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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1

    深深地磕下头去,地上的雪被篝火烤得略有融化,湿凉的感觉猛地贴上额头,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场内突然一片寂静,呼吸可闻,只听到篝火中偶尔爆出的劈啪声儿。脑子里木木的,好像一片空白,原本以为自己一点儿也不紧张,可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在时刻等候致命一击一样,不禁自嘲地咧了咧嘴。心下盘算着,如何做才能让皇帝不会注意到我,快快地打发了我呢?装傻充愣显然不灵,那就只有……

    “你叫茗薇,谁家的孩子呀?”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传了来。我一激灵,迅速集中了精神:“回皇上话,奴婢是雅拉尔塔家的!”我大声地说,听起来好像是兴奋得不行。康熙皇帝顿了顿:“嗯,原来是英禄的女儿呀,果然不错。上次你是怎么救了十三阿哥呀?”

    “启禀皇上!”我低着头,继续大声地说道:“奴婢从小被教导尽忠为主,今儿个也是赶巧了,早上福公公一说,奴婢就跑了过去……”我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大表忠心,一闪眼间,就看见德妃娘娘已是愣愣地怔住了,自打我进宫来,她可能从未见过我如此聒噪,一副上不了台面儿的样子。

    “嗯,好。”康熙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虽轻如微风,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把剩下的话茬儿,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我低俯着身。“你做得好,朕定要赏你!”很显然,康熙皇帝见我也只是个普通奴才,又语无伦次的,已是没了探究的兴趣。“谢皇上!”我用一丝儿带着兴奋的颤音谢了赏。呵呵,头埋得低低的,我暗自轻笑了出来,成了!就等着他叫我退下了。

    “皇上,皇子们自是有天神保佑的,不过,您今天的收获也真是不小呀,臣王可真是自叹不如呀!”一个豪迈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微微抬眼望去,是一个蒙古王爷,正端着酒杯,大拍皇帝马屁。我不禁皱了皱眉,这蒙古人可真行,什么时候拍不行呀,最起码等我走了他再说也不迟呀。我身上虽是穿得厚重,可跪得久了,寒气还是一阵阵地蹿了进来,可皇帝不叫退下,我既不敢动也不敢走,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不会落下风湿病吧?!

    皇帝很开心,与那王爷对酒,其他的一些各国使臣也频频凑趣儿,一时间竟是忘了我的存在。心中大叹倒霉,不过最大的危机已然过去了,跪会儿也就只好跪了。周围热热闹闹的,我俯着身子低着头,俩手缩回了袖子里,这两天精神一直是紧张得不行,这会儿不禁有些放松了下来,虽然已经睡了一下午,可猛地又困倦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还没合上,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太子、四爷、十三阿哥他们的席面上,四阿哥还有十三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张大的嘴巴,一旁的十四阿哥和十阿哥也是愣愣地看着我。我大惊,忙着闭嘴低头,只觉得心里头“扑扑”乱跳,脸上就热了起来。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赶紧暗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发现一双靴子正停在我跟前儿,我一怔,抬头看去,竟是大太监李德全。

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2

    “大姑娘,这是万岁爷给你的赏赐,拿了就下去吧!”

    “是,谢皇上赏赐!”我站起身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儿,腿好疼,麻木中又带着针刺的感觉。定了定,恭敬地伸手接了过来,又微福了福身:“也谢过公公了。”我淡淡地说。李德全一愣,就上下打量我,我只想赶紧离开,也不想再去管他的想法了,点点头,就转身往德妃娘娘那边走过去了。

    走到德妃娘娘那儿,我施了礼,德妃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我下去了。冬莲她们倒是很兴奋,挨到我身边儿,伸头瞪眼儿的,我一笑,转手把就皇上赏赐的东西递给了她们,听着她们兴奋地唧唧喳喳的,半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情不自禁地往四阿哥他们的席上看去。

    四爷他们已是恢复了常态,要么淡然自若,要么豪迈爽朗,竟似完全融入了其中似的,言笑晏晏的。看着十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小子不要命了吗,还在跟那些蒙古王爷的世子们拼酒,十四阿哥也只是凑趣儿,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大不像他往常那样的神采飞扬。可他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忧心忡忡地盯住十三阿哥,过了会儿,就看见又有人来敬酒,我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突然四爷站了起来,不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就见他一扬头,连喝了两杯下去,那些人也就散了。他对十三阿哥做了个手势,顺势又坐了下去,跟太子说了两句话儿,然后就后靠在毡凳上,闭上眼睛,用手指轻按着太阳穴。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个跟我说十三要的,他也要的人;这个就算自己不舒服,也会为十三阿哥挡酒的人……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四阿哥的眼忽然转了过来,穿透了人群,定定地看住了我,我心里有些酸胀,也只是看着他,他一怔,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彼此相望……

    “小薇。”

    “啊?”我一顿,回头看见冬梅走到了我身边,将皇帝赏我的东西递还给了我,看我愣愣的,她不禁一笑:“看什么呢?我看你呀还是太乏了,回去歇着吧,主子那儿我去说,原也只是怕你走了困,才让冬莲去叫你的。”我笑笑点点头:“那就多谢了,你们有事儿就来叫我,不妨的,这两天你俩也够受的了。”冬梅笑着点点头,回身去了。

    不知道皇帝赏我的是什么,外面只是一个盒子,我觉得手冷得很,不愿再伸出来受寒,想了想就把盒子夹在了胳肢窝里,扭头往回走。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康熙皇帝正在和德妃、贵妃她们说话儿,冬梅见了个空儿就走了上去,在德妃耳儿边轻轻地说了些什么,德妃点点头。一旁的皇帝很随意转了头过来,和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接着眼光下垂,一怔,就落在了我正夹着的东西上。我不禁愣住了,可一下子又猛地反应了过来,忙伸手把盒子拿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用手捧着。康熙见我这副样子,也只是微挑了眉头,目光炯炯,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儿,也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脸色,虽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还是硬着头皮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了人群边儿上,觉得身后也没什么动静儿了,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吐出口闷气来,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正想快步走开,无意间竟看到了好久未见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九阿哥面沉如水,目光正冷冷地放在我身上,八爷却是一脸的玩味,见我目光过来,竟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忙得低下头快步走了。

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3

    路上的人渐渐稀少了起来,这时候我才觉得身上酸得要命,本想着赶紧回自己的营帐去休生养息,可转念就想起了十三刚才似乎喝了不少酒,站住想了想,还是转身去找人问了一下陆太医他们在哪儿。

    “咯吱”,“咯吱”,一路上都是我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在外面时间久了,再厚的靴子也有些冻脚了。十三阿哥的营帐就在前面,我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帐里只有个小太监在守着,见是我,忙着问了个好儿,我麻烦他弄些蜂蜜水来,他也紧着去了。十三的营帐里还是一股浓浓的药气,我把方才从陆太医那儿要的解酒药,拿了一丸出来,放在床头的案子上。我特意地问清楚,这与其他的解酒东西不同,不会与十三他们正在吃的药冲突。

    想想那时陆太医看我的眼光,我下意识地甩了甩头。唉!随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转身想出去,顿了顿,又怕十三阿哥不放在心上,回身儿去一旁的书案上,给他写了几句嘱咐的话,顺手习惯性地画了鬼脸儿。画完了,不禁有些后悔,好像有点儿轻浮,可又懒得再写一遍,想想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在乎,就顺手放在了药丸旁边儿,拿个杯子压住。

    一掀帐帘儿,不禁唬了一跳,不远处,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走了过来,看见我也是一怔,转眼身后又转出个人,我仔细一看,竟是十阿哥,心里不禁一沉。现在走已是来不及了,我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就淡定地站在那里。十三快了几步走了过来,一脸的欣喜:“小薇,你在等我吗?”我轻轻地福了福身:“奴婢方才去陆太医那儿要了丸儿解酒药来,爷一会儿就吃了吧,与您服的药不碍的。”

    见我清清淡淡的,十三不禁一怔,身后的四爷他们已是走了上来,目光虽各有不同,却也是全都盯住了我不放。十三想了想,可能认为是因为这儿人多,我不好多说什么,才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就一笑,正想开口,十阿哥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哟!就只有老十三的份儿呀,十三弟你艳福不浅呀!”他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对我说:“还真是有偏有向呀,只弄了一丸子来。”十阿哥撇了撇嘴。我余光看到十三沉下了脸,往前走了一步,生怕他和十阿哥起冲突,忙开口道:“回主子话,奴婢只是尽本分罢了。”

    “是吗?本分?哼!今儿个爷也是喝多了,你也给我个解酒丸子吧!”他哼笑着说。我低头答道:“是,奴婢这就去找。”刚想抬脚,他手一伸,我一怔,就听头顶上,十阿哥那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爷现在就要,这会儿晕得很。”我暗自咬了咬牙,看来和上次一样,是成心找碴儿来了。哼!我心底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头来,满面笑容。十阿哥倒是怔住了,不禁上下地打量着我,我端正了面容,有礼地说:“主子这会儿要是晕得难受,奴婢还有一解酒良方。”他看我一脸的认真,倒皱了眉头看着我。一旁的十四阿哥他们也是不明所以,只是看着我们,我清了清嗓子:“主子,您只要堆个雪堆儿,把头埋进去,时间越长越好,然后抬起头来,仰天大喊三声,我没醉!立马儿酒会清醒了过来,比什么都灵的。”我无比认真地跟他说明,临了还点点头,以加重肯定的效果。十阿哥傻站在当地,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认真有礼,显然是有些糊涂了,我端正地福下身去:“要是各位爷们没事儿的话,奴婢告退了。”很好,没人说话,我也不去看他们的脸色,转身抬脚就走。

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4

    走了十几步,刚拐过一个帐篷,就听见十三和十四的爆笑声响起,其间夹杂着四爷轻微的咳嗽声,还有就是十爷的咆哮声。我忙得撒丫子就跑,这会儿要是被逮住了,铁定没我好果子吃,四爷和十三也不好说什么的。

    “呼。”我大口地喘着气,实在是跑不动了,看见前面有块儿大石头,忙走过去坐了,身上热烘烘的,我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想起刚才十阿哥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就不禁喷笑了出来,心情舒畅了许多。有人说想要让别人相信,就得自己先摆出一副相信的样子,看来我还真有点儿唬人的天赋呢,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抬头四下里张望,好像又有点儿迷路了。我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荷包,十爷他说得不对,我可不是只向陆太医要了一丸儿来。

    七拐八绕的,慢慢地摸对了方向,四爷的营帐就在斜前方,李海儿正在门口,见了我过来,就满脸堆欢地迎了上来,我正想把解酒药交给他,却有人叫他,急得很,他忙地跑了过去,我张口想叫,他已是没了人影儿。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自己进了帐篷,把东西放下,无意间却看到了早上我捡起的那本书,正放在床头,不禁凑了过去看,正是《水调歌头》……我无意识地用手卷着书页,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忽然一阵儿凉风吹了进来,帐帘儿被人掀开了,我一顿,就把书放了回去,笑说:“李海儿,一会儿四爷回来了,就让他把这丸子药吃了下去,再吃别的药,太医说……”我边说边扭过头来看,却哑在了那里……

    十四阿哥那张笑嘻嘻的脸孔,并与之情绪截然相反的眼,猛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心里不禁一沉,下意识地进入了备战的状态。暗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敛容福下身去:“奴婢给十四爷请安,爷吉祥。”弯着身子等了会儿,却没听见半点儿动静儿,正纳闷,一个黑影猛地罩了过来,我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下巴上一痛,已是被十四阿哥狠狠地捏住,被迫地抬起头看他。

    乌黑的眼珠里聚满了风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蹦跳着,我只觉得下颌骨都快要碎了,不禁用力挣扎着,他看我这样子,好像更生气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痛死我了,这小子想干什么?心里的火儿腾地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我伸出手佯向他脸上挥去。十四阿哥反应很快,伸手就去挡,另一只手自然就放松了对我的钳制,我等的就是这会儿,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然后狠狠地就咬了下去。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响动儿,我下意识抬眼去看,十四阿哥竟然在笑。我一愣,忙松了口,退后了两步,大口地喘着粗气,根本压抑不住的心跳,一下下地冲击着我的胸膛。

    十四阿哥低头看了看手腕儿上的伤口,又活动了两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地在想些什么。我只觉得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已经迅速地从头部流回了脚底,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僵在那里,而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血色,脑袋里只是“嗡嗡”作响。这可怎么办才好,刚才火遮了眼,竟犯下了这种人赃俱在的致命错误,就是到了德主子、四爷他们跟前,只要看见十四阿哥手腕上那么大块儿牙印,那我可真是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年月儿,只有主子可以无缘无故地伤条人命,而奴才们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碰了他们半根儿汗毛。一时间,脑子里的各种对策就像过山车般呼啸着,翻腾着。可结果也是一样,虽然很快地就到了终点,可除了一路尖叫,半点儿有用的也没想起来。

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6

    我扯了扯嘴角,就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儿,弄了条湿热的毛巾给他擦手擦脸,然后在一旁的熏笼上倒了些热水涮杯子,又从斛子里倒了些奶子出来,递给了四阿哥,让他暖暖身子。他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去慢慢地喝了下去,间或还有着轻微的咳嗽,可脸上倒也回过了些颜色,看起来红润了些。

    正想着待会儿要说些什么呢,帘子一掀,李海儿已进了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个银碗,见我回头,忙得凑了过来:“小薇姐,这是刚调的野蜂蜜,加了点儿须参,温着呢!”说完递了给我。我接了过来,顺手拿起刚才放下的解酒药,转手递了给四爷。四阿哥接过去,放在手指尖儿捏着,却不吃,只是看着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纳闷了起来,为什么不吃呢?噢,突然明白了过来,抿了抿嘴,上前一步,从四阿哥的手里又把药丸拿了回来,四爷一怔,倒有些不明所以了。我心里想,兴许他是怕有毒吧?就从药丸上揪了一小块儿下来,转手想往自己的嘴里送,猛地看见四爷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心里一激灵,这要真有毒的话,那俺可怎么办呀?一时愣在了那里,眼看着四阿哥眼里兴起了些趣味来,倒是一副看你吃不吃的样子。我暗咬了咬牙,既然已势如骑虎……一狠心把药放在嘴里吧唧了两下。嗬!我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这药怎么这么苦呀,我紧着往下咽唾沫,却觉得连嗓子都苦涩了起来,有些恶心的感觉,对面的四阿哥嘴角却渐弯了起来。正难受着,一眼瞥见了自己手里的蜂蜜水,想了想,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咧着嘴强笑说:“四爷,奴婢想,这蜂蜜水最好也试一试。”四阿哥一愣,转了头过去,挥挥手,我忙得喝了一口,感觉好多了,至于那一声低笑,我情愿当作没听到。

    手中一轻,四爷已是把药丸接了过去,顺手放进了嘴里略嚼了两下,就皱紧了眉头,生咽了下去。我忙得把蜂蜜水递了过去,四爷一仰而尽。我接过了碗放在一旁,心里只是琢磨着怎么跟他说告退。他不开口,我也真不知该怎么说,看着四爷还是皱眉头,心里一活,想着借这话茬儿也不错,就抬头轻声儿说:“这药是苦了点儿,要不奴婢再去弄碗蜂蜜水来?”四爷摆了摆手,淡淡说:“不妨事儿。”看见我有些别扭地站在当地,又说道:“这比埋在雪堆儿里强多了。”

    “啊!”我一怔,接着脸呼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尴尬无比。四阿哥见我这样,倒是一笑:“今儿老十可是气得很了,脸红脖子粗的。”我转念想了想十阿哥当时的样子,“扑哧”一声儿不禁笑了出来,可惜来这儿的时候没能带我的手机过来,要不然,呵呵。

    正开心地想着,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子猛地一歪,等我反应过来,人已是坐在了四阿哥的怀里,四目相对。我猛地就想站起身来,只觉得四阿哥浑身火烫,而我的头发似乎都已经竖了起来。可四爷抱得紧紧的,灼热的呼吸不停地喷在我的脸上、耳旁,我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着。

    “小薇,你笑起来真好,暖暖的。”

正文 第十六章 装病 7

    虽然脸已经很红了,可我还是觉得又烫了一下,一时挣脱不开,只好埋着头,只觉得四爷的嘴唇在我发上缓缓移动着:“今儿皇阿玛可能已注意了你,就是老八他们也……”

    我一颤,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不禁抬头看着四爷。四爷见我一脸的惊惧,脸色更加柔和了起来,黑眸定定地望着我:“别害怕,有我呢!”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了粥锅里,周围都是暖暖的,粘粘的,意识也渐渐地软了下去,不禁闭了双眼,只是感觉四阿哥的吻,不停地落在我的额头,眼皮,鼻梁,双颊……薄凉的嘴唇在我的唇上辗转……

    一时间只有四爷的冰凉与火热包围着我,脑子里晕晕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我的,只是我的……”四爷喃喃地在说些什么。等那声音真切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突然惊醒了过来——胤祥,他早上也是这样说的,而我……

    我猛地撇过了头去,四爷一怔,见我这样,以为我害羞,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见我低垂着眼,轻轻调笑着说:“怎么了,没跟男人亲热过吗?嗯?”我的心像是被击倒在地的拳击手,一动也不能动地苟延残喘……原来逃避终究没用,我低叹了口气,想想十三今天早上的承诺……我暗自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是呀!除了十三爷。”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1

    屋里一片的静默,只有四爷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这话说出口后,我的心里反倒是有些轻松了起来,与其钝刀子割肉,还不如一剑穿心来得痛快。就算这会儿子四阿哥活剐了我,我也不在意了。心里情不自禁地想着,好像哪本儿书上说过:“人都是天生的无情。”当时觉得这观点太偏激,可现在才有些明白过来,就因为太多情所以才会那么无情吧。

    “咝——”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巴又被生生地捏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苦笑,一直想有个瓜子儿脸的,看来今儿个这愿望终于是实现了。先有十四阿哥,后有四阿哥……不管心里怎么想,眼光还是不可避免地与四阿哥对视着。愤怒、嫉妒、痛苦以及一丝冷酷,就那么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我面前。唉!不禁在心底轻叹,他可是雍正皇帝呀!我闭了闭眼,把所有怜惜、心痛和那些我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感情,都强压了回去。再睁眼望去,心想着自己眼中,应该只剩了一些的坦然。

    四爷正直直地看着我,想来我表情的变化,是一丝也瞒不过他的。只见他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是那副淡漠如水的表情,方才的柔情、暴怒仿佛从未发生,只有眼中隐隐的还有些余热……

    他仿佛想把我看穿似地盯着我……

    对视良久,终还是我败下阵来,轻轻垂下眼皮,只是盯着他的下巴上冒出的青髭儿看……

    冰凉的手指突然划过我的眉际,一怔,四爷的嘴唇已是贴到了我的耳边儿:“咱们满人最不讲究这些了,你不知道吗?”我不禁僵住了:“哼!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也知道吗?”四爷的热气不停地吹进我耳里,可到了心里却是彻骨寒风,我打了个寒战。四爷一顿:“呵呵……”竟轻笑了出来。我猛地站起身来,踉跄地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如果说四阿哥的柔不是我所能轻易承受的,那他的狠……一阵晕眩袭来,我忍不住闭了闭眼。四爷见我挣脱了他,眉头一蹙,脸色有些阴沉,可转眼见我面青唇白的样子,目光又是一缓。过了半晌儿,他转了头,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

    “是。”我一顿,忙得弯身行礼,实在是片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转身儿伸手掀开帐帘儿,未及迈步,四爷淡淡的声音传来:“早些歇息吧!”我一怔,心里一紧,“是。”也没有回身儿,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儿。

    放下帘子时,终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四爷正靠在抱枕上,微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间或又咳嗽了两声儿。转过身,仰望着灿灿星空,我做了个深呼吸,转脸却看见李海儿正缩头缩脚地站在一旁,脸上的样子复杂得很,一副跟我说话儿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表情。我替他解决了难题,只对他淡淡点了个头,抬脚就走,也用不着他头痛脚痛的了。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2

    夜里的温度可能有零下二十度,呼呼的北风打在脸上,只觉得鼻子都快要冻了下来,可我依然慢慢地走着,脑子里乱得不行,各种念头飞来飘去,潜意识里只希望这寒冷的天气最好连这些个念头都冻住了才好。只可惜,就算什么都不想,刻意地让自己辛苦,可心疼的感觉依然无法自已。一路上,只有巡逻的士兵还在活动,被盘查了一次。见了我腰牌儿,身份不低,倒也客气。眼瞅着我的营帐就在前方,双腿已经麻木不堪了,心里暗暗祈祷冬梅她们都已经睡熟了,我实在是没有半分儿力气,再去应付任何人的好奇心。

    “呼,呼……”喷出来的热气,瞬间结了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疲劳猛地袭了上来。我呼哧带喘地往营帐挣扎,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想了,只念着赶紧回去,抱着暖炉睡大觉才是正经。

    “站住!谁?”身后一个男声传了来,火把也猛地亮了起来,很晃眼。我一愣,怎么又碰上巡逻的了,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过身站在当地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正琢磨着,一个军官走过来几步,上下看了我两眼,突然一怔,又跨了一大步,惊喜地叫:“小薇?!”

    “啊?”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借着火光仔细地看了他两眼,长相端正,身材高大,倒真是有些英气勃勃的味道……眯了眯眼,这个人我还真的见过,在哪儿呢?

    “小薇,自从上次你病好后,我去你家,姑姑总说不方便见。等我再去,你已是进了宫了,我……”那青年有些语无伦次的,我这才想了起来,他不就是那次从假山后蹿出来的那个嘛!叫什么来着?我挠了挠脸颊,明明问过小桃的……

    “小薇?”

    “啊?”我一抬眼,看他正有些疑问地打量着我。“噢,元青表哥呀!”我猛地想了起来,记得当时还想,怪不得他一脸的哀怨,原来叫“冤情”。

    “呵呵。”不禁低笑了两声,看着莫名其妙的元青,我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问:“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舅父舅母他们身体可好?”

    “是,都很好!”他点点头,却只是一脸热切地盯着我。我不禁在心里低叹了一声,看来他对原来的那个茗薇,还是念念不忘呀,可惜……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一来多说多错,二来何苦让他再有这些无望的想头儿。见我沉默不语,元青似乎是有多少话也说不出来了,脸涨得通红。正别扭着,一个士兵走了过来,在他耳边儿说了两句什么,他点点头,那人就带着其他的士兵走了。我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青走上前一步:“小薇,我送你回去吧!”说完见我愣愣的,勉强一笑,“你不是在德妃娘娘那儿当差吗?我都听明晖说了。”我点点头,转身跟他继续往前走,一路沉默,只有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和呼呼的北风狂啸声。

    本来也没几步远,一下子就到了,我正想着是否跟他说送到这儿就可以了,元青突然停住了脚步,我自然也就站住了,抬头看他,黑夜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只是隐隐见他嘴角有些扭曲。他突然靠近了我一步:“你变了!”

    “啊?”我一怔,他说什么?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3

    “明晖说你变了,原来竟是真的!”元青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压抑了太多的东西,我一时却是顾不得他的情绪了。

    明晖?!茗薇那个精明到不行的弟弟,他说我变了是什么意思,性子变了还是……他要这么想的话,那八阿哥九阿哥他们……抬眼看了元青一下,看来他跟明晖走得也近了,那就是说,他也跟八爷他们有瓜葛吗?一时间脑子飞速地运转着,近来心里只是惦记着四爷和十三阿哥的事情,倒是把这些忘在了脑后。明晖自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找过我,原以为,只要不接触,这事儿自然就淡了下去,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元青看我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轻叹了口气:“你快进去休息吧!明儿个一早,还要伺候主子呢!”我胡乱地点点头,向他福了福身,转身向帐里走去,刚掀开帐帘儿,身后的元青突然开口:“我没变的。”声音低低的。我顿住脚步,想了想,也没回头,只淡淡地说:“可我变了,你多保重。”不再去管他,抬脚就进去了。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我不知道原来的那个茗薇是否还能回来,我就是我自己,所以就这样断了他的念想儿,对大家都好。现在这么多事情一起爆发了出来,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解决茗薇遗留下来的爱情习题呀!使劲摇了摇头,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躺下再说吧!借着帐子里熏笼的火光,伸头看看,好像是冬梅,靠在暖炉边睡了,看来今晚值夜的是冬莲了。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脱了斗篷外衣放在一旁,打湿了手巾,用力地擦了擦脸,又拿青盐擦了牙。稍微收拾一下,就拿了自己的铺盖,在冬梅旁边躺了下来。可心里堵得很,怎么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只觉得身后的冬梅翻过了身儿,呼吸声儿大了起来。我一笑:“怎么?还是吵醒你了?”

    “嗯。”她轻声儿答道。

    我一愣,觉得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感冒了吗?我也翻了身儿过去,看她被子蒙得紧紧的,伸手去拉,“干吗?想闷死自己吗?”拉下被子,一张笑脸儿露了出来,我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呀?”

    十三阿哥笑嘻嘻地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凑了过来。我想坐起身来,却被他用手臂压住了。“你……”我瞪着他,话未说完,他倒先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帐子冷嘛!看你这儿多暖和。”这是什么鬼话呀,难道皇子的营帐会比奴才的还要冷吗?看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听你鬼扯”,胤祥一笑,伸手用力搂我进他怀里,我未及挣扎,就听他在我头顶上轻轻说:“真的!没有你,真的觉得好冷!”我一顿,心中一暖,就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3

    “明晖说你变了,原来竟是真的!”元青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压抑了太多的东西,我一时却是顾不得他的情绪了。

    明晖?!茗薇那个精明到不行的弟弟,他说我变了是什么意思,性子变了还是……他要这么想的话,那八阿哥九阿哥他们……抬眼看了元青一下,看来他跟明晖走得也近了,那就是说,他也跟八爷他们有瓜葛吗?一时间脑子飞速地运转着,近来心里只是惦记着四爷和十三阿哥的事情,倒是把这些忘在了脑后。明晖自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找过我,原以为,只要不接触,这事儿自然就淡了下去,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元青看我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轻叹了口气:“你快进去休息吧!明儿个一早,还要伺候主子呢!”我胡乱地点点头,向他福了福身,转身向帐里走去,刚掀开帐帘儿,身后的元青突然开口:“我没变的。”声音低低的。我顿住脚步,想了想,也没回头,只淡淡地说:“可我变了,你多保重。”不再去管他,抬脚就进去了。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我不知道原来的那个茗薇是否还能回来,我就是我自己,所以就这样断了他的念想儿,对大家都好。现在这么多事情一起爆发了出来,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解决茗薇遗留下来的爱情习题呀!使劲摇了摇头,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躺下再说吧!借着帐子里熏笼的火光,伸头看看,好像是冬梅,靠在暖炉边睡了,看来今晚值夜的是冬莲了。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脱了斗篷外衣放在一旁,打湿了手巾,用力地擦了擦脸,又拿青盐擦了牙。稍微收拾一下,就拿了自己的铺盖,在冬梅旁边躺了下来。可心里堵得很,怎么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只觉得身后的冬梅翻过了身儿,呼吸声儿大了起来。我一笑:“怎么?还是吵醒你了?”

    “嗯。”她轻声儿答道。

    我一愣,觉得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感冒了吗?我也翻了身儿过去,看她被子蒙得紧紧的,伸手去拉,“干吗?想闷死自己吗?”拉下被子,一张笑脸儿露了出来,我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呀?”

    十三阿哥笑嘻嘻地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凑了过来。我想坐起身来,却被他用手臂压住了。“你……”我瞪着他,话未说完,他倒先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帐子冷嘛!看你这儿多暖和。”这是什么鬼话呀,难道皇子的营帐会比奴才的还要冷吗?看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听你鬼扯”,胤祥一笑,伸手用力搂我进他怀里,我未及挣扎,就听他在我头顶上轻轻说:“真的!没有你,真的觉得好冷!”我一顿,心中一暖,就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4

    屋里静静的,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只是想着,十三说得很对呢,这里真的好暖和。就这么过了会儿,只觉得十三阿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又帮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突然他手顿住了,又轻轻地摸着我的耳后。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干吗老摸我耳朵?

    “啊!”我心里低叫了一声,猛地想起方才四爷他……我的脸腾地就涨红了,心里却一片苍白。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我咽口唾沫,抬头看着胤祥,只觉得自己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在哆嗦,可还是勉强着开口:“我……刚才……”话未说完,胤祥冲我摇摇头,微微一笑:“你回来就好。”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熠熠黑眸,那里有着温柔、热情、渴求,还有……信任。情不自禁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觉得颊边有水珠轻轻划过,我这时才体会到什么是幸福的泪水。

    十三靠了过来,一下下地吻去了我脸上的泪水,又抬起头开心地对我笑,笑容明朗得好像秋天的晴空,没有半分杂质。我伸手过去,轻抚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留了一道有些狰狞的伤口,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慢慢消去。十三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我的手心儿。“呵呵!”我觉得好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停住了动作,就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小薇,你笑起来真的好温暖。”我一顿,就冲他咧了个大大笑容,白牙森森,我龇着牙笑说:“那这样是不是更暖和,你就快睡吧!”

    “哈哈!”十三笑了出来,趁我不备,掀起我的被子就钻了进来,一副舒服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想想反正在长春宫他也不是没这么干过,要是现在轰他出去,等我睡着了,这小子还不是会回来?如果他敢胡来的话,我揍他就是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尖叫呢!呵呵,我笑着摇了摇头。打定了主意,我帮他掖好被角儿,也就躺了下来,胤祥立刻过来抱紧了我。“热死了!”我推他,他假装睡着了,我又伸手掐他手上的肉皮,虽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可竟还打了呼噜出来。“哧”,我不禁笑了出来,这小子!

    随他去了,我闭上眼睡觉,这两天都没休息好,今儿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实在是累得很了,十三的怀抱让我觉得很安全,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我很快就睡着了。可梦中不时闪现着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阿哥、皇帝,还有四阿哥的脸孔。

    那晚后来睡得很熟,第二天睁开眼睛看时,旁边已经没有了人。余温犹存,一只汉白玉的扳指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枕边。拾起来握在手中,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悄悄地收了起来。这才发现时辰不早了,忙着起床收拾。刚要出门,就跟冬梅撞了个对面,看她似笑非笑的暧昧眼光,我脸大红,哪里还有勇气去问她昨儿晚上睡哪儿了,她不来问我就万幸了。

    看似开心的日子过得很快,皇帝玩得开心,众人也都有着不菲的收获,大清以马上得天下,最看重骑射,所以阿哥们也是各显身手,讨皇帝开心。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们自不必说,就是看起来很文秀的八阿哥也是身手矫捷,我心里很是吓了一跳,不禁对这个八佛爷又防备了一层。

    我白天服侍着德妃娘娘,到了晚上一般就会去胤祥那儿伺候。不知为什么,德妃再也没让我去照顾四爷,平时也只能在大场合儿里才能看见他,私下里却是见不到了。我也不敢多想,只当是顺其自然,偶尔偷着看看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也不见他再咳嗽,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夜里偶尔想过,要是四爷想见我,法子多的是,现在这样,自是他不想见我。其实那天的话,我已经说得很绝了。自个儿走过去站在悬崖边上,就等着四爷推一把了,可偏偏四阿哥不伸这个手,就这么把我悬在当间儿。只要不说,那就是没事儿,我每天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然后再笑着去面对十三。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5

    胤祥最近心情好得很,眼里的阴沉在面对着我时,似乎也都消失不见了。白天看他英姿飒爽地在围场里跃马扬鞭,豪情万千,晚上却温柔至极地与我对谈、缠绵。有时候会发现,他偷偷地,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在观察着我内心的情绪,而那时我的心就不可抑制地酸痛起来……现在才知道,我竟伤他这么深……

    每天晚上十三都要抱着我睡,我们之间除了紧紧的拥抱、甜蜜的亲吻之外,并没再做些什么。于我是实在不好意思,平时还没什么。一到这时,我就会不可遏止地想起,这小子还不到十七岁,而俺自己……不禁有些挫败。

    其实这时代的人因为生命较短,所以都是比较早熟的,十三阿哥上面的那些哥哥,哪个不是十四五岁就已经娶了正福晋的,更不用说其他的那些伺候他们的女人了。十三阿哥却从不强求,似乎只要我眼里只有他一个,他能紧紧地抱着我睡就心满意足了,可有次偶尔醒来,身后胤祥粗重的呼吸,灼热的手,还有他紧贴着我腰部的那种感觉,还是让我的脸暴红起来,赶忙闭紧了眼作熟睡状,心里命令着自己一定要平静,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可身体却还是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就这样,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早上醒来看着胤祥熟睡的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隐隐记得,梦中仿佛有着胤祥压抑的叹息。一切似乎都很好,今天也如是,笑看着十三骑上马挥鞭而去,尘土飞扬,等这些都散去之后,我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无论多亲密,我们之间还是不能提一个人……

    黑山白水已是过眼云烟了,现在的世道还算太平,皇上龙驾回銮,一路上各地官员和百姓都夹道迎接,山呼万岁。去的时候,走的都是较安静的路线,倒是回来时,架子铺得大大的,以接受百姓们的膜拜。我和冬莲坐在车子上,看着窗外如痴如醉的人群,冬莲只是兴奋,我却想着原来古时候的人早就知道偶像宣传的效应。可不管怎么说,能亲眼看见康熙时代的民俗风情,还是让我的内心激动不已。

    我看着窗外,想着济南府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泰山、大明湖、趵突泉,呵呵!对了,以后还会有个还珠格格……

    “傻笑些什么?”一转头,才发现冬莲凑了过来。我一笑:“在想济南府会有什么好吃的。”

    “扑哧”,冬莲笑了出来,“你倒实在,就想着好的。放心吧!我听福公公说,皇上要去曲阜拜孔子呢,看样子,咱们得在这儿呆上些日子了。”冬莲说完伸了个懒腰,龇牙皱眉地说,“坐车坐得我腰疼。”

    “回头你好好泡泡脚,什么乏都解了。”我看她歪七扭八地趴着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难得见她这么不端庄。冬莲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就说:“小薇,你最近越发的水灵儿了。”我一怔,弯弯嘴角:“是吗?”

    “嗯!”冬莲点点头,突然坏笑着说:“十三爷滋润有功呀!”我脸上一热,这坏丫头,说什么呢……微微一笑,看着做好防守准备的冬莲,笑道:“那也比不上佟侍卫那火热一吻呀。”

    “啊!”冬莲尖叫了出来。佟希福是皇上身前的二等侍卫,姓这个姓儿,自然跟康熙皇帝的生母佟贵妃有些个亲戚关系。长得还不错,也算威武英俊,人也很好,谦和有礼,读过书的样子。他来过长春宫几趟,都是公事儿,可也混个脸儿熟,让我认得了他。要不是在围场最后一晚,十三阿哥被十四拽去说是要喝通宵,我就回了自己的帐篷来,也不会看见他们正热吻在一起。当时我看见了也是一愣,转身想走已是来不及了,只见俩人以雷击的速度分了开来,佟侍卫磕磕巴巴地问候了我两句,就忙得转身走了。我倒也没在意冬莲一副羞得快要昏过去的样子,只是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古代男人就是纯情,这点儿小事儿脸竟能红成那样。

    事后冬莲见我问也不问,心里踏实了下来,主动跑来跟我说这说那。本来不太想听的,可看她一副跟我一起分享喜悦的表情,不禁想起了现代自己的那些好朋友,每次恋爱也都是要跟大家分享心情的。心里一软,也就安静地听了,这事儿竟连冬梅都不知道,看着冬莲幸福无比地说着,等她能出宫的时候,就可以和他常相厮守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冬莲才十八岁,那个男人真能等那么久吗?心里的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冬莲已是扑了上来,拼命地呵我的痒。我笑得不行,紧着求饶,这丫头也不肯停止,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冬莲这才放手,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正文 第十七章 情动 7

    “咳咳!”德妃突然轻咳了两声,我回头看去,冬莲正想起来,我冲她摆摆手,站起身来去壶里倒了半杯清茶出来,端到德妃面前。德妃缓缓张开眼睛,接了茶过去,慢慢地喝着。

    李海儿掀了帘子进来,请了安,回说纳兰贵主儿派人来寻些檀香。德妃点点头,叫冬莲去找了来,亲自送去,并吩咐她代向贵主儿问安,冬莲躬身答了就转身随李海儿出去了。

    德妃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看我站在一旁,示意我坐下,我点点头,偏身轻轻跪坐在脚踏上。德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径地出神,不消一会儿,我的腿就麻了起来,又不敢乱动,正暗自咬牙较劲儿。

    “最近晚上老是做梦,都睡不踏实。”德妃突然说。我一顿,想了想,轻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太操心了些。”

    “唔……”德妃仿佛没听见一样,手里只是捏弄着杯子,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暗自猜测着她跟我说这番话的用意。突然德妃转了眼,直直地盯住了我,我心一紧,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只觉得指甲刺痛了手心。

    “你知道我操心些什么,嗯?”德妃淡淡地问了出来,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微垂了睫毛,我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没有不想让自己儿子当皇帝的嫔妃。可到底是说实话还不说……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不能再拖了,我抬起头来,看着德妃娘娘,德妃见我一脸的平和倒是一愣,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人到生死关头,都是有些直觉和演技的。

    “除了皇上,就没有别人比爷儿们在娘娘心中更重的了。”我轻声却吐字清晰地说道。德妃猛地一怔,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我,我用平静的,又带了几分忠心、几分无奈的表情与她对视。就这么过了会儿,德妃娘娘微微一叹,目光柔和了下来,“你这孩子……”她闭眼轻靠了回去。我却不敢放松,刚才似乎是第一关,那现在……我伸手过去帮德妃又掖了掖腿上的小毯子,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的慌张,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神经末梢儿都竖了起来。原本为了自己的小命,总是防着八爷他们,今天才知道最大的危险原来就在自己身边。心里胡思乱想的,耳边突然传来德妃的声音,她好像不经意地问:“你说哪个爷好呀?”我一顿,低头想了想,轻声说:“奴婢觉得还是十三爷好。”

    “喔……”德妃好像一怔,睁开眼看我。我脸一红,低声说:“奴婢每次看见十三爷,都觉得心疼。”想起十三,我的心里一柔。德妃仔细看了我会儿,就温和一笑:“嗯!老十三是个可怜人,打小没了娘,倒是跟你四爷来得亲近些。”她顿了顿,笑道:“你是个聪明可人的孩子,以后好好伺候十三爷吧,明白吗?”德妃又是那个温柔慈祥的女人了。

    “是!”我深深地弯下身去。

    门帘子一动,冬梅笑着进来请德妃去用膳,德妃扶着她的手自去了。我恭送她出门,耳听着脚步声儿人声儿渐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觉得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冰凉阴冷地粘在我身上。

    如果我刚才说是四爷或十四爷,估计这会儿子已经没我的活路了,德妃早就看了出来四爷和十四爷对我的心,两个儿子心思不合她不是不明白,但不合的原因却决不会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她一直隐忍不说,却直到今天才摆明了态度,我心里暗暗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才迫得她不得不表明态度。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1

    想起十三,德妃不太在意我和他在一起的缘故,可能还是因为胤祥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可能因为她对十三还是有着疼爱,希望他幸福,或许这也正好可以打消了四爷和十四对我的念头。想来想去,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冰凉,苦笑着摇了摇头,使力站了起来,一弯身,胤祥送我的扳指儿从衣领儿里滑了出来。

    我一怔,用冰凉的手握住了它,它还带着我的体温,暖暖地躺在我的手心儿,就像十三温暖的笑容一样,我轻轻把扳指儿放在我的唇边,你又帮了我一次……

    皇帝带着阿哥臣工们去了泰山又拜了孔子,除了太后,其他的嫔妃都留了下来,因为没有皇后,她们都不够资格,就是贵主儿也不行。三日后,我知道皇帝回来了,因为德妃娘娘被他召去了。德妃也是一脸的喜气,毕竟皇帝一回来,并没有让他现在最受宠的马佳氏侍寝,而是点了德妃的牌子,这证明德妃荣宠仍在,就是对四爷和十四来说,这也是好事。

    胤祥几天没见我,竟悄悄地溜进了我的房间,我心里见到他自是高兴的,问题是就算我现在一个人住,可旁边就是冬莲的屋子……我用尽了手段也赶不走这牛性子的小子,心里无奈,也不理他自去睡下了。胤祥靠了过来,用手臂紧紧地抱住我,我知道挣不开也就随他,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忽听见他在耳边说:“真怕你又不理我了。”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只听他在我身后慢慢睡熟了,我却睁着眼,听着他绵长的呼吸直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是城里最热闹日子——庙会。这回因为皇上就在济南府,官员、士绅、百姓们更是大肆操办,定要弄出个太平繁华盛世的景象出来不可。直隶总督、山东巡抚、济南知府,这些个文官武官早已赶了过来,在大明湖边搭造观礼台,还有大龙舟,又预备下无数灯笼焰火,直把湖边城里照射得白昼一样,丝毫不比现代的大探照灯逊色,反而还多了一丝浪漫情调。

    胤祥早就和我说好,晚上要带我溜出去玩。原本我是不敢的,可看他说的那番热闹,我真的心动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回到现在,那么这种从皇宫里出来逛的机会,就比黄金还要珍贵了,咬牙点头答应了。

    晚上德妃奉旨伴驾,宫女们又哪个不想去看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可我只说不太舒服,让别人替我的位子了。德妃见我这样,也没强求,就让我好好下去休息,我不禁有些脸红耳热的,毕竟说了谎话儿。德妃自那日之后,对我还是一样的好,仿佛从未跟我说过那些话儿似的,我自也是加倍地紧守本分,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目送着德妃她们盛装出了门去,自己溜回了房去等待。胤祥也是要伴驾的,就不知道他要怎样溜出来了。看了一会儿书,望望外面,时辰也是不早了,我走到床边,从被卷儿底下拿出了十三昨天给我的包裹。打开看里面是一身男装,不禁笑了出来,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嘛,我不禁兴奋起来——人不论做好事儿还是做坏事儿都会很兴奋。我今天要干的事儿,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所以加倍地兴奋,哆嗦着手,笨笨磕磕地把衣服穿了起来。可惜屋里头没有大穿衣镜,只好自己使劲左右扭着脸看,转身在桌上小镜子里看见自己还梳着宫女头,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不禁喷笑了出来,忙着坐下,散了头发,给自己打了一条大辫子。

    编好辫子,看看镜中的自己,白净的脸颊,红润的嘴,浓密的眉毛下是溢满了幸福的眼。呵呵!原来俺也算是个美女呢!偷笑中……突然觉得不对,猛地回身看去,胤祥正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我。我脸大红,真要命,他一定看见我自恋的样子了,我低头站起身走过去,拉了他袖子说:“走吧。”胤祥反手拉住了我,把我涨红的脸抬起来,我刚要瞪他,一顶帽子压在了头上。我下意识地抬手摸摸,看着一脸好笑的十三,我傻笑了出来:“对哟!留发不留头。”胤祥突然低下头来,在我嘴角印下深深一吻。不等我有什么反应,拉了我就跑,我只能用手按紧了帽子,随他出门去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我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词,眼前的一切仿佛从书中跳了出来,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目不暇给。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2

    “啊!”肩膀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身看去,胤祥正开心地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糖葫芦什么的,清朗的脸在灯下一明一暗,却掩不住眼中的温柔喜悦。我低低地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十三往前凑了凑,想听清我在说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一把拿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胤祥拉着我在人群中走着,周围人们的笑声、小买卖的吆喝声、阵阵的食物香气飘来,我开心地咧了嘴笑着,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四下里张望。

    “哎哟!”我的脚痛了一下,却是被一个胖胖的妇人狠狠地踩了一脚。十三一把扶住了我,那妇人只瞥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趾高气扬地带了丫头下人们就走。胤祥浓眉一皱,就要开口,我拉了他一把,摇摇头:“算了!咱们本就是溜出来的,别惹事儿了,这会儿子城里都是侍卫,被认出来就不好了。”胤祥无奈一叹,问我:“疼不疼?”说完低身就要去看我的脚。我忙拉住了他:“没事儿。”说完拉着他走了。

    前面围着一圈儿人,我们对视一眼,胤祥扯了我挤进去。这才看见,原来是比射箭。不同的靶子放在前头,十文钱三箭,就像现在游乐园的套圈儿一样,射中有奖。胤祥哪里会把这些野鸡手段放在眼里,只是看我高兴,就陪着我看。我兴奋地看着一个个的人上去试,也有射中些小奖的,更多的是射飞了,甚至还有扭了手腕儿的,不禁哈哈笑了出来。怪不得靶子背对着大明湖放着,要不然肯定得出人命了。转眼间,看见奖台的一个架子上正放着一只玉簪,通体雪白,隐隐闪着柔和的光泽,我不禁歪着头多看了几眼。

    “老板,要那个玩意儿怎么射?”我一怔,转头发现胤祥不知什么时候走上了场地,我不禁愣住了,他回头冲我一笑。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回身指指身后百步远的一个东西,我眯着眼看了会儿,才发现那是三个康熙铜哥儿,正用红丝线悬着,轻轻飘荡着。“这位爷,三钱银子、三箭全中,这羊脂簪子就是您的了,可得全中呀!”老板笑嘻嘻地重复。我的心一凉,这么小的目标,钱倒不是问题,要是射不中,那十三的脸面……我不禁皱了眉头,看着十三一笑,扔了块儿碎银到老板手里,转身拿了付弓箭,试了试劲儿,就大步走到规定的距离,挺直了背脊,拉满了弓。

    一见他那架势,老板倒端正了脸容,我闭上了眼根本不敢看,只听见“嗖嗖嗖”三声,人群一阵安静,我心里一冷,难道……

    “好!好呀!真是神箭!!”一阵儿震天响的叫好声突然爆了出来。我吓了一跳,睁眼看去,胤祥正笑眯眯地站在我跟前,手里拿着那根儿簪子。我不管不顾地忙拉他出了人群,跑到湖边一个卖茶汤的摊子坐下,呼呼地喘着大气。胤祥笑看着我:“跑什么?又不是做贼。”我白了他一眼:“三钱银子换一支玉簪子,我怕你一会儿被人打。”我知道这些摆地摊的都是有些黑道背景的人,这方面古今皆同吧。我还没说完,一只簪子塞入了我手中,我拿起来看了看。

    “喜欢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小心地将它收入袖中的暗袋里,这是他送我的第二件礼物,抬头笑道:“投桃报李,我请你喝茶汤。”胤祥一边转头叫老板上茶汤,一边笑说:“你有钱请客吗?”

    我笑说:“先借我呀!”十三“扑”地笑了出来,告诉说没见过你这样借钱请客还能理直气壮的人。我做了一个鬼脸,逗得胤祥哈哈笑,茶汤很快就端了上来,我俩一人一碗,端起来沿着碗沿儿转着喝。“真香!”我大声地对老板夸奖说,老头笑得眼睛都眯不见了。转回头顾不得烫,就大口地喝着,很快见了碗底儿。我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抬头看见胤祥正盯着我,那目光……我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茶汤了。

    “干吗?”我粗声粗气地说,“你不想喝,给我!”伸手去抢,十三闪躲着,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脸一红:“喂!你放开,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胤祥却不管,凑了过来,低声在我耳边儿:“小薇,我……”

    “哗啦”!什么东西被踢倒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和胤祥一同转过头去看,三个男人把一个卖糖人儿的摊子踢了个稀烂,又踹了那摊主几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唉,这些个混账……”茶汤老板在我们身后感叹着,见胤祥站起身来要过去,忙得又说:“这位爷,那几个都是这儿的一霸。您是外乡人不知道,可惹不起他们。”我知道他是好心,可胤祥哪里还压得下火来,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我心里也很愤怒,这些个可恶的地痞流氓,可又知道胤祥要是下了手去,这些人不死也得少了半条命,皇子在这儿惹了事儿出来,传到皇帝的耳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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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3

    看着胤祥把大外套脱了下来,我急得四处乱瞅,不知道该怎样阻止他。一扭头突然看见了刚才踩了我一脚的那个胖女人,她和丫鬟正站在湖边的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边,低头翻看着,她那几个下人却在不远处等候,而那几个地痞正好走了过去,好像又对她附近那个摊子发生了兴趣。我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来成龙演的一个片子,一把拉住了胤祥,他有些不高兴,一皱眉正要开口,却见我把帽子摘了下来递给他,围好了斗篷,对他一笑:“你等着!”说完我转身就走,胤祥一把没拉住:“小薇,你……”我不理他,向那妇人走去。

    蹭了过去,站在那妇人旁边,我做出也在看些什么的样子,等候着……果然,那几个痞子在那边找完了麻烦,嘻哈着往我们这边走来,我算计着时间,他们刚走到这女人身后,挡住了众人的目光,我飞快地从斗篷里伸出手来,在那妇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又重重扭了一把,然后作无事状。

    “啊!”那女人尖叫了一声,迅速回身先看见了我。我装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见我是个女人,接着转眼就盯住了那几个痞子,那几个家伙被她那声儿尖叫吓停住了脚步,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胖女人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抡圆了就给离她最近的那个痞子一个大耳光:“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戏弄我?”她厉声骂道,那些人莫名其妙地挨了耳光哪肯罢休,就冲了上来,还没伸手,那七八个家丁已赶了过来,拽过那三个痞子就揍。

    我忙溜到了一边,以免被殃及。呵呵!狗咬狗,一嘴毛儿。突然被一个人搂在怀里,我一惊,又安静下来,任胤祥拉着我跑到了另一棵树下。“呼呼……”我们喘着粗气,回头看看那边乱成一团,又彼此看看……

    “哈哈!”十三大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的,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从没看见过他这么开心的,想想自己刚才干的好事儿,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好呢,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十三紧紧地抱着我,用下巴揉着我的头顶:“小薇,我的小薇,让我怎能放手……”

    我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心里觉得很安乐,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似乎离我很远,湖边只有我和他。正想抬头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胤祥的手臂一僵,我一愣,抬起头看他,十三正直直地看着湖面,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咝!”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艘巨大的画舫正泊在湖面上,无数的灯笼火把围绕着,将湖面都照亮了,方才离得远,竟未看见,眼下到了湖边,才发觉四周一片通明。我的眼神儿虽没有十三那么好,可那些个阿哥的身影儿我还是认得出来的。转了转僵硬的眼珠儿,心里不禁苦笑,这算什么?康熙朝众阿哥展示会吗?他们不老实在船里待着,却都跑出来吹冷风。他们身后,隐隐地还有着什么人,我看不太清楚,心里却也猜到了,能把这些爷都凑在一块儿的还能有谁呢!

    低了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看见四阿哥……只觉得胤祥的手臂动了动,我正要抬头看他,突听见附近水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儿,顺势扭头去看。一叶扁舟划了过来,转眼间靠了岸。一个兵丁先上了来,转身打着灯笼又扶上来一位,灯火一闪,我觉得眼前一花,眨眨眼再看时,我的心登时缩成了一团儿——是大太监李德全。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4

    李德全快走了两步,上前给十三请了安:“奴才见过十三爷!”胤祥手一抬:“公公请起。”李德全站直了身子,脸上笑眯眯地看着十三,眼风儿却已扫到了我。我轻轻站前了两步,福下身去:“见过公公。”李德全忙伸手扶我,“姑娘客气了。”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转头笑道:“方才十爷说是看见您在岸上,皇上还不信,又让八爷出来仔细瞧了,还真是您。”他顿了顿,“皇上倒说,‘这个老十三,眼不见的竟溜到了岸上去,快把他给我叫回来!’这不,奴才就过来了。”胤祥一笑:“我就是想出来随便看看,一时间就忘了时辰。”他手一伸,“那咱们走吧!”李德全一笑:“是!茗薇姑娘一起来吧。”我一怔,胤祥低头看了我一眼,眼里也有些惊疑,转头又望向李德全,他微微一笑:“十爷跟四爷说您正跟个美人儿同游时被皇上听见了,皇上让叫呢!”

    “唉!”我低叹了一声儿,是福不是祸,是……竟不敢再想下去,李德全转身往小船儿上走,十三却突然抬起了我的下巴,眼中竟有些喜意,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我的心却好像油煎火熬的一样,他看我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竟笑了出来,低头与我抵着额头,轻声儿说:“这可怎么办呀?”我抬眼怒视着他赖皮的样子,这当口儿他还能笑得出来,合着他明白皇上是不会拿他开刀是不是?我微微往后退,用手扶了他的头,大大地一笑,十三不禁愣住了:“小薇,你……”他话未说完,我突然用头狠狠地撞向他的额头:“怎么办?凉拌!!!”

    哎哟,痛死我了,这家伙的脑门真硬,我眼泪差点儿没流出来,强忍着抬头去看他,十三正龇牙咧嘴地揉脑门。我的头有些晕眩,可还是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主子请。”十三苦笑着看了我一眼,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法儿说,用手扶着脑门就往船上走,我跟在后面,心里觉得高兴了些。一抬头,就看见李德全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脚下一顿,心里立马儿后悔了起来,竟忘了这太监就在一边……胤祥扶我上了船,见我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宠溺地看了我一眼,就强忍着笑转过了身。竹竿一撑,小船离开了岸边,飞快地从水面滑过,向大船行进。

    湖面的风有些冷,我只觉得将自己吹了个通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十三突然伸了手过来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我抬头看去,他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握着我的手却是那么坚定。感觉到我在看他,他转回头来一笑。我低了头,却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温暖从手上缓缓地流入了心底。

    很快就划到了龙舟的边上,顺着扶梯上了去,四周全是兵丁,还没容我再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十三,你好兴致呀!”我抿了抿嘴,转身过去看着十爷、八爷、九爷还有十四阿哥正站在我们后面,面色各异,我不想多看,可十四冰冷的面容还是不可避免地映入了眼底。“我们在这儿奉旨伴驾,你倒跑去逍遥自在。”十爷的嗓门大得不行,虽说平时他嗓门就不小,可今天却仿佛在说给什么人听似的。

    我眉头一皱,胤祥还未及开口说话,李德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各位爷,皇上叫呢!”八爷一笑:“知道了。”转头对十阿哥和十三说:“别让皇阿玛等得久了,咱们快去吧!”十三点点头,低头看我一眼,我微笑着眨眨眼,他一笑,转身跟着八爷他们去了,十四走在最后,到我身边停了下。我低了头不肯看他,只听见他粗重的呼吸……

    “十四弟。”九阿哥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着十四握了握拳头,就抬脚走了。呼……不禁松了口气出来,看看四周,也没人管我,我自去靠在了船边儿,望着岸上的灯火繁华。方才的笑语温柔仿佛已是昨日,现在只有着冰冷的湖风和未知的命运围绕着我,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片迷茫。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5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把我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原来是福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正走了过来。他咂巴着嘴:“小薇姑娘,你不是身子不爽吗?怎么这会子又有了精神去逛呀?”看着他不怀好意的样子,四周又全是竖着耳朵等着听笑话儿的人,我吸了口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可心却不在他这儿,而是见了他才想起来德妃也在船上,这可怎么是好。想想上次德妃的那番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看见我脸色苍白了起来,福公公更是得意,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我就当他是唱歌儿,心里只是琢磨着一会儿见了德妃会怎样。可耳边突然听见福公公说什么家里教得不好,才会跟男人怎么怎么样……

    我的精神立刻集中了起来,他虽说得小声儿,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这死太监竟敢说我家教不好!?见我怒视着他,他撇了撇嘴,低声儿说:“别以为跟了位爷就怎么样,女人多了,谁把你放在心上?”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大声说:“咱们都一样。”

    我心知肚明,自打我去了长春宫,真是抢了他不少的风头儿,我一向又规行矩步,今儿可算是有了些短儿落在他手里,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明里暗里地告诉我,大家都是奴才,没什么不一样。我看着他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揶揄我这身儿男装打扮,旁边还有那些凑趣儿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微微笑了笑,接了他的话茬儿:“咱们当然都一样!”福公公一愣,看向我:“什么?”我笑眯眯地说:“都是不男不女的呀!”

    “噗!!”四周传来了不少偷笑的声音,只见福公公的脸一阵儿白一阵儿青的,哆嗦着嘴唇只是说不出话来。我淡淡地看着他,心里很明白,得罪了他当然不明智,可与其给这奴才做奴才,我宁可当敌人。

    “小薇!”突然旁边一声儿熟悉的呼唤传来,我一抖,猛地回了头去……小春缓缓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一身粉红宫装,更是衬得她如人面桃花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自打中秋我见到她和太子爷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和她有过接触。今儿猛地见了,我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她是为了谁,这样容光焕发呢?一抹无法扼制的酸痛浮上心头……转眼间小春已是走到了我的面前,如春风般的笑靥突然顿住了,只是愣愣地站在我跟前看着我微蹙的眉、无奈的眼……“哟!郑贵人,您怎么出来了?”公公一声儿招呼将我惊醒了过来,小春微微一笑,对着给她请安的福公公摆了摆手:“公公快请起。”我在一旁看着满脸谄笑的福公公,不禁有些愣住了,这个素来看得准风向的家伙,竟对小春如此毕恭毕敬,那就是说小春她……

    “小薇。”打发了福公公的小春回过头来,看我正愣愣地看着她,脸色一怔,就试探地叫了我一声儿。“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呵呵”干笑了两声儿,可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下意识地用手去挠头。“呵呵!”小春突然笑了出来,我一愣看向她。“你穿男装还挺俊的。”小春坏笑着说。“呵呵!”我随她笑了出来,心里有些迷糊,仿佛回到了初识的那会儿,清清爽爽,毫无芥蒂。我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过去,我微微一笑,心里有些暖意。小春走上两步,伸手拉了我的手,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就滑了出来。我心底一怔,这镯子我认得,德妃也有一只——这是缅甸国王进上的,是用一整块儿千年翡翠打了六只镯子出来,说是有镇邪祈福之效,极珍贵的。只有一副镯子是皇上孝敬了皇太后,皇太后又把一只给了贵主儿,一只给了德妃,这是极大的容宠了,没想到今儿却在小春的腕上看到了一只,难道是皇帝……

    小春见我盯着那镯子,脸色却是一白,忙着收回手去,拉了袖子遮住。我一愣,抬头看她,脸上半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是哆嗦着嘴唇,直直地盯着我。我抿了抿嘴,故意瞪了她一眼:“不就一个破镯子嘛!也至于这么藏着掖着的,稀罕!”小春一愣,见我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并不认识这镯子的来历,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笑说:“你喜欢,送你好了。”看来不是皇帝赏的了,我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6

    “我才不稀罕呢!”我勉强笑了下,转了话题,“你怎么来了?”小春一笑:“十三爷携美人儿游湖,在这船上已是传遍了,我出来瞅瞅,究竟是怎样的美人儿,竟迷住了那个拼命十三郎。”我脸一红,打了个哈哈,却半句话也接不下去了,小春倒像是很享受我的尴尬似的,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我白了她一眼,小春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调转了眼光:“是你的话……”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不禁往前探了探头,想听清她在说什么。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忍了又忍,可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小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小春抬了头,看着我一脸的关心,眼中刹那闪过无数的情绪,只是快得让我无法抓住。她弯了弯嘴角:“挺好的,还是那个样子。”她淡淡的样子竟让我无法再问什么,一时间,我俩立在船边默默相对,各自想着心事儿,身边只有呼呼的冷风,慢慢吹入心底……

    “茗薇姑娘。”我一惊,回了头去看,李德全走了过来,见了小春他也是一愣,倒是小春笑着弯了弯身:“李公公。”

    “喔!是郑贵人呀!奴才给您请安了。”说完未及行礼,小春忙伸了手:“公公不必多礼。”李德全一笑,就坡儿下驴,转身向我笑到:“茗薇姑娘,皇上叫你去呢。”

    我点点头,早就想到了,就算皇上本身并不关心,方才十三的表情也很明白地告诉我,他是不会黑不提白不提的。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心里很明白他心里的那根儿刺,借着今天这机会,他一定想把它清除掉吧。

    想想方才上船前他那一笑,我不禁闭了闭眼、定了定神,我睁眼看向李德全:“请公公带路。”李德全一颔首,又向小春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去。小春看着我,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担心,我对她轻笑了一下,转身跟上李德全。刚才小春的关心让我更加坚定,我一定要帮她……

    李德全默默地在前面走着,只是在有些转弯、拐角的地方借机打量我几眼,我猜想他是在想,我跟上次他看见我时有些大不同吧。不过我也没心思去管他是怎么想的,一会儿见了皇帝,才是大问题呢,也不知道胤祥是怎么说的。想到这儿,不禁苦笑了起来,方才还想着一定要救小春,现在看来能不能先救了自己还难说着呢。唉!

    “茗薇姑娘,前面就是了。”李德全回头对我说。我点点头,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望望前面灯火通明的屋子,这可不是灯火黯淡的户外平地,再想掉花枪可没那么容易了,突然想起皇帝上次看我用胳肢窝夹着他的赏赐时的眼光,不由得打心眼儿里寒起来……

    到了门前,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在我身上搜索了一番,对李德全点了点头,又退了回去。我虽知道这是规矩,可被个太监上上下下摸了几把,心里还是别扭得很,不自觉地动了动肩膀。

    “姑娘?”

    “啊?”我一抬头看见李德全正撩帘子瞪着我,忙快走了两步进了屋。扑面一股暖气袭来,不同于德妃屋里的桂花儿檀香浓郁,一股子淡香传了来,我不禁深深地吸了几口,脑子也为之一爽。

    “皇上,奴才把人带来了。”李德全的声音传来,我一激灵,低下了头往前走了两步,跪了下去。“嗯。叫茗薇是吧?”皇上清越的声音传来,我暗自捏紧了拳头:“回皇上话,正是。”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正文 第十八章 携游 7

    啊!我暗自叫苦,可也没辙,低头呼了口气出来,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向康熙皇帝。秋香色的长褂,明黄色的荷包,金棕色的夹袄,冗长白皙的脸上,八字眉,挺鼻薄唇,两只黑眸熠熠生辉……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这位伟大的皇帝,比现在流传下来的画像英俊多了。不过脸上淡淡的白麻子还是清晰可见,史书倒是没骗人。呵呵,我不禁有些好笑,突然发现皇上微眯了眼,我一惊,忙垂了眼。“倒是个清秀孩子。”康熙淡淡地说了一声儿。“那是,英禄大人的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生下的女儿就怎会差了。”一旁纳兰贵主儿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周围有一些迎合的声音,我却无法一一分辨。“老十三说是他强拉着你一起去逛了?”康熙淡淡地开口问道,我一怔,下意识地抬眼去找他,胤祥正立在一旁,微微点头示意我不要怕,我心里有些安慰,正要开口,却突然冻住了……四爷!这些天没见,他清瘦了少许,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竟有些冷意。我心一颤……

    “嗯?!”皇上见我未答,“怎么不说话?”我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见了四爷那副表情,我倒是镇定了下来,这样也好,恨我总比让他平白地痛苦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知道无论如何我是不能离了胤祥而去的了。

    心里仿佛隐隐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连眼前的康熙我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低头淡淡地说:“十三爷也是想亲身感受一下,这太平盛世下老百姓的感觉,奴婢就伺候着去了。”

    “喔?”皇帝的声音带了几分兴趣,“太平盛世吗……怎样的太平盛世呀?”皇帝笑问。见了四爷之后,我脑子里乱乱的,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就连脑子都没过,张口就说:“满汉一家。”说完我就顿住了,屋子里立刻没了声音。我咬紧了嘴唇,真是见鬼,那么多颂圣的话可以说,偏偏说了这句出来,这下可是大大的糟糕了。惶急间却想起了韦小宝的那名言:“大大的糟糕之后,老子又能如何糟法儿……”

    当机立断,我伏下身去:“奴婢只是听人这么说,还请皇上恕罪。”皇帝一笑:“这有何罪,朕的希望就是满汉一家,天下太平,你们记住了吗?嗯?”他转眼望向他那些儿子们。“是。”一群心思各异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响了起来。

    “这孩子有些见识呢!”皇帝笑着对德妃娘娘说。德妃站起身来笑回:“是,臣妾也很喜欢她呢。皇上上次不是说那扇子上的字刚柔并济吗?”

    “喔。”皇上一怔,看向我,“难道……”德妃笑着点点了头:“就是这孩子写的。”我倒是一愣,那把扇子我当然记得,可是当时是写给冬莲的呀!怎么会到了德妃手里?又被皇帝看到了呢?那上面我写的是《戏说乾隆》的主题曲,就是“大江大水天自高”的那首。当时只是看那扇子上画的是船,又禁不住冬莲一个劲儿地央求,就随便写了……

    “竟是个才女呢!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朕瞧着不是诗,也不像词,不过读来倒是人生感悟,警醒之句呀……”我苦笑,那就是流行金曲,我哪儿知道它到底算什么。“回皇上的话,奴婢只是随手乱写的,做不得数儿,有污皇上龙目。”我作出惶恐状,心里却是无奈,就又磕了一个头。“你倒是谦虚……不过这回看着倒是和上次不同呀……”康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吓得我心惊胆战,未及反应,眼角却瞥见十四阿哥往前踏了一步,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旁边的十三和四爷却是脸色一沉。我虽不明白,潜意识里却也有些不好的感觉,他想干吗?可未等十四说了什么出来,德妃一句话,他们的脸上统统变了颜色,我傻傻地望着一脸狂喜的十三、愤怒至极的十四和眼中寒如冰雪的四爷,耳边只是回响着德妃方才的话语:“皇上,这孩子聪明文秀,善解人意,出身也配得过,臣妾已是做主,把她许了老十三了……”

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1

    看着阿哥们扭曲各异的表情,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有羡的、有妒的、有不以为然的,虽是窃窃私语,却依然清晰无比地传入我的耳中……承受着如刀剑般好奇甚至是恶意的目光,显然没人管我是怎么想的,不知为什么,一股不可抑制的想笑的感觉突然袭上了心头,忙低了头去,“啪哒”一声儿,一滴水珠落在了地上……

    “这可真是好事,十三弟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十四都已有了侧福晋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来,周围顿时安静了许多,我浑身一冷,是八爷。我微微抬眼望去,十三已是敛了笑容,十四却皱了眉头盯住八爷不放,四爷淡漠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乎。如果我不了解他的话,我真会这么认为,可现在看到他硬如坚石般的坐姿,却只让我有一种拔腿就逃的欲望……转念间,八爷已是温文儒雅地笑了笑,转向皇帝说:“不过儿臣记得在十三弟小时候,曾有高僧给他看过相,说是‘十月初一出生者,命里带煞,不宜早娶。’是吧,九弟?”八爷转了脸去问九阿哥,九阿哥站起身来对康熙一躬身:“正是!儿臣也记得是如此。因此倒是让老十四占了先,未敢给十三弟说的,十三弟自己也知道的。”说完瞥了十三一眼。一旁的胤祥捏紧了拳头,脸色苍白,嘴唇抿得死紧,显然“命里带煞”这句话,伤到了他的心底。

    “那时只是玩笑之语,儿臣记得是玉华大师所说。他还曾笑言,老十三生来有逢凶化吉之能呢!”四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淡然却坚定,十三的脸色缓了起来,望向四爷。我的心已经麻木地觉不出痛了,就像是把它挖出来扔到初冬的雨雪里,寒冷湿重,却偏偏冻不死,只是被迫僵在原地苟延残喘,为了胤祥的伤痛压抑,更为了四爷的那份儿维护之情。望望四爷淡漠的脸,我垂下了眼,这不是很好吗?对他而言,胤祥比我重要得多了。本来我也不希望为了我,让他们兄弟失和,现在四爷这样做,正好证明了我没那么重要,我也不必再患得患失了。只觉得嘴唇儿干裂得不行,舔了舔,一股血腥味儿刺激了我的味觉,我狠狠地咬了下去,血丝流进了嘴里,很痛,但心没有那么痛了,就算想着他并不那么在乎我……

    “可不是。臣妾也记得,那时皇上您还笑言,这儿子原来是个福官儿呢!”德妃笑着开口。康熙一笑:“朕记得,要是没福气,哪儿做得了拼命十三郎呀,哈哈!”皇帝一笑,众人都跟着凑趣儿,把刚刚的阴沉暗流遮了过去。我看了一眼微笑着坐下去的八爷,今天才真正体会到,原来他想要为难一个人是那么的容易,又是那么的不动声色。

    低了头,我轻轻呼了口气出来,地上虽然有毯子,可这会儿膝盖还是痛了起来,偷偷把手拢在膝盖处,用袖子遮挡了轻轻地按摩。无论如何,刚才四爷的态度让我莫名地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单选题怎样也比多选题来得容易。选中一个,好赖就是他了,不必再烦恼同时还有别的可能性。

    正胡思乱想着,康熙皇帝突然开了口:“老十三也是该选个人在身边了。没的一天像野马似的,只不过高僧的话也不可不信。”我一愣,不禁抬了头看他,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皇上手里攥着个香檀念珠儿,这会儿只是不住地揉搓,胤祥虽是稳稳地站在一旁,可眼珠儿却也是半点儿不错地看着康熙皇帝。他身边的十四脸色阴沉得跟四爷有的比,往日的嬉笑从容已是半点儿不见,拳头开了又合。突然他的脸色顿了顿,我一怔,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德妃正微笑地看着他,我打了个哆嗦,跟那天与我对谈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也好。”皇帝突然开口,十三面色一喜,可未及开口,皇上摇了摇手:“虽应了你,可还有两件事儿。”十三一顿,肃手恭听,连一旁的四爷、十四、八爷他们也是集中了精神。“一来,高僧的话也不可不信,所以得等你过了十八岁再娶,也就不为过了;二来,这事儿来得有些仓促……”皇帝话语间看了德妃一眼,德妃嫣然一笑,眼底却隐隐有些不自在……“所以,先让老十三纳了侧福晋……”十三脸色一变,就想开口,康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胤祥把话吞了回去。我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开口,不然的话,皇帝说不定会认为我狐媚误主,到时候适得其反,小老婆只怕也做不成了。这倒还无所谓,要是把我拉出去“死拉死拉”的,那我可就真是不想偷鸡却也蚀了一大把米了!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儿,何况这样也不算委屈了英禄的姑娘。嗯,你们说呢?”皇帝转头看向贵主儿和德妃。贵妃先笑说:“皇上想得自然周到,臣妾也是这么想的。这可是皇子福晋,再怎样,也比在宫中当女官强,反正也跟德妃妹妹的主意差不多,英禄大人也没得挑的不是?”纳兰贵妃娇笑着看德妃。德妃点点头,向皇上笑说:“还是皇上想得密,臣妾今儿倒是行事有些左了。”皇上摆摆手:“老十三没娘的早,平日里多劳你照顾着,朕欣慰得很。”皇上笑着对德妃说:“李德全,去,把那个暹罗国进贡的犀香给德妃。德妃素来睡得不实,这个最安眠的。”德妃优雅地站起身来,眼中有着喜悦,在一旁众妃嫔的艳羡中跪下谢了恩,纳兰贵主儿强笑着,手里的帕子却握得死紧。我微微一笑,看来论到玩手腕儿,她比德妃差得远了,原是想挑事儿的,反倒是让皇帝给了赏。看来遗传这东西,真是不可小觑呀,德妃的儿子做皇帝,而她的儿子却被圈禁。

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2

    热闹了一下之后,屋里又静了起来。“就这样儿吧。唔?”

    “是。儿臣谢皇阿玛,谢德妃娘娘!”十三踏过一步跪在我身边朗声说,声音里有着分明的喜悦。我愣愣地看着神采飞扬的他,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一怔,转头看去是李德全,他低了头,压低声音说:“姑娘,快谢恩呀!”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像是在演戏,只不过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只要我不说好就不能散场。咽了口干沫儿,我转过脸来,与胤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低声说:“你又喜极而泣了?”我一怔,下意识地摸摸脸,想想定是方才的泪痕被他看了出来。这个胤祥呀!我究竟做了什么会让他这样地看待我……我发自内心地对他一笑,他一愣,目光顿时柔了起来,只是望着我……

    “哼哼,命里带煞,当然得想想清楚了再回话儿。”十阿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十三眼中火光儿一闪,就想站起身来,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转头看我,我微微摇摇头。这十阿哥要是不出来搅局,我倒是觉得奇了怪了,八爷没那么轻易就放弃的。就听上面皇帝开口说:“老十,你又没的胡吣,就是不知道修身养性。”十阿哥哈哈一笑,“皇阿玛,儿臣只是想逗逗乐,没想到又冒失了。”

    “你也知道什么叫冒失。”皇帝声音里也带了些笑意,旁边众人忍不住地偷笑。十阿哥却是不在乎,大摇大摆地走到十三旁边,弯了腰,对十三笑道:“十三弟,这关乎性命的事儿,总得容人家姑娘想想不是?人之常情嘛!”我看他笑得无赖得很,就转了头看向胤祥那有些苍白甚至是有些担忧的脸,他却还强作镇定地看着我。我心里一疼,扯淡!就压低了声音笑问胤祥:“你命中带煞,不宜早娶,要是娶了,是煞你还是煞我?”十三一愣,就呆呆地看着我,一旁的十阿哥倒是大声说:“当然是煞你!”屋里顿时没了声音,众人都看向了这边儿,我抬头看向十阿哥,向他微微一笑,又福下身去认真地磕了个头,朗声说:“奴婢谢皇上,谢德妃娘娘。”皇上一怔,我转了眼淡淡看了八爷一眼,他已是没了笑容,九阿哥却是有些掩不住的惊讶,十四却漠漠地看着我……

    四爷,他的脸白得已毫无血色,我转回了眼,不再去看,只是让自己用心感受着在袖子遮盖下,胤祥那有力的炙热的手……

    站在船边,一阵阵的湖风迎面吹了过来,我大口地做了个深呼吸,心胸为之一爽。总算从那间看似温暖的屋子里全身而退了,估计我的心脏都已经冻成青色的了,现在站在了外面,倒觉得原本寒冷刺骨的湖风竟也温柔起来,下意识地转头回望那里,灯火隐约……

    “嗯,是个好孩子。”屋里一片静寂中,皇上突然开了口,周围众人虽有的赔笑,有的颂圣,但听起来都有几分别扭,眼光也还是偷偷地落在我身上。

    “起来吧!”皇上温言道。“是。”我们答道,一旁的十三忙的站起身来,又弯身扶了我起来。“咝。”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儿,腿好麻,身子一歪,胤祥已是一把扶住了我,让我靠在他身边。我抬头正要对他感激一笑,却正对上十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愣愣地看着,心里只是想着原来“柔情万千”这四个字是这样的……

    “嗯哼。”皇上清了清嗓子,我一愣,忙得转了头,正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李德全,你去把那镯子拿来。”

    “喳!”

    我一怔,镯子,什么镯子,难道是……一旁的胤祥倒是对我开心地笑了出来,显然他明白了皇上要做什么,我也明白了,就算再笨,看看四周这些妃嫔、阿哥们的脸色,我也能猜得出来,更何况,小春……

    转念间,李德全已是恭恭敬敬地捧了个托盘儿进来,大红的绒布衬得那翡翠镯子更是通体碧绿。旁边已有人在窃窃私语,八爷他们的脸色不是很好,十阿哥在一旁攒眉扁嘴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德妃倒还好,冲我微微示意,看得出她倒真是喜悦,贵主儿的脸色就不必看了,我不禁苦笑,记得哪本儿书里说过,人的脸皮就是薄薄的一张纸,遮挡住的无非就是善意和恶意,却很容易就能撕破,让那喜悦的或是愤怒的岩浆喷涌而出……没得自己走上去往热汤里跳,只能低头不理会了,正想着,突然十三拉了我前行几步,猛不丁地吓了我一跳,下意识跟着他往前走,这才发现是康熙正示意我们过去。

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3

    皇上微笑着对十三说:“你眼光儿不错……”说完伸手示意,李德全就走上前两步,胤祥拉了我跪下,朗声说:“儿臣谢皇阿玛赏赐!”说完磕下头去,我一愣,也忙得磕了头,嘴里也谢了恩,心里却想着,磕一个头换一个翡翠镯子,终究是值还是不值呢?对这个镯子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所以……

    胤祥却不明白我的胡思乱想,只是喜悦地拉了我起来,从托盘儿上拿起了镯子,顺势轻轻地套在了我的左手上,抬眼对我一笑,我强咧了咧嘴,这镯子还真冰呀。

    “呵呵!”一旁的贵主儿娇笑了两声儿,“我们十三阿哥的侧福晋还真是好福气,媳妇儿辈里的,除了她恐怕就只有太子妃才有了。”一时间大家都去看太子妃他们。

    我已经顾不得贵主儿的挑三窝四了,强用力捏紧了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尖叫出来,原来真的被我猜对了,小春的镯子果然是……她竟然敢戴了出来,真的爱昏头了吗?连命都不要了……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一个正被人调侃的年轻女人身上,穿金戴玉,珠围翠绕,却仍掩不住眼底的悲哀和尴尬……是太子妃——石氏。我真不知道是该痛骂太子的混账,还是小春的愚痴糊涂,转头看向太子,他的眼中隐约有着不悦和一丝不安,面子上却也还平和,只是当作没听见似的在和三爷说些什么……

    “小薇?”十三突然碰了碰我。“啊?”我一怔,转头看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确实是不想留在这里了,顺着他的话茬儿咳嗽了两声儿,“可能是刚才吹着风了,有点儿头疼,没事儿的。”我笑了笑。胤祥转身走到德妃身边儿,低声说了两句,德妃看向我,笑着点点头,我笑了笑,见胤祥又走了回来,拉了我从一旁出去。众人这时都在看贵主儿说笑,看见的也装作没看见,倒是没人来问,至于皇帝那边,德妃自会去说。

    出了门没走两步,我就让十三回去,他本来不愿的,我告诉他今儿个我出的风头儿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再把他拐走了,别人还不知道得编排我些什么呢。十三想了想也是,又嘱咐了两句,我笑着答应了,转身往下舱走,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小薇……”我一怔,停住脚步回了身去,胤祥正站在一片灯火之下,脸色若隐若现的有些模糊,我站在那儿看着他,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我刚想张口……

    “你后悔吗?”

    我一愣,什么?眯了眯眼,可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紧握的拳头却清晰可见。见我没回答,对面的呼吸重了起来,我抬起目光直直地看了过去,轻声儿问:“那你后悔吗?”十三明显地一怔,就大声说:“当然不!!”我璨然一笑,就静静地看着他,胤祥突然大笑了出来,踏前一步,目光炯然地看着我,样子英俊无比。我们就这样笑望着彼此,一种相知而又彼此信任的感觉浮满了我的心头……

    过了会儿,我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胤祥摇了摇头:“你先走。”我一顿,颔首转身,心里暖暖的,有人说过,女人这一生要有一个肯看你背影的男人,那就应该是很幸福的了……

    想到这儿,我呼了口气,又活动了一下脖子,湖风吹得够久的了,再吹下去,我可能就真的感冒了。转过身往右边走去,我记得刚刚问过一个小太监,好像冬莲她们都在下人舱等着伺候。还是先去找她们吧,反正赐婚这事儿瞒也瞒不住,早晚得说出来。虽是这样想,可想起一会儿见了她们心里还是毛毛的,该怎么说呢?风吹得桑皮纸灯摇摇晃晃的,水浪刷刷地响着,再下一个阶梯,就应该是没多远了,只是眼前有点儿昏暗,我眯了眼睛,用手扶着一侧的船壁,试探着正要迈步,灯火一闪间,一个人影儿却是映了出来……

    我一怔,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对面人影若隐若现,心里猜到是谁,可又害怕真的是他……未等我再胡思乱想,那人已是走了出来,我是真的愣住了,竟是小春。心里松一口气,只是分不清究竟是高兴还是……涩涩地扯了扯嘴角,暂时不去想了,眼前的小春才是让我无话可说的那个。尤其经过了刚才,再看着眼前的小春,之前见时的亮丽似乎也被夜色遮盖了,只剩了如黑夜一样的沉重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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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4

    “唉!”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四处看看,右边儿有一个放小船儿的地方,看来甚是僻静又背风,我转身向那儿走去。心里知道小春自会跟了来。没有那么巧的——一天碰见了两次。

    这时的风已让我觉不出清爽了,只是如刀地呼啸着。心里明白,我若是明智,此时就该转身走人,而不是听她说一些可能会危及我性命的事情……小春与太子的恋情也许有着太多无奈,那被迫搅和进去的我又该怎么形容呢?不禁苦笑了出来,被逼的才叫无奈,小春她可不是……转过了头来,我看向小春。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像是穿透了我在看着远方,我静静地立在一旁,什么也不想说,也实在是没得说。在对男女关系已经很宽容的现代,这种所谓的第三者,也是生存得很艰难,更何况在这个封建时代,这个可是儿子和……

    “小薇,还是你的命好。”小春幽幽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我一跳,正眼看过去,小春的样子冷冷的,正低头看着我的手腕儿,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只翡翠镯子正在我的腕上闪着柔光。我抬了手将它遮了起来,当然目的与小春的大不一样,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它而已。抿了抿嘴,我将目光直对着小春,她一愣,竟不敢再看我,转了眼光去。看着她惊惧、不甘、无奈又有些可怜的样子,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还是……算了吧。”我淡淡地说。小春身子一抖,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我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我慢慢走到她身边,望着对面的船壁:“我总记得咱们刚认识的那段日子,到现在还记得。”我转头看她,小春抬了头看我,满眼涨得通红,却没有半滴眼泪。我微微一笑:“以后我也还是会记得的。”小春一顿,转了头去,我看了看她,抬脚往前走。

    “这就是我的命……”我正要上台阶,小春突然在我身后说。我不禁皱紧了眉头,最听不得这句话。连头都没回,我沉声说:“这不是你的命,只是你的选择,别把什么都推到命运头上。”说完抬脚就走,不想再回身去看小春的反应。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的,我快步地走着,心里有着无法发泄的情绪,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休憩一下,什么都不想。

    “哎唷!”走得太快,一不小心竟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个鼻青脸肿,正来不及反应,一只手臂捞着了我,猛地将我拽了回来,摔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靠在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儿传来,只觉得脑子乱成了浆糊……可呼吸终究还是平缓了下来,我闭了闭眼,退后了两步,福下身去:“奴婢给四爷请安。”四阿哥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不说话,灯火隐约中,仿佛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苍白的脸色和闪着幽光的眸子清晰异常。不知为什么,我不太敢看着他的眼光,低了头去,却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镯子。我一怔,十三的脸突然闪了闪。定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四爷,轻声说:“如果没事儿的话,奴婢告退了。”等了等,没什么声音,我转身想走。

    “这也是你的选择吗?”四爷嘶哑的声音突然传了来。我顿住脚步,原来他刚才就在的,看来他是听到我和小春的谈话了,我们虽未明说,但是……我回过身儿来,看向他,四爷已是离了那片儿灯影儿,面容一览无余,幽深的火焰正在他眼底跳跃着……

    “是。”我低声说。他的眉棱骨一挑,眯了眼,下眼睑不住地跳动着,“那也是您的选择,不是吗?”我轻声说,抬眼看向他。四爷一愣,一抹不能抑制的痛苦猛地浮上了他的面容,我心底一痛,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的。“你真的很残忍。”四爷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我苦笑,低声说:“如果我对十三爷残忍的话,四爷你也不会放过我吧?最起码心里……”我一顿,四爷看向我,眼里带着不可置信,一些惊讶,以及深深的留恋。

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5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跟他说话了,就让我自作多情一些吧!我淡淡地笑了,仔细地看着他:“四爷,你以后还会拥有很多的,相信我!”四爷一怔,眼光锐利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毕竟是雍正皇帝呀!在他心里,第一位的永远会是……

    我做了个大大深呼吸,抬眼笑看着四爷:“奴婢告退了。”四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转身离去。

    这回好了,真是什么都说清楚了,以后再也不用左右徘徊了,我笑着往前走……转了个弯儿,冬莲正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我,笑着迎了上来,嘴里嚷道:“新福晋来了。刚才还念叨你……”言语间已是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咧开了嘴笑着,她却一怔:“你怎么哭了?”

    我一愣,忙伸手在脸上胡撸了两把,是有些湿意,强笑了笑,正想开口,冬莲身后突然传来了银燕儿的声音:“哼!飞上枝头了嘛,自是要哭的。”我歪头看去,银燕儿正倚着门框,一脸嫉恨地看着我。我一笑,转脸跟冬莲说:“走吧,咱们进去说。”冬莲点了点头,瞥了银燕儿一眼,伸手拉了我往另一间房走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银燕儿在身后嘀咕:“不就是个侧福晋吗?还不就是个小老婆,哼!”我站住脚步还没开口,冬莲已扭回头去:“胡说什么呢,平时姐妹好,不计较就是了,眼下小薇的身份已经不同了,还由得你这么胡吣,真是不知深浅。冬梅早就找你了,还不快去,倒在这儿浑。”银燕儿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儿转身欲走。

    “喂!”我轻声叫住了她,她狠狠地转回头来,看见我满脸的淡漠,倒是一愣,我看住她,“我劝你‘小老婆’的话还是少说为妙。”银燕儿摆出一副你是就别怕人说的样子。

    她还是不明白。我摇了摇头:“在这里,除了皇后,别人可都是……”我顿了顿,看向她,“小老婆又怎么样?你看不起吗?”银燕儿的脸刷地白了起来,还行,不算太笨。我不再理她,转身拉了冬莲就走。

    “哐当,哐当……”马车不停地晃动着,京城已经近在眼前了,皇上御驾回銮,从德胜门一路进来,绕到正阳门,一路上迎接的都是各级官员,百姓却都让回避了。

    到了正阳门,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和身边的冬梅说笑着。自从那日之后,一切仿佛都已定论,十三天天开心地来来去去,我还是老样子,只是滞留在德妃身边,哪儿也不去,以防多生是非。现在我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惹,因此白日里就跟着冬莲她们说笑,陪着德妃聊天儿,甚或去学了绣花儿,晚上还要去伺候胤祥。因皇上的圣旨,再过一年多我们才能成亲,胤祥倒是规矩了许多,晚上也不再和我睡在一起了。我是无所谓,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很幸福,因此每日里笑来笑去的,仿佛生活在自己的乌托邦里,可惜明白自个儿还是无法与现实脱钩,因此只要听见四爷他们要过来请安什么的,我就会躲了去。德妃倒是很满意我的态度,对我也极好,有一次看着我说“可惜了”,我傻笑着遮了过去。心里却很明白,一个人两个儿子不够分,最后牺牲的还不是我,只不过好在是牺牲给十三了,倒也算因祸得福,要不然我可真不是“可惜”两个字就能形容的了。

    一阵马蹄声儿传来,我往外看去,一个身材高瘦的文官带了一众人马从一旁掠过,正在前面不远处下马,因为再隔几百米就是皇帝的车驾了。我随口问了冬梅一句:“那是谁呀?”冬梅凑到窗边看,回头一笑:“那是索额图大人呀!亏你还是在宫里的,竟连当朝宰相都不认得,他经常给太后去请安的,他可是太子爷的娘家人。”我一愣,又转回头去看,虽看不太清楚,可也显见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是什么呢?

    “啊!”我突然叫了出来,冬梅吓了一跳,“你这丫头鬼叫个什么,吓死人的。”她瞪了我一眼。我忙赔笑:“不是,突然想起早上娘娘交待我的一封信,我竟忘了,一会儿子得赶了出来。”

正文 第十九章 赐婚 6

    咳!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大惊小怪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回了宫,主子得先去给太后请安,你留下来别说是一封信,就是写十封信的工夫儿都有了呢!”冬梅笑嘻嘻的。我笑着瞪了她一眼,转头他望,脸色沉了下来。我想起的不是这个,而是现在已是康熙四十一年了,那在康熙四十二年,不就是索额图意图在康熙皇帝南巡时,逼他退位,好让太子登基吗?

    马车又行进了起来,进了天安门,又到了端门。一闪眼间,我看见索额图正和几位文官站在了一起,他正和一个人在说话,那人我却认识,在过承德的时候,他是带兵的管代,正是太子的亲信——凌普。

    转眼间马车已经转头朝西华门处驶去,迅速地将人影抛离在身后,我望望窗外阴沉的天气,就重重地靠在了车壁上。原以为那些个风花雪月的风波,已是我承受的极限了,可现在看来真正的大事儿还未爆发呢。按史书上说:太子、四爷、十三都应该能平安度过,只是索额图被圈禁了起来。可现在十三的侧福晋已变成了我,历史应该已经有些改变了,那会不会……我的心一缩,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车停了下来,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不论如何,我都只能面对了,穿越时空的事儿都碰上了,那一场宫变应该只是小意思吧?唉!冬梅先下了车去,我跟在后面。怪不得开了天眼的人都活不长,只怕这世上没有人,能在知道了未知的命运后,还能安之若素吧?!我不禁苦笑了出来。可问题在于,我只知道别人的,却唯独不知道自己的……摇了摇头,我快步跟上了冬梅……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1

    转眼间春去秋来,一个寒暑很快就过去了。我还是老样子,一天到晚只是在长春宫里头四处转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比这个时代的原产女人们还要来得守规矩。德妃娘娘对我也很满意,许多私房的事儿也都交了我去做,更何况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子侧福晋,因此在这宫里倒是没人再敢来明的暗的欺负我,我也乐得逍遥自在。不过,这人言是堵不住的,私底下也有的是在背后嚼我的,毕竟我也算是麻雀变了凤凰,不明白的说我是拿架子,明白的呢说我是韬光养晦,以免招嫉。其实她们都不明白,我只是知道一场大风波将要发生,先躲得远远的,不想被波及罢了。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大部分倒了霉的都是那些个措手不及的,我这儿就算是已经预警了,那还不得跑得远远的。不过到现在也还没什么动静儿,具体的日期我也不记得了,因此只是每日里加倍小心罢了。

    胤祥和四爷去安徽了,好像是去整顿盐务,已经有四个月了。我倒是宁愿他们在外面跑,虽辛苦,可留在这儿麻烦才多呢。更何况,那些个可能会发生的事儿我也不能吐露半句,因此心里只是盼着他们躲得远远的。胤祥走时还笑问我,是不是厌了他,见他外出竟是一脸喜色。我笑着说是呀!他瞅着四下里没人,拉了我到一边儿,恶狠狠地亲了下去,说是要把在外的份儿先补回来,我脸红得快要着了火,可也随了他。和胤祥的信件来往也不是很多,古人通信实在是太麻烦了,他信里也不说自己是否辛苦,只是拣些风俗人情、旅途笑话儿说给我听,倒是回来送信儿的奴才说,他和四爷都累坏了。德妃听了虽是心疼,可也没什么法子,何况这是皇上的信任与荣宠,因此每次都是吩咐了奴才们一定要好好伺候也就罢了。我倒是每次把日常写的东西归拢到一块儿,让侍卫们带了去给他。有一次,甚至默写了我最喜欢的刘宝瑞的相声给他。结果等他再回了信给我时,告诉我他笑坏了,问我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乐子,说是他说给谁听谁就乐得不行,连四哥都很喜欢呢……看到那儿我一愣,心里高兴的气氛淡了些,有些酸……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我被指给胤祥之后,家里的信就勤了起来。上个月,我那位额娘还被德妃娘娘召进了宫来,商讨了一番我的婚事。看着那位太太诚惶诚恐的谢恩,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只是在心里翻白眼,自己躲了半天,终究还是给那位老爷利用上了。

    不过这个清朝的娘对我倒还是真心真意的,德妃开恩,给了我们娘儿俩说些私房话儿的机会。太太见了我先哭,说是想我想得不行,还没等我开始安慰,她又笑了,说我给她争了大气了,家里头还有那些亲戚们,现在谁不说她闺女养得好,就是养了儿子也不见得比我好……看着她拿手绢儿拭着眼角儿,可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我脸上赔着笑,心里倒是好过了些,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我现在这个身体,到底是我自己的,还是原来茗薇的,隐隐的总有些鹊巢鸠占的感觉。虽然不太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可我来到了清朝就已经是无法解释的事情了,因此午夜梦回时,也偶尔会惊醒,梦到那个真正的茗薇……

    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自为之,一定要步步谨慎,千万不能有半点儿错处让人抓了去。我忙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看来我的那些个丰功伟绩并没有传到她的耳里,如果不是她消息太不灵通,那就是有心人不想让她知道了……看着太太恋恋不舍的,我忙着安慰她,以后见的日子是尽有的,眼下大可不必这么伤感云云。太太流着泪去了,只是临走一句话又让我皱了眉头:“你阿玛也很担心你,说明个儿给你来信细说。”我强笑着点点头,看着李海儿引着她去了。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2

    “哗啦啦……”手中的信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我低头看看,这就是那老爷写给我的信,信里字字关心,只可惜,关心的不是我,而是其它与我自身无关的一切,就是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吧!我撇撇嘴,四月了,廊子上的风也温柔起来,春天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我有时在想,如果我不是从未来来的,如果我真的是那老爷的女儿,恐怕也会被他一封封的家书晃晕了眼。可惜,我现在瞅着眼前的白纸黑字,怎么看怎么觉得跟间谍速成班的培训材料似的。十三爷都做些什么呀?是不是跟四爷怎么怎么样呀?信上说得很隐晦,可这意思我还是看得明明白白,也不知道是我太聪明还是这老爷太糊涂。转回头来好好想一想,又觉得不对。第一,不论是我那个疑似八爷党的阿玛,还是那个确定是八爷党的弟弟,都不是会干这种与人口柄傻事儿的人,那这种信件到底是探我的底还是别的意思,我倒还猜不出来;二来,我若真的傻乎乎地告诉了他们,他们自会顺水推舟,多知道些四爷和十三他们的私事儿。反之我要是告诉了十三他们这回子事儿,说不定他们还会让我传些假消息给胤祥也未可知。

    “呼……”呼口气出来,我用力揉了揉脑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儿,已经复杂得有些超过我的承受能力了,可偏又躲不开,十三自不用说,就是四爷,我也不能让他伤了半点儿的。眼下三十六计是半点儿用也没有,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所以我的家书也是流水账,与我小时候的寒假日记有一拼,顺带夸了一下自己,言明我可是三从四德的传统妇女,在家从父,出嫁俺可就要从夫了。说得也很隐晦,但我想他们是看得明白的。果然,效果还好,自打这以后,书信少了不少,终于清静了起来,可没过多久,眼前这封就又来了,低头再看看,老爷说想让我在大婚前回家小住,知道我是要在宫里成婚的,可这也就算是全了娘家的礼儿了。

    “回家呀?小薇。”我一激灵,抬起头看,冬莲从廊子下面走了上来,“又在这儿看信,过不久不就见了。”我一愣,看着近前来的冬莲,“你说什么?什么过不久……”冬莲笑着坐在了我旁边,“刚才听主子说的,好像是你阿玛奏了本想让你在婚前回家小住。皇上又是以孝治天下,所以一定会应允的,那可不就是快见着了吗?”说完又向我手里的信扬了扬下巴,“家里都告诉你了吧。”我一笑:“是啊。不是还没准信儿呢。到时候再说吧。”冬莲用肩膀碰了碰我,坏笑着说:“听主子意思,过了十月节就给你办,高兴吧?”我转头瞥了她一眼,认真地点点头:“嗯!高兴着呢!都睡不着觉了!!”我用手指拉了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儿:“看!黑眼圈儿都有了。”

    “扑哧”,冬莲笑了出来,“你还真是没羞没臊呢,越来越出息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哼!我倒是想脸皮薄呢!自打你和冬梅知道这信儿,天天拿我开涮,脸皮都被你们涮老了。”

    “呵呵!你呀!”冬莲笑着站了起来,拉着我往下走。“你要真的成了亲,我们再见就难了,唉!”走着走着,冬莲突然有些伤感地说。我一愣,转头看她,眼圈竟有些红了,想想入宫这两年彼此相处和谐,我的心也是一酸,清清有些发涩的嗓子:“咳!你想得也太远了吧?这还早着呢!再说,你也要放出去的,到时候……“我压低了嗓子,“我还得吃你和你那佟侍卫的喜酒呢!”

    “哎呀!讨厌,你这丫头……”冬莲的脸大红,伸手就要过来拧我,我早就拔腿儿向前跑。“你给我站住!”冬莲气得在后面追,笑语间,绕过了假山就到德妃正房前的影壁了,我一展眼间,发现门口站了不少人,好像是……我忙放轻了脚步。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3

    “看什么呢?”身后刚追过来的冬莲伸头瞧了瞧,“咳!我以为怎么了呢。”我回头看她:“那是谁呀?”冬莲拿手绢儿一边擦汗一边小声儿说:“贵主儿来了,好像是来说关于皇上南巡的事儿。这回主子可能又得跟出去了,咱们也能出去走走了。”

    “咱们回房吧!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完的。今天又不是咱们当值伺候,有事儿自会去叫咱们的。”冬莲突然一顿,上下打量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一怔,勉强笑了下:“没事儿,可能刚才跑急了。走吧。”我转身先行,耳边传来冬莲的笑语声儿,我只是笑着应和,却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唉!终究还是要开始了……

    “小薇?”

    “哎?”背后传来了玉哥儿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儿。没等我回头。“给!”玉哥儿走上前来塞了个东西在我手中。我低头去看,是个荷包。“这是什么?”我抬头看向玉哥儿,她笑嘻嘻地回答:“荷包呀!”我笑瞥了她一眼,这丫头,“你学谁不好,偏去学冬莲那……”话未说完,门帘子一掀,冬莲进了来,脸上似笑非笑的:“学我什么呀?嗯?”

    “呵呵!”玉哥儿在一旁偷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是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本事了。”冬莲去窗边的铜盆里洗了洗手,一边接过玉哥儿递给她的毛巾擦手,一边笑说:“今儿你才知道,好心好意给你带东西过来,还被你嚼,这回明白了吧。”我呵呵一笑,随手递了护手的香脂给她:“大姐,我错了。”冬莲满意地点点头,我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坐下:“下次我一定看清楚你在不在附近,然后再说你坏话。”

    “哈哈……”玉哥儿大笑了出来,冬莲强忍着笑过来拧我,正闹腾着,冬梅也进了屋来,见我们闹成一团,笑说:“死丫头们,知道主子睡下了,你们就反了天了。”玉哥儿凑过去告诉她原委,冬梅“扑哧”一笑,对冬莲说:“你要能说得过她,天也下红雨了。”我对她瞪了瞪眼:“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话痨似的。”

    “哈哈!”她们就笑,我假装生气地撇她们两眼,就站起身来想去倒茶。“哎哟!笑得肚子疼,都别闹了,喂!”冬梅转过头来看我。“嗯?”我倒着茶顺口答应了一声儿。

    “那是四爷赏的,好东西呢!”

    “啊哟!好痛!!”热水一下子浇在了我手上,杯子“哐”的一声儿掉在了桌面上,热水撒了一地,我强忍着痛把茶壶放在了桌上。冬莲她们忙走了上来,“天呀!都烫红了。玉哥儿,快去,把那个白玉散拿来。冬莲,你去弄点凉水来,给她冷敷。”冬莲她们忙的去了。

    好疼呀!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拼命地在眼眶里转。我却说什么也不想让它流出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冬梅一边帮我收拾,又不停地唠叨,冬莲她们在一旁打下手。过了一会儿都弄好了,冬梅端详了一下,“还好,只是烫红了,没有肿,应该不会落了疤。”抬头看我愣愣的,“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要叫太医给你看看?”我一愣,忙摇头,强笑着说:“不用、不用,就这点儿小事,哪用得着惊动太医呀!有你这大夫给我看足够了。”冬莲一笑:“姐姐就别担心了,你看她还说笑话儿呢!没事儿的。”冬梅一撇嘴:“人越大,倒越是慌手慌脚的,倒个茶,都能烫了自己。”玉哥儿在一旁笑说:“这跟年岁没关系,恐怕是因听见四爷回来了,那十三爷自然也就回来了,高兴的吧。”

    话音儿刚落,冬梅她们已是你推我我推你的坏笑起来,我强咧了咧嘴,可桌上铜镜里映出的样子比哭还难看。这群丫头推推搡搡地笑个不停,我在一旁干笑着,冬莲歪过头来看我:“干吗?不好意思啦!”我摇了摇头,还未及开口,一个脑袋从帘子外探了进来,吓了我们一跳,却是李海儿,这小子笑嘻嘻地说:“姐姐们,主子醒了,叫人去呢!”冬梅回头说:“怎么今儿醒得这么早,四爷方才还吩咐不让打扰来着。”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4

    “许是母子连心吧!主子知道四爷他们回来了,睡不踏实也是有的。”李海儿挤了挤眼睛,怪模怪样的。冬莲她们不禁笑了出来:“猴儿崽仔,就你精明。”冬梅转了头过来:“玉哥儿,你随我来,阿莲你收拾一下也过来吧!”说完转眼看我,“小薇,你好好休息吧!主子问起,我自会替你回的。”我点点头。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冬梅刚想张口,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儿的,只是有些个疼,过会儿子就好了。你别担心,快去吧!”冬梅一笑:转身和玉哥儿向外走,李海儿冲我一吐舌头,也忙的追了上去。

    “你要不要躺躺?”冬莲手里忙个不停,可还是关心地问我。我淡淡一笑:“不用了,没那么金贵,收拾完了你就快去吧!”我转身走到窗边的凳子上坐下,窗外的几株杨柳已是垂丝吐绿,万般地婀娜起来,春天特有的那种温温柔柔的风,不停地吹拂在我的脸上。身后冬莲絮絮叨叨地说着,所以我知道了四爷回来见过了皇帝就来给德妃娘娘请安;知道了十三随后也就到了;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赏赐,说是这段儿时间照顾德主子辛苦了,知道了东西都是已写好了名字分下来的,大家的差不多,丫头们的好像都是荷包什么的……我怔怔地听着,似乎都听清楚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我走了。”我一愣,抬头,冬莲正弯身儿看着我,“瞧你,又发怔了,喏!拿着。”手里一沉,一样东西放入了我的手心儿,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紧紧地攥住了那个荷包。“你可收好了,这可是好东西,小心着点儿,没的被哪个黑了心的摸了去。”冬莲掀着帘子回头又嘱咐我,我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快去吧!”冬莲一笑,放下帘子走了。

    屋里一片安静,我坐在那儿,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微风声儿相和着。过了会儿终是忍不住,低头看去。水蓝色的,那缎子软得仿佛能汪出水来,绣的是几支寒梅,清清淡淡的,可以称得上有品位,倒也没什么特别。我摸了摸鼻子,看来是我多心了,既然都能让别人拿了给我,想必也没有什么背人之处,心里平静了下来,倒是有了兴趣仔细地翻看一番。最近学了刺绣,倒是对这个挺感兴趣,这就是所谓的徽绣吧,还真是精致,密得看不见针脚儿,里面也是,连接缝儿都……我一愣,这是什么,眯了眼睛看,里面好像绣了什么东西,我忙的把里子翻了出来,这是……

    “大江大水天自高”,眼睛也变亮了……竟是我的字体,细细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微光,仿佛四爷那双清冷的眸子,怔怔地瞅了半晌儿。唉!我慢慢地将荷包里子翻了回去,心中涩得就像是刚吃了一个半熟的柿子,全是涩的。

    走过去,打开箱子锁,翻开层层叠叠的衣物,一盒毛笔、一套新书现了出来。我无意识地用手指去摸,却觉得这些平平常常的物件儿,这会儿烫得像火,又冷得像冰,忙把荷包放在箱底,用衣服盖好,仔细地锁了。退了几步,就坐在床上,直到冬莲来找我,才发现自己竟盯了那箱子一下午。

    “嘻嘻呵呵……”长春宫里全是欢声笑语,我坐在里屋,整理着四爷和十三带回来孝敬给德妃娘娘的礼物。听着屋外德妃开怀的笑声、十三的笑语、四爷沉静的应答、众人的附和声儿……热闹得仿佛——我弯了弯嘴角——热闹得仿佛在演戏一样,是那样的不真实。方才乾清宫里递了信儿过来,因为这次四爷和胤祥差事办得好,皇上非常满意,四爷的贝勒品级又升了一级;胤祥也被封做了贝子,倒也是皆大欢喜,因此屋里屋外人人脸上一股子喜气,倒仿佛人人都成了贝子、贝勒一样。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5

    我一样一样的慢慢收拾着,心里只是想着,这到底是我第几次收拾这些个玩意儿了?古代的人真喜欢送礼呀!干什么都得有个东西表达一下,就算是礼轻情义重,它再轻也是得有个礼的……正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个臂膀突然围住了我,我一惊,却没再挣扎,小声儿说:“你疯了,娘娘她们就在外头呢!”胤祥却不肯松手,只是低声说:“再抱不到你,我才要疯了呢!”我心一软,红了脸,不肯看他,就低着头不停手地干着。一只手轻拧了我的脸过来,我被动地看向他,倒是愣住了……半年没见,他竟似变了个人,气宇轩昂的眉目、挺直的鼻梁、方正的嘴唇倒是没变,只是多了一股沉着冷静的气质,整个人仿佛就不同了。

    上下打量着他,他也仔细地看着我,我心里头只是想着,难道一个男孩儿变成男人的时间只需要半年吗?

    “你更美了!”

    “啊?”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我扬眉,向他微微一笑,“谢了,我知道呀。”胤祥一怔,“扑哧”笑了出来。更加用力搂紧了我,把脸埋入我的脖颈处,闷笑着说:“现在我真的觉得我是回来见到你了。”我被他抱得暖暖的,从身上到心上……“想我吗?”胤祥抬了头看着我,笑眯眯的,可眼里却透着股认真。我大大地点点头:“想呀!你看,我都胖了!”

    “哧!”胤祥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只听说过想人想瘦了的,没见过反着的。”我一翻眼皮,做个鬼脸:“怎么没有?你没听过那句‘腰围渐宽终不悔’吗?”

    “哈哈!”胤祥放声大笑,我吓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他在我手中笑着,一股股的热气喷在我手心儿上。“啊!”我低叫了一声,胤祥正细细地吻着我的手心儿。抽不回手,我涨红了脸低头看着他,他抬眼看我,眸子黑亮得如夜空一般。我心中一紧,低声说:“很想你的。”胤祥脸色一柔,向我慢慢地靠了过来。

    “哗啦!”门帘子一响,我以雷击般速度离开了十三身边,一转头是冬莲,正笑嘻嘻地倚在门边儿:“十三爷,主子说了,人给您看得好好的,跑不了,这会儿子能不能先跟她说说话儿?”我尴尬得要命,只能走到一边假装忙碌,只听胤祥一笑:“知道了,这就来。”冬莲转身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外面哄堂大笑,只是突然想起四爷也在外头,心里一怔,倒是冷了下来。一回身儿,胤祥正站在我身后,我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快去,娘娘等你呢!”他笑着点点头,突然低头在我唇上结结实实地一吻,不等我怎样,就开心地笑着出去了。我下意识地摸着嘴唇,听着外屋里娘娘的取笑,也不知十三答了些什么,又是一阵儿笑声。可我没胆子出去看看,倒不是怕羞,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南巡”这个词突然传入我耳中,我一激灵,立刻集中了精神去听。差点儿把这大事儿忘了!忽听见四爷的声音传来:“这次儿子可能就不去了,要留下来随太子爷办事儿……”我大惊,他怎么能不去?而是留在这是非窝里,这可怎么办?可行与不行根本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直到晚上和胤祥独处时,我才弄明白,这是皇帝的意思。皇上南巡,自然就会让太子来监国。一来,他的地位摆在那儿;二来,这也正好是个历练,为他将来登基做实习。这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把四爷留下来给他做帮手,于我而言那就是不太好了。我现在对历史的进程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如果发生了什么改变,譬如……我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胤祥方才去拿东西了,说是带给我的,一进屋却看见我皱紧了眉头。“啊?没事儿,就是想过不了几天,你们又要出门了。”我随意地拢了拢掉下的碎发。胤祥一笑,伸手过来帮我归拢,顺手将我带入怀里,就像抱小孩子似的摇晃着。我只觉得后背暖暖的,转手与他环在我身前的手掌相握。就生理来说我们同龄,可他的手比我的大多了,紧紧地包裹住我的手掌,我无意识地玩着他的手指头……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6

    “舍不得我走吗?”胤祥在我耳边低声问。我淡淡一笑没说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知道竟赶上德妃娘娘也不能去,原本可以一起的……”我一顿,扭脸看向他,“你说什么?”胤祥倒是一愣:“怎么,你不知道?”我轻轻摇了摇头,胤祥仔细看了我两眼,我心里一愣,可不知为什么却不敢发问,倒是他突然微微一笑,“娘娘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香山碧云寺祈福的,这是皇上许了的。”胤祥抬起我们交握的手放在唇边摩挲,“去年这时候儿你还没进宫来呢,怨不得你不知道。”说完突然抬眼看住我,漆亮的眸子里竟隐含了一股锐气。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沫。“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心烦呢?”胤祥接着说。我扁了扁嘴角儿,一笑:“也没什么,就觉得总是没完没了地出行,心里头老是不踏实,其他的事儿都甭办了。”胤祥一怔,突然笑了出来,与方才的笑容不同,已是恢复了平常的那副洒脱模样。我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有威严了,板了脸的样子还挺吓人的,还真是一个爹生的,跟他四哥……

    “笑什么?”我随口问他,胤祥凑了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是不是着急了?”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我着急?难道……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扑腾扑腾的,嘴唇儿也干了起来。胤祥却恍然未觉,只是低笑着说:“德妃娘娘说了,皇阿玛已经决定,等这次南巡回来,就让咱们成婚。我也可以开府建衙,有自己的贝子府了。”

    “啊?”我愣住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呼……吓死我了,我放下心来,还好……

    “这回你不着急了吧!”胤祥呼出的热气喷得我耳朵痒痒的,我红了脸睨了他一眼:“是呀!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话未说完,嘴唇已被胤祥堵住了,唇上热热的,软软的,我脑子一懵,晕晕乎乎地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康熙皇帝这次的兴致很高,今年似乎都是好消息——边关暂无战事,汛期也平平顺顺地过去了,年底丰收指日可待。皇帝指示此次南巡一切从简,可也还是折腾了快一个月才都备齐了。德妃娘娘因此次不伴驾,倒也还悠闲,只是每日里都去帮皇太后整理行仪;太子爷得当大任,倒是兴头儿得很,带了四爷和十三忙上忙下的,上书房去得倒比平日里还要勤快。我私下里算了算他的年纪也是奔三张儿的人了,可惜,他也只是一个查尔斯王子,老子娘都是超健康的那种。胤祥封了贝子之后,倒是对政事感兴趣了起来,忙里偷闲来见我,话里话外都透着那样的意气风发。我知道,这才是他,他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之前那个满身是刺,心却依然柔软的倔强少年。

    我原本觉得太子这么一副急火火的样子,在上书房这种机要重地跑来跑去的,是不是太扎眼了,难道他不在乎正在壮年的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可有一天晚上与胤祥闲谈时,听他不时地谈起一个人——索相爷索额图。这位熙朝的重臣,一力地辅佐太子,因此皇帝才放心地把上书房大权交给太子爷。我心里苦笑,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可转念又想到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不过胤祥不会告诉我那么详细,更何况他自己也未必了解其中的真意。

    自从来了古代,许是离上层人物们近了,我慢慢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权谋之术。以前看小说也好,看史书也好,只觉得其中的纷争是精彩绝伦。可现在自个儿深处其中了,才发现这实在是半点儿也不好玩——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小命儿的时候。看着十三意兴昂扬的样子,我实在无法说他是后知后觉,就是我这个“先知先觉”的,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儿究竟会如何发生,又会怎样来结束。唯一可庆幸的十三是要跟皇帝走的,那无论如何这事儿应该是牵扯不到他的了,可留下来的四爷……

    不论我头怎么疼,心里有多上火,以我眼下的身份地位就是再折腾,也不过是一滴水掉进湖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因此也只能暗中戒备,伺机而动了。

    选了个黄道吉日,太子爷、四爷还有索额图等带着文武百官恭送皇帝出了京城,转过身儿来,四爷又亲自护送德妃娘娘向西山进发。我在现代的家离香山很近,原本略有着近乡情怯的感觉,可转眼间就能看见马车外四爷的影子,立刻又没了心情。里外里的这些个不可言喻的心事儿,搅得我是坐立不安。最近唇上起了一溜儿的水泡,吃了多少丸儿牛黄清心也没用,反倒让我一趟趟地跑茅房,只觉得肠子都细了。冬莲她们却只当我是身子不爽,也倒未曾细想。

正文 第二十章 未来 7

    眼看着苍翠的西山就在眼前了,我知道四爷很快就得回京城去,那里还有很多个事情要他处理,可我依然是一点儿辙没有。四爷跟德妃请安辞行,我在一旁看着,他临走时看了我一眼,见我皱紧眉头,满面担忧的样子倒是一怔。可四周都是人,他没法说什么,我也什么都不能做,就这么眼看着他绝尘而去。

    休整了一晚,我一早起来就在院子里溜达。山上的空气特别清新,想想那时候老爸老妈总是想尽法子拉着我去爬山,而我则是能躲就躲,宁愿赖在被窝里不动弹。可现在,心里一痛,眼睛酸涩起来……

    “小薇。”冬莲的声音传了来,我忙擦了擦眼,回过身儿来笑说:“你起来了?”冬莲走过来看见我也是一愣:“你昨晚上没睡好吧?这么面青唇白的,早知道还不如让你留在宫里呢。”

    “我没事儿,就是没休息好。走吧!”我活动了一下脖子,酸酸的。“你还是算了吧!快回去休息,这么多人呢,还怕少了你一个不成?”说完用手一推我,努努嘴儿,“快去吧。”我一笑:“成。我再去躺会儿,一会儿就来!”冬莲点点头走了。我也没回屋,只是走去花园子那边冥思苦想。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是当头照了,我想得头都发涨了,还是没主意,正怀疑自个儿是不是个笨蛋的时候,李海儿慌里慌张从一边儿跑了过来。他一抬头看见我在这儿,就凑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问他,他就已经慌忙开口了:“小薇姐,你快去看看吧!主子刚拜完佛就说头晕,这会儿子已是起不来身了,小的这就去叫太医。”说完忙的去了。我先是一惊,怎么会病了,昨儿还好好的……

    病了!!我腾地站起身来。呵呵!真是太好了,这回不怕四爷他不来了。我抬脚就走,不管怎样,得去看看德妃病得如何。康熙讲孝道,儿子们不管真假也都是以孝为先,自己个儿额娘生病,四爷他无论如何也得来伺候。眼看着德妃暂居的正屋就在眼前,我做了个深呼吸,暗暗决定,只要四爷来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他走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1

    “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冬梅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主子,喝点儿糖水吧!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里面的声音纷纷杂杂的,我刚要进去,迎面帘子一掀,玉哥儿跑了出来,见了我点点头,也没工夫打招呼,就忙得去门口,催小太监们再去传太医。我一掀帘子进了屋,冬莲正跪在脚踏上给德妃娘娘推拿,德妃靠在大靠枕上,双目微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冬梅喂给她的糖水。我轻巧地走了过去,冬梅姐俩儿见是我,都微微点头示意。我仔细地看了看德妃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间或有些咳嗽,唇皮干裂,我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头……果然,挺烫手的。应该是感冒了,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重。

    冬梅凑了过来:“小薇,你看要不要通知四爷一声儿。十三爷、十四爷他们也都不在这边儿,我怕……”我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本想点头说好的,可一闪眼间看见德妃的眼皮在动,眉头轻蹙了起来,仿佛要起来说话。我脑子一转,悄声说:“先别着急,等太医来看了再说。一来四爷现在办的是皇上交待的差事,不能轻易离开;二来,若真是不太好,再去叫也不迟的,没得让别人说主子恃宠而骄,一点儿病痛也要弄得人尽皆知什么的。”冬梅想了想,点点头,又回头去指挥小丫头们做事儿,我偷眼向德妃看去,她还是闭着眼,可嘴角略有丝笑意,看来对我的做法很是满意。我退过一旁,去铜盆里打湿了毛巾,递给冬梅,好让她给德妃擦脸去热,看似手脚不停,其实只是找个理由留在这儿罢了。

    门帘子一响,李海儿闪了进来,一个千儿下去:“主子,陆太医来了,这就传他进来吗?”冬莲站起身来,和冬梅一起把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将德妃的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挽好了袖口,拔了镯子,又在腕子上盖了方手帕,冬梅转身向李海儿挥了挥手。小太监一鞠躬,转身出去了,陆太医随后走了进来。我认得他,当初四爷和十三在围场受的伤,还都是他给瞧的呢,医术极好的一个人。我原本以为他这回定会跟皇上去了江南,没成想他竟留了下来伺候着德妃,看来德妃真的很受皇帝宠爱。只是不知道,康熙究竟是爱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儿子生的好?最近这段日子,倒真是又见了几次皇帝。别的先不说,就是对待子女的问题上,跟史书中所写的倒是一样——阿哥不如外戚,外戚不如大臣。就是见了太子爷,也还是那副威严的样子,让人很害怕。虽然他看起来很和善,可你想想看,你要见了只老虎,是愿意它冲你嗷嗷叫呢?还是冲着你微微笑呢?我站在一旁胡思乱想,陆太医却是手脚麻利,请了安,坐在冬莲给他摆好的凳子上,就号起脉来,一时间屋里寂静无比,连呼吸声似乎都隐不可闻。

    我倒是希望他说得重些,那样才方便我行事儿,可自己心里头也明白,皇宫里很忌讳生病的,别说德妃娘娘没什么大病,就是有,陆太医也不会这么说。果然,过了会儿,陆太医站起身来,朗声说:“娘娘身子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山上风凉,偶感风寒而已,臣开几方祛风除湿、清热解毒的药,让姑娘们熬了,不出三服,定有好转的。”

    “嗯。陆太医辛苦了,小薇……”德妃突然叫我,吓了我一跳,我忙答应:“是。”

    “你去跟陆太医拿药方,再盯着人熬了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我弯身行礼,转身恭手向陆太医,“太医这边儿请。”陆太医和善一笑:“姑娘客气了,请。”他收拾了医箱,就随我到一旁的耳房去开方子了。

    “咕嘟咕嘟……”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充满了整个小厨房,我看着太监秦玉满头大汗地看着药铫子,生怕火候不好,坏了药性。药是专人来熬的,秦玉进宫前是在药房做学徒的,自然懂得一二,熬药我插不进手去,也没那个胆子去下个巴豆什么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儿是绝对不能干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2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吓得厨房里的人一跳,我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转过身儿来,其他人也就不再看我,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呵呵!我心里大笑,下毒可是会死人的,就算德妃不死,我也保不住,可下咸盐……我转身假装随意地溜达看看,四处捉摸那个咸盐罐子在哪儿?还好,灶台旁摆着一溜的碗罐儿,看起来都是些个调料,我这个人做饭水平一般,可咸盐白糖还是分得出来的,可也不太好上去挨个儿挑挑拣拣。一旁的大厨见我探头探脑的,就伸过头来讨好地说:“茗姑娘,是不是想吃些什么呀?您告诉我,我给您做。”我忙得一笑:“那可真是谢谢您了,最近肠胃不好,就想吃个菜粥什么的。”刘厨子一笑,“那还不简单。”他回头看了看秦玉,又笑道:“反正主子的药一时半会儿的熬不好,我现在就给您做。”我笑眯眯地说:“那敢情儿好,真是多谢了。”

    像我们这样品级的女官,本就是这些人拍马的对象,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这样,所以从不跟他们多来往,这回事出有因,那厨子也未曾多想,只是想抓紧了机会讨好我,我自是就坡下驴了。

    熬粥很快,香米青菜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菜粥就出锅儿了。刘厨子递上了碗筷:“姑娘放心,这都是干净的,只是小心烫。”我笑着接过来,谢了他。尝了尝,味道还真挺好,我咂了咂嘴儿,转头笑说:“好像淡了点儿。”

    “啊,是吗?您稍等!”刘厨子转身从一旁的青花罐子里挑了些盐出来,撒到了我碗里。我眯眼看了个仔细,就低头喝了两口,笑说:“这回味儿正好了。”回头看看秦玉的药熬得差不多了,我让个小太监把剩下的粥拿回我屋里去,又对刘厨子许下了一瓶儿好酒,就带着秦玉往德妃娘娘的寝屋去了。

    德妃吃了药就躺下休息了,只是头疼得很,冬莲就在一旁给她揉着。问她想吃什么,德妃摇摇头,还没等我开口,冬梅已是劝上了,临了我也笑说,太医说吃东西才好得快。德妃娘娘点点头,向我说:“那就去弄碗粥给我吧,要清淡的就好。”我笑着点头去了。到厨房里吩咐了刘厨子,他不敢怠慢,忙得通火,加倍用心地熬了碗菜粥出来。因用这厨房熬药,怕人多地儿脏,对德妃的病不利,因此这儿也没几个人儿,我趁着刘厨子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大把盐,背过身儿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小太监端着粥走在我身后,眼瞅着到了影壁,我转手接了过来,打发了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撒了一半儿的盐进去,搅和好了,就端了进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3

    冬莲她们见我进来,就扶德妃坐了起来,帮她收拾好,我走上前去。老规矩,自己先尝了一大口……我的妈!我差点儿没哭出来,别说我现在上着火呢,就是没火,这也太咸了!我只觉得嘴里的口疮都被腌烂了。对那些个犯人先用鞭子抽,再用盐水浇,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心里哆嗦起来,这要是德妃的舌苔不够厚,那我可就……我舀了一勺粥,慢慢地送到德妃的嘴边,胆战心惊地看她……咽了下去。

    “小薇。”冬梅轻推了我一下,我看向她,她冲我努了努嘴儿,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德妃还等我接着喂呢。我忙舀了粥接茬儿干,心里松了口大气。神佛保佑呀!我觉得自己最起码得短了一年的命。冬莲在一旁还笑话我不会伺候什么的,我装傻充愣地笑着,眼看着德妃吃了得有半碗儿了。德妃突然抬头仔细地看向我,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小薇,你是不是上火了,瞧你满嘴的泡。”

    “啊,是,不是,也没什么。”我干笑着答道,心跳估摸着得有150了。冬梅在一旁赔笑着说,她都好几天了,自从十三爷一走,就这样了,说得德妃一笑,我笑瞪了冬梅一眼。“那你去歇着吧。”德妃往后靠了靠。我笑着说:“没事儿,您这样,我就是回去了也歇不踏实。”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德妃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那这碗粥你就喝了吧。我吃着虽没什么味儿,倒也还顺口,你上火了,吃这个正好。”说完就躺下去睡了,那药里自是有安神补眠的成分在里面。

    我……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一瞬间全体会到了。我强笑着谢了恩,端着粥走到一旁,干咽唾沫,真恨不得一抡胳膊给它给扔到天边儿去。宫里的规矩,主子赏赐的食物,必须吃完——哪怕你刚吃了满汉全席回来。我用勺子搅和着,怎么也提不起这个勇气来,冬莲走了过来,扭头看看我:“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我咧了咧嘴,心里苦笑。对!她说得对,凉咸粥肯定比热咸粥更加难吃。一咬牙一闭眼……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死法儿——被咸死的……那天晚上我跑了无数次厕所,没办法,实在是因为水喝得太多了。

    就这么过了两天,喝粥也好,喝汤也好,在我每次加料之后,德妃娘娘的病也真的没什么起色,只是说嘴里干得很,可还是没味道。陆太医也是不明所以,号了脉说是湿气发不出去。想要加重药劲儿,他却又不敢开方子,这要是吃过了头儿,责任可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德妃倒还好,只是每次都是我想了法子去喂她吃饭,所以剩下的汤汤水水也全都赏赐了我。人说咸盐吃多了会变蝙蝠儿,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和德妃哪天说不定真会长了翅膀儿出来。

    我天天大碗大碗地喝水,然后又一趟趟地去茅房,嘴唇上全是爆皮儿,只觉得自己的肾功能就快要衰竭了。心里只是想着四爷要是再不来的话,我就快要变成蝙蝠侠了——还是一只会偷盐的蝙蝠。

    刚从茅房里出来,前面有人叫我:“小薇,你去哪儿了?”我这两天有些头晕眼花的,只觉得当头冒了个人影儿出来,仔细看看,却是玉哥儿,她一把拉了我。“你干吗呀?”我晕晕乎乎地被她扯着走。

    “什么干吗,四爷来了,主子们都在正房呢。”

    什么?我精神大振,忙拉了玉哥儿就走,玉哥儿莫名其妙地被我拽着:“哎!你这是……”到了德妃正房外,我看到四爷的随身伴当正站在那儿,这才松了口气,他真的来了……事情儿做成了一半儿,之前我是生怕索额图动手,四爷来不了,现在则暗暗祈祷他快些动手,让四爷走不了。随着玉哥儿进了屋,一眼就看见四爷正坐在德妃床前,听见动静儿他回过头来,见是我,眸子一黑,仔细看了我两眼,又一愣,显然是看见了我一脸的憔悴……我过去给他请了安,四爷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的,我退过了一旁和冬莲站在一起。就听德妃娘娘与他一问一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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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4

    “额娘就怕耽误了你,谁知道这些个奴才们还是擅作主张,将你叫了来。”德妃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儿。四爷忙上前去给她轻捶着,“儿子要是知道了,早就来了。额娘放心,太子爷也让我代给您请安的。京里也没什么事儿,自会有人处理的,额娘身子要紧。”他顿了顿,“儿子方才与陆太医见过了,再加重些药劲儿,应该是不碍的。”德妃有些疲累地点了点头:“你去看着办吧。”

    “是。”四爷躬了躬身儿,“额娘好好休息吧!儿子下去了。”

    “嗯。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快去吧。”德妃翻身躺了下去,冬梅忙上前伺候,四爷退了出去。我在屋里停留着,不太想出屋去,虽然终于把四爷从京里调了来,可怎么留下他,我还不知道。更何况,我不太敢见他,那个荷包……

    德妃终于睡着了,我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我偷着问李海儿:“四爷呢?”小太监说是去找陆太医商议了,我松了口气,忙溜回自己的屋子去。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同院儿的冬莲她们也不在,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这些天真是够我受的了,反正四爷不会马上就走。他既来了,就会待到德妃有起色再说,除非……我摇了摇头,算了,暂时不去想它了。伸手去推开了门,不管怎样,我今天终于可以跟咸盐说再见了!我笑着抬腿,正要迈步儿,突然觉得不对,我明明锁了门的,怎么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我僵在了门口,四爷正背着手站在书案前……

    一时间只有我重重的呼吸声在回响着。四爷慢慢地转了身过来,我刚看到他的侧脸,脑子里白光一闪,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我走错屋子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正想起跑,“啊!”我叫了出来,手臂被紧紧地握住了,去势难停,一下子就扭到了。四爷一顿,稍微放松些,可还没等我回过神儿来,又一把把我的身子拧了过来,我一下子被迫与他对视着,他的脸色看来很不好,越发的青白起来。我心里低叹了一声儿,轻悄却坚持地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退后一步,想福身行礼,“四爷……”我话未说完,四阿哥冷冷地哼了一声儿:“你除了这个虚礼,就没别的说了吗?”我低着头咬了咬牙,他又何苦逼我,一股再难以压抑的痛苦化为愤怒喷涌而出。我抬了头看向他,淡然一笑。四爷一怔,盯住了我。

    “您说的是,可现在叫您‘四哥’似乎早了点儿。”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四爷的脸色一下子竟白得有些透明,眸子却黑得深不见底,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不移半分,嘴唇有些轻微地颤动,只见他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血丝隐约可见。我的泪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却半滴也没有落在眼底。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大话西游》中的孙悟空——还有那滴紫霞仙子留在他心上的眼泪,如果现在能看到我的心……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那上面恐怕流的是瀑布吧,下意识地捂紧胸口里的东西。

    四爷望了我许久,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的表情更说明了我的情绪,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又是那个被康熙称之为“刚强不可夺其志”的人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看不明白呢?我闭了闭眼,“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不知四爷找奴婢何事?”我淡淡地问道。四爷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槐树下,早春的叶子随风起舞,在他的脸上印下斑驳的阴影——孤独。我再想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我这一刹那的感觉。

    “娘娘说你这两天儿辛苦了,要好好赏你。”他的嗓音有些喑哑,我一怔,低下头去轻声说:“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的。”这是实话,这种功劳我半点儿也不想要,只要德妃别再提,我就谢天谢地了。

    “上次回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5

    我一顿,思绪有些混乱,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忙仔细去听。“你收到了吗?”四爷轻声问。“是。收到了,奴婢谢四爷赏赐了。”我又福了福身,抬头看四爷愣愣的,心里很清楚他想问却问不出来的话,但我却不能提半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够了。四爷又问了几句德妃的起居饮食,我恭敬地一一作答,然后是静默。我们都心知肚明,对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不想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四爷突然抬起脚向外走,看他快到门口,行动快过了我的思绪,“四爷!”叫出口后,我怔住了。

    四爷回过身来看着我,眼睛很亮,我吸了口气,抬头微笑着说:“四爷若是不急,就多留两天吧。娘娘见了您,病也好得快些。她其实很想您的,就是怕误了您的正事儿。”四爷静静地听完,神色不明地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儿远去,回身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白玉扳指儿握在掌心,一股暖意传来。

    山上的晚风很冷冽,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割在我的脸上,很疼!似乎所有的知觉都跑去了那里,我却觉得这样很舒服,因为这样我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心上的痛了。低头看看玉扳指儿,胤祥……

    自从我不在背后下黑手后,德妃娘娘的病真的慢慢地好了起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一周之后了。每日里都有从京城里来的快马,给四爷带来各种邸报、太子爷的信件等等。我在一旁瞧着,就现在来看,四爷还远远没有几年后他所拥有的权利,只不过是个年轻的办差阿哥罢了。所以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碍,不会影响到什么。其实太子爷也没什么实权,若不是有索额图,他什么也办不了,仍要事事请示康熙,等他的御旨,方可行事。

    四爷越发的不爱说话,每日里除了侍奉德妃,就是关起门来读书,处理公务。见了我也是平常看待,再没什么不同,我放下了一块儿心事儿。他如何对我,现在我并不在乎,可眼瞅着德妃一天比一天好,京里却没什么动静儿,我的心乱成了一团儿。索额图他改了主意?这可能性小的等于没有,就算我的到来可能会带来些微的不同,但决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那就是还没开始了,可四爷已经在盘算着回京去了。一来,德妃的病已经大好,他自是有公事要处理;二来,我眼光转向正在窗边写字的四爷,轻轻叹了口气,他恐怕也不想再看见我了。如果他非要走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就在我几乎要自暴自弃的时候,京城却没了信儿。快马一天没到,四爷已是皱了眉头,却还强忍着没去让人追问;可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心思玲珑如雍正者,自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了。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索额图动手了!想大笑自己的先见之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反而有一种更加压抑的气氛浮上了心头。如紫霞仙子一样,我也能猜中开头,可也同样猜不出结尾。

    又过了两天,连德妃娘娘都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眼珠子只是随着四爷转,可她又不能开口问。这里外一夹攻,病竟又重了几分,这下四爷是真的不能走了。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服侍的奴才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在宫里混的,谁能没这点儿机灵,人人都安生了不少,只是私底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

    又过了一天,四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他毕竟还是年轻,也不免焦躁起来,竟想自己回京城看看,我吓了一大跳,费了半天劲,才让他闪过一旁,怎么他自己又想自投罗网呢?好在他身边也有些个谋士,虽不像那个邬思道那么厉害,可也还是劝慰住了四爷,让他少安毋躁。可谁知到了下午,却是风云突变,京里来人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6

    我正端着德妃的药膳往正屋走,还没进门,就被福公公拦在了门外,他示意里面有人在,我点点头退下了。转身去找了冬莲,才知道竟是太子身边的人来请四爷回京的。我大惊,忙偷偷摸摸溜到了正房附近,可惜我无法靠近,只急得在原地打转儿。没过多久,人声儿传来,我忙闪到荷花池边的假山石后面半蹲了下去。四爷送了个人出来,我仔细瞧了瞧,仿佛见过,一脸的斯文,可一双眼却是精光闪闪。

    “四爷,您还是这就随奴才回京去吧!”那人朗声说。四爷皱了皱眉头,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听他冷声说:“我也想早点儿回去,可娘娘的病又重了,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人顿了顿,又一笑:“太子爷也说了,回头让太医院医正孟国泰来给德主子瞧瞧就好了。”他眼光一转,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太子爷可是有要事要与您商量呀!”四爷一顿,转眼上下打量他,那人也真是了得,竟不怕胤祯那冰如铁石的目光,我看得出四爷他犹豫了。我大急,这可如何是好,下意识就想冲了过去,告诉他不能去。刚动了动身儿,身后突然传来冬梅的声音:“小薇?你怎么在这儿……”

    我吓了一大跳,猛地站直了身体。哎哟!腿好麻,我身子一歪,就向着荷花池子栽了过去。条件反射地想用手去撑住池边的石头,却在眼角儿的余光中看见了四爷惊慌的脸,电光火石间,我做了个决定——赌了!

    “扑通”一声儿,我掉进了荷花儿池子,原本看来没多深的池子,我竟够不到底儿,春寒的湖水一下子浸湿了我的衣裳,冰冷的池水呼地一下包围了我。惊慌之中我喝几口脏水下肚,这才想起来,我竟然忘了,自己也只会几下狗刨儿而已。求生本能让我扑腾了几下,可也让池水呛进了我的鼻腔,没咳嗽几下,我只觉得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仿佛有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我,可还没来得及去看,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喉咙好痛呀!头也很痛!我想抬手揉揉,却发现手根本就动不了。使劲想睁开眼睛,却说什么也睁不开。费了半天力,终于打开条缝,一阵头晕目眩,定了定,再看。“小薇,你醒了吗?快看!她真的醒了!”仿佛是冬莲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震得我头更疼了。一个身影儿分开众人闪了过来,我用尽了力气睁眼看清楚……太好了!是他!他没走!!我放心地让自己再回到睡眠的黑暗中。

    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几天,有时醒来只是觉得人来人往的。可每天都会有一只冰凉的手,来试探我的额头,然后会在我身边坐很久,有时我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走了。虽是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可我心中隐隐知道那是谁,却更是不愿意清醒过来,面对我或许根本就无法面对的现实。我慢慢张开了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帐子,只觉得通体舒畅,意识清晰,看来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转头四处看看,屋里没人,冬莲可能去做别的事儿了。这些天似乎一直是她们姐妹轮流来照顾我的。

    也不知道那场动乱结果如何了。是成功了?失败了?还是正在进行中呢……刚想坐起身来,头晕了一下,眼前一黑,我赶忙定住不动,等着这阵儿感觉过去。闭着眼在心里大概算算,我躺在这儿应该最少有个十来天了,那……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儿。我仔细听听,不对,不是冬莲她们的声音儿,是男人的脚步声。难道是……我忙转脸向里,作熟睡状。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宫变 7

    门“吱呀”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直直地来到我的床前,没什么响儿动,我猜他是在打量我,就一动也不敢动,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摸向了我的脸颊,万般地轻柔。我一怔,这是……猛地睁开眼向那人看去……

    胤祥被我吓了一跳,接着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可能呢?我伸出手抓住他放在我颊边的手,紧紧握住,好暖!我冲他一笑,他一怔,我狠狠地就咬了下去。“哎哟!”胤祥大叫了一声儿,却没把手抽回去,只是瞪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胤祥慌了,忙过来把我连人带被搂入了怀里,紧紧地:“小薇,你别哭呀,我不是骂你。”他又伸了手过来,“喏!你想咬就咬吧!给!!”我的眼泪却说什么也止不住,好像那天喝的池水今天才排了出来。我低声说了句话,胤祥没听清,凑了过来:“你说什么?”我咧开了嘴:“你会痛,那我就不是在做梦了!”胤祥低低地笑了,隔着被子我也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动。

    过了会儿,他抬起我的脸,仔细地看着:“你瘦多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呢。你吓坏了吧?”我点点头,却猛然想起了政变的事儿,胤祥既然回来了,那就证明事情应该是结束了,就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皇帝赢了,那也就意味着四爷也没事儿了,终于结束了……

    我彻底放松下来,窝在胤祥温暖的怀抱中,困意又慢慢地袭了上来。我打了个哈欠,眼皮垂了下来,迷糊着就要睡着之际,隐隐地听见胤祥说:“我再也不会放你一人留下了,决不……”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大婚

    宫里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是隐隐有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氛在暗处漂浮着,让人无法喘息。德妃的身子已经好了,又在事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忙带着一众人等回到了紫禁城。在那之前,四爷和十三已经先赶了回去,有密报传来,皇帝已经微服回来了。

    转眼间已经初夏了,微风柔柔的,带着一股子不知名的清香,就那么随意地四处飘荡着,似乎是以一种炫耀似的自由,在嘲笑着宫墙里这些庸碌自危的人们。索额图被圈禁,一众党羽,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我是不知道索额图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句话放在这儿意味也许不同,但坍塌的速度却绝对有一拼。转瞬间,一切都结束了,皇帝依然是皇帝,索额图却什么都不是了,而太子爷,唉……

    “小薇……你在哪儿……”

    “哎,我在这儿呢。”我对着在廊子下面东张西望寻找我的冬梅笑应了一声儿,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伤风感冒早就好了,只是身上懒懒的,不喜欢动弹,被冬莲说是生病的时候被宠坏了。

    “瞧你这德行儿样,一滩烂泥似的,哪里还像个福晋?”冬梅一走上来,看见我懒骨头似的靠在廊柱上,不禁笑骂了出来。我一笑,没动活儿,只是伸手拍了拍旁边:“现在还不是呢。”冬梅笑着顺势坐在我身边儿,我揉了揉鼻梁儿,想让自己清醒点儿。最近心情很不好,经历过这档子事儿后,看着周遭的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来来去去,可一些熟悉的面孔却不见了,私下里听李海儿说,宫里处死了一批人,悄无声息地,就拉到左家庄化人厂去化了……

    我突然万分恐惧起来,仿佛是猛地一下明白了过来,自己到底是留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前两天儿在宫里行走,一时间竟忘了规矩,迷迷糊糊地直到被侍卫们拦住,才发现自己竟走了大半个西六宫,这是很忌讳的,我只是咬定了说,是迷了路,让侍卫们送我回了长春宫。可能那些个侍卫也知道我是谁,什么身份,并没有留难我,倒是毕恭毕敬地送了我回去。进了宫门别人还以为怎么了,忙着禀告了德妃,娘娘问明白后倒笑得不行,说是看我长得一副明白的样子,可竟是个路痴。一旁的冬梅、冬莲也跟着打趣,我在一旁干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地发冷……只有自己才明白,方才下意识地乱走,竟是在寻找那间神秘的小屋子。“喂!”突然被冬梅推了一把,吓了我一跳,忙转了头看她,“怎么了?”冬梅脸上似笑非笑的:“恭喜你了。”我一怔:“恭喜什么呀,这没头没尾的。”我瞥了她一眼,活动了一下脖子正想站起来,冬梅斜了身子凑过来,我转眼看她。

    “恭喜你要大婚了呀!”

    我僵了一下,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冬梅。她也是一怔,上下打量我:“干吗?这是好事儿,怎么你脸上一点儿都不见喜兴呀。”我咧了咧嘴,“不是,只是猛听你一说,有点儿……呃……突然……”冬梅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突然的,皇上不是早有旨意,今年就办嘛。这眼看着就要过五月节了,时候儿也不早了,等天热了,那才难办呢。”

    我随意地点点头,说到这儿,想想我已经有十几天没见到胤祥了,太子爷被叫进乾清宫去和皇帝密谈之后,看着倒也没什么动静儿了,四爷却上了折子,告病在家闭门读书,那十三自然是要去陪的。原本我还担心这事儿是否会牵连到他们,从古到今,这造反的事儿,历来是宁肯错杀一千,也决不放过一个的。可德妃娘娘回宫的第三天,就被皇帝翻了牌子,又喜气洋洋地回来,我就知道四爷他们肯定是没事儿的了。

    “主子说……”冬梅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怔,忙的回过神儿来仔细听冬梅说,“……她看了皇历,说是过了五月节,就有个极好的日子,上下皆宜的,一来说你们岁数儿也不小了,二来……”冬梅突然顿了顿,脸上有些个尴尬地看了看我,我假装毫不在意地又说了些别的话,把这个话茬儿就岔开了……

    看着冬梅渐去的背影,我靠在柱子上掏耳朵,二来呀……还能有什么二来,无非是要拿我们这件事儿冲个喜,去去晦气,顺便给那些个官员百姓们看看,这皇宫里还是一派的吉祥如意,可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咝……”我吸了口凉气儿,好痛,也不知是耳朵疼,还是心里头硌硬,反正这是皇帝的意思吧,德妃还没这个胆子随意安排皇子婚事,尤其在这个非常时期,现在说这些个话儿,也不过就是做个铺垫罢了。转念间又想起皇帝为什么要在这光景儿安排婚事呢?难道还有什么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儿……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怎么这天儿还打哆嗦,难道上回的病还没好全乎吗?”一双手臂围住了我,我一顿,扭过头去瞪着胤祥,“前儿的病倒是好了,今儿却又被你吓神经了。”

    “哧哧……”胤祥偷笑着,一把就把我抱到了他腿上,把头埋在我肩颈处,一股股热气儿喷进了我的衣领,怪痒痒的。我轻笑了出来,只觉得暖暖的,就闭眼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感觉到胤祥的视线定定地射在我身上,可我也不太想说什么……

    “四哥他……”胤祥的声音幽然传来,我不自觉地身子一硬,又忙得让自己放松下来。只觉得十三的手紧了紧,语调却轻快了起来,虽有两分刻意,但我和他都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这两天四哥倒是轻松自在,每日里修身养性,念佛参禅……”胤祥耸了耸肩膀,我抬头看去,他笑眯眯地说:“要是再这么下去,估计哪天他就真成佛了,就这样……”他做了个怪样,我“扑哧”笑了出来,他开心地看着我眯了眼的样子。

    “刚才去给德娘娘请安,娘娘说过了五月节,就筹备咱们的事了。”胤祥淡淡地说,我笑声一顿,抬了眼看他,他的眼神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认真。我点了点头,胤祥却捏了我下巴,皱着眉头说:“就这样儿?”我把他的手从我下巴上扯了下来,有些好笑地说:“那你还要怎样?难道让我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胤祥一愣,我眨巴眨巴眼,“就真是这样我也不能承认呀,不是?”

    “哈哈!”胤祥大笑了出来,眼睛亮亮的,用手环着我摇晃,满心的喜悦毫不掩饰地显露在我面前,我笑着,却依然无法抑制地担忧着,若是有天我伤了他,他又会如何呢……我埋了头在胤祥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音在胸膛里的共鸣,听着他开心地盘算着,还有多少日子,要送我些什么,还有……一辈子都这样……

    风更加地柔了,我闭着眼,用心去体会着眼前的幸福,暗自决定,不论这幸福的长短与否,我都要紧紧地抓住它……

    “哗啦啦……”竹叶儿被风吹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着天生的些微凄凉。我抱膝坐在窗前的榻子上,从打开的窗扇里看着外面的风雨欲来,心里有点儿憋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下雨气压低的缘故……

    今儿一早德妃就叫了我过去,一进屋看见冬莲正笑着冲我眨眨眼,心下就已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定了定,走上前去给德妃请安,她一摆手,示意我上前去。“这两天脸色好了很多,眼睛也亮了。”德妃抬眼仔细看了我两眼,微笑着说。我轻笑了笑:“还好,让您记挂了。”

    “嗯。”德妃转手从冬莲手里接过了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茶叶沫子,过了会儿,“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儿吗?”她转了眼看我。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儿,嗫嚅地说:“大概知道……”

    “哧!”德妃轻笑了出来,一旁的冬梅笑说:“主子您瞧,把她机灵儿的。”我干干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德妃突然停住了笑,低低说了声儿:“你这孩子……”后边儿的却咽了回去。见我凝神看着她,德妃垂眼轻咳了两声儿,放下茶杯,往旁边几案上一伸手,再看时,手里已多了个红绫小包裹。慢慢地一层层打开来看,是一个檀木盒子,德妃示意我接过去打开来。我轻轻打开盒盖一看,是一个镶金嵌玉的金项圈,做工极精细,我虽不懂行,可也知道这玩意儿价值不菲。心里虽然明明白白的,可还是得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推辞一番之后,就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你在我这儿一向都很好,很得我心意,如今你要出嫁了,我自然有所表示的,这东西还是我来京城的时候从家带来的,给你,也算是做个念想吧。以后再见,可没现在这么容易了。”德妃温和地说。我倒是有些诧异,甚少见这个少言寡语的宫妃一次说这么多话儿的。我咧着嘴角做了个笑容,正想着是不是还得再说些什么精忠报国的话才对,这演戏也得演全套儿嘛。却见德妃摇了摇手,淡淡地说:“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这也是你应得的。”我一愣,忙低下了头去,只觉得眼睛涩得仿佛要冒出火来……

    我望着放在桌上的金项圈儿,想着德妃那仿佛很恬淡的面容……

    这算什么,是我变相为她和她儿子牺牲的报酬吗?原来我也就值一个金项圈儿呀。虽然看起来很昂贵,可也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手送人的玩意儿罢了。唉!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风力逐渐变强了,夹杂一股子土腥味儿直扑面门而来,我闭上眼,感觉着点点雨丝若有似无地拍打着我的面孔,一股无可比拟的清凉缓缓润入了心底。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也不关窗,任凭风雨飘进屋来。虽然外面风声、雨声、隐约的春雷,带来无数的响动,我却感觉到了一种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平静。雷声越来越大,雨也愈发地急促起来,胸前的衣服都被潲湿了,我却觉得很开心……

    “哎哟,你这丫头干吗呢?”冬梅的惊呼声传来,我一顿,转眼看见冬梅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屋里忙着关窗,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我一笑,抬脚下地,鞋还没穿上,冬梅已站到我跟前,狠狠地瞪着我:“身子还没好全乎儿,又想嘬病不成?还笑,你……”我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是,只是准备战斗罢了。”不再去看冬梅不明所以的样子,我揉了揉脖子:“别想了,走吧。”

    “去哪儿?”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冬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回头一笑,用唱戏道白的腔调儿跟她说:“吃饭去也。”冬梅“扑哧”一笑,我不容她再说些什么,拉了她就走,她也就随我去了。

    我跟冬梅并排在廊子里走着,耳边不时传来她的闲话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心里却在想,只怕跟胤祥结婚以后才是真正地要面对战斗吧。以前我不过是个旁观者,至多打了几个擦边儿球,但现在我已经身不由己加入其中了,不论算是历史的一笔,还是这个皇权游戏的一部分,我都终将会有个结果了,至于它是好是坏……唉……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以前我总觉得那些所谓的鼓舞士气的言词都是些个废话,可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要是没这些个废话当作精神支柱,那可真是觉得自己没活路了。

    梳妆、上头、穿衣、打扮,我像个陀螺似的被身边的每个人抽着转……“咝……”我忍不住地往肚子里吸凉气儿,只觉得头发都快被扯掉了,这梳头的老嬷嬷可真狠。一旁的冬莲倒笑说:“上头都这样,紧着才好,不紧不好看。”说完又帮着往上梳了梳,见我龇牙咧嘴的丑怪样子,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忍着点儿吧,哪个新娘子不是这样熬的。”我苦笑着刚想伸手摸摸头皮,一把被冬梅打了下来,“好不容易弄好的,你别乱动。”她又左右看了看,回过头问冬莲:“够紧吗?”我只觉得头皮都快揪掉了,就从铜镜里怒视着冬梅,大声说:“够紧吗?!要是再紧我就不是上头,而是光头了!!”

    “哈哈……”屋里众人大笑了起来,那姐俩儿也是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我看起来也是在笑,不过却是因为脸皮被扯了起来,与高兴喜悦无关的。

    戴上凤冠,穿好彩凤祥瑞外褂,踩着簇新的花盆底儿,先走到了德妃的正房去给她请安拜别。宫里的规矩,像这样的嫁娶,是轮不到亲爹亲娘来插手的。按说这规矩挺没人情味儿的,不过对我倒是合适,一来那也不是我亲爹娘;二来只怕见了他们,又会生出多少事端来也未可知,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本以为还是要跪下磕头的,可能是因为脑袋上扛的东西太多的缘故,叽里光啷的摇摇欲坠,磕头倒是免了。德妃温言嘱咐了几句,又满意地看到我脖子上金晃晃的项圈儿,我只觉得仿佛带了个无形的枷锁似的。晕头转向地刚说了两句场面话儿,就被嬷嬷们带到了二门,还未及和眼圈儿红红的冬梅她们说句话儿,就被蒙上了盖头,转瞬又塞了个大苹果在我手里,又在耳边嘱咐我可千万别掉了。

    眼前一片红晃晃的,只能被人搀着走,突然脚底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我忙得去抢救手里的苹果,好在没掉,我的心却吓得怦怦直跳。本来很短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很远,但终于还是坐进了轿子里。我心里就纳闷,这是谁呀?去哪儿找了个这么大的苹果,我一只手只能握住苹果的屁股,这不是存心整人吗?可转念一想,我还是知足吧。幸好是握苹果,这要是换了菠萝……

    “呼”地一下轿子就抬了起来,一步一晃儿地开始行进,没走多远就把我的胡思乱想晃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想吐!张大了眼强忍着,只希望胤祥住的钟萃宫快点儿到,不然我早上吃了些什么,过一会儿半个皇宫的人就都知道了。还好,胤祥所住的宫殿与地处偏僻的长春宫所距不算太远,走了一会儿,轿子就停了下来,但外面一片人声嘈杂,音乐锣鼓此起彼伏,虽不像老百姓成亲那样,噼里啪啦的,倒也算得上是喜气洋洋。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皇帝此时让我们成婚的意图,不过拜他所赐,这回婚礼的规格倒是不低,否则要是按胤祥的品级身份,只怕就没有眼前的这份儿热闹了。

    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轿子里,也没人来理我,只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刚才那份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突然一只靴子从轿帘儿下面踢了进来,吓我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只脚应该是胤祥的,这好像是叫“下马威”,反正是封建迷信、男女不平等的产物,这之前德妃已让专人培训过我了。正想着,只觉得红布外面一亮,轿帘儿已被掀了起来,有人伸手进来搀我出去,没走几步,又迈过了一个火盆儿,拉到一处台阶前站好,手里的苹果被拿了去,我正不知所以,转眼间一个镏金的花瓶儿放到了我手里,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好在知道胤祥的箭法很准,除非他不想娶我故意射偏。我倒也不太担心,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扛着花瓶的样子,跟水瓶星座的卡通图案大概有一拼。“当”一声脆响,我下意识地僵住了。“当!当!”又是两声儿,周围传来了一片叫好声儿。有人上前从我手里把瓶子掰了出来,又塞了条红绸子在我手中,绸子一拽,我不自禁地跟着往前走,却知道另一端正握在胤祥的手里,心里一松。

    满人结婚的规矩与汉族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没拜什么天地的,就已经送入洞房,我一个人坐在炕上,胤祥却已给拉了出去,说是要先敬酒什么的,我只觉得仿佛在做梦一样,这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周围的丫环、嬷嬷们都轻手轻脚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门扇一响,重重的脚步声踩了进来,我心一紧,折腾了一上午,现在才紧张了起来。

    一旁的喜娘走了上去说着不同的吉祥话儿,周围的从人们也是在不停地道喜,脚步声向我这边儿走来。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儿,手心里全是汗,从红巾下面看到那双簇新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一只秤杆儿慢慢伸了进来,盖头被轻轻地挑掉了,我低头坐在那里,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实在是不知所措。旁边的喜娘们在不停地说些什么“长得俊”呀,“郎才女貌”呀,枣子、桂圆、花生下雨似的在我们周围散落。

    一只手伸了过来,想要抬起我的头,我用下巴往下使了使劲儿,就是不想抬起来,那手一顿,我头顶上传来了轻笑声儿。我只觉得脸上热热的,身上呼啦啦地冒着汗……突然胤祥放大的脸孔出现在我面前,我猛地往后一仰,这才发现他竟半蹲了下来,笑望着我。周围顿时没了声音,喜娘也是傻傻地站在了一旁,不知所措。我看着胤祥潮红的脸,漆黑的眼,棱角分明的嘴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初见面的那次,一个倔强但长得很帅的小鬼对我说:“我定要了你去……”我的心就像化开的奶酪一样柔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一个深深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一旁醒过味儿的喜娘忙上前一步,让十三坐下,把我们的衣摆牢牢地结在了一起。

    以前参加婚礼看别人喝交杯酒,总替他们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儿……可现在轮到了自己,只是满饮了一杯幸福,哪还注意到旁边还有别人?喜娘递上了两块儿点心,虽然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也还是开心地和胤祥准备分享,只是门外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我和胤祥对视一眼,还未及说话,门已经打了开来,十爷打头带着一干亲贵子弟来闹洞房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花烛

    十阿哥打头儿进来见我们正端着点心看着他,一怔,接着就咧着嘴走了上来:“嚯嚯,已经近乎儿上了,老十三,哥哥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

    我看见胤祥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怕他翻脸,忙把手里的盘子转递给了一旁的喜娘,一番动作,引得胤祥下意识地转头看我,我偷偷做了个鬼脸儿,他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冲我笑了笑,接着就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十阿哥说:“十哥哪儿的话,您来贺,做兄弟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微微一笑,看来十三已经恢复正常了,我自然是低下了头做害羞状,一来新娘子礼仪上该当如此;二来这些瘟神来了,省得惹麻烦。方才一闪眼间,已看清太子、三爷、八爷这些个大阿哥们并没来,想是自恃身份,不肯来凑这份儿热闹,九爷倒是跟着过来了,可还是老规矩,阴阴沉沉地站在最后,却不说话。十四脸上淡淡的,我根本不敢细看,只觉得他的目光如刀如箭,他的心意我也不是不懂,只可惜我半点儿也不能回应,就连四爷都……

    四爷……我呼吸一窒,闭了闭眼,忙用袖子遮着,一只手紧紧地按住胸口,慢慢地等待那不适的感觉过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四爷心里留的是什么,可他留在我心上那道叫“愧疚”的伤口,却似乎要永远地溃烂在那儿了……

    “就算是不好意思当面做,也得让我们听个响儿不是?你们说是不是呀?啊……”十爷的大嗓门突然成倍扩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就是,就是……拼命十三郎,怎么也扭扭捏捏起来了?”

    “新娘子也没说什么呀,啊……哈哈……”

    周围一片附和声儿、调笑声儿,我一下子回过神儿来,忍不住抬头向他们看去。一抬头与十阿哥眼神儿对个正着,他大嘴一撇,上前一步,略弯腰儿,上下打量着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不禁往后闪了闪,他咂摸着嘴笑说:“新娘子,今儿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这些个兄弟都亲自登门道喜,你们夫妻两个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不是?”我直视过去,扬起了眉梢,他想干什么。十阿哥一顿,“让你们亲个嘴儿吧,老十三又不干,我就说,就算看不见,也得让我们听见点儿什么吧!啊,是不是……”他回头向那些个亲贵子弟大声问道。“对,对……”引起一片哄声儿,像炸了窝似的……

    我转眼向胤祥看去,他脸涨得通红,却非酒意,双拳也握得死紧,青筋暴露,可脸上却还有一丝笑意,与四周的人应酬着……唉,我心里低叹了一声儿,他真的是成熟了,也深沉了,突然感觉怪怪的,有些不确定他还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胤祥。

    胤祥一转头,目光与我一碰,脸色缓了起来,眼里全是温柔,他轻微地摇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我不禁开怀一笑,没错,对于我而言他还是那个十三……

    我冲他眨了眨眼,不等他做何反应,我慢慢地站起身儿来,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也不理,只是回身找……找着了,我伸手拽过那条红盖头来,转过身儿朝一旁傻看着我的十阿哥点点头,他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让我过去。我走到胤祥跟前,抬头冲他一笑,胤祥定定地看着我,我将红巾的一端塞入他手里,顺便把他的手举起来,我也伸直了胳膊,一小片儿红彤彤的私密天地顿时围绕住了我们,外面的一切喧闹都仿佛与我们无关了。

    胤祥了悟地笑了,我突然发现原来男人的笑容,也可以柔得仿佛要将人溺毙。胤祥缓缓地低下头来,轻轻地印在我的唇上,就那么静静地停留,没有辗转缠绵,却仿佛是将一生的许诺,烙印在了我的心底,没有誓言,只有彼此间温暖交错的呼吸……

    胤祥抬起头,两眼晶亮地看着我,我扭头朝红巾外看了看,示意他再低下头来,胤祥虽不解,可还是老实地低了头下来,我凑了过去,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了两下,不要说房里的,就是房外的想必也是听得清楚了,胤祥傻乎乎地愣在了那儿。

    手臂好酸,我冲胤祥点点头,猛地把盖头放了下来,转眼瞪视着正伸头抻脖儿的十阿哥,一下子见到我两眼放亮儿光,眉梢儿朝上指的样子,吓得他猛退了两步,重重一脚踩在一个小子的脚面上,脚一崴,竟摔了个仰面朝天。我扭过头去偷笑,胤祥却不在乎十阿哥丢脸的样子,只是宠溺又骄傲地看着我,伸手帮我撩起一缕鬓发别回耳后……从众人低声哄笑中爬起来的十阿哥,脸上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他喘了两口粗气,瞪圆了眼睛就想冲过来,胤祥跨前一步,挡在了我面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清雅的声音突然传了来……

    众人都是一怔,齐齐回过身去看。太子爷、三爷、八爷正一齐站在门外,太子、三爷倒是神情自若,面带微笑的,八爷却微皱了眉头,略带责备地看着十爷:“我就说这么半天儿了还不回来,定是你又在这儿闹腾了。”十阿哥满脸的不以为然,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悻悻然地退了一步,转眼间我却看到是九阿哥暗地里做了个眼色给他,还未及再细想,身边的胤祥踏上前一步,先给太子爷他们打了个千儿,起身笑说:“八哥您不知道,十哥他正逗我们玩笑呢。”八爷眼中精光一闪,又笑呵呵地说:“是吗,太子爷和我们一直在等着给你灌酒呢,好久都没这么乐了,记得上次还是十四弟成婚的时候……”他笑着环视了众人一下,“你们这些个人倒好,就自己热闹起来了,把我们晒在了外头。”

    “啊……”四周一干人等忙着搭腔儿帮衬,气氛倒是活了起来,十爷在八爷的压制下也未再多说什么。胤祥自是在一旁抱拳躬身儿地与大家应酬,身为新娘子的我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言不语地一旁待着,我下意识地向外张望,直到身边的喜娘上来搀扶我回炕上坐着去。

    四爷没来,我暗暗地吐了口气,也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别的什么……

    “老十四,今儿是怎么了,不言不语的,这可不像是你的做派呀。”三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怔,不自然地就转了头看过去,十四的眼睛黑黑的,暗暗的,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心里一顶,“突突”猛跳了两下,脸上却不敢有半点儿不适宜的表情出现,刹那间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儿,却还是决定作羞涩状地转了脸回来,低下头用手帕轻擦着脸。我的眉头已皱了起来,说真的,十四还真不在我所考虑过的意外状况的范围内。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想法,还是说这是八爷想找麻烦的另一个攻击手?

    正想着,胤祥的声音响了起来:“十四弟,你成亲的时候,我在古北口练兵没赶上,今儿个咱哥儿俩可得多喝两杯,上回的也给补上,啊。”

    “好……”周围一片叫好声儿,闹哄哄的,十四爷清亮的声音却仿佛不受半点儿影响似的,“自当奉陪。来人呀,拿酒来,这之前我要先敬敬嫂子。”屋子里静了一下,接着又好像要拆了屋顶似的喧闹起来,在一片起哄声中,十爷更是一迭声儿的叫人送酒来。我暗自做了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尖叫的情绪,缓缓地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站立着的十四阿哥。他的脸色竟有些苍白,我的心莫名一软,虽然我什么都不曾对他做过,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竟有亏欠了他的想法。我闭了闭眼,就微笑着走了过去,我不是十分清楚皇室的婚庆习俗,可是满族人历来豪放不拘,也许在新房里也没有那么多个规矩,小叔子敬酒给嫂子也是正常吧?!

    满满的一大杯玉壶春,我拿起来看了看,有点儿眼晕,要是这一杯喝下去,八成我就得醉死过去了,就算不这样,可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发酒疯,好像也不太对头,我可没自信能发出那种婀娜多姿、赏心悦目的酒疯儿出来。咬了咬嘴唇,我不禁有些发愁,不喝肯定是不行了,可要是喝……

    “那我先干为敬了。”十四爷举了举杯,一仰脖咕嘟喝了进去,我愣愣地看着他,十四瞬也不瞬地盯着我……“好!”众人的叫好声儿中,十爷大剌剌地说:“嗬,现在就看十三媳妇儿给不给面子了,啊……”

    唉!我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抬头一笑,“十四爷太客气了,这酒我定是要喝的。”说完我低头抿了一口,“咝——”我倒吸了口凉气儿,这酒太辣了,劲儿也很大,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热腾腾的。伸手抹了抹嘴唇儿,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的作用,只觉得自己的头也晕了起来。一旁的十爷却还大声儿地嚷嚷,说什么不喝完就是不诚心什么的,我定了定,转头看向一旁的胤祥,他正皱紧了眉头看着我,我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胤祥两步跨了过来,我伸手将酒杯塞入了他的手中,他一怔,还没来得及问我,一旁的十爷早已大叫起来:“这怎么行,他是他,你是你……”我转头看向他:“为什么不行,夫妻本是一体不是吗?又何必分彼此。”十爷一顿,张着嘴在那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太子爷却笑了起来:“说得好,夫妻本是一体。老十,看来倒是你糊涂了。”

    “就是,就是。”一旁的三爷也笑眯眯地附和。太子爷既开了口,旁人哪还敢再说什么,都干笑着迎合,十三笑着一仰脖……

    我没再去看十四阿哥的脸色,只是伸手接了胤祥手里的酒杯,放在一旁丫环的托盘儿里,胤祥心情这会儿好得不行,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脸又一红。

    “好了好了,喝也喝过了,闹也闹过了,咱们出去吧,一大群人老挤在新房里算怎么回子事儿呀。嗯……”三阿哥温文尔雅地说了句,太子爷也是笑着先出去了,八爷随后,十爷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儿了,只好随着九爷往外走。十三低头看我,轻声说:“我得出去应酬一下,那你……”我微微一笑,也悄声说:“你放心去吧!我就在这儿继续害羞好了。”说完眨了眨眼。“扑哧”胤祥喷笑了出来,万分不舍地帮我理了理头发,就那么看着我,我轻推了推他,他这才跟在众人后面往外走。

    我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搞定了。转身往床边走去,想靠着休息一下,身上这么会儿就乏得很,虽然知道不论古今,闹洞房都是很累人的事情,可总觉得这儿的性质与那些我所经历过的是完全不同的……

    到了床边儿刚弯身想坐下,就听见门外突然安静了一下,我一愣,还未及想什么,就听太子爷说:“老四,你什么时候儿来的,怎么在这儿站着……”

    “是。方才要来时,有人来找我说学差的事儿,很着急,所以耽搁了。十三弟,真是对不住了。”屋外四爷淡淡的声音传来,略有些嘶哑,胤祥却朗朗一笑:“四哥说得哪儿的话,您过来就是赏面了,更何况……”胤祥顿了顿,我无意识地猜着,四爷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胤祥又是……

    “四哥历来待我亲厚,只有我对不起您的,哪儿有您对不住我的。”胤祥饱含着感情的声音飘了进来,有感恩,有崇敬,还有……

    外面再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到了,只知道人声慢慢地散去,我低低地叹了口气,背脊重重地向后靠去,闭上双眼让眼中的酸热缓缓地褪去。“谁爱上了谁,谁又伤害了谁,多情无情是与非,终要背负一生的罪……”脑海中突然响起不知在什么时候听过的歌儿,就那么清晰地回响着,我不禁苦笑了出来。爱上了谁暂且不说,伤害了谁却已经很明白了,难道我也要背负一生的罪吗……

    “主子,你……”一个轻细的声音传来,我一怔,张眼看去,一个清秀的小丫头正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见我睁眼看她,脸一红,忙递了方手帕上来。见我愣愣地也不接过去,她轻轻伸手过来在我脸上擦拭着,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满脸都是泪水。我轻轻挥了挥手,小丫头善解人意地把手绢放在了我手里,就弯身儿恭敬地退了下去。喜娘、丫头们见我神色不豫,也都机灵地不来打扰,悄没声儿地都退了下去,一时的喧闹刹那间就消失了,只留了一室的沉静。

    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猛得觉得脖颈酸疼起来,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抹红霞晕在天边,带着一丝慵懒,随着夕阳西沉。脸上涩涩的,可能是因为眼泪干在了脸上,不太舒服,我站起身来四下看看,想找个水盆洗把脸。知道外面有人伺候,可半点儿也不想叫,只是自己四处踅摸。好不容易在个屏扇儿后找到了,刚弯下身去,就觉得头上重得不行,水面上也倒映着我满头的珠翠摇摇欲坠。没办法,先把头上的东西拆个干净,顺手又把外面的大褂和外裳脱了,这才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大把的捧水洗脸,清凉的水让我有了一丝清爽,擦干了脸又抹了些茉莉精油,我就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想把所有的烦恼都梳个一干二净。有人说没有为恋爱烦恼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就算举棋不定、左右为难,那也是种醉人的甜蜜。“呼……”我吐了一大口浊气出来,真不知道这屁话是谁说的,真想……咬了咬嘴唇儿,强把心中的暴力景象压了回去。

    头也梳得差不多了,转手把梳子放好,正想叫人进来,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我回头看去,脸孔红红的胤祥正背靠着门直直地盯着我。我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硬如岩石,就那么傻傻地与他对望,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了上来。

    酒气越来越重,我觉得仿佛一下子来到了赤道,周围的空气热得让人无法呼吸,我干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干的唇皮。胤祥的眸子漆黑如墨,脸色红润,真的是眉清目朗,雪白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笑容清爽如蓝天白云。他低了身下来与我平视,我如被蛊惑一般无法移开目光,他微微一笑,伸手抓起我一绺头发放在唇边摩挲:“好香,是茉莉,嗯?”我僵硬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年龄比他大得多,面对胤祥时,我总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可今天,我打从心底颤了起来,眼前的胤祥让我没有一点儿把握,反而是受控于他……

    “啊!”我大叫了出来,恍惚间已被胤祥一把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我的心脏急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逾越而出,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逃走,可还没等我做出什么相应动作,胤祥已轻轻地放我在床榻上坐下。“你这是干什么……喂……”我伸手想去拉弯身下去帮我脱鞋的胤祥,却被他执拗地挡了回来,无可奈何下只得随他去了。弄完之后胤祥并不起身,只是半跪在那儿握着我的脚,我试着抽动了一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气氛古古怪怪的,我忍了忍,刚想开口,胤祥抬头撇嘴笑道:“今天终于摸着了。”我一怔,立时想起了初遇的时候,那个夸我脚很美的……我涨红了脸,可还是微微一笑:“那恭喜你了,小鬼。”

    “你……”胤祥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我,我开心地扬了扬眉头。突然看见胤祥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我心里刚叫糟,已经是天翻地转地倒在了床上。

    抬头看向正压着我得意笑着的胤祥,我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襟口儿,咬紧了嘴唇儿。胤祥却仿佛无所觉一样,低头缓缓地在我手背上印下湿濡的一吻,“你的手很美,它能写出一手好字好文章。”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又在我眉头印下一吻,“你的眉毛很美,它为我紧皱过,也为我舒展过……眼睛也很美,里面总闪现着温暖,让我留恋不已。”胤祥的嘴唇儿划过了我的面颊,落在了我的唇上,“嘴唇更美,它会说出让我开心的话,会唱好听的歌儿……”

    我静静地感受着胤祥的吻从我的脖颈来到我的胸口,“我还喜欢这儿,温柔善良跳动着的这颗心,让我觉得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我睁着有些迷蒙的泪眼看着微笑的胤祥,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吗……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胤祥用手指轻轻地帮我抹去泪痕,我摇了摇头,他低了头在我耳边,“那个大声答应皇阿玛要嫁我的小薇,我最喜欢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双漆亮的眼因为湿意显得有些矇眬,我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他的脸,胤祥翻手捂住我的手,“我以后要跟咱们儿子说,你额娘当初答应嫁你阿玛时很大声,然后再告诉孙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傻瓜。”

    胤祥轻轻一笑,突然重重地吻了下来,我的天地顿时翻转了起来,晕沉间只有胤祥暗黑的眼,粗重的呼吸,炙热的身体紧紧地包围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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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福晋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一直在追着什么,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嘴里喷出的热气加倍地模糊了我的视线,心里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在追逐还是在逃避,可无论怎样,却是半点儿也不能停下来,慢慢地,我真的觉得再也跑不动了……

    睁开眼,一室的光亮,一时间有些糊涂,可转瞬就明白了过来。“呼……”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张开四处略微张望一下,旁边枕痕依旧,可胤祥人却不知去了那里。猛地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不会是新婚第一夜,老公不满意就扬长而去了吧?!

    自失地笑笑,也知道这想法实在有些无聊。不过虽没想过一觉醒来,彼此含情脉脉,娇羞无限又或来个热吻什么的,可一张床凭白空了半张,还是让人感觉有点儿……唉,算了,我揉揉脑门,还是起床吧。刚想起身把床帐子掀开,身子猛地一阵儿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儿,让我僵在了那里,一时不敢动地儿。这时才想起了昨晚,脸上一热,心里却还是有着偷笑的冲动。按照现代的说法,俺可是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幸福的老公,呵呵……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我隔着帐纱向外看去,一个身材娇小的宫女走了进来,步子轻巧而有节奏。到了帐子跟前,她停住步子微倾上身,轻声说:“主子,您醒了吗?”我一怔,一下子听人这么称呼我还真有些别扭,昨天我还一口一个主子的称呼别人,今天却倒了个个儿,人生际遇不过如此吧。咧了咧嘴,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楼塌了……”我喃喃地念叨着,今天我也算是起了高楼,那什么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主子?”细柔的声音传来,显是听见了我的喃喃声,知道我已经醒了,只是做奴才的规矩,她不敢擅进罢了。我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低声说:“我已经醒了,起吧。”那丫头这才轻轻地把床帐掀起挂在镏金的帐钩儿里,接着转首向我望来,我也正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一对……我一愣,真是一副好模样呀,与小春有得一比,虽比不上小春文气,却比她多了两分柔弱,整个人看起来轻轻的,细细的……像什么呢,我皱了皱眉……对了,我再仔细看她两眼,没错,就是像垂柳……

    “主子,您……”这丫头见我盯着她看,脸却红了起来,低着头,两手攥紧了衣襟儿揉搓,我一顿,也觉得这样看人不太好,就微笑着说:“没事儿,我这就起来。”说完掀被抬腿坐了起来,丫头忙得上来帮我起身。这会儿该轮到我脸红了,身上的睡袍皱得像干海带似的挂在我身上,虽然很不好意思,可对自己在昨晚那种情况下,还记得穿回衣服这件事儿倒是隐有两分骄傲,这与现代古代无关,我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大唱“赤裸裸”……套上了一件儿丝袍,丫头在我身后帮我整理着乱发,动作轻巧简洁,跟冬梅、冬莲的服务水准有一拼。

    “主子。”

    “啊?”我一愣,“怎么了?”略偏了头看她。“您要不要洗个澡?这样……呃……更舒服些。”她微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这当然好,我本来就习惯日日洗澡,更何况昨天……

    “嗯哼”我干咳了一声,让自己停止回想,“一大早的就洗澡,方便吗?”我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笨问题,好歹我现在也是个皇子福晋了,虽没什么大权势,可像什么时候洗澡这种小事儿,那还是有充分自由的,自与当女官时不同。那宫女也是一愣,但还是回说:“主子不碍的,再说……”她抬眼望了我一眼,隐含笑意,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十三爷早就醒了,现在正在练功房呢。说是不让奴才们吵醒了福晋。”我咽了口口水,纸窗子朦朦胧胧的,也不太看得出准确时间。“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哑声问。

    “回主子话。已是巳时三刻了。”

    “什么?”我忍不住低叫了出来,那不就是九点四十五了吗?我的天,虽然以前周末在家睡懒觉那是家常便饭,可自打我来了这地方,除了装病那回,还从没有起得这样晚过。我不禁苦笑,这回算是露大脸了,这时候的人才不会想什么你是新婚燕尔、情有可原。若是说你懒惰荒废那还算是好了,只怕这会儿已有人说我和十三是荒淫无度也未可知。可再怎么想也没用了,我又不能让时间倒转,要是有那本事,我早就回家去了,还用在这儿小心翼翼地这么过日子吗?摇了摇头,只能随他们去了……

    一旁的丫头看我攒眉扁嘴的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我转头微笑着说:“那你去吧。”

    “啊?”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笑了出来,自己也是有些没头没尾的,“我是说你去准备洗澡水吧,我要沐浴。”

    “啊,是。奴婢这就去。”她涨红了脸,福了福身,忙得转身去了。

    我溜达到了窗边,轻轻推开窗扇儿,仰头看去,日头果然已经高高的了,可阳光依然带着春天特有的柔软,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玉兰花儿的香味隐约地混合在空气里,我大力地呼吸着,希望身体内外都能充满了这样的清新气息。四周很安静,只是从西边那里隐隐传来一些呼喝声,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以前听胤祥说过,他的布库房就位于西耳房。想想刚才那宫女说的话,我不禁一笑。这样也好,要不然一早醒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胤祥。

    “小心点儿。”一阵人声儿传来,我往右看去,刚才那丫头正指挥着太监们抬着洗漱用具向这边走来。我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气,回手将窗子关好,准备痛快地洗个澡,以后要面对的污烂龌龊一定少不了,那我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有个清清爽爽的开始。让那个宫女帮我洗了头之后,就请了她出去,也不管她心里有多么惊诧,洗澡是种享受而不是表演,我可没兴趣在旁人面前,来一段儿左三圈,右三圈,上搓搓,下搓搓,哪怕她也是个女人。虽然很想泡它个尽兴,可还是有些理智的,以后时间有的是,大可不必非急于今天这一时。

    我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自己把内衣和内衫穿好,就召唤在外面守着的七香进来收拾一下,方才洗头时我已经问清楚了她的名字和大概来历。她和我同时进宫,比我小一岁,是正蓝旗下一个牛录的女儿,出身不高,家里也没什么长财,因此没了出头的机会,就是当宫女,也是被派去了斋宫那种清冷地方。若不是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有些权势的嬷嬷,拜了干娘,那她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今天这个丫头已是被我弄得一愣一愣的了,这会儿显然又被我洗澡的速度吓倒了,我虽有些好笑,可也无意去跟她解释什么,认识我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更何况,我也得细细地观察她才行。在这儿自然不同于德妃娘娘的长春宫,我的身份地位不同了,那么所要面对的危险自然而然地也要成倍增长了吧,若是识错了人,那可真是怎么被人算计的都不晓得了……身边的人很重要,冬梅、冬莲虽与我亲厚,可一来那时彼此身份地位相若,并无矛盾冲突;二来以她们现在的身份,也绝无可能从德妃那儿过来服侍我,想到这儿,我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桃……

    “主子,你看这样行吗?”七香轻轻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地往铜镜中看去,发式很简洁,乌黑的发髻越发衬得我眉清目朗起来。真是个巧手的丫头,而且很聪明,来去不过半个时辰,竟能揣摩出我的性格来,我又闪了一眼正拿着簪子站在一旁的七香。很好,真的很好,好的就像一把双刃剑,只是不知她要往哪儿边刺就是了,一个刚巧调过来的丫鬟让我不得不这么想。脑中正千回百转时突然一愣,难道我以后就要这样事事算计了吗?不禁皱了眉头,隐隐觉得一直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救生符一样的“单纯”二字,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如细沙般从指间滑走了……

    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得时刻提醒自己,莫要为外物而失了自我……下定决心之后,心里好过了不少,向一旁怔怔看着我的七香一笑,从她手里接过簪子来,就是胤祥当初射箭赢回来的那一支——我特地找了出来。正犹豫着插在哪个方向比较自然,“七香,你看这里好不好?”我笑眯眯地问道,七香却往后退了一步。我一怔,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握住我的手,将簪子轻轻插进我的发髻。“插在哪儿都好看。”一个清朗明快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只觉得脸又微热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就只是微笑着看着镜中胤祥那灿烂的笑容……

    我脸红红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只手被胤祥紧紧地握在手里,隐隐约约的手心儿汗湿了起来。胤祥却是很开心,眉梢儿上扬,嘴角儿含笑,乌黑的眸子里除了欣悦之外,还隐隐的有着一丝心愿终于得偿的得意。

    “昨儿晚上睡得好吗?”胤祥弯下腰低声笑问,似乎我的脸越红他越开心。我眨了眨眼睛,含含糊糊地说:“还好吧。”他“哧哧”地笑了出来,用手环住我的肩膀,下巴赖皮地放在我的肩头:“好就是好。嗯?哪儿来的那么多含糊。”我呼了口气,转过脸望着他,胤祥微微一怔。“我又没比较,也只好含糊了。”我笑嘻嘻地说。胤祥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住我。我心底也是一顿,是不是说得太离谱了,这时代的女性好像还没有敢拿这种贞节问题来开玩笑的。不禁有些后悔,可话已经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那也只好……我正略有些担忧着胤祥的反应,“哈哈……”他竟大笑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我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胤祥笑声渐止,转了眼看着我,“小薇呀……”他缓缓地低下了头来,脑门抵着我的,“很可惜,你这辈子是没机会比较了。”

    “啊?”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直直地望进胤祥的眼底,那里只有着开心和一丝好笑。我心里一松,真真正正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何其有幸,竟在这封闭的年代,碰到了一个如此开通的男人。现代暂且不提,在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男人都会拿这个笑话儿当笑话看的……正开心中,胤祥眸色一暗,黑影儿晃闪过,他温热的唇已是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唇上,我脑子一热,就只能随着他的节奏而舞动了。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别人,忙得挣脱了开来,瞥了一眼胤祥,一边向一旁看去,低声埋怨他:“你真是的,也不看看旁边还有别……”

    话未说完,已发现七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心里一怔。胤祥却是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我旁边的春凳上,顺手拿了一朵早上新撷的鲜花儿在手里把玩:“要没这点儿眼色,也就不会被派到这儿来了。”我一顿,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笑嘻嘻地坐在那儿,眼中却闪过一抹精明。我心底暗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少,称得上精明算计了,可跟眼前像胤祥这样算计已经成为本能的人比,大概也只能称之为自作聪明了。看来胤祥对那个丫头的来历是心知肚明了,我心底一叹,淡淡地转回身来,顺手拿了副碧玉坠子,慢慢地戴在了耳垂儿上。

    “放心,她坐不了蜡,她亲爹是老十七旗下的。”胤祥见我面色略沉,以为我是担心七香的问题。我扬了扬眉头,示意知道了,虽然他误会了,我也无意多说些什么,事事都说通透了,并非好事,于胤祥是,于我亦然。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心下还是不自觉地想着这些个事情,手里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不经意转眼间发现胤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心里一紧。一时间想着自己的心事儿,竟忘了他那闻弦歌、知雅意的精明性子……唉……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梳妆匣子盖好,转头笑看着他:“我肚子饿了,咱们去吃饭吧。”胤祥一愣,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将我从凳子上轻轻拉了起来环入怀抱,他抬起我的下颌,认真地看住了我:“以前怎样我不管,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你明白吗?真真正正的你,全部的你,我都想知道,不论你笑也好,哭也好。”他顿了顿,“我会保护你的,一辈子!”

    我闭了闭眼,十三的语气让我一阵心酸。表面上听起来是在要求我,其实他就像个海胆一样,拔去了荆棘的躯壳,也只剩下了毫无防备的柔软。暗自平静了一下,我抬头望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伸手去抚平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我保证。”胤祥眼睛一亮,缓缓地咧开了笑容,明快的一如孩童,他抓住我的手,大声说:“走吧,吃饭去,饿死了。”我原本觉得这样手拉手出门去不太好,可转念一想,随他去吧,就让那些有心人士们暗自咀嚼去吧。

    一出门就看见七香正守在门口,见我们出来,她正要上来行礼,一低头眼光却落在了我们相握的手上,一时竟怔在了那里。“你去告诉秦顺儿,我和福晋这就过去。”胤祥淡淡地说了句。那丫头一哆嗦,忙得福身退下去了。我看着七香往角门走去,还未来得及想什么,胤祥歪头向我一躬身:“福晋大人,您请。”

    “扑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头前带路。”胤祥笑着拉着我往一旁走去,到了月亮门还提醒我小心脚下的台阶,我不禁好笑,他把我当什么了呀,认识他三年了,今儿才知道他这么唠叨。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苦笑地摇了摇头,一闪眼,却看见七香怔怔的眼神正落在这里,见我回头,她忙得低头从角门出去了。

    “小薇。”胤祥回头顺着我的眼光望去,“怎么了?”我一笑:“没事儿,咱们这是去哪儿呀,我记得正厅应该在那边,这边儿……好像是往小厨房去。”

    “对呀。”胤祥点点头。我故作惊恐状:“不是吧?我是要去吃饭,不是要你把我炖来吃的。”

    “呵呵……”胤祥笑了出来,“放心,你肯我还舍不得呢。那边儿有个靠山的阁楼,又通风又清亮,你肯定喜欢,是不?”胤祥笑眯眯地跟我解释,也就忘记刚才的疑问了。看他一副邀功的样子,我四下瞅瞅应该是没人,上前一步,在胤祥脸上印下一吻,“没错,我很喜欢。”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我开心地转身向前走去。只觉得天也很蓝,空气很清新,没走两步,胤祥就追了上来,与我并肩前行,低头指指脸,向我笑说:“就这么办了,以后每天都去那儿吃。”我呵呵一笑,与他握紧了手。

    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地到了阁楼,胤祥的贴身太监秦顺儿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见了我们忙得上前打千儿,吉祥话儿流水般地淌了出来,说得胤祥更是开心,大洒赏钱。这小子我早就认识了,以前胤祥不方便来找我时,都是他来给传话儿或带东西的。只不过那时候一口一个小薇姐,现在却无论如何是不敢叫了。他打八岁起就服侍胤祥了,精灵得很,也很忠心。他的哥哥也做了太监,就在四贝勒府,我有时甚至在想,他这么忠心,是不是因为他哥哥捏在四爷手里呢,没有人敢不把四贝勒爷放在眼里的。

    有一次随意谈起时,冬莲曾叹道:“你家不是就绝了后了吗?”那小子却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家哥六个儿,他大哥早就娶妻生子了。现在他们哥俩儿在宫里当差,家里省了嚼用不说,还能贴补不少,依着他爹娘的意思,还想把他们的弟弟也送进来。当时冬梅、冬莲还笑说,那宫里的钱不是就都让你们家挣去了吗。我的心却一阵儿的发寒,这种残害身体、抛却自尊的地方,在贫寒百姓眼中竟是种福气吗?

    回想间,秦顺儿已经摆好了碗筷,在一旁伺候着我们吃饭,胤祥胃口极好,吃饭间却也还有着规矩,我早上向来吃得不多,更何况周围还围着一圈子人,也不太好意思全无顾忌。吃饭闲聊时听胤祥提起,这两天他要带我去别院游玩,就在西山脚下的黑石头,那儿有他的庄子,是皇上赏的。听起来好像度蜜月一样,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能离开这火坑,哪怕只有一时半会儿那也是好的。秦顺儿盛了碗粳米粥地给我,我用瓷勺儿搅和着,有些烫,就轻吹着慢慢地喝。“咱们回来之后,你阿玛额娘就可以进宫来请安了。”胤祥一边喝粥一边说,我点点头,心里有些好笑。按说应该是新人三朝回门,可到了皇宫大内,这规矩却掉了个个儿,这就是绝对的皇室权威了。

    “咱们明儿一早就走,去跟德妃娘娘请个安就是了,按礼数儿说也就够了。”

    “啊,好。”我点点头。“今晚上过了正礼,就没什么事儿了。”胤祥接过了小丫头递过来手巾抹了抹嘴。我正舀了勺粥往嘴里送,随口问他:“什么正礼?”

    “嬷嬷们没讲给你呀,咱们晚上得去给太子行礼,太子爷就代表皇阿玛了,这就算是全了君臣之理。”

    “喔,知道了。”我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粥,正往嘴里送,又听胤祥说:“然后再给兄弟叔伯们点烟上茶,就算是全了家礼了。”

    “哐啷”!我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屋里人吓了一跳,秦顺儿蹿了过来:“福晋,是不是烫着您了?”我僵僵地点了点头。胤祥抬身走到我身边,用手指轻触着我有些红肿的嘴唇:“疼不疼,嗯?”我强咧了咧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七香,走上前递了杯白水过来,胤祥转手接过来,一边让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一边骂旁边服侍的人:“一群蠢材,就不知道冷热吗!”旁边的奴才忙得给我收拾,我拽了拽胤祥的衣袖:“没事儿,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说也没怎么样。”胤祥又低头看看,皱了眉,“要不要……”我未等他说完,忙得摆手,“不要。”胤祥一怔,笑问我:“什么不要?”我瞪了他一眼:“太医的不要。”

    “哧!”他轻笑了出来,“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啊。”我从他手上接过了杯子,一边喝水一边含糊地说:“那是当然,所以你别想背着我干什么,看你尾巴一翘,我就……”突然发觉这话有些不雅,我脸一红,把它咽了回去,胤祥一脸哭笑不得地望着我,四周的太监丫头也都掩嘴偷笑。看胤祥坐了回去,我低垂了睫毛,专心地喝着水,可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回响着那句话:“叔伯兄弟……”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家礼

    一天的日子过得很快,胤祥哪儿也没去,只是留在内苑陪我,浑然不在意别人如何去看待,我自然觉得很窝心,可又有些个惶惑。别的不说,就在我刚进宫那年,七阿哥续弦,我是一一看在眼里的。七福晋是博术王爷的老来女,要风得风、最是人疼的,七阿哥不过一夜,第二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更不用说宫里那些个嫁出去的格格。我看来看去,也只能体会出一件事儿,这再甜的蜂蜜搀了黄连,那终究也还是一杯苦水……可胤祥不提,我也不能赶了他出去,更何况晚上还有一场鸿门宴在那儿等着我,心底也是没谱儿,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日子还好过些。

    吃了早饭胤祥就拉着我去下棋。下象棋,胤祥是出了名的棋王,我的水平却只是知道“相走田、马走日”而已。可胤祥却很开心,我下棋水平虽不高,却比较投入,一向没什么下棋不语这样的好修养,一直都是从头呼喝到结束。以前住在四合院,爷爷不时带着我去胡同口儿下棋,老头们的水平都不高,火气却都不小,往往以一场骂战结束,三十年前的老底儿都揭了出来,我向来都很开心,就像看戏一样,可最终的结果是棋艺没学到,棋品却着实不好,所以自己虽然喜欢下棋,却一向不太与人玩,以免毁了形象。今儿胤祥提了出来,没的推却,只好提缰上阵,刚开始还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杀上瘾来,心里哪里还记得什么气质二字,大砍大杀,外带悔棋……胤祥初来还有些惊讶,可随后也就投入进来,大呼了一声痛快,然后杀得我是丢盔弃甲。一旁服侍的秦顺儿、七香这些个太监丫头们,早就傻了眼,可能活到现在也没见过像我这么混不吝的主儿。前前后后地下了五六盘,直到秦顺觑个空儿上来回说,午膳已经备得了,我才恍然发觉日已当午,与胤祥相视一笑,微微点点头,哑着嗓子说:“那就摆在这儿吧,刚好就便。”秦顺儿看我温温淡淡的,哪里还有刚才半点儿疯狂之相,不禁一愣,我转头看了他两眼:“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啊。”小太监一哆嗦,“没事儿,奴才这就去办。”说完忙退了下去。

    看我一脸的不明所以,胤祥喷笑了出来,我扭头去看他,他舒展地靠在躺椅上笑说:“没见过变脸儿这么快的,他吓着了。”我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说我,撇了撇嘴:“我就说不玩的,你不干,现在反倒笑话儿我,那没下回了。”说完转身去收拾棋子儿。胤祥一顿,站起身来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儿,伸了手捡起棋子儿递给我装盒儿,一边笑说:“千万别,这可是我第一次下棋下得这么开心。”我略歪头斜了他一眼:“是赢我赢得开心吧?”

    “呵呵!”胤祥低笑了出来,却不说话,只是手里拿了颗棋子儿随意把弄。我都收拾好了,却发现少了个“车”,转头看见是在胤祥手里,就伸手过去拿,却被他转腕握在了手里,我一滞,以为他还在闹,抬眼去看他,正想开口,胤祥却是认认真真地在看着我,我不自觉地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会儿,忽听他低声说,“好久没见你那么笑了,上次见到好像还是在内务府那次……”我一怔,不自禁垂了眼睑,内务府吗……那好像是好遥远的事儿了,那时哪有现在这么多的心事儿,唯一想着的就是看看书中的人物,然后想法子抬脚回家而已……想到这儿不禁苦笑了出来,看来人还是不知道未来的好。别的不说,若是那时就看到了今日,恐怕那时候我就已经笑不出来了……一时间思绪起伏,却猛地感觉一道目光射在我身上,转眼看过去才发现胤祥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胤祥的浓眉皱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我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认真地对胤祥说:“可能每个人都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得到些什么,同时失去些什么,不关乎别人的事,也没什么公平不公平,这只是生活中的顺其自然罢了……”胤祥一下子愣住了,他可能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两眼炯炯地看着我,脸上却带出一抹深思……

    “呼……”我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笑看蹙眉沉思的胤祥,“如果说我用那些少了的笑容换来了你,那还是很划得来的,不是吗?”他脸上一怔,眼睛却一亮,过了会儿,嘴角就大大地扯了开来,他低了头慢靠过来……

    “哗啦”!门口的珠帘一响,我和胤祥同时转头望去,是端着盘子的七香正愣在门口,进退不得。我面上有些讪讪的,胤祥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点头挥手示意她进来,七香忙端了托盘儿过来布置,接着外面响起脚步声儿,却是秦顺儿带着太监苏拉们端着食盒进了来。七香走过来给我挽袖儿、退镯子好洗手,我看她怪怪的,心里不禁琢磨,一时间也忘了拒绝,就随她去弄。闪眼间看见胤祥正看着她,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森然冷意,我不禁愣住了,难道这七香的来历比我所想象的还要诡异吗……胤祥转眼看见我正呆呆地看着他,脸上却灿烂起来,方才的阴暗仿佛从未出现似的,对我做了个鬼脸儿,吓我一跳,不禁笑瞪了他一眼。转回头来看见七香正盯着我,我淡然却坚定地看了回去,无论如何不能由得她这么随意地探究我,只见她脸色一僵,忙低了头去。

    胤祥不说,我也不想去问,可心里对七香却多了几分顾忌。这样一个人,胤祥非但没弄走她,反而留在我们身边伺候,这太不合常理。常言道:“物反常即为妖。”只是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颗定时炸弹,还是一件儿防弹衣了……可不管怎样,我都只能选择相信胤祥,不过心里头还是有些个硌硬罢了。

    午饭倒是吃得很愉快,胤祥跟我说起了他游历的一些风土人情,我很感兴趣,那时候的人旅游观感肯定跟现在不同吧……胤祥见我极感兴趣,又许诺说定要带我去领略一番各地风光,我虽心知肚明这并不容易,可还是笑着答应了。一来不好驳他的面子;二来自己也真的很想去,更何况未来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发生也未可知。

    吃过饭,我们随口用了些茶点鲜果,为了对十三同志的慷慨许诺做以回报,我给他讲了一个刘宝瑞大师的相声儿《珍珠翡翠白玉汤》,胤祥笑得是前仰后合,泪水涟涟,一旁的从人们也是捂嘴转身,偷笑个不停。我心里倒是有了两分得意,原来自己还有说相声儿的潜力……

    就这么说说笑笑的,秦顺儿走过来说是时候不早了,晚晌还得去太子爷的毓庆宫行家礼呢。胤祥停住了笑,我也立刻没了说笑的心思,他要不提,我几乎都忘了,最起码我自认为都忘了,可现在,那股子胀气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胸口闷闷的,可脸上还是得做出一副淡淡的样子,不想让胤祥多心。胤祥却是怕我累着了,轻声问我要不要去小憩一下。我当然是就坡下驴,点头同意,七香陪着我回了内房,胤祥带着秦顺儿自去书房看公文。

    回了屋原本只是想靠在床上略休息一下,可没想到竟睡了过去,直到七香轻轻地把我叫醒,我坐起身低头揉了揉脖颈,发现自己竟然是一觉无梦,精神爽利,似乎有些个日子没睡得这么踏实了。心情大好了起来,不禁把晚上的事儿暂抛到了脑后,让七香带着丫头们给我梳妆打扮。知道今晚得去毓庆宫,必须得按品级正装,因此也就闭了眼,随七香她们打扮。一袭桃红色宫装上身,配乳白色百蝶穿花的比甲,雪白的、上绣百合如意的围带圈住了我的脖颈,簪了大朵牡丹的旗头,叼珠的金凤,碧绿的翡翠耳坠儿……我站在大穿衣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那个一身荣华华贵的人,却再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了什么叫“人要衣装”……一旁服侍的丫头们也不停地奉承着,我却只是淡淡一笑,倒不是自己有多清高,就冲身上这身儿侧室专用的粉红色,也足够把我从飘飘然中打醒了……什么上下高低,无非是皇帝一句话罢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来,我从镜中看去,胤祥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一身儿贝子的朝服,头带东珠,腰围玉带,真是一副天皇贵胄、皇家子弟的风范,看来出身不同,受的培训就是不同,那股子所谓的气质硬是与我这平头百姓不同……胤祥却不知道我的自怨自艾,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满眼的惊艳倒是让我所剩不多的虚荣心恢复了不少,正晕乎着,这家伙不管不顾地上来就拉了我的手往外走,满屋子的从人无不偷笑的,我挣脱不开,也只能故作视而不见地随他走了出去。

    胤祥的手热热的,握得不重却让我觉得很坚定,心里一暖就回握了回去,他回头微微一笑,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走在安静的甬道中,心里却有一份沉着,知道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毓庆宫离胤祥居住的宫殿并不远,行进间已是近在眼前。宫门口散散落落的都是皇子贝勒们的贴身长随,我看见了八爷的贴身太监王义,也看见了十四爷的小侍从秦福儿,突然觉得身后跟着的秦顺儿兴奋了起来,我随着他目光看去,一个小太监正伸头抻脖儿地看向这里,正是秦顺儿的兄弟秦全儿,四爷的贴身伴当。我脚步一滞,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隐隐觉得今晚似乎就将是一个结束了……

    “十三贝子、福晋到!”门口守候着的太监见我们进来,忙大声向里通传,我跟在胤祥身后走着。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毓庆宫,飞檐黄瓦,规格方正,规模略比养心殿小些,却自成一体,在晚晌灯火的辉映下,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严,却隐隐多了两分模糊的暧昧。我暗自摇了摇头,康熙并未住过什么太子宫,可到了雍正时代,却已经不立太子了,这胤礽命虽不济,却也是唯一一个有名有份做过太子的人。转念间却突然发现,太祖皇帝皇太极宠爱宸妃海兰珠,意欲封了刚刚出世的八阿哥做了太子,结果那孩子命薄,周岁即夭;顺治帝福临深爱着贵妃董鄂氏,也想封她生的四阿哥做太子,那孩子却也死于非命,结果亦是惘然……

    抬头看看前面灯火通明的正殿,里面的太子也是由康熙心爱的女人赫舍里氏所出,结果……他被圈禁到死……我的心脏猛地纠结了起来,这皇宫真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越深爱,越伤害……

    “小薇,你冷吗?”走在我身旁的胤祥发现我在发抖,略侧了头问我。看他好像要停下步伐,我忙笑着摇了摇了头,低声说:“我没事儿,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那你还走那么快?”我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抬眼瞥了一眼十三:“早晚都是一刀,早挨早了。”

    “哈哈!”胤祥竟大笑了出来,吓了我一跳,四周的从人们也是转头偷觑,我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克制些。胤祥“哧哧”笑着……眼瞅着到了正殿门口,小太监们已撩起了帘子,胤祥突然伸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儿都是汗,轻轻回握了一下,彼此松开了手,胤祥端容,大步地走了进去,我低头跟进,只是迈进门槛儿的一刹那,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那个念头“越深爱,越伤害……”

    仿佛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眼前一亮,已是进了屋来,太子身边的首领太监何柱儿引着我们前行。我低着头随着胤祥向前走,虽不知道到底屋里有多少人,可余光扫到两旁的靴子可还真是不少,心情难免又压抑了两分。就这十几二十步的路,两旁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从我的容貌身段到家庭出身已是讨论了个遍,这些个爷原来也和市井间的三姑六婆没什么区别,我心里暗暗诋毁着,可面子上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太子爷就坐于正位上,也是明黄色祓子、靠枕,我突然觉得那黄色亮得有些刺眼,没有半分柔和之意,可周围这些个皇子贵戚们,却偏偏为了能穿上这个颜色,争个你死我活。想想他们的凄惨下场,虽然有些个变态,可我的心情竟恢复了些,从容地随胤祥在指定的垫子上跪下,“臣胤祥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胤祥朗声说道。我下意识地屏了一下呼吸,清声说道:“臣妾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说完磕下头去。“好,十三弟你们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太子温和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一旁早有小太监上来扶我起身。我淡笑着站在了胤祥身侧。

    “这就是十三弟新娶的侧福晋?果然好样貌。”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顺势抬眼扫了过去,一个满脸贵气又有两分粗犷的男子映入我的眼帘,他正上下打量着我,见我看他,突然眯了眯眼,我吓一跳,忙把目光收了回来。看他的年纪,又听他方才的说法,难道他是……我正猜测着,一旁的胤祥已跨前两步,打了个千儿,“竟不知道大哥回来了,前儿还听军部的萨其格说,您这个月底才到京呢。”

    “哈哈!”大贝勒胤缇大笑了两声,“本来是要月底回的,因有些前线军情要跟皇阿玛汇报,这才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可没成想儿,倒是赶上了老十三你这桩喜事儿,能喝杯弟媳妇儿敬的茶。”周围的人也随着笑,可太子的脸上却隐隐闪过一丝不悦。我心知肚明,大贝勒因年长,早早就随康熙上了战场,尤其是在对噶尔丹一役,他功不可没,早早就封了贝勒了。这两年也是驻守在青海一带,以扫平准噶尔余孽,太子爷却从没出征过,对这个有着军功在身的年长哥子,自是有着两分顾忌。屋里人人心思各异,胤祥与大贝勒寒暄着,太子爷也是微笑倾听,三爷、八爷、九爷,甚或十四阿哥这些个皇子都在,却唯独不见四爷,我暗自吐出了口气来,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样,感觉上有些怪怪的……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何柱儿的声音突然传来,屋里略安静了些,太子爷朗声一笑:“说的是,那就……”一旁早有丫头端着茶壶茶杯站在我身边,我低头做了个深呼吸,团拜活动正式开始了……

    抬了头走上前去,伸手倒了杯茶,撩衣跪在了太子爷身前,举手过顶,清声说:“太子爷请用茶。”太子爷伸手接了过去,略抿了一口,说了声:“好。”声音儿未落,何柱儿已走了上来,“太子爷赏十三福晋玉如意一对儿。”我又磕了个头下去,一旁的丫头上来扶我起身。

    走到大贝勒身边还是老规矩,只是不用跪了,我躬身恭敬地递了茶过去:“大哥请用茶。”

    “嗯,谢谢弟媳妇儿了。”声音有些粗哑……他也是个圈禁到死的,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的结局……我连头也不抬,又福了福身儿,就退下了。一旁自有从人上前接了大贝勒的赏礼。

    三贝勒,五贝子,七贝勒都是如此。

    转眼轮到了八爷那儿,我脚步略顿了顿,按规矩躬身递了茶上去:“八哥请用茶。”

    “多谢了。”八爷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我不自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清秀的脸上还是一派温和笑意,潇洒自若,“阿其纳”这个词儿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再想想他的结局,我心一软,素日里憎厌他的心顿时淡了些……突然觉得周围声音小了些,我这才反应过来,竟盯着八爷发了愣,八阿哥的眸中却带了几分探究地正看着我,我敛了敛眉,若无其事地行了礼,就转身到九阿哥的座位去了,依然感觉到八爷灼然的目光正射在我背上。方才只是一时失神,我也不太想放在心上,随八爷怎么想好了。

    九阿哥还是阴阴沉沉的,许是方才见我凝视八阿哥,他心中有些个不解,也是下死眼地盯了我两眼,我就装作不知道,行了礼退下了。

    再倒茶,再弯腰,再恭声说:“十哥请用茶。”说完这话却感觉有些怪,总觉得十阿哥仿佛在占我便宜似的,也许是因为我从未拿他当个大人看吧,这家伙做事总有些不太靠谱儿,所以……我正想着,十阿哥却不忙接茶,就那么让我弯腰伸手地站了会儿,我之前虽想到了这家伙不会让我太好过,可真到了眼前,我还是很想把这杯茶从他的秃脑门上倒下去。我忍……猛地余光扫到胤祥脸色难看地正要站起身来,心中暗叫不好,可还没容我想出办法,一旁的八爷已开了口:“十弟,想什么呢,怎么愣神了。”声音虽温和,却隐含了两分压迫,十阿哥哈哈一笑,伸手接了茶:“八哥,我正想着几天不见,这十三媳妇儿倒像是变了个人,俊多了,也贵气多了啊。哼哼……”十爷哑笑着说,虽是一番夸奖,却隐含了几分轻佻,胤祥的脸色越发青白起来,我微笑着看他了一眼,转眼向正盯着我看的十爷淡淡说:“十爷取笑了,只是换了身行头罢了。”说完弯身行礼,转向下家儿,才不去理他怎么想。

    一边倒茶一边琢磨着,如果不是确信康熙之前不认识我,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生了这么多儿子来折磨我,以前从不知道倒茶这活计也是能累死人的……到了十二阿哥那儿,我真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心里不禁苦笑,不知道这儿有没有那种“一片儿顶五片儿的”……正福身要从十二阿哥跟前退下,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吹过,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掀开的门帘儿外,四爷迈步走了进来,我一下子僵住了……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苍白,好像瘦多了,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在香山碧云寺,那已是三个月之前了,我……我用尽了理智让自己低头,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脑中各种影像像陀螺似地疯转了起来,而四爷就像是那根拼命抽打着我的鞭子,让我无法停住思绪……

    “老四,你怎么才过来,皇阿玛有什么吩咐吗?”太子爷的声音响了起来,四爷的脚步从我身后走过:“臣弟见过太子爷,大哥,三哥。”四爷的声音响起,却隐有嘶哑之声,四周的八爷、九爷这些个弟弟们也忙起身给他请安,屋里一时有些混乱。“给四哥请安了。”胤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屋里一下子静了许多。“快起来吧。”四爷的声音顿了顿,淡声说,“这是太妃赏给你们的,快接了吧。”

    “是,谢太妃赏赐。”胤祥谢了礼,“小薇。”我打了一个激灵,忙转身看去,胤祥正笑着向我招手,“快来,给四哥见礼。”我一怔,就慢慢地走了过去。眼看着四爷缓身坐在了三阿哥旁边,脸上淡淡的,嘴唇儿也没有几分血色,苍白的手指却是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揉捏着……我转眼看着开心笑着的胤祥,心里一刹那间甚至闪过了他是否有些残忍的念头,可走近了再看他第二眼,我的心却一抖,他的眼神就像个赌徒,心中疯狂地祈求着自己想要的结果,脸上却还要带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的心神顿时清明了不少,强咽了口干沫,回身伸手到托盘上去倒茶,克制着不要让自己的手再发抖,余光里却发现八爷九爷他们个个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十四却是带了两分嘲讽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乱如麻。他的眼光却让我猛地反应过来,如果让这些个心怀鬼胎的人看出了什么,胤祥也好,四爷也好,定没个好下场的……我的心却突然不乱了,手也不抖了,镇定地倒好了茶,转身,朗声说:“四哥,请用茶。”

    那声“四哥”一出口,围绕在我身边已久的纠缠,仿佛被一把快刀生生地切断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建府

    “喂,喂……小心着点儿。对,往那儿放……”

    “这颜色不对,狗儿,快去,把墙根儿那儿的木桶拿来……”偌大的院子里人声鼎沸,工人们不停地忙碌着,运送砖瓦、泥浆,手艺师傅则在做着刷漆、调色、绘画的工作……

    “小姐,天儿热,这是冰镇的酸梅汤,先用用,去去暑气。”我转头看见小桃正小心翼翼地端着青花瓷碗,我笑着接了过来:“谢啦。”入手沁凉,一股梅子清香扑鼻而来,“咕嘟,咕嘟……”我大口地喝了两口,“咝——”,忍不住咧了咧嘴,胸口被瞬间的凉意冰得有些痛,可等冰水到了胃里,那份舒爽真是不可言表。

    “哧……”小桃见我龇牙咧嘴、苦乐参半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好主子,您慢点儿喝,又没人跟您抢的。”我笑瞪了她一眼,“就得这么喝才爽。”咂巴咂巴嘴儿,“可惜喝这个不打嗝儿,要是可乐就好了。”

    “这打嗝儿有什么可乐的?”小桃莫名其妙地问。“啊……”我一怔,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哈哈……”我大笑了出来……“哎哟”,一不小心酸梅汤让我晃洒在了衣服上,小桃忙走上来帮我收拾,一边儿拿手绢儿擦拭,一边儿埋怨我:“奴才说了什么呀?让您乐成这样。哎呀,这苏绸子薄,最沾不得这些个颜色……”

    “呵呵……”我笑眯眯地随着她收拾,再想想她的问题,忍不住又“扑哧”笑了出来,小桃无奈地站起身来:“看来是擦不掉了,去屋里换一身儿吧,啊……”她伸手把汤碗儿接过去转手递给了一旁的小太监。我摆了摆手,“不用,一会儿我还得下工地去看看呢。反正也是要脏,何苦再浪费一身儿新的?”

    “还去?”小桃张大了眼睛,“我的好小姐!好福晋!您看看,哪儿有像您这样身份的夫人,总往那脏地方儿跑的,我……”我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却还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这是我的房子,以后要住的地方,只有自己亲身参与进去,才能体会出家的感觉,明白吗?”我冲小桃眨眨眼,小丫头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唉……我摇了摇头,沟通障碍呀。

    “这酸梅汤还有没有呀?”我问小桃。

    “您还想喝,我这就去给您弄。”

    “不是,我是说,要是还有的话,你们也喝些,今儿太热了,小心中暑,柱儿。”我站起身捏了捏腰,小太监秦柱儿忙跑了过来:“主子?”

    “你去跟刘工头儿说一声儿,一会儿多弄些绿豆汤什么的,给工人们解解暑气。要是太热了,就歇歇,房子放在那儿又跑不了,嗯。”

    “喳,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告诉。”小太监打了个千儿,转身往假山下跑。

    “您心太慈了。”小桃递过手绢儿给我擦汗,又拿着扇子在我身后给我打扇,我用手绢儿随意地在脸上按着:“怎么,这样不好吗?”身后却没了声音,我抬眼看去,小桃不知在琢磨些什么,见我看她,就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她脸皱成了一团儿,“奴婢不知该怎么说,就是……”我微微一笑:“我明白的,你放心好了。”小桃一怔,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我微闭了眼睛,这个凉亭位置建得很好,既遮阳又风凉,我一向认为古人有许多先进的技术及人文思想,只不过在现代的机械社会里都已经消失了,这几天在工地,就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现在是农历的七月,北京最热的月份,太阳亮得发白,往远处看去,就像有一层水纹在波动,人不必说,就连那些绿色的植物也失了生机,蔫耷耷地萎靡在路边、野地,只是偶尔随着微风无奈地摆动两下,稍显一丝生机……

    这座府第是半个月前康熙皇帝赐给胤祥的,他既已成婚,自然就不能再住在皇宫里,因此皇帝赐了这个园子给他。据说这是前明大臣的一座别院,不大,也没有那么庄严肃穆,可却别有一番江南情趣,我一见就很喜欢。胤祥对这些向来不放在心上,可见我欢喜,他也兴头儿起来,找来了工人整修。皇上从内库拨了些银子给我们,太子爷这些个兄弟也各有表示。胤祥手里虽没什么钱财,也幸好这园子不大,修缮起来还是富富有余。一来我们没什么钱;二来我一向不喜人多口杂。因此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不是太多,除了一直跟着胤祥的十来个人外,那些个爷也都各自送了从人来。我心知肚明这都是些个间谍,可脸上还是得笑着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胤祥自然明白,他是来者不拒,我也只能无奈地看这花名册上的人越来越多。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略张眼看看一旁给我打扇的小桃,她是唯一例外的一个,想想那天我见到她,真是吓了一跳,这丫头连哭带笑地冲了过来,我也是欣喜莫名,从未想过还可以再见到她,从小桃一连串儿的前言不搭后语中,我才知道,她是四爷送来的。小桃已经嫁人了,是她一个远房表哥,就在七爷府里当差,是四爷差人找了她来,问她愿不愿意再回我身边去伺候,小桃自然是一万个愿意。我与她所处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是真心待她,何况在我之前那个真正的茗薇待她亦是很好,再加上她的丈夫在七爷府也不是什么出头露脸儿的人,挣不了俩钱儿,她若来了我这里,对家里也是个贴补。

    晚上胤祥回来,我跟他提了这件事儿,他一怔,却没说什么,我帮着他脱朝服、朝冠,心里有些乱。这事儿我打一开始就没想瞒他,也瞒不住,想好还是想坏,也只能由得他了。正帮他松钮袢儿:“还是四哥心细。”胤祥突然说。“啊?”我一顿,抬头看他,他笑眯眯地说:“你身边儿是得有个贴心的才好。”我点点头。转过头去,胤祥嚷嚷饿了,我忙得叫人把备好的晚膳送上来,胤祥大口地吃着,时不时又跟我说些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就这样谈谈笑笑,直到就寝,却决口不再提这件事儿。

    那晚的胤祥有些激狂,他甚至弄痛了我,我皱紧了眉头,听着胤祥粗重的喘息,他头上的汗水不时地落在我的脸上、胸上,力气大得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身体。我忍不住地想,就算有一天我能彻底地忘了四爷,那他呢,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心魔除掉……我用手臂轻轻拢住胤祥,缓缓地在他背脊上轻抚着,感觉他僵硬的背脊慢慢地松弛下来,过了会儿,胤祥翻转了身体,把我搂在了怀里,紧紧地,密密地。

    “小薇。”他哑声道。“嗯?”胤祥身上的体味儿,浓浓地包围着我,却别有一种能让我心安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有些困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胤祥见我困了,顿了顿,悄声说:“没事儿,你睡吧。”说完帮我整了整枕头,又拉好了被子盖住我俩。我觉得头昏沉沉的,听着胤祥清晰沉稳的心跳,轻声说:“我是你老婆,四爷是你兄长,我是他弟媳妇儿,对吧。”胤祥一僵,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没错。”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强努着睁眼看他,胤祥的眼睛幽幽地闪着光芒,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那你想改变吗?我们彼此的位置。我不想变,那你……”

    “当然不!!”未等我说完,胤祥大声地回答,手却不自觉地捏住了我的手臂,我苦笑着咧了咧嘴,明天我这身上大概是没法看了……“那不就行了。人都是这样儿,只要自己不想改变,那别人再如何也没用……睡吧。”我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唉……真的很热,可今儿晚上就是热死,我也得睡在这个心上伤痕累累的家伙怀里,尤其是那道我划下的伤口……

    “知道了,快睡吧。”胤祥的声音里已恢复了平日的清爽,我微微一笑,困意袭来,猛地想起来,“喂……”我用指甲捏了捏胤祥胸前的肉。“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用手捂住我的手,“又怎么了,下手这么狠……”

    “下次你对我再搞这么野蛮的,就去睡地板。”说完我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隐约地听到了胤祥的笑声儿:“遵命……”

    “小姐……小姐。”

    “啊?”我猛地张开眼,发现是小桃在轻推着我,我轻轻揉了揉脸,“怎么了?”

    “您是不是太累了,看着方才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小桃弯下腰看着我。“没事儿,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罢了。”我站起身来,“走吧,下去看看。”小桃一脸的不乐意,我笑着说:“好了啦,你嫁了人之后比以前更啰嗦了,你十三爷都不管我,你倒……”话未说完,就看小桃撇了撇嘴儿:“那是,十三爷还会拦着您?只怕您说一声儿‘我要摘月亮’,爷就麻利儿地去给您找梯子去了。”小桃声情并茂地表演着……“扑哧”我喷笑了出来,一旁跟着的丫头、太监也偷笑个不停。

    “你厉害,晚上你原样儿演给爷们儿看去。”小桃吐了吐舌头:“又不是不要命了。”我一手摇着扇子,一边儿笑说:“合着你这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我这个软的捏呀。”小桃呵呵一笑,做个鬼脸儿。我们开开心心地往下走,说真的,有小桃这样的丫头在身边,我真是放心了不少,自打她来了,七香就被调去了书房,我心里真是舒了口气,要不然一天到晚看着她阴阳怪气地注视,还真是别扭得很。可胤祥不提,我又不能平白地换掉她,现在小桃来了,正好借个便儿,把她弄走。胤祥知道后曾笑问我是不是想把麻烦推到他那儿,我摇摇头,对他说,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他一愣,大笑着去了,然后就再没提这事儿,七香也一直就在书房做些茶水上的活计。

    小桃曾担心地问我,干吗把这么个漂亮大姑娘弄到十三爷旁边儿,难道就不怕……我没说话,心里却很明白,别的女人保不齐出点儿漏子,可七香……我只有一种想冷笑的感觉,并非对她的来历过往不好奇,只是下意识地有一种直觉,这事儿弄不清楚对我更好……因此只能把她调离我眼前,胤祥似乎是因为什么不能明说的原因,而无法主动开口把这丫头从我身边弄走。

    工地的边缘都围着布围子,满清虽不像汉人那样注重男女礼仪,可一来这毕竟是皇室居所;二来入关已久,康熙又是一个很提倡汉化的皇帝,所以该讲的礼数儿一样也不能少。我跟工头吩咐什么,基本都是让秦柱儿去传话,勉强也算可以,虽说这小子伶俐得很,可毕竟不如面对面说得明白。但我也从不曾坏了规矩,说不明白就多说两遍,也不能让人抓了什么把柄去,像我这样来监工的贵妇,在熙朝已经是独一份了,外面早就有了传言,胤祥却不在乎,随我高兴。我能看得懂图纸就已经让他很吃惊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在现代的家,就是我一手设计和监工的。那时候儿买套房子不容易,我本身对装修就感兴趣,既要装得漂亮又要省钱,我上下前后足足瘦了十几斤,不停地跟装修队儿的工头斗智斗勇,直到工程结束,虽说里外里还是被他坑了几千块钱,可装修得真的不错,亲戚朋友多说好,质量也行,没有什么需要返修的。那房子不过百来平米,现在有一个数千平米的房子让我抡圆了来,自然不肯放过,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修缮。

    府第就在西城外,离着皇宫大内是远了些,可是安静。四周又都是苍翠树木,空气清新。我把所有寝室都安了地龙,又把寝房布置在了湖边的二层楼上,那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园中园,地下水很丰富,而且是活水,只是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接着玉泉山还是永定河罢了。

    我花了不多的钱,买了许多桃树、梨树、梅树、还有竹子什么的,按照一定的位置比例在府中各个地方种下。最重要的,我修改了浴池和厕所,这是在古代最让我不能忍受的两个地方,我费了半天的功夫,才让工匠们明白了什么是上下水,秦柱儿的腿都快跑断了,我画图又不擅长,本来就不是理科出身的。最后东西做出来,有些个四不像,但也能用,我也就满意了。在这儿我从不想弄出些什么新发明来,首先是因为没那个本事,除了史书我看得多点儿之外,别的也没什么新鲜的;再者,我最不想改变的就是历史,并非我有多么尊重热爱历史,而是因为只要历史发生了偏差,我就无法看到未来,那让我害怕,会失去在这里生存的勇气……

    不过不管怎样我毕竟是从现代来的,如果不做事儿可能觉不出来,可只要一涉及某些具体事项,这种特质就会自然不自然地显现出来,譬如说——财务。我本身就是学财务的出身,又一直在干这份工作,刚毕业时换过好几份工作,不同性质的企业都做过,其中就包括了一个建筑公司。那时我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干,整天在财务和基建部门跑来跑去,不停地编制各种预算表格儿。开工之前我就让秦柱儿把市场上的行情摸了个清楚,当那工头满脸假笑地来给十三报数儿,我也坐在一旁听他说,胤祥拿着单子看了一遍,显然觉得差不多,转手就递给了我。我上下扫了一遍,粗粗算了算……这家伙可真黑呀!摆明了是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秦柱儿点点头,他会意地走了过去,从靴掖里掏了张纸出来递给那老板。那胖子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一看,脸色就变了,越来越难看,汗都出来了,不时地拿衣袖擦着。我端着茶,拿盖碗儿撇着茶叶沫子,胤祥看了看我,我笑着对他偷偷做了个鬼脸。那工头儿是御用的工匠,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何况我也不为己甚,给了他百分之二十的利,再加上开工以后增加的某些开支,他能挣个三成,也算可以了。当然比他之前算计的是要少太多,可他也不敢不干,除非……我再一次体会到了权势的用处。自打那以后,我又喜欢亲身查验,这家伙也不敢再玩什么花活,工程进行得顺顺当当的,胤祥对我的算账能力表示了吃惊,我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以前在家里学的,因为对这个感兴趣。反正他也不能跑去了问英禄大人,您是否教过你女儿算账。呵呵,我看他瞪圆了眼睛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偷笑。

    可不管怎么说,家里的管家账房方面的事儿,他倒是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我,见我愣愣的,胤祥就笑说:“反正你也感兴趣嘛。”拿我的话堵了我的嘴,我也只能苦笑着接过了这艰巨的任务。翻看着账本时,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胤祥真的没什么钱。除了皇帝的赏赐、他的月例,就只有那么几个庄子了,并没有什么外财……

    “主子,刘工头儿让我问您,那些个您让留着的碎石头到底要怎么用呀?”

    “嗯?”我一愣,回过神儿来,挠了挠鼻子,心想着自己这个随时神游太虚的毛病可真不好。“嗯哼。”我清了清嗓子,“那些石头子儿最后用来铺路就行了,这样渗水性比较好,有利于环保。”

    “啊,喳。”秦柱儿眨巴眨巴眼,挠挠后脑勺就退下了。我好笑地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儿,最近经常和他鸡同鸭讲,这小子的脑子都快被我搞懵了。

    “福晋。”小桃在一旁轻声说,我一愣,小桃只有在有外人的时候才这么叫我,转回身儿来,才看见是侍卫泰英领着一个陌生的太监向我这边儿走来。到了我跟前,泰英躬身道:“主子,八爷府的吴公公给您送帖子来了。”我心里一顿,八爷……那太监上前一步,打了千儿下去,“奴才吴兴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公公快请起。”我微笑着抬了抬手。“谢福晋。”吴兴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张请帖,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小桃上前一步接了过来,回来递给了我,是张大红帖子,我打开来一看,不禁愣住了,八福晋请我过府一叙……我不禁眯了双眼,八福晋观音图,以前从未有过交往,只是年节的时候偶尔闪过一眼罢了,那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主子,这个怎么样?”小桃拿了只翠绿的簪子在我鬓边比划着。“啊——”我怔了怔,抬眼随意地看了看,“行呀,怎么都行。”小桃见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禁扁了扁嘴:“小姐,您现在可是皇子福晋了,该有的款儿还是得拿出来,不能像当姑娘的时候了。”勉强笑了笑,我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自打下午接了那帖子,脑子就没停地在转,思前想后的,本来打发了人去找胤祥告知一声儿,谁知道小太监回来说十三今儿和四爷出城去了,晚上才回来呢。也想过是否找个理由推托掉,可转念一想,这是我在这些所谓的妯娌中第一次亮相,如果不去,不知又会有什么碎语闲言满天飞了。而一个时辰之后,来自四贝勒府的消息,才让我彻底下决心去参加——四福晋邀我一同赴宴。

    那拉氏是四爷的正福晋,比我大八岁,原来在德妃那儿也是常见的,她每个月固定的要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虽与四爷不是很亲近,但对这个儿媳妇儿却很是喜欢。十四阿哥的福晋与我同龄,容貌秀丽,个性却甚为沉闷,与十四阿哥性子大相径庭。

    四福晋出身名门,为人也是温婉贤良,生了三个儿子,却没的活下来一个。看着样子,性情仍是平平淡淡的,想必心中的苦处也是无处诉说,脱下那身儿大红旗装,她还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四福晋对我一向客气,清清淡淡地并不与我多谈,我原以为她的为人向来如此,所以也就客客气气的,并没放在心上。可有一次给德妃贺寿,在园子里摆了台戏,我原本在与冬莲说笑,无意间转头看到四福晋正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莫名的情绪。我忙着当作没看到似的转回头,与冬梅她们继续谈笑。心里却“扑腾扑腾”地乱跳,嫉妒、无奈、忍受……种种无法言表的情绪一瞬间都出现在她眼里,到那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四爷在女人身上花的工夫儿很少,侍妾也就那么两三个,李氏、年氏,还有未来乾隆皇帝的母亲,钮钴禄氏。年氏长得最出挑儿,虽是汉人,性子却泼辣,跟她哥子年羹尧的武人气息倒有两分相像。李氏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机灵女子,对大福晋恭恭敬敬,唯命是从,因此那拉氏也是很喜欢她的,每次觐见德妃,基本上都是带了她来。她嘴巴又甜,每次都弄得屋里气氛热热闹闹的,因此在德妃跟前也有了两分地步儿。钮钴禄氏是个温和安静的女人,虽有些个古板,却规行矩步。因为她会是未来乾隆皇帝的妈,受潜意识影响,我向来对她十分的客气,彼此见的次数儿虽不多,但相互感觉却也还不错,也许是因为四爷对她也没什么宠爱,她也有几分失意吧。倒是年氏还受宠一些,一次与十三闲谈说起:“可能是因为她长得确实漂亮吧。”胤祥那时候儿笑着这么跟我说,我听了也是一笑,心里却在想如果没有她哥子年羹尧,那她还会像现在这么受宠吗?

    女人对自己男人的想法都是很敏感的吧,尤其在这个以夫为天的社会,丈夫、儿子就是她们的一切。古代的女人比现代的女人更善妒,可偏偏要忍受更多现代女人所不必也根本不会忍受的事情,例如,几个女人共事一夫。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却从没问过胤祥他会如何或告诉他我会怎样做,也许是因为胤祥对我用情极深,若无意外,三年五载应该是不会变心的,以后的事情怎样发展,谁都不知道,现在就去操心的话,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更何况,我来自离婚比结婚还容易的现代,对这种事情相对看得开一些,因此通常就把这个古代女人的头号问题抛之脑后了。直到那次看戏,看到了四福晋的眼光,以及年氏意有所指的言谈,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一直防着那些跃马横刀的男人,竟忘了他们身后这些用绫罗包裹着的毒药。

    “唉……”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刚缓了没几天,不知名的暗流就已涌到了身边,不想被淹死就只有……

    “好了,您看看,怎么样。”小桃轻轻推了推我,我做了个深呼吸,往镜子里看去,粉面朱唇,笑眼盈盈,看上去竟与以前有了些不同,真的多了两分少妇的风采。正愣愣地打量着自己,秦柱儿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主子,四福晋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我闭了闭眼,转头向小桃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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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夜宴

    一出大门就看见了三辆天青油布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下马石边,我心里微微一怔,原以为只有那拉氏一个人去……见我眼光飘了过去,秦柱儿机灵地走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主子,几位侧福晋也来了,这回八福晋邀的人全乎。”

    “嗯。”我点了点头,“你留下来,见着十三爷就跟他回一声儿,知道吗?”小太监一哈腰:“奴才明白了。”说话间,那边儿天青色的车帘已微微掀起,里面隐有珠光闪动,我忙快走了两步,于情于礼,我万不能让四福晋出来迎我。到了车驾边儿,早有车马太监搬来脚凳扶我上车,一旁的丫头们也打起了帘子,我弯身低头钻了进去,顺带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抬头笑言:“给四嫂请安了,四嫂吉祥。”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拉氏穿了一件儿淡紫色外绣荷花出水的旗装,簪着大朵绛紫牡丹的旗头,两旁珠围翠绕,衬着她白皙的圆月脸庞,看起来分外高贵。我心里头暗暗嘀咕,以前也没觉得她的容貌如何出色,今儿是怎么了,是因为赴老八媳妇儿的宴席,还是因为……

    “小薇。”

    “啊……是。”四福晋突然出声倒是吓了我一跳,倒不是别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我,以前也就是一声儿客客气气的“茗薇姑娘”罢了。我忙微笑着看着四福晋,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就笑言:“你出挑儿得越发好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十三是个有福的。”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咧了咧嘴,正想说些客气话儿,四福晋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又想起来不能这么干,就只轻轻地挣了那么一下,也没挣脱开来。四福晋的手温温的,我却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发凉出汗。四福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我强露微笑地回视她,尴尬之余我心里却一阵阵地发寒。就在我想随便说点儿什么来破解这种怪异气氛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脖子上的汗毛立了起来。

    “你知道,老十三自幼丧母,他娘亲家那边儿也没什么人,又有那些个眉高眼低的人挑三拣四的,所以自幼养成的野性子,倒是跟了你四哥之后才好些。”四福晋说话时好像在看着我,又像是穿透了我在看着过去的时光。她用十三作为开始的话题原在我意料之中,因此我倒是平稳了心态,安静地听她说。四福晋突然轻笑了笑,我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不禁暗自加紧了戒备,看来主题要来了……

    “你知道吗,早在在德妃娘娘的长春宫见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不少事儿了。”

    啊……我的嘴巴微微张开,万万没想到她跟我说这些,早知道是什么意思……看见我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老十三从宗学里一回来,就跑去找你四哥,嚷嚷着要一个秀女,我记得他还被你四哥训了一顿,说他‘不成体统’什么的。”我不禁微微一笑,那确是胤祥的风格……“后来,不时地听他说起你,写得一手好字,书又读得多,歌儿唱得还好,是吧?”四福晋笑看着我,我尴尬得要命,浑身不自在,手掌不自觉地开合着,只是嗫嚅着说:“他过奖了,过奖了。”四福晋一愣,竟“扑哧”一声儿笑了出来,我只能傻乎乎地坐在那儿陪她傻笑,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胤祥,这家伙到底都给我宣传了些什么。

    “唉……”,四福晋突然停住笑声轻叹了一口气,我心里一顿,也不自禁地收起了笑容看向她,她脸上隐有三分挣扎,两分嫉妒,而更多的是无奈和无力。那些表情只是一瞬间划过,如果不是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我甚至怀疑是否能看到她这样的情绪。四福晋已经恢复了微笑的表情:“十三弟说得对,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故作羞涩地敛眉一笑,垂下了眼睑,遮挡了我所有可能外露的真实情绪。“老十三跟你四哥倒是比老十四来得亲多了,说也奇怪,两个人性子又差那么多,一个像团儿火,另一个呢……”她顿了顿,看向我,眨了眨眼,“像石头。”

    “呵呵。”我忙配合地干笑了两声儿,却不说话,心里明白她不需要我回答,就安静地等她的正题。四福晋把眼转向窗外,马车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我是无所谓,大概也猜到她什么意思了,现在只不过要看她想怎么说了。不过按照这些个贵妇的习惯而言,无非也就是些委婉的暗示罢了,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容易装傻的回应方式了。

    “男人的事儿咱们女人不懂,都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衣服不穿也罢了,女人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如此,是不是?”四福晋面带笑意却目光炯然地看住了我,我用手指揉了揉耳边的翡翠坠子,若有所思地说:“是呀,所以我早就决定做胤祥的裤子了。”

    “什么……”四福晋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呵呵一笑:“衣服可以不穿,裤子总不能不穿吧。”

    “啊,哈哈……”四福晋大笑了出来,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她,心里想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是否是她第一次放声大笑呢……外面伺候的丫头太监们也偷偷地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

    我向外看去,垂柳拂岸,已经到朝阳门码头附近了,外地客商的货船停靠在岸边,工人们不停地在搬运着货物,大致都是些新鲜瓜果和一些度夏用品。其间灵巧的扁舟也在河道间穿梭着、叫卖着,一片的繁华,那就离朝阳门外的八贝勒府不远了。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四福晋的笑声渐渐淡了下去,我扭回头来看她正在用手绢儿在眼睛周围轻轻点着,然后抬眼看向我,轻声说:“你和我们真的不一样。”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一听别人说什么“跟她们不一样”这类的话,我就打从心底里怕起来,仿佛被人看穿了什么似的……

    那拉氏的表情就好像是海啸一样,如果说原本她疑虑的海潮已迅速退去,那么再次涌来的就是汹涌的毁灭了吧。一种深刻的了解,再来是认命,最后甚至是一丝绝望,我觉得她的情绪也传染了我,虽然我们彼此笑望,可心底都很明白,彼此之间的那道伤痕无论如何是不能弥补的了。

    我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想装傻充愣地混过了事,没成想反而适得其反,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我睁眼看向正木木地盯着我看的四福晋:“说真的,四嫂,我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只想认真和胤祥过日子,至于胤祥想怎样,我不知道,也管不了,顺其自然就是了。”那拉氏眼光一怔,又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就微微一笑:“过日子可不就这样儿,王公走卒也没什么大分别,这不过是咱们妯娌之间说点儿体己话儿罢了。瞧你,还认真起来。”说完她转头向外看看:“哟,这说话儿的工夫儿就快到你八哥的府上了。”她转回头笑说:“第一次来吧?”

    “是呀。”我顺着她的话茬儿点点头,“我这是头一回呢。”四福晋这会儿子心情仿佛好了许多,方才的阴霾已如风吹薄雾般散去,笑眯眯地给我指一些沿途的风景人物,我在一旁赔笑,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我的心底却寒如冰雪。怨不得德妃娘娘喜欢她,可真像呀……谈笑中却的确不留半分痕迹。当然,喜欢拿十三做挡箭牌这举动也是一模一样的,不知为什么,这一点令我尤其厌恶,可面子上依然谈笑自如地与那拉氏闲聊。

    过不了多会儿,一座巍峨的府第出现在右前方,我不自禁地伸头向外看了出去,八爷真有钱呀,房子修得天圆地方,红墙绿瓦的仿佛看不到头。猛地想起了大观园,那里面也是这么描述的,自己仿佛倒是有点儿像刘姥姥的劲儿似的,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四福晋已经先下了马车,等我再探身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年氏、李氏、钮祜禄氏早已在马车前面伺候着了,不禁一怔,她们都是侧福晋,这是礼数儿。转念间想到,要是有一天十三同志再娶一位回来,难道我也要这样去伺候着……心里不禁有些个腻味。

    “小薇?”那拉氏回首见我皱眉愣在那儿,轻声唤了我一声儿。“是,就来。”我定了定神,扶着赶过来的小桃的手下了马车,动作勉强也还算优雅。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捏捏酸痛脖颈的欲望,我上前两步,向李氏她们略微福身:“几位姐姐好。”李氏一步上前扶起了我:“妹子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嘛。”我一怔,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可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一旁的年氏娇笑了一声儿:“这礼可不敢当,我们哪儿能跟妹妹比呀,一个人儿就能称王称霸了。”我眼风儿一扫,那拉氏正往前走着,显然是想装着没听见,李氏眼里则是闪过一副看戏的光芒,倒是钮祜禄氏略微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但她身份放在那儿,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我淡淡一笑:“姐姐取笑了,我倒是觉得一个人有些个孤单,要是有像四嫂那样的在身边顾着我,我偷笑还来不及呢,年姐姐,是不是?”眼瞅着年氏的脸色先红后白,可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要再说下去她就真的得罪那拉氏了。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侧福晋,出身又是汉军旗,哪里及得上那拉氏一半儿。李氏看年氏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忙的一笑:“好了,咱们就别在这儿说笑了,一会儿见了八福晋她们,有的是工夫。”钮祜禄氏也是走上前来挽住我的手向前走。

    我知道她们几个这会儿肯定是心思各异,但有一点儿可能是万万没想到,我嘴头居然如此厉害,又会这般的不留情面。可来之前就想过年氏未必会让我好过,这样做一来可以打压她的威风;二来敲山震虎,让四福晋和李氏她们知道我不喜欢闹事却不代表我好欺负。小桃说得对,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情就算我不想碰也会转到我头上的,记得以前有人说过,既然哭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只有笑着去面对了,偶尔的主动出击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笑着拉着钮祜禄氏的手走到那拉氏身边儿:“四嫂,我们进去吧,要是误了时辰,那可真是起个大早儿,却赶个晚集了。”这群女人们也是一笑,就鱼贯着进入了府门,早有太监上前来请安并领路。李氏和年氏搀着那拉氏走,我和钮祜禄氏跟在后面,年氏已然恢复如常了,谈笑风生的,我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深宫大院里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眼光随意地在院中扫过,奇花异草,怪石嶙峋,竹影憧憧,曲径通幽……果然好手笔,风景硬是不同,虽与我装修的理念不符,可也另有一种天皇贵胄、洪开八荒的大气……

    “小薇。”钮祜禄氏低声叫了我一声儿,我偏过头看去,她正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与她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珉姐,放心吧,没事儿的。”钮祜禄氏小字夙珉,我们私下一向如此称呼。钮祜禄氏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爷对她还是很宠的,她向来……”话未说完却咽了回去,眼中显出一抹苦涩。我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知她是一番好意,怕我得罪了她,四爷不高兴。我当然不把年氏放在心上,不要说以后她哥子年羹尧下场如何,更因为她也未曾为雍正皇帝产下任何子嗣,而这在古代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再明白不过了,否则也不会有意识地跟钮祜禄氏接近。更何况心里隐隐觉得,就算我真的开罪了年氏,四爷未必会如何向着她……可心里倒是真的有些迷糊起来,钮祜禄氏她是真的不知道我与四爷之间的那份隐约纠缠,还是就是认定我是个对她毫无妨碍之人呢……我皱了皱眉头,低头轻声笑说:“珉姐,做人是要积福的,就像姐姐这样的,必有后福。”她一愣,抬眼看了看我,眼中有着疑问,也有着期盼,但又微微一叹:“我也不想那么多了,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倒愣了一下,心里不自禁地想,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种为人处事,才最后有了个好结果,转念间又想到了西点军校的那句名言——“性格决定命运”。

    “妹妹们快些。”前面李氏招呼着我们,我俩忙快走了几步跟上,眼前一座宽大的临湖阁楼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灯影儿映着湖水,分外的透亮。太监们见我们过来,忙得通传:“四福晋、十三福晋、几位侧福晋到。”我忍不住一笑,又忙得低了头,这些个太监就是有眼力见儿,见十三阿哥又没有正福晋,竟是把我这个十三侧福晋的侧字给省了。正好笑间,里面突然传出了几声儿娇笑,高高的分外刺耳,我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鼻子,这是谁呀,王熙凤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接下来我就笑不出来了,帘子一掀,一股子香风先飘了出来,人影一闪,还没等我看清楚,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什么时候老十三的侧福晋变成正的了?”

    “扑哧”,一旁的年氏先笑了出来,假意捂住了嘴,又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那拉氏淡淡地横了她一眼,她脸色一僵,调转了头去。我脸上原本有两分尴尬,这会儿子倒是被她笑得冷静了下来。下意识地整了整心灵上的盔甲,我抬眼向来人处望去……硕大的东珠累累地镶嵌在旗头上,累丝金凤颤巍巍地摇动着,雪样的瓜子儿脸,敛鬓弯眉,杏眼高鼻,竟是极俏的一张脸,比小春还胜了两分贵气。我暗自大大地一怔,先前只知道这八福晋出身高贵,为人骄蛮,却不知道她竟然还生了这副好模样。心底忍不住苦笑,蛮女难缠,这长得漂亮的蛮女恐怕就不是难缠两字所能说明的了。不禁又想,看来八爷这惧内之名,估计也不是那么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了……心思游弋中,八福晋已缓步走了上来,香味儿更盛了起来,隐隐的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忍不住轻蹙了蹙眉头。

    “四嫂,有些时候儿没见着了,也不常来坐坐。”八福晋娇声说道。“妹妹不知道,前儿身上不舒服,在家将养了这些个时日方才好些,今儿见了妹妹帖子,才出门来凑这个热闹。”那拉氏微笑着说道。我看八福晋眼尾也不扫我一下,乐得轻松,就别转了头站在钮祜禄氏身侧。眼瞅着那拉氏和八福晋正要携手进屋,我正想落后两步,不显山露水地好溜了进去。“这位是谁呀,看着眼生呀”,八福晋一句话生生地截断了我的想法。我低头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儿,上前一步深福下身去:“茗薇给八福晋请安,福晋吉祥。”过了半晌儿还没动静,竟让我就这么半蹲在当地儿。不一会儿我的腿就麻了,汗也微微地渗了出来,心里的火却一拱一拱的。就在我忍不住想不顾一切站直身体的时候,那拉氏开了口:“小薇你快起来吧,咱们妯娌之间行这正经礼数儿干吗。”心里冷笑了一声,我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腿真的是麻麻的,我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哼,四嫂,规矩多些没错的,咱们妯娌之间倒还好说,就是省得那些个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出身的人,攀了高枝儿就忘了本分。”八福晋笑着对那拉氏说完就把眼珠转向了我,“你说是不是呀,侧福晋?”我心里就像开了锅似的,脸上却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儿:“您说的是。”见我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八福晋眯了眯眼,轻步走了上来站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随她看。

    “是吗?”她冷哼了一声儿,“方才可是听见有人称呼你是正福晋,这是什么时候改的呀?”她回头环顾众人,“你们都听说了吗?”除了四福晋带来的人,周围众人都是有致一同地大摇其头,我这才发现原本阁楼里的人竟都已经出来看热闹了。都是些格格贵妇,竟有大半儿看了眼熟,宫里头常见的了,这会儿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八福晋如何为难我,想是觉得这比看戏有趣儿得多了。我倒是有了些好笑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的生活太过无聊,看看别人的笑话儿也就当是日常娱乐了。

    看着八福晋骄横的样子,我微微一笑:“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就在您府上。”这女人脸色一僵,一愣,顿时难看起来,可又说不出我什么,本来就是她家奴才报错了份位,与我何干呢。“那该死的奴才。”八福晋铁青了脸,高声喝道,“来呀,把这个不知规矩的奴才拉下去抽二十鞭子。”我一愣,还未及反应,早有几个太监拥上来把方才报名儿的小太监拉了下去。不一会儿,远处黑影儿里鞭子和着击肉声、惨叫声就响了起来,四周突然静了下来,我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里寒瘆瘆的,心知肚明,她这是打骡子惊马,做给我看的。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因为我与八福晋的一番口舌之争,竟连累那倒霉的太监挨了打,又不知他后果如何,心里有些后悔起来。见四周众人嗫嚅相顾无语,我的脸色也青了起来。以为我怕了她,八福晋满意地一笑:“好了,大伙儿都进去吧,别为了那不懂事儿的人败了兴头儿。”说完转身扶着小丫头的手进屋去了。旁人都随她进了屋去,那拉氏看了我一眼,也带着看起来很开心的年氏她们进去了,倒是钮祜禄事放慢了脚步来等我。我看她想开口安慰我,倒是笑着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先进去。虽然她是一番好心,可这时候还跟我粘在一起,只能称之为不智了。人声儿渐淡,我仰头望了望月色,星稀云淡,倒与我现在的处境相匹配了起来,哼……突然发现自己在心里冷笑,倒是一怔,自打跟了胤祥之后,已经好久没这样了。闭了闭眼,我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胤祥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怨不得他那样的敏感,又那样的“想得开”,如果没有四爷的照顾,恐怕他……我的心难以克制地绞痛起来。心里一阵阵的愤怒如地下的涌动的岩浆一样迫切地需要找个出口,我睁开眼向水阁看去,里面不时地传来八福晋那毫无克制的笑声。

    “哼……”我轻扯了扯嘴角,迈步向屋里走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暗涌

    到了门口,小太监们早掀了帘子恭候我进去,刚迈步进去,就觉得里面各种杂乱的声音,一滞,抬眼望过去,公主贵妇们早就已经入席各就各位了,见我进来,又是一番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八福晋见我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与旁人谈笑自如,我心里冷冷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并没有从人过来给我领位,我也不甚在意,眼光扫视了一圈儿,看见钮祜禄氏正冲我招手示意,再看看一旁正座上的四福晋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抿嘴一笑,轻松地溜达了过去。

    虽然距离不远,我也是从这些女人身后走过去的,可依然是不停地有人略偏了身儿,要么就回头打量着我,评价之声也是不绝于耳。可惜,这些女人说话的音量控制得很有技巧,我明明知道就是在说我,可偏偏一句话也听不清。脚步不禁有些慢下来,心里自然有些好奇她们到底在讲我些什么,可脸上不能带出样儿来,又实在是听不清,心里耸耸肩膀,也就丢到了一边,加快脚步往四福晋的席面走去。

    刚走到桌前,钮祜禄氏已站起身来笑迎,李氏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旁的年氏心底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可又不能做得太过火,也勉勉强强地站起身来。一旁机灵的丫头早就把座位给我拉开,就在四福晋身边儿。“姐姐们快坐。”我忙笑着谦虚了两句,钮祜禄氏和李氏都等我坐下了这才坐,年氏早就一屁股坐下,又转身和另一桌的一个人聊天,那拉氏也正和另一桌的七福晋聊着什么。我随意地看了看桌上,那儿摆着各种精致的小菜,还有当时当令的新鲜水果,身后小丫头走上来要给我斟酒,我摆摆手拒绝了,自己拿起青瓷茶壶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喝着。

    “妹子,你看这一出戏好是不好?这可是萃华班的头牌儿赵凤初,那嗓音身段儿可真是一绝。”一旁的钮祜禄氏轻推了推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阁楼外面的水面上就搭建了一方戏台,四周灯火辉煌。方才心神不定的竟没看到,这会儿子放眼望过去,灯影儿映着水面,分外的通透,乐曲唱词经过水波的回声儿,听起来也是说不出的清晰明亮,迷离恍如仙境一般……我虽大不喜欢看戏,一时间也有些个怔忡,这样的迷离景色,真是不自禁令人沉醉起来,只不过不远处八福晋的笑声太过刺耳,破坏了这份儿迷醉,我淡淡撇了撇嘴角儿,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境,只有这些天皇贵胄们用金银堆砌出的西洋景儿罢了,心里也就不想再看了。

    “小薇。”

    “啊?”我一怔,回头看向钮祜禄氏。“你犯什么愣,也被赵凤初迷住了?”她一手点点我的脸颊,又用手帕捂住了嘴偷笑着。“啊……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儿,“姐姐这是哪儿的话,我认得他是谁呀?”说完伸手用筷子夹了一颗蜜制金丝小枣吃,嗯……真甜……正想再夹一个吃,一旁的李氏开口笑道:“咱们的侧福晋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怎的,这赵凤初可是红遍了北京城,皇上还宣他进宫唱过一回呢。”说着她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听她这么说,我不禁有些好奇,又抬头往戏台上看了过去,一个正旦浓妆艳彩,正在那儿唱贵妃醉酒,四周不停地传来叫好声儿。只是觉得他的腰弯弯折折的甚是柔软,至于什么嗓音呀、调子呀还有什么台步儿、做派,我是一概不懂。听着他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唱些什么,要是认真听下去,只会让我觉得心浮气躁而已。扭过头冲正看着戏台的钮祜禄氏和李氏一笑:“我不好这个,还真是听不懂这些个有的没的。”她们一笑还未及回话,一旁的年氏回过头来,尖尖一笑:“那是,这都是给我们这些个俗人看的,侧福晋识文断字的,哪里看得上这些。”

    “咯嘣”一声儿,我不小心把嘴里的枣核给嚼碎了,硌得我牙有些疼,暗自用舌头舔了舔,把碎枣核吐了在手绢上,随手递给一旁的丫头。我看向年氏,淡淡一笑:“年姐姐说笑了,是我不懂欣赏而已,皇上娘娘都爱看的,这个又哪里会俗了。”年氏一愣,脸上一白,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有些失措,那拉氏回过了头来,瞥了她一眼:“安生看戏吧,哪儿那么多话儿说。”年氏讪讪地端起了一杯酒,拿手帕子握着喝了,又转了头去看戏,我抿了抿嘴,也不为己甚,只是认真地和桌上的酒菜较起劲儿来……真是太好吃了……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这地方多说多错,倒是吃东西还安全些。

    虽然低着头吃东西,可旁边传来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进了我的耳朵。李氏笑着说:“听说这姓赵的从来不包场,除了进宫那次,就是太子爷的脸面都没给呢。”她顿了顿,又笑言:“没成想儿,今儿在八爷府倒是见着了本尊,看来还是八福晋的面子大呀。”一旁的钮祜禄氏笑着应和了些什么。看来八爷的势力真是很大了,这种权势往往在小事儿上才见真章呢。也怨不得八福晋如此张狂,若非世事难测,八爷又是那般下场,八福晋能够骄纵一世也未可知呢。心里却猛地想起《东方不败》中令狐冲说的话,“世事难测,就叫想测的人去测吧……”心下突然有了两分释然,我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儿往八福晋那里看去,她正神采飞扬地与众人谈笑。确切地讲,应该是她一个人在说,而旁人只是在附和而已,有点儿领导讲话的意思,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些好笑的感觉来,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薇?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呀?说出来也让咱们笑笑。”四福晋突然开口问我。“啊……”我不禁愣住了,这时周围的人也都停了谈话,转头看过来,我只觉得脑门上密密地渗出了汗来,可又不能照实说,是因为看着八福晋那副乡长检查工作似的样子好笑……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笑看着那拉氏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台上的贵妃歪歪斜斜地醉酒,要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台步,可就变成了贵妃落水,那就……”我话未说完,“哈哈……”一旁的女人们早就笑了起来……“十三媳妇儿就是跟咱们不一样,看戏都能看出这些个花样儿来。”这句也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话出自旁桌的七福晋之口,看她倒是一副笑盈盈没什么心眼儿的样子,我也只好干笑着照单全收了下来。那拉氏擦擦眼角:“十三媳妇儿伶俐,德娘娘也是疼她得很呢。前儿见了我还说,自打让她出了宫,身边儿空落落的。”旁人笑着说了些什么我再没听见,身上的汗毛却是一乍,有日子没见德妃了,原以为她早把我抛之脑后了,原来……

    “好……”一阵儿震天响的叫好声响起,我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原来这出儿贵妃醉酒已经唱完了,戏台上的众人正跪下谢赏。

    “唱得好,叫他过来,今儿我要亲自赏他。”八福晋摇着扇子娇声说,一旁的太监忙不迭声儿地去叫人传赵凤初过来谢赏,戏班的老板早就鞠躬哈腰地站在了八福晋席前,说着些谢恩的奉承话儿。

    一股子油彩的味道随风淡淡飘了进来,我下意识转头去看,珮环响处,戏台上的杨贵妃走了进来,虽未卸装,可步履之间却再无半点儿女气,腰杆笔直,走到八福晋席前,躬身下去:“草民赵凤初谢福晋赏赐。”我不禁一怔,他的声音清亮平稳偏又加了那么一丝冷淡,并没有我想象中戏子的媚俗之态,心里不免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哟……你们看看,真是比咱们女人还俊呢。怨不得那些个爷们,也会养了这些小子在身边儿,哼。”八福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凤初,却不阴不阳地说了这番话出来。我不禁怔住了,这是王府贵妇该说的话吗?粗不粗俗先放一边,当着那个赵凤初就这么说,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一旁的赵凤初倒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袖管里有些微微地抖动。唉……我心下不禁为他难堪了起来,这八福晋欺人太甚了。眼光一转,发现一旁的四福晋也微皱了眉头,七福晋却红了脸,年氏她们却是面面相觑,暗自偷笑,只是不晓得是在笑赵凤初的难堪,还是八福晋的轻狂了。

    “来呀,赏他五百两银子。”八福晋笑嘻嘻地说,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轻抿着。一旁的太监端了盖着红绂子的托盘走了上来,高声说:“福晋有赏,谢赏……”戏班老板早就跪了下去,赵凤初却只是一躬身儿,八福晋的眼眯了起来。我眼看着戏班班主悄悄抬头,一个劲儿地给他做眼色,可那赵凤初偏偏恍如未闻,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好骨气,我暗叹,可是却有些不太识时务,八福晋的脸色阴了下来,四周也没了声响儿。

    “哼……”八福晋冷哼了一声儿,脸上狞笑了起来,刚要张嘴说话……“唱得好……”说完我就愣在那儿了,眼见那女人要发作,我竟下意识地开了口,四周的眼光全射在了我这儿,有吃惊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八福晋更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死盯着我。我心里苦笑,原来真正不识时务的那个人——是我。

    事已至此,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笑说:“唱得还真是好,怪不得八福晋喜欢。”我一顿,笑看着八福晋说,“我们今天也是沾了您的光儿了,既然您赏了五百,我是无论如何不敢跟您比肩的,来呀。”

    “是。”一旁的小桃走了上来。“拿二百两银子来,给赵老板。”我朗声说。心下暗自庆幸,幸好出门前记得带钱,不然今儿脸可就丢大了,可心里又不免有几分肉痛,二百两银子呢……能把东西厢房都重新再漆一遍,能把胤祥的书房再装饰一番,能……好人难做,原来竟是这样,今儿才算体会了……强压着把那份苦笑咽了回去。那边儿的八福晋被我一番话堵在当间儿,可又不好发作,我说的毕竟是恭维话,只见她胸脯上下起伏甚重,显然是在强压怒火,我脸上虽笑着故作不知,心里却也加紧戒备起来,若她真要闹起来,那大家也只好撕破脸皮了。

    “十三媳妇儿说的是,今儿还真是借了老八媳妇的光了,这样的好戏可不多见,来呀,也拿二百两银子来,赏。”一旁的四福晋突然开了口,眼瞅着八福晋面上一怔,可她心中再不忿,却也不能多说什么了。我且放在一边儿,四福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好得罪的,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激,转眼看过去,却见那拉氏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一旁的七福晋忙着附和,四周众人也纷纷响应,一来给了我们脸面;二来也不能显得自家太过小气。

    我心里正猜测着四福晋的想法,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赵凤初谢四福晋、十三福晋赏赐。”我一怔,抬起头来才看见不知何时,赵凤初已来到四福晋的席面跟前了,那拉氏轻点了点头,赵凤初却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隐含感激。像他这样眉眼通灵的人,自然明白方才若不是我,他这会儿的下场,不用猜都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了。可我也不太想再和他多说些什么了,帮他一把只是潜意识的决定,可就这样儿已是让我损失了二百两银子,得罪了八福晋,又欠了四福晋一个人情儿,哪里还有心情再理他呢。转念间,我淡淡一笑:“赵老板客气了。”说完自去拿了茶杯喝茶,他又看了我一眼,就躬身退下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就告辞了。”四福晋说着站起身来,笑着跟八福晋说:“我身上刚好些,也受不得累,今儿这一笑,已是足够了。”说完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忙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既然跟四嫂一起来,那自然是一起走的。”八福晋笑着站起身来:“我心里是想留的,可又不能耽误您休息,我送送。”说完走了过来,一旁的七福晋还有几个贵妇也趁机请辞,众人就一起走了出去。

    “呼……”一到门外,我忙不迭地大大呼吸了一下,想把心中那些腌臜气都发泄出去……心里暗暗下决定,这鬼地方说什么也没有第二次了。

    随在四福晋身后走着,绕过一座假山,眼瞅着就要到了二门,门外隐约有灯火正朝着这边儿行进过来。到了台阶上,那拉氏停住了脚步:“妹妹别送了,快回去吧,今儿你也累了。”八福晋一笑:“行,那我就不送了。”话音儿未落,转向躲在四福晋身后的我:“侧福晋……”我使劲地闭了闭眼,这女人终是不放过我……我慢慢地自那拉氏身后转了出来,淡笑着看着八福晋。“哼,今儿真是招待不周了。”我一笑:“您这是哪儿的话,这儿……”我顿了顿,看了看四周,“什么都好。”二门外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可人人都盯着眼前,谁也没去在意。

    “哼哼,说得好,老十三虽年轻风流,不过这也要看你的手段了,那‘侧’字儿说不定就去了,不过下次再换了人来也未可知呢。真不知这嫡福晋的名号会落在谁身上,那可真是天差地别呀,是不是,侧福晋?”八福晋哼笑着对我说。我只觉得脑子里一股热流滑过,话已冲口而出:“是,小薇明白了,向您学习也就是了。”话音儿刚落,人群中已传出了闷笑声,众人的脸色都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那拉氏也拿手帕子捂住了嘴,又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谁都知道,八福晋脾气大、好妒忌是出了名的,她不许八爷纳妾,连康熙皇帝都看不过眼,嫌自己儿子畏妻如虎。后世也有史学家认为,八阿哥之所以未能继承大统,他的妻子给他带来的影响,未尝不是一个阻碍。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等于当众揭了八福晋的面皮在地上踩,可未等我再想些什么,脸色紫涨的八福晋一个跨步走了上来:“死丫头,你说什么!!”说完伸手挥来,仿佛是要给我一巴掌,又好像是要推搡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啊……”我不禁尖叫了一声儿,身后就是台阶,我一脚踩空了下去,身体向后栽崴了下去……

    “小薇……”

    “福晋!”

    “小姐!”

    一串儿的呼喊声儿响了起来,有四福晋的、钮祜禄氏的,还有小桃的等等。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回应了,只是挥着手挣扎着,正害怕中,突然旁边有人伸手扯了我一把,虽没拽住,却延缓了我下落之势。情急中我用手掌重重地戳在了地上,“喀啦”一声,我的手腕剧痛,还未及叫喊出来,身子又翻滚了一下,“嗵”的一声儿,撞入了一个人怀里,被他紧紧抱住。天旋地转中,我看见一个清俊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上,愣愣地瞅着我,手臂还伸展着,看来方才是他拉了我一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八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甚少听见他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心里竟有些好笑起来,没人能在看见自己的老婆撒泼时,还能冷静得下来吧。也不知方才撞到谁了,刚想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啊,好痛!”一阵裂痛从我手腕处烧了上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别乱动!”

    ……这三个字像炸雷似地震懵了我,我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一只手伸过来,万分小心地把我伤到的手腕抬起来检查,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去,身子一抖,四爷狂怒的眼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就那么傻傻地愣在那里,心里已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了,手腕上的伤痛仿佛沿着脉络直烧入心,痛得就像被按在了烧红了的烙铁上,吱吱作响,却偏偏又不能喊叫出来,一口气就这么闷在当间儿。见我面色青白起来,四爷眼中的怒气稍退了些,“怎么,痛得厉害吗?”他皱紧了眉头,脸色铁青地又去查看我的手。“啊……啊,挺痛的……我没事儿。”我嗫嚅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目光却不能从四爷脸上移了半寸儿,总觉得一切恍如梦中一般……

    “小薇,你没事儿吧,伤得很重吗?”八爷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我一个激灵,仿佛如一阵寒风吹过,眼前的迷雾迅速地消散开来,我垂下眼睑定了定神,强扯开了嘴角,抬头看去。八爷正立在一旁半弯着腰探视着我,脸色铁青的样子跟四爷有一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眸子,此时闪现着我看不懂的光芒,仿佛怜惜,却更像是恼羞成怒,他刚才叫我什么……九阿哥、十阿哥就站在他身旁,一向大大咧咧的十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伸头探脑,他旁边九爷却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素来阴沉的嘴角竟带了几分嘲讽似的看着我们,心下不禁有些警惕。

    可没等我再去猜测九爷的心思,四福晋的声音响了起来:“爷,我看小薇可能是伤着骨头了,还是赶紧宣太医看看要紧。”“嗵”的一声,我自觉心脏停跳了一下,不知何时那拉氏还有那些个女人们,已经来到了我身边,那拉氏甚至还屈膝半跪在我身边,检查着我的手,而我这时还半倚在四爷怀里。手腕疼不疼我都已经顾不得了,忙挪动一下位置,靠向那拉氏那边儿,四爷身子一硬,我突然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正紧握着四爷的手,大惊,好在袖子宽大盖住了,灯影儿底下也看不分明。暗自想松手,刚刚放开,四爷的手已反握了过来,紧紧地握住。我一僵,也不敢再用力,只觉得紧得仿佛是要捏断了我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看了四爷一眼,苍白的脸,细薄的嘴唇有丝干裂,专注看伤的眼,心里一痛,就任凭他握着。可我这会儿心中已是大乱,今儿这事儿要是一个弄不好,我、胤祥、四爷,以后的日子就都别过了,心里立刻下定决心,这地方人多口杂,不宜久留。

    “十三弟呢?”那拉氏突然开口,我一僵,对呀,胤祥呢。他不是和四爷一起出城去了吗?为什么他不在这儿。

    “胤祥和老十四都留在丰台大营了,那有些军务要他们处理,明儿才回来呢。”四爷哑声答道。我心下一松,胤祥不在这儿也好,若是他在,眼前的暧昧气氛不说,就是八福晋对我的所作所为,他也定不会忍了下来的。凭空再生出些是非的话,于他也无半点儿好处,八福晋的背景就已经不好惹了,而就圣眷而言,八爷也是远在他之上的。抬头看向那拉氏,她正静静地盯着四爷看,她的表情让我一愣,有人说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往往却都隐含着湍急的暗流。我原以为像那拉氏这样的贵妇,出身既高贵,又是皇帝亲自指婚,位为正室嫡出,应该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而不是男女情爱。她又并非像年氏李氏那样,身份地位就摆在那儿,若是没有丈夫的恩宠怜爱,那在暗流滚滚的王府深宅里就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可现在看来,那拉氏对四爷并非就是贝勒福晋那样简单的。

    余光扫过一旁,李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光只是游弋在我和四爷之间,钮祜禄氏却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只是放在四爷抓着的我的手腕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年氏早就白了脸,手里的手帕攥得死紧地揉搓着,跟她的眼光不期然一对,我忙垂了眼皮。好可怕……心里忍不住苦笑,那条手帕八成儿被她当作了我的脖子了吧……

    这一切的念头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我略定了定,偏头对八爷说:“我没事儿,是我方才没站稳,才一个不小心从上面跌了下来。”我强迫自己脸上带出淡淡的笑意,仿佛对眼前的心潮暗涌一无所知。“嗯……是吗,那就好。”八爷看着我眯了眯眼,突然微微一笑,脸上已是恢复了平常的和气。他直起身来:“没事儿就好,不过还是叫太医来看一下最好。”说完眼光仿佛不经意般往台阶上扫去,八福晋正背脊挺直如雕像一样地站在那里,她原本有些恍惚的脸色,见了八爷的目光,竟又竖了眉头,变成一副骄纵模样。我心里有些奇怪,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看来也是大非常人,难道说史书里写的并非全部吗……想到这儿不禁自嘲地摇摇了头。自己眼前的事儿还搞不定呢,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别人。

    “不用,别找太医了,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就行了,今儿已经是打扰了,各位福晋格格们也都累了,还是各自回家的好。”我冲八爷他们咧了咧嘴,宁可手腕儿断掉,也绝不想在这儿多留一分钟了,说完我就想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哎哟!”脚踝儿也是一阵麻痛。见鬼了,我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算什么,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吗?

    “你的脚好像也扭到了。”四爷低声说。“啊,小事儿,真的,我回家养养就好了。”我转头看向四爷黢黑的眼,低低地说了声儿,“我想回家。”说完不再看他,回过头跟那拉氏强笑着说:“嫂子,叫个太监来,把我弄上车就行了。”我看着四福晋,袖子底下却紧紧地握住了四爷的手,无声地请求,求他放手……

    “来人呀。”四爷淡淡的一声呼喝,他的贴身太监秦全儿跑了上来,一个千儿打了下去,“主子——”

    “你去把十三福晋抱上马车,手脚轻着点儿。”四爷放开了我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喳。”秦全儿走了上来,“福晋,奴才抱您起来,您别使劲儿就是了。”我攥紧了那只已被捏麻了的手,轻声说:“好的,多谢。”秦全儿一怔,忙说:“这奴才可不敢当,来,您把手搭过来。”我使劲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生怕有人看见上面的指痕,那拉氏在一旁扶着,钮祜禄氏也上来帮忙,秦全儿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八爷突然走上前一步,低声说:“今儿对不住了。”我一愣,还未及回话,他已挥手让秦全儿继续往外走。

    我回头看过去,那拉氏她们就跟在我们后面往外走,路边儿跪了一群人,方才拉我的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在其中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抬起眼来,目光一对,我一怔,这眼神我认得——赵凤初……我略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就不再去看他了,这时八爷、九爷他们跟四爷说了些什么,四爷淡淡地点了个头,也跟着出来了,我忙得回过了头来。

    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钮祜禄氏和李氏上前一步帮我进了马车,我慢慢地靠在了车窗前,这会儿才发现冷汗早就沁透了衣裳,四福晋不知在吩咐下人些什么,四爷走了出来。那拉氏迎了上去,我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爷,我已经找人去宣太医了,还是让小薇先去咱们府吧。老十三又不在,把她一个人放家里,一来咱们不放心;二来,十三弟那儿也不好交代,他一不在,难道连个照顾的人儿都没有了吗?”四福晋微笑着说,我心里一怔,她让我去四贝勒府,那就是现在的雍和宫了……

    四爷沉默了一下,脸色和缓了起来:“倒是你想得周到,十三弟明儿也就回来了,今儿就辛苦你了。”那拉氏抿嘴一笑:“瞧爷说的,小薇虽说是我弟媳妇儿,我看她却跟亲妹子似的,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四爷点了点头,一旁的从人早就牵了马来,四爷翻身上马,看了马车一眼,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闪,他已挥鞭而去。四福晋朝我坐的马车走来,我赶忙收回视线,闭了眼靠在那里,心里却想着,她为什么要让我去四爷府上呢,就因为我受了伤,她以示贤惠,还是说……

    车帘子一掀,那拉氏坐了进来,我张开眼看去,还未及说话,她微笑着摇摇头,我一愣:“小薇,今儿你就听我的吧,到我那儿住一晚,反正十三弟明儿也就回来了。”她顿了顿:“你那里奴才不多,你病着痛着,他们未必尽心,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事儿,老十三还不得疯了。”她一笑,又说:“难道你还嫌弃四嫂那儿不成?”她一开口就把我想说的推辞全堵了回去,我轻笑了笑:“四嫂哪儿的话,我是怕给您添麻烦……”

    “那就成了,你就安心休息吧,太医就在路上了。”说完她也放松地往后靠去,脸上的笑容却不自知地淡了下去。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向窗口靠过去装作假寐,眼光却向外望去,京城里的灯火早已黯淡了下去,影影绰绰的,自听见马蹄声“咔哒,咔哒”地敲击在路面上。偷偷地叹了一口气,四贝勒府吗……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情痴

    “嫣红,去把那个FR软枕拿来;珍珠,去厨房,叫厨子细细地熬一碗莲子羹来……”

    “是,奴婢这就去……”在四福晋不迭声儿的吩咐中,我被人伺候着靠在了一张美人榻上,只见屋子里丫鬟太监们忙个不停。手腕早就肿得厉害,脚踝儿也是火辣辣的疼,可这些我全然不在意,只是仰了头望着头上的承尘,烛火闪动中,只映出一片片暧昧的阴影。四爷的家,他的房子,空气中似乎也蕴含了四爷的气息,就那么若有若无地在我四周飘散出来……

    “小薇。”

    “啊。”我惊醒了过来,转首看向一旁的那拉氏,见她偏了身儿过来坐在了榻子上,又拿手绢儿轻擦着我额头上的汗。一股子甜香扑鼻而来,我呼吸一滞,强忍着等她擦完才敢悄悄恢复呼吸。“疼得厉害吧?瞧你恍恍惚惚的,太医马上就到了,再忍忍,四嫂已让人再去催了啊。”四福晋细声说。我使劲地扯动着面皮,做出个笑容来:“我没事儿,只是让四嫂这么操心,倒是让我不安心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儿,莫说咱们本就是亲妯娌,我心里拿你就当妹子一般看待,姐妹之间又哪儿来的那么多客气。”那拉氏面带微嗔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四嫂说的是,倒是我事情想左了。”说完话只觉得心跳一阵儿急促,忍不住用手握了心口,大口地呼吸了两下。那拉氏见我这样,回身儿叫身边的丫环:“你去看看,这秦全儿是怎么办事儿的,去哪里请太医了。”

    “是。”小丫头忙退了出去。

    “你闭眼躺躺,别再说话了。”

    我轻轻点点头,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与四福晋说话让我觉得很累……累心。

    刚闭上眼,就听见门帘子响,一个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只听见她仿佛是走到了四福晋身边儿,极力压低了声音跟那拉氏说了些什么,我隐隐约约地只听见了“年主子”几个字,未及再伸长了耳朵听,就觉得那拉氏的目光扫回了我身上。我心里一颤,极力让自己面上显出一副疼痛疲乏、人事儿不理的昏睡样子。就这么过了会儿,衣衫窸窣声响,感觉四福晋抬身儿从榻子上站起向外走去,屋子里立马静了下来。我就那么闭着眼睛,感受着一阵阵入夜的微风轻拂在我的脸上,屋檐下的金戈铁马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寂静的温柔中偏又带了几分萧瑟。心里沉甸甸地堵着,就像一块儿被人攥过的海绵,强留了那么两分湿意在上面……

    “哗啦”!内室的珍珠帘子一响,人声也响了起来:“陆太医,请这边儿走。”我一怔,睁开眼,竟然是钮祜禄氏的声音,四福晋呢……未及再多想,太医已走到我跟前,一甩袖儿躬身行礼:“臣陆文康见过十三福晋,福晋吉祥。”我略抬抬身儿,“咝——”忍不住咧了咧嘴,“太医快请起。”钮祜禄氏忙得走上前两步:“妹妹别动身儿。”伸手扶了我,又回头说小丫头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医搬椅子,再拿条帕子来,这镯子得退下来,不晓事儿的东西,眼瞎心也瞎了吗?!”屋里顿时一片忙乱。

    “姐姐莫急,没事儿的。”我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背。“怎么能不急,瞧你的脸色,桌上的宣纸也来得比你有颜色些。”钮祜禄氏嗔了我一眼,我不禁破颜一笑。一旁的太医说:“福晋们别急,让臣来诊治一下。”钮祜禄氏点点头,偏身儿让开了地方。

    好疼!尽管陆太医处处小心,可伤口就是这样,你要不动它还好,一动,似乎所有的感觉神经都自己跑去了那里疯狂吼叫。我咬牙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太医轻轻地把我的手放下。

    “太医,怎么样?”钮祜禄氏边给我擦着额头的汗边问。陆太医笑说:“福晋们放心,骨头是有些错位,但并未开裂,这就不妨事儿了,只需固定一段时间,不动重物,也别过分劳累,臣估计,三个月内必好的。”他顿了顿,“肯定得痛上一阵子了,臣也自会开一些方子去痛,只不过这种药不能多吃,所以福晋还是要忍忍。”

    “嗯。”我笑了笑,“我明白的,真是辛苦您了。”正在擦汗的陆太医忙一躬身儿:“臣万分的不敢当,福晋的脚踝儿也是扭伤,这两天别走动,臣再开一些清肿化淤的方子,您按时服用,过不了三五天,浮肿消退,也就没事儿了。”

    “好,我知道了。”我轻轻地点点头,这会儿觉得累得不行,又向后靠去。“来呀,请太医去厢房开方子,再去把药熬来,陆太医,今儿真是辛苦了。”钮祜禄氏笑言,陆太医又忙着谦恭了几句,就随着丫头们下去了。钮祜禄氏正给我调整着靠枕的位置,忽听见院子里秦全儿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太医,四爷正在书房里,请您过去一趟。”钮祜禄氏的手一僵,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我不太敢去看她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装了不舒服闭着眼,假作没听到。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丫头端了两丸子药进来,说是太医给的丸药,解痛化淤的,又服侍着我吃了才又退出去。

    “当当……”屋里的自鸣钟连敲了数响儿,感觉燥得很,正算计着差不多也是夜里十点钟了,“唉……”钮祜禄氏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了,心中不自禁地也叹了口气,张开眼,轻转了头看向她。她正愣愣地看向窗外某处,那里灯火隐约,映得窗口若隐若现。

    “珉姐,”我轻声叫她。“啊?”钮祜禄氏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就像蒙了一层薄雾,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慢慢的眼神集中了起来。我心里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可这节骨眼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来,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钮祜禄氏突然自失地一笑:“知道为什么今儿八福晋那么样的找你麻烦吗?”我不禁一怔,不自觉地眯了眼看着她,钮祜禄氏却伸手拿了一旁的茶杯,就在手里无意识地转弄着,并不说话。就在我几乎失去耐性时,她转过眼来看住我,“八爷曾去讨过你的,只不过四爷、十三爷先去求了德主子,早一步罢了。”说到四爷时,钮祜禄氏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低头假装喝茶,掩了过去。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初去长春宫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没想过,可那时既想不到以后会跟胤祥、四爷如此纠缠,又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哪用得着费这样那样的心思,只当这一切的发生都只是顺其自然而已。可若说十三、四爷甚至十四爷是对我有情,那八爷是为什么?我可不信他喜欢上了我,难道是想把我弄过去来打击所谓的四爷党,还是要用我来离间胤祥和四爷间的感情,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可……一时间心乱如麻,各种念头儿就如同电脑滚动屏幕一样的在我脑中不停翻动。

    “小薇。”钮祜禄氏轻声叫我。“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句,脑海中还在猜测,忙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把注意力放回钮祜禄氏身上来。“银燕儿是八爷旗下出身,你不知道吗?”什么!?我的脑子一炸,银燕儿……她对我的种种过往立刻闪现在我脑海中,怪不得……她那样对我,又是那样的自恃无恐。那她怎么会分到长春宫呢,可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宫廷的把戏之一罢了。接着又想到,那我在长春宫中的一切,恐怕就没有八爷他们不知道的吧,身子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也是今儿才听了李氏说的。”钮祜禄氏的声音悠然传来,我咽了口唾沫,却仿佛咽进了瓦砾,咝咝拉拉地从我的喉咙切下,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喉咙。“这种事儿真没几个人知道的,可要说一个没有,那也不可能。”钮祜禄氏似笑非笑地说,我忍不住苦笑,的确,除了我这个笨蛋不知道之外,恐怕周围与我有关的人都知道。

    屋里静了起来,钮祜禄氏又不自觉地望向屋子对面的那个窗口,我越想越觉得头疼,原来只觉得那个七香来路不正,她的事情我自认为已经多想了,现在看来事情越发的错综复杂起来,原来还是我想得太简单……

    “呼……”我大大地吐了口气出来,身子放松地往后靠,打从我进宫之后,一路要么砍杀,要么躲藏,以为终将杀出条血路来……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在一个鱼缸里左冲右突,而那些人就在外面含笑观看,当我偷偷自以为聪明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在那里暗自嘲笑呢……摇了摇头,暂时把那些都抛在一边儿,自己的手臂就这么长,总有够不到的地方,总不能因为这就砍了手吧,现在自怨自艾怕也是晚了。

    我转头,钮祜禄氏正看着我,我一笑:“这些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钮祜禄氏一怔,探究地看着我:“我只想和胤祥好好地过日子就行了,管他什么八呀九呀、死呀活的。”

    “扑哧”,钮祜禄氏笑了出来,拿手绢儿在脸颊上轻按了按:“你倒真是想得开。”我咧咧嘴:“那是,烦恼都是自己找的。”

    “烦恼都是自己找的……”钮祜禄氏嘴里低低地念叨了几遍,眼中眸光一闪,正要开口,门帘子一响,两个小丫头端了中药进来,钮祜禄氏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接了过来,执意要喂我吃,我推辞不过只好顺着她。好苦!我咧了咧嘴,这里头搁了多少黄连呀,去火也不是这么去的吧,忍不住低咒了陆太医两句。钮祜禄氏还偏要一勺勺地喂,要依着我,拿过来一仰脖……

    好不容易苦刑结束,丫头递上了蜂蜜水,这回我再也等不得她的慢条斯理、皇家风范,忙自己拿过来大口喝了。“呵呵……”钮祜禄氏和小丫头们都笑了,她转手把碗递给丫头,又笑说:“就苦成这样儿?”我咂巴咂巴嘴儿:“还行吧,但又何必装腔作势地难为自己。”钮祜禄氏手一顿,抬眼看我。我装作没看见,只是垂了眼皮掩住了满眼的无奈,这儿的人就是这样,随意说句什么都要琢磨,男人这样,女人也这样……

    “侧福晋,福晋说她那儿走不开,让您都照顾着点儿。”钮祜禄氏站起身来,说:“知道了,你去回福晋,请她放心。”小丫头福了福,又冲我说:“十三福晋,我们福晋现在实在走不开,过会儿子来又怕扰了您休息,要是没事儿,她明儿一早就过来。福晋说了,你有什么不舒服,或想要的就开口,千万别客气,四嫂这儿就跟家里是一样的。”我忙点了点头,笑说:“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让四嫂惦记了,我这儿吃了药已经没事儿了,有钮祜禄姐姐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是,奴婢记住了。”小丫头轻巧地福了福身儿,转身退下了。看着她出了门去,钮祜禄氏突然冷笑了一声儿,我看向她:“年氏……”她嘴唇动了动。啊?我一愣,继而明白她是在说四福晋不能过来的原因。年氏吗?方才仿佛也听见她的名字,那女人又怎么了……心里虽有些疑问,但却绝不想开口去问,心里隐隐觉得跟她沾上准没好事儿,随她去吧。钮祜禄氏见我毫不关心,肯定也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柔柔一笑:“妹妹,你早些休息吧,得病不怕,就怕休息不好,我去梳洗一下,再回来陪你。”我笑着点点头:“珉姐您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儿了。”钮祜禄氏笑瞪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一个小丫头上来帮我掖了掖被子,转身也要出去,“喂!”我轻声叫住了她,她忙得转身站住了,福下身去:“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那是哪儿呀?”我淡淡地问。她一愣,顺着我的眼光看去,就是我屋子对面方才钮祜禄氏眼光迷茫之处。“喔,那儿呀。”她一笑,“那儿是四爷的书房。”

    虽然潜意识里已经猜到了,可听到旁人证实,心中还是一紧,接着酸热了起来……

    “福晋。”小丫头小声儿地叫了我一声儿,我半点儿也不想理,只是怔怔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退了下去。含着淡淡丁香花香气的微风就那么柔柔腻腻地吹了进来,夜间的水汽薄薄地起了一层雾,对面的灯火若隐若现的,眼睛仿佛什么也看不清,可心里却看得异常清晰。

    “喀啦”,门外传来花盆底儿踩地特有的声音,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想泪水流出来的样子被人看到。门帘子响了响,钮祜禄氏身上的香味儿先传了过来,接着听见她放轻了脚步走了上来。我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脸上偏偏平静得一如塑像,心底不禁苦笑不知是因为肌肉僵硬还是自己的演技太好。“小薇——”钮祜禄氏轻轻唤了我一声儿,等了会儿见我毫无动静儿,就帮我掖了掖被角儿,又转身轻步向外走去。她在门外向丫头们交代了些什么,我也没心思去听,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儿渐行渐远,一时间四周又变得那样的悄无声息,那种无声的压抑也如潮汐般退了又回。

    我缓缓地张开了眼,原以为应是满眶的眼泪,伸手一摸,脸上眼中却干涩得如盛夏的土路,炙热却无力张扬。眼睛感觉热胀异常,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如洪水般被累积在眼中,可唯一的出口却被铜汁铸死,就那样用力却又无奈地挣扎着。手上脚上的伤处隐隐作痛着,我暗自希望它能再痛些,痛得能让我忘了眼前的一切……可……眼光就那么无意识地定定地盯着那里,不能移了半分,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力突然一强,眼前的碎发随风浮动着,一个人影隐约显现了出来……我忍不住地用手狠狠地抓紧了胸口,一切都只是一瞬而已,可那僵直的肩膀、寂寥的身影却如同锋利的纸张一样,从我的心脏表皮狠狠地划了过去……好痛……

    流泪的人不一定是在哭,哭的人也不一定会流泪,那他也会哭吗……想想那样的景象,我轻笑了出来,一旁铜镜里映出的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和可怜,原来这个表情就叫自嘲……

    “爱过谁,又恨过谁,初见时谁会去想结尾,为你矜持,为你痴狂,然后才知道心动时不全是阳光;若即若离,是迷茫的我,不离不弃,是执著的你;相对无言,又无法转身离去,究竟是你伤了我,还是我伤了你;踟蹰徘徊,午夜梦回,只有眼泪,只有眼泪……”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我不知什么时候听来的歌曲,一直唱到声音嘶哑也无法停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平静……

    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拂动,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地躲避着,可那感觉却挥之不去……是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一怔,才发现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一股热气朝着我的面庞呼来。我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地反手挥了出去,“啪”的一声清响儿,自己的手已经重重地打在了一个人脸上,我猛地张开眼看去,一个人正愣愣地站在我跟前,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过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可眼泪却如大江破堤般流了下来……

    胤祥用手抚着脸,张大着嘴愣在那儿,见我大笑还未及做出什么反应,转眼就见我的眼泪狂泻而出。他一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踏步偏了身子坐在榻上,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却小心地挪开了我受伤的那只手,一边吻着我的额际、耳朵,一边轻声地哄我:“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他不说话还好,听见他这样柔声安慰,我越发哭得噎气起来,满腔的抑郁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如洪水一般,只想四处奔流,至于会淹没了什么,却也顾不得了。胤祥见我如此,也不再劝慰,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晃动着,过了会儿,又低低地说起了什么,我一愣,他说的是满语……心思一滞,哭声也弱了下来,抽泣了两声儿,想哭的感觉就迅速烟消云散了。胤祥见我停止哭泣,却只是愣愣地瞅着他,不禁破颜一笑,拿起手边儿的帕子给我轻擦着脸,笑说:“原来只有这样说,才管用。”我脸一热,嗫嚅了几声儿,却也没说出什么来。“呵呵。”胤祥在我耳边轻笑着,一股股热气喷在我耳朵上,怪痒痒的……“脸红了,不好意思了?”我呵呵傻笑了两声,确实是不好意思,不过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我根本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突然感觉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外教老头儿笑眯眯地跟我说了一通,而我只能傻呵呵地望着他……

    “咝——”手腕一痛,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胤祥正轻握住我的手腕检查,我刚想皱眉却看见胤祥已阴沉了脸,忙放松了面皮作无事状。方才见了胤祥光顾着哭了,这时才感觉到手腕热辣辣的,可能昨晚的止痛药效也过了。

    “可恶!”胤祥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我心一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胤祥一顿,低头看了我:“痛得很吗?”我笑了笑:“已经没事儿了,好多了。”他一皱眉,刚欲张口,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只一天没见,他仿佛憔悴了些,这时才看清楚胤祥的眼里都是血丝。见我满眼怜惜地看着他,胤祥眼里的戾气去了不少,只是仍阴沉着脸,握住了我的手,在唇边无意识地磨蹭着,他的唇皮干干的,咝拉拉地在我手背上划着。

    刚想问他怎么回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嫂也没说清楚,只说你在八福晋席上受了伤。”说完胤祥转了眼认真盯住我。我一愣,那拉氏……原来是她通知的十三,一时间有些怪异的感觉涌上来,却也不及多想,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昨儿我踩了猫尾巴,被抓了也是正常。”胤祥一怔,视线古怪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了出来,我靠在胤祥怀里,只觉得浑厚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中传来,震得我耳朵嗡嗡的,心里却是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呵呵。”胤祥好笑地又摇了摇头,看着我却不说话。我心里一叹,心知肚明他在等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笑归笑,事情却是一定要搞清楚,一个女人的言行通常代表了她身后男人的态度,就是四爷那儿,恐怕也早就从那拉氏那里问个明白了吧。心思缠绕间,我已把事情简洁地叙述了一遍,胤祥面无表情地从头听到尾,只是眼里偶尔闪过疑问、深思、阴沉以及愤怒的情绪,到了最后只是以一种莫名的情绪望着我,我看不懂,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正暗自揣测着,胤祥突然笑了,脸上已是风轻云朗,了无半点儿痕迹,见我睁大了眼看他,歪了歪嘴,一笑:“以后离那母老虎远点儿,那是出了名的厉害娘们儿,就是咱们的八爷,对她也是没辙。”

    “呵呵。”我轻笑出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八爷府是不会再去的了,打雀儿牌清缺,我是绝了这一门了。”

    “扑哧”,胤祥喷笑了出来,笑着帮我理着耳边的碎发,“这才像你,刚才你那样哭,真是吓了我一跳,从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瞥了他一眼,低声说:“见了你才想哭的……”胤祥一愣,看着我,眼光渐渐柔得仿佛可以融化铁石一样,我脸也红了起来,只觉得额头、鼻翅处细细地冒了汗出来。正想拿了手帕擦擦,眼前一黑,胤祥的干燥的唇已压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心突突地跳着,脑中的思绪却如麻花般扭着,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想想,只是深深地感觉着胤祥的全心全意……

    “哧哧”一声儿微不可闻的轻笑传入了我的耳中,却如雷鸣般轰响,我一把推开了胤祥,喘着粗气望过去,那拉氏、钮祜禄氏、李氏以及丫头老妈儿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钮祜禄氏、李氏和丫头们早红了脸,用手帕子遮了脸哧哧地偷笑着,那拉氏却是一脸的平静,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安慰。我的脸原本大红,见了她的眼光却让我迅速地凉了下来。

    “四嫂,您怎么起得这么早?”胤祥却是毫不在乎被人看见,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给那拉氏她们打了个千儿。那拉氏一笑:“怎么,嫌我来得早,碍你事儿了?”

    “呵呵……”她身后的女人们又笑了起来。胤祥一笑,还未及再说什么,一个小太监进了门来回道:“主子,陆太医已经候着了。”那拉氏点点头:“再等一刻钟就请太医进来。”又回身对李氏她们说:“你们去帮着小薇收拾一下。”钮祜禄氏她们忙走上来帮我起身。那小太监又转身对胤祥说:“十三爷,四爷正在怀远阁等着您呢,请您过去一趟。”十三点点头:“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我这就过去。”

    “喳。”小太监打了个千儿,退了下去。胤祥回身看着我,我微微点了点头,他一笑。一旁的李氏笑说:“就这么舍不得的,十三爷放心,咱们肯定给十三福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您就踏踏实实地去吧。”屋里众人无不笑的。胤祥朗朗一笑:“那就麻烦各位嫂子了。”说完冲我眨了眨了眼,转身出去了。钮祜禄氏笑言:“没见过像十三爷这么疼媳妇儿的。”我干干地一笑:“新婚,新婚嘛。”说得那拉氏也笑了。正和屋内众人打哈哈,“对不住,我来迟了……”年氏的声音竟在屋外响了起来,我一怔,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那拉氏脸色已沉了下来,钮祜禄氏和李氏也是尴尬地面面相觑……我不禁皱了眉头,昨晚上没心思去管那么多,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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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机谋

    回到十三贝子府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脚踝儿的伤势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地痊愈,其间又高烧了两场,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际,只是觉得有人在给我轻轻地推拿,隔天早上醒来,就看见胤祥头发散乱,衣带未解地靠在我床边沉沉睡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意难耐。

    事后小桃告诉我,就在我重病之际,十三拒绝假手以他人,坚持要亲自来照顾我,药也都是他尝过了才肯喂给我。看着胤祥瘦削下去的脸,我只能眼睛酸涩地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在身体里四处游移,却偏偏没有半个字能说得出口来。

    胤祥前些日子都没去办差,只在家里照顾着我,昨儿个才是第一天返工,还是我催他去的。一来见我确实好得多了;二来也怕别人再来说我的闲话,他这才去了。我这场病若说是闹的动静儿小,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还派了太医院医正孟国泰亲来诊治,可若说大,却也没有半个人去追究我到底是为什么生的这场病。胤祥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说些什么,可外面却有传言,说是我监督工人们装修房子之际,不小心受了伤。按说一个新婚的皇子福晋,成婚还没有俩月,就折胳膊断腿儿的被放平在那儿,却没有人过问,这不能不说诡异。每个来探病的见了我,都只是问病况,却从未问过病因,这我倒也乐得清闲,编谎话也是一件很累心的事儿,其实前因后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宫里这三年,我只学会一件事儿,那就是只要涉及宫闱隐私,那就只能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是决不能外传的。前前后后的这种事儿也见得多了,只不过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罢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生的最重的一场病,心里也有些奇怪,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这么差过,问胤祥,他说太医说是我因为伤筋动骨,弄得内外精气有些失调引起的。可今儿小桃无意间说了出来,太医说我是郁结幽思于心太久,而这次受伤却刚好做了引子……

    唉……我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嘴里苦涩的好像刚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只是烦恼着如何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又纳闷为什么别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现在被两个好男人挤在中间苟延残喘,倒不禁怀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来。

    坐在那儿正胡思乱想,院子里突然人声响了起来:“主子回来了。”外头小丫头的声音未落,胤祥已低头从帘子外进来。藏青的长袍,没穿外褂,只是系了条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脸孔越发的白皙,衬着乌黑的眉眼,真是说不出的英气勃勃。胤祥看我痴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了开来,我脸一红,转开眼去,却瞥见小桃她们正抿嘴偷笑,我瞪了她们一眼,这些个丫头转过身去,笑得却越发大声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身边,轻轻却又紧密地把我拢在了怀里:“今儿觉得怎么样?”家里的奴才们早就见惯不怪了,一个个都转身躲了出去,我抗议过的,可每次还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随他去了。一股子汗味,还有马味以及一些说不出的味道浓浓地包围住了我,我忍不住耸了耸鼻子:“挺好的,你今儿骑马出城了?”

    “是呀,去了趟武库……不太好闻,嗯?”胤祥用嘴唇儿摩挲着我的头发边模糊地问,一边又习惯性地去检查我的手。我嘿嘿一笑:“还好,只要没有脂粉味儿,其它的我还受得住。”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眼角儿堆了笑纹出来,一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初见时,那纯真的笑脸……他轻轻握住我那只伤手,放在嘴边儿轻吻,什么也没说,乌黑的眸珠却暖如春日般盯着我。“你瘦多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轻声说。胤祥摇摇头,却只是笑说:“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轮到我伺候你一回了。”说完咂巴咂巴嘴,又摇了摇头,俯了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过说真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见他摆出一副生怕被门外的小桃、秦柱儿这些个正经奴才听到似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我开怀,胤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屋里其乐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种这儿就是我的家的感觉,心里不禁一愣。且不论在宫里,就是跟十三成亲又搬到宫外去住的这些个日子,我虽然一手置办这处府第,可也并未从心底里亲近它,因为一直认定,只有在二十世纪,那个爸爸妈妈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因此平日里虽忙得热火朝天,可有时静下来想想,只觉得这儿无非是个落脚的地方,之所以玩了命地修缮它,一来没有办过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是有些兴奋和好奇的;二来……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罢了,总觉得一闲下来,定然要生出些别的事端来。

    “小薇?”胤祥在一旁轻声叫我。“啊?”我一闪神。“想什么呢?”胤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脸上除了温柔还是温柔。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随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真好。”胤祥一怔,细细地看着我,过了会儿,缓缓低下头来,一个干燥温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他收紧的臂膀。他抱着我轻轻地摇晃着,仿佛我是一个娇嫩的婴儿。屋里悄无声息,午后的阳光西移,只留了一室的温暖……

    “嗯哼……”屋外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儿,一声儿……又一声儿,我张开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恼的脸,不禁喷笑了出来:“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儿的嗓子就咳坏了,他定是有急事儿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气出来,无奈地转头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饭。”他话未说完,我已经故作认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来,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转身出门去了。“你个兔崽子,爷回来刚这么会子工夫儿,你都不让爷消停,嗯!”门外传来胤祥训斥秦柱儿的声音,我在屋里不禁一笑,听着秦柱儿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门帘子一掀,小桃捧了盒东西进了来:“主子,这是四福晋刚差人从宫里送来的鲜藕粉糕,最是润气养肺的,您要不要先用点儿?”我忍不住蹙了眉头,看着那个红漆盒子……

    “主子?”

    “啊。”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放在那儿吧。一会儿就用晚饭了,晚上给你十三爷做宵夜吧,我现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我心里一阵儿堵得慌:“小桃,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再叫人去盯着点儿,爷们儿一回来,就传饭,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说。

    “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那您……”

    我扬了扬下巴:“去吧,我一人儿静静。”小桃福了福身儿转身退下了。

    “你们几个盯着点儿,福晋有事儿自会叫你们,别扰了主子清静。”门外传来小桃叮嘱小丫头子们的声音,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那个红漆盒子。德妃上个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节交替之时就会发作,四福晋、十四福晋还有那些个侧福晋都已进宫服侍她去了。我因这场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赏了不少珍稀药品,又下了旨意,让我静养,免了那些该有的繁文缛礼。不过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没去,就是年氏,她怀孕了,皇家血脉在身,那自是金贵起来,她也留在四贝勒府静养待产。

    “呼!”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动了挪动,这些天净躺着了,身上都酸懒起来。想想那天她来看我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四福晋的隐忍,李氏、钮祜禄氏无言的嫉妒,屋里的气氛诡异得就像是一锅杂烩菜,酸甜苦辣什么都放了进去,却偏偏煮出一锅子臭气来。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艰难,而年氏此时有了身孕,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借口四贝勒府里有孕妇,不适宜留病人,要是过了病气给孕妇,那谁也担待不起,执意要回家去。四福晋劝慰了半天,见我坚持也是没法,十三见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爷,回过头来就命人收拾东西,带我回府。四福晋见四爷都没说什么,也不好再留,何况年氏要真有个什么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无数的东西,送我们出门。那拉氏带着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门外,又殷殷叮咛嘱咐,我强笑着点头答应。坐进了车,终究还是忍不住掀了车帘向外看去,雍和宫深得仿佛望不到头,胤祥上马对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车帘,向后靠了过去,马车一动,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梦……

    到了晚膳时,胤祥风风火火地又回了来,不时说着笑话儿,我生于现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里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一向认为一家人在饭桌上说说笑笑,讲讲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种享受,也是维持亲情的好方法,说给胤祥听,他深以为然。

    “对了,小薇,打明儿起,我可能会回得晚,晚饭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儿,胤祥话题一转,见我抬了眼问他,他一笑,“刚才得的信儿,皇阿玛可能要把巡视河道的差事儿交给四哥和我办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胤祥和四爷同往桐城也有一阵子了,听说是太子爷亲自举荐,万岁爷亲准的。我手脚的伤势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时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宫里领旨回来之后,却带来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进宫,要让我在她身边调养。那时的德妃身体已然康复,说是要亲自照顾我,好让十三免了后顾之忧,安心办差。胤祥甚是喜悦,说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他从小没了娘,随着四爷长大,对德妃极是尊敬,最起码面子上是如此。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说出宫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叹气的话,那出宫之后就变成了不自觉的苦笑了。我们俩似乎都紧抓着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谁也不想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改变……可惜,我变了,胤祥也变了。

    三年了,我眼看着胤祥的改变,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块儿净土是属于我的,这也成了我们婚姻的基石。以前也听人说过,结婚一个月,很可能体会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东西。而这就是我的婚后感受,当我们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后,我却发现他的心中有太多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宽阔之下有着未知的阴暗凶猛。他的日渐沉稳,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细算起来竟令我浑身发冷,他竟有那么多是我以前不曾发觉的。有时想想我自己也没有全部对他坦白,这样想来彼此倒也公平,可还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以前叹气是把无奈的东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现在的苦笑却是把所有无奈隐忍了下来,深埋在心底。

    这时的我又坐在了出宫前最喜欢的老地方,长春宫的后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后最是闷热潮湿,倒是这个地方还有丝丝凉风吹过。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可远处的侍卫们依然如钉子似的牢牢守卫着。身体上是极乏的,可精神上却异常亢奋,我眯着眼,听着远远的鸽哨声传来,只觉得四周的热度在缓缓下降,心里也慢慢地安宁起来……

    “就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我张开眼看去,冬莲正在廊子下笑望着我。我直起身来,笑说:“我怎么跑到哪儿都躲不了你们姐俩儿,昨儿在花园子被冬梅抓个正着,今儿个又……”话未说完,冬莲已走了上来笑说:“找你还不容易,哪儿没人,清静,你就肯定就在那儿呢。”说完坐在了我身边,拿手帕子扇着风,她脸上红扑扑的,细细的汗珠从鼻翼处渗了出来。我笑着撇了撇嘴,换了个姿势又往后靠了下去:“什么话,说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莲喷笑了出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绢儿按按额角儿,“前儿我们还觉得你的样子有些变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嘛,还是那么逗趣儿。”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定了定,就装作不在意似地问她:“变了,什么变了,是变漂亮了吧?”

    “呸!”冬莲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脸皮倒是变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没有直说,我也不好再问了。“其实只是觉得你心事儿多了不少,虽说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顿了顿,看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她转开了眼,“总觉得你笑得不太开心。”我一愣,不自觉地眯了眼,看着望向他处的冬莲,脑中各种念头立刻飞驰起来,既然连冬莲她们都看了出来,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个有心人,又会怎么想我呢……可转念一想,我本来就应该有些心事儿的,要是经历了这些还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反而会让她们觉得我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备我吧。想到这儿,心里冷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着正仔细盯着我看的冬莲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儿也多了,心里自然没那么轻松了。”冬莲一愣,我伸了个懒腰:“看来以前是错怪了福公公,他脾气不好是因为管的事儿太多,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了……”

    “哈哈……”冬莲大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的只是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只有面皮在笑,不仅暗下决定,要记住这个感觉,等会儿找个镜子来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正胡思乱想,冬莲过来拉了我一把:“起来啦,咱们下去吧,冬梅还在厢房等着咱们呢。”我疑问地看向她:“外头孝敬了些新鲜瓜果,主子赏了下来,冬梅把它们都浸在了井里,让我来寻你,大家好吃的。”说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这么会子让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压出来的褶子,边随着她往下走,边笑说:“总比让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莲呵呵一笑,边走边说些宫里的物事人非,我微笑着跟着她漫步,心里却只是感叹,难道说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吗,今儿这番话是她自己,还是谁来让她来跟我说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肠胃有些受寒,肚子里叽里咕噜的,睡得不踏实,我披了衣服踱到窗边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来德妃要另安排一间屋给我的,我婉拒了,只是说住惯了这个,德妃倒也没有勉强就随我去了,可屋里的摆设用度还是换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晋的身份。

    数月不见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场病的缘故,脸色有些蜡黄。我是坐着软轿进的宫,那时候手腕的伤势还没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细看顾着我,太医的诊断方子,她全都亲自过问,饮食起居也一律从优。以我的出身和现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举止于我而言那自然是极大的荣宠,我依然猜不透这个贵妇人的心思,只能毕恭毕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谨言慎行,让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些,再低些……

    小桃为了照顾我也跟着进了宫来,小丫头兴奋得不行,可又怕行错了地步儿惹人笑话,总是带着一种敬畏的表情,在我身边小心地四处张望,倒是比平时规矩了许多,没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种自由。

    外间传来她均匀的熟睡声,我从桌上的信匣里拿出了胤祥的信,虽说都背得出来了,可还是想看看。过去通讯实在不易,出去两月,也就这一封信,里面无非说些沿途见闻,身子安好之类的话,对我还是殷殷叮咛,说起他自己不过是寥寥数语,倒是叮嘱我的话写了整整一页纸还有零。虽然回的信里我笑他婆婆妈妈的,不过每晚把信拿出来看,倒成了我的习惯,反过来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随她去。只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与偏见》时,贝内特先生说的那句话:“人生一世无非是别人笑话笑话你,你再笑话笑话别人罢了。”

    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信纸就睡着了,被早上起来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用过早饭,收拾了一下,按规矩我就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走到正堂,门外的李海儿早就笑容满面地上来给我请安,又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我笑着谢过他,就偏头进了去。德妃已经用过了早饭,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着,见我进来,她笑着微微点头示意。

    “小薇,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丝绢轻擦着嘴角儿,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嗯,起来吧。”德妃轻声说。我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又笑说:“也不知怎么的,自打我回了那间屋,到点儿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时是一样的,想睡也睡不着。”

    “呵呵,哪有这样的道理。”德妃轻笑了出来,一手接过冬梅递上来的奶子轻吹着,“难不成那屋子自己还有钟点儿?”我一笑,顺着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身侧。一时间屋子里的奴才都跟着赔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别听小薇的,就她的花样多,照这么说,那屋子还能住人了?”我转头看她:“怎么不能,让冬莲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总是睡不醒,刚好……”我话未说完,德妃已喷笑了出来,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给她轻捶。“你这孩子……”德妃的眼泪都咳笑了出来,我赶紧把我的手绢儿递了上去。

    屋里正笑着,冬莲一打帘子进了来,见屋里人笑成一团儿,上前两步给德妃行了礼,抬头笑言:“今儿主子这么高兴,说什么笑话儿呢?”她不说还好,一说德妃她们又笑了出来,看她又看我。冬莲眼珠儿转转,扬了眉头看向我:“不是你又在背地里笑话儿我吧?”我呵呵一笑:“哪儿能背地里笑话你呀!”看她疑疑惑惑地走上前来,我眯了眯眼,“我向来都是明着笑话儿你的。”

    “哈哈……”屋里众人都大笑了出来,冬莲气急败坏地上来要拧我的嘴,我又忙着躲。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一时屋里的气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莲虽在笑闹,可也都是极有节制的,皇宫里就是这样,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要是不小心过了头,那是会没命的。奴才们就是为了伺候主子,让主子取乐才存在的,我身份虽然高贵,可在皇帝德妃他们面前,跟奴才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换了身儿衣服罢了,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没这么笑了,倒是小薇回来的这些个日子,您笑容才多些。”一旁的冬梅给德妃打扇,又看着我笑说。德妃一笑:“是呀,这丫头笑话儿就是多些。”又转眼看向被冬莲拧着脸的我,“好了,好了,冬莲你就放了她吧,小薇到底是个皇子福晋,她随和,你们也跟着胡闹。”冬莲嘻嘻一笑,放开了手,我揉着脸,瞪着她:“就是说呀,我也是个福晋,你就敢下黑手。”冬莲取了凉茶递给我们,还未还口,冬梅已笑说:“是呀是呀,跟着工人盖房子的福晋。”屋里众人又笑了起来。正笑着,福公公进了来,给我和德妃各打了一个千儿,这家伙自打我回来之后,躲我躲得厉害,可能是怕我起着前仇儿要他好看。我现在哪儿有心思理他,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慢慢的他看我并无他意,倒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我,我也只是笑纳,话并没多一句。

    “主子,宫里的例赏都下来了,奴才已经收好,单子在这儿。”德妃冲我点点头,我起身接了过来,大致看过,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原本这差事是我的,我嫁人出宫之后,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几样消暑药材,也没别的了。”我回道。德妃点点头:“你一说药材,我倒想起来,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着弄些冰片燕窝的给她补补,偏生那时候我这儿也没剩下什么好的,也就忘了。”她转头看我,“正好今儿来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贝勒府吧。一来代我去看看,把这些个东西赏下去;二来,你受伤的这些个日子,你四嫂没少操心,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谢谢她,何况你们妯娌本来就好。”我一听“年氏”心里头就不舒服,正别扭着,德妃却给了我这样一道命令,一时间仿佛吃了苍蝇似的,刚想皱了眉头,一抬眼却看见德妃淡淡的面容,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心头一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行了礼,微笑着说:“小薇知道了,我这就去。”

    “咣当咣当”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着,马车虽然挂了透风的帘子,可里面依然闷热,我靠在窗口,身上却一个劲儿地发冷,想想昨天冬莲的试探,今天德妃的要求,原以为嫁人出宫就应该躲开那些是是非非了,怎么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福晋。”外面传来李海儿的声音,我一怔,这才发觉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宫的正门口了。从窗口看出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早带着一干从人恭迎在门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代表德妃来的,可那拉氏为什么不在呢?

    下了车,李氏她们忙得上前来行礼,给德妃请安,我一一答复之后,才又给她们行礼,彼此拉了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钮祜禄氏又与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见了,倒是一派欢欣景象。我们一边儿往二门走,一边儿拉着家常,这才知道四福晋回娘家去了,她们已派人去通知了,我点点头也没再多问,刚转过二门,一阵嬉笑声传来,我扭头望去,一群老妈子还有丫头太监的,正众星捧月地围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脚步,一旁的李氏也看过去,脸上立马儿如春风拂面般笑绽开来,一旁的钮祜禄氏却微垂了眼皮,面无表情地转了头去,我正有些纳闷,那些个从人们已看到了我们,忙得肃静了起来,躬身行礼,我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奶妈似的人物,正抱着个小孩儿站在当中。我一顿,站住了脚,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唯独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妈子也忙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孩子交给李氏去抱。我看着李氏万分怜惜喜爱地亲着那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过来,一个念头如闪电霹雳般划过我的脑海——弘时……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决断

    李氏满面笑容地走了上来,怀里的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白白胖胖的,正转着乌黑的眼珠四处张望着。“小薇,这是咱们的三阿哥,二月份满的周岁,最得爷疼的。”我一怔,没想到开口的竟是一旁的钮祜禄氏,不自禁微转了头看她,见她脸上笑盈盈的,已无方才的半点冷漠。心里来不及再细想,只是转头笑着对李氏说:“好有福相的孩子。”李氏眉开眼笑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又抬眼对我笑说:“小薇,你抱抱。”

    “啊。”我一顿,干干地笑了笑,“我没抱过孩子,怕伤了他……”话未说完,李氏早笑着把孩子递了过来:“早晚你都是要抱的,今儿先练练好了,再说这孩子也没娇气到那地步儿。”

    其实在二十世纪我不知道抱过孩子多少回了,亲朋好友的不知凡几,只是心里本能地对李氏的孩子有些抵触,不想平白地惹什么麻烦。言语间,孩子已塞入了我的怀里,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才低头仔细看这孩子。面如满月,肤色白皙,面部轮廓长得像李氏,只是一双乌黑的眸珠像极了四爷,他正好奇地盯着我看,又一手抓了我的旗围玩着,看着那双眼睛我不禁有些恍惚,可转念又想到了这孩子的下场,心中一冷……

    “小薇?”李氏轻碰了碰我。“啊。”我一哆嗦,抬眼看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正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想什么呢?”李氏见我看她就笑问我。我暗自定了定,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真好,香香软软的跟块儿点心似的。”

    “呵呵。”李氏她们都笑了出来,“这么喜欢,那就赶紧自己生一个,给十三爷开枝散叶呀。老话儿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我脸一红,‘呵呵’傻笑了两声儿,就把这话题遮了过去。钮祜禄氏也在一旁笑闹,只是笑意却没到了眼底。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呀。”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大家的笑声一顿,立马儿安静了起来。我回过头去,看见年氏正扶了小丫头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李氏把手里的孩子交还给了奶娘,笑说:“妹妹,你怎么过来了,今儿风大,你身子重,小心受了风。”

    “多谢姐姐关心了,小阿哥年纪小,恐怕也受不得风,倒是别四处走的好。”年氏走了上来,立定了脚步,脸上似笑非笑地对着李氏说。李氏脸色一硬,转眼又笑起来:“妹子说的是,刘家的,你带着小阿哥回屋去吧,小心伺候着。”奶娘行了礼,带着丫头太监们退下了,我和钮祜禄氏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听出了年氏言下之意,无非是嘲讽李氏有了儿子就四处显摆,其实她还不是一样,带着个半成品四处乱走。我抿了抿嘴角儿,转了眼看向一旁的垂柳,这时候只需要装傻充愣也就是了。

    “侧福晋,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年氏正盯着我,刚想客气地笑笑,眼风一扫,却看见了她已然突起的腹部,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年氏见我眼光放在她肚子上,倒是笑了起来,刻意地捏了捏腰,对我说:“这身上还真是怪酸疼的,你以后有了身子就知道了。”我淡淡笑了笑:“是吗?”说完走上前一步,清晰地说,“德妃娘娘口谕,要你好好休养,你身子重,生产之前就不必再拘那些虚礼,去宫里给她请安了。”年氏一愣,忙得弯腰行礼:“臣妾知道了,让娘娘惦记了,请侧福晋代我谢恩。”我见她弯腰弯得辛苦,一时间真想让她多难受会儿,可终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只是轻声说:“娘娘吩咐了,你不必多礼。”丫头扶着她起了身,年氏脸上甚有得色,原本她在德妃面前也没有什么地位儿的,这会儿子德妃亲问起居,于她那是莫大的荣耀,给她长足了脸面,就是一旁的李氏、钮祜禄氏,脸上也是讪讪的,隐有妒色。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氏在德妃面前甚是受宠,不光因为她的八面玲珑,更是因为她给四爷生了个儿子。就算在现代也有的是人因为想要个儿子而倾家荡产,更不要说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了,没有生儿子的女人可能什么价值也没有吧,以前我从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这个问题,不禁想到要是我没生儿子的话,那胤祥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侧福晋想什么呢?”年氏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抬眼看她一脸的得意,“看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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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生死

    “主子,多少吃一点儿吧。”小桃轻声地在一旁劝慰着,手里的燕窝粥已是不知热了多少回,可那香味儿甜得让我想吐,我闭上眼摇了摇头,放松背脊靠在摇椅上,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虽然闭着眼,也明显感觉到小桃的欲言又止和左右彷徨,可我已经顾不上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究安静了下来,几天前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或快或慢地闪过……

    终于来了,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想法,月亮门外迤逦而来的灯火忽明忽暗,憧憧的人影儿,嘈杂的人声,被强制压抑着的哭喊和那不能被压抑住的惊惶失措……原来这就叫大难临头,我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苦笑涌了上来,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曾有人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段时日……可能这一段时间的等待已经磨光了我所有的恐惧、彷徨、无措。

    “小薇……”胤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看过去,胤祥的表情很奇怪,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还能镇定自若,那我的表现就太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因为我居然在淡淡地笑……

    可心里的一切我无法解释给他听,以前不行,这节骨眼儿上更不行,我只能轻扯扯嘴角儿:“你不是说有你在,就不用怕吗?”胤祥一愣,深深地注视着我,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目光中闪耀着坚定:“没错,现在也一样。”我一笑,正想伸手出去握住他的手……“奴才德泰给十三爷、十三福晋请安,主子们吉祥。”我闻声转头过去,一个身穿御前三等侍卫服饰的大汉站在了我们眼前,他的汉语说得有些怪异的腔调,正是康熙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德泰,一个勇猛无比的蒙古汉子。以前我也见过他两次,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却知道他和胤祥的关系不错,胤祥经常请他喝酒,或在一起切磋武技,蒙古人性格豪爽敦厚,胤祥又是个再大气不过的人,两人很是相得……只是这会儿,这个纯朴的汉子却是一脸的局促不安。

    “哈哈,老德,用不着这么客气。”胤祥大笑了一声儿,“怎么着,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德泰,德泰有些干干地笑了一下,就肃容朗声说:“有旨意。”

    “儿臣胤祥接旨。”胤祥恭声答道,一撩前摆,跪在了地上,我也随他跪下,四周闻声赶来的一众奴仆也都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皇上有旨,宣十三贝子胤祥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钦此。”

    “儿臣遵旨。”胤祥朗声答道,又磕了个头。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扶了我起来,略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发苦,眼看着胤祥转身走下台阶,有人快步撑了伞过来。“走吧。”他冲德泰扬扬下巴,德泰向我一躬身,转身引导着胤祥去了……

    “胤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胤祥一顿,转了身过来看向我,我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让我快步走向他,雨丝冰凉地拍打着我的面庞,我跑到了他跟前站住,微微喘息着,胤祥一把把我拉入伞下,他低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小薇,你怎么出来了,淋湿受了风可怎么是好?”我心一痛,都这时候儿了他还在担心我,发自心底地对他笑了笑,胤祥一怔,我勾下了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胤祥的脖子也是一僵。我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想让胤祥感受到我的全心全意……放开他,抬眼看去,灯火闪烁中胤祥的脸部线条柔软,眼中却隐隐闪出一抹湿意。“早点儿回来,我等你。”我轻声说道。胤祥点点头,哑声说:“好。”

    看着胤祥的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只剩下檐下的桑皮牛角灯,挣扎地在黑夜中露出一点儿光明。细细的寒风苦雨从我毛孔里一点点地渗了进去,把我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冰的。小桃和秦顺儿在一旁给我撑着伞,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却没有半个人敢来和我说半句话……

    “主子,主子。”一声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转头看向门口小心翼翼的秦顺儿:“怎么了?”秦顺儿见我醒了,快走了两步:“主子,里边来信儿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坐起身来,这几天我们临时下榻的园子被禁军围了个严实,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胤祥没回来在我的意料之中,可看管得如此严厉却是我没想到的,根据我从史书中看来的事件过程,应该与胤祥无太大的关系。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小春和太子那颗不定时炸弹,这张牌八爷他们若是不用,那日头真的会打西边出来了。更何况史书中记载的也未必全是事实,若真是那样,司马迁也就不至于被施了宫刑了。一开始尚算镇定的我,经过这数个昼夜的折磨,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脸上平静的面具也渐渐地有了裂痕,再也无法掩盖心底的忧虑与无可奈何。秦顺儿见我疾言厉色,自己也是一抖,忙低头说:“主子别急。”说完转身出去了,我一怔,他搞什么鬼……正疑惑间,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过来,头上斗篷一掀,我不禁大惊:“你……”

    我就是想一万次也想不出七香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从府中消失了,那时胤祥随口提过一句,好像是说把她送给某某人了。在过去,互赠婢仆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本身又对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见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认识她,她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眼中总仿佛罩了层薄雾似的,她笑的样子倒是头回见,看起来比那时少了两分清秀,却多了一份艳媚。

    “福晋吉祥。”七香轻巧地福了福身。“嗯,起来吧。”我淡淡地说,虽对她的来意目的还是不明白,心情却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在这要命的当口儿,不论见的是王公贵族还是太监婢仆,都可能会对胤祥和我的命运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平衡往往会因为一粒灰尘而被打破,这让我不能不谨慎以对。七香站起身来,抬头看见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见她盯着我却不说话,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七香明显一怔,惊醒了过来,忙的低下头去。

    “秦顺儿说,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我话一出口,自己也隐隐吓了一跳,这冷如铁石的声音是我发出的?七香显然也感受到了,她轻微地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细细地应了一声:“是。”说完之后又没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横在我和她之间,就在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时候,七香突然抬头:“现在阿哥们都留在了烟波致爽斋,十三爷和太子爷被单独看管,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现在看着,暂时应该是没事儿。”接着,七香目光炯然了起来,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从未有害十三爷之心,这之中有些过往,奴婢无法说,福晋若想知道,等见了十三爷,自己去问他吧。”我一愣,还未来得及消化她话中的含义,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虽说奴婢人微力薄,还是定会尽其所能的,请福晋放宽心。”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识想张口叫住她,心里对她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些糊涂,还未等我张口,七香蓦地又回转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晋一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十三爷他……”她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眼中有着太多的情感闪过,我唯一看得出的却是一瞬间的深刻痛苦,她掀了帘子出了去。

    我重重地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七香的离奇出现,模糊不清的话语,还有那些诡异的神色,让我脑中的思绪缠绕如乱麻,却又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凉僵硬。

    门口帘子一响,“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略微抬眼看向进来的秦顺儿。小太监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话,七香是跟着来传贵主儿懿旨的太监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问题,七香、贵妃、大阿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你说她跟谁?”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爷都送了奴才过去,十三爷就把七香送了过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这死马当活马医,总比没信儿的要好。”他刚说完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该死,说错了话。”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顺儿,哪有心思管他说了什么死呀活的:“算了,你起来,先把正事儿说明白了。”

    “是。”秦顺儿又磕了个头,利索地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进了宫去伺候贵主儿了,这些十三爷都是知道的。”

    “喔。”我点点头,“是吗,那她今天是来干吗的?”秦顺儿舔了舔嘴唇儿:“因为各位爷都在皇上身边伺候呢,贵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晋们,七香是跟着那些太监来的,贵主儿赏了些东西,来了好几个丫头呢,估摸着这会儿子应该已经到了十六福晋那儿了。”

    “这样……”我伸手拿过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贵主儿说什么?”秦顺儿想了想:“也没什么要紧的,方才来传话儿的太监们说,贵主儿让各位福晋小心身体,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没说别的,刚才我看主子睡着,就没想打扰您,因为七香说有信儿,我就拉着他们喝了杯茶,等七香出来,又给了那几个太监宫女赏钱,就打发他们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强笑了笑,“这两天也辛苦你了。”秦顺儿眼眶一红:“主子别这么说,只要爷没事儿,奴才怎么着都行。”我轻轻点点头:“你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没有要紧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奴才晓得。”秦顺儿打了个千儿,转身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一室寂静。我闭上眼先让自己稳定了一会儿,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从头虑了一遍。第一,现在胤祥应该还没有什么事儿,但显然是被太子爷连累了,虽说我实在是想不到因为什么事情。若说是太子让胤祥办了什么错事儿,那四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聪明、四爷的谨慎,又会出什么漏子呢?第二,七香的来意虽然不明,可我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现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说的,事到临头再随机应变也就是了;第三,如果跟胤祥无关,那太子爷坏事儿就只会是跟小春儿有关了,若是说跟政事有关,前年丈量全国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让他主管收回国库库银,最后也被他弄得功败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地处罚过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会下辣手去对付这个他付出心血最多、怀抱希望也最大的儿子。可若说是因为太子私德不修的问题,那又跟胤祥有什么关系呢……

    “呼……”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涩的眼,看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觉袭上了心头,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边,躺倒在枕上,胤祥的体味若有若无地从枕上传来……

    “主子。”小桃惊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嗯。”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小桃慌张的面孔,一种无力的麻木爬上心头,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大惊小怪,只是懒懒地问:“又怎么了?”小桃咽了口唾沫:“主子,李公公来了,宣您即刻进宫。”

    马车“咣当咣当”在土道上走着,我的心也“咣当咣当”地在胸中摇晃着,往窗外看去,来传旨的李德全正引马前行。方才发现来传旨的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涌起了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平静地接了旨,又安静地随着李德全进了马车,小桃也好,秦顺儿也好,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惊慌无依。因此李德全见了我这样,心里定是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眉眼精灵的人脸上自然不会带出来,只不过多看了我两眼。李德全哪里知道我心里已存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心思,我自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见了他那一刹那,那种福祸不明的感觉,让我深深感觉到失去胤祥的恐惧。

    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只有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着,颜色各异,招牌名号字体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会觉得大有意趣,可这会儿却只让我觉得鬼影憧憧、一片凄清,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原来人心情的好坏,竟可以影响这么多。呼了口气闭眼靠在背壁的软垫儿上,心里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不禁有些好笑地想,这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转眼又发觉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天生勇气,还是缺心少肺……虽然是在胡思乱想,却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地认为我有些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是有些奇怪,今儿个事已至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到底有多么与众不同好了。

    “福晋,已经到了,请您下车吧。”窗外传来了李德全恭敬的声音,我转头看出去,才发现马车已然到了避暑山庄的内宫门了。我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掀起的车帘子里伸出手去,扶着李德全的手下了马车。“您请随我来。”李德全一躬身做了个手势,我点点了头,随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与北京故宫里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桥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楼阁都是分外的精巧,只是这守卫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我也曾去过承德,避暑山庄自然在参观之列,可事后想想,除了随处可见的小贩,其它的我似乎什么也没记住。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定会要求胤祥带我四处游赏……胤祥……现在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在手指上被深深划破的伤口,不论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地碰触到,让人忍不住痛彻心肺,我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抽紧的心脏才觉得好了些。

    刚转过一个回廊,四周僻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守卫的侍卫倒是少了起来。一旁的角门突然闪出个人影儿,我仔细看了一眼,是个小太监,见他快步走到李德全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德全一愣,挥挥手让他退下来,转身走到已慢下脚步的我跟前:“福晋,您先在这儿侯着,奴才要先进去通禀一声。”我点点头:“好的,劳烦公公了。”李德全连说不敢,又躬了躬身,就转身快步走了。我心知肚明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想去知道,反正现在已经倒霉到了极点,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横竖这人不能死两次吧,我心里冷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四周,不想像个木头似的站着,那会让我想起待宰的猪,我转步向一旁的园子里走去,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就要跟上,我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我只是在这儿走走,想清静一下,不会离了你们视线的。”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一个眉目精灵的忙说:“是,奴才只是怕福晋有什么吩咐,离远了不方便。”我一笑,也不想去揭破他言不由衷的话,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两个小太监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是半步不错地盯着我,其实这四周都被兵卒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走了一段路,一个精巧的连接内外园子的阁楼就在眼前,我不想进去也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窗户下面找了个挡风的旮角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远远的两个小太监吃了一惊,彼此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了头下去,反正只要我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就算我现在来个倒立,他们也只会当作没看见。今晚真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我无意识地仰头寻找着我唯一认识的北斗星座,在哪儿呢……

    “小声点儿,老十,你看看外面有人没有……”一个再特别不过的声音传来,隐有金石之音,正是九阿哥的声音。我定时如木雕石塑般僵坐在那里,紧紧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头上窗扇微微一响,十爷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没人,就有两个小太监守着廊子口,离得远着呢,这是内苑,禁军们也不会在的。”只要他低头一看,我定会无所潜行,还好,窗子迅即关了起来,还听着十爷嘟囔着:“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四处乱窜。”九爷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放开呼吸,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之间,我如同藤蔓一般渐渐地朝窗户靠了过去。九爷十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依然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看皇阿玛这回虽是气急了,可对太子还是留了心软,他这样淫乱宫廷,也不过是把他拘禁了起来,不过乱石打鸟,错有错着,捎上一个是一个,去了一个老十三,就失去了太子爷半个臂膀,顺带手脏水也能泼到老四身上。”九爷急促地说。十爷嘎嘎一笑:“出了这种事儿,老十三估计是没活路儿,魇镇太子,这可不是圈禁就算完的了,叫他平时狂妄,哈哈!”

    “小声点儿。”九爷低促地训斥了十阿哥一声,“事情办利落了?”

    “你放心,那字是老十四找人写的,与老十三的字真真是一个样。”十阿哥笑着说。“那个人呢?”九爷问。“哼,放心吧,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永远……”十阿哥冷笑了一声儿。

    “那张魇镇的符纸已被太子贴身的太监何柱儿找了出来,方才呈递给皇上了,九哥,你是没看见当时皇阿玛的脸色,哼哼。”十爷嘿笑着说,“嗯,没写错吧。”九爷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放心,这种事怎么会错的,那玉牒我是亲眼看过的。”说完十爷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玉牒的内容。“行了,你奉命出来找我,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九爷说完,一阵衣裳摩挲声响起。“九哥,你不知道吧,皇阿玛找了那丫头来。”十爷突然说了一句。“喔,干什么?”九爷顿了顿问道。“可能是想确定一下,老十三跟他老人家说的是不是实话,只可惜,这回他再怎么说皇上也不会信的了。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十爷低笑着,那笑声恍如尖锥雨落般,一下下地刺入我的心里。过了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可惜那丫头了,不过……”

    “知道了,走吧。”九爷淡淡地打断了他。

    听着他们的动静渐行渐远,一阵风打过来直直地吹透了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了。原来是这样——魇镇,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当初汉武帝因为魇镇巫蛊之祸,曾杀了数万人,历代王朝只要涉及至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远处灯火突然闪现,我一惊,一股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脚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人却仿佛被什么不明的意识支配着似的,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刚走到园子边,李德全的身影儿已从角门边儿闪了过来,数步间已到了我跟前,刚要说话,看见我的脸色,他不禁愣了一下,转瞬又低下头去:“福晋,请您跟我来吧。”我点点头,向前走去,眼角扫到他对那两个小太监做了个问询的眼色,那两个小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隔得远,自然不会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李德全未再做什么,只是快走两步,引着我向深处走去。

    我的腿如同灌了铅一样,只是下意识地一步步挪着。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事到临头,我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地渺小,这一年来胤祥的娇宠如同防护罩一样,已让我忘却了宫中的冷漠狠毒、生死算计。

    一条细细的廊子连着一座四方的殿宇,随着李德全刚出了廊子口到了外层院子里,我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李德全一愣,也停下脚步看着我,我却只看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人——四爷。他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低着头,发辫已被吹得散乱起来,人却依然如岩石般直挺挺地跪着,一股热意瞬间冲入我的眼眶。“福晋。”李德全凑过来小声地叫了我一声,我闭闭眼,做了个手势,李德全一弯身,领着我向前走去。眼看着到了内院的门口,我忍不住回头,许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四爷抬起头来,青白的面色,干裂的唇皮,挤满了愁郁的眉头,还有那因为看到我而睁大的黑眸。黑黑的天色仿佛对我没有半点儿影响,一瞬间四爷的面容已深深落入我的眼底,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我对他微微笑了笑,转头随李德全进去了,恍惚间身后的四爷仿佛想站起身来。

    内院里面灯火通明,皇帝所在的屋子被牛皮纸糊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人声依然不时地传出来。李德全示意我站在外面等候,然后自己从旁边的小门趸入了屋里。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院外就是四爷,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囚禁着的胤祥,想来也离我不远吧。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心里暖了起来,也镇定了下来。“啪”的一声瓷器跌碎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康熙皇帝的呼喝声:“朕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呀,以前怜惜他早早就没了额娘,没成想他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院外的太监人人噤若寒蝉,我却挺直了身子,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康熙大喊:“来人呀,宣宗人府达仁海速来见朕。”“宗人府”这三个字仿佛如雷击般炸入我脑海,同时十爷方才那不怀好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哈哈……”

    “不……”我喃喃地念叨了两句,抬起头,大步向前走去,一旁的太监不禁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冲上前拦我时,我已经到了门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他们,伸手向前,“咣当”一声,红漆檀木的大门被我重重地推了开来。屋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正中须弥座上的康熙眯起了眼睛看着我,数次见他都是温和睿智的感觉,可这回帝王的肃杀威仪却如利剑般直刺我的心房,我的心脏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我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半点,就这样与康熙皇帝对视着。

    突然,皇帝一伸手阻止了想要拖我出去的侍卫太监们,我往前走了两步,屋里的阿哥和大臣们都戒备起来,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八爷、九爷、十阿哥和十四脸色更是诡异。我走了几步,就慢慢地跪了下来,缓缓地磕了我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个头:“皇上,这件事儿不是胤祥做的。”我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骤变,似乎所有人的脖子都被我这句话扼住了。沉默压在每个人心头,只能听到偶尔憋不住喘出来的粗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问出了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想问的话:“喔,是吗?那是谁做的?”我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抹无奈的苦笑却抹上了心头,原来这就叫生死攸关,书中说人们通常承受的并不是命运而是选择,我终于体会到了……

    我抬起头挺直了背脊看向康熙皇帝,清晰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我做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梦回

    话已说出口,无论如何是收不回来了,一种放松的感觉袭上心头,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一瞬间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失不见了,我暗自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后脑子反倒清晰起来,我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样子上却只是木然地跪在那里。屋里的气氛却已被我这句话搅得寂静若死,我只是低着头,脑中各种念头电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为什么?”康熙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我的思绪,声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却尖利如烙红的细针般直刺入我心底,我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这以英明睿智著称的明君一眼。与他的声音相反,康熙皇帝的面色尚称得上平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把玩,只是一双黑眸深如海底,让人无法探究其中的真意。像呀……真像,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胤祥的眸子,又仿佛看见了四爷。胤祥、四爷……也不知为什么,一想起他们,我就会变得镇定起来,也变得——勇敢起来,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微微笑了笑,淡淡说:“因为我恨。”康熙一怔,忍不住微皱了眉头。

    四周的阿哥们各自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如三爷那些个不知情的,或是满腹的怀疑,或是若有所思,而九爷眼中虽有些惊疑不定,却仍是面色冷凝,并且暗自做了个眼色给有些毛躁的十爷,让他稳住阵脚。八爷面沉如水,往日的温文尔雅已全都消失不见了,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只是牢牢地盯着我不放,而十四阿哥的脸色却是苍白若雪,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些微的惊慌失措,双拳握得死紧,额头上一条青筋也爆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众人的表情都已落入我的眼底,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从我心里涌了上来,一刹那间,他们的惊慌不定,还有对我会说些什么那不确定的恐惧,给了我一种他们的前途生命尽在我掌握的感觉,虽然只有一刹那,虽然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

    看着耐心等我答案的康熙,我轻声答道:“皇上知道,自我和胤祥成婚以来,一直一无所出,太子爷一直在劝胤祥纳妾,而胤祥也动心了。”我顿了顿,这话半真半假,太子爷确曾几次劝过胤祥纳妾,却被胤祥巧妙委婉地拒绝了。想到这儿我心里一暖,嘴里却接着说:“我是个高傲的女人,新婚不过数年,丈夫就要纳妾,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发生,所以我恨,恨无中生有的太子,也恨心志不坚、朝三暮四的胤祥,所以我魇咒了太子,又模仿了胤祥的字迹,让他百口莫辩。”这些话听起来仿佛是二流言情电视剧中的台词,再配上我三流的演技……说完之后我心里忍不住地苦笑。

    屋里静了一会儿,康熙皇帝沉声说:“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出来?”我想了想:“没什么,我后悔了而已,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说到这儿,我淡淡弯了弯嘴角儿:“皇上也知道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想不了太远的。”康熙也为我这番揶揄的话怔了怔,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吧,只是我命都要不保了,还管得了他是谁。要不是他生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儿子,我又怎会被逼得落到这般自寻死路的地步。但惊讶的神色只是从他眼中一滑而过:“来呀,笔墨伺候。”他慢声说,转眼间宣纸徽墨就已摆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什么也没说,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方才从十爷口中听到的内容。写完之后我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墨迹,不理一旁愣着的李德全,仔细看了看,还好,这几年下来胤祥的字我学了有八分像,反正只是要找一个替罪羊,像与不像也没太大的差别吧,心里冷笑,转手把纸张递给了李德全。

    李德全恭敬地捧了上去,康熙皇帝接了过去,在灯影儿下细瞧,阿哥们看看康熙再看看我,面色紧张,可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果然不错……”康熙看了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八爷他们的脸色我真想给他们拍下来,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如同白日见鬼般的表情了……

    “你们都出去,在庭下候着,若有妄动妄言者,杀无赦。”康熙皇帝突然发话,众人面面相觑,虽是为了不同的理由而感到忧心惶惑,却没人敢违背皇帝的旨意,都鱼贯而出,依次退了下去。

    屋子里真的静默得一声不闻起来,我低着头跪在那里,眼前的一切恍如在梦中,却忍不住地想,与康熙皇帝单独面谈,虽然话题糟糕至极,可若是有这个机会,不知会有多少史学家蜂拥前来呢,哪怕明知道是送死……胡思乱想之间,屋里的金自鸣钟突然“当当”敲了十下,我心底一抖,一双做工精良的鹿皮皂靴停在了我的面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当头罩下,我情不自禁地缩紧了肩膀,捏紧了拳头,等着那雷霆一击。

    “为什么?”皇帝的声音淡淡地从我头顶飘了下来,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一顿,闭了闭眼,是呀,我刚才那番话,康熙恐怕连半个字都不相信吧,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我居然把魇镇的内容一字不错地写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让胤祥死。”我仰起头看了康熙皇帝一眼,他背着手,正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听我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紧了紧嘴角,却没开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皇上也许想说,您并无杀胤祥之意,因为您知道这不是他做的。”康熙闻言一愣,眯了眼,仿佛想把我看透似的盯着我不放……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却依然挺直了背脊与他对视,心里却想着原来恐惧也可以给人以勇气。“可是这样的大事儿,皇上又不可能不处理,就算不杀他,最少也会是圈禁吧。可这样对胤祥来说,跟让他死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哑声说道,“方才皇上宣了宗人府进来,就是想这样做吧。”

    康熙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不发。我忍不住咽了口干沫,只觉得喉咙如火烧般,强忍着不适,我又说:“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儿再追查下去,您失去的就不止是胤祥一个儿子了,可您这样的决定对胤祥太不公平,他已经没了额娘,不能再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了……”康熙闻言脸色一僵,嘴角儿硬了一下,就别转了目光看向承尘。一气儿说完了那些话,我有些气喘,顿了顿,“所以,我认了最好,不是吗?”说完这句话,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该说的我都说了,康熙愿意怎样就随他吧。我忍不住抬起手隔着衣物握住了胤祥送我的那个扳指,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吗,胤祥……

    良久,“你为什么这么做。”康熙缓缓地问了出来,声音里有了两分柔和,我却是一怔。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让胤祥去受苦,如果我对他只是书中的了解,那对他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几分怜悯和一些慨叹罢了。可现在,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骨血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我感同身受地看着他痛了一次又一次,又怎能眼睁睁地让他再次跌入永远无法自拔的苦痛里。更何况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自己本就不该存在,我已经改变了胤祥生命中的太多,好的或不好的,那如果用我的消失,换来他的平安,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吧……想到这儿,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一转眼间突然发现康熙皇帝正在默默地看着我,我强笑了笑,低声说:“胤祥做了能为我做的一切,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康熙一怔,用手指揉了揉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胤祥知道了这件事后又要如何自处呢。”心脏一阵痉挛,一股湿意迅即涌上了眼眶,我用力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我抬头看向康熙:“我的选择和您一样。”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两—害—相—较—取—其—轻。”

    康熙大大地一怔,一抹无奈的苍白和被人踩到痛处的狼狈从他眼中闪了过去,一瞬间我才感觉到,康熙再英明睿智,他毕竟还是个凡人,是个父亲,却有着太多普通人不用去经受的痛苦选择。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的康熙淡然地说。我本想摇头,要是留不住小命,那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可转念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就俯下身去:“是,请皇上不要罪及我的家人,我与他们感情向来淡薄,他们并没得过我什么好处,这种坏事儿就不要再扣到他们头上去了。”说完我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去。别人不说,那个额娘毕竟是真心对我的,虽然她爱的是自己的女儿,而并不是我这个鹊巢鸠占的冒牌货,我伏在地上,屋子里一片静默……

    “来人呀。”康熙突然厉声呼喝了一声,李德全应声而入,“传侍卫们进来。”

    “喳。”李德全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半眼都不敢看我。一阵脚步声响,德泰憨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奴才给皇上请安。”康熙来回走了两步,再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身回到正中的座位上,低缓却清晰地说,“将雅拉尔塔氏关入禁室,严加看管,回京再审,其间不许任何人接近,听明白了吗?!”德泰一怔,却又被康熙阴沉的语气吓倒,忙又打了个千儿:“喳,奴才遵旨”。

    德泰一个跨步走到我跟前,却不好意思生扯我起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我微微摇了摇头,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谢皇上恩典!”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谢要杀自己的人,还真是……康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随着德泰向外走去,身前身后都是大内侍卫,门外的众阿哥和大臣们自然都听到了刚才康熙皇帝的旨意,八爷愣愣地看着我走了出来,而有些失措的十爷站在他身后,九爷站在阴影儿里,十四却是一脸的痛苦,牙齿紧咬着已然失了血色的下唇。见我出来,他跨前一步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九阿哥一把拽住,我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随着侍卫们走着,走在我前面的德泰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恍恍惚惚地差点撞上他。

    看他愣愣地停在那里看着前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痛……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口,灯火隐约中,四爷如木雕石塑般站在庭院门口,充满了痛苦和压抑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天亮,天黑,这是我对外界唯一的感受了,时间在沉默寂静里似乎也有些停顿,让我有些不知寒暑的感觉。然后从承德被拘禁的阁楼里,又被移到了眼下坐着的这辆马车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些摇摇晃晃而已。来照顾我的老太监从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只是默默地端来饭菜,而后撤走我吃完的空盘儿,甚至是我方便完的马桶,他也是及时清理。一开始我真是万分地不好意思,也曾喃喃低语过几句谢谢,却从未得到他一点儿回应,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他竟是个舌头被割去的哑巴。

    那天我似乎连白天也感受不到了,心就那么突突地跳着,怎么用手按着也不行,直到那哑巴太监又进来帮我收拾起居用品,死死地看着他木然的脸,有些混浊的眼,他恍如未觉,收拾完就扎手扎脚地出去了,我的心不再跳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恐惧却锁紧了我的喉咙。

    “咣当,咣当”,马车不急不徐在官道上走着,四周的车窗已被桑皮纸糊严实了,我每日衣食住行就在这几尺见方的马车里,对时间的判断,就只有那老太监撩开帘子的瞬间。我根本看不到外面,眼睛却下意识地盯着车窗看,脑海中想象着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色,其他人又在做着什么。

    我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前五天我还能自说自话,给自己打气,尽量不让自己想太多。而自从见了那老太监齐根断掉的舌根儿,我再也不想说话,每日里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让我吃就吃,让我睡就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无法自拔地让自己向着黑暗的谷底慢慢滑去。

    自打那日之后,康熙没有再召见过我,可饮食起居并不差,与我往日的区别也只是不见天日而已。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胸前垂着的扳指,这是我仅有的安慰了,每当想起马车停止让我下车的时候也许就是我生命的终点,我都害怕得想要发疯,而这枚扳指就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了。还有……就是四爷那痛彻心肺的目光,那天看着四爷的眼睛,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掉了出来,心里突然涌起的委屈让我想放声大哭,可脸上的肌肉却自作主张地做了个大大的笑容出来。看见我的笑容,四爷一怔,嘴唇儿微微哆嗦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眼看着他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丝血珠儿渐渐渗了出来。

    那丝血珠和这个扳指儿伴着我度过了这难熬的死亡路程。有时候也会想,那些死刑犯是否也会像我倒数着结束之日的到来。就这么每日里计算着,吃着,睡着……也许过了今天我就不用再害怕了,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按照路程的计算,应该到京城了。

    马车的行进变得弯弯绕绕起来,突然停顿了下来,一阵隐隐的人声响起,我原本歪靠在板壁上,正想坐起身来,门口的帘子突然刷地一下拉开了,光亮猛地射了进来,我忍不住抬起手遮盖在眼前,闭上的眼中一片金星儿乱跳。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翻看检查着什么,我勉强撑开了眼看去,一个身影儿正退了出去,又掩好了帘子,衣角儿一闪,一瞬间,我已经看清了这些天来我见到的第二个人,因为太熟悉了,那是禁宫侍卫的服色。

    终于到了,如果眼前有个镜子,我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那一定是万分的古怪吧,因为我自己现在都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马车继续前行,又走了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一段路,马车终于停下了,那个老太监掀起了车帘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下车。一瞬间,我有着想留在车上不动的想法,似乎这样就能暂时避开眼前可怕的命运,但转瞬又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摇了摇头,咬牙往外挪去。这些天不是躺就是坐,两条腿仿佛已经木了,撑着那老太监的手下车,只觉得他的手干枯冰凉,一阵寒意顺着他的手指直直地爬上我的心脏,我情不自禁地松了手,脚接触地面的一刹那,麻木酸痛的感觉如针刺般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晃了晃,却宁愿摔倒也不想再去碰触那个老太监一分一毫。

    那老太监也不主动扶我,只是等着我站得稳了,才引着我向前走去。我回头看看,马车的另一边站着十几个侍卫和太监,却是人人背向于我,不敢回头。我苦笑着咧了咧嘴,就一步一挪地跟着在前面等我的老太监向前走去,看看四周宫墙高高,一片阴暗,眼前却是一条狭长的甬道,黑得看不到头儿,昏黑中让我无法辨认这究竟是哪里,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唯一的光亮来自身前老太监手里的灯火,摇摇曳曳,分外的凄清,脚步声在黑暗的虚空中回响着,我的心跳,跳得越发得快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越来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难道……

    身前的老太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探头看去,一扇有些斑驳的木门正在灯火闪烁中若隐若现,“笃笃”老太监轻轻敲了敲门,几乎是立即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一股深沉的气息飘了出来。老太监示意我进去,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领口儿,两条腿仿佛踩着棉花似地慢步走了进去,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我却无心细看,只是缓慢却坚定地走到屋子门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向门楣看去……

    “原来是叫蕴秀呀。”我喃喃模糊自语,“呵呵……”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了上来,“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与我相处了十六天而面不改色的老太监终于抬起了眼,有些惊慌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一时间,院子里只有我略带疯狂的笑声回响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却是忍不住都倒退了半步。

    “咳咳……”笑得太厉害了,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捂住嘴,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气管儿渐渐通顺了起来,终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门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抹许久不见的平静溢满了我的胸腔,此处虽然漆黑阴森如牢笼,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距离。我用手搓了搓脸,转眼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众人,淡淡地问:“现在要我做什么?”许久不讲话,舌头有些发硬,声音听起来也分外模糊。阴影儿里闪出个太监,乌漆抹黑的也看不出个形象,只是声音还算清楚:“您先休息吧。”说完就从腰上掏出了一串儿钥匙,并快步走到屋门口哗啦一声打开门锁,闪身进去,不一会儿,屋里亮了起来,那太监出现在门口,并躬身请我进去。

    我也不想多问,就抬脚迈了进去,屋里倒也还整齐,床褥也是新的,只是隐隐有些霉味儿传来,不过却比二十一世纪时的破败好得太多了,我忍不住苦笑。身后早有两个小太监,一个沏了壶热茶来,一个手里却端了几碟子点心,香甜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我转头看到床前有个书案,就情不自禁地踱了过去,一令宋纸,一方端砚,两锭徽墨,还有粗细不一几只狼毫就那么整齐地放在案上。我一怔,顺手拿起一只小狼毫在手中端详,那几支笔还有砚台竟是我日常用的,一丝讽刺涌上心头,转眼看看一旁恭敬伺候着的领头太监:“周到呀。”我的讥刺如同灰尘般飘落在那太监肩头,他以一种拂都不想去拂的态度恭声回说:“福晋请早些安歇吧,若是有什么吩咐,请吩咐奴才就是了,奴才贱名王福儿。”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只是挥了挥手,他打了个千儿,领着两个小太监出去了。

    我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股普洱的味道随着热气缓缓围绕住了我,我闭着眼,也不想喝,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手中许久不见的温暖。

    方才竟想去问那太监关于胤祥的消息,也许是这几天被关得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起来,竟想去做一些往日里决不会做的蠢事儿。忍不住向四周看看,窗、墙、梁、柱……我曾跟小春说过,命运只是人们对事情无法解释的借口,而根本不会去管那其中的苦痛和悲伤,如果被人说,这就是你的命,那一定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结果。想想当时说这番话的我,一定是语重心长,先知先觉的样子吧。可看看现在的自己,那时的话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被命运这只手拨弄过来又拨弄过去而不自知的却是自己,可惜小春儿看不到了……想到小春儿我心里一堵,甩甩头不再去想,数日前十爷那句“淫乱宫廷”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了,我曾尽力去点醒她,可结果依然如此,甚至累及胤祥生命。如果这时小春儿再跟我说一句“这就是我的命”,恐怕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了。想到胤祥心中却是一痛,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康熙应该是依然囚禁着他吧。若是这时让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和处境……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可能是拘禁得太久,我有些晨昏颠倒,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仔细想了想,就拿了锭墨,在砚台里缓缓地磨着。用狼毫沾满了墨汁,悬腕于纸,迟迟不能下笔,只觉得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字字无法吐露。

    “啪”一滴墨汁浓浓地跌在了雪白的宋纸上,溅点墨痕,看着斑斑点点的纸张,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我刷地一声把纸团成一团儿,狠狠地扔了出去,纸团儿轻飘飘地滚落到了角落里。

    定了定心,我决定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的相声、笑话儿都默写出来,胤祥最喜欢听这些,每次听了都是前仰后合的,那时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暗,那是我最喜欢的纯粹笑容。想到这儿,我飞快地下笔,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一张又一张地写着……写着写着,心思澎湃,想说的话竟如潮水般倾泻了出来。我喃喃自语,仿佛胤祥就在纸上与我面面相对,写到高兴处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写到艰涩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落在纸上,我不管不顾,只是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烛火渐渐飘摇暗淡……

    “哗啦……”仿佛是纸张抖动的声音隐隐传来,我一顿,刚要动,却觉得胳膊一阵酸麻,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儿,脸上也僵得很,缓缓地抬起头来,许久不见的日光直射入我的眼底,我忙闭了眼,却很享受阳光拂面的感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可能是之前因为前途惨淡而心神俱疲,也可能因为发现自己有可能逃过一劫、回到现代而松了口气,反正一夜无梦。身子有些疼,昨晚的睡姿并不好,睁开眼,站起身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儿,却发现一个人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我昨夜写的东西……

    我怔了怔,心里还有些糊涂,就这么与那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间反应了过来,我一个箭步,劈手夺了那张纸回来,厉声说:“你来干吗?!……”

    十四阿哥怔怔地站在窗前,手里还拿着我的一只玉杆儿狼毫,就在那儿无意识地捏转着。对于我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或嬉笑,或讥讽,脸色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五官明明就刻划在脸上清晰可见,却偏偏给人一种如罩云雾的感觉。

    方才一声狂喝令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我强抑着的粗重呼吸冒了出来,见到他的一刹那,一股难以抑制的仇视从我心底涌起,恨不得狠狠给他几记耳光,再把他一脚踹到天边去。我的眼神一定很凌厉吧,十四终是把紧盯着我的眼光移了开去,一抹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软弱,就那么没有半点儿遮掩地从他眼底滑了出来。初升的朝霞透过窗棂洒在了他身上,柔嫩的色彩映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僵直的身体宛如雕像,我忍不住地想,如果硬要给那座雕像取一个名字,应该称之为“悔恨”吧……

    喉咙莫名地紧了紧,我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所有的愤怒、敌视、轻蔑,似乎都随着二氧化碳随风而散了,算了……他的出现并未让我觉得太过奇怪,八爷他们手眼通天,我早就不知领教过多少回了。转过身,我一张一张收拾着散落在桌面还有地面上的纸张,按着顺序一一叠起。胤祥看到这些时会怎样呢,我情不自禁地猜测着,是能体会到我的别无选择,而将它们细细收好,还是会怨恨我自作主张的决定而将它们撕得粉碎呢。“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论他的反应如何,我大概是没那个命亲眼目睹了吧……

    “小薇……”十四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低低响起。我刻意忙碌的手微微一僵,定了定神,我淡淡说了句:“你走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与我接触,你想违抗圣命吗?”说完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小薇,我……”十四阿哥低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我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都不想与他计较了,他还想怎样,想让我说什么,原谅他想要杀了我丈夫,却误中副车地害了我,还是怎的……我不禁有些气急而笑地摇了摇头,如是那样的话,只能说他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可身后还是一片静默,他不再说话,却也不走。

    实在忍无可忍,既然他想自找难堪,那……我一个大回身看向他:“你……”剩下的话却都噎在了喉头,那双与四爷一模一样的黑眸正直直地看着我,里面仿佛盛满了不能吐露的千言万语,我有些抵受不住的别开了眼,心里却想着,原来没有眼泪人也是可以痛哭的……

    身后就是书桌,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桌沿儿,突然一阵疼痛从手指传来,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才发现指关节因为用力全都泛了白,可自从初见十四阿哥的一幕幕却飞快地从我脑中滑过。那个为了气十三而亲了我一下,却被我拿袖抹脸的动作气得够呛的十四阿哥;那个在围场充满妒忌地问我,要是十三和四爷同时出事,我会去救谁的十四阿哥;那个在洞房沙哑着嗓音向我敬酒的十四阿哥……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还有那个会在未来,被自己的嫡亲兄长压制得后半世再也无法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

    兄弟夺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过程原就惨烈,不会有半点儿温情,可惜我却只能站在胤祥和四爷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所以……我低头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的十四阿哥,牢牢地盯住他,缓声说:“你是个男人,就有男人一定要做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十四阿哥大大地一怔,脸上的筋肉微微抽搐着,鼻翅儿歙动,半张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暗暗叹了口气,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我慢慢地背过了身儿去,心里如同塞了一把烂棉絮似的:“你走吧,今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顿了顿,我终忍不住嘲讽地说,“就算我想看,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

    身后“咔吧”一声响,又静了会儿,脚步声儿响起,房门“吱呀”地开了,又“吱吱呀呀”地缓缓关起。我静默地立在书桌前,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小腿一阵麻木,显是站得久了,我舔了舔嘴唇儿,转身往床边走去。

    “喀啦”一脚踢中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去,竟是断掉的半截白玉笔杆儿,下意识屈腿弯身去捡了起来,一抹猩红猛地刺入了我的眼底。眼中没来由地一热,怔怔地瞧了半晌儿,才慢步走到废纸篓子跟前,一松手……

    转眼又过了六天,再没人来打搅我,外面也没有半点儿消息,这个幽闭的院落仿佛被人遗忘了,我也浑不在意,每日里除了吃睡,就是不停地写,虽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却知道自己还有将近半生的话没有跟胤祥说完。我既不会刺绣,也不会裁衣做鞋,却不想不留半点儿念想儿给胤祥,所以只有拼了命地去写,虽然根本不知道,胤祥终究能不能看见这些……

    他终将知道我为什么离他而去,我并不担心他会软弱得为了个女人自杀,就算他想,也还会有四爷,甚至是康熙在一旁看顾着他。但我却担心他的多情会让他过得生不如死,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甚至与众不同了。

    呵呵……我看着手里的文字苦笑,如果把这篇儿纸拿到现代,大概会被当作励志文章,拿给忧郁症患者看吧。今天一整天写来写去,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这门实在太老旧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当门铃用,不用担心会发生那种有人进来站你背后,而你还一无所觉的事情发生。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巧,可能是小太监又来给我送晚饭了,这些天他们和我说的话超不过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儿多。我摆了摆手:“放在一边儿吧,我一会儿再吃。”

    “是。”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背脊一僵,缓缓地回过了头去……把子头,花盆底儿,天青坎儿,素色的八幅裙,七香柔美的面庞瞬时出现在我眼前。我看了她一会儿,她原本与我对视,没过一会儿就低垂了目光,我想了想,回头把手里的笔架好,未写完的信拿镇纸压住,就把凳子转了个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么样了?”我轻声问。七香一顿,低头细声说:“十三爷还被拘在养蜂夹道,听信儿说,虽受了点儿罪,但身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严厉了,不许任何人接近。”

    “喔,是吗……”我心里一宽,康熙果然没把他放出来。至于看管得更加严厉,一来是不想有任何风吹草动传到他耳朵里;二来也是更好地保护他吧。看来那天我说的话虽然隐晦,康熙还是听明白了……

    “四爷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听说他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七香突然低声说,我一顿,心里登时疼得拧了起来。这些天我写了无数的东西想给胤祥留下,却不敢有只言片语写给四爷……我闭上眼,静待着这股疼痛慢慢消退。过了会儿,我张开眼:“我家里人没事儿吧。”七香一怔:“是,您被囚禁的事儿是个秘密,皇上下了严旨,任何人不许外传。”我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七香微微笑了笑:“这是贵主儿偏殿后的一间耳房,皇上下的旨意,把您拘禁于此,由贵主儿照看。”我一愣,转念明白过来,这种涉及宫闱丑闻的事情怎能外露呢,只有把我囚禁在宫中,而贵主儿是现在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这样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给她办了。里外前后瞬时就贯通了,这些天皇帝也不好过吧,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就算魇镇的事情我一力扛了,太子终是有失德行,再加上素行不良,让皇帝不能不处置他。还有他那些个有本事的儿子们,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恐怕不是“心寒”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

    “这是贵主儿让我拿来给您的东西。”七香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喔,是吗?”我随意地应了应,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拆看七香怀里抱着的包袱。七香却是表情怪异地盯着我,眼中有着一点点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更多的却是惊惶与紧张。我定定地瞧了她两眼,缓缓地伸了手出去:“拿来吧。”我低声说。七香脸色一僵,慢慢走了过来,伸手递了那个包袱给我,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我接了过来放在膝上,一层层地打了开来,一套绣工精美的袍服出现在我眼前。嘴里“咯嘣”一声,咬牙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衣服,那大红的颜色仿佛要将我淹没:“呵呵……”

    退到一旁的七香有些惊惶地抬头看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好呀,没想到还有穿上正福晋行头的一天,哼哼……”我无意识地用手指在那光滑又冰凉的绸缎上游走,那红色却渐渐变得惨白起来,恍若一条白绫紧紧地勒在我的脖颈上,让我窒息……

    “还有事儿吗?”我抬眼看向七香。她吓了一跳,看见我平静的面色又是一怔:“没什么了,主子只是说让我把这个给您,是皇上的旨意,并没别的话。”我点点头:“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七香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退去,我只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脑中乱得很。

    “福晋。”七香突然顿住了脚步,“奴婢……能帮您做些什么?”她讷讷地问道。我一愣,抬头去看她,她清秀的脸却含着一丝坚定。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懂七香,她到底是什么人,又跟胤祥有着怎样的瓜葛,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问胤祥了。低头看看手中的袍服,这分明就是一道阎王的催命符……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衣服扔在一边儿,飞快地把这些天写的东西收拾了起来,厚厚的一摞,我四处寻找,一把把用来包衣服的那个包袱皮从地上捡了起来,把我写的全部珍而重之地细细包了起来。轻轻在那上面按了按,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包袱拿了起来,重重吸了口气,转过身向七香递过去:“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交给胤祥。”七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她踉跄着脚步走了上来,哆嗦着手接了过去,包袱离手的一刹那,我感到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

    七香仿佛把命抱在怀里似的紧紧搂住那个包袱,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地问我:“您……相信我……”我一顿,哑声说:“我没别的选择,只有选择相信你,若你肯尽力而为,我自当感念你的恩德。”

    七香震了震,弯了弯身,转身向门口走去,“吱呀”一声,门扇半开,她突然回头:“您真的不想知道……”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不想知道,你与胤祥如何,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看着七香苍白的容色,我淡然一笑:“你快走吧,我只是不想死都不安心。”七香睁大了眼,旋即又低下头,深深地给我行了个宫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从门缝儿里吹进的风,还能带来一丝生命的气息。我看看书桌,看来我也不用再写什么了,就转身走到床边,仰躺了下去,帐顶悬挂的如意绦在微微摇晃着,我转头看看被我丢在枕边的大红袍服,上面也绣着团团如意,忍不住苦笑出来,如意……我的死又会如了谁的意呢……

    一阵人声儿传来,我揉了揉眼,外面的灯火晃得我有些眼花,灯火?!我慢慢地坐起身来,许久不见灯火闪耀了……

    “吱呀”老木门例行通报了一声有人到来,外面的光亮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眯了眯眼。“福晋。”一个人影儿打了个千儿下去,说完站起来回身关起了门,屋里顿时又暗了许多。我直直盯着眼前的人瞧,他脸上虽还是一片恭敬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竟然是李公公大驾光临。”太监大总管李德全脸色一僵,却是老道地低头说:“奴才可不敢当。”

    我盘起腿来,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白天七香送来衣服已经等于先行通知我了,我捏紧了拳头,身上却是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李德全清咳了两声:“皇上有话问您。”说完等着我跪下来回话,等了会儿见我动也不动,他眉头一皱,面上有些惊奇,却也忍了,又咳了两声:“嗯哼……皇上问,你是否后悔?”我的舌头早就僵了,方才也不是摆清高,而是实在动不了了。可康熙的问题却如冷水浇头一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缓缓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后—悔!”

    李德全眼神闪了闪,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清晰地说:“皇上有旨意。”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可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消耗殆尽了,勉强咧了咧嘴:“李公公,非是我无礼,实在是没力气站起来了,就在这儿听,行吧?”李德全一怔,躬了躬身:“是。”又清了清喉咙,端容说,“皇上口谕,雅拉尔塔氏•茗薇,因嫉成恨,做下丧心病狂之事,罪无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赐自尽,并从皇室玉牒中除名,钦此。”他顿了顿,“福晋,您……听明白了?”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他又说:“对外会宣称,您因为心智疯迷,重病而……嗯哼……决不会罪及您的家人的。”

    呵呵……我心中泛起一阵苦笑。从皇室除名,那就是说我的一切将会被抹个干干净净,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我就说看了那么些清史稿,可却从未见过我这一号。我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我真的要跟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这几年的一切,就仿佛是梦一场……

    门“吱呀”又响了一声,我调转了眼光看过去,一个小太监拎了一盒子东西进来,恭恭敬敬地交给了一旁的李德全,就弯身退了下去。我愣愣地看着李德全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桌上,又一一拿出一个酒壶,一只杯子,他的动作仿佛慢动作一样,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凝固起来。

    “哗啦啦……”水声响起,那是毒酒砸在杯底的声音,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一刹那间,我想尖叫,想夺路而逃,想……眼看着李德全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到了跟前恭敬地弯下身去,手臂向前平伸,黄杨木托盘上,是一小小的白玉酒杯,里面隐见水波摇动……

    好凉……这是我握住那个酒杯唯一的感觉,心里却在诧异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杯子拿起来的,一股“桂花陈”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玉色的酒杯,朱红的酒液,真是漂亮,怪不得人说,艳丽的东西通常都有毒,天然的如此,人工制造的亦然。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减少死亡的恐惧吗……用力地咽了口干沫,心里狂叫着,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贴近唇,闭上眼,一扬头……

    “福晋,奴才退下了。”李德全打了个千儿,转身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重重地往背后的板壁靠去。这回好了,该干的都干了,回家的车票也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会一觉醒来,就回到现代去,还是直接去了那永远不用再醒的地方呢……

    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肚子里也火烧火燎起来,只是不知道是毒药发作,还是酒劲儿泛上来了,我下意识地从领口里把那个扳指掏了出来,这也是白玉的,但却是温温的,我把它放在唇上摩挲着,胤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来这里与你相识并非是我想要的,可就这样离你而去,也不是我想要的……

    一抹沉重的意识从上而下地压了过来,我眼前的东西越发地模糊起来,只有一点蜡烛的灯火还隐约跳跃着……我用尽力气握紧手中的扳指,再见了,胤祥,还有,胤……

    “咝……”头好痛呀,我忍不住用手按紧了太阳穴,让那痛意慢慢地消退,闭着眼等了一会儿,疼痛的感觉终于消失,可我依然不想睁眼。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股年久失修的霉烂味道,“呵呵……”我低低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老天爷待我薄是不薄,滚烫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挤了出去,流到下颚时却已变得冰凉。我张开眼,用手撑着已经霉烂的书桌站起身,再也不想看这里第二眼,转身推门出去,老门照例“吱呀”响了一声,一股莫名的亲切浮上心头,转瞬又是一痛。

    出了院门,外面已是夕阳夕照了,我的脚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挪地往长春宫走去,长长的甬道是这般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路上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说笑着、惊叹着、评论着,从我身边擦过。眼看着长春宫的大门近在眼前,我站住脚,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那砖,那瓦,那梁,那柱,除了变得斑驳老旧,一切还是老样子。我日日走过的廊子,第一次擦洗瓷器的台阶,替德妃整理信札的偏房……我用手指一一滑过。

    可能是快要关门了,游人已经大减,这长春宫里也变得寂静起来,偶有人进来,见我这副样子,可能也只是以为我太过沉醉在历史里了。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我走到平日里长坐的廊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我经常在这儿和胤祥谈笑,也曾和四爷偶遇,他们的脸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疯转。“啊。”我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一动也不想动,就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任凭眼泪流了又干。一股微风袭来,还是那股味道,里面隐隐传来胤祥和四爷曾跟我说过的话:“小薇,爱你……爱你……”

    “小薇……”一抹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一怔,只觉得眼前一片晕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了,难道说我又睡着了?是不是小秋儿来找我了?我也算失踪了半天,她肯定也心急了吧。“小薇。”呼唤声又传来,我大大地一震。不对!这声音不是小秋的,而是……

    我勉力张开了眼睛,一震晕眩袭来,我闭了闭了眼,再睁开,天青色的绸帐,浅粉的流苏,香软的缎被……这一切太熟悉了,我日日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在做梦吗?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老天爷到底想要如何……

    “啊!”我想放声尖叫,却只传出一声嘶哑的喘气,这时才觉得喉咙有如火烧一般,每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这疼痛让我镇定了下来,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看来那杯毒酒我真的喝了没错,但却没有死成,为什么呢……看来方才回到现代的梦,是我潜意识的渴望反射吧。那现在……紧张的心情令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立刻加倍疼痛起来,我忍不住用手去握住喉咙,可却被另一只手紧握了过去,一阵冰凉的感觉袭了过来。我心里一抖,这是……我想看又不敢看,忍了许久,终是张开眼向那人望去,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良久,一丝再喑哑不过的断句从我喉咙里飘了出来:“你疯了……”他一顿,把我的手指一一与他的相交握紧,然后牢牢地盯着我,哑声说:“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花开(上)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空气中的热度浓得仿佛粥一样,粘粘糊糊地贴着人缓慢流动,偶尔一丝微风虽快得令人抓不住,却让人更盼望着下一丝的到来。

    “小姐,该吃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慢慢回转头来,一张秀气甜蜜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红润的唇,弯弯的眉,一双永远带笑的眼。见我回过头来,她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汤药,“小姐,快吃吧。”我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小鱼。”小丫头甜甜一笑,却不离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扬脖两三口喝了进去……好苦,吃了这么多次,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恶心,一只手伸了过来,递了粒儿桂花糖给我,又顺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药碗。

    嘴里慢慢地含着糖果转圈,看着小丫头麻利收拾了一番,冲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转身退了出去。这么些日子,我和她说过的话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十几天前方才算是恢复正常,可若是话说多了,喉咙就会嘶哑生痰。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极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儿下来,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体虚是自然的,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卧床三月才终于下了地。

    怎么出的宫,为什么没死,是谁放了我一马,又为的什么,怎么会到了这儿,我全都不想问。那天见了四爷,听了他那句回答,一时间,心中的害怕、恐惧、委屈、愤怒、留恋、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鲜或陈旧的伤口如被泼了盐水般地抽搐疼痛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爷布满血丝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会不会连累你?”四爷一僵,闭了闭眼,将我的手贴向他的面庞,盖住他的眼,一丝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不会……”一股热流却洇湿了我的手背。我心里一松,任凭黑暗包围。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庄,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问,何苦叫伺候着我的下人为难,心里的万般愁绪也只是自己压抑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点点,几杆翠竹摇曳窗外,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仆更是见都没见过,除了小鱼,就是一个洗洗涮涮的大婶,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严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来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着厚重的帘子给我诊脉,并不见面,随着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转,心里越发地佩服起中医号脉的功夫,若是西医,不把我五脏六腑照个通透,医生哪里敢下诊断,更别说开方子抓药了。

    其间四爷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际,只是隐约觉得有人细细地抚过我的额头、耳际,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凉又火热。第二次却是我完全清醒之后的第二天,正和小鱼随意地聊着天,听她讲家里的爹娘还有弟弟。

    本来有说有笑的小鱼突然肃容低头,我一顿,下意识地回了头过去,四爷正站在门口,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斑斑点点地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一步步地踱了过来,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连他马甲上浅浅的剐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窗外竹叶随风“刷刷”作响,四爷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包围住了我,心里突然一阵惶惑难忍,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强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儿了,谢……”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我已被四爷拥入了怀抱,我下意识地就想挣扎,一阵隐隐压抑着的颤抖突然传到了我身上。“小薇。”一丝嘶吼从我头顶传了来。

    我登时顿住了,他那样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双手再难伸出去,想要拥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诉自己那样不行,双手就那样五指虚张地悬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静静地靠在四爷的怀里,感受着那以为再也不会感觉到的气息,良久……

    我用力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够了,这就够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胤祥……他怎么样了?”环着我的手臂一硬,围绕着我的温暖堡垒仿佛被敲掉了一面墙壁,冰冷的气息瞬时涌了进来……手臂慢慢地松开了。

    我低头僵坐在原地,再没有半点儿勇气去看四爷的脸,耳边传来他走开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好……”一个我以为根本不会得到的答案,从四爷那里飘了过来。声音轻若浮尘,却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四爷苍白的背影,怎样的不好……

    拂手站在窗边眺望的四爷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缓缓回转过头来,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爷面容一暗,一抹痛意滑过眼底,眸色越发黑得不见底,低低地说了四个字“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这四个字仿佛利箭一样,一只接一只射穿了我的心,我僵直地坐在椅上,不知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小鱼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个黑洞,产生的任何情绪想法,都瞬间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那个黑洞叫胤祥,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傻瓜……

    痴痴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鱼小心翼翼地进来告诉我,爷走了……看我动也不动,又小声地说,爷留下封信。信……我动了动身子,咝……好痛,一股僵麻的感觉迅速袭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一旁的小鱼忙得走上来给我揉着。

    “信呢?”我低声问,她一怔,忙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在我跟前。我定定地看了那浅黄色信纸一眼,想伸手,又有些犹豫:“你放在这儿就出去吧。”小鱼恭敬地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我,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终是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我搓了搓脸庞,一股热辣的摩擦力瞬时烧过面庞,感觉自己有些清醒了,才慢慢伸手把那封信拈了起来。心里大概知道四爷写了些什么,心脏一阵热流滑过,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又做了几个平缓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压了回去……然后打开了信纸。

    我知道了胤祥曾疯狂地冲到乾清宫,去问康熙皇帝为什么要赐死于我,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之后,那屋里才安静了下来。拦不住他的四爷惶然地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看见胤祥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了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跟四爷行了个礼,就出宫策马狂奔而去,四爷忙叫人去跟,却是再找不见人影儿,等再看见他已是三天之后了。胤祥蓬头垢面地进了四贝勒府,见了四爷哑着嗓子说了声“四哥”就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一场,太医说是心力交瘁,神损血亏。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四爷急得没法子,也不能告诉他我还活着。买通了人救了我这件事儿,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康熙皇帝也许只是故作不知吧,但这层窗户纸却说什么也不能捅破。直到有一天,一个叫七香的丫头带来一包东西给胤祥……

    自那之后胤祥一天天地好起来,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书,甚至会跟来探望他的十四阿哥他们说笑了,而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办差……“啪”的一声,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纸上,“胤祥”两个字被打得透湿,墨迹晕染了起来,我偏过了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滑过腮边,慢慢变冷……原来这就叫“行尸走肉”……

    自打那日看了四爷的书信之后,我每日里认真地吃饭,认真地锻炼、休养、睡眠……小鱼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出言相询,更何况四爷本就叫她照顾好我的饮食住行,见我一天天地好起来,她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

    我的话却越发得少了,除了必要的话语,平日也就是以微笑代之。好在之前因为伤了嗓子,话也不多,小鱼也不以为异,只是一个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着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叶飘落,北风渐起,黑夜越发地漫长起来。

    深夜寂静,小鱼知我睡得早,也早早地下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帐子里,从枕下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四爷那封信已被我折折叠叠得起了毛边儿。慢慢地打了开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纸上的字却依然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行尸走肉……”我无声地读着这几个字,它们仿若铁斧尖锥,一点点地,重重地将这封信上的每个字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热了起来,我狠狠地闭上了眼,胤祥的名字从心上划过,四爷的脸却浮了出来。

    我轻轻地合上眼,看来我又要对不起他了。为什么每次我都要被迫地去伤害他,之前是,现在也是……可伤害一个总比两个都伤要好吧。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来,自欺欺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搅得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起来,突然想放声尖叫,想大哭,想失忆,想……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仔细地将手上的信纸折好,轻轻塞入枕下,然后缓缓躺下。丝绸的枕头滑滑地贴着我的面庞,一片冰凉,我闭着眼睛,任凭枕上的眼泪干了又湿……

    眼前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盖上眼睛,那光线有些刺眼。“小姐,您醒了?”小鱼笑着走了进来,“您快看看,下雪了,鹅毛似的,外面可亮堂了。”我静静地躺了会儿,就让小鱼服侍着起了床。一股寒气隐隐约约地透了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小鱼忙走到熏笼那儿又加了几块炭。

    我披了外裳,走到窗前,将窗扇轻轻推了开来,片片雪花顿时飘落了进来,风凉凉的,却带了雪天独有的清新味道,我静静地感受着雪花拂面的感受,心里一片清爽。小鱼轻巧地走到了我身后:“小姐,这风冷,身子才好些,可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我回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面溢满了关心和真切,就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小鱼忙着关窗。“小鱼,你去备几个小菜来,还有……”我顿了顿,“有没有酒,口味轻的就好。”小鱼一怔,迟疑地问了一句:“小姐,你想喝酒……”

    我笑着摇了摇头,小鱼显得糊涂了,但见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静静地坐了会儿,伸手拿了张雪涛贴,又慢慢地磨了墨,将毛笔细细地蘸饱了墨汁,悬腕于空,却久久不能下笔……

    “小姐,酒菜备好了,这就给您抬进来。”小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一顿:“啊,放进来吧。”帘子掀起,一阵冰凉的风顺势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将它拿起,轻轻地吹干。

    “把桌子放到窗下,你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缓缓地将手中的纸张叠起,“啊,是。”身后一阵窸窣,偶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身子弱,就可不要多喝……”小鱼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微微点了点头,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一片静默。我等了会儿,站起身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纸张也塞入了枕下,细细抚平了枕痕,这才转身走回窗侧。

    清清爽爽四个小菜,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熟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令人心中一暖,一个小巧的青瓷缠花酒壶摆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色酒杯。我四下里看了一下,顺手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了我日常喝茶的杯子过来。

    将两只杯子斟满,将其中一只放在了对面,手里的酒杯不知转了几转,我探手过去,手里的杯子与对面的酒杯轻轻一撞,“祝你生辰快乐,心想事成。”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可心里却明白得很。

    每年这个时候,胤祥都会去为他庆生。他爱静,也从不摆席,每年只是在家里接受家人、下人拜贺就是了,若是没有胤祥,真是过得冷冷清清。而每年这个时候的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自斟自饮……可今年,我还是如此,胤祥呢,他呢……

    自失地一笑,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不论你们知不知道,希望你们拥有的不会失去,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我笑着举起杯子,冲对面的酒杯敬了敬,正要凑到唇边,“我知道……”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背脊一僵,手也忍不住地抖了起来,几滴酒液撒了出来。恍惚间一个人影儿已走到了我的背后,弯下腰,身上的气息还带着屋外寒冷的味道,可呼吸却灼热无比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他一伸手拿起了对面的酒杯,与我的碰了碰,一扬头……又轻轻地把杯底冲我亮了亮,我闭了闭眼,杯凑唇边,一口喝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口中涩得只有苦味儿……我一转手,也冲身后亮了亮杯底。

    “啊……”我低叫了一声,一阵晕眩之后,我已安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下意识想挣扎,一抬头就看见四爷的眸子亮亮的,就像那次他捉弄我时一样的眼神,硬如铁石般的薄唇也含了一丝喜色,划成一道温和的曲线,我很久没看到过了,心中一软,就安静地被他拢在怀里。

    四爷心情显然激动至极,虽是极力克制,轻抚着我头发的手,却也隐隐有些颤抖……我的面庞紧贴着他马甲上的盘扣儿,冰冰凉凉的,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想想明天此时的他,心里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我悄悄伸出手,握紧了他的衣角儿。

    “给我庆生呢,嗯?”我点了点头,感觉到四爷轻叹了口气,热气喷在我的头顶,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轻声地问。“有差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在这儿……委屈你了。”四爷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我头顶上传来,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满足……

    自打我认识他,我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平和,眼前的一切仿佛梦一样,只是这个梦却会被我亲手打碎,就在……我心里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暂时不要那么现实……我轻轻摇了摇头,头发不小心别在了他的盘扣儿上,一边伸手去解,一边儿低声说:“这儿很好,比阴曹地府强多了。”

    “哧”四爷喷笑了出来,两手更加用力地拢紧了我:“现在我才觉得你真的没事儿了,还活着,在我身边儿……”他顿了顿,将嘴凑到我耳边儿,一个干涩的吻落在耳际,“小薇”,又一个吻落下,“小薇……”他喃喃不绝地轻呼着我的名字,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忍耐、无奈、郁结都倾诉了出来。伴着一个个轻吻,我只能闭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热血就都化作了浮冰,在身体里缓慢冰凉地流淌着、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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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尾声

    随着那太监走到了二门,看着他给守门的太监递了条子,其中一个核对无误后,掏出了一串儿钥匙,把门上大大的铁锁打开。一个太监正守在门里,我略微一瞥,却是秦顺儿,几年不见,他也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我低着头跟着走了进去,到了秦顺儿跟前突然一抬头,又笑着低了头下去。可秦顺儿那如同白日见鬼的表情早已落入眼中,样子可笑得很。过了会儿,就听见秦顺儿招呼着我们去下人房,可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变调了,说话也是磕磕巴巴。

    眼瞅着他安排了其他几个人,却找了个碴儿带我走向一旁,刚转过个假山,他猛地回过头来,“扑通”一下跪下了:“主子,真是您吗,真的是您……奴才不是做梦呢吧。”小太监一咧嘴哭了出来。我眼一红,一把拉了他起来:“记住,我不是什么主子,只是个丫头,知道了吗?”

    小太监一愣,立刻明白了了过来:“是,奴才知道了。”他吸了吸鼻涕,又拿袖子一抹脸,就兴奋地笑着说:“主子,啊,不是,那个……十三爷现就在书房,您是不是……”我摇了摇头,伸手从脖颈上把那个扳指儿取了下来递给他:“我去湖边等他。”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如捧珍宝似的飞快去了。我大大地呼吸了一口四周分外香甜的空气,就笑眯眯地往湖边走去,那里向来僻静,现在更是如此。从未想过我还有回来这里的一天,抚着一草、一木、一石,家的感觉瞬时盈满了心头,脚步越发地轻快起来。

    我缓缓地在平日里坐的石头上坐下,若不是水凉,定会将脚伸了进去。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好像是个轮回,又仿佛回到了,不禁有些好笑地想,看来真是没做福晋的命了,来的时候是个秀女,现在却又变成个丫头。

    水流清清的,一波波地随着风涌向岸边,我闭着眼,享受着久违的平和舒适,嘴里忍不住地哼唱起那首《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是你吗……”一个嘶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顿,心跳紊乱了起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几天不是已经千百遍地想过重聚的时刻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激动?不等我再多想些什么,一个大力传来,我已跌入了胤祥温暖的怀抱里,一双手急切地把我从头摸到脚,“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又醉了……”他喃喃自语着。

    突然又把我的脸抬起,仔细打量,没等我看清楚他,又被他摁回了怀里,“没关系,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我再也不松手了,死也不要……”我被他闷在怀里,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满心的思念、痛苦、激动,一时间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好笑。

    我强在他怀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你再这么抱下去,我真的就没命了。”胤祥一顿,低下头看我,我这才看见了他的样子,削瘦苍白的容色,眉骨嶙峋,胡碴儿隐隐疵起,只是那双黑眸一如以往,眼神却是那样的不确定。眼泪不自禁地就掉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你这个人,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我留的那些信、那些话,难道你都没看吗?”

    胤祥定定地看了我两眼,猛地低头下来吻住了我。那样的热烈,那样的恐惧,那样的不可抑止,他心底的各种情绪如海浪般一波波地向我冲刷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在我觉得再也无法呼吸的时候,他放开了我,面庞紧贴着我的脸孔:“真的是你,现在我才确定,你没死,小薇,我的小薇……”他的眼泪滴到了我的脸上,烫烫的。我忙用手去给他擦,却被他捉住放在唇边摩挲,就像以前他常做的那样。

    我微微一笑:“我才不会死呢,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再娶些野女人回来享艳福,而我自己一个人去那乌漆麻黑的地方受罪,哪有那样的好事儿?”胤祥一怔:“哈哈……”突然放声大笑,一把把我抱起来旋转着,我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看我快受不了了,胤祥才笑着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抱着我,满怀喜悦地看着我,又喃喃地嘀咕了些什么。看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不再恨皇阿玛了,他竟没有骗我,他说没有一个做父亲的会害自己的儿子。”

    我一愣,看向他溢满了幸福的眸子,又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庞,我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胤祥一笑,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笑说,“如果说皇阿玛圈禁我是为了让我见到你,那真是值了。”我心一紧:“你这个傻瓜。”我喃喃地念叨着,胤祥却笑眯眯地用额头顶住了我的额头。

    看他低头又想吻我,我轻轻拦住他。他一怔,未及开口,我用手捧住他的脸:“你再说一次好不好?”“说什么?”胤祥抬手握住我的手,挑眉笑问。我微微一笑:“就是我那次受伤你说的话,这次我要听汉话。”胤祥一愣,然后就笑了出来,样子痞痞的。我脸红了起来,可还是坚持着,我想问他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勇气。胤祥的深情,一直让我有着很重的包袱,只怕自己会辜负他,今天我却再也不在乎了。

    心中思绪翻转,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已在我耳边响起:“我心爱的姑娘哟,就像那花儿一样,全身溢满了芳香,你何时会为我开放……我心爱的姑娘哟,就像那花儿一样,我愿用生命去浇灌,只要你只为我开放……”胤祥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倾诉着,热气一阵阵地吹入我耳中,我泪眼模糊地抬头去看他,一个柔软的吻已落在我唇上。

    就在我晕晕乎乎的时候,一个东西又套回了我的脖颈上,我一怔,低头看时,是那个白玉扳指,我抬头与胤祥相视一笑。“走吧,这儿风凉,别吹着你。”胤祥揽着我,“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告诉你,也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这回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了,嗯?”

    “好。”我笑着点点头。“小薇,”胤祥忍不住又亲了亲我的头顶,我一把拉住他,他一愣,我笑眯眯地说:“以后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那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胤祥想了想,也是一笑:“说得也是,名字本就是个称呼。”他清了清嗓子,挑了眉头笑问我,“那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呀……”

    我嫣然一笑:“我叫鱼宁,兆佳氏•鱼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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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1   

“噼里,啪啦”鞭炮炸响的声音不时的传来,浓重的火药味儿顺着风从墙外飘来,还带着一些碎屑,我靠在窗口的塌子上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接了来,小小的但重重的红色映入了眼底,是那样的喜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主子,又笑什么呢”,小桃儿笑嘻嘻的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小心风凉,没得大节下的弄得伤风头疼”说完用小勺搅了搅粥,又轻吹了吹,递过来,抬眼笑说,“快吃吧,凉了就没性力了“。
我微微一笑接了过来,“谢啦,桃儿管家”,小桃哧的一笑,“主子就知道拿我穷开心”,我笑着朝一旁点点头,小桃儿会意,一偏身坐在了我身旁,顺手拿过桌几上的针线笸箩,取出一付鞋底子纳了起来,嘴里却还是有的没的跟我说着闲话儿。我笑着听着,思绪却又飘到了窗外……
三年的时间到底有多长,我现在已经没了概念,原本应该是很难熬的岁月,却眨眼间就滑了过来,仔细想想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却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如果说苦难能让人印象深刻的话,那幸福只能让时间过得飞快,却留不下什么痕迹…
三年,原该颓废绝望的胤祥,却依然朝气蓬勃,每日里兴致勃勃地看书,写字,练武,或陪着我种树,看我做饭,伺弄花草,钓鱼,甚至折腾家具摆设,让自己一刻也不得闲,日子看起来过得很是充实。就这样,他的身子骨反到打熬得更好。
只是偶尔会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向外望去,有次刚好被我碰到,却只说是登高望远,虽说这假山不高,可还是比平地望得远些,我听了哈哈一笑。过了两日,自己一个人走上去,远远朝他看的方向的望去,却才发现隐隐约约的红墙绿瓦现了出来…心中忍不住一悸,那应该是雍和宫吧…
虽说是被圈禁,可日子过得并不差,日常物品一应俱全,与之前所用的品质也丝毫没有改变,不过这是在两年前。之前的那一年过的甚是艰苦,不过也是看跟谁比,若是比寻常百姓家,那自然还算得上锦衣玉食了。
当时的十三对这些却是毫不理会,想必他心里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皇室里被圈禁的下场还会好的哪里去。只是转年下,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却突然变好了,奴才们自然是欣喜万分,甚或私下里嘀咕,十三爷是不是要翻身了。
胤祥却只是挑了些好的纸墨笔砚什么的给我瞧,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眼里有着淡淡的喜意一闪而过,我也是随着小桃她们高兴,心里却明白,是四爷…具体的时间虽然记不清了,但在历史上,他早晚是要掌控内务府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康熙皇帝看来是越发的信任四爷了,内务府这种掌握皇帝贴身事务多多的衙门,可不是任谁都能去的。那也就是说,我的事情与四爷并无什么影响,看来当初想的是对的,若不是有康熙皇帝的默许,四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吧。
偶尔也想过若是康熙皇帝执意要我的命,那四爷他会怎么做呢,救我还是…心里突然一冷,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命令自己不要在想了。只是由不得一阵苦笑,笑自己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何苦还去想它,平白的让自己痛呢。
胤祥的好精神在秦顺儿这些真心护主的奴才眼里自然是好事儿,横竖认定,因为有我,才有他主子的好心情。对于这样的评定我也只笑纳,也曾拿来与胤祥玩笑,心里却万分的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那八个字,“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而已.
第一章 三年2   

若说以前的他对四爷是忠心耿耿,经过了他被圈禁而我又“死而复生”的这件事情之后,对四爷恐怕已是以命追随了,更何况皇帝的态度又是恁般暧昧。胤祥的一腔雄心壮志恐怕从不曾打消过,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是苦笑,就算他以为我已不在的时候,也不曾吧…



这些也都还算好,人若没了想头儿,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只是偶尔提起八爷他们来,胤祥的眼神让我打从心里寒起来,忙得拿话岔开了,也不晓得他知道了没有,但是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过八爷他们的名字。



十三对于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似乎了然于心,想必四爷自有法子通知了他,更何况内务府也在他们手中握着。这些事情我全然不想去管,虽说是被囚禁在这一亩三分地儿里,可心里倒是觉得比先前的富贵日子强了许多



在我进来那年府里的奴才换了不少,可像小桃儿,秦顺儿这样的还是留了下来,剩余一些新人倒也好,见了我也不太认识,也许是装不认识,反正没人见了我就突眼咧嘴,仿佛白日见鬼似的。倒是那几个与我同时进来的丫头,见胤祥如此待我,有两个长的拔尖的心里不忿儿起来。



刚过了头三个月,那两个丫头把心中的恐惧,不平,小心谨慎都压了下去之后,见胤祥如此人品,又不像是被监禁起来那一脸的晦气样子,心里自然都存了些想头儿。她们原是四爷旗下包衣奴才家生子儿,出身虽不高,可到底是在旗的,给一个被圈禁的贝子做身边人,倒也不算不配。



可一来见胤祥对我千依百顺,竟不似个爷对丫头的样子,就是一般夫妻也做不到的,二来府里的太监总管是秦顺儿,内府的丫头们又是小桃儿在管,他们两个人,对我一如胤祥,忠心耿耿,全心全意.



她们的心里头不禁存了些疑问,曾私下言语试探,被我三言两语的挡了回去,横竖我又不能告诉他们,胤祥本就是我老公,小桃她们就是伺候我的云云。



又过了两日,竟被一个听到秦顺儿私下里叫我叫溜了口,转过身来,就有人背后酸言酸语地说什么,都是奴才丫头,竟也被叫起主子来了…



可终也有几个伶俐的看出事情头尾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胤祥他们如此对我,但是见了我总是客客气气的,甚或也以主子来看我。我只是笑着说大家都是好姐妹,平和相处就好,没什么主子奴才的。可懂事的不说她也懂,那不明白说什么也说不明白了。



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正在看书,忽然听小丫头嘀咕些什么,打得狠云云,有些好奇,叫她们进来问也不敢回,还是小桃儿进了来,说是一个丫头犯了错,十三爷让人打了她一顿,撵到柴房去了



我一愣,胤祥向来对下人宽和,很少计较什么,怎么这回…心里想着顺口问了句,谁呀?小桃儿抿了嘴眼睛滴溜乱转就是不答,一旁的小丫头嘴快说了出来,被小桃狠狠地剜了一眼,吓得忙退出去了.



我心里猜到了个大概,又听小桃说什么不用管那起子淫妇,心里的感觉不免有些诡异。似乎自打我认识胤祥之后,只是见他对我不三不四,疯言疯语,倒没见过他把别的女孩儿放在眼里



若论在长春宫,长的比我好的女孩就不少,更不用说外面的花花世界了,他却也从不曾招惹,要么客客气气,要么就是主子款儿,与我婚后更是如此。唯一一个疑似的可能就是七香,可还没等我弄明白,人就已经送出去了,再没人来碍我的眼,情敌二字与我而言就是空话



今天这一遭对我而言倒是挺新鲜的,可是很显然,我和敌人还没有正面遭遇,就已经被胤祥提前干掉了,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好笑。小桃儿见我不生气,也松了一口气,嘴里虽不明说,也唠叨出些前因后果来,简单的说,就是某人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我问明了未曾伤及人命,也就不再提了。



夜里胤祥倒是笑眯眯的跟我说了大概,大有表功之意,我点头承认,说是要是被那女人占了你便宜,我岂不是吃亏了,胤祥大笑…此事烟消云散,再没人提起了。只是自那以后,人人见了我都规规矩矩的,并以主子相称,我还想说什么,秦顺儿却说是胤祥发的话儿。我原也怕惹了麻烦,胤祥却说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蚊子都飞不进来,倒想着飞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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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3   

我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一来被人叫习惯了,二来日子渐渐长了倒也不太觉得有什么别扭了。另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圈禁以后,夏天的蚊子确实少了不少,看来禁卫军圈的果然很严实,因而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一次在饭桌上说起来,胤祥一口汤全喷在了桌子上,小桃儿她们也笑得不行。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虽不像以往光彩照人,却还能让人有苦中作乐的能力,而且这是我来了这里以后,所经历过得最平静的生活,没有天下,却有自己一方天地,没有忙碌争斗的十三爷,却有一个朝夕相伴,心意相通的丈夫,而且这里没有他…….



“又在胡思乱想了,嗯…”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温暖的臂膀已围了过来,心里突的一跳,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手里的粥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取走了,小桃儿也不见了,我呼了口气,捋了捋头发,顺势靠在了胤祥的怀里。



“想什么呢”,胤祥笑嘻嘻的在我耳边说,暖暖的风吹得耳朵痒痒的,忍不住去挠,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却换了自己的下巴来揉搓,胡子碴儿弄得我更痒,忍不住笑了出来。痒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他的衣领处蹭了起来,胤祥一声低笑。


“这手里是什么”,胤祥顺势掰开了我的手看,我一低头才看见方才的炮竹纸竟被汗水粘在了手心儿,见胤祥有些若有所思的,我笑说,“方才正在想今天占了便宜呢”。
他一愣,我指着墙外不时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你听,别人花钱买炮,我们免费听响儿”。胤祥“噗嗤”一声喷笑了出来,脸埋在我脖子里,极低的叫了一声“小薇”。每次只有再没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叫,又仿佛这样我们就回到了从前,他意气风发,而我——名正言顺…
我反握住他的手,摸着他修长手指的薄茧,轻声说“我倒觉得这样好,自己家里开开心心的,不用大过节的去傻笑给别人看,反正咱们这岁数也没红包可拿了,嗯…”。胤祥抬起头一笑,又亲亲我的头发,却不再言语,只是抱着我轻轻摇晃。
我深知道他的心事儿,不论如何,那个神采飞扬的拼命十三郎,落到连过节放鞭炮的权利都没有的时候,心里又如何会好受,他总是觉得亏欠了我,让我和他一起受苦。
见我看着他,他突然作了个鬼脸儿,笑说“既是占便宜,那咱们就来个彻底的”,我忍不住笑了,“你还要干嘛”,胤祥笑而不答,只是回头扬声,“小桃儿,去,把那个斗篷拿来,主子们要去假山上坐坐,让厨房摆酒”。小桃儿忙应着去了。
见我愣愣的,他低头笑说“光听响儿没意思,说不定还有哪个冤大头放焰火呢,高处看得清楚些”。我哈哈一笑,见他高兴起来,心里也高兴,扶着胤祥的手正要起身,“砰砰”几声巨大的炮响传了进来。
我只觉的胤祥的手突然僵住,捏得我生疼,可又不觉得的疼,心脏跳的仿佛要冲出喉咙来,不禁下意识的用手握住了喉咙……这声音太熟悉又太陌生了,已经整整三年没听过了。
突然觉得手在哆嗦,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胤祥的颤抖,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慌得不行,可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他,一条青筋暴在额际,脸颊的肌肉也在不自觉地抽动,神情有些可怖
感受到胤祥的情绪激动,我突然平静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儿,他一颤,低头看我,见我一脸平静笑意,一怔…我微微点点头。
就这么过了会儿,一抹笑意突然出现在他唇边,未等我再说什么,胤祥回头扬声到,“来人,给爷更衣,备香案,接圣旨”……
第二章 重逢 1   

胤祥转身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顿了顿,手在门框边捏了又松,犹豫间还是没有回头,终是大步地走了出去,“呼”…我出了一口长气,向后重重的靠在了棉垫上,只觉得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棉布帘子一掀,门外的小桃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惊惧,又有些期盼,她慢慢的走到了我跟前,缓缓地跪靠在了塌子边儿上
我低头对她微微一笑,她一怔,表情倒是放松了些,不说话,只是用手揉搓着塌子上绸缎布面的边角儿。窗外头早站齐了伺候的丫头们,却偏偏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方才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的鞭炮声,已是半点儿也听不到了,那残留的些许喜气,也仿佛被眼前的压抑无声无息的吞没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低声说,他们夫妻分别三年未曾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对她我心里一直有一份愧疚。低着头的小桃儿一个哆嗦,也不抬头,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小姐…别这么说,这几年,小桃儿过得很好…知足…”
还未等我再开口,小桃儿猛地抬起头来,半仰着身儿,急急的说,“主子,您别也担心,据奴婢看,十三爷应该没什么凶险的,应该没…”后半截子话她越说越低…我强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你放心吧”,小桃儿也勉强一笑,又木木的坐了回去。
我转头望向窗外,庭园里的那几棵槐树,早就只剩了秃秃的枝子,正无力的被无情的北风随意拉扯着。我并不担心胤祥此去会有风险,若真是那样,就不会大张旗鼓的放炮传旨,而是悄没声儿的一杯毒酒了事了,我担心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嘴里喃喃的说了出来。
小桃儿有些迷茫的半抬头看我是否说了什么,我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响起,小桃儿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我的心也忍不住狂跳,快得有种让人作呕的感觉,只觉得热血一下下地往头上冲,手脚却偏偏冰凉起来…
唰”,布帘子一下子被人掀了开来,秦顺儿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主子…呼…主子”他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只是急促的呼吸着,干咽着吐沫,脸上似笑非笑的憋的紫胀,大冬天的却满脸是汗。“嘶…”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好痛,低头一看,才发现指甲正狠狠的掐在手心里,四道红印儿清晰的印了出来。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安静了些,“你慢慢说,别着急”我轻声说,看我平平静静的,秦顺儿一顿,又喘了两口气,“是,主子,十三爷没事儿,是宫里传了旨,皇上想见他,命他即刻进宫,也让我告诉主子一声,别担心,有信儿立刻来告诉的”,他一气儿的说了出来。

小桃儿一声儿喜极而泣的呜声响起,“小姐,小姐”,她泪流满面地只会这样叫着,秦顺儿也是满脸的喜意,傻乎乎的笑着,屋外一下子嗡的响动了起来,欢呼,低泣,笑声,那样毫不掩饰的喜悦瞬时充满了每个空间,缝隙…

就这么过了会儿,小桃儿和秦顺儿慢慢的静了下来,却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应该高兴的,为胤祥高兴,为他的东山再起,前程似锦高兴…可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勉强咧了咧嘴,“你们下去吧,我想静一静,该怎么做你们都知道,要是有什么信儿,立刻来通知我就是了”。


“是,那奴才告退”,秦顺儿拉了一把还想说些什么的小桃儿,转身一同出去了,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我也未曾听清,只是外面立刻安静了起来。

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不是吗,史书上对胤祥被圈禁了多久本就很有争议,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不禁苦笑,心里难道竟然盼望这样长长久久的被禁锢下去吗。决定进来陪伴十三对于我而言是一种解脱,可现在呢….

这三年平淡却安稳舒适的生活,不自由的身体,却有着自由的心和言论,没有争斗,没有恶意,没有防备,也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这一切马上都要结束了…最重要的是,胤祥迈出这个大门的一刹那,他还是光明正大的十三贝子,凤子龙孙,从不曾改变。而我呢…我到底是谁….

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忍不住用手使劲的按了按,才觉得好些了。算了,不去想了,我不想来的时候来了,不想死的时候死了,以为不能活的时候又活了过来,一切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半点儿不由自己

想想外面的世界,也不免有两分心动,若是初来之时,就被禁锢于此,恐怕疯了的心都有吧,如此想来,上天待我不薄,还算是让我循序渐进的去受罪,讪笑着咧了咧嘴,放松的躺了下去,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迷糊中觉得很热,摇了摇头,张眼看看四周有些昏昏暗暗的,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胤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把我抱到床上去,就在我旁边和衣睡了。我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红红的仿佛还有几分笑意的面孔,睡的沉沉的,一股浓烈的酒味儿飘散在四周,心里不禁一滞,他有多久没喝这么多酒了。

不自禁的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热热的面孔,一股股温暖的呼吸均匀的吹拂在我的手上,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线条坚硬的唇际,却有一条明显的笑痕印在嘴角。心里不禁一暖,这几年还能让他时时开心,是我最成功的事情了

啊”,我低低叫了一声,抚在胤祥唇边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人却没有醒,只是在枕头上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叫了声“小薇”,又睡去了,手却是牢牢地抓住了我的不肯放松。我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的睡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年冬狩,胤祥被熊所伤,我去照顾他的那一夜。
那时的他也是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继而抓住了我的心,有些痛,更多的是欢喜,一如现在,从不曾改变…四周薄薄的床帐,罩住了我和他,笼住了一方天地。彼此温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就算只剩下一点点空气,也要一起分享,直到今天才明白,这静静的一方天地,原来才是我想要的,而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么久…
“主子,你看这个好不好”,小桃儿笑眯眯的在我身边摆弄着一堆堆的布料,这些绫罗绸缎,要么是皇帝的赏赐,要么是那些爷的贺礼,我全然不在意,只是随着小桃儿折腾。自那晚捋顺了自己的心意,我就一心一意地替胤祥高兴着,打算着。

第二章 重逢 2   

胤祥对我的心事儿也猜到几分,原也怕我太过忧虑,又或横生枝节,见我现在一付平和喜悦的样子,虽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多问,但显然是放下了心来。我知道他拒绝了再添加或更换奴才,明里是说,刚蒙皇上开恩,应当报效皇上,为朝廷效力,而不是整理私宅,私下里自然是不希望再有生人进府,于我不利。

皇上的圣旨说得很清楚,原本胤祥跟废太子之事有牵连,虽是无心,也要略作薄惩,现已三年,看他表现良好,因放了他出来,为朝廷效力,以弥补过失云云…说到底,这道圣旨不过是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扒掉层层外衣,不过也就剩了些甜甜苦苦的滋味罢了。其中滋味胤祥自然了解,不过对他来说,还是甜大于苦吧…

胤祥已是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节奏,每日里上朝,去六部办差,竟似比原来还要忙些,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夜深了才回来,可精神却越来越好。私下里言谈皆是豪情,外面却又是一付谦和谨慎的样子,我只能低叹,这才是那个未来的第一贤王吧…

府里的东西都要换过,一来是因为胤祥已恢复了品级,日常用度自然不同,二来也是要去去晦气,这些圈禁时用的东西,都要拿去烧掉。人人是欢声笑语,精神百倍,我却再也没有那时装修的心情了,只是躲在自己房里,每日里看书写字,甚至宁愿笨手笨脚的做针线,也不想出了门去。

这么鸵鸟了些日子,连忙碌的胤祥也觉得不对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是笑说,现在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他抱住我只是沉默,最后在我头顶只低低说了句,“委屈你了”…我眼眶一热,哑声说了句“在你身边我还没受过委屈呢”,胤祥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小姐,这个好不好”,“啊”我回过神来,看了看,“嗯,挺好的”,小桃儿撇了撇嘴,“问了您十几回,都是这一句,嗯,挺好的”。我哈哈一笑,“就是挺好的,横不能挺好的东西我说不好不是”,说得小桃儿也是一笑。

门外的小丫头回了声儿,“十三爷就回来了”,我一愣,与小桃儿对看了一眼,“今儿怎么这么早”,“秦总管没说,只是说一会儿子主子马就到了”,“嗯,知道了,你去吧”,门外的丫头退了出去。我想了想“小桃儿,你去准备些粥水,先给十三爷暖暖也是好的,天太冷,容易受寒”,“是,这就去”小桃儿忙应了去了。


看着小桃儿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和她说过让她回家看看,她满眼泪水的样子。我起身向书房走去,想来胤祥回来若没到我这儿,就应该在书房,让小桃儿出门去见外人,虽说是她的丈夫,但不管怎样也还是要跟十三说一声儿的。

府里的奴才本就少,最近又忙得不行,基本都在前面伺候着,后院的人少了不少,我也乐得清闲自在,慢悠悠的溜达着。心里有些日子不曾这样安适了,因此更是放慢了脚步,虽然四周光秃秃的,水面也已经结了冰,只有几只麻雀还是那样肥肥笨笨的跳来跳去觅食。

眼瞅着到了书房,门口竟没有太监伺候着,想想可能是人还没有过来,不会是去找我了吧,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正想转身回去,转念一想,可别又走岔了,干脆到书房里等他就是了,那边儿找不到我,自然会来这边儿。

抬脚上了台阶,心里想着上次看到胤祥书架上放了一本杂人游记,不知道现在还不在呢。现在不能出去玩了,看看这一类的旅游指南也是好的,一边顺手推了门,迈步进去,那书放在哪儿呢,转眼看去,层层叠叠的都是书。

正凭着上次的记忆垫脚伸手去上面的书架去翻,刚抽出一本,忽听到身后门扇被推开的声音,勉强回了头笑说“你到底把那本书放…”,看到一个人影儿正直直的站在门口,“啪哒”一声书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你…”瘦长挺直的身材,有些苍白的面色,略带了几分讥诮的嘴角儿,还有…那双黑得仿佛见不到底的眼,眼前明明是模模糊糊的,可偏偏又是看的那样的清楚,四爷…

四爷一手扶在门扇上,看来正要推门进来,现在却是僵直的站在那里,表情漠然,只是手指却已捏得泛了白。“他要的,我也要”…“这也是你的选择吗”…“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我还会再见到你的,是不是”…

他曾说过的一句句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充斥着我的脑海,或有情,或无情的回响着…“啪”的一声,眼泪落在了地面,声音竟是那样响亮,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四爷眸色一暗,只觉得眼前的身影儿闪动,我不禁张大了眼…“咦,四哥,干吗站在门口不进去”,十三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爷身形一滞,我下意识的转了头,快速的在脸上抹了两把。

“四哥,你”十三笑嘻嘻的出现在门口,抬眼看见我也是一愣,眼光闪了闪,还没等我看明白,他笑着说了句,“四哥快进来吧,站在门口搪风怪冷的”,四爷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来,自去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了几案上胤祥写的一幅字端详起来。

十三转头冲外面喊了句,“顺儿,快上茶来,就是前儿三爷送的那个老君眉”,说完回头冲四爷笑说,“四哥,你也尝尝,三哥把这茶夸的琼浆玉液似的”,四爷抬眼,略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去。


胤祥转过脸来笑看着我,仿佛一无所觉得样子,我心里一抽,脑袋胀得要命,嗡嗡的一片嘈杂,可直觉已让腿自动自发的迈了出去,端正的福下身去,稳稳得说,“奴婢给四爷,十三爷请安”,胤祥大大的一愣,一时笑容竟僵在了脸上,四爷却一动不动。


第二章 重逢 3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是很久,“嗯,起来吧”,四爷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如从前冷冷的,淡淡的,我心里却是一热,“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觉得心里虽然一片空白,情绪却像是掉光了叶子的杨树,光秃秃的很难看,但也算去掉了累赘,落得几分轻松。

正要起身,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却紧密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儿,我一顿,借力直起身来,抬头看过去,胤祥淡淡却满足的笑颜顺时印入眼底,他用手轻触了触我的眼角儿,停了会儿,收了手,却只低声问了句“找我有事儿”,我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儿,回头再说吧,你正事要紧”,他点了点头。
我向四爷坐的方向又福了福身儿,就低头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一刹那,忍不住抬眼,却只看见四爷低头的侧影,还有他手中已捏得不成形的字纸…
一只手突然轻贴在了我的额头,不禁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小桃儿关心的脸,“您怎么了,不舒服,打刚才就脸色不好,早上还红润润的,是不是方才出门受了风”,说完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不热呀”。

我强笑了下,“我没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关公,哪能一天到晚老红着脸”。小桃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旁的小丫头也是抿嘴偷笑,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小丫头把饭摆上来,胤祥早就让人来回,说是今儿个要和四爷一起吃饭,不用等他了。

小桃儿让其他丫头都退下了,就坐在一边儿陪我吃饭,这样说话也方便些。她不时地夹这个夹那个给我,我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好像在嚼渣滓,喀拉喀拉的。以前的事情却不停的在我脑海里显现着,初见,相识,相知,还有…

都说人一过了五十岁就会不自觉地回忆着过去,以感觉生命曾经辉煌的存在,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年龄越老想的就会越多…不禁苦笑,自己回想了这么久,难道自己的心也老了吗,虽然还有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主子…”,“啊”我一愣神,看向小桃儿,她正好笑得看着我,“您这又是神游太虚到哪路神仙那里去了”,说完用手指了指,我顺势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在用筷子喝汤…脸一红,瞥了正抿嘴偷笑的小桃儿一眼,放下筷子,拿起碗来咕嘟咕嘟的就喝了下去…抹抹嘴儿,看看小桃儿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小桃儿好笑的摇了摇头,把我手中的汤碗接了过去,嘴里喃喃的嘀咕了些什么“做派,破落户”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主子,先儿听秦顺儿说,今年的正月儿灯会办的时间长,各地都派了能干的工匠来京城扎彩灯,一定很热闹”。
我看了看她,想想小年那天胤祥获释,转眼已是小二十天了,正月十五在即,未圈禁之前年年都是要去宫里请安,一同赏灯,后来流离失所的在外头,穷乡僻壤的也无灯可赏。

不禁有两分心动,反正今年胤祥还是要去宫里的,只不过跟我却再没半点关系了,心里冷笑了一声,那鬼地方不去也罢了。看着小桃儿眼巴巴的看着我,想想许久她也未曾回家了,刚才虽然没说成,想必胤祥也不会反对

这几年下来,经历了这些事情,小桃儿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小丫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她心里有数儿。心里隐隐察觉到自己最近心态太过糟糕,也许出去走走心里会好得多,各何况这么多年没有出府门半步,外面的变化一定不少,虽赶不上中国改革开放那样的日新月异,但多多少少总是有变得吧.

想着不禁一笑,“知道了,你快吃吧”,小桃儿见我开心,知道出门有望,心里也极高兴的,又唧唧呱呱地说了起来,以前看过的灯怎样的好,今年一定又会怎样怎样。
到了晚间,我早早地睡了,许是下意识的不知道见了胤祥要说什么,虽然睡得极不踏实,反反复复的,可怎样也不愿醒来,只是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叹息,而后额头一热,再睁眼时天已大亮,胤祥早就出门去了,还留话说,晚上有席,回来的迟。
梳洗的时候见小桃儿一脸的喜意,一问才知道,昨儿晚上胤祥见我睡了,就问了小桃儿我下午找他去做什么。小桃儿说大概是为了让她回家看看的缘故,上午还曾听我提过,胤祥想了想,也就允了,只是说让她自己小心些。小桃儿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暗示,虽然警醒了一下,可还是欢天喜地的应了。
我挠了挠脸颊,在镜中对正给我梳头的小桃儿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小桃儿手一顿,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咬着嘴唇儿只是不说话。看她情绪有些不对,问了问才明白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我陪你去如何”,小桃儿一惊,未等她说话,我摇了摇手“第一我也想出去走走,晚些好了,带上斗篷遮住头脸,天色暗的话,别人也看不清,二来,你回家也不可能没人陪着不是,这是规矩,三者,趁现在没到十五,花灯却应该已经做好了,趁着人少,正好去看看”。

小桃儿一脸的犹豫,“那要不要告诉…”,“不用了,我们速去速回,带着侍卫,不会怎样的”。小桃儿还是担心,我却浑不在意,昨晚上做了一夜噩梦之后,早就决定,横竖死过一回,就是再来一遍,之前也要过得痛快些,真要发生些什么也不是我患得患失,藏头露尾就能躲得过去的。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9-25 23: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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