须不断抬高粮价,任我手上有多少银钱,也会耗尽。  
  陆渐道:“若是如此,也没办法。人命总比银子要紧。”  
  “即便我肯倾尽财力,也未必能够济事。”谷缜苦笑道,“再说对方买通江西盗贼,固守水陆要津,买到湖广的粮食,也无法运入东南。然而对方与我这一番竞价,势必令湖广粮价陡涨,农户一见有利可图,必然争相卖粮,却忘了银子虽好,终归是不能吃的。待到粮食卖光,饥荒自会悄然而至。不止湖广,徽州、山东、四川以及其他各省,均可以此类推。说来说去,对方便是要借东南诸省这场大饥荒做引子,将天下粮食搜刮一空,闹得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没有饭吃。”  
  陆渐目瞪口呆,半晌道:“这么说来,不买粮,苦了东南的百姓,买了粮,却要苦了天下的百姓。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谷缜脸色微沉,冷冷道:“这法子以虚引实,以无转有,深谙天道,滴水不漏,我想来想去,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  
  陆渐心念数转,倏地脸色发白,失声道:“万归藏!”  
  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过了半晌,陆渐疑惑道:“你不是他的传人么?这件事他怎么没跟你说?”  
  谷缜叹道:“万归藏何等人物,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还不看穿了我?他心里知道,我虽懂经商,但决不会做出这等不义之事。故而索性将我绕开,远召西财神进入中原。”  
  “西财神?”陆渐颇是诧异。  
  谷缜道:“有件事我不曾与你说。老头子手下的财神并非只我一个,昆仑山以东,由我做主,昆仑山以西,另有其人。若我所料不差,如今四处收购粮食的,必是西财神那婆娘无疑。”  
  “奇怪。”陆渐皱眉道,“万归藏扰乱天下,为的什么?”  
  谷缜笑了笑,说道:“起初我不大明白,如今大约猜到一些。你试想一想,他已有了天下无敌的武功,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什么是他未曾得到的呢?”  
  陆渐想了片刻,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谷缜微微一笑,一字字道:“他未曾得到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举世无双的权势。”  
  “权势?”陆渐心神大震,“难道说他想做皇帝?”  
  谷缜叹道:“老头子本是不甘寂寞的强人,只因受制于天劫,无奈隐忍,如此无所事事,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若能安坐不动,扰乱天下,那又何乐不为呢?如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若是天下饥荒,势必流民纷起,动乱连绵。等到了天下大乱、万民无主的时候,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万归藏手握无数粮食,即便自己不能露面,也大可找个傀儡操纵操纵。说起来,他一旦入主天下,小小的东岛西城又算什么?武功再高,也不过数百人,又怎么敌得过几十万大军?那时便有仇敌想杀他,只怕也不能够了,更何况,他脱劫成功,单打独斗,谁还胜得了他?”  
  陆渐一想到自己误救了万归藏,便觉得面红耳赤,气愣了半晌,一拍窗台,怒道:“他说什么无亲、无情也还罢了,说道无私还真是自吹自擂!”  
  “那倒未必。”谷缜笑了笑,说道,“老头子文韬武略,多谋善断,比起嘉靖老儿才干强了何止百倍,他做皇帝,未必不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如此看来,他说无私为民,也不算错。就是夺取天下的法子卑劣了些,但想一想,自古改朝换代,除了黄袍加身的宋太祖,哪个不是流血千里,浮尸百万。由乱而治,由战而和,本来就是天道,百姓喜欢太平安逸,如非对时事绝望而致,谁又愿改朝换代。”  
  陆渐听得不是滋味,皱眉说:“你怎么尽帮万归藏说话。”谷缜苦笑道:“我这是实话实说。我是老头子教出来的,他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些。论武功,我爹和他相差无多,可论到计谋深长,经营四方,他连老头子一个零头也比不上。你别忘了,他的弟子不止我一个,沈周虚算一个,还有西财神哪个婆娘,也是十分男缠。我三人的性情全然不同,老头子却能因材施教,兼容并包,委实不负归藏二字。”  
  陆渐听得头大,想了想:“不管怎么说,若让万归藏得逞,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谷缜瞧瞧他半晌,忽而笑道:“我说了老头子那么多厉害,你仍然不怕?”  
  “怕什么?”陆渐摇了摇头,决然道,“这件事,我定要阻挡。”谷缜默想片刻,忽而轻轻击掌,叹道:“也罢,明知胜算不大,也陪你玩这遭吧。”  
  陆渐喜道:“什么计谋?”  
  “什么计谋也没有。”谷缜苦笑道,“惟有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只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机会。”
  陆渐道:“什么机会?”谷缜取出怀中财神戒指,笑道,“财神分为东西,戒指却只有一枚。谁得到戒指,谁就是老头子的传人,西财神五年前输给我,耿耿与怀,这次东来,必然旧事重提。无欲则刚,但有所求,我就有克制它的法子。至于老头子,你不是说他神功尚未圆满,还在闭关么?若能抢在他出关前制住西财神,或许就能化解这场大劫,但这闭关时间有长有短,不是人谋所能济事的,还要看天意如何。”  
  话说间,鱼传送来午饭。谷缜当即闭口,待鱼传去了,才低声说:“鱼传鸿书,都是老头子的老伙计,若要和老头子作对,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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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饭,陆渐叹了口气,说道:“谷缜,你还是去见见妈吧。唉,那人,那人始终挂念着你,当年离开,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气量宽宏,就不要和她斗气了。你一日不肯原谅她,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谷缜笑了笑,移目看向窗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萧索,半晌徐徐道:“还是不去了吧。”陆渐道:“你不是说过么,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日不能被昨日拖累。你能原谅我这仇人之子,就不能宽宥自己的生身母亲么?”  
  谷缜哑然失笑,说道:“好家伙,甚时候做了商清影的说客了?”  
  陆渐道:“我虽然笨,却也看得出来,你对别人都很宽容,唯独不肯原谅母亲,全因为你和她感情太深,一旦她舍你而去,你便无法容忍。”  
  谷缜皱眉道:“这话不对。”  
  陆渐道:“若是不对,你当初为何要不顾一切,来中土寻她?”  
  谷缜不禁语塞,陆渐字字句句,无不戳中他的心病。回想多年以来,他对商清影爱恨交织,复杂难辨,爱之深,恨之切,每次张口骂她,快意之余,又何尝不深深痛心,自己又何尝愿意相信她就是抛夫弃子的淫奔妇人,只因不愿相信,方才痛心,只因痛心,才会痛恨。这一份矛盾心境,始终挥之不去,可是梦境之中,却又时常可见她的身影,历经多年,眉梢眼角,依稀还是当年站在东岛沙滩上、母子嬉戏的样子。  
  谷缜心头微乱,不由站起身来,来回踱了数十步,蓦地停下,望着陆渐,露出无奈神色:“陆渐,你口才越发好了,罢了,说不过你,我随你走一遭吧。”  
  此言一出,陆渐便知他多年心结终于解开,心中真有不胜之喜欢。咧开嘴呵呵直笑。谷缜心结一解,也觉如释重负,神朗气清。  
  说笑几句,二人一起出门,穿过几道曲廊,便听女子嬉笑,转过月门,便瞧谷萍儿正拿一面白缎团扇,穿梭花间,扑打一只花纹绮丽的大蝴蝶。人面、花朵、蝶翼三方掩映,流辉溢彩,更显得花间女子娇艳动人。  
  谷萍儿看到谷缜,便弃了蝴蝶,纵身扑到谷缜怀里,娇声道:“昨晚我做恶梦啦。”谷缜道:“梦到什么?”谷萍儿道:“梦到妈妈和爹爹,他们都在风穴边站着,我叫他们,他们就对我笑,我走上去,他们突然不见了。我心里一急,就哭醒啦。”  
  谷缜沉默半晌,柔声道:“萍儿,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阿姨,又美丽又温柔,你可要听她的话。”  
  谷萍儿道:“萍儿听话,听她的,也听你的。”谷缜眼眶微红,抚着她如瀑秀发,叹道:“好萍儿,这辈子哥哥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今生欠你的,我都还给你。”谷萍儿定定望着他,神色茫然。谷缜自觉失态,拉住她手,向陆渐道:“走吧。”  
  谷萍儿这是才觉陆渐来了,展颜笑道:“叔叔,你也来啦。”伸出团扇,拍打陆渐脸颊。陆渐并不躲闪,微笑而已。谷萍儿向谷缜笑道:“这个叔叔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相与,怎么逗他,也不生气。”  
  谷缜不禁莞尔,心道:“陆渐身为金刚传人,天部之主,气度上却没半点儿威势,即便妇孺,也能欺负他一下呢。”想着拉起谷萍儿,出了府邸,叫一辆马车,快马如风,不久便到“得一山庄”。  
  弃马下车,燕未归正在庄前张罗,见了三人,目瞪口呆。陆渐道:“夫人呢?”燕未归道:“在灵堂里。”陆渐想想,说道:“谷缜,你先去庄后,我请她来见你。”  
  谷缜淡然道:“沈瘸子已经死了,活的时候,我便不怕她,还怕死的么?诸葛亮尚且凭吊周瑜。我没有孔明的气度,倒也见贤思齐。”说罢径直入庄,来到灵堂。  
  商清影本是坐着,乍见谷缜,面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谷缜也停在阶前。母子二人隔着一座灵堂,遥相对视。飒飒微风,掠地而过,卷起纸花败叶,聚而复散,一如飘零人生,无常身世。
  谷缜忽地笑笑,撩起长袍,漫步而入。商清影随他步步走近,不禁发起抖来。谷缜走到近前,伸出手,将她纤手握住,但觉入手冰凉,满是汗水。  
  商清影蓦然间明白过来,胸中一恸,柔肠百转,多年的委屈,尽皆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张臂抱住谷缜,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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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来,谷缜第一次拥抱母亲,心中百感交集,饶是他千伶百俐,此时竟也没了言语。过了好半晌,眼看商清影仍不止泪,方才笑道:“妈,你几十岁的人了怎的还像个孩子。”  
  商清影闻言羞赧,这才止了泪,放开爱子,叹道:“缜儿,你不怪我了?”  
  谷缜未答,陆渐已接口道:“他心里早就不怪了,只是嘴里总不服软。”谷缜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就你多嘴。”骂罢又笑起来。  
  商清影虽然失去丈夫,却接连得回朝思暮想的爱子,一失一得,均是突然。喜出望外之余,深感世事无常,再见这对儿子人品俊秀,和睦友爱,又自觉悠悠上苍,待自己真是不薄,不由得双手合十,闭眼默祷,暗自感激神佛庇佑。  
  谷缜知道她的心意,便住口微笑,直待她默祷完了,才开口道:“妈,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托。”拉过谷萍儿,说道:“这是萍儿,白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子。她幼时你也见过,前几日在天柱山遭逢变故,心智尽丧,本当由我照看,但近日我要办一件大事,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我将她托付给您,您代我好好照看。”  
  陆渐听得心头咯噔一下,谷缜此来,一则认母,一则竟是托付后事,料想他深知此次对手非同小可,生死难料,故而提前为谷萍儿准备归宿。一念及此,陆渐心情也是凝重起来。  
  商清影更是诧异,她本想好容易母子相认,自应长年厮守,尽享天伦。但听谷缜的意思,似乎又要去办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再看陆渐神情,只怕他也卷入此事。商清影多年来历经离别生死,道这时候,心中虽然苦涩无比,但也不愿拂逆儿子的心思。默然片刻,叹一口气,抱过谷萍儿,嘘寒问暖,但听谷萍儿言语幼稚,果如谷缜所言,心中好不惋惜。谷萍儿似乎与她十分投缘,在她怀里一扫顽皮,恬静温柔,眼里流露依恋之色,说道:“阿姨,你真像我妈。”  
  商清影道:“你妈妈......”忽见谷缜连连摇手,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便笑了笑,住口不问。  
  坐谈时许,忽听庄前喧哗,陆渐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只听薛耳大声道:“你来做什么?出去,出去......”话没说完,忽然失声惨叫。陆渐纵身掠出,定眼一瞧,心神大震,只见姚晴俏生生立在阶下,四周围满天部弟子。薛耳则被一根孽缘藤缠住双脚,拖倒在地,面无人色,看到陆渐,忙道:“部主救我。”
  陆渐道:“阿晴,你放了他吧。”姚晴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向薛耳道:“你还敢不敢对我无礼?”薛耳生怕那藤上长出刺来,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姚晴这才散去神通,向陆渐道:“我有事找你,你跟我出去。”  
  陆渐稍一犹豫,转头望去,却见商清影和谷缜也闻声出来,谷缜笑道:“姚大美人,什么体己话儿不能当众说。倘若你想做我嫂子,大可吹吹打打,迎你进门,这么偷偷摸摸,男女私会,不合礼数。”  
  姚晴脸涨得通红,啐道:“你这只臭狐狸也配谈什么礼数?倘若见了你的妙妙姑娘,怕是比疯狗还疯呢。”  
  谷缜脸色微变,说道:“你见过妙妙?”姚晴冷笑道:“见到又怎地?你惹恼了我,我便告诉那傻丫头,说你寻花问柳,下贱无耻。让她一辈子也不见你。”  
  谷缜无言以对,强笑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姚晴微微冷笑,又向陆渐道:“你随不随我去?”  
  陆渐道:“好。”姚晴纤腰一拧,纵身而出,陆渐展步,不即不离,尾随其后。  
  两人行了十余里,姚晴四顾无人,缓下身形,转眼注视陆渐,神色喜怒难辨。陆渐一见着她,便觉六神无主,说道:“阿晴,你,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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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姚晴冷笑道,“都被你气死了。”陆渐想到闹婚之事,面皮发烫,说道:“虽说让你生气,我却并不后悔。”
  姚晴沉默半晌,忽道:“我也想不到,沈丹虚竟是你亲爹。他那样的聪明人,竟生了一个傻儿子。真是虎父犬子。”  
  她这话说的刻薄,陆渐听得苦笑,问道:“你也知道了?”  
  姚晴冷冷道:“那天我有事未了,没有远离庄子,见你和陆大海入庄,便跟在后面,故而那天的事情我都瞧见了。哼,你不对那个宁凝大献殷勤,就不怕她怨你怪你,不和你相好吗?”  
  陆渐胸中波翻浪涌,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宁姑娘与我同为劫奴,同病相怜,她的一举一动,总叫人十分怜惜……”姚晴听到这里,轻哼一声,咬得朱唇微微发白。  
  但听陆渐续道:“宁姑娘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美丽,但与她一起,我心里十分平和安宁。后来她舍身救我,又让我好生感激,故而她若有难,我陆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算为她死;也不后悔。”  
  “够了。”姚晴捂住双耳,眼里泪花乱滚,大声道,“这些话,我一句话都不想听。”  
  陆渐微微苦笑,续道:“宁姑娘虽然很好,但不见她时,我只是担心,却不曾难过。而不见你时,我心里确实难受得要命,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但每次想见到你,我又十分害怕......”  
  姚晴虽然捂住耳朵,却偷偷放开一线,凝神倾听,听到这里,又气又急,放手喝道:“害怕什么,我是鬼么,是妖怪么?”说着踏进两步。陆渐为她气势所迫,后退两步,苦笑道:“只因一旦见你,我总怕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行差踏错,让你瞧不起。”  
  姚晴听到这里,神色稍缓,冷哼道:“谁叫你笨头笨脑,不求上进。”  
  陆渐道:“我人虽笨,却也有喜悲,知道爱恨。每次和你分别,我都难受极了,心也似乎碎了。每到生死关头,一旦想到你,我都想竭力活着,心想唯有活着,才能见你。我能为宁姑娘而死,却,却只为你一个人活着。”  
  姚晴微微一怔,蓦地转过身去,背对陆渐,双肩微耸,好半晌,才转过身来,眼圈儿潮红,摊开素手,说道:“拿来。”  
  这话甚是突兀,陆渐皱眉道:“什么”姚晴道:“天部画像。”  
  陆渐苦笑道:“敢情你来见我,仍是为了这个?”姚晴轻哼一声,咬牙道:“不为这个,难道是听你胡说八道?”  
  陆渐只觉一股辛酸从心底泛起,直冲眼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说道:“我也不知画像在哪儿。”  
  姚晴道:“这些日子我几乎搜遍‘得一山庄’,全无画像踪迹。八部画像,代代相传,试想沈丹虚何等精明,既传你部主之位,又岂能不将画像给你。”  
  陆渐道:“我确实不知。”姚晴道:“那么我向你讨一样东西,你给是不给?”陆渐道:“什么?”  
  姚晴一字字道:“沈丹虚的玉簪。”  
  陆渐一时默然,抬眼望去,姚晴一双秀目灼灼闪亮,不由叹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玉簪,在掌心里握了良久,直待玉质温热,才摊开手掌,送到姚晴面前。
  姚晴拈起玉簪,嗓子发涩,手指微微颤抖,蓦地转身,向着远处奔去。  
  她越奔越快,只怕稍一停留,便会忍不住回头,一旦回头,便会看到陆渐绝望的眼神,那双眼里,射出的仿佛不是目光,而是千针万刺,一根根扎在她的心上,令她芳心粉粹。  
  两旁的碧树云石如飞后掠,连连绵绵,似无穷尽。姚晴渐感呼吸艰难,双腿酸软,蓦地双腿一冷,踩入水里,举目望去,才见一片湖泊,湖平如镜,波光渺渺,飘渺白云翻卷如龙,从天下注,至湖面化为霭霭苍烟,随风流荡,掩映群峦。湖畔芳草萋萋,连天而碧,几朵红白野花点缀其中,宛如凌晨寒星,明亮之余,又带着几分落寞,几分凄迷。  
  姚晴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湖水里,扶着一块湖石,放声大哭,自母亲死后,她仿佛从未哭得如此悲恸,哭到恸处,心也似要呕将出来。  
  “我干吗那么对他,干吗那样对他?”她反复询问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玉簪握在掌心,似乎犹有陆渐的余温,抑且越来越热,竟有几分烫手。姚晴手里紧攥玉簪,心里却是迷迷糊糊,湖水的寒气经过石块,泌入肌肤,冰冰凉凉,似乎直冷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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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晴道:“我说谎作甚?画像的秘密我已洞悉,尽都记在心里,还要画像做什么?”温黛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倒是你的作风。”
  姚晴默运玄功,想要挣断四肢蔓藤,但觉那蔓藤中潜力绝强,远非自己所能匹敌,只好断了逃跑念头,笑道:“师父,你放了我,我告诉你画像中的秘密好么?”
  温黛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诡计多端,又想骗我?哼,我才不上你当。你这么胆大妄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说。”
  姚晴吓了一跳,心想在这湖水里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她知道温黛外宽内紧,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明多谋,眼下斗智斗力,都不是她的对手,唯有动之以情,温黛素来慈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温黛一时生气,说出狠话,听她一哭,又觉心软,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太多,逞强好胜,总爱记仇。如今你烧了祖师画像,论罪当死,我也不杀你,这样吧,你撑过三天,我便饶你。”
  姚晴落泪道:“我虽然得罪同门,偷盗画像,忘恩负义,有一百个不是,但心里对师父却始终感激。师父为我解毒,救我性命,师姐们欺辱我时,也是师父为我主持公道。晴儿母亲为奸人所害,自幼孤苦,无人怜惜,内心深处,早将师父当作亲娘一样。”  
  温黛道:“既然这样,怎么还背着我盗走画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师姐,她总是瞧不起我,给我白眼,况且当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会烧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齐八部画像,练成天下无敌的本事给她瞧瞧。”  
  温黛叹了口气,说道:“思禽祖师曾道,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其后又说,万不可集合八图,切记,切记。足见八图合一之后,虽有奇功,也有流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书》祸害百年,不就是现成的教训么?”  
  姚晴一时无话可答,不由噘起小嘴,不以为然。温黛瞧出她的心思,说道:“你别不服气。你说你当我是你的亲娘,怎么一见面,二话不说,就使出‘恶鬼刺’?化生六变,恶鬼最毒,倘若我应付不周,岂不就要死在你手里?”  
  姚晴面皮发烫,抗声道:“师父神通绝顶,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挡你一挡,是以出手之后,便跳水逃命。”  
  温黛瞧她半晌,微微摇头:“你这丫头,说起话来,半真半假,叫人无法信你。”  
  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声,听到这里,蓦地将心一横,暗道:“连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罢,不就是在湖里浸上三天么?我拼死熬过去,无论如何,再不向你求饶。”想着止了泪水,紧咬朱唇,眼里透出倔强之意。  
  温黛见她眼神,心头微沉,正想教训,忽听身后有人叹道:“黛娘,这孩子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她肯流泪求你,足见对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误会她了。”  
  姚晴定眼望去,只见温黛身后林中走出一个玄衣乌髯的老者,鼻挺目透,面容清癯,步履逍遥,飘然而至。姚晴心头一动,暗道:“师公极少离开帝之下都,怎也来了?”  
  温黛叹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气机中充满怨毒之气,依她这般性子,便是修炼‘化生’,也难登绝顶。”  
  太奴拈须道:“那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温黛轻哼一声,说道,“她骄傲自负,满心想着自己,不懂如何爱人,也不知如何领受他人的好意。”  
  太奴笑笑,叹道:“这么说起来,你少年时候,却和她有些相似。”  
  温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老头儿,越老越不正经。”太奴笑笑,说道:“先别骂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强,和你当年就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温黛呆了呆,望着姚晴半晌,说道:“可是,可是…..”太奴接口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却没有所爱之人,是不是?”  
  温黛白了她一眼,默默点头。仙太奴道:“她心中对你尚有依恋,倘若你当真浸她三日,任她还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尽了。”  
  温黛沉默半晌,叹道:“你这老头儿,总是想着人的好处,看不到人的坏处。”仙太奴笑道:“人这东西是个怪脾气,老想着他的好处,说不定他真会变好,总想他的坏处,说不定他真会变坏。更何况天道唯微,善恶无常,有时又怎么分得明白。”
  温黛望着他,半嗔半笑:“又跟我说大道理啦。”仙太奴淡然道:“我知道:你怕她合并八图,遗患将来。这个容易,我用‘绝智之术’,将她那段记忆灭去便了。”  
  姚晴听得又惊又怕,紧闭双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嘴里大声道:“师父,八部秘语我已得了七部,若是没了,岂非对不起思禽祖师。”  
  温黛“咦”了一声,说道:“你得了七部,了不得了。还有哪部没有得到?”姚晴留了心眼,不肯说出玉簪之事,只是道:“还有天部,沈舟虚太奸猾,我费尽心力,也无法得到。”温黛皱眉道:“无怪前些日子,听说沈师弟的儿子要和你成亲,原来又是为了画像。”  
  姚晴心知师尊不好愚弄,索性不答,来个默认。温黛气道:“真是不象话,终身大事,也能儿戏么?”姚晴愤然道:“天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嫁给谁人,不是一样。”  
  温黛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还有理了,小小年纪,又懂什么男人。也罢,瞧你师公面子,我饶你这次。至于画像秘密,你说的不错,思禽祖师留下八图,自有深意,不可毁在我的手里。”  
  说罢一招手,孽缘藤翻转,将姚晴抛上岸来。姚晴心中一阵温暖,破涕为笑,说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当真怪我。”温黛心中既恨且怜,白她一眼,伸手掠起她额前乱发,说道:“我可不是宠着你,我年纪已然不轻,化生之术仍无传人。你无师自通,当真有些天分。我不过是怜才罢了。”说着把她脉门,沉吟道,“奇怪,‘周流土劲’得于先天‘坤卦’,乃是纯阴之气,你的体内怎么却又一股丰沛阳流,难道说,你这点儿年纪,竟然练到至阴反阳的地步。嗯,但又不像,这股阳气并非阳和,却是六爻乘刚之象,若不然,再给你六年工夫你也不能突破长生藤和蛇牙荆,一举达到‘恶鬼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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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晴耳中听着,心中却甚明白,知道这股阳流必是当日陆渐注入的大金刚神力,无意中消了自己的天劫不说,还让自己达到‘至阴反阳’的境界,无怪这段时光接连突破瓶颈,练成新招。想到这儿,忍不住问道:“不知怎地,我练到‘恶鬼刺’之后,再也难进一步。后面的‘菩提根’、‘天女花’、‘三生果’,怎么修炼,也不得要领。”  
  温黛正色道:“你说说,我地部的宗旨是什么?”  
  姚晴道:“一智一生二守四攻。地部的宗旨是生。”  
  温黛指着湖畔杂草,说道:“你能让这些杂草开出花l来么?”  
  姚晴一怔,微微摇头。温黛将袖一拂,姚晴只觉一股洋洋暖流充盈四周,须臾间,满地杂草竞相抽枝、结蕾、绽放、吐蕊,片刻间,草地上多出数十朵小花,赤橙蓝紫,争妍斗彩。  
  姚晴瞧得痴了,如今已是四五月的光景,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百花已然凋零,能让落花再生,真是夺天地之造化的奇景。  
  温黛徐徐道:“化生六变,名如其术,‘长生藤’是痴人大梦,‘蛇牙荆’是毒蛇尖牙,‘恶鬼刺’为地狱诅咒。这三者是痴气、怒气、怨气所钟,修炼者越是心怀怨怒妄想,这三种变化威力越强,你能短短数月登堂入室,一来是你内功精进,二来么,则是你心中满怀怨毒之气,心与气合,正印合了这三变的法意。可惜这三变只是‘化生’的下乘,你天分虽高,却只懂‘化生之术’,没有领悟‘化生之道’。不能练成后面三变,也是理所当然了。”  
  姚晴呆了呆,问道:“什么是化生之道?”  
  温黛笑了笑,说道:“方才不是问了你地部的宗旨么?”姚晴恍然道:“难道说,‘化生之道’也在于这个‘生’字。”  
  温黛点头道:“虽不中也不远矣。‘菩萨根’是慈悲之心,需要广施慈悲;‘天女花’是大爱之形,需要动之以情;‘三生果’是舍身之魂,需要无畏气量,这最后一变,也最艰难,但凡化生高手,一生之中,也只能用上一次。”  
  姚晴奇道:“那是为何?”  
  温黛举目凝望长空,悠悠叹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这一变是我辈精魂所聚,一旦使出,千木为城,坚不可摧,威力虽大,修炼者却会耗尽浑身精血,一旦用过,也就活不长了。”
  姚晴听得发呆,忽听温黛道:“太奴,不能杀她,又不能让她失忆,应该怎么对她才好?”仙太奴道:“带在身边就是。”  
  温黛点了点头,说道:“也好,省得她仍想着合并八图。方才来的路上听说沈师弟去了,我们和他虽不投缘,但终有一点香火之情,人既已死,也当去祭奠祭奠。”仙太奴道:“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去吧。”  
  姚晴心中叫苦,暗想方才伤了陆渐的心,又要和他见面,叫人如何搁得下面子,想着暗暗发愁。  
  她念头虽动,脸上并不流露,仍是嬉笑自若,一路和温黛谈论“化生”。温黛道:“要练成后面三变,不在内力强弱,神通高低,而在心境修养。你若放下仇恨,开阔胸襟,这三变不练自成;若仍是小心眼儿,爱记仇怨,就算你再练一百年,那也没用。”  
  姚晴听得气闷,轻哼一声,说道:“人生在世,若不能快意恩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温黛瞥她一眼,不觉喟然。  
  入夜时分,三人在一所客栈住下,温黛与姚晴共宿一室,仙太奴独处外室。姚晴心知和这二人同行,以自己的本领,逞强逃走,决不能够。要么天赐良机,要么便是武功陡进,出奇制胜。心念数转,忽然想到八部秘语,心中泛起一阵狂喜:“我若能合并八图,练成天下无敌的神通,师父师公再厉害,也拦不住我。嗯,师父待我不薄,师公也是难得的好人。我神通一成,也不伤害他们,从容走掉便是。”  
  想到这里,暂且隐忍,挨到半夜,借口小解,转道床后,燃起红烛,取出那枚玉簪,对着烛光细瞧。那玉簪玉质上乘,被烛光一照,晶莹通透,唯独正中有一丝暗影,细如人发,有似瑕疵。姚晴凝思片刻,双目忽地一亮,拈住暗影上下两端,轻轻旋转,略一尝试,便觉松动,她心头一喜,运劲一拧,簪子应手分为两截。  
  原来看似玉簪,实则却是空心玉管,上下两截以细密螺纹嵌合,精巧绝伦。姚晴拧开玉簪,定眼一瞧,却是火炭落到冰窖里,冷透了心:玉簪空空如也,并无半点物事。  
  姚晴犹不死心,又瞧半晌,看不出那玉簪还有别的玄机,又怕过得太久,引得温黛生疑,当下收起玉簪,转回床上,心里却是突突乱跳,再也睡不着了,寻思道:“这玉簪中空,分明藏有东西。沈丹虚临终交给陆渐,这东西必然记载了画像下落。知道玉簪的人不少,宁不空、谷缜、天部劫奴。天部劫奴可以忽略,谷、宁二人却是奸猾之徒,我想到玉簪,他们未尝不能想到。臭狐狸对画像并无兴趣,宁不空却是垂涎已久,但若硬夺,又不是陆渐的对手。只是他那女儿却很难说。宁不空不敢硬夺,便让女儿假扮可怜,向陆渐讨看玉簪,趁机偷走簪中的物事……不错,必是如此……”  
  姚晴越想越气,心头妒火熊熊燃烧,竟然压过失望之情。一时间辗转床榻,彻夜难眠,先前她还怕见了陆渐,无颜面对,此时却是气势十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得一山庄,抓住那个三心二意的臭小子,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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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三人动身。温黛见姚晴秀目通红,似乎彻夜哭过,心中怜惜,悠悠叹道:“晴儿,你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再不胡作非为,我也不会害你的。”  
  姚晴心中别有隐衷,但听了这话,心中却有些感动,默不作声,手拈鬓发,瞧着脚前愁眉不展。温黛心中奇怪,避开姚晴,低声问道:“太奴,你用‘太虚眼’瞧一瞧,看她有什么心事?”仙太奴笑道:“你这做师父的不称职,猜不透弟子的心思,还要我这做师公的偷看么?”  
  温黛见她神情,恍然道:“难道,难道说她有了心上人了?”仙太奴微笑点头,温黛又惊又喜,凝神看去,姚晴眉间凝愁,目带幽怨。不由心头暗笑:“这丫头如此刁钻,竟也会为情所困?她是心气极高的人儿,也不知何等聪俊的后生,才能让她如此发愁。难不成是沈丹虚的公子?”  
  师徒二人各怀心事,不久来到得一山庄。莫乙、薛耳正率天部弟子在庄外巡视,看到三人,均是一呆,继而趋步上前,拱手齐道:“小奴见过地母娘娘。”温黛笑道:“好啊,几年不见,你们都还好么?”仙太奴也笑道:“二位小友,只问候地主,不记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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