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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仿佛回到小时候。

    她曾经出水痘。傍晚散步的时候还兴高采烈,抓着父母的手,穿过护城河上的桥洞,来回奔跑,引得回音阵阵——她最爱这种游戏,瞬间变得十分强大,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

    结果半夜里就发起高烧,周身不适,丘疹一阵阵地发出来,又肿成水疱,结成痂盖,恐怖异常。沈玉芳按着她的手,把指甲剪得光秃秃,免得她抓伤自己。她自小身体健硕,不常生病,就算生病,也很少走到打针吃药这一步,这水痘来势汹汹,闹得她胸闷恶心,咳嗽嘶喘,喉咙里如同冰浸火烧一般,吞咽困难也就算了,还吃什么吐什么,吐得稀里哗啦,一片狼藉。

    她皱着脸对沈玉芳感叹。

    “妈妈,我好痛苦。”

    沈玉芳就当作笑话对医生讲。

    “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什么叫痛苦。学了个生词就乱用,真是。”

    确实。未曾看过人间百态,谁敢说自己懂得什么叫痛苦。命运总是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地打过来,想要叫她永世不得翻身。但她至今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已是幸运。旁人年少轻狂,锦衣玉食,可以玩颓废玩消沉,她玩不起。她只能从下水道里仰望星空,小小一隅,安身立命即可。

    可为什么卓正扬就是不肯放过她?甚至还要闯入她的梦里,令她痛苦并欢喜着。梦里,她竟是被卓正扬送去医院,一股氯仿混着苯酚的熟悉味道,盘雪和苏医生忙乱的脚步声,叫她不要怕,又叫卓正扬别慌,医生同她测血压和心跳,大约在说病床不够,到走廊上打点滴去——小姑娘再爱美,怎可生着病还拼命节食,要不要命了?

    薛葵晕晕沉沉地靠在卓正扬的肩膀上,吊一支葡萄糖,他的大衣裹住她全身,内衬一层兔毛,十分温暖舒适,她稍微好过了一点,眼前仍是一团漆黑,口齿不清地说着谢谢。

    因为是做梦,她的灵魂在日光灯下飘来荡去,看见卓正扬紧紧地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仿佛要把生命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身体里去;没一会儿,他又心痛于她一直虚弱地说着谢谢,就低下头来轻轻地蹭她的鼻尖和脸颊,又在她唇边吹气,十分暧昧而温柔。

    “嘘。嘘。不要说话。”

    她一直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轻弱的人,所以才要绝然同卓正扬一刀两断,以免后患无穷。如今贪图一丝梦境中的亲昵,竟不想醒来。明明知道盘雪和苏医生就在面前,现实生活中,不该同他这样亲密,引人误会,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任性地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袖子里,感受他肘弯处的体温——反正只是做梦,无需负责,如同他在底特律那段时间,每日煲电话粥,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的做法,也不能停止。

    卓正扬也一如那时宠溺她。她的脚趾冻得瑟瑟发抖,不安地挪来挪去;他注意到了,立刻脱下她的鞋子,用围巾把她的脚层层包裹起来,搁在自己腿上。

    薛葵便凑上去亲他的面颊,以资奖励;他反应很快地转过脸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一句话说得又危险又魅惑。

    “薛葵,你怎敢说你不爱我。”

    她呵呵直乐。她几时说过不爱卓正扬?做梦或生病的时候,她坦荡得很。她生平只爱两种东西,一种是别人送的,一种是自己一眼看中的,而卓正扬,就是卓红莉送来的一见钟情。对,她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穿T恤一脸阴郁的男子,她想的是卓主任大概也有穷亲戚,穷亲戚又郁郁不得志,性格差,脾气坏,闷头闷脑,中途落跑——可是他身上的气场就是这样吸引她,毫无理由。

    如果他真的只是平凡人一个,她当然要拼命点头,愿意同他交往直到结婚生子,一起变作秃头男和黄脸婆,在浮躁生活里相濡以沫,可惜兜兜转转大半年的时间流转过去,才发现他们中间隔着无数沟壑,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冷静如她,自认没有摩西劈开红海的神力。

    打完吊针,她被送回去休息,苏医生,盘雪和卓正扬站在门口小声地说话;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什么光亮也没有了,她感觉床一沉,有人在她身边躺下。

    “葵葵,睡吧。”

    呵,梦还没有结束,真好。如果永远不醒来,最好。

    但她不是睡美人,没人给她永远沉睡等待王子亲吻的权利。薛葵恋恋不舍地闭住眼睛,抱着枕头,翻滚了几下,才觉得不对劲——她的床哪有这么大这么软,还有一股陌生而冷冽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爿黑暗,但这种空阔感绝对不属于她和盘雪的那间蜗居,等她适应了黑暗,发现床头柜上有台灯的轮廓,她探手过去,才碰到灯座,触摸式的台灯就亮了。

    薛葵傻了眼。

    房间里暖气十足,她穿着自己的棉质睡衣,抓着那张从小陪伴她的襁褓,躺在一张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床上。床头柜上除了台灯,还有电子闹钟,几本汽车杂志,同一只黑色的金属相架。

    她拿起相架,那里面的一家三口齐齐站在北方陆军军官学院的门口,冲着她笑,笑得十分舒心。

    卓正扬竟然也是会这样笑的。站在苏医生和卓红安中间,笑得如同朝阳一般灿烂,还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气质。

    她捧着相架,愣愣地看着一身戎装的卓正扬,半晌才明白过来,抖着手把照片放回原处。

    她想她知道这是哪里。

    而这个认知,快要杀了她。

    卓正扬正在书房修改设计图。

    卓开同GEautomotive有技术合约,为迎合亚洲市场,下次史密斯先生来格陵时,卓开必须拿出更完美的重卡内部设计。具体工作卓正扬同设计部一班同事已经做的七七八八,还差双前桥系统做一点小小改进就十分完善,本来今天星期五,他应该去厂里,但是为了照顾生病的薛葵,他请假把所有资料带回家里工作。

    展开最近的心思全在那只大水族箱上,小孩子一旦有了新奇的玩具,就会变得聚精会神,乖巧听话,所以没有追问卓正扬为何突然请假,也没有注意到工作至上的卓正扬最近变化甚巨——这种变化本来是足以让展开不顾形象,坚决抱住卓正扬的腿,不许他请假的。

    他正在分析FMEA矩阵图,突然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因为周遭安静,所以啪嗒啪嗒听得十分清楚,他皱起眉头,看见薛葵的睡衣在书房门口一晃而过。

    他断定她没有穿拖鞋,正要出声教育她的邋遢无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薛葵穿着厚重睡衣——上面还印着一朵朵的向日葵——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口,她严肃地看着穿白色衬衫,套粉红色手织毛衣的卓正扬,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打量着她。

    她也打量他——两人同时觉得对方的装扮十分滑稽可笑。但这种场合,嘲笑彼此显然十分不合时宜。

    “醒了?”他看她容光焕发,知道是打针吃药起了作用,于是又将心思转移到工作上,“穿好拖鞋,稍微等一会儿。”

    她如蒙大赦,劈哩啪啦光着脚丫子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卓正扬想,还是先吃饭吧,免得饿着她了,于是摘下眼镜,关了电脑,走出书房,正要打开卧室的门,发现她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薛葵啊了一声,有点口吃。

    “别、别进来,我在换、换衣服。”

    他失笑,从裤袋里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薛葵吓得噗通一声从床上摔到地上,但是卓正扬并没有进来,只是伸了一只手,摸到墙边的顶灯开关,按下,卧室里顿时变得一片通明,然后他又将门带上。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什么也不说,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默契似的,薛葵最恨的就是这种情况,他凌驾于她的一切道德准则之上,令人不知从何抗拒。她换好衣服,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才想起自己的电话从昨天到现在都不在身边,于是走出卧室去找卓正扬。

    开放式厨房里,卓正扬正在按照母亲的叮嘱处理她精心准备的病号餐。苏仪再三强调不可微波加热白粥,必须炖在瓦斯上,缓缓搅动,免得粘锅,竹荪鸡汤一直燉在炉子上,三个钟头前已经转成小火慢熬,卓正扬完全不懂做饭,一切食材都是苏仪早晨上班前购来,心里怀着是给未来儿媳妇做饭的磅礴情感,拼命买了许多,一门心思要把薛葵养胖一点。她又赖不住儿子的请求,写了一张隔水蒸蛋的贴士给他,虽然是最简单的做法,还是不放心,于是勒令他不许吵醒薛葵,一切等她下班再说。

    但是现在薛葵提前醒了,卓正扬有些讨她欢心的意思,于是挽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在碗边敲碎,一边搅拌,一边看流理台上贴着的步骤,东张西望地找香油和细葱,薛葵就站在客厅里,离他有两丈远,已经回神变作金刚不坏之身,十分有礼貌地发问。

    “可不可以借电话用用?”

    他看一眼她的装扮,换上了昨天逛街时穿的呢绒大翻领外套,脚上却是昨天她室友送来的毛拖鞋,很大两只熊脑袋攒在一起,笑得牙不见眼,她的童心未泯,勾得他玩性大起,于是放下碗,拿毛巾擦手。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只好走到他身边去,看他揭开竹荪鸡汤的锅盖,然后瞪它,仿佛用目光就能撇掉上面一层浮油似的。

    “我想借电话打给盘雪。”

    “当然。电话在客厅。”他鬼鬼一笑,“不过要先让我亲一下。”

    薛葵顿时面红过耳,卓正扬就爱看她慌乱的模样,大力揽过她的腰肢,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薛葵也不躲闪,只是在他亲完了之后,当着他的面,冷冷地用手背擦了擦他刚才亲过的地方,转身去客厅打电话。

    盘雪正在实验室里玩蜘蛛纸牌。她管流式细胞检测仪,程序复杂,很少有人来用,薛葵的来电就这么及时地解救了百无聊赖的她。

    “盘雪。”

    “薛葵!你醒啦?好点没有?哎呀,我还想着待会下班去看你……”

    “等一下,等一下,”薛葵心中有无数问号,统统难以启齿,“盘雪,为什么我会在卓正扬家里?”

    盘雪才觉得她这个问题奇怪呢。

    “啊,这个说来话长了。昨天咱们在销品茂不是碰到卓先生和苏医生吗,你也真是的,不舒服就不要硬撑嘛,我和苏医生都进电梯了,突然发现卓先生不见踪影,我们沿着原路找回去,才发现他跟在你身后,你摇摇晃晃好像要晕倒似的,我们都来不及帮忙,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你捞起来了……喂?喂?薛葵?你在听吗?”

    薛葵心底狂叫——为什么这一切不是梦?是梦,就很美好,是现实,就太残酷了。

    “我问你为什么我会在卓正扬家里,不是问你发生了什么。”

    “咦,你是他女朋友,当然由他照顾你。薛葵,你真的很过分,谈恋爱也不告诉我!亏得我还一天到晚霸住你,卓先生肯定特别有意见了!你是不是想看我再犯错误啊!”

    薛葵无奈地捂住脸,想起盘雪曾经对她讲过的一件事情。

    盘雪在本科时期有一个非常要好的闺中密友,两个人好得跟双胞胎似的,形影不离,恨不得同食同寝,后来她的闺蜜和一个男孩子互有好感,只是还没互剖心声处于暧昧阶段,大大咧咧的盘雪没有看出来,依然天天拉着闺蜜作伴,那个男孩子就特可怜地跟在她们身后,连想请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喝一杯奶茶都没机会。最后两个人没成,虽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盘雪后悔的不得了。

    “薛葵,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了,况且苏医生也一直说要亲自照顾你,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万一晚上你的病情有反复,我又睡死了,怎么办?所以我就收拾了一些你的东西送到卓先生家里,你不是不抓着小被子睡不着么,所以我把小被子也给你送来了,贴心吧?哦,对了,薛葵,我有件事情要问你,差点忘记——大富贵吃饭那次,卓先生说他曾经和人相亲,那个人是不是……”

    薛葵立刻截住话头,心想,这可真是矫枉过正。

    “盘雪。求求你不要问。”

    “好,我不问这个,我问别的。你在医院打点滴的时候,同卓先生在医院走廊上你侬我侬,不是热恋中的情侣做的出来吗?肉麻兮兮的,苏医生还把我拉到一边问你们两个交往多久了……”

    “我,我当时在生病。我根本没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知道你在生病,薛葵,那你想要谁来照顾你呢?让完全没有发现你不妥的我来照顾你吗?我可不敢承担这个。我一直以为卓先生是个很冷酷的人,真是错的离谱。去医院的路上,他左手开车,右手还紧紧地握住你,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苏医生都吓了一跳,说他以前很遵守交通规则呢!对了,这一个月以来停在我们楼下的车就是他的——薛葵,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再做蠢事,有伤阴鹜。”

    “等一下,盘雪,你不能这样,”薛葵扭头看看厨房里的卓正扬,压低声音道,“你就是要把我丢在这里,至少也该留下来陪陪我。难道我们两个交情就这么浅?”

    “嗯?”盘雪扬起眉头,想了想,“你和苏医生睡卧室,卓先生睡沙发,你叫我睡哪里?对了我告诉你,怎么样可以让卓正扬更喜欢你,你等他起来的时候对他说早安……”

    盘雪听见话筒那边传来一阵笑声,是卓正扬,他同薛葵说话。

    “猜猜看昨天晚上你说了什么。”

    然后电话就断掉了。盘雪呆呆地望着话筒,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十分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好一个情意绵绵的冬日啊。

    薛葵不知道是应该立刻回忆一下昨天晚上有没有对苏医生说什么不该说的,还是应该质问卓正扬为什么偷听她讲电话,卓正扬看她一脸混乱,便搂住她索吻,免得她胡思乱想,薛葵拼命咬紧牙关,他也不着急,只管阖着双眼在她嘴唇上辗转摩擦,良久,薛葵从胸腔里叹了一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刚刚尝过白粥的味道,唇齿之间还留着糯滑的香气,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吻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卓正扬又咬咬她的鼻尖。

    他特别爱碰触她小巧微翘的鼻头,以感觉她的喘息热热地扑在他的嘴唇上。

    昨天她生病后的依赖表现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她不是不会爱,只是不敢爱。既然如此,他可以更耐心更主动一些。

    “吃饭。”

    他回到厨房盛粥,听见客厅里电话骤然响起,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赶紧摸摸耳朵,冲薛葵喊了一句。

    “接电话。”

    薛葵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只觉得自己站在地狱最深处狂笑,充满堕落的罪恶感。他要亲她,她就给他亲,他要她接电话,她就帮他接——她薛葵是否顺从乖巧得过了头?

    “你自己接。”

    “好。那我过来的时候还要再亲亲你。”

    薛葵赶紧拿起电话。展开急吼吼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卓正扬,我上当了!我买了一包金针菇!太可恶啦!”

    想来是业务上的问题。她急急跑到厨房里把话筒递给卓正扬。

    “展开说他买了一包金针菇。是代号?还是你来接吧。”

    卓正扬也不明白,于是接过电话,薛葵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滑,立刻躲开,他不想将她逼得太紧,于是专心去听展开说话。

    “什么事?”

    展开站在水族箱前面直跳脚。里面一丛丛金黄色公主海葵摇曳生姿,在他看来却是示威——明明拿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块鲜蓝色软软滑滑的肥皂片,伸展开却成了金针菇。

    早知道海葵是这副德行,他才不买!

    “软体缸可真难伺候,我买了一大堆过滤器,造流泵,石头,砂子,树根,外加两条小丑鱼,就为了衬托这一包菌类?那我还不如种点蘑菇。”

    卓正扬这才明白他意指什么,看看正在十分贤惠地拿筷子和调羹的薛葵,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展开自幼失恃,多多少少有点恋母情结。薛葵又是个母性极强的人,他们两个相处起来才比较轻松自在。正扬,你不是不敢爱,只是不会爱。薛葵这样的女孩子,我是真的觉得你衬不起,反而比较适合展开。”

    因了刚才的深吻,他踌躇满志,要证明给母亲看,她大错特错了。

    “那就拿过来加菜。我听说金针燉番茄十分美味。”

    “什么?”真要吃了他的海葵,展开还是十分舍不得,“不要开玩笑。”

    “我正在做饭,你来不来。”

    “就你那手艺,不去。”

    展开挂断电话,抱着手看小丑公子快乐地在公主海葵的卷须里钻来钻去,拼命地用嘴去拱它的触手,但公主海葵只是卷成树枝状,安详地任由公子小丑胡闹。

    水族店的老板告诉他,新手最好从奶嘴海葵入手,容易养活;但是他不肯,非要买名字最动听的公主海葵,老板就逼他发誓,倘若养死,与人无尤。深入研究过百科全书的展开想,不就是六放珊瑚亚纲海葵目的Heteractismagnifica么,凭他的聪明才智,哪里就养不活?

    尤其是卓正扬发出了要吃掉它的恐吓之后,展开下定决心,这丛海葵,一定要在他手上养的漂漂亮亮,健健康康。

    薛葵只摆了一副餐具。卓正扬突然想起她晚上只喝牛奶。

    他不由分说,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盛好白粥,放在她面前。

    “这里没有牛奶。你得吃饭。”

    薛葵沉默着抵抗。卓正扬对她这一招已经习以为常,非常平静地把一碟碟热好的家常小菜都端出来放在饭桌上,还有他第一次做的隔水蒸蛋,可是薛葵看也不看一眼。

    他不生气。他干嘛和她这么多年的习惯较劲,他要慢慢地让她改过来。

    “薛葵,你听清楚了:我卓正扬的女朋友,一日三餐都必须和我一起吃。如果不肯吃,我就喂她吃。如果喂她都不吃,那我就陪她一起挨饿。”

    在他的强势要求下,薛葵觉得自己的辩解十分虚弱无力。

    “卓正扬,你知道的。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他不着急。他有杀手锏。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抱着我妈一个劲儿地叫我的名字?对了,据说你还讲了许多情话,你确定要在吃饭的时候听我一一讲出来?”

    薛葵只觉得从未如此难堪过。还不如真的赤身裸体站在公告栏前看成绩单。

    “我要回家。”

    卓正扬只肯做一点退让。

    “吃完了就送你回去。”

    可她真的不想吃。这种状态,谁还吃得下?她觉得一团委屈堵在喉头,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她知道这事情发展下去,只会像出水痘那一年,吃什么吐什么,更加难看。她偏过头去,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脱身的方法,卓正扬看她迟迟不落筷,决定履行自己说过的话,一言不发坐到她身边,舀起一勺白粥送到她嘴边,薛葵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求求你,不要这样。”

    她的示弱令他更加难过,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甜言蜜语才能哄她吃东西,于是放软了态度。

    “你知不知道你虚弱到了心律不齐的地步?如果再这样节制饮食,会猝死。”

    他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薛葵终于狠狠地说出了她一直都想说的话。

    “卓正扬,你得天独厚,养尊处优,不会明白一个人要有多强大的毅力才能约束自己。不要继续摧毁我的意志,我讨厌你,讨厌碳水化合物,也讨厌这种放任自流的生活状态。”

    她说的是实话。卓正扬会唤醒她身上所有的劣性,这次生病更是让她看清楚了这一点。在卓正扬面前,她的坚强独立都变得不堪一击。

    卓正扬缓缓地放底手,调羹在饭桌上轻轻磕出一声,再无任何动静,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良久,他才作出反应,声音十分沉痛。

    “原来你觉得同我一起就是自暴自弃。薛葵,你这话太伤人。”

    薛葵冷冷道:“我哪里说错?只是话说得重了点,你就觉得受不了。”

    那如果换卓正扬来经历她的一切,岂不是要去自杀。

    卓正扬完全没了胃口。他一言不发地推开椅子,走进卧室,薛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想他大概是彻底对她失望了,于是跟进去拿行李。

    “你不用送我,告诉我这是哪里就行了,我自己搭公车。”

    卓正扬皱眉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本相簿。

    “我几时说要送你回去。”

    他在床边坐下,翻开相簿。

    “薛葵,你过来。”

    他翻出一张照片,递到薛葵面前。是他和何祺华的合影,穿晨礼服的何祺华,薛葵惊得直跳起来,卓正扬按住她的手,强迫她坐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许逃。

    她认得这身衣服,记得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她那天还帮何祺华整理过领结,夸他是个帅气的中年人。

    “这张照片,摄于八年前远星何祺华的订婚宴。我和展开,当时都是远星的员工。订婚宴开始前,我到停车坪抽烟,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求我带她走,可是我无动于衷。”

    薛葵疑惑地望着卓正扬的侧脸,这件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她当时慌里慌张,随便抓住个人就求救——她甚至早已忘记她是否求救过。

    “我从底特律回来的那一天发现那个女孩子就是你。你说你讨厌我,那你知不知道我又多么憎恨自己。”

    薛葵完全没有想过卓正扬竟然还有这样的心结,于是拍拍他的背,十分温柔地安慰他。

    “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补偿我?你真傻,为什么不早说呢,当时我很混乱,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印象。这都是很无谓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影响你现在的生活,你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好不好?”

    卓正扬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撕掉了手中照片。

    “好,那你也别再因为这种无谓的过去折磨自己。”

    薛葵脑中一震,在卓正扬突如其来的反击下,她突然失去了否认的勇气。

    “你……你少管闲事。”

    卓正扬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住薛葵,盯得她垂下眼帘,伸手把他的脸推到一边去,卓正扬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本汽车杂志,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

    “据说昨天晚上有人哭着喊着说很喜欢我,今天却突然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不是自我折磨是什么。不要说你是烧糊涂了,我发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别扭。”

    薛葵无话可说。这就是授人以柄的恶果。

    “你有多么的不在乎我没救你,我就有多么的不在乎你所谓的缺点。谁会在意那些?”他把杂志丢到一旁,抱住薛葵,“据说你还想让我抱抱你。可是你太瘦了,抱着让人心痛。”

    薛葵心想,这苏医生怎么什么都和她儿子说!她又一点都不记得,无从对证。

    “想不到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母子吧?”他揽着她的脑袋,小狗似的蹭她的鼻尖,黏黏地唤着她的名字,“我饿了。我们吃饭好不好?”

    真是她命里的克星。还不如克死她算了。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薛葵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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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拆成两章,后来不知道从何处剪开比较好,所以算了

    可是这一章真的好多字啊,郁闷最近蒋晴觉得天底下最不般配的夫妻,当属江东方和沈西西。

    她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丰神俊朗,优秀无匹的江组长,为什么娶白目痴呆,平庸无奇的女人为妻。许达常说沈西西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已经将十八般武艺倾囊相授,但其实他带沈西西的时候出于护花心态,对她要求极低,沈西西简直被惯得不像话,堂堂生物系博士研究生,居然连NCBI的搜索功能都不会使用,每次要使用生物信息学方面的软件,就大喊大叫如同溺水一般。

    “东东,东东,救我,救我。”

    薛葵和许达不一样,对弟子要求非常严厉,历经四年时间,培育出江东方这样一株奇葩,样样精通,十项全能,任何生物难题到了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用严谨查找功能,”江东方滑着鼠标,三下五除二就帮爱妻搞定了,“你看,是不是这条代码?”

    沈西西旁若无人地抱着江东方撒娇。

    “老公,你真是我的小叮当。”

    这个时候蒋晴往往在一旁做实验。三百八十四孔板一孔一孔地加样,焦头烂额——江东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叫她动作快一些,免得样品蒸发掉了——她对于江东方总是言听计从,十分配合,江东方也常常在许达面前夸她越来越勤快,越来越伶俐。

    蒋晴不无惋惜地想,沈西西根本不是个值得被江东方宠爱的女人。

    对,只是惋惜,不是嫉妒。江东方值得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性陪伴左右,而不是这个越长越回去的沈西西。实验室每天九点签到的规矩,对已婚妇女沈西西简直就是一纸空文,她要么就不出现,要么就中午才晃过来,说就天下无敌,要帮江东方做实验,做就有心无力,一次江东方的样品交给沈西西让她放进培养箱,结果江沈氏顺手搁在台面上,去玩扫雷了,蒋晴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带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没做声,结果那一整组的样品全废掉,她知道那是江东方的心血,得意地等在一边看这夫妻两个如何吵架。

    但是江东方只是叹了一口气,一点都不责怪爱妻,反而是沈西西因为这件事情十分难过,为了发泄情绪,在淘宝上买了两千多的衣服,还是江东方付账。这怎能不让蒋晴顿生“人比人气死人”的悲叹。

    更过分的是,这个沈西西,结了婚,连体质都改变了,号称自己和东东吃不下生物大楼的专供午餐,每天带着情侣便当来拯救老公的胃,两个人窝在休息室里,头挨着头,甜甜蜜蜜地吃东西,这更让每天忙得只能吃蹩脚盖浇饭的蒋晴难过——沈西西还没回到实验室之前,有一段时间江东方觉得带便当太麻烦,蒋晴就自告奋勇地每天中午帮他买午餐,江东方爱吃牛肉,她可以偷偷地把自己碗里所有的牛柳都拨给他,买了几次,她就不作声了,一到饭点就故意东摸西摸地找点事情来做,非要等江东方疾呼肚饿,问她吃过没有,需不需要带一份的时候,她就矜持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同他一起去午餐供应点选餐,再带回实验室一起吃。

    那个时候的江东方什么都吃,哪有沈西西说的那样挑食!

    她觉得那次污染事件是她和江东方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投射出许多事情,和江东方一起吃中饭是她每天实验生涯最快乐的时光,但是现在沈西西回到了实验室,她就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

    真的太过分。

    其实种种这些,在于江东方不过是爱护师妹,想手把手地把她教出来,在于蒋晴,却是大有深意。她怎么看沈西西,都不觉得她和江东方有夫妻相,怎么会结婚?真是草率。她见过太多这种因为和前女友分手,所以匆匆投向另外一个女人怀抱的例子,江东方是不是因为那个白纯,所以很快和沈西西结婚?她号称是生物大楼的八卦中转站,也打听过白纯的消息,听说她已经投身娱乐圈,开始新的生活,便觉得世事无常,因为江东方再也见不到那个让他伤心难过的女孩子了。

    沈西西回到实验室,就隐隐觉察到了蒋晴的这段心思。别看她每天只是坐在实验桌前打瞌睡或者猫在网上淘宝,但江东方是何等优秀的人物,现在小姑娘道德观念可不比从前,即使打上了已婚标签,也照抢不误,更何况蒋晴现在不比刚进实验室那阵儿拘谨,经常大出风头,连江东方都不得不承认,蒋晴进步神速,几乎可以独当一面。

    她同蒋晴在议论八卦中产生的战友情感,不至于让她可以将丈夫拱手相让,她知道江东方肯定看不上蒋晴,但总在跟前晃来晃去,也是个心腹大患。她对许达提了几次,旁敲侧击地表示江东方已经结婚了,不适合带师妹,但是许达不以为意,他的信条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况且江东方怎么可能看得上蒋晴,有句话说的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可是许达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赶紧补充一句。

    “你就是江东方的沧海巫山,知道不?别胡思乱想啦。”

    沈西西不会在江东方面前上演明争暗斗的戏码。那是没有自信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她装傻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还提出了以后每天也帮蒋晴带午饭的建议,蒋晴当然是受之有愧,连连拒绝,沈西西不坚持,但和蒋晴的感情更深了一步,常常一手牵着江东方,一手牵着蒋晴,看在许达眼里,十分嫉妒——如今时代开明,不许蓄养姬妾,这江东方怎么还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呢?真是气煞他也。

    蒋晴倒是很怕沈西西特别亲昵地喊自己的名字,因为那种情况下,就表示她又不得不出卖一两条关于薛葵的八卦来换取沈西西的好感。

    而她现在只能编造故事了。

    “蒋晴!”

    沈西西又喊她了。她刚刚做完一组实验,磨磨蹭蹭地不想过去,但是沈西西一叠声地喊,江东方笑着说:“沈师姐喊你,肯定是有事情,你就过去吧。”

    蒋晴心里视死如归,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沈师姐,什么事情。”

    沈西西抓住她的手,哎呦一声。

    “你的手好冰啊,肯定是刚才做实验的时候泡了冰水,快,拿着这个暖手袋。”

    “谢谢。”

    沈西西裹在江东方的外套里,同蒋晴窃窃私语起来。

    “蒋晴,上次那件事情你打听到了吗?”

    蒋晴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手里捧着一团热火,扔又扔不掉,吞又吞不落。她早已后悔,当初不该为了拉近和沈西西的距离而出卖了薛葵的秘密,她明明知道那个开凌志的中年猥琐男是薛葵的大舅,所谓的被包养只是从薛葵的自暴自弃揣测而来,完全子虚乌有,就算外面的风言风语再恶毒,她作为薛葵的直系学妹,明明知道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脱口而出了最荒谬的版本。

    但是这个错误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凶神恶煞般从山顶滚落,她已经无力阻止,只有粉身碎骨。

    沈西西还在翘首期盼她讲出那件事情的真相。

    “哪件事情?”蒋晴也开始学着装傻。

    “就是薛葵有个小朋友的事情啊!”沈西西以为她真的忘了,捅捅她的胳膊,“我上次不是叫你去问问格陵理工的同学吗,到底是不是真的?”

    蒋晴知道沈西西想听肯定的回答,但是这样的话,她就万劫不复了。

    “他们都不知道。”她想混过去,“是不是你弄错了?”

    沈西西心里是想帮忙薛葵的。她甚至希望能看看薛葵的小朋友,告诉薛葵,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她不能允许这件事情不清不楚。

    “哎呀,你能不能……”

    “你们在说什么呢?”江东方突然走过来,沈西西立刻转开话题。

    “哦,我们在说,第一医院血液科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们是不是应该请他们吃顿饭?出来玩玩什么的,反正我们也好久没有聚餐了。”

    这也是她早就策划好的一件事情,只是趁机说了出来。

    “最近大家实验都忙……”江东方有些为难,“况且苏医生脾气那么差,只怕她不肯来。”

    “她最近脾气变得可好呢!”沈西西立刻回答,“而且血液科的小护士们都很漂亮哦。”

    这样一说,实验室里的单身汉们眼睛都绿了,立刻起哄江大组长要为他们的终身幸福开拓道路,江东方禁不起这软硬兼施的,就去向许达申请经费。许达天生爱热闹,这个提议正中下怀,当即就和江东方,沈西西商议时间地点,沈西西说周末人太多,不如定在星期四晚上,她又知道一家日本料理,宽敞明亮,环境幽雅,非常适合吃饭联谊,于是就这样一锤定音,沈西西兴高采烈地去打电话定位子,江东方想了想又问了许达一句。

    “要不要请薛葵?”

    许达玩着手里的笔,皮笑肉不笑。

    “你爱请就请呗。”

    江东方并没有多想,立刻决定不请。

    “算了,反正她节食。”

    他要向前看。自从上次实验事故他差点把沈西西当成薛葵之后,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同沈西西有大好前程,不可耽于过去,薛葵属于过去的一部分,要统统埋葬。

    沈西西每个星期一去血液科取样,并不会碰到卓正扬。因为卓正扬和苏医生总是星期四一起共进晚餐,她便想他一定是一个极自律且有原则的男人,其他小护士的只言片语又印证了她的想法,卓总的生意做得很大,他很聪明,他同美国人合作,他帅气逼人,他……渐渐地她不满足于只是聆听,她开始每个星期四提着水果去拜访血液科一干美女,终于让她见到了卓正扬。

    那是在电梯外,他穿一件米色风衣,显得那么的颀长英挺,里面是黑色的套头毛衣同仔裤,他去按楼层,沈西西激动得想尖叫——就是那只迷人的手,她怎会认错。卓正扬的整张脸,整个身体,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光芒,和让沈西西痴迷不已的那只手臂完美地融为一体。

    她晕乎乎地同他一起到了血液科,听他的靴子蹬在地面上的声音,听见楚倩喊他卓先生,他嗯了一声,自然有小护士去通报苏医生,苏医生还有几个病人,他耐心地等着,病房附近不容许有手机信号干扰,过了一会儿他就走出科室去打电话,她故意走近他的身边,听见他对话筒那头的人说了一句话。

    “等一会儿我去接你。”

    她不知道他打给谁。但他说话时那种温柔宠溺的表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一个让他百般宠爱的女人。沈西西很清楚,卓正扬这样的男人,不会没有女朋友。她想,他的女朋友一定天真可爱得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个洋娃娃,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眉眼浓烈的男子,感情也一定非常浓烈。被他那样的手臂拥抱,被他那样的嘴唇亲吻,夫复何求。

    她理直气壮地给苏医生打电话约时间,以联谊的名目。苏医生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不去,那些小护士也不好意思去,就有些为难。

    “星期四?星期四我没空,我要和我儿子还有他女朋友一起吃饭。”

    卓正扬果然是有女朋友的。沈西西更加不能放过了。

    “没关系,您可以带他们一起来,真的,人多热闹呀。”

    若是别人,苏医生肯定就拒绝了,但薛葵是沈西西的师姐,想来也不用避讳。

    “行,我和他们说一声。”

    就算这样说定了。沈西西挂上电话,高兴得原地蹦弹了几下。

    卓正扬。

    薛葵。

    这两个名字对沈西西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她自认为要的不多,她的生活,因为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而变得十分充实,她爱薛葵,也爱卓正扬,虽然一个是居高临下,一个是卑躬屈膝,出发点十分不同。她沈西西作为一个已经获得幸福的女人,希望薛葵能得到幸福,虽然她的幸福因为那个戴百达翡丽表的优质男人的出现显得有些小小的缺憾,但是残缺不也是一种美么。

    她从未如此地期待看到卓正扬的女朋友,她要站在江东方的身边,看看那个女孩子和卓正扬到底有多甜蜜,是不是比她和江东方更幸福。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沈西西简直不知道穿什么才好,临出门口了还换衣服,最终选了当初和江东方父母见面时穿的白色洋装,江东方也很喜欢她穿这套短大衣配及膝毛裙,说她像个洋娃娃,沈西西很高兴——自从她觉得卓正扬应该是喜欢天真女生以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越来越幼齿——她帮江东方选了一套同色系的衣服来搭配自己,结果两个人足足迟了十分钟才到大野料理,穿和服的服务生体贴地拉开包厢的门,其他人看起来也是刚刚入席就位,正在欢声笑语地互换信息。

    江东方和沈西西这一对夫妇,当场笑容僵住。

    江东方想的是,我明明没请薛葵啊?她怎么不请自到了?这不是添乱么。

    沈西西想的是,不可能,卓正扬的女朋友不可能是薛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事实又是如此的残酷。苏医生的身边坐着令沈西西意乱情迷的卓正扬,卓正扬身边坐着的穿咖啡色针织长衫的美女,千真万确就是薛葵。

    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发梢微微烫卷了,看上去十分动人。而卓正扬今天穿的是有银色纽扣的桃红色衬衫配英式V领毛背心,这种轻佻的用色搭配,让沈西西心旌荡漾,不能自拔。

    “哎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许达拍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静,“沈西西我就不用介绍了吧?这位帅哥是江东方,沈西西的老公,薛葵为我们实验室培养出来的栋梁。大家鼓掌。”

    鼓掌声中,薛葵便对江东方笑一笑。她的出现似乎吓坏了这个师弟,她突然想起电话里好像有他的未接来电,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问问他,结果卓正扬在桌子下面用力一握她的手,她就全忘光了。

    “这是你师弟?”

    薛葵点点头。

    “他很厉害。业务很强悍。”

    本来蒋晴的旁边给沈西西和江东方预留着位置,但沈西西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冒了一句。

    “薛师姐,你过来和我一起坐嘛。”

    薛葵刚想站起来,被卓正扬搂住了腰不许她动,一切都在桌子下面进行,暗潮翻涌,谁也看不见,她站不起来,只好对卓正扬说:“这是我师妹沈西西。我和她感情很好的。”

    卓正扬便冲沈西西笑笑。

    “那你坐到薛葵边上来。”

    这是卓正扬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圣旨颁下,沈西西立刻坐到了薛葵身边,任由江东方和蒋晴坐在了一起。她这个位置,是她有生以来最接近卓正扬的距离,但似乎又难以再接进一步。

    她依然抱着一丝幻想。但苏医生接下来的话,无情地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葵葵,你和正扬坐近一点嘛,不要挤着小沈了。”

    任是谁都听得出来,苏医生只不过是希望薛葵能够化解和男朋友第一次出现在熟人面前的尴尬,薛葵听话地朝卓正扬身边挪了挪。

    苏医生什么时候开始叫薛葵“葵葵”了?沈西西无助地望来望去,最后目光停留在楚倩身上,后者正和身边的护士姐妹们交头接耳,达成一致了就抬起头冲着薛葵暧昧地笑。

    “薛葵,你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亏得我们还一直想帮你们撮合来着,结果你闷声不响就和卓先生交往起来了,这是不是叫姻缘天注定啊?”

    “怎么不是,”许达立刻接口,“名字都妙得很,正阳和葵,天生一对。”

    卓正扬心口微微发热,并不想去纠正许达的这个错误,但是沈西西不知为何立刻脱口而出。

    “不是太阳的阳,是飞扬的扬。”

    薛葵拍拍沈西西的肩膀,发现后者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还是你和江东方的名字合衬。东东西西,多有意思。”

    东东西西。沈西西朝江东方望去,他正在和蒋晴说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婆在另外一头孤立无援。

    薛葵不想大家的话题停留在她和卓正扬身上,就和沈西西聊起天来。

    “沈西西,你气色真好。”

    “是吗,我觉得薛师姐你长胖了呢!”

    她知道这话是薛葵最不爱听到的,果然薛葵的笑容滞了一下,苏医生及时出来拥护薛葵。

    “我就觉得葵葵太瘦了!胖一点才好。正扬,你待会看着她,别又吃两口就不吃了。葵葵,你放心,伯母是医生,不会硬逼着你吃,但是只吃两口肯定不行。”

    许达一拍大腿:“薛葵,我是说苏医生对你那么好,原来是在培养儿媳妇啊!”

    沈西西于是去看薛葵,看薛葵对许达的话有什么妙语连珠的回答,但是薛葵只顾着为难地看着卓正扬,卓正扬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沈西西竖起了耳朵也听不见——薛葵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瞪着他,卓正扬啥也不说,满不在乎地去拿桌上的水杯,薛葵就把茶杯推得远远的,卓正扬一伸手就拿起了她的茶,一边喝还一边看着她,示威。薛葵起先还无声地用眼神谴责他,后来实在拿他没办法,就只好叹了一口气,把他的茶杯拿到自己面前来——反正彼此的口水都吃过了,换杯茶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小插曲,除了沈西西和江东方,谁也没看到,大家都在各聊各的,诚如沈西西所说,人多热闹,大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聊天,只有沈西西,她一边靠着薛葵,一边靠着黄芳,一个已经被卓正扬占据了全部心思,一个又向来和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她希望薛葵幸福,也希望卓正扬幸福,但是他们两个在一起,这种圣洁的情怀就变成了发狂的嫉妒。

    他们不应该加在一起比她和江东方幸福。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卓正扬发现薛葵的师妹对著他发怔,礼貌地报以笑容,又去同母亲说话——他是笑给薛葵的师妹看,而不是对着她沈西西笑。这让沈西西的心十分失落。

    果然。人人对于幸福,都是得陇望蜀。

    过了一会儿,寿司,刺身,荞麦面都上了桌,沈西西注意到薛葵假模假样地吃的很慢也很少,而且装精,只吃卓正扬夹给她的刺身,寿司很容易有饱腹感,大家吃吃歇歇,沈西西也觉得闷气,往后面一靠,不经意地看见卓正扬的手臂很自然地搂着薛葵的腰,薛葵系了一条腰带,他就一直玩弄着那条腰带上的金属扣,薛葵正同许达说起实验室的近况,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警示他不许胡闹,他趁势抓住她的手指,薛葵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就十分顺从地任由卓正扬同她十指相扣,又把她往他怀里搂近了一些。

    他们竟是如此的亲密,如无人之境。

    沈西西如此不掩饰自己对卓正扬和薛葵的关注,终于引起了卓正扬的注意。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她那个方位,就回到了薛葵身上,带着微笑听她同许达斗嘴。

    她怎会不明白。她沈西西之于卓正扬,没了薛葵这个媒介,什么都不是。江东方,许达,蒋晴,黄芳,这满桌子的人,都游离于卓正扬和薛葵的世界,他们两个之间,严密无缝,谁也不能介入。

    她特意点了海鲜刺身,是这里的招牌,可是卓正扬一筷子都没动。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对卓正扬说了第一句话。

    “卓先生,这北极贝很鲜美,你尝尝。”

    卓正扬没说话,或者说压根没听见她细若蚁呐的声音,还是薛葵偏过头来对沈西西解释。

    “他不能吃海鲜,过敏。”

    沈西西恨死了薛葵。这个女人凭什么了解卓正扬的一切。不,他们并不是爱的多深,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苏医生喜欢薛葵,而卓正扬太孝顺,所以才顺从母亲的意愿和薛葵在一起,不信你看他们的衣服,压根不搭色。天底下哪有情侣穿衣服的时候不考虑到对方?

    她十分后悔,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神和一个需要救赎的灵魂谈情说爱。她怅然想起自己和江东方的妈妈处得不太好,因为婆婆对她诸多要求,尤其是看不惯江东方每天做饭给她吃,多次暗示沈西西应该学点厨艺,一个大丈夫天天下厨算什么?沈西西只当耳边风——今天能要求她做饭,明天是不是就要求她抹地了?半点都不可退让。

    正因为她觉得天底下的婆婆都是要和媳妇抢儿子的,所以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薛葵可以如此轻易讨得苏医生的欢心,难道苏医生看不出来薛葵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和装腔作势?你看看她吃饭的样子,那种做作的表情,难道这些长辈就是喜欢这种女孩子么?

    醒醒吧,她多虚伪!虚伪!虚伪!虚伪到了让沈西西难以忍受的地步。

    许达讲个轶事。说是药理实验室毕业出去的男男女女,结婚后生的都是女儿,某某大师兄生的女儿,某某大师姐生的女儿,某某老师也生的女儿,某某虽然生的是儿子,但那是在生了小孩之后才进实验室的嘛,江东方和沈西西将来肯定也要生女儿,最好生两个,干脆就叫江南,江北,多好听。

    沈西西的舌头已经完全不听自己使唤,插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说我们实验室出去的女孩子,很多都结过两次婚。”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谶语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她完全就是想看看薛葵和卓正扬的表情,薛葵已经吃完了,喝着茶,慢悠悠反击许达。

    “许达,你难道不记得,我们隔壁那家病毒实验室,生的都是儿子,以后做亲家真是轻松方便,走两步路就到了。生的小孩也都做生物,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起为生物的世纪添砖加瓦吧。”

    大家就笑,完全忘记了沈西西刚才说的话,苏医生还当了真,追着问怎么会这样,薛葵解释说大概是实验室酸碱环境不同,苏医生点点头,又放了一句狠话。

    “我看这事儿也不一定,反正你们将来生了小孩,就叫卓雪,谐葵葵的姓,男女都能用,多好。”

    众人哄堂大笑,薛葵也跟着苦笑,压根不敢去看卓正扬的脸,只听见他也难得地笑出了声音,深情地捏着她的手指,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她茫然地想——难道卓正扬不是一心想要得到她而已么?难道他还真的打算和她生个小孩子不成。开什么玩笑。

    沈西西颓然,她同江东方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难道卓正扬和薛葵已经有这个打算了?难道他们打算结婚?卓正扬就这样确定薛葵是他的另一半么?会不会太草率?

    在她眼中,薛葵幸福的过了头。她不配。她要让卓正扬认清楚这个女人,是不值得他喜欢的。

    而女人一旦有了这种心思,就会自作聪明。她很快地和薛葵聊起来。

    “薛师姐,你上次不是买了一套百科全书,说是送小朋友么?他喜不喜欢?”

    薛葵心想,还真不知道呢,于是问卓正扬。

    “展开喜不喜欢那套书?”

    “喜欢得不得了。”

    苏医生也笑。

    “展开就是个小孩子,葵葵,你说的没错!可惜他出差去了,不然今天把他带来,和许达那简直是一对活宝嘛。”

    卓正扬低声嘟哝可惜展开已经有张鲲生了,薛葵听见,惩罚地拍拍他的手背。

    “不要乱说。展开小朋友喜欢那个水族店老板的女儿。”

    不然他三天两头地跑到荡漾水族店去买鱼。出差了,还把自己的水族箱交给她打理。那个小姑娘是格陵大学海洋生物专业的学生,叫游赛儿,薛葵以前也见过,是一条很阳光很朝气的美人鱼。

    沈西西见此计不成,又故意说自己结婚以来也胖了几斤,向薛葵讨教塑身的方法。薛葵劝慰她并不胖,叫她放宽心,沈西西不依不饶,她不到一米六,但是骨骼很细小,所以并不显得胖,薛葵已经说得很清楚,叫她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捏薛葵的胳膊和大腿,想要找出一丝丝赘肉和脂肪。薛葵躲来躲去,笑着求饶,卓正扬难以觉察地皱了皱眉头。这些,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沈西西全部都看不见,她只想拼命地伤害薛葵。

    “薛师姐,我可想不出来你以前得过暴食症!你觉得我和你谁看起来瘦一些?”

    薛葵笑了,她回答的声音很小,只能让沈西西一个人听见而已。

    “当然是你。因为你骨头轻。”

    沈西西知道她是话里有话,那个凌厉的薛葵并没有消失,出其不意地就给了她一拳。她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拉开门冲出去,江东方急忙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地安慰她。

    “怎么了?怎么了?”

    “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西西,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本来挺高兴的,何必弄成这样……”

    “你高兴?你高兴什么高兴!”

    她有点崩溃,江东方好声好气地劝着她,她却愈发忘形起来,一巴掌拍到江东方的脸上去,江东方半晌没说话,掏出餐巾纸往她怀里一塞。

    “你就哭个够吧。哭完了,想通了,再进来。”

    她的幸福原来全是假象,瞬间分崩离析。沈西西伤心得一败涂地。

    房间内卓正扬同薛葵说着话。

    “你这个师妹很无聊。”

    薛葵没回答,沈西西下手有点重,捏得她真的很痛。卓正扬十分体贴地隔着衣服替她揉着,她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吧,你这是乘机占便宜,哼。

    “她就一小孩,别大惊小怪。”

    卓正扬又凑过来对她咬耳朵。

    “干脆我们先走,去看电影。”

    薛葵一听这个就头痛。她和卓正扬交往两个星期,果然如同卓正扬说的那样,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还天天晚上看电影。

    但他哪里是看电影,简直就是以看电影为名,行咸猪手为实。不然又何必一边看一边骂恶俗,浪费他们这帮纳税人的钱,然后不看屏幕,只看她的脸,看得她不得不同他四目相对,他就示意她喂他两颗爆米花,顺势咬她的手指,或者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亲完了还清清喉咙,故意问她刚才屏幕上都放了些什么。

    她哪里知道!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要被全城院线列为拒绝往来户了。他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对电影工作者的极度不尊重。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恶趣味。他家那么大,想对她做什么,回去做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情意绵绵,她又不敢喊,暗地里推他,掐他,可是他大概是铜筋铁骨,她对他一点伤害也造成不了,反而他的报复又狠又准,如果不想散场的时候嘴唇又红又肿,她还是乖乖认命比较好。

    她要是知道卓正扬不肯在家里约会,是怕一时情难自禁做了出格的事情,肯定会拼命点头,每天乖乖买好票,同他看电影。

    反正也不会需要太久。热情常常难以为继,他对她的兴趣应该不会持续很长时间。那个时候她会自动自觉离开他。免得落到辛媛一样下场。

    一想到这里,她反而又眷恋起和他如此亲密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多不好。待会和大家一起走,我们去晶颐看电影。”

    “行。”

    天知道那部电影他们已经看过三遍。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估计卓正扬也不知道。

    沈西西还是回到了饭桌上,她的解释是刚才呛到芥末了,大家也就没有追问。吃完饭后,江东方表示可以送卓正扬和薛葵回家,薛葵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们去晶颐逛逛,你送苏医生。”

    “你们走过去啊?”苏仪关切地问,“有点远呢……哦,哦,走吧走吧,散散步也挺好的,正扬,你的车怎么办?”

    “待会再回来取。”他搂着薛葵,一副要美人不要靓车也不要老娘的模样,“妈,我们走了,你路上小心,到家了打给我,我把电话调到振动。”

    沈西西看见他的奥迪R8停在街对面,反观江东方的标致,头一次觉得寒酸起来。江东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真诚地招呼着苏医生,楚倩,蒋晴三个上了车,其他人有的坐许达的车走,有的去公车站搭公汽,三三两两地就在门口分开了。

    “这么年轻就有车有房,真是好福气啊。”

    楚倩上车了之后这样赞美着,她是真心实意,她和她老公都是普通工薪阶层,还住房贷款就已经很紧张了,遑论买车,但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西西却觉得这话是说出来讽刺她的,于是将脸转向车外,无意中看见了先出发的卓正扬同薛葵。

    她终于发现,卓正扬和薛葵都穿着迷彩军用长靴,十指相扣也就算了,还贴的那么紧,薛葵正仰着脸同卓正扬抱怨什么,卓正扬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两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特殊的气场——他们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沈西西一眼就能看到,甚至能看到他们的幸福满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医生身上的戾气减少了这么多,原来是因为薛葵成了她的准儿媳妇。

    苏医生也看到了儿子和葵葵。她心满意足地叹息道:

    “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心愿了,就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的。你也知道,现在很多女孩子又任性又骄纵,啥事不会,还自以为是个性,葵葵就不同了,温柔大方,知书达理,我就喜欢这种一直读书读出来的女孩子,背景简单,人品纯良。虽然她对家事也是一窍不通,难得她肯跟着我学。正扬虽然宠她,她也不娇气。”

    楚倩十分乖巧地附和,帮薛葵搏印象分:“那也是因为主任人够好,对薛葵就像对自己亲生女儿似的。薛葵有您这么开明的婆婆,真是走运。”

    连江东方也点点头。

    “是啊,薛师姐人真的特别好,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很照顾……”

    沈西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一种出人意料的冷静状态,她回过头来看坐在后座上的苏医生,如同毒蛇一般开始吞吐信子。

    “是啊,我也很高兴薛师姐能得到幸福,你说是不是啊,蒋晴。”

    蒋晴不知道沈西西怎么会突然扯到她,但预感到了沈西西将要说的话。她脸色灰白地看看坐在她身边的苏医生,苏医生也一头雾水。

    “是啊是啊,哈哈,你们都挺关心师姐的嘛。”

    沈西西幽幽叹了一声。

    “她以前很苦的。”

    楚倩根本没弄清楚状况。

    “沈西西,你说什么呢?薛葵家境还不错,没受过什么苦……”

    “唉,我不是说这个。”沈西西完全不顾江东方震惊的脸色,“我说的是以前格陵理工的传闻……当然啦,只是传闻,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我觉得,不告诉您,似乎有点知情不报的意思,你说是不是啊,蒋晴。”

    回到家中,江东方还来不及换鞋,就把老婆拉到客厅里。他劲有点大,沈西西哎呦了一声。

    “干什么,你弄痛我了。”

    “沈西西,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怎么?”

    江东方满心怒火,从未像今夜这样觉得自己娶了一个魔鬼。

    “你刚才在苏医生的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他因为开车,无法阻止沈西西的胡言乱语,心都快要痛死了,却还只能听沈西西平静地吐出那些伤害薛葵的话,到了最后,还是苏医生听不下去了,厉声命令江东方停车,她和楚倩互相搀扶着下车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蒋晴过了没多久也下车了,三个人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蒋晴告诉我的,你要找麻烦,找蒋晴去。”

    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却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感觉,她终于把蒋晴告诉她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苏医生,她心目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准儿媳妇原来曾经被包养,曾经暴食,曾经是一摊烂泥也似的废物,谁都不会瞧一眼,偏偏这里却有无数的傻冒把她当作天使,这对生性洁净的沈西西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你就这么恨她?要这样破坏她的名声?沈西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目有多么的狰狞!”

    “我为什么不恨她?因为她,我像个小丑,变成了一个到处讲人是非的坏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就爱着薛葵,”沈西西一个劲儿地捶打着江东方的胸口,“你明明就爱她!江东方,你可真有眼光!一个被包养过的贱货,你还当女神似的供在心里!”

    江东方扬起左手,沈西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起胳膊护住脸,但是江东方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她有错,是他没有教好,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她。

    虽然江东方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沈西西也已经不堪承受了,她倒在沙发上,痛哭失声。江东方缓缓地在她对面坐下,决定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对,我爱过薛葵。这就是我和白纯分手的原因。但是我和你结婚并不是为了逃避这种情感。沈西西,我很看重婚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不想破坏它。”

    “你爱着薛葵来娶我,江东方,你不是东西!”

    江东方酸楚地想,她说的不无道理。

    今天晚上是个分水岭,他看清楚了自己在薛葵心中的位置,他永远都只是个师弟而已,薛葵对他永远不会有超出同门的情感,如果他能够像卓正扬那样强势,也许今天不是这样的局面,但是谁知道呢?他已经有了沈西西。他的的确确爱着沈西西,她的天真,她的不谙世事,她的迷糊,她的脆弱,她的善变,他都很清楚,也做好了一切包容的准备,但薛葵呢?薛葵坚强,独立,不需要他。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爱着薛葵,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更强大的男人要来照顾她。

    他放弃了。心甘情愿。

    “我爱你,沈西西。我曾经爱过薛葵,但那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想她,再也不会见她。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对你犯下的错。”

    对于江东方的剖白,沈西西完全听不进去,她只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种伤害不仅仅是江东方带来的,所以不能江东方一个人道歉了就算。

    “可是我不幸福!因为你爱过薛葵,所以我不可能再幸福了!我不原谅!我不原谅!”

    “你不原谅是因为你看上了卓正扬,而且你觉得薛葵配不上神一般的他。”江东方冷冷道,“沈西西,对于幸福,不要太得寸进尺。”

    他说中了沈西西心底最隐私的秘密。他不是瞎子,沈西西今天的一反常态,她一定要坐在薛葵身边,她的目光一直跟着卓正扬打转,她针对薛葵,对她又捏又掐,都是因为这个。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迷恋,就好像他不会阻止沈西西喜欢基努李维斯,喜欢裴勇俊,偶尔也容许她想象这两个大帅哥为了她争风吃醋——卓正扬只是突然离沈西西太近,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楚现实和理想罢了。

    “沈西西,我刚才说的话,说过算数。从现在开始,我们应当学着彼此忠诚,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你能做到吗?你先问问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想他可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江东方立定决心却做不到的事情。

    “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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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卓正扬。”

    薛葵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卓正扬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嘘。”他竖起食指抵在薛葵唇间,表情非常严肃,“看电影要保持安静。”

    银幕上光影交错,映得两个人的脸一片斑驳,卓正扬见薛葵真的安静了几秒,便又不怀好意地贴近她娇嫩的唇瓣——

    “卓正扬!”

    薛葵捂住他的嘴,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们有两张票。”

    “我知道。”

    “那为什么我们要挤在一张座位上?”薛葵从他的外套里露出个脑袋,焦躁地挪动着身体,奈何他的手臂如同铁链一般箍着她腰,牢牢地将她安放在他的大腿上,还迫使她的面颊贴紧他的胸口,“万一遇到熟人……”

    得了吧。这部闷死人的法国文艺片,票房一片惨淡,整个电影院里零零散散地上座率不足百分之十,他们两个周围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吻到浑然忘我也没人注意。

    “不要乱动。”他的舌头挤进她的唇间,灵活而热情地挑逗着,薛葵一下子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紧紧地攥住双拳,免得失去意识。

    他的亲吻一如既往地让她意乱情迷。她无法判断这越来越急的心跳声属于自己还是卓正扬。

    她胆颤心惊,怕卓正扬的热度过去了,自己还沉溺其中,他手段太高明,看看辛媛就知道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也许她会成为第二个辛媛,变作怨妇去纠缠他的下一个女人。周而复始,永坠轮回。

    她突然想起展开知道她和卓正扬开始交往时的那个表情,震惊得如同看见外星人降临,疯狂扫射地球人,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老房子着火啦,立刻远离火灾现场,逃往上海出差,完全是拒绝接受挚友新欢的态度,也难怪,他和卓正扬这么多年形影不离,突然插进来一个女人,实在难以招架。

    而她这所老房子熊熊燃烧,大概在展开回来之前就会烧成灰烬了,让风一吹,毫无痕迹。那时候又会是谁被带到电影院来,同他耳鬓厮磨?

    “我们走吧。”卓正扬轻轻蹭着薛葵的鼻尖,听着她的呼吸声,无比渴望把她带回家去,“回我家。好不好?”

    “嗯?”薛葵自他颈窝处抬起头,完全不曾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要把她吃干抹净,一双眼睛水雾蒙蒙地望着他,“不看了?”

    他失笑——他们哪里看过这部电影?他们的亲吻比男女主角还多。

    思索了一会儿他又坚决地摇头,摸摸她的头发。

    “算了,还是继续看吧。”

    他想,不能叫她继续坐自己腿上了。于是放她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薛葵瞪了他一眼,溜到离他五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这时候苏仪来电,他接起来听母亲说了几句,就远远地递给薛葵。薛葵看他,他扬扬手里的电话——那意思是,妈妈要和你说话——薛葵担心他耍诈,侧身抢了电话又赶紧缩回座位上,贴着耳朵嗯嗯了两声,继而捂住话筒,对卓正扬示意自己要出去接。

    卓正扬就只好一个人面对银幕上的恶俗镜头。他不爱吃爆米花不爱喝可乐更加不爱看电影,薛葵不在身边,让他觉得兴趣索然。虽然她只是出去了半分钟不到,对他来说就好像半个世纪那么长。他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出去找薛葵。自己都觉得好笑——在薛葵面前,他卓正扬怎么变成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了?

    薛葵正站在大堂里同苏仪通话。

    “嗯,好的。……嗯。您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嗯,拜拜。”

    她收线,转过身来就看见眼神仿佛在控诉她遗弃的卓正扬。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妈可真喜欢你。”明摆着大吃飞醋。

    “什么呀。苏医生说,血液科有个麻醉师的小孩要报考格陵理工的生物系,看我能不能提供一些导师资料。我周末要和她一起回学校。”

    卓正扬有些别扭。他们交往了两个星期,她还是改不过口。

    “薛葵。不许再叫她苏医生。叫她妈妈。”

    “不要开玩笑!”

    他想他可能又吓着她了。

    “那就叫她苏阿姨。”

    她怀疑地看着他,一只手指住他的鼻子。

    “这是谈判策略,对不对?”

    他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

    “不看电影了,我们走吧。”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慢慢走回大野料理去拿车,薛葵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橱窗,卓正扬就陪着她看,走走停停的,没多大一会儿,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再走过半条街,他已经可以确定这种不对劲因何而起。

    如果不是他们今天提前从影院出来,恐怕还发现不了,他低头扬起嘴角,自嘲——他不知道自己的警惕性竟然退步了这么多。

    “卓正扬,你看那件衣服。”薛葵拽拽他的袖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笑我自己变迟钝了。你想要么?那就进去买。”

    “不是,我只是想说盘雪一直想要一件这种颜色的修身短外套,配仔裤长靴。”她拉住卓正扬,不让他走进店里去,继而拿出手机拍照,“新货上柜,照张相回去给她鉴定。你帮我看着,万一店员以为是我商业间谍,冲出来殴打我,你要帮我挡。”

    每次都这样。他想要给她买点什么,她总是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作为男人给女朋友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么,尤其是他现在对薛葵的宠溺,已经到了恨不得能够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送给她的程度,只要她指指天空说好啊,我要那一颗。可是她好像生怕和他有钱银瓜葛,总是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清心寡欲到了极点,就是吃饭看戏,也坚持AA。那双靴子还是他花言巧语地骗她说是托张鲲生弄来,不用分文,她才肯穿。他觉得奇怪,她做技术员的工资不应该能够应付这么大的花销。

    薛葵对于他的疑问是这样四两拨千斤的。

    “说出来你不要不相信。我曾经中过彩票三等奖。”

    他怎么可能相信。但是薛葵笑而不答,只说钱很够用。他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他载她上下班,她会付汽油费。

    其实薛葵也很焦躁。和卓正扬交往以来,她平时省吃俭用存的那点钱已经花掉了一半。

    两个星期而已啊,她可是攒了三四年。从卓正扬吃苏眉那一次开始,她就应该了解到他的衣食住行全是要最好的,她根本没法跟上他的脚步。薛家的家训是宁可没饭吃,不可欠人钱,女孩子要经济独立,尤其是在男朋友面前,所以她从来不要卓正扬的东西,也不使用信用卡,每天取一千块现金放在身上,再眼睁睁地看它一张张地飞走——现在光是吃饭和看戏,已经让她荷包大伤,万一哪天积蓄花光了,她总不能伸手向薛海光要钱拍拖吧?

    等卓正扬对她失去兴趣,那可真是惨绝人寰的人财两空啊。

    她拍完照,叹了一口气。不行,她得和卓正扬谈谈,不能老是花钱如流水般地约会。她拉拉站在一边沉思的卓正扬:“走吧。”

    卓正扬是非常想把薛葵拉进去,然后命令她选衣服,他付钱,如果她不肯,他们就一直呆到打烊为止,可是今天不行。他还有点别的事情必须先处理。

    两个人慢吞吞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回到大野料理附近,卓正扬把薛葵领到车前,让她上车,然后打开音响,锁上车门。

    “在车上等我。”

    薛葵手放在车窗上,从后视镜里看见卓正扬大步地朝他们身后的一辆出租车走去,她不明所以地探头出去想要看个清楚,但是一个滑直排轮的小男生呼啸而过,停在了她的面前,手里还拽着一只白色气球。

    “嗨,美女。送给你。”

    薛葵看见那气球上的画和字,立刻缩回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车窗升起来。

    “多谢。不要。”

    那小孩才不管这么多,直接把气球从车窗塞了进来,便滑走了。而另一边的卓正扬也拦住了刚刚载上客的出租车,敲敲后座车窗。

    “下车。”

    司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他们。

    “喂,怎么回事。”

    那乘客兀自镇定地说:“没事,开车。我不认识他。”

    “这可奇了,那你跟踪我干什么。”卓正扬从车窗里伸进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或者我把你从车窗拉出来,或者你自己走出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和力气。”

    司机决定不参与这件事情,一个劲地叫那人赶快离开自己的车子,卓正扬把那人连拖带拽地拉下来,他还非常强硬地指责卓正扬侵犯他的公民权,直到卓正扬强行打开他的包,拿出数位相机及名片夹,他才举起手示意卓正扬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冷静,冷静。卓先生,我有侦探执照。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卓正扬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立刻将相机狠狠砸碎。他制住了那人的脖颈,低声怒喝。

    “是谁雇佣你来跟踪我们。”

    喉骨快要被捏碎的私家侦探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接这笔生意。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是军旅出身,擒拿手法实在不好对付。他跟踪这对恋人也有一段时间,他们和其他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眼中只有彼此,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也得以拍了许多香艳刺激的照片交差,今天他们提前从电影院出来,他应该按兵不动,直接到大野料理附近堵他们,一时的失误,结果就被逮住了。

    不过即使现在穿帮,他也已经收到了很大一笔赏金,够了。而卓正扬这个人——还是不惹为妙。

    “嘿,卓先生,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你女朋友的父亲,年纪上差不多,而且表现的非常在意她同你的交往。不过像卓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他实在不应该太担心……”

    卓正扬明白了。他松开制住私家侦探的手,甚至还帮他整了整衣领,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冷酷。

    “多谢提示。另外请转告你的同行,所有人,如果觉得自己的生命很轻贱,尽管来跟踪我和我女朋友。我卓正扬说的出,做得到。”

    卓正扬朝自己的车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怎样对薛葵解释——他担心她已经从后视镜里都看见了。

    他非常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连这种蹩脚的跟踪手法都没能马上识破。他上车,看见薛葵拿着一只气球,呆坐着,后者看见他进来了,立刻用指甲把气球掐爆。

    “你……”她总不至于连个气球也要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买吧?

    “我没有下车。”薛葵有点语无伦次,但在卓正扬看来是心虚,“我,我就是买了个气球,还爆掉了。”

    她把气球的残骸紧紧捏在手心里,那上面画了一朵向日葵,还写着好久不见四个字,没有题头,没有落款,但她知道这是谁发出的夺命问候。

    以前何祺华总是会趁她睡着的时候,把整个天花板都飘满气球,等她醒了,就坐在床上,拿记号笔来画上一朵朵的向日葵,画到最后何祺华也会参与进来,帮她画满整个屋子,那个时候太空虚,对于这种无聊的游戏竟然乐此不疲。

    现在他是用这个气球告诉她,他回来了。

    薛葵本来想和卓正扬商量一下,以后不要天天去饭店吃饭,如有必要,她可以学烧菜——自己做总比外面吃便宜——但是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思说这个。

    何祺华的出现,让她很困扰。她不知道何祺华是否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能给他什么。

    因为都存了心事,所以这次卓正扬开车送薛葵回家,两人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卓正扬一反常态地一定要把她送上楼,薛葵只肯让他站在门外面,让他看着自己把钥匙插进锁孔,十分安全,下一秒就能进门。

    “盘雪在呢,你进去不太好。”

    “行,那我走了。”卓正扬亲亲她的额头,“你晚上不要到处跑。”

    “都这么晚了,我跑去哪里。我又没有梦游症。”她咕哝了一句,卓正扬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葵。对不起。”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薛葵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这么亲密的碰触立刻让薛葵警觉起来。

    “什么?……等一下!不要在这里欺负我,盘雪会听见的!”

    她低声喝止,大力把卓正扬推开,打开门冲进去,立刻关上。盘雪正在客厅里上网,笑得一脸诡异。门上又传来笃笃笃三下叩声。

    “明天早上来接你。晚安。”

    靴子踩得地面山响,渐渐远去,卓正扬下楼了。薛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解开外套,又把手中的气球残骸扔在门后的垃圾桶里。

    “我们的门真的很薄。”盘雪坏笑着说,“不过再薄也比不上你的脸薄。薛葵,你的脸红得就快烧起来啦。”

    真是奇怪,薛葵和卓正扬谈了两个星期的恋爱——到底他们两个是不是都全无恋爱经验——每天晚上薛葵都是红粉绯绯的一张脸回来,仿佛小姑娘情窦初开似的,也太浓情蜜意了吧?

    薛葵拿出手机递给她——要想堵住盘雪的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这是我今天在专卖店看到的新款冬装,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种款式?”

    “就是这个颜色!配我的暗金色长靴最好了,喂,薛葵同志,你周末有没有空应酬我一下,陪我去逛街?”

    “对不起,我没空,我要陪苏……苏阿姨去格陵理工。”

    盘雪一下子泄了气。

    “唉,未来婆婆出马,我哪有竞争力。可是你不陪我,我很没有心思去逛街。”

    “改天吧,好不好?”薛葵摩挲着盘雪的背,哄着她,“我一定会陪你去。而且你想想,现在刚上市,肯定不打折,我们等耶诞夜打折的时候再去买,好不好?”

    “耶诞夜,哼,你肯定陪卓正扬啦。”盘雪一边翻看着薛葵手机里的相册,一边不满地朝好友抱怨,翻着翻着她觉得十分奇怪。

    “咦,薛葵,为什么你的手机里面净是一些花花草草,爸爸妈妈的照片?你和卓正扬都不拍照的?”

    薛葵一愣。再想一想,的确。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耽于肉欲的快乐,从来没有拍过照。好像有一次她到楼下去等卓正扬的车,卓正扬在车上给她拍了一张,她也没看照的如何,倒是卓正扬说要用来做手机桌面,但是她不太确定,因为没看过。她不是那种会拿着男朋友的手机翻看隐私的人。

    “你以为我们是十七八岁,还要把大头照贴满全身以示私有不成。”

    “这是情趣吧?是不是卓正扬不太上相?据说这生活里的帅哥一般都不上相。”盘雪继续翻看她的手机,薛葵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内容,就任由她胡闹,盘雪一边看一边叹气,“短信也只有两三条,千篇一律的‘我在楼下了。’‘我到了。’——就这些报平安的短信啊?”

    “总不能报平安还打电话。很贵。”

    盘雪对她的不解风情翻了个白眼,继续看。

    “通讯记录倒是很多,全是卓正扬,卓正扬,卓正扬……这就是他在你手机里的代号?”

    “不然?”

    “你们总该互相有个昵称吧?猫猫狗狗什么的。”

    薛葵摇摇头,想把电话从盘雪手里拿过来。

    “人老了,没有这么多花哨。盘雪同志,这所有的浪漫情结,就留待你谈恋爱的时候一一实现。”

    “哎,不是,薛葵,做人要积极向上。谈恋爱应该会使一个人变年轻,但我反而觉得你这两个星期简直好像老了十岁。”

    薛葵心想,你试试一个星期花几千块,不加速衰老才怪。

    “对了,我想我们这栋楼又有个灰姑娘要出阁了。今天有辆加长宾利向我问路呢。当然啦,还是你的奥迪R8比较酷。”

    加长宾利。

    “你有没有注意车牌?”

    “没注意。好像是京字头的。京X什么的。”

    京XK0314。薛葵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车。他竟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挂着以她的名字缩写和生日数字为车牌的加长宾利,本来是要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她觉得厌烦。何必这样偷偷摸摸。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出来和她讲清楚?是否他仍然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不堪一击的薛葵,所以要对她进行精神虐待?

    电话响了,盘雪打趣道:“卓正扬报平安来啦。”

    薛葵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是,是我师弟。喂?江东方吗?”

    盘雪继续上网,足足有三分钟,她没有听见薛葵说任何话。还以为她已经挂了呢,再一看她,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卡白,扶着桌子。

    “薛葵?你没事吧?”

    薛葵没有听见盘雪关切的询问。她仍在听。又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用六个字结束了这场谈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我绝不原谅。”

    盘雪从来没有听过薛葵如此冷酷的声音,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没什么。”

    挂上电话的薛葵立刻去卫生间洗脸,她把暖水瓶里的水倒出来,恍神中全倒在了水池里,她又去拿脸盘,拧开水龙头接水,接了一盆冷水,把手浸进去,搓了两把毛巾。

    “喂,薛葵,我先睡啦,你待会出来的时候记得关灯。”

    “好。”

    “唉,你有专车接送,可以睡懒觉。我不先睡明天怎么赶班车……等一下,等一下,薛葵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让卓正扬也送我,他那张扑克脸……完了完了,我怎么还是老说错话啊。唉,我果然不适合同蜜运女生多来往。”

    “好。”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尝试着露出一个笑容。她明天还要去见卓正扬,还有苏医生,也许何祺华也会出现,还有很多很多人,她得笑,笑得无懈可击才行。

    辛媛接到了卓正扬的电话。她将电话放在车载会议桌上,按下免提键。

    “嗨,卓先生。”

    “他是不是到了格陵。”

    辛媛抬眼望了望坐在她对面的何祺华。

    “是。”

    何祺华翘着腿,手指敲击着桌面。

    “正扬。我老了。我要退休了。我愿意用整个远星来换葵葵。”

    话筒那边传来卓正扬第一反应下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是我的。”

    他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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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卓正扬。”

    薛葵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卓正扬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嘘。”他竖起食指抵在薛葵唇间,表情非常严肃,“看电影要保持安静。”

    银幕上光影交错,映得两个人的脸一片斑驳,卓正扬见薛葵真的安静了几秒,便又不怀好意地贴近她娇嫩的唇瓣——

    “卓正扬!”

    薛葵捂住他的嘴,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们有两张票。”

    “我知道。”

    “那为什么我们要挤在一张座位上?”薛葵从他的外套里露出个脑袋,焦躁地挪动着身体,奈何他的手臂如同铁链一般箍着她腰,牢牢地将她安放在他的大腿上,还迫使她的面颊贴紧他的胸口,“万一遇到熟人……”

    得了吧。这部闷死人的法国文艺片,票房一片惨淡,整个电影院里零零散散地上座率不足百分之十,他们两个周围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吻到浑然忘我也没人注意。

    “不要乱动。”他的舌头挤进她的唇间,灵活而热情地挑逗着,薛葵一下子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紧紧地攥住双拳,免得失去意识。

    他的亲吻一如既往地让她意乱情迷。她无法判断这越来越急的心跳声属于自己还是卓正扬。

    她胆颤心惊,怕卓正扬的热度过去了,自己还沉溺其中,他手段太高明,看看辛媛就知道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也许她会成为第二个辛媛,变作怨妇去纠缠他的下一个女人。周而复始,永坠轮回。

    她突然想起展开知道她和卓正扬开始交往时的那个表情,震惊得如同看见外星人降临,疯狂扫射地球人,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老房子着火啦,立刻远离火灾现场,逃往上海出差,完全是拒绝接受挚友新欢的态度,也难怪,他和卓正扬这么多年形影不离,突然插进来一个女人,实在难以招架。

    而她这所老房子熊熊燃烧,大概在展开回来之前就会烧成灰烬了,让风一吹,毫无痕迹。那时候又会是谁被带到电影院来,同他耳鬓厮磨?

    “我们走吧。”卓正扬轻轻蹭着薛葵的鼻尖,听着她的呼吸声,无比渴望把她带回家去,“回我家。好不好?”

    “嗯?”薛葵自他颈窝处抬起头,完全不曾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要把她吃干抹净,一双眼睛水雾蒙蒙地望着他,“不看了?”

    他失笑——他们哪里看过这部电影?他们的亲吻比男女主角还多。

    思索了一会儿他又坚决地摇头,摸摸她的头发。

    “算了,还是继续看吧。”

    他想,不能叫她继续坐自己腿上了。于是放她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薛葵瞪了他一眼,溜到离他五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这时候苏仪来电,他接起来听母亲说了几句,就远远地递给薛葵。薛葵看他,他扬扬手里的电话——那意思是,妈妈要和你说话——薛葵担心他耍诈,侧身抢了电话又赶紧缩回座位上,贴着耳朵嗯嗯了两声,继而捂住话筒,对卓正扬示意自己要出去接。

    卓正扬就只好一个人面对银幕上的恶俗镜头。他不爱吃爆米花不爱喝可乐更加不爱看电影,薛葵不在身边,让他觉得兴趣索然。虽然她只是出去了半分钟不到,对他来说就好像半个世纪那么长。他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出去找薛葵。自己都觉得好笑——在薛葵面前,他卓正扬怎么变成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了?

    薛葵正站在大堂里同苏仪通话。

    “嗯,好的。……嗯。您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嗯,拜拜。”

    她收线,转过身来就看见眼神仿佛在控诉她遗弃的卓正扬。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妈可真喜欢你。”明摆着大吃飞醋。

    “什么呀。苏医生说,血液科有个麻醉师的小孩要报考格陵理工的生物系,看我能不能提供一些导师资料。我周末要和她一起回学校。”

    卓正扬有些别扭。他们交往了两个星期,她还是改不过口。

    “薛葵。不许再叫她苏医生。叫她妈妈。”

    “不要开玩笑!”

    他想他可能又吓着她了。

    “那就叫她苏阿姨。”

    她怀疑地看着他,一只手指住他的鼻子。

    “这是谈判策略,对不对?”

    他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

    “不看电影了,我们走吧。”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慢慢走回大野料理去拿车,薛葵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橱窗,卓正扬就陪着她看,走走停停的,没多大一会儿,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再走过半条街,他已经可以确定这种不对劲因何而起。

    如果不是他们今天提前从影院出来,恐怕还发现不了,他低头扬起嘴角,自嘲——他不知道自己的警惕性竟然退步了这么多。

    “卓正扬,你看那件衣服。”薛葵拽拽他的袖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笑我自己变迟钝了。你想要么?那就进去买。”

    “不是,我只是想说盘雪一直想要一件这种颜色的修身短外套,配仔裤长靴。”她拉住卓正扬,不让他走进店里去,继而拿出手机拍照,“新货上柜,照张相回去给她鉴定。你帮我看着,万一店员以为是我商业间谍,冲出来殴打我,你要帮我挡。”

    每次都这样。他想要给她买点什么,她总是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作为男人给女朋友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么,尤其是他现在对薛葵的宠溺,已经到了恨不得能够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送给她的程度,只要她指指天空说好啊,我要那一颗。可是她好像生怕和他有钱银瓜葛,总是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清心寡欲到了极点,就是吃饭看戏,也坚持AA。那双靴子还是他花言巧语地骗她说是托张鲲生弄来,不用分文,她才肯穿。他觉得奇怪,她做技术员的工资不应该能够应付这么大的花销。

    薛葵对于他的疑问是这样四两拨千斤的。

    “说出来你不要不相信。我曾经中过彩票三等奖。”

    他怎么可能相信。但是薛葵笑而不答,只说钱很够用。他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他载她上下班,她会付汽油费。

    其实薛葵也很焦躁。和卓正扬交往以来,她平时省吃俭用存的那点钱已经花掉了一半。

    两个星期而已啊,她可是攒了三四年。从卓正扬吃苏眉那一次开始,她就应该了解到他的衣食住行全是要最好的,她根本没法跟上他的脚步。薛家的家训是宁可没饭吃,不可欠人钱,女孩子要经济独立,尤其是在男朋友面前,所以她从来不要卓正扬的东西,也不使用信用卡,每天取一千块现金放在身上,再眼睁睁地看它一张张地飞走——现在光是吃饭和看戏,已经让她荷包大伤,万一哪天积蓄花光了,她总不能伸手向薛海光要钱拍拖吧?

    等卓正扬对她失去兴趣,那可真是惨绝人寰的人财两空啊。

    她拍完照,叹了一口气。不行,她得和卓正扬谈谈,不能老是花钱如流水般地约会。她拉拉站在一边沉思的卓正扬:“走吧。”

    卓正扬是非常想把薛葵拉进去,然后命令她选衣服,他付钱,如果她不肯,他们就一直呆到打烊为止,可是今天不行。他还有点别的事情必须先处理。

    两个人慢吞吞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回到大野料理附近,卓正扬把薛葵领到车前,让她上车,然后打开音响,锁上车门。

    “在车上等我。”

    薛葵手放在车窗上,从后视镜里看见卓正扬大步地朝他们身后的一辆出租车走去,她不明所以地探头出去想要看个清楚,但是一个滑直排轮的小男生呼啸而过,停在了她的面前,手里还拽着一只白色气球。

    “嗨,美女。送给你。”

    薛葵看见那气球上的画和字,立刻缩回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车窗升起来。

    “多谢。不要。”

    那小孩才不管这么多,直接把气球从车窗塞了进来,便滑走了。而另一边的卓正扬也拦住了刚刚载上客的出租车,敲敲后座车窗。

    “下车。”

    司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他们。

    “喂,怎么回事。”

    那乘客兀自镇定地说:“没事,开车。我不认识他。”

    “这可奇了,那你跟踪我干什么。”卓正扬从车窗里伸进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或者我把你从车窗拉出来,或者你自己走出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和力气。”

    司机决定不参与这件事情,一个劲地叫那人赶快离开自己的车子,卓正扬把那人连拖带拽地拉下来,他还非常强硬地指责卓正扬侵犯他的公民权,直到卓正扬强行打开他的包,拿出数位相机及名片夹,他才举起手示意卓正扬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冷静,冷静。卓先生,我有侦探执照。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卓正扬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立刻将相机狠狠砸碎。他制住了那人的脖颈,低声怒喝。

    “是谁雇佣你来跟踪我们。”

    喉骨快要被捏碎的私家侦探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接这笔生意。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是军旅出身,擒拿手法实在不好对付。他跟踪这对恋人也有一段时间,他们和其他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眼中只有彼此,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也得以拍了许多香艳刺激的照片交差,今天他们提前从电影院出来,他应该按兵不动,直接到大野料理附近堵他们,一时的失误,结果就被逮住了。

    不过即使现在穿帮,他也已经收到了很大一笔赏金,够了。而卓正扬这个人——还是不惹为妙。

    “嘿,卓先生,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你女朋友的父亲,年纪上差不多,而且表现的非常在意她同你的交往。不过像卓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他实在不应该太担心……”

    卓正扬明白了。他松开制住私家侦探的手,甚至还帮他整了整衣领,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冷酷。

    “多谢提示。另外请转告你的同行,所有人,如果觉得自己的生命很轻贱,尽管来跟踪我和我女朋友。我卓正扬说的出,做得到。”

    卓正扬朝自己的车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怎样对薛葵解释——他担心她已经从后视镜里都看见了。

    他非常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连这种蹩脚的跟踪手法都没能马上识破。他上车,看见薛葵拿着一只气球,呆坐着,后者看见他进来了,立刻用指甲把气球掐爆。

    “你……”她总不至于连个气球也要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买吧?

    “我没有下车。”薛葵有点语无伦次,但在卓正扬看来是心虚,“我,我就是买了个气球,还爆掉了。”

    她把气球的残骸紧紧捏在手心里,那上面画了一朵向日葵,还写着好久不见四个字,没有题头,没有落款,但她知道这是谁发出的夺命问候。

    以前何祺华总是会趁她睡着的时候,把整个天花板都飘满气球,等她醒了,就坐在床上,拿记号笔来画上一朵朵的向日葵,画到最后何祺华也会参与进来,帮她画满整个屋子,那个时候太空虚,对于这种无聊的游戏竟然乐此不疲。

    现在他是用这个气球告诉她,他回来了。

    薛葵本来想和卓正扬商量一下,以后不要天天去饭店吃饭,如有必要,她可以学烧菜——自己做总比外面吃便宜——但是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思说这个。

    何祺华的出现,让她很困扰。她不知道何祺华是否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能给他什么。

    因为都存了心事,所以这次卓正扬开车送薛葵回家,两人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卓正扬一反常态地一定要把她送上楼,薛葵只肯让他站在门外面,让他看着自己把钥匙插进锁孔,十分安全,下一秒就能进门。

    “盘雪在呢,你进去不太好。”

    “行,那我走了。”卓正扬亲亲她的额头,“你晚上不要到处跑。”

    “都这么晚了,我跑去哪里。我又没有梦游症。”她咕哝了一句,卓正扬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葵。对不起。”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薛葵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这么亲密的碰触立刻让薛葵警觉起来。

    “什么?……等一下!不要在这里欺负我,盘雪会听见的!”

    她低声喝止,大力把卓正扬推开,打开门冲进去,立刻关上。盘雪正在客厅里上网,笑得一脸诡异。门上又传来笃笃笃三下叩声。

    “明天早上来接你。晚安。”

    靴子踩得地面山响,渐渐远去,卓正扬下楼了。薛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解开外套,又把手中的气球残骸扔在门后的垃圾桶里。

    “我们的门真的很薄。”盘雪坏笑着说,“不过再薄也比不上你的脸薄。薛葵,你的脸红得就快烧起来啦。”

    真是奇怪,薛葵和卓正扬谈了两个星期的恋爱——到底他们两个是不是都全无恋爱经验——每天晚上薛葵都是红粉绯绯的一张脸回来,仿佛小姑娘情窦初开似的,也太浓情蜜意了吧?

    薛葵拿出手机递给她——要想堵住盘雪的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这是我今天在专卖店看到的新款冬装,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种款式?”

    “就是这个颜色!配我的暗金色长靴最好了,喂,薛葵同志,你周末有没有空应酬我一下,陪我去逛街?”

    “对不起,我没空,我要陪苏……苏阿姨去格陵理工。”

    盘雪一下子泄了气。

    “唉,未来婆婆出马,我哪有竞争力。可是你不陪我,我很没有心思去逛街。”

    “改天吧,好不好?”薛葵摩挲着盘雪的背,哄着她,“我一定会陪你去。而且你想想,现在刚上市,肯定不打折,我们等耶诞夜打折的时候再去买,好不好?”

    “耶诞夜,哼,你肯定陪卓正扬啦。”盘雪一边翻看着薛葵手机里的相册,一边不满地朝好友抱怨,翻着翻着她觉得十分奇怪。

    “咦,薛葵,为什么你的手机里面净是一些花花草草,爸爸妈妈的照片?你和卓正扬都不拍照的?”

    薛葵一愣。再想一想,的确。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耽于肉欲的快乐,从来没有拍过照。好像有一次她到楼下去等卓正扬的车,卓正扬在车上给她拍了一张,她也没看照的如何,倒是卓正扬说要用来做手机桌面,但是她不太确定,因为没看过。她不是那种会拿着男朋友的手机翻看隐私的人。

    “你以为我们是十七八岁,还要把大头照贴满全身以示私有不成。”

    “这是情趣吧?是不是卓正扬不太上相?据说这生活里的帅哥一般都不上相。”盘雪继续翻看她的手机,薛葵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内容,就任由她胡闹,盘雪一边看一边叹气,“短信也只有两三条,千篇一律的‘我在楼下了。’‘我到了。’——就这些报平安的短信啊?”

    “总不能报平安还打电话。很贵。”

    盘雪对她的不解风情翻了个白眼,继续看。

    “通讯记录倒是很多,全是卓正扬,卓正扬,卓正扬……这就是他在你手机里的代号?”

    “不然?”

    “你们总该互相有个昵称吧?猫猫狗狗什么的。”

    薛葵摇摇头,想把电话从盘雪手里拿过来。

    “人老了,没有这么多花哨。盘雪同志,这所有的浪漫情结,就留待你谈恋爱的时候一一实现。”

    “哎,不是,薛葵,做人要积极向上。谈恋爱应该会使一个人变年轻,但我反而觉得你这两个星期简直好像老了十岁。”

    薛葵心想,你试试一个星期花几千块,不加速衰老才怪。

    “对了,我想我们这栋楼又有个灰姑娘要出阁了。今天有辆加长宾利向我问路呢。当然啦,还是你的奥迪R8比较酷。”

    加长宾利。

    “你有没有注意车牌?”

    “没注意。好像是京字头的。京X什么的。”

    京XK0314。薛葵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车。他竟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挂着以她的名字缩写和生日数字为车牌的加长宾利,本来是要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她觉得厌烦。何必这样偷偷摸摸。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出来和她讲清楚?是否他仍然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不堪一击的薛葵,所以要对她进行精神虐待?

    电话响了,盘雪打趣道:“卓正扬报平安来啦。”

    薛葵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是,是我师弟。喂?江东方吗?”

    盘雪继续上网,足足有三分钟,她没有听见薛葵说任何话。还以为她已经挂了呢,再一看她,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卡白,扶着桌子。

    “薛葵?你没事吧?”

    薛葵没有听见盘雪关切的询问。她仍在听。又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用六个字结束了这场谈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我绝不原谅。”

    盘雪从来没有听过薛葵如此冷酷的声音,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没什么。”

    挂上电话的薛葵立刻去卫生间洗脸,她把暖水瓶里的水倒出来,恍神中全倒在了水池里,她又去拿脸盘,拧开水龙头接水,接了一盆冷水,把手浸进去,搓了两把毛巾。

    “喂,薛葵,我先睡啦,你待会出来的时候记得关灯。”

    “好。”

    “唉,你有专车接送,可以睡懒觉。我不先睡明天怎么赶班车……等一下,等一下,薛葵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让卓正扬也送我,他那张扑克脸……完了完了,我怎么还是老说错话啊。唉,我果然不适合同蜜运女生多来往。”

    “好。”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尝试着露出一个笑容。她明天还要去见卓正扬,还有苏医生,也许何祺华也会出现,还有很多很多人,她得笑,笑得无懈可击才行。

    辛媛接到了卓正扬的电话。她将电话放在车载会议桌上,按下免提键。

    “嗨,卓先生。”

    “他是不是到了格陵。”

    辛媛抬眼望了望坐在她对面的何祺华。

    “是。”

    何祺华翘着腿,手指敲击着桌面。

    “正扬。我老了。我要退休了。我愿意用整个远星来换葵葵。”

    话筒那边传来卓正扬第一反应下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是我的。”

    他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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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上)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改动。薛葵接到江东方的坦白及道歉电话之后脱口而出绝不原谅沈西西的话语。本来以薛葵的个性,也的确是应该这样说。魏主任知道薛葵最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辆奥迪R8风雨无阻,来往接送,那柴可夫斯基还是卓红莉无比矜贵的大侄子卓正扬。不过枪打出头鸟,他可不敢做第一个向卓红莉汇报八卦的人——谁知道卓红莉对于薛葵和她侄子交往持何种态度,万一是不赞成,万一要棒打鸳鸯,那他魏国栋岂不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所以一方面要对薛葵倍加关爱,一方面又要在卓红莉面前装聋扮哑。他最近对薛葵已经完全出于一种培养接班人的热忱,做足十分提携她,兼之把她当作小辈而非下属般亲近,一刹那薛葵又成了药理所的叱咤红人,她深知这都是托卓正扬的福,自觉不值得抬爱,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魏主任的一片赤诚,薛葵收是收到了,但能不能报答,又是两回事。

    星期五魏主任照例十点多才到药理所,先去收发室拿格陵晚报,结果就看到了寄给薛葵的一个长扁礼盒,掂掂分量,摇摇听听,好像是衣物,于是亲自送到实验室去给薛葵。薛葵却不在,原来谢伊夫所长召开临时会议,刚刚散会,他又热心地跑到会议室,在众人面前把礼盒亲手交给薛葵。

    “小薛呀,你的礼盒,我帮你拿过来了。”

    薛葵接住,上头又是什么都没写,只有她的名字,她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该不会卓正扬把昨天那件衣服买下来了吧。魏主任反正闲着,背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其他同事包括盘雪在内也起哄,让薛葵当着大家的面拆,薛葵只好笑着摊摊手。

    “这件衣服恐怕是盘雪心仪的那一件。”

    盘雪瞪大了眼睛。

    “薛葵你不要吓我啊,这卓正扬总不至于把你追到手了还来个曲线救国吧。”

    “就是就是,怎么着,只曲线盘雪,不曲线我们?至少请大家吃个饭嘛!我们要求也不高,大富贵就行。”

    “这要求还真不高……”薛葵正在撕包装纸的动作突然停住,甩了甩手,抬起头,四周看了一下,“包得也太严实了,谁有剪刀?”

    倒没有人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撕扯,而是魏主任无比慈祥地把自己的瑞士军刀第一时间贡献出来,薛葵说了声谢谢,还没割上去呢,先伤着了手,一串血珠子涌出来,她哎呀一声,丢了利器,盘雪赶紧扯了两三张纸巾帮她止血,好在所里酒精棉球,碘酒什么的都有,立刻消毒,包扎好,薛葵小心翼翼地翘着受伤的无名指,把礼盒推到一边去,表情十分厌烦。

    “不拆了。”

    主角受了伤,再多事的人也不会想要看礼盒里是什么,众人呆了一会儿,就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薛葵何时把礼盒带走了,也没有人注意。

    她把礼盒拿进自己的实验间,关上门,抵住,然后轻而易举地将礼盒拆开。果不其然,里面躺着一条十分眼熟的缎面婚服,奶白色的缀花蓓蕾簇拥在胸口,附网面头纱同一对蕾丝手套,左手无名指上套住一只极其奢侈而高调的粉红钻戒,攒着一圈宝石,戒面有一颗榛子那么大。

    只有何祺华会做这种无聊事。卓正扬不会随便买礼物。他十分严谨,不会心血来潮讨好她。

    薛葵嘴角噙住一丝冷笑,将婚纱展开,触感依然很流滑,如水银般泻到地面上去,若不是手指受伤,她倒很想试试那戒指大小——她现在的戒围比当年小了半号,不知何祺华是不是细心到连这个也没漏过。

    礼盒过大,实在引人注意,她扯了只大号垃圾袋把衣服揉成一团扔进去,准备下班的时候带走——如果何祺华认为她的十年蛰伏是一种逃避,那就痛痛快快地来个了断吧。

    “你今天晚上不要来接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薛葵对卓正扬说,“我大舅来格陵了,我得去见他。”

    沈玉龙到格陵,当然是迎接何祺华圣驾。但是卓正扬不打算问。如果薛葵想说,她会自己讲出来,不需要他强迫。除了顺从地让他亲吻抚摸之外,其他方面,她一向寸步不让,但又婉转到让你觉得她的种种行为不是出于倔强心理,纯粹都是你自作自受。

    所以她要AA,他就AA,她不要礼物,他就什么也不送。虽然这样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肝火上升——这和基督山不在仇人家中吃一粒盐,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将来可以爱憎分明。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她交往必须要保持如此亲密而又疏远的距离。

    交往以来她提出来的唯一一个要求,也不过就是今天中午自己跑到卓开门口,站着等他,他出来的时候,热情地挥着受了伤的手,说好想吃牛腩粉,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挽住他的胳膊,死拉活拽地上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到了格陵大学,窜进附近小巷子里一家没有店名但有狂多吃客的米粉铺,直接对坐在窗口一排吃的极香的人说麻烦让让,让让,硬是挤出两个位置来,欢天喜地坐下,叫老板来两份牛腩粉加蛋。

    他知道这种小巷子里常常藏着老饕名店,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由着她的性子多来这种食档,而不是看她在高档优雅的餐厅里,对住满满一碟香茅银鳕犯愁,吃,不喜欢,不吃,太浪费。

    “唉,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种应酬。”薛葵瞪住碟子里的鸡蛋,用筷子一阵猛戳,“好烦,又不得不去。”

    她并不希望卓正扬在生物科技附近呆太久。否则收到礼物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他耳中。未下班前盘雪还来探望了几次她的伤势,全然不是要讨要礼物的模样,反而是对于自己又妨碍到蜜运情侣十分灰心,她好生安慰了一阵子,盘雪才放下心中重担,把衣服的事情忘个精光。米粉铺是她能想到的最远食府,又平价又好吃。等到了之后她才想起这里环境嘈杂,卫生马虎,更加没有停车场,卓正扬恐怕不会喜欢,但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尝过几口之后大赞美味妙不可言,她当北方人不太能吃辣呢,没想到卓正扬还加了许多辣椒,大汗淋漓地脱了外套,还要求她一定要吃完。他从来不说假话,她又想起两人过去也曾在实惠吃过饭,可见卓正扬并不是身骄肉贵的人。但为什么交往以来都去一些高档餐厅呢?

    薛葵若知道卓正扬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够用各种珍馐美味尽快地解决她的节食问题,肯定要为瘪瘪的荷包大哭一场——完全就是沟通有问题嘛。

    她今天去见沈玉龙,意在何祺华,她想她总得和何祺华谈一次。这种敌暗我明的局势,她不喜欢。以前的何祺华吃软不吃硬,固执多疑,又老谋深算,但十年以后,什么都有可能改变,今天晚上只好见机行事。

    “我知道你讨厌。”他想起她同辛媛逛街那一次,也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抱怨过,“我陪你去。”

    薛葵咬着筷子,有些为难。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去?我还没告诉家里人我们的事情。”

    啊?她的便宜都快被他占光了,原来他还只是地下情人?真是佛都有火。

    卓正扬放下筷子,从外套里拿名片夹,他记得应该有一张薛海光的名片。

    “喔,找到了。”他开始拨打薛海光的手机号码,“我来告诉他。”

    “别别别。”薛葵赶紧伸手去夺卓正扬的手机,“别吓他,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

    完蛋,一不小心说了真话。

    卓正扬完全愣住,一副“明明我是万人迷为何还有antifan”的不解表情。

    “为什么?”

    薛葵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乃是因为你不够放得开?

    她眼巴巴地望着卓正扬,用眼神哀求他不要打电话给薛海光告诉他这个噩耗,她简直可以想象薛老爹肯定会第一时间被雷飞到火星上去:“这个,大概和眼缘有关……”

    卓正扬把手机放在桌上。

    “等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再打给他。”

    “不行,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瞟见卓正扬的手机桌面,短发微笑的女子,果然是她的照片。她悄悄地拿起他的手机,这应该是他来接她上班的时候照的,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笑得如此富足,仿佛只要看着卓正扬出现就已经幸福满满,所有的起床气都烟消云散。

    卓正扬哪里知道她这么多心思,任由她把玩自己的电话,埋头继续吃面。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薛葵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缩小了藏在电话里贴身携带,甜蜜而安全。她是极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感恩的人,而这事情若是卓正扬做出来的,便有了蝴蝶效应,暴风一般席卷全身,全然领悟面前这人一直坚持不懈地敲着她的心门,时急时缓,绝不停歇,一直要敲到她肯开门为止。

    她怎能如此的不体谅。

    卓正扬已经吃完,见薛葵面前的一碗牛腩粉几乎没有动,便敲敲桌面。

    “别玩了,好好吃饭。”

    薛葵乖乖地把电话放回他的口袋里,笑着望入他瞳仁深处,一张小脸盈满爱意。

    “我今天晚上应酬完他们,陪你看九点半的电影好不好?”

    这可是她头一次主动提出陪他“看电影”。但是卓正扬并不想冒险。他同张鲲生打过招呼,而张鲲生建议他未能确定安全之前,最好不要再去这种公众场合做出一些太亲昵的举动。

    “你到家之后打给我。”他答非所问,“其实电影一点也不好看。”

    这小女子眼中的羞怯立刻转为不解,又变作平静的了然,不过这了然,大概不是他的本意。

    “知道了。我马上就吃完。”

    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食物,吃饭落于人后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卓正扬知道她是不愿意让人等,夺她的筷子,叫她慢慢吃,反正他中午没有事情,她置若罔闻地大口饮汤,结果有点呛住,抬起眼睛找纸巾,突然看见窗外有个女孩子敞着风衣,低头走路,而她身后跟着一个最多十五六岁的小男生,手里拿着一把伞,慢慢地靠近她。

    薛葵都已经看见伞下的镊子了,立刻站起来,但下一秒她就被卓正扬按回座位。卓正扬把外套交给薛葵保管,自己快步走出店铺,拦住小偷,从他手里拿回钱包,递给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女孩子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笑容灿烂,拼命对卓正扬道谢。

    可是在薛葵看来,那女孩子的笑容不是因为钱包失而复得,而是因为帮她出头的是个帅哥——看她不停地道谢,还拿出手机讨要电话号码,难道不是为了结识他?

    她什么也不想吃了。匆匆结了帐,拿着卓正扬的外套走到店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仍然缠住卓正扬说话,恨不得立刻上前表明自己才是卓正扬的正牌女友,喝退所有莺莺燕燕——一瞬间她失望得简直想哭:原来我也有嫉妒心。那又有何立场记恨沈西西的恶毒。

    “真的很感谢啊。我的钱包里不仅有钱还有银行卡学生证身份证什么的,要是掉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现在哪里还有人肯见义勇为,你真是个大好人。”

    “不客气。”要换在平时,卓正扬一早转身走人,但是他想拖延点时间,让薛葵没有负担地慢慢地把饭吃完,“下次走路注意点。”

    “嗨,我平时可注意了,就是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女孩子一句话没说完,后面追上来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一拍她的肩膀。

    “老婆,你跑那么快干嘛?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别生气啦。”

    “我在和恩人说话,怎么接电话啊!”那女孩子对住老公把眼一瞪,又对卓正扬十分感谢地微笑,“总之谢谢啦!呃,那边是不是你女朋友?那我们先走了……还不快走,讨厌死你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被偷了?那小偷呢?竟然敢偷我老婆的钱包,不想活了,我要打死他。”

    “得了得了,反正已经没事,咱们快去吃饭吧。”

    她娇嗔着挽住老公的手,两人亲密地一起走掉了,卓正扬转身看见薛葵拿着他的外套站在熬制牛腩汤的大锅旁边,端的是肤如凝脂,眉眼分明,活脱脱一副生招牌似的。

    “呵,米粉西施。”他捏捏她的脸蛋,拿过外套,自然地牵住她,“吃好了?”

    她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弯下腰去系鞋带,声音轻微带点颤音。

    “等一下,我鞋带散了。”

    她也会因为爱而患得患失,又怎能对江东方的坦白及道歉说出绝不原谅的话来。她有什么资格。

    他开车总是全神贯注。薛葵靠在椅背上,入神地看着卓正扬的侧面。她喜欢他黑鸦鸦的头发,喜欢他无意识地抿着嘴,喜欢他毛绒绒的衣领里露出的半截脖颈,也喜欢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他做什么都专心致志,无论开车,还是制图,或者在厨房里做那蹩脚的隔水蒸蛋,这种认真的态度,对大部分的女性都有着超强的杀伤力。

    “看什么。”卓正扬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得嘴角上翘,但仍专注于路面交通,没有去看她。

    “你最近都没有抽烟。”

    “戒了。”她身体不太好,他就避免在她身边抽烟,要知道吸二手烟的危害比吸烟者本身伤害大得多。

    薛葵并不知道这一层,只想这人还真是有自制力,说戒就戒。从她出生起薛海光一直嚷着要戒烟,到现在依然每天半包。她叹了一口气,想起另外一件轶事。

    “以前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爸爸总是让妈妈坐副驾驶位。无论我怎么任性撒娇,也只能坐后面。每次我都气得要命,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坐这个位子,谁也不许和我抢。不过下一次总是被撵到后座上,真是讨厌。现在终于可以坐在你旁边……”

    这句话引得卓正扬看了她一眼。

    “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薛葵一愣。她只是把童年的趣事拿出来说笑,并没有任何催婚的暗示,卓正扬何必这样回答。

    但他这个回答,又未免太伤人。

    她的心慢慢地缩在了一起,缩得很紧很紧。

    “不要慌,我还没说完。现在想想,能够坐副驾驶的人,和司机的关系一定很亲密。但遇到车祸,死亡率又是最高。真的很没意思。”

    沈玉芳就是坐在冯慧珍的副驾驶座上而出了事,她怎么能忘记。

    卓正扬眸色一沉,不想回应她这么尖刻的话题,直接把车开到一边停下来。他没法在行驶途中和她讲道理。那样才是对她生命的不尊重。

    “为什么哭。”

    “什么?”薛葵下意识地否认,“我没哭。你看我的眼睛。”

    “你系鞋带的时候掉眼泪。”他一针见血,“薛葵,我不聋不瞎不哑,听得到也看得到,难道关心你,你还要撒谎。”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锐。薛葵深吸一口气,大方坦承。

    “我难受。我难受所以掉了两滴眼泪,这样又如何?我不是只会笑,卓正扬,我偶尔也会哭,抱歉让你受惊。”

    她的语带讥讽气得他一拍方向盘——又是这样,仿佛他的关心只是多此一举。他早就想和她吵一架,把事情都摊开来讲,问问清楚到底在她心里他算什么?可是看见她紧紧锁起眉头,眼中充满无奈,悲哀和倔强,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住她的手。

    “你不需要勉强去见何祺华。我来和他谈。”

    他怎么知道何祺华到了格陵?薛葵虽然知道卓正扬洒脱,绝不会计较何祺华的事情,但毕竟还是有些自尊,于是立刻强硬回绝。

    “你不要管这件事情。”

    卓正扬咬紧牙关。这是交往以来她头一次以倔强的姿态来拒绝他的好意,连掩饰一下都不屑。

    “好。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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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中)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两次沈玉龙最近有点烦。他一直避免摄入过多油脂,但肚子还是越来越大,医生说上了年纪的人难免堆积脂肪,要多做运动,但他哪有时间,全副心血已经投入在事业上,不眠不休。幸好他的付出没有白费,姬水玉龙的生意蒸蒸日上,冯慧珍一年多没犯毛病,独子沈乐天又即将学成归国,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就是葵葵。

    唉。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结婚?可是因为青春年少时的自暴自弃而自卑?

    每每想到这一层,他就对身边这个刚刚进来坐下的外甥女充满怜爱。虽然他不知道薛葵的暴食症结所在,但他一向觉得女人么,书读得越多,感情越脆弱,越爱钻牛角尖。冯慧珍和沈玉龙刚刚结婚的时候也是个文文静静的知识分子,读书人和二流子的婚姻谁都不看好,偏偏她就是认定了沈玉龙,体贴关怀的不得了,没钱也死心塌地跟着他,可是自从丈夫发家之后,冯慧珍就开始疑神疑鬼,认定他敛聚不义之财,在外搞七捻三,结果患上重度躁郁症——所以在沈玉龙的眼里,所有知识分子都是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死他。

    “葵葵,来啦。咦,你的手怎么伤了?”

    “实验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没关系。”

    在何祺华的示意下,辛媛给薛葵倒了一杯清酒。薛葵把酒杯凑到唇前,浅浅抿了一下,带点撒娇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刚才下班。就罚一口好不好,我气还没喘过来呢。”

    在姬水,女孩子结婚并不受年龄限制,很多葵葵的儿时玩伴,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二十八岁还没有结婚对象,会被唾弃。他并不是偏心自己的外甥女,但葵葵长得真是美貌,又温柔大方,如若不然,他的老友吃喝玩乐时为何都喜欢叫上她?个个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他也十分得意地将外甥女当作宝物一般炫耀,声明只许远观不可亵玩。她罹患暴食症,他甚至还掉过两次眼泪,试图为她找心理医生同纤体公司,她却断然拒绝。

    沈玉龙只知如何同正常的美女打交道,一旦偏离常性,他就会如同冷处理自己的老婆一般,离得远远,永不再见。等到薛葵恢复纤秾身段,他就又把满满宠爱摆了出来,定要补足这几年的亏欠。

    “葵葵啊,还不快叫干爹。”沈玉龙笑眯眯地看着薛葵,左手旗帜般地指向何祺华,好像怕她不认识一般,“何老一到格陵,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这起码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快叫,快叫。”

    “干爹。”薛葵微微一笑,无比听话,如同当年。满座宾客,一多半她都识得是老面孔,只是已经忘记姓名,沈玉龙又一一教她打招呼,有几个还大张旗鼓地站起来,要同她握手拥抱,说是太久没见,葵葵更瘦更漂亮了,这读书人气质就是不一样。谁说女博士可怕,葵葵不就是内外兼修的大美女么。

    上座的何祺华微微一笑,便替薛葵挡了。

    “你们还真会装客气,坐下坐下,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会晤,握什么手。”

    都是同远星有业务来往的客户,想着这可是何祺华唯一公开承认的义女,最好别唐突了,便讪讪坐下,薛葵不知道会约在大野料理,有些奇怪。再看满桌菜肴,竟和昨天点得一模一样。

    “真巧,昨天我和同事才来过。”

    “对对对,要多参加社交活动,别老是窝在宿舍里读书,”她除了包之外还拿了一个大垃圾袋,沈玉龙拨弄了两下,“这是什么?衣服?”

    “白大褂。大舅,你别碰,有毒的,我准备拿回去洗。”

    沈玉龙立刻把手缩回来。

    “哎呀,葵葵,我都说过很多次,不要做这一行,整天和有毒试剂打交道,对身体不好。大舅给你换个工作——去海关怎么样?女孩子嘛,不要太累了。”

    “再说吧,现在这边合同还没到期呢。”

    薛葵意识到何祺华一直在打量她,便抬眼冲他一笑,笑容中充满孺慕之思。何祺华在有人的时候,并不会表现出对她的任何绮想,而是如同长辈一般地慈爱关怀。

    “葵葵同十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个学生么,一点也没有变。”

    他在私家侦探的照片上看见过现在的薛葵。有微笑,有大笑,有平静,有热闹,有旖旎风光,也有细水长流。但那都是同卓正扬黏在一起所表现出来的生机。现在她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不施粉黛,穿一件朴实的格子呢牛角扣外套,没了卓正扬的护航,这美人顿时令他那颗衰老的心重新期待地跳动起来。

    “多谢。”

    她看何祺华身边的辛媛,殷勤布菜,服侍周到,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心下洞明,觉得自己前一阵子的耿耿於怀真是十分可笑兼无谓,但立刻醒悟现在这种心态更滑稽——呵,原来我也需要优越感,需要证实了辛媛并不值得卓正扬爱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同他交往下去。

    卓正扬。原本想到他只会心口发烫,现在却是整颗心都缩在一起发痛。中午那一场算不算吵架?她不知道,只是他已经不再想去“看电影”,大概离对她失去兴趣也不久了,更别提他对婚姻的强烈抗拒,一句“我暂时不想结婚”能够说明太多事情。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卓正扬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占有她罢了!多少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哄她心甘情愿。而她居然还真的十分受用,鸵鸟般埋入沙土中,宁可闷死,不愿面对现实。

    现如今她的劣性又在卓正扬的放任下渐渐抬头,以锐不可挡之势,撕破层层伪装,摇旗呐喊,威胁着要让卓正扬看清她的真面目,不过是个脆弱多疑,又妄自尊大的平凡女子。尚未陷进去之前,她已经对卓正扬表明自己爱慕虚荣又反复无常,但男人大约是听不进去这种话的。交往以来她也小心翼翼维持气度举止,不愿意过早被打回原形。但是只要稍加撩拨,本性就暴露无疑——她和沈西西唯一不同,不过是一个透过旁人聚焦自己,一个透过自己聚焦旁人——她就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如何在强光下挣扎狼狈,丑陋而虚伪。

    何祺华看她慢慢品尝面前的珍馐佳肴,似乎神游天外一般。她的神态,她的举止,已经和十年前大不一样。以前的她多么敏感易怒,又用嚣张跋扈来掩饰,蹩脚得令他心痛——那才是真正的薛葵。他要让真正的薛葵回来。

    “我还真是老了。”何祺华自嘲,“今天心血来潮,同人打了几杆,按了两个小时才恢复过来,真是不认老也不行。葵葵,你说呢?”

    “哪里,”薛葵轻声曼语,“我记得您以前特别喜欢唱一首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大家都夸薛葵会说话,沈玉龙立刻觉得外甥女的书没有白念,这大学生,应对作答就是有本事,正要夸她两句,电话响了,他出去接听,是地税局的戚自强,他一面应付着一面走,无意中旁边包厢的门开了,看见卓开的卓总同格陵市商业罪案调查厅的张警司正在吃饭,于是互相点了个头示好,又继续同戚自强斡旋——戚自强同人在洗脚城捶骨,叫沈玉龙也去,当然也就是叫他去买单。到了年底,税务上面的事情哪个老板敢不陪着小心。

    “好的,好的,好的,我马上来。”沈玉龙爽快答应,重又进来包厢,想着满座的人,他也很难同何祺华说上几句话,还是应付戚自强比较着急,“何老,这戚处说是有紧要事,我得立刻赶过去,你看……”

    “是吗。”何祺华伸伸手,示意他把电话拿过来,“我来听听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喂,戚处吗,我是何祺华。……哈哈,托福托福。……这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吃完饭再谈,行不行?……嗯,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再见。”

    他把电话还给沈玉龙。

    “行了。过两个小时再去,他们一时半会也完不了。”

    “哈哈,那就听您的了。葵葵,吃这个羊肝,对眼睛好。”

    沈玉龙心想万幸,否则他走了,葵葵肯定不会愿意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她有知识分子的通病,太清高,看不起生意人满身铜臭,以前叫她出来玩,她也总是绷着脸,活像玷污了她的书卷气似的,不然就笑得极假,纯粹应付。殊不知出来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也就是娱乐一下,在座哪一个的年龄不是足以做她的长辈了,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可这只是老伎俩。何祺华借戚自强使力,把沈玉龙调开,又要做的刀切豆腐两面光,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众人安安乐乐地吃完这顿饭,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薛葵同辛媛两个人虽然同为女性,但并没有怎么交流,席间有人问起为何薛葵近年来都不出现,她只说是学习太忙,于是又有人批判起这教育制度之不完善,女人就不应该有博士研读资格,免得在实验室里消耗青春。薛葵笑而不语。饭后沈玉龙开悍马送薛葵回宿舍,他的驾驶技术太差,怕转弯倒退之间刮花了车,就弃车和薛葵一起慢慢地走进去,在楼道里又硬是塞了一叠钱给她,要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别苛着自己,薛葵当然是千恩万谢,又问了一番姬水家里的情况。

    沈玉芳的车祸一直都是沈玉龙的痛处,虽然出钱给妹妹装了假肢,但仍觉不够,远远不够。

    “要不是为了乐乐,我早和你舅妈离婚了,这老婆子,唉!他妈的就会累人累物。”

    每次都这样说,薛葵就当作是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了一句。

    “舅妈现在好吗。”

    “反正一年多没犯毛病。大概是乐乐快回来,最近情绪特别好。她还叫我问问你,要不要做点腌菜送过来,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她腌的豇豆条么。”

    “别,还是让她多休养休养吧。大舅,你快走吧,别叫地税局的人等。”

    “行。对了,你那衣服有毒,别自己洗,丢洗衣机里搅,再不然送到干洗店,知道不?别舍不得钱。”

    两人又闲闲地说了几句,沈玉龙就走了,薛葵不想上去再下来,就在门洞里等着,她的宿舍在三楼,能听见盘雪出来阳台晾衣服,玻璃推拉门一阵阵地响动,还有抖动衣物的声音。有只流浪狗跑过来,哀哀地叫,渴望地嗅嗅她提着的垃圾袋,知道没有食物,失望地跑开。

    何祺华的加长宾利终于出现在巷口。

    他们迟早是要面对面地坐下来谈。不把过去分割清楚,不能展望未来。辛媛早被支开,只有何祺华坐在暖意融融的车厢里,脱了外套,穿一件铁灰色开领毛衫,自保鲜柜里拿出一盅枫糖递给她,又要去开威士忌,薛葵冷漠地看了一眼,摇头阻止。

    “戒了。”

    何祺华毫不在意她的疏离,把枫糖放到一边——这曾经是她最爱的甜食,一次可以吃下十盎司,浇上一点威士忌,更是人间绝品。吃多了的时候,她两颊红通通,对住窗户吹风,放声歌唱,而他多半会从后面搂住她,闻她身上甜甜的气味,顿觉销魂蚀骨。

    “戒指合适吗?我订的是五号半的戒围,比你以前的尺码小了半号。”

    薛葵推开枫糖盅,把手里的垃圾袋往桌上一放。

    “我只是个小人物,受不起如此重礼。心领了。”

    他摸摸头发,并不尴尬,也没有把婚纱收回去的意思。他快五十岁,竟然还满头乌黑,也不稀疏,不得不说是保养得极好,虽说大眼睛的人容易显老态,但他的面皮并不松垮,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下巴有些突出,算得上坚毅,不像沈玉龙那样三层叠在一起,让人生腻。

    “葵葵,我要退休了。”

    “恭喜。”

    “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格陵。”

    他抚摸着裹了小羊皮的胡桃木把手,心想,啊,她有戒备心。否则早就发现自己一双运动鞋踩在当年最爱的那张海雷凯地毯上了。

    “我记得你说过,想做个牧羊女,可是你又喜欢吃魁北克的枫糖。住的地方房间不能太大,因为你怕空旷;但是游泳池又不能太小,因为你喜欢游泳。”

    他面前的美人看来有些急躁,紧紧锁住了两条眉毛,拼命忍耐。为何要东拉西扯,这不是何祺华的风格。

    “说重点。”

    “嫁给我。”

    “绝不。”

    他紧接着她的话尾求婚,一点喘息的余地也不留;但薛葵料定了他会这样说,即刻厉声拒绝,整场意料之中的对话,仅仅持续了一秒半。车子依然在缓速前进,滑入繁华夜色,画一个圆,从起点回到终点,毫无进展。

    何祺华从鼻腔里吭了一声。格陵百分之六十七的动力来自可再生能源,绿化覆盖面达百分之九十五,空气极其清新,陪她的那段日子通体舒畅,百病全消,再回到北京,竟然患上鼻炎,十年以来只赖于一只鼻孔呼吸,要慢慢习惯。此番再度踏上格陵的土地,病情还是毫无起色。

    他想,多住些日子,可能会好些。

    “葵葵,我们都没老。所以这中间的十年,应当消失。在我的身边,你可以随心所欲,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永远做十五岁的薛葵,有周身的缺点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会有人比我更能包容你。”

    真好听。他总是一语中的,知道她害怕什么,需要什么。可她为何却在拼命地想那个不愿意结婚的卓正扬,希望他此刻就在身边,握着她的手,给她一点反击的勇气。

    可是他不在。不在又如何?若是没有遇到卓正扬,若是何祺华在半年前出现,她的回答依然不会改变。

    “如果你要当这十年不存在,那也别忘了我有多么的憎恶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他翘起腿,审视地望着薛葵,她当年可是流着泪说出这番话的。现在她是如何克服了对他的恐惧,而仅仅剩下憎恶?

    “其实你根本没有得过暴食症。”

    她不作声,算是默认。何祺华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十分沉稳。

    “你让我非常生气。为了哄你不再自暴自弃,我甚至自动放弃了婚约。不过现在也都无所谓了,以前因此而答应过你的事情,现在依然有效。你的父母绝对不会知道你曾是我的未婚妻,没人会知道过去的破事儿,我们都应该往前看。”

    “谢谢你的高尚。”

    “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感谢我。”他把钻戒从手套上取下,把玩着。

    于是她这样感谢,定要将温情脉脉的面纱从中裂开,冷冷地不留任何余地。

    “我就是把十根手指都砍断,也不会戴你的戒指。”

    他看她的双手交叠着放于膝上,十指纤长修细,突然想要抚摸她温婉如玉的手背,问问她的手指为何受了伤。

    “葵葵,你还年轻,话不要说的这么满。我并不高尚,也不是多么的非你不可。只是没有得到你,始终是一种缺憾。而这种缺憾,也许会让我做出一些卑劣的事情。我之所以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是因为我要和你重新开始。你不怕我了,没关系。薛海光,沈玉龙怕不怕?姬水玉龙怕不怕?”他摊开左掌,给薛葵看他无比深刻的生命线同事业线,“别忘了,汽车这一行,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找你,给足你四个星期的时间养伤和考虑。如果你想享受恋爱,只管继续和卓正扬在一起,哪怕和他上床做爱,我也不会介意。只是四个星期后的今天,我们一定会在月轮湖旁的私人会所结婚,然后去长岛定居。如果你选别的路,那就等着看其他人的下场会如何。”

    他的威胁看来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薛葵沉思良久,似在权衡利弊,何祺华也不催她,只看她攥紧了双拳,松开,再攥紧,再松开。最终她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我已有答案,不会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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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自己的作息问题,更新一般都在两点之后,我强烈建议大家不要等。每个人都给了二十八天的期限,但她只用了一夜就下定决心。

    周日太阳甚好,薛葵起了个大早,把床铺被褥全部搬到顶楼天台去晒,又做卫生,要让整个宿舍变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看她这么勤快,盘雪也不敢赖床,打着哈欠一边拖地一边埋怨。

    “待会是不是卓正扬要来。你直说嘛,我帮你干完马上回家,晚上还要去相亲呢。”

    “你这么会有这种想法?”薛葵十分好奇,“我什么时候把他带进来过……再说了,他来不来和我做不做卫生有什么关系?”

    “唉,以前我的室友一旦开始做卫生,就说明要招待男友了。”

    薛葵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以前也不定期打扫房间,难道和卓正扬交往起来,做卫生就有了特殊含义不成?

    “苏阿姨今天飞赞比亚,他要去送机,不会来。”

    “赞比亚?去那干嘛?”

    “是格陵和当地的一个医疗项目,血液病的预防及治疗。”苏仪是项目发起人之一,每个季度都要去赞比亚一次,对当地孕妇的贫血病症做一些医疗协助。

    “哇,原来卓正扬的妈妈是无国界医生,我还以为他们家就是红色贵……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苏医生真厉害。可是你怎么没去送机?”

    薛葵手中的抹布顿了顿,又用力擦起水池。

    “咱们中午吃面条吧?冰箱里好像还有点蔬菜。”

    说到吃盘雪就振奋起来,劳动了一早上,胃口变得极好。

    “好啊好啊,再加两个鸡蛋。想到晚上又要装淑女,还是中午多吃一点吧。”

    一切打扫完毕,中午两个人就在宿舍里随便吃了点面条,丢一把青菜,卧两个荷包蛋,吃得极香,吃完后又在电脑上看了部电影,薛葵边看边打毛线,她是两个星期前才开始学习织围巾,现在已经手法娴熟,上下翻飞,盘雪冷眼旁观,心想,好好一个姑娘,就快成中年妇女啦,现在商场里的围巾多如繁星,花样锦簇,哪里还有女孩子自己织?大户人家的媳妇,真难做。

    看完电影,薛葵觉得困,收了被子睡午觉,盘雪也稍微装扮了一下,准备回家去商量第三十二次的相亲大计,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穿粉红色手织毛衣的卓正扬站在车边打电话。

    盘雪瞪大眼睛——薛葵!你洒扫庭院的劳动成果马上就有人来验收啦。

    “你好。”倒是卓正扬落落大方地同她先打招呼,“薛葵在不在?”

    “在……在睡觉呢。”

    话虽这样说,她可不愿意拒绝卓正扬想见薛葵的要求,万一两个人因此而闹别扭,那她不是罪魁祸首嘛。所以她殷勤地引卓正扬上楼,亲自帮他开门,在门口卓正扬还示意她小点声音,免得吵醒薛葵,然后轻轻把门关了。

    想起薛葵已经有了伴侣,而自己又要去金碧辉同第三十二个男人吃意粉,盘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了——男人,男人你在哪里啊——反正不在金碧辉就是了。

    薛葵是一挨枕头就能睡着的体质,迷迷糊糊听见盘雪出了门,又迷迷糊糊听见她开门进来,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她也没管那么多,继续睡自己的大头觉,丝毫没有觉察卓正扬已经到了她的床边,拉过椅子坐下。

    她沉睡的时候有点锁着眉,手放在脸侧,攥成拳头,据说这种睡姿的人,十分怕受到伤害,就连睡梦中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卓正扬温柔地把襁褓轻轻拉起来,遮住她瘦削的肩膀。今天去送机,母亲说的话,言犹在耳。

    “你们两个要好好的,知道吗?”

    他也想好好的。周五吵过之后,他们只通了一次电话,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都避免提到不愉快。周六她和妈妈去了格陵理工,根本找不到人,今天苏仪上飞机前对他说,要学会换位思考。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他有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站在薛葵的立场思考,就立刻明白自己有些事情说的不清楚,应该好好地对她解释。因为误会而互相折磨,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薛葵翻了个身,压住了枕头边上的一个纸袋,露出半截毛线针,卓正扬心想,她还真不怕戳着自己了,于是伸手拿起纸袋,出于好奇他拨开袋口,看见里面是一条才织了一半的浅灰色围巾。

    卓正扬第一次带薛葵和苏仪一起吃饭,穿的也是身上这件粉红色手织毛衣,是苏仪织的。他那天正好有点咳,苏仪就遗憾他身上这件毛衣领子太低,应该配条围巾免得冻着。不过粉红色太难搭配,薛葵当时接话,说带一点银色的浅灰怎么样?

    “那葵葵你给正扬织一条吧。”

    卓正扬一家子都是老派人,再过个五十年,也还是流行手织毛线穿在身上,又温暖又贴心,薛葵当时愣住,她从小到大,只给洋娃娃做过衣服而已,织围巾,对她而言是个挑战。更何况织完了是要给卓正扬用的,总不能让他一身帅气配条渔网。卓正扬反而有些期待,那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说就算她织了条渔网出来也愿意围在脖子上,她嗤之以鼻。

    “得了吧,我不想丢人。”

    两个星期过去了,她并没有再提到这件事情。他想她实在不会,也就算了。可原来她记着,纸袋里的毛线看得出来是拆过很多次,又一针针织起来,针脚绵密,柔软而温暖。

    他胸口一烫,突然俯下身去吻她唇瓣,想要唤醒她内心深处沉睡着的公主灵魂,薛葵在睡梦中受袭,猛然惊醒,拼命推开,才发现原来是卓正扬。

    不过她还是受了惊,翻身坐起,躲在床角,离他远远。

    “卓正扬!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耸耸肩,嘴唇因为她的骤然远离而有些发渴。

    “早就进来了。原来你睡觉会说梦话……”

    “开玩笑!我才不会说梦话呢。”薛葵捂住耳朵,“还有,你上次骗我,骗我生病的时候说了很多情话……”

    一想到这里她就生气,要不是昨天和苏阿姨聊到,她还不知道原来她生病的时候只是喊爸爸妈妈的名字,哪有喊过卓正扬,更别提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根本就是凭空捏造!

    卓正扬毫不在乎地踢掉鞋子,坐到她床上,示意她过来一点,薛葵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伸脚踹他,卓正扬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叫她感受手心里的冰凉,薛葵啊了一声,赶紧缩回被子里。

    “可你心里就是那样想的。不然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就承认什么?”

    薛葵转着眼珠子拼命回忆:“我……我哪有承认。我没有承认。”

    卓正扬看她一脸抵赖的模样,突然把她揽入怀中,薛葵的睡衣他又不是没见过,保守到死,完全不存在春光外泄的可能,就是冷了些,他又拉过被子把她裹住,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

    “不否认就是承认。你要给我织一条围巾,敢否认吗?”

    这一定又是谈判技巧。这人真是!明明知道她完全不懂金融,还总拿商场上的一套来对付她。她左支右绌,只好扯开话题。

    “盘雪真讨厌,怎么随便把你放进来。”

    那是因为连她都看得出来我多爱你,为什么你就是要怀疑。

    “是你警觉性太低。”他吻着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如此柔顺,还有一股香味,“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了?”

    他在想,是否应该把何祺华派人跟踪他们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又怕给她平添烦恼,反正现在全城执牌私家侦探已经一一记录在案,绝对没有人再敢招惹他,那还是永远都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

    “葵,我不是不想结婚,只是……”

    她猛地抬起头,有些笨拙地撞上他的嘴唇,他愣了一下,多半是因为门牙有点痛,才后知后觉——她这是主动献吻呢。

    每次都是他主动出击,她被动回应,现在调了个,他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真不是一个好老师,把她教的如此青涩而笨拙,他稍稍离开她的嘴唇,喘息着,眼睛里燃着火,咬她的鼻尖。

    “笨蛋。”

    他揽住她的腰肢,将她不能再紧地靠近自己——还是他来吧,虽然她的献吻令他心花怒放,但是他并不想看见她窒息而死。

    意乱情迷中薛葵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我们以后都不要提这件事情了好不好?……我也有错。……我想的不够深远。”

    他想她毕竟还是善解人意的,他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明白了。不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是有了父母的前车之鉴,他想一定要等感情稳定下来再谈婚论嫁,否则只会再次上演悲剧。她现在一副随时都会受惊逃窜的模样,叫他如何舍得用婚姻所带来的卓家全部的社会关系禁锢她。

    虽然亲了无数次,她的芳泽还是令他无法自拔,每次都想要再久一点,再多爱她一点,难怪有人说吵架是感情的润滑剂,他只觉得自己更加不能失去她了。

    薛葵匍在他的胸口喘息,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你怎么连错误也要和我AA。”

    “你还好意思说,”她赌气戳卓正扬的胸膛,后者捉住她的手,笑着贴近心口,“都怪你,干嘛要对苏阿姨抱怨,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AA制,还说我不肯收礼物,让你很困扰,苏阿姨昨天劝我不要太有思想包袱……”

    她欲言又止,他勾起她的下巴,使她看着自己。

    “妈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谈恋爱是轻松美好的事情,要不分彼此。她觉得我太没有参与感——难道谈恋爱是开运动会吗?”

    他揽住她的脑袋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薛葵不知道他笑什么,抿着嘴等他停止发笑。他好不容易停下来,贴住她的脸,带着点温柔的意味。

    “妈妈说了,我们两个要好好的。不要闹别扭。”

    “嗯,妈妈也对我说了。”她顿悟自己顺着他弄错了称谓,不过卓正扬没给她改正的机会,又缠绵悱恻地深吻起来。不过这一次比以往要更猛烈更富有激情,他总在她已经晕头转向的时候,恋恋不舍地放过她,又轻轻蹭她的鼻尖——他要趁她意识混乱的时候拿到她的承诺。

    “以后不许再和我分得太清楚。”

    “……嗯。”

    “要收我的礼物。”

    “……嗯。”

    “掉眼泪要让我看见。”

    “……嗯。”

    暂时就这些吧,以后她再有类似毛病,就用这一招对付她。薛葵可想不到卓正扬这次又利用了谈判技巧,乖巧地全部一口应承,卓正扬喑哑着声音让她搂住他的脖子,她才回过神他的手放在哪里,在干什么,顿时脸都白了,不自在地挣脱,他又无赖地贴了上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床太窄了。”

    她声音发着抖。

    “那你还不快下去。”

    “不过我们两个睡应该刚好。”

    卓正扬抬起眼睛望她,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让自己难受不已的情欲,有些难堪地转过头去,心想这都是自己闹的,没事睡什么午觉呢。隔了一会儿听卓正扬窸窸窣窣地搞小动作,她惊讶地转过脸来,发现他居然把毛衣脱了。

    “我要睡一会儿。”他还想脱衬衣,被满头黑线的薛葵大声喝止,他松了几颗纽扣,钻进被窝里,深深地嗅了一下上面的阳光味儿,“你今天晒过被子,对不对。”

    “不行,盘雪回来会看见……”

    “她特意要我告诉你一句,她今天晚上就在父母家里睡了。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姑娘。”

    “不行不行,你给我起来,这成何体统……”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卓正扬就已经把她拽到身边躺下,搂住她作哀求状。

    “我昨天晚上只睡了三个钟头。”这是大实话,史密斯先生到了格陵,他们讨论设计图到凌晨五点,终于敲定,立刻传真到底特律,以赶上年底的新生产线。

    “早知道我去送苏阿姨,你就可以多睡一会儿……”她有点心痛,她知道卓正扬一向生活作息很有规律,要开夜车一定是为了设计,但突然想起答应过苏仪的事情,就没有说下去。

    “她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她。不过,你不许和她聊太多,否则我的招数都不灵了。”

    他闭着眼睛开始有了睡意,薛葵惊奇地发现他的睫毛又浓又密,简直赶超盘雪。

    “你的睫毛好长。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过。”

    那是因为他们接吻的时候都闭着眼睛,怎么看得见。

    “我也有胸毛。要不要看。”

    他没听见薛葵的回答,取而代之是她的小手啪地一声轻轻打在他的侧脸上,可以想象她是多么的羞恼又拿他没辙。

    “葵,和我说说话。”

    “你不是要睡觉吗?”她轻声道,“我不吵你啦。”

    可就这样搂着你,总觉得你还是会离开——他想听她的声音,让她的声音陪他入睡。

    “讲讲昨天你和我妈一起去格陵理工的事情。”

    “那有什么好讲的……好了好了,我讲,你把手拿开啦……你知道吗,原来我本科导师有个小女儿,十年前得了急性粒系白血病,主治医师就是苏阿姨。而且是格陵首次同台湾慈济骨髓配对成功,当时很轰动了一阵子呢……不过十年前你都不在格陵,肯定不知道。”

    “我知道。”他闭着眼睛,“那次我外公顺便回来探亲。”

    对哦。苏仪的父亲苏秉正是慈济基金会的荣誉董事。薛葵想起来了。

    “所以事情办得很顺利,萧志峰,就是萧麻醉师的儿子,长得又美,能说会道,活脱脱一个小展开。”

    卓正扬轻笑一声。

    “展开说他掉西湖里了,回不来。”

    “对哦,他去上海好久了,快半个月了吧?听说上海菜很甜,他那么娇气的人,吃得惯吗?”

    “不知道。”卓正扬想到这个也头痛,据说卓开公关部长此次南巡,令苏杭两地美女大为倾倒,便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他又不能强行把展开押回来,反正卓开创业以来他也绝少休息,就让他轻松一下吧,“事情办完了之后呢?”

    “我们就在校园里逛了逛。原来苏阿姨从来没有去过格陵理工呢。我就带着苏阿姨到处走了走,看看学校的建筑,风光什么的……苏阿姨问我什么是情人坡。”

    卓正扬睁开眼睛。

    “什么?”

    “哎呀,就是一个小土坡,栽了很多树木,难道你们学校没有,每个大学都有情人坡,情人湖,情人路,情人桥之类让情侣幽会的场所呀。”

    “我们学校就没有。”

    薛葵忍无可忍,扭他的鼻子。

    “那是因为你上军校。格陵理工风景秀丽,是全国最美十所高校之一,有很多人周末的时候到我们学校去拍……艺术照呢。”

    她想说的是婚纱照,但幸好心底警醒,及时改口。

    卓正扬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薛葵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没一会他又撞撞她的肩膀。

    “继续。”

    “还继续什么呀,还有就是苏阿姨对我讲你小时候的糗事了,比如去北戴河旅游差点淹死,比如钻防空洞差点吓死,比如……”

    他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闷闷地笑。

    “她夸张,你比她更夸张。”

    一阵浓浓倦意袭来,卓正扬嘟哝着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葵,下一次,我们可不会这样盖棉被纯聊天了。”

    接着就无声无息;他真的睡着了?薛葵看着卓正扬熟睡中的容颜,想起小时候睡在父母中间,因为不懂事,总觉得人睡着了就是死掉了,于是噙着眼泪一会摇摇爸爸,一会摇摇妈妈,生怕他们死掉不要她。

    她伸手去探卓正扬的鼻息——呵,他还活着。她咧着嘴笑自己傻,既然时日无多,就放纵地尽情欢爱吧。

    她和苏仪聊的那些内容,只有一半可以对卓正扬说。

    “我和正扬的父亲卓红安,在苏联认识,认识了两个星期,就决定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我的父亲苏秉正,四八年带一名副官去了台湾,丢下妻儿,可是我却不能不受到他的影响。我们的结婚申请被拒了三次,如果不是卓红安坚持,我都想放弃了。”

    “没过门之前,公公婆婆原本很喜欢我,但是知道我隐瞒出身之后,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一直到两位老人去世,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长久以来,我不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情,但是现在面对着你,我开始有些明白。我爱正扬,远胜这世上的一切,我希望他能够和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在一起,身家背景不重要,只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没有办法,父母对子女的爱护,就是这样偏执。坦白说,一开始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中了你,希望你做卓家的媳妇。我真想看你们好好的过下去,可是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

    “葵葵,苏阿姨可以向你保证,沈西西说的话我一点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你的过去,肯定有一些事情瞒着我。我不问正扬,不问任何人,我要听你对我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葵葵,无论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葵葵,你不肯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仍然在影响你现在的生活?告诉我,我一定有办法帮你解决。”

    “葵葵……”

    “其实你根本没有和正扬长久下去的打算。否则你就该明白,就算卓正扬把你保护的再好,嫁给卓红安的儿子,你的过去总会被翻得底朝天。你宁愿那个时候再被所有人的伤害,而我也不会站在你这边了,值得吗?”

    “葵葵,如果你实在觉得当面说不出口,那就写封信给我,行不行?我要去赞比亚四个星期,回来的时候要么看到信,要么看到你和正扬分手。唉!你这孩子!明天你不要来机场,我暂时不想见到你,白白地让我又失望又心痛。”

    她真是没有长辈缘分。苏医生是这样,卓主任也是这样。她们都是一开始特别喜欢她,逐渐深入之后就厌恶,也许有阅历的人总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回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中断了。循着声音找去,原来在卓正扬的外套口袋里,是展开。卓正扬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听见铃声,翻了个身,松开她的肩膀。

    “喂?”她低声道,“是展开吗?”

    “嗯。”他早该想到,他们两个是情侣,打卓正扬的电话,薛葵也有可能接的到,于是大大咧咧道,“叫你男朋友听电话。”

    那边沉默了半晌,声音又细又轻。

    “他在睡觉。”

    黄浦江上的风一阵阵地刮过来,又寒又冷。

    “原来上海和格陵有时差啊,我怎么不知道?大白天的睡什么睡!把他给我拎起来!”

    “他昨天晚上没睡。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他本来只是想告诉卓正扬,他并不只是游山玩水。他在上海发展了一个大客户,那家物流公司本来已经和远星签了长远合作意向,他硬生生地抢了过来,被远星的上海销售商骂得臭头,也十分得意,准备今晚搭飞机回格陵。回来之后他要告诉卓正扬,他展开不是一辈子慢半拍,也有敏锐无匹,抓住重点,主动出击的时候。就算是别人的东西,他也能抢到手,六亲不认。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思考了两个星期,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想到了卓正扬和薛葵交往的另一种可能性。

    海葵是被动还击的生物。对于感情,大概也是十分身不由己。对于薛葵和卓正扬之间的互动,他想象无能。卓正扬能因为一张海报就嗅到商机,制造出擎天柱模型,从参展入手杀出血路,那么他自然也会因为一眼合缘,就积极追求薛葵,直到胜利为止。他总有把理想变成现实的强大能量,这种威慑力,从小到大,展开领教了很多次。

    只是他忘了问一问薛葵,到底她愿不愿意和卓正扬在一起。但是现在一点也不重要了。

    “你和他睡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么下流而又龌龊的一句话,为了掩饰罪恶感,又不得不狂笑一阵,笑完了之后根本不敢听薛葵的反应,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急急说完,“转告他,我一时半会还舍不得回来,但汽车年会我一定参加。”

    “知道了。”薛葵顿一顿,“展开,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拜拜。”

    她先挂断。展开握着电话,呆站在江边。突然他扬起手臂,狠命地将手中的电话扔了出去,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黄浦江的还有他那愤怒而沮丧的声音。

    “你他妈的是卓正扬的女朋友,为什么来关心我!都别来关心我!别来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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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在前头,本章男女主人公都没有出场。

    另外,到目前为止,虽然这个故事一直在偏离原来的大纲,但只要是我po上来的,都不后悔。因为苏医生出国公干,血液科中止了一切和药理实验室的合作项目。沈西西急得直跳脚,单枪匹马跑到血液科去想要挽回。也不知道楚倩对沈西西说了什么,气得她回到家里,大哭一场,江东方再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只好闭嘴,让她自己慢慢消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孟教授归国,在听了所有人的工作总结之后,和已婚妇女沈西西促膝长谈了一次,劝她放弃读博,立刻硕士毕业。但是药理实验室从来不培养硕士生,所以沈西西被转到举目无亲的酶学实验室去做论文设计。江东方很想去求情,但是许达劝他不要惹祸上身,须知将近年关,什么都开始失控,孟教授主持申请的国家科学基金,初选就落了空。这意味着明年实验室的资金将会捉襟见肘,正愁没人拿来祭天,江东方何必自撞枪口。

    其实这些都是公事,江东方从来不会和私事混为一谈,所以对待沈西西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温柔,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而他,也确实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沈西西从头开始。但是沈西西的郁闷之情并没有得到纾解。酶学实验室非常严格,每天签到三次,迟到就扣当月补助,扣完为止。宋玲教授又很犀利刻薄,并没有看在她是孟教授介绍来的份上对她放松要求,反而常常冷笑着问孟文祥培养出来的学生怎么连液相色谱都不会使用。忍气吞声过了两个星期,沈西西终于爆发,冲到火车站给江东方发了条短信,回娘家散心去了。

    江东方正在和黄芳谈事情,收到老婆的告别短信,愣了一会儿,觉得把电话放到一边。

    “蒋晴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两个多星期了,病得这么重?你叫我怎么和孟教授解释呢?”

    自从大野料理吃饭那一次以来,蒋晴就再也没有露过面。黄芳替她请了一次病假,然后就不停地续假,续假,她养的细菌细胞全死光了,实验台上厚厚一层积灰,试管,锥瓶,量筒,还都原样摆着。

    “这个……”黄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实话,蒋晴天天在寝室玩线上游戏,除了吃饭睡觉就猫在网上,十分沉迷,“江师兄,我觉得她很反常。”

    “怎么。”

    黄芳可不想落个搬弄是非的罪名。

    “我也不好说,你自己去看呗。”

    “女生寝室,我怎么方便去。你叫她今天下午无论如何要到实验室来,否则后果自负。”

    黄芳回去原话转达,蒋晴冷哼一声,无动于衷,继续魔兽。黄芳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周末。

    “蒋晴,你不会是不想读了吧?你看看沈师姐,不好好做实验,教授连江师兄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撵出去了,你说你这是干嘛,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蒋晴闻言大惊,松开鼠标。

    “什么?你说沈师姐被教授撵走了?去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了酶学实验室,就是咱们楼下那个。听说宋玲教授去年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之后,脾气变得特别古怪,沈师姐估计受了不少气,经常上来找江师兄诉苦,眼睛红红。你不在的这两个星期,实验室发生了可多事情呢。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心思听,所以也没有讲。”

    蒋晴迅速关掉了游戏页面,黄芳就是这样,闷口葫芦一个,不问她,她永远不讲。

    “不,我要听,你讲给我听,快。”

    黄芳就一条一条地讲。

    “血液科不和咱们合作了,咱们申请的973也落选了。”黄芳叹了口气,“这个年底,可真够倒霉的。估计咱们的年终奖也要缩水啦。”

    蒋晴下巴搁在椅背上,听黄芳叹息拿不到钱,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黄芳,这就叫现世报。现世报啊。”

    “啊?”黄芳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什么报应?”

    蒋晴没回答,脑子里想的尽是沈西西如何被宋玲折磨,心底竟然有些畅快——那她的报应呢?也快来了吧。

    “黄芳,你说怪不怪,江师兄以前花心多情,娶了老婆就修生养性;沈师姐以前温柔贤淑,嫁了老公就变得娇气脆弱。这婚姻,还真是诡异,有的人会变得越来越善,有的人却变得越来越恶。”

    黄芳背对着蒋晴把要带回去洗的衣服都塞进书包里——她对江东方,沈西西,蒋晴,薛葵这四个人的关系冷眼旁观,也有些了解,只觉得学生物的人真是贴近自然原始形态,淫乱的要命,她得洁身自好。

    “蒋晴,那是人家两夫妻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咱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把实验做好。”

    蒋晴长笑三声,把腿翘在凳子上,重新开始魔兽。

    “做实验不如找个好课题,找个好课题不如嫁个好老公。我算是看透了。黄芳,你也别做实验了,灰头土脸的拼死累活,屁用没有。”

    黄芳不爱听这话。她是个老实人,只知道踏踏实实地做学问,好好毕业,再找份工作养家糊口,颇有点当年薛葵的影子,只是洒脱不足,冷漠有余。

    “那你就看透去吧。话我可是传到了。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去实验室一趟。孟教授最近火气大,说不定就发你头上了。”

    “不去。”蒋晴恶狠狠道,“今天星期六,去什么去。下个星期一再去。”

    黄芳看她是横下心要堕落到底,便也不劝什么了。本来么,大家只是同学,谁也没义务救赎谁。

    “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

    黄芳这一走,蒋晴更是没有顾忌,把音响开到最大,不时望望墙上的钟,两点,三点,四点,五点,倒是有人时不时走到她门口,含沙射影地骂她扰民,她反正不在乎,摇头晃脑地唱着歌,时不时瞄一下她特意打开的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她打给沈西西,无人接听;她又试着打给薛葵,薛葵倒是接了,并且也记得她这个学妹,但是蒋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了问近况,薛葵笑着说还行,顺下去问了问实验室各位如何,她稀里糊涂地说沈西西被孟教授撵走了,去了酶学实验室。

    “这样啊。”她能听见电话那头的薛葵沉吟了一下,“宋玲教授那边的课题比较容易上手。最难也不过操作个色谱层析仪而已。她练习一下应该没问题。总比呆在药理这边什么都不做还给你们造成压力的好。”

    她想薛葵真是一针见血。

    “那……”她欲言又止。

    “什么?”

    “我……”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而薛葵就在电话那头等她说,一片静谧中,突然又听见有人说话,大概是卓正扬,问薛葵在和谁打电话,薛葵回答是小师妹,那边就没说话了,隔一会儿卓正扬又说了一句。

    “你再找藉口不好好吃饭我就……”

    她没听到卓正扬要对薛葵怎么样。因为薛葵立刻对她说下次再聊就挂断了。

    原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一点让蒋晴觉得这个电话没有白打。

    五点半,楼道里有人上上下下来回奔跑去打饭,她没胃口。七点,八点,突然响起敲门声,想是有人终于忍受不了她制造的噪音要正面冲突了,她厉声骂了句脏话,但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她正处于想找人吵架的临界点,嘭地一声拉开门。

    “干什么……”

    在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温文尔雅但面无表情的江东方时,蒋晴傻了眼——她们这栋楼的阿姨素来铁面无私,男生绝对没可能上楼来。

    “江师兄。”

    “为什么不去实验室。”

    “我最近心情不好。”她可以说病了,也可以说有事,但不知不觉中抖着嘴唇说了真话。

    “怎么心情不好。”江东方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等她下文。

    “不知道怎么说。”打了一天的游戏,整个人都成了魔兽,她暂时还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那我也想安慰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说。”江东方越过蒋晴的肩膀,看见屏幕上还是游戏界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蒋晴觉察到他在打量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状态,不由得窘迫起来,拿了钱包,钥匙把门一关。

    “江师兄,你吃了没?”话一出口,蒋晴就觉得不对,哪有人八点还没吃饭。

    幸好江东方摇摇头。

    “没。刚刚做完实验。”

    “我也还没吃。”蒋晴又振奋起来,她其实天生是爱热闹的命,“咱们一起去吃吧,这附近有个小馆子还不错。呃……沈师姐呢?”

    他扯扯唇角,想到她一个人去挤又脏又乱的火车,心底某处就隐隐地揪了起来。

    “在家。”

    “哦。”两人一起下楼,蒋晴在前面领路,“就那儿,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我知道。”他和沈西西以前也常常到这里吃饭。结婚前沈西西就住在蒋晴现住的这栋楼里,没想到阿姨还认得他。任凭他走出走入也没管。

    “怪不得阿姨这么轻易就让你进来了。”蒋晴眯着眼睛打量对面这认真看菜单的男人,两个星期不见,突然觉得他十分陌生,那同位素室里宽阔而可靠的肩膀,现在却因为天寒地冻而微微缩着,在她眼里,这男人仍然是十分英姿勃发的模样,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在一番纠葛恩仇之后,荡然无存。

    真是个薄情寡性的人啊。蒋晴心里暗暗自嘲,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怕孤独的人。而这孤独来得快也去得快。

    “你能吃辣不?”

    “行啊,我是重庆人呢。要不,再来两瓶啤酒吧。”

    两个人点了手撕包菜,干锅鸭片,酸辣汤,还有啤酒,江东方在实验室里浸淫多年,还不至于一瓶啤酒就灌倒了,他本来不叫蒋晴喝,但是蒋晴坚持要给他斟酒赔罪,毕竟两个星期没去实验室,一定给江师兄造成了许多麻烦,还望他多多包涵。没了扭捏作态的小女儿心思,她又变回那个豪爽的蒋晴,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江东方也不提别的,光给她讲这两个星期又有了什么进展,蒋晴听着,时不时冒些建议出来,江东方不作声,只是偶尔点点头给予肯定。偶尔又给些提示让她思索,蒋晴在生物方面的热情回温,已然做好了回去的准备,江东方颇感安慰,两人渐渐地聊开了,便天南海北乱说,蒋晴仗着酒劲就问了一句。

    “江师兄,给我讲讲白纯吧。听说她特漂亮。”

    “的确漂亮。”江东方微微地笑,他的历任女朋友当中,白纯确属第一美女,“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蒋晴,倒是你和我说说看,为什么不去实验室。”

    蒋晴笑笑,放下筷子,寻思了一阵子。

    “这个说来话长。首先,江师兄,我前一阵子特迷你。看不出来吧?”

    江东方特别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蒋晴看得出,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心生波澜,知道自己的坦承并没有伤到他一分一毫,哈哈大笑起来。

    “江师兄,你可别怪我冒犯你。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道德败坏。”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在新视听我随便说说薛师姐的八卦,只是为了拉近我和沈师姐的距离,结果沈师姐上了心,一直问我,而我又因为突然对你有点意思,觉得特别对不起沈师姐,拼了命的想要讨好她,就开始造谣,现在想想,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我怎么就这么贱呢?为什么一个错误连着一个错误地犯呢?”

    江东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行了。别说了。”

    蒋晴摇摇头——不说不行。不说她永远好不了。

    “可是我真没想到,沈师姐会当着苏医生的面说出来,那天,我觉得她就跟鬼上身似的,特别可怕。平时我们也就私下聊聊造个口业。”她不避讳地当着江东方的面弹去眼角的泪珠,“我能感受得到,沈师姐现在也一定特别难受,比我难受多了。真的。你不知道,上上个星期五,就是大野料理那事的第二天,沈师姐一大早在实验室外面堵我,约我一起去血液科对苏医生赔礼道歉,话都想好了,对苏医生说那些都只是谣言,薛师姐在实验室的时候对师弟师妹特别照顾,是个好姑娘,这才是事实。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一直絮絮叨叨薛师姐带她去血液科那次,多么帮忙,她怎么一时糊涂就做出这种事情。我当时又气愤又羞愧,只觉得压根儿不关我的事情,凭什么拉上我,就一口回绝,沈师姐估计是一个人去也不好意思,就一直磨我,一直磨我,我特别恨她,不想理她,掉头就走,她在后面追我,还摔了一跤,我都没理,心想,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么,我不去实验室,我不开电话,我就要让你沈西西知道,这全是你的错,我蒋晴一点责任也没有。就这样,一直拖到今天中午,黄芳对我说,苏医生出国了,沈师姐被撵走了,我们和血液科的关系全断了,我想,这事完全坏了,完全没法补救了。”

    “江师兄,现在认错来得及吗?如果我当时听了沈师姐的话,勇敢一点,和她一起去承认错误,我也不会一直闹心到现在。真的,我还有件事情没和你说过,我以前特别瞧不起沈师姐,觉得她一无是处。现在才知道,她勇于承担错误所带来的一切恶果,这一点我永远也比不上。”

    江东方抹了一把脸,喉头有些哽。沈西西没有对他说这些,一点都没有说。他记得那天晚上吵架之后沈西西和他分房睡,然后早上很早就走了,他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见到他,原来是想要去道歉。

    而楚倩把沈西西骂了一顿的那一天,沈西西回来后的确哭着说了很多次“苏医生出国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但是他当时以为她只是为了保不住血液科的人脉关系而伤心,原来是为了她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而痛苦。

    原来沈西西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可是他视而不见。

    “不必了。薛师姐根本不会计较这些。”他抖着声音回答,“你们不了解她。你们就是把她说得再坏,再堕落,也伤不了她分毫。无论幸福还是不幸,她都自给自足。”

    虽然说了绝不原谅的话,但是他了解薛葵的为人处世,很快她就会忘记这件事情,甚至会以同化自己和沈西西的方式来原谅沈西西,她可以卑微到极点,但是她的生活,谁也不可左右。

    “那么,就这样吗?你原谅沈师姐了?也原谅我了?”

    “原来宠坏沈西西的不止我,还有你。”江东方喃喃自语,又突然扬声道,“蒋晴,星期一准时到实验室。否则孟教授下一个要谈话的人就是你了。”

    “行,我知道了。”蒋晴哭过的脸在日光灯下微微地笑着,“不就两个星期么,我能把实验都赶回来,你看着吧。”

    黄芳说得对,她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就只剩实验了。

    两个人吃完饭,江东方付了帐,然后在饭馆门口分道扬镳,蒋晴才刚要过马路,一辆的士急刹车在她面前,司机探出个脑袋来大骂,蒋晴心里一片空无,但依然回骂了两声,再看江东方,已经走远了。

    她只是一时行差踏错而已。她和沈西西一样,不摔到谷底,死过一次,不能浴火重生。

    江东方有些醉意,但思维并没有受到影响,和沈西西谈恋爱的那几个月,他们一直走这条路,从寝室到实验室,那个时候特别傻,还勾着手指头说以后谁也不许单独走这条路,要走就要挽着手一起走。

    现在没有沈西西,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寂寞而漫长。

    不能带蒋晴了,要告诉许达,另外找个人带她。她是个好苗子,但是在他手底下,只会变成藤萝,不会长成大树。

    他从未如此思念着沈西西。现在还在火车上吧。从格陵到她的家乡,有整整十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回去看岳父岳母那一次,沈西西窝在他的怀里睡着,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和今夜一样,那个睡着了还会挠挠耳背的小姑娘,原来也没有变过。

    为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别开车,夜色很好,慢慢地走回去,酒也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许达要他写出一个青年教师基金申请,赶着一月份送审,明天要拿出初稿。还有实验室新来的层析系统,他要把说明书翻译出来,赶快上手。

    薛葵,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梦了。而他活在现实里,每一下心跳都是如此残酷,而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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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记得顾行知的人,我提示一下,就是第一章卓薛相亲,隔壁桌的小姑娘裙子湿了,拿条大毛巾出来解围的人。那个时候没有机会介绍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问卓雪是谁。卓雪是苏仪为卓正扬和薛葵的小孩起的名字。今年的全国汽车峰会在格陵举行。十二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地址是月轮湖畔的天骄俱乐部。

    前一个星期照例由精算协会在格陵晚报上颁布出这一年来汽车行业的各项榜单,重卡销售仍是远星第一,占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七十九,但潜力榜上,杀出一匹黑马,乃是卓开,拉开众人,遥遥领先,对于一家还没有上市的公司来说,实在是不小激励。随榜附赠的还有金融学家和资深人士的专业分析,薛葵向来只看新闻同娱乐八卦,财经专栏她实在没兴趣,趴在沙发上找了找,发现没有姬水玉龙,有点失望。卓正扬听她直叹气,知道是虚荣心作祟,就解释给她听。

    “玉龙是远星的子企业,没有上榜资格。”

    薛葵叠起报纸。第一辆开上川藏公路的大卡,是姬水二汽出品。现在却沦落到靠别人赏饭吃,她直起身来,两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九十年代初,姬水二汽有一支广告,大卡车队如同长蛇阵一般,轰隆隆开过川藏公路,穿山越岭,十分威风。”

    卓正扬咦了一声,自办公桌前起身,过来挨她坐下。

    “我看过。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优胜劣汰,成王败寇。”

    他能感觉到薛葵有些不高兴。

    “对,你最能干,行了吧?卓总。”

    姬水二汽最鼎盛的时候薛海光只是副手。改革伊始厂长调往机械局,薛海光转正,才知道留下来的是一堆烂摊子,风光不由他,不风光全赖他,实在很倒霉。可是在卓正扬看来,薛海光空有一腔热血,技术和生产方面都十分缺乏,当然要被淘汰——即使他是薛葵的父亲,也不能文过饰非。

    “我的确很能干,而且百折不挠,永不放弃,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意有所指;薛葵飞红双颊站起来,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去。

    “我爸比你好多了!他又高又帅,又清廉又正直,而且对我妈特别好,你连他一个小手指头也比不上。”

    她还故意把小手指头伸到卓正扬眼前示威般地晃了晃,卓正扬眼疾手快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一把勾住,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地凝望她那双剪水秋瞳。

    “我对你不好么。我……”

    “什么?”她追问。卓正扬很少有讷而不言的时候。

    他笑着摇摇头:“闷声发大财。不告诉你。你先回答我,我对你不好么?”

    他的计较让她心底有个地方莫名地揪成一团。薛葵认真地想了想,在他面颊上香了一下。

    “你对我很好。好的不得了。”她并不矫揉造作,对她好,她便有感恩的心,“简直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啊,卓大人。”

    “不行,别避重就轻。”他自喃,捧着她的面颊轻吮唇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你有时候真是薄情得令人生恨。”

    “哪有……”

    她轻轻扭动着腰肢想要挣脱,但毕竟还是被他欺负了。窗户外面飘着雪,室内却一片旖旎,他箍住她的背脊,越来越紧,但毕竟还是松开了。她悻悻地摸着自己又红又肿的嘴唇,哪有这样的,大白天在办公室里他也敢。

    “让我休息一下,”他倒是心满意足,就势在沙发上躺下,伸直两条长腿,又把脑袋枕在她腿上,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手指捏捏鼻梁,“翻资料翻得我眼睛痛。等展开回来了,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展开。薛葵想起那天打电话回来,心想果然不应该让小孩子知道大人亲热,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你教训他干嘛,他是个好孩子。”

    卓正扬捏着鼻梁,忍俊不禁。这还真是和苏仪的想法对上了。

    “只有你把他当孩子看。卓开的客户,他是男女通吃,大受欢迎。”

    “英文里的baby都是用it做主语,小孩无性别喔。”这才是他受欢迎的原因吧。

    卓正扬想得比较深远——展开被自己的女朋友喜爱,想来婚后不至于限制他与老友来往,十分高兴。

    “你的好友除了盘雪,还有谁。”

    “我有两个死党,一个叫张寒,一个叫叶澜澜。不过都出国啦,她们常常喊闷,叫我也过去呢。”

    提到老友,她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但卓正扬一想到薛葵还有两个闺蜜远在大洋彼岸,拼命想要把她也骗过去,立刻把话题岔开。

    “喔。聊聊伯父伯母吧。”

    他很有兴趣学习一下这一对薛葵心目中模范夫妻如何相处。

    她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就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她声音低沉柔和,如同冬日暖阳映在面上,赏心悦耳。

    “我爸我妈……我爸是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平时特别喜欢对我妈呼来喝去,又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从来不管,都是我妈一个人张罗。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爸连家里的电饭煲怎么用都不知道。可是两年前,我妈住院了,我爸一个人家里,厂里,医院里三头跑,从头学做饭,学洗衣,学打扫房间,我妈出院的时候,家里和平时一样干净整洁,而且我爸还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厉害吧?所以啊,对一个人好不好,不在平时,而在患难。俗话也说,患难见真情嘛。”

    “你喜欢这种相处方式?”他闭着眼睛,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出去玩,但是为了迎接下个星期的峰会演讲,他不得不周末还留在办公室准备资料,原本是展开该做的事情,他做起来并不十分得心应手。好在有美人作陪,看报纸看文献,娇小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给他莫大支持,“那我以后也什么都不做。等你伺候我。”

    她飞来一记温柔刀。

    “行啊。我把你砍断四肢养起来。”

    她倒是喜欢对他语言施暴。仿佛天性中无拘无束的那一面正在复苏。

    “你舍不得。”

    他是有多少爱都会表现出来的人。在薛葵宿舍过夜已经是上上个星期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和好更胜当初,所以睡得特别香甜,醒来的时候薛葵已经梳洗完毕,俯下身子笑嘻嘻地对他说早安,那一刻他立即下定决心要摒除一切干扰和她结婚,一直到两个人七老八十都黏在一起,早上醒来看见彼此,便是莫大幸福。

    只是他的身份仍然隶属于北京军区的特种大队,军婚要政审,可能会困扰她。所以他正在想办法让卓红安点头把户口临时调出来。但这件事情还没有办好之前,他不想让薛葵知道。

    “你看我舍不舍得。”她温暖的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对了,刚才游赛儿对我抱怨,说水箱壁上长了很多青苔,要买两条清道夫放进去替公子小丑做卫生。公子小丑最近精神不太好呢。”

    “什么?”卓正扬对于海洋生物认知甚少,但对展开留下的水族箱很有爱心,游赛儿就是瞅准了这一点,频频向他伸手添置装备,“告诉她,上次买蛋白质分离器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藉口,换一个。”

    浑然不知自己被游赛儿利用来做外交的薛葵耐心解释:“清道夫就是吸盘鱼。它会贴在缸壁上吃鱼食残渣和水藻,我也觉得蛋白质分离器不够好用,还是生物除污最科学。”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手指从卓正扬的脸上缩回来。卓正扬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略转了一转,她又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他清奇的肩骨线条藏在薄薄的肌肉下面,摸起来很舒服。

    卓正扬,你知道吗。野生的吸盘鱼是吸附在大型鱼类身上,在对方捕食时尝一点残羹冷炙而生存的小角色。如果大鲨哪一天觉得自己身上的吸盘鱼不听话,不乖了,就立刻把它甩掉。除非海域里有其他鲨鱼愿意收留它,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姬水玉龙,就是远星身上的一条吸盘鱼。

    她的一语双关毕竟只是心里话,不可对卓正扬说。而卓正扬躺在薛葵的腿上,又被她轻轻抚摸着,存在感如此踏实,抵消掉他的一切不安。

    “行。只要你喜欢。”他语气中颇有点老婆宠溺孩子,他就宠溺老婆的意味,“十分钟后叫醒我。”

    可是她舍不得叫醒他。他的手交叉放在腹部,腕表的秒针,电脑的风扇,空调的暖风,细微的声音,她竖着耳朵一一鉴别,满意于一切都静谧得恰到好处。

    两个星期前卓正扬留在她的宿舍过夜那一次,她睡得其实并不好。隔天早上,她先起来也是免得叫他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卓正扬侧着身子,偏着脑袋,样子十分木讷,如同discovery里见过的那头小狮子,趴在一块大岩石上,表情严肃地睡死过去。他的下巴轮廓刀割一般坚毅,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青髭,更有男人味道,蠢蠢欲动想摸一下,又不敢。

    卓正扬醒过来的毫无征兆。几乎是一睁开眼睛,薛葵还在出神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她心都吓停了,结结巴巴地说早安,其实看得出他也是有些尴尬,手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揉着眼睛,唇角一抹温柔笑意。

    “早。”

    声音里面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去,他看看腕表,喔了一声,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她拿了新牙刷新毛巾给他用,自己收拾床铺,他在洗手间里做什么,她不去看,也不去听。等他清清爽爽地出来,一把抓住她,无赖般地拼命往她脸上蹭,不是亲,只是拿胡茬扎,生痛生痛,可是又很快乐。

    “我妈担心得真多余。”后来在车上,薛葵从未见过卓正扬这般的快活,“对了,提醒我拿一只剃须刀放在你那里。”

    终因她强硬反对而计划搁浅——这将置她的同居密友盘雪于何地。她的反对都不能减弱卓正扬一丝一毫的快乐,路上接到个电话,说是某财经杂志约他做访问,她正在喝牛奶,他这么怕交际的人居然在望了她一眼之后,一口答应。她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他也才反应过来。

    “咦?我怎么会答应?真是色迷心窍。”

    岂有此理,居然赖她头上。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他一笑置之。那个笑容,包罗万象,又得意又安和,一刹那她眼前风景飞逝,晕眩中听见卓雪在后座上大吵大闹。

    “下次我要坐在爸爸身边!我要坐在爸爸身边!”

    她猛地回头,那个穿白色洋裙的小囡囡嘭地消失了。

    这种心理暗示太危险,需保持头脑清醒,免得动摇军心。偏偏盘雪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说卓正扬和她有夫妻相,尤其是嘴唇部分,说的时候那个眼角眉梢掩不住地暧昧流动,就差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已经和卓正扬生米煮成熟饭?那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这红包包多少才合适?有无造人计划?……她哭笑不得,想要岔开话题,盘雪还自顾自地在那里羡慕兼哀叹。

    “我要是能找到一个男人像卓正扬对你那样对我就好了。我们所美女也不少吧?卓正扬每次来接你的时候,好几个都在偷偷打量他。可是卓正扬的眼里,只有你这个每天做完实验一脸疲惫爱理不理的薛葵。说到这,我都要替卓正扬抱不平,哪个男人不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了,你看看他,每次你上车系好安全带他还要亲自检查一遍,我都看着呢,薛葵!薛葵!你真是好命。”

    好命什么。

    她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何祺华这么逼人,那她就立刻出国。生物这种基础学科,美国人永远需要廉价劳动力。早在一个月前,还未和卓正扬交往,她已经拿到国外几家学校的offer,因为排名差,薪水低,所以一直想要回绝,但是和母亲沟通之后,沈玉芳劝她不应将事情想的太美好,只要先出去了,一切都可以慢慢适应。于是deadline未到,她就一拖再拖。何祺华对她下最后通牒的那一晚,她攥紧了拳头,决定远走高飞,就不相信他有通天本事,还能追杀她到美国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去。

    如果说他对付姬水玉龙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姬水玉龙这只吸盘鱼,除了作为要挟她的筹码,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不值得她付出代价。

    至于苏医生的一番话,更是坚定了她离开格陵的决心。从小到大,只有薛海光和卓正扬对她的宠爱,不让她为难而又贪图更多。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得斩断羁绊,远走高飞。等到了太平洋的彼端,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才是最好的结局。

    卓正扬睡得极香,脑袋沉沉地压着她的腿。这个男人是她心头挚爱,可惜不能长久。

    她最近常常想不起卓正扬的模样,只记得他某句话,某个动作,手臂的力量,嘴唇的温度。于是也悄悄动手拍了几张他的照片,可总觉得失真,不是卓正扬。待见了真人,又会惊叹,原来他的眉毛是这样的,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巴是这样的,一切都鲜明在她的眼底,转瞬又全部忘记。周而复始,她只好放弃。

    多看两眼吧,薛葵对自己说,免得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盘雪没想到薛葵能言而有信到了愿变尾生抱柱而死的地步——薛葵早先答应了耶诞夜和她一起买衣服,居然过了两个多星期还记得,那衣服也应了薛葵的话,耶诞夜买两百送一百,着实划算。盘雪实在需要一个人帮她杀开血路,得到dream战衣。

    感激涕零的盘雪由最初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反正薛葵和卓正扬还有一辈子的耶诞夜可以一起度过,我占一个应该没关系”的坦然。金碧辉的规矩是当天座位当天订,于是她一大早就开始拨电话,口口声声要订双人情侣座,那边负责订座的男士详细地记下了盘雪的姓名和单位,突然咦了一声。

    “你又相亲?这可是耶诞夜……”

    嗯?盘雪一怔,但那边似乎知道自己失言,立刻挂断。等下了班,两人在耶诞颂歌中冲到金碧辉,排队的人已经成了长龙,盘雪自得于有先见之明,大剌剌报上名号,那戴着小红帽的领餐员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对住手中的对讲机说“盘小姐到了,两位,都是美女”,然后把盘雪和薛葵领到窗边的无烟区,这个位子盘雪最喜欢,可以看见街上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伸手可及的书架上又摆着许多最新杂志可供翻阅。

    “这是我相亲宝座啊,薛小姐,今天可算和你来了一次。”

    “嗯,盘小姐,今天能和你共进晚餐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坐定,一高大帅哥来招待,盘雪遮住脸,把菜单推给薛葵。那铭牌上写着顾行知三个字的大堂经理不推荐她们点耶诞夜情侣套餐,非常坦诚地说只是形式主义,况且两位并不是情侣——盘雪怒了,一拍桌子。

    “我们不像情侣?就点这个。”

    薛葵摊摊手。

    “就算我们像情侣,也不像冤大头啊。我吃比目鱼焗饭,你吃什么?”

    “好吧,和你一样。还要两客鲜果冰淇淋。多放冰渣,不要草莓。”

    顾行知顿了一下,看了盘雪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写单,复单,下单,一气呵成,末了还没忘记彬彬有礼地说一句希望两位能在金碧辉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金碧辉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人最讨厌,”盘雪对着顾行知挺直的背影指指点点,他都拐弯了,她还伸长手臂继续戳戳戳,“我每次都填意见卡投诉他,怎么还不走人呢?”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盘雪同志如此斤斤计较。”

    “就是我相亲那次,鼻子里喷意粉,他正在帮我续水!我窘得掉眼泪,他装作看不见多好,还把纸巾盒放到我面前,借由收拾桌面帮我挡了挡,让我好擦干脸——你说过分不过分!”这种事情,真是一辈子的耻辱,最好写入盘家大事记,让后人都牢牢记住,有这么个姓顾的家伙,见过她最难堪的一面,“后来每次相亲,撞邪似的总能遇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喷意粉,那才叫心理阴影!所以次次成不了都是他害的!都是他!”

    原来是这样。

    “他这明明是帮你。”薛葵把半年前相亲时看见顾行知帮小朋友换衫的事情讲给盘雪听,“能够把小姑娘也当作淑女看待的男人太少啦。虽然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但是能够做得如此体贴入微,确实难得。”

    “他的分内事让我觉得很尴尬!”盘雪嗤之以鼻,伸手去拿书架上的最新杂志,“对了,薛葵,我再确定一下,你今天陪我,卓正扬不会生气吧?”

    “会。不仅会生气,还会和我分手。”

    盘雪吓得一本杂志掉在地上,早有服务生帮她捡起来,端端正正放回桌面。

    “啊,薛葵,你不要吓我!”

    “唉,我只是觉得每次你这样问,我回答‘不会,他有会要开’太没新意。”薛葵翻着一本时尚周刊,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填字游戏,拿了笔开始做,“我都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仿佛我们两个在**。你再担心,我就要怀疑你的确想撬卓正扬墙角了。”

    “怎么可能嘛!我撬你的墙角才差不多……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开个玩笑……”

    “好啦。你就这样想,是你好心陪我过耶诞夜,好不好?”

    这样一来,盘雪还真舒心了许多。她是个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的人,但是和薛葵做朋友就有这点好处,她的任何唐突作为,薛葵都不生气。

    薛葵专心致志地玩填字,盘雪无聊地翻着杂志,顾行知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就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人,要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找出破绽好填投诉单。他在做品酒示范,他在协调布菜送单,他在听无线对讲里传来的指示,又同一个貌美如花的服务生低声交谈,那女孩子莞尔……她扭过头不看,突然瞪大眼睛,以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开始偷窥隔壁那一桌,还拿着叉子在薛葵面前挥来挥去,差点就戳到她的额头。

    “薛葵,薛葵,那人在看的财经杂志,封面好像是……”盘雪使劲伸长脖子,“你男朋友卓正扬!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那人把书搁桌上了……看不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一本。”

    她们两个都甚少关心财经,这种杂志摆在报亭里她们看都不会看,就算有个卓正扬在上面。盘雪在书架上翻来翻去,也找不到第二本,薛葵让她别找了。

    “他的确做了个采访。反正是谈重卡,很无聊的。”

    “怎么没意思,一定很有意思,卓正扬今天不能陪你,就让这本书陪你啰。……先生,先生,可不可以和你交换杂志?”

    那人显然关注经济局势多于盘雪手中的八卦新闻,所以没睬她。没一会儿,有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体贴地放了一本同样的财经杂志在桌上。

    “盘小姐,您是要看这本杂志么?”

    盘雪一把抓起来。

    “对对,就是这本!”

    “这是我们顾经理的私人藏书,希望您看完了……”

    服务员的悄声细语淹没在盘雪兴奋的大叫里,薛葵望了那服务员一眼,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服务员看起来好像有点无奈又想笑,好脾气地退下。

    “你看,真的是你男友!”

    封面用蓝天下的重卡车头做背景。左边是端坐在车门踏板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穿一身休闲西装,得体大方,左腿跷于右腿上,单手支颚,嘴角微微下耷,仪容庄严,若有所思;而卓正扬站于右侧,靠住前灯,双手插袋,身形慵懒同时又从眼中射出凌厉气势,相比较那中年男人的正襟危坐,他的粉红色手织毛衣配灰色围巾显得有些随意而轻佻,不过现如今的年轻企业家,都是这种调调。

    “一师一徒,亦敌亦友——大力神同破冰者,重卡市场各领风骚……”盘雪念了一遍标题,开始口无遮拦,“怎么平面照的卓正扬看起来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

    薛葵心想卓正扬也确实不上相,他那深邃五官压扁了之后,显得有些阴沉。

    “相由心生呗。”而且,他的确坏极了。想到她昨天说不陪他参加耶诞夜的舞会,一方面是早和盘雪有约在先,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去面对他的同行——她想他也应该知道一多半人都是她曾经在沈玉龙手底下应酬过的——卓正扬用一种令她印象深刻的方式来抱怨,想起来脸上就直发烧。

    她有点不自在地并拢双腿,把围巾拉高到连下巴都遮住。

    在盘雪看来薛葵是因为她的话而尴尬,吐吐舌头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都嚼嚼吞回去。

    “呵呵,呵呵,你看卓正扬旁边的这个人,年纪大了些,不够帅,可是很有味道。”

    她淡淡看了一眼,转着手中的圆珠笔,重又专注到填字游戏当中。

    “那是远星何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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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前面几章的编号改了一下,但其实内容是没有变的,不用看。

  最近听歌听疯了。而我这个人一听歌就很难集中精神写文……

  在听薛葵解释远星是重卡行内龙头老大之后,盘雪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哇!做汽车这一行的男人都好有型。我要向我妈申请,下次和这种男人相亲。或者,你看卓正扬能不能给我介绍……”

  她还没说完,香喷喷的比目鱼肠焗饭上来了,热情的服务员问她要不要续水,冰淇淋是现在上还是待会上,岔了两三次,盘雪就忘了要卓正扬介绍男友的事情。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杂志。

  “正文在这里,”她翻到五十六页,“全是卡车的照片……一大堆数据……都什么喔,也不问问情感生活。我还以为会看见你的名字。”

  薛葵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不是八卦周刊。他们卖车不卖身。”

  “没意思,”盘雪嘟哝了一句,把杂志递给薛葵,专心吃饭。薛葵放下勺子,悄悄拿起来看封面。

  她本来对自己的毛线活并无自信,但这样一看,似乎也中规中矩,并不丢人。卓正扬还是侧面最好看。头发太长,应当剪一剪。

  她压根没有注意何祺华。只当他不存在。正文里用表格对比远星大力神和卓开破冰者的各项数据,又有三四张插图细细剖析两种重卡的内外构造,破冰者同大力神相比,采用了更为先进的液气赶悬挂系统,车桥可经受时速120里的考验,主减速器是国家第二机械局自主研发,车厢采用人化格局——不是行内人士,绝无可能看得懂。

  不知为何,编者唐虹的后记倒是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盘雪是没看到,绝不亚于八卦小报。

  本次采访中,何祺华坦承大力神亦是卓正扬作品,现如今国内重卡市场价比最高的两种车型,皆是出自这个不到三十五岁男人所领导的研发团队。是剽窃或者馈赠,两人并未达成一致,虽不至于到立案调查的地步,但也确实影响了两人接受采访的气氛。

  原本将师徒约在一起是要给个惊喜,但显然惊吓更多。从始至终,两人对话,不超过十句。

  ……据信卓开有意收购远星麾下姬水某生产基地,条件优渥,何祺华本是来格陵散心,然得不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他令我招架不及。就快没时间结婚。”

  这显然是玩笑话,因为卓正扬淡淡回击。

  “你哪来的新娘。”

  果然是缺少幽默感的男人,说笑话的时候眼睛亦不会弯。相比较何祺华的杰尼亚,现如今肯穿手织毛线的男子,太难得。一条朴素的围巾,竟然也能坦然围在脖上——昭告天下,业内第一黄金单身汉,已是名草有主。

  也对,两人实在不同。何祺华说是身不由己,他原是第二机械局的公务员,八十年代后期辞职,是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弄潮儿,正好有个机会做海外某知名重卡的在华行政顾问,而卓正扬却是因为见过一支重卡广告,在川藏公路上飞驰如电,极其威风,于是立定决心入这一行——似乎随意了一点,但却一心一意,风生水起。

  “不知为何,在很多事情上,我们都是殊途同归。”

  看来重卡界执牛耳者这个位置,卓正扬是势在必得。

  “不错。你我眼光惊人相似。幸也不幸。”

  何祺华是知天命年纪,相比较卓正扬而言,显然更加勘得破,无意中提到自己同未婚妻十年坎坷,终于要修成正果。言语间满是自在写意——实难想象五十岁的人还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浪漫情怀。或者说婚姻赋予他重焕青春的魔力,可谓是大爱晚成。

  对于卓开争取重卡自主研发权,是否与未来军方装备换血计划有关,卓正扬依然讳莫如深。

  “若是把握不住现在,怎么谈将来。”

  小编愚钝,很难领会,一师一徒,亦敌亦友的关系底下有多少角力斗智的暗涌。

  业界流传,说何祺华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现在却挑明了针锋相对。甚至说何祺华的退休,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卓正扬的威胁,要急流勇退。

  ……这次峰会意义非凡,因何祺华荣休,要另选接班人出来,远星其他股东都虎视眈眈,何祺华孤家寡人一个,到底从哪里挖出来个人材,若是卓正扬回远星主持大局,便是皆大欢喜。但他只一句没兴趣就打发掉。

  “我喜欢格陵。以及这里的一切。”

  看来实干派的卓正扬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而何祺华,更多地羁绊于世俗真情。采访结束后,两人匆匆离开——加长宾利同奥迪R8这次是否又殊途同归?

  吃完又坐了一会儿,盘雪想把封面和正文撕下来,薛葵哭笑不得地阻止了她,两人结账。

  服务生收了盘雪的vip卡,并不急着走,而是俯身看她填意见表。

  “请问您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我对你们的大堂经理有意见没建议。”盘雪嘟哝了一句,“别看我写什么啊,麻烦你去把发票拿过来,谢谢。”

  结果发票里刮出十块钱,盘雪高兴得要命,一时也不想投诉顾行知了,把意见卡放进口袋带走,两人走出金碧辉,街上风声歌声皆清冷,门口有个穿皮夹克的男子,看来也是刚刚到,站在那里似有所待。

  “盘小姐。”

  竟是顾行知。不穿制服的他真是难以辨认——原来也是个和她们一样的真人,不止会说客套话。

  “哦,顾经理。”盘雪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认得我”六个字。

  顾行知心想,你次次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投诉我,想不记得也难。

  “耶诞快乐。”

  “嗯嗯,你也是。”盘雪含糊了两句,又应酬一句,“你下班了?”

  “我和同事调了班。”顾行知双手插袋,看看薛葵,又看看盘雪,“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逛街。”但是为何要让他知道自己至今相亲不成,只能和女孩子一起逛街,“晶颐那边。”

  “喔,我也往那边走。街上人太多,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们。”

  街上人很多才安全吧?盘雪觉得这个理由着实牵强,她甚至异想天开——顾行知是不是看上薛葵了,薛葵这么漂亮。

  薛葵还未结婚,当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顾行知这人……其实挺不错。

  可是她怎么又走在顾行知和薛葵的中间了!她酸溜溜地换到另外一边去,装着聚精会神看橱窗,给他们两个独处机会,直到橱窗上映出顾行知的脸。

  “盘小姐,前面有一家茶店,柠檬汁很清爽,要不要试一下。”

    盘雪十分警惕,嘻嘻哈哈说才吃过饭,不渴,你们喝你们喝,不用管我。薛葵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无奈地一笑。

  “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顾先生,你陪盘雪行不行。她啊,特别粗心。被人偷了也不知道。偷了别人的东西,也没知觉。”她一语双关。

  盘雪有点泄气。

  “薛葵,我什么时候偷过别人的东西?你不要走嘛,喂,喂……”

  可是薛葵挥了挥手,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中了。剩下盘雪一个孤立无援。她想顾行知应当很快走开,然后两人分道扬镳。

  但是事与愿违,她明明因为想甩开顾行知所以加快步伐,可是无论走多快,顾行知都能跟着上,两个人比赛似的越走越急,最后顾行知受不了了,按住她的手臂。

  “盘小姐,我没见过女孩子走路这么快。”

    呃?盘雪想,那你可以不用走这么快嘛。薛葵都走了。这样想的时候,薛葵的短信到了。

  她查看短信,顾行知就站在她身边等她,看她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怎么?”

  盘雪傻傻地举起手里的电话,声音有点变调。

  “薛葵骂我蠢。说你想追我。还说整个晚上,金碧辉的全体员工都在帮忙。”

    顾行知毫不尴尬地展颜一笑,那不是他工作时的模式化笑容,而是自然的,不加任何修饰的高兴。

  “盘小姐。”盘雪每个周末到金碧辉相亲,都可以坐最喜欢的位子,为她服务的都是他,难道她觉得只是偶然,“对你,我从来不只是做分内事。”

  盘雪嘭地一声就炸了,脑袋里一直机械地重复junglebell,junglebell的旋律,突如其来的好耶诞,她有点负荷不了。

  “等等,等等,顾行知,我在你眼皮底下相过三十二次亲!”

  “所以?”

  “这太奇怪。”

  “我不觉得。”

  “我觉得我最终应该是和一个相亲的人在一起……”

  “我觉得应当爱邮差。”

  “什么?”

  他想,不急。可以慢慢讲给她听。

  顾行知勾勾手指示意盘雪把意见卡拿出来,盘雪不知道他一直在关注,不好意思地把卡片给他。

  “……你投诉我和服务生打情骂俏?!”

  “难道没有!”

  “……走吧。”

  “去哪里?”

  “你说呢?”

  两人淹没在耶诞的滚滚人潮中。穿皮夹克和羽绒服的情侣那么多,幸福多有相似,当好好把握。

  总有人踢到铁板也不放弃。展开是舞林高手大受欢迎是正常,卓正扬这专职壁草,赖不住软磨硬泡,被前一阵子为他做访问的唐大记者拉去跳舞,他把行动电话放在风衣口袋里,搁在椅背上,展开跳得太累,便坐下来休息,喝点红酒。

  他挺恶毒地想,薛葵不来,是不是因为不会跳怕出丑?有可能。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协调肯定很差。说不定就摔一个四脚朝天,哈哈,哈哈!

  所以说不要背后讲人坏话,卓正扬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咬着烟头,把电话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我的葵来电,是否接听?”

  展开并不知道她在卓正扬的电话里,叫做我的葵。他按下了接听键,故意不说话——明明知道这样不太好,却赌气地想,你也接过她打给我的电话,你也什么都不说。

  “你猜我在哪里?”薛葵十分温柔的声音响起,“我被盘雪抛弃了。”

  他匆匆挂了电话,这曲华尔兹还没有结束,他暂时看不见卓正扬的身影,于是自己出去接薛葵。

  私人会所的正门对着明镜般皎洁的月轮湖,薛葵在湖边上等着,看见有人从灯火通明的大厅出来,竟是好久不见的展开。

  可是紧随其后的还有何祺华。她赶紧躲到一边的腊梅树下,腊梅开的正盛,她拉了一把展开,后者真是善解人意,立刻抱住她,免得她被发现,她越过展开的手臂,看到何祺华同工作人员握手,他们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终于一番寒暄之后,何祺华上车,扬长而去。

  她松了一口气。展开赶紧放开手,然后倒打一耙。

  “你干嘛?喔!吃我豆腐!”

  “少来。展开,好久不见!上海好玩吗?”

  “就那样呗。”展开咳嗽了两声,“这什么花,香得让人头昏。”

  薛葵替他扫盲。

  “这是腊梅。卓正扬呢?”

  她唤卓正扬的名字,有一种不同的味道。她唤自己的名字,便没有这种感情——展开愣了愣。

  “在里面。”

    她便要进去,展开跟在她身后,心里有种冲动在酝酿,突然里面传来歌声,有人唱黄舒骏的《单纯的孩子》,五音不全地哼着,偏偏每一个字又咬得十分清楚。其中有一句是别让你的无知惊动了他的心事,展开嚷起来。

  “他唱错了吧!应该是别让你的心事惊动了他的无知。”

  “是吗?”薛葵停住脚步,“我没听过这首歌。”

  “他唱错了。”展开十分严肃地点点头,“就是别让你的心事惊动了她的无知。这样才对。”

  “……好好好,错了错了。”薛葵心想,真是小孩子,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他从自己的外套里拿出邀请卡,挂在薛葵脖上,“没有这个,他们不会让你去正厅。说是为了防止商业间谍。”

  他扯扯那邀请卡。

  “真不知道有什么要防范的,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哪懂礼义廉耻。这玩意儿,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那你呢?”

  “太受欢迎了不是什么好事,”他伸个懒腰,“我去湖边转转,散散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鼻子痛。”

  他直直走下台阶,头也不回。踩着草地,看见对岸有烟火绽放,便坐下来,出神地望着,姹紫嫣红,忽而不见。

  很快心情就平静下来。他想,他迟早会和没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好。

  “慢慢来,不着急。”

  他对自己说,摸出一支烟,想起卓正扬似乎很久不抽了,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点燃。

  圆形大厅有一间间辟出来的小室,可以私下谈话。舞池里灯光很暗,不时有人开门,关门,强烈的灯光泻出来,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明显是卓正扬。

  他们只是虚掩着门。那人对卓正扬说了什么,大概是发出邀请。而卓正扬婉言拒绝。

  “我有女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唐虹耸耸肩,“而且他也不陪我过耶诞。”

  她并不掩饰自己对卓正扬的好感。对她而言,都市男女来一场情感快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也许卓正扬是个拘谨的男人,不太容易突破心防。

  卓正扬只和唐虹在做采访时有接触,完全没料到她今天会这样,而且完全不懂得知难而退。他懒得再说,面无表情地转身,就看见薛葵站在门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遗憾。”唐虹倒是无所谓,从薛葵身边走出去,“卓先生,再见。”

  他坦荡,并不怕薛葵误会。看唐虹出去了,便将门反锁,叫其他人不能来打扰他们。薛葵头一次见卓正扬穿西装打领带,和她一样戴识别卡,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滑稽,轻轻地笑了一声。

  卓正扬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但也没有追问,拉着她在书架前的沙发坐下。

  “怎么,想我了?”他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看她穿了一条绒呢长裙配白毛线衫,突然掀开她的围巾,手指按住那块粉红淤痕。薛葵白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打开。

  “我们坐着说说话好不好。别动手动脚。”

  “行。你冷不冷。”

  薛葵点点头。他过去把壁炉的火升起来。

  “卓正扬。你真是看了姬水二汽的广告所以入这行?”

  他点点头。

  “你看了?我还以为你对财经杂志没兴趣。”他停了停,“那你为什么读生物?”

  “因为有人骗我说,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我是不是太容易上当了?”

  卓正扬大笑。

  “他没骗你。女孩子学生物顶好不过。最好还要读到博士,如李彦宏,李安,古林,佩奇,都娶了生物博士,事业又如日中天。所以说我找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半真半假的调侃着,可薛葵的语气十分为难。

  “卓正扬。难道你想和我长久下去。”

  这话说得真伤人。

  “难道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卓正扬有点恼火,“负心女多是读书人。这话果然不假。”

  薛葵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谁比较吃亏,他反而成了被玩弄的一方?

  他坐在壁炉前的矮凳上,背对着薛葵,不说话,薛葵以为他生气了,过去靠住他的背,他也不理,她扳过他的脑袋来——他哪有生气!眨着眼睛,狡黠地看着她。

  “你不是叫我别动手动脚么。”

  她亲亲他的嘴。

  “对不起。”

  “你没可能离开我。”他松开火钳,抱住她,“我想我毕竟还是一眼就看中了你。你跑不掉。”

  “说真的。其实你没必要对姬水玉龙……”

  “那我也说真的。我并没有收购它的意向,只是用了一些方法来对付何祺华。让他在格陵的这段期间,不能来打扰你。”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你不会去他的婚礼,对不对。”他埋在她柔滑的发丝里,含糊地问。

  “当然不会。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会屈服。”

  “那你愿不愿意让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你是我卓正扬的女朋友,未来的妻子。”他的话有种强大的震慑力,“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现在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她轻声细语,“我不要形式主义。”

  “呵,我始终只能做你的地下情人。”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比较刺激?”

  “得了吧,你总在动摇我。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

  “什么事情?”他故意追问,“说来听听。”

  “你少烦!”

  “说来听听。”

  “少烦!卓正扬……不要动手动脚……”

  耶诞后的星期五晚上,薛葵说要去买点日用品,卓正扬非要同去。

  她是想买点东西带到国外去用,不想叫卓正扬跟着,但是后者根本不听,薛葵根本拗不过他,于是两个人一起去超市,虽说是薛葵要用的东西,却完全在听卓正扬的意见。买什么色系也都要听他的。

  “喂,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她把购物车里面的毛巾放回货架,“也不喜欢这个牌子,你有没有看它家的牙刷有多贵?”

  “可我用的这个颜色,这个牌子。”

  “所以呢?”薛葵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本来就说不要买,你真是……”

  卓正扬想了想。

  “你说得对都买新的。我来付钱。”

  “喂喂喂,”薛葵眼睁睁地看卓正扬把货架上的东西一样样地丢进购物车里,毛巾,牙刷,漱口杯,巾,沐露,洗发水,完全脱离了她的本意,“你买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突然噤声,远远地看着卓红莉推着一车纸尿布过来,她身边还跟着谢家敏,抱着小小谢。

  “这种透气不好……我和你说,千万不能叫小保姆来做……又不是她的孩子,她肯定不上心……”

  “妈,你看,正扬。”谢家敏一眼看见卓正扬,撞撞卓红莉的手肘,“呵,好一阵子没见,谈女朋友啦。”

  卓红莉有点目瞪口呆。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姑娘真的是薛葵?为什么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薛葵想站远一点,卓正扬却搂住了她。

  “姑妈。”

  “卓主任。”

  “正扬……小薛?”卓红莉结结巴巴,“真巧,你们来买东西?”

  薛葵想扑到卓正扬刚刚买的这一堆东西上去——买日用品,完全一副在同居的模样。卓红莉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又落到卓正扬的身上。

  “嗯。”

  小小谢只有四个月大,抱在谢家敏的怀里,咿咿呀呀地流着口水,伸手来抓薛葵的头发。薛葵完全被他一双大大的绿眼睛吸引住。

  “好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谢朝旭。”谢家敏笑眯眯地回答,“呵,他很喜欢你,喔,喔,他想你抱抱。”

  “不要不要,”薛葵赶紧摇头,“我这个人毛手毛脚的——阿姨握握你的手,好不好?”

  谢家敏喜欢她这样谨慎,薛葵伸出手轻轻地捏着谢朝旭的小指头,卓正扬不等卓红莉发问,先谈起另外一件事情。

  “姑妈,方叔说文件袋放您那里了。”

  老方是卓红安的警卫员,前些天来格陵,给卓红莉带了点东西,还有个文件袋,说是卓正扬要的材料,他走的比较急,又一时找不到卓正扬,就把东西放在了卓红莉家里。

  “对,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是什么东西?你爸封了口,我也不方便看。”

  “我明天过去拿。”

  谢朝旭哦哦声地把薛葵的头发都扯乱了,她也不生气,挠着他的下巴,学他咿咿呀呀地叫,逗得他咯咯直笑。

  “这么小,可以出门哦?”

  “那怕什么。希腊那边的小孩子都在地上乱爬。”

  “看起来鬼灵光的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可爱!”

  “真奇怪了,他平时不太喜欢陌生人呢。”

  “喔,大概因为我身上有小被子的味道。”

  又聊了几句话,卓正扬说还要去买点食物,于是和卓红莉谢家敏说再见,卓红莉一边走一边感叹。

  “怎么兜兜转转,兜兜转转,还是和她在一起了?”

  “那小姑娘您认识?”

  “药理所的技术员,叫薛葵。我以前介绍给正扬来着——这小姑娘真不简单。还是把正扬套牢了。”

  “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您是没看见,那薛葵逗旭旭的时候,正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谢家敏微微地笑着,“甜蜜得不得了。”

  “唉,我也是管不着啰。咱们去买番茄罐头,促销价。”

  “好。”

  这边薛葵还在赞叹谢朝旭如此可爱。

  “你没看见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大了肯定很聪明。”

  他心里一动。

  “要不,我们生一个?”

  薛葵很认真地想了想。

  “要不,等展开再长大一点?”

  两个人笑作一团。又去选了些吃的,在收银台,薛葵拿出钱包准备付账,卓正扬说等等,就近从货架上拿了一盒durex,放到薛葵面前。

  “那些我付,你付这个。”

  薛葵羞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对收银解释。

  “他喜欢开玩笑。呵呵,呵呵。”

  “哪有,我从来不开玩笑。”

  薛葵瞪着他,躲得远远,他提着购物袋过来和她会合,一起回家去,她帮卓正扬把买来的水果和食物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里,卓正扬站在她的身后,房间里暖气很足,他只穿一件白带银条纹的衬衫,倚在门口看她。

  他这种眼神,明白得让人一览无余。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她站在流理台边,手抖抖地想要拿个杯子倒点水喝,可是他已经过来了。

  又是长长的接吻,彼此的嘴唇仿佛黏住了一般舍不得放开,卓正扬抱住她,没怎么使劲地让她坐在流理台上,薛葵晕头晕脑地想起妈妈说过孩子坐着的时候一定要双膝并拢才有规矩。她想夹紧膝盖,因为这个姿势实在太难看。

  但是卓正扬已经欺身贴住,这下子变成了她的小腿缠住他的腰了。她膝盖发着抖,拼命朝后缩,碰到了水杯,幸好里面没有水,骨碌骨碌转了几圈,险些掉下去,卓正扬好像手上长了眼睛似的,反应敏捷地接住了,推到一边去。她还想抓住些什么,偏偏无所依靠。

  “别害怕。”他喑哑着声音,“抱紧我。”

  她迟迟疑疑地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头发摩擦着她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的手恣意起来。伸进毛衣内,解她的扣子,又狠狠地扯着衬衫下摆。轻车熟路地松开腰带,手心贴住她平坦的小腹,目的很明确地慢慢朝下滑。

  如同千百只蝴蝶一起钻进她的胸口,她又胀又痛,又羞又恼,上次的记忆一下子全浮现在脑海里。蜷住的脚趾,难抑的呜咽,还有他正炙的情火。

  “你又来!……”

  他自她胸前抬起头,看她的皮肤慢慢变成绯红,轻轻咬了一下。无意外地引起她的一阵颤栗。

  “你不喜欢?”

  她咬住嘴唇不说话,把头偏到一边去,卓正扬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嗯?”

  促狭的反问,他拱着她的身体,非要她回答,她捶一下他的胸口,声音同动作都十分虚弱。

  “你去把灯关掉嘛。”

  “好。”

  她想把内衣肩带拉回去,但是来不及,啪地一声室内全暗,等他回来的时候,她有点不确定,摸着他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把衬衫脱掉了,这样一来,她穿着毛衣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她摸着他光滑的胸膛——哪有胸毛——气恼地拍了他一下。

  “你又骗我!”

  “谁叫你相信我。”

  他说话的时候,她觉得他嘴里含着什么似的。

  “你在吃什么?”

  “糖。我怕嘴不够甜,哄不住你。”

  他顶顶甜蜜地说了一句。对呵,他们买了一包奶糖,放在饭桌上了。

  他示意她也尝尝糖的味道,渡到她嘴里,又要来抢,她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哪里争得过他,结果糖掉到地上去了,他轻笑着,手却没停。

  “别管它。”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鼻尖,又含住她的舌头。

  她不知道是他技巧娴熟还是她太敏感,卓正扬说这样不会痛,果然两次都不痛,就是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那只罪魁祸手的动作让她无处可藏,羞耻并亢奋着。她做实验不能留指甲,捏着他的肩膀又使不上劲,恨他恨得要死,总想叫他也尝尝这种苦楚。

  她发出一声悲鸣,身体仿佛在风暴中颠簸,抖个不停。

  “葵。”

  “嗯?”

  “葵。”

  “嗯。”

  “葵!”

  “正扬……”

  他一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有种渴望。她的手挂在他的胸膛上,又随着他的牵引慢慢地摸下去,摸下去——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一个劲地喊她名字又什么都不说。

  她面热心跳地握住,对于能否取悦他毫无把握。偏偏他又靠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悄悄话,她一下子全身都烧得通红。

  “你!……你……”薛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他的恶劣,说轻了不解恨,说重了又舍不得,“你……居然……你……怎么能……想着我……做……做……”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想你想谁。”她的拘谨反而让他情绪高涨,“我是情不自禁…”

  他真是越来越敢讲。她气急败坏地想要放手,但是他缠着不许她松开,有点无赖的意思,她恨得咬了他的舌尖又拼命摇着脑袋。他紧追不舍,就有办法吻她吻到晕头转向。

  “葵……”

  她的心都化了。

  原来电视上,小说里的描写都是纸上谈兵。她是头一回用手帮他爱抚,无比笨拙地做了一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兴奋之余又好像特别难以满足。没多久又来了一次,她手有点酸,靠着卓正扬休息,后者贴着她的胸口,用力吻她颈窝,她想告诫他别这样,不然她又得一天到晚拉高衣领,可是没力气出声。

  算了,随他吧。只要他高兴。

  她把擦手的纸巾揉成一团扔掉,然后回抱他。有一种暴风雨过后很平静很安谧的感觉。上身裸裎的两人都舍不得把衣服穿上,但一层层的汗发出来,湿涔涔地,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发抖,卓正扬伸手去摸索刚才扯下来的衣服,只摸到自己的衬衫,于是给薛葵披上。

  她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手从空荡荡的袖口伸出去,窸窸窣窣地摸着扣子。他去开灯,她手有点发软,哆嗦着手指,怎么也扣不上,他只好过来帮她穿,她的小腿贴着他的腰际,慢慢地磨蹭着。

  “把这件衣服送给我好不好?我一直都好想有一件你的衬衣。”

  “全送你。”听了她的话,他又饥渴难耐地伸进衬衣捻揉挑逗起来。“……所有都给你。”

  “都送给我,你穿什么。”她吹气如兰,轻轻地喘息,“……别……别碰那里了……”

  “不穿。”

  伶牙俐齿如她,在他说了这种露骨轻佻的话之后,除了打他两下,又没有别的办法。

  “你打的一点都不痛。”

  他甚至有点喜欢被她轻轻地拍打——歌里不也是这样唱的么。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他全身紧绷,缠住她的舌头,把她的兴奋吟哦全吞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想提前履行丈夫义务。

  “你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他眼帘半闭,睫毛颤抖,薛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狂跳着。

  “我……我没有小被子睡不着。”

  “那我们就不睡。”他语气里的邪恶明明白白地在说别怀疑我的能力,“反正明天是周末。”

  “……”她脑中突然闪过刚才在超市的画面,“你真买了……”

  “对。”

  “你……”她吹气如兰,不明白如此激烈后卓正扬怎么还可以镇定地站着,“唉!我……”

  他想她不愿意。

  可以理解。他温柔地帮她重新扣上扣子,薛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是把我留下来,我可就不走了。”

  “当然。”他反手去搂她的腰肢,“当然。”

  “我说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这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永远留下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葵,如果哪一天我们又闹别扭,你也一定不要走。”

  “也许哪一天你会赶我走。”

  “怎么可能。”

  “我说如果。”

  “如果我做这种傻事,你就一耳光扇醒我。千万不要留情。”

  “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打你……”

  她脚软到走不了路,卓正扬把她抱进卧室去。

  “上次也是我抱你进来。”

  “然后呢?”她突然有点亢奋,吃吃地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老实交代。”

  “能做什么?你在生病。”他语气中有些气恼,“我真希望你没空生病。”

  她觉得有点累。卓正扬压在她身上,让她有点吃力,才不安地嘤咛了一声,他已经抱着她翻了个身,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躲避着他的嘴唇,继续吃吃地傻笑。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连喘息都有点困难。

  “等一下!……等一下!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我是不是很美?”

  “一般吧。就是比较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他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假话都说得出来的男人,他喜欢实事求是,“不过,我最近总是记不得你的模样。大概是我老了?”

  “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正扬,原来真话才是最动听。”

  展开拼命打卓正扬的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看看墙上的钟,十点差一刻,想了想,又打薛葵的电话。

  终于有人接了。是卓正扬,声音很含糊,隐隐有怒火。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

  展开没空细想自己搅乱了什么。

  “我们的破冰者在川藏路上翻了。”

  “什么?”卓正扬提高了声音,但立刻平静下来,“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

  “安全员呢?保险公司呢?地方交通呢?展开,这种事情不必让我知道。该怎样处理,我们有流程……”

  “正扬,和我们追尾的是沈阳军区的重卡。废了一门装甲炮。押送是罗非。他要见你,我去也没用,涉军冲突地方上不能管。张鲲生说,不是我们的责任,也不是钱的问题。”

  卓正扬明白了。这个昔日的好同窗,真是阴魂不散。

  他挂上电话,转身发现薛葵不见踪影,他啼笑皆非地把被子掀开,她露了一对眼睛出来。

  “谁?”

  “还能是谁。”

  这个展开,总在关键的时候打电话。相亲那次,还有这次。可是次次又的确十分重要。

  薛葵缩了缩身体,很明显已经失了兴趣;卓正扬想了想,又不得不翻身下床。

  “你要走?”

  她声音里有点遗憾。

  卓正扬摸摸她的头发,顺着摸到她脖颈,她哎哟了一声,更深地躲进被子里,他有点好笑又有点气馁。

  “你就不会要我留下来?”

  “工作要紧。”

  他亲亲她的额头,起身去浴室,冲完凉回来,薛葵正裹着被子,要下床。

  “我的衣服……在厨房……”

  “你躺着,不要管。”

  他从地上捡起衬衣,想起已经送给薛葵了,笑笑扔给她,又去衣橱里拿衣服,很快穿好,薛葵看他拿出旅行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准备一切,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他把她的衣服和一把大门钥匙一起交给薛葵。

  “我要去雅江,得马上走。这几天,你就住这里。我会叫展开送你上下班。你不要单独行动。对了,我和姑妈约了明天见面,你帮我去拿个文件袋回来。”

  她嗯了一声,又追问了一句。

  “你要去多久?”

  “三到四天。”他看她好像有点失望,于是改口道,“三天。三天我一定回来。”

  三天,那就到了星期一。她的飞机是星期二上午。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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