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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参见教主。”包括君陶然在内的冥月教中人一见来人,立刻下跪行礼。原来他就是封雪淮啊,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我感到傅离珑缠在脖子上的长鞭顿时松了不少,那持鞭的手甚至还微微颤抖着。
  “免礼。”好冷酷的声音。呼吸顺畅不少,灵魂似乎重又回到身体里,我在急剧喘着气的同时,终于看清了来人。平滑如雕的俊容是上天无比的眷顾,粗细有致的墨眉下镶着一双摄人心魂的狭长凤眸,却仿佛玉石般幽幽冷冷,鹰鼻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袭白袍倚风而立,宽大的衣袖随风摇曳,活生生是谪仙下凡的风姿,可惜却被身上那一股未敛的肃杀霸气破坏了美感。我不由想起镜湖上的惊鸿一瞥,当初疑是踏雪而来的天人,于是想也不想,破雪二字便脱口而出,没料到他名字中真有一个雪字呢,自己可以去摆个算命摊子了,未知他可还记得自己这个目睹他杀人的冒犯者呢?头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许多念头一闪而过,嘴角不由为自己浮起的怪诞想法勾起了一抹微笑,却没注意到一双冷冷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傅离珑笑得凄然。封雪淮不语,只冷冷地看着我们。君陶然开口:“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究竟是谁让你下的毒?”我恍然,原来之前君傅二人口中的“他”便是封雪淮。傅离珑只痴痴地凝望着封雪淮,旁人说什么已不入她耳。“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见我,哪怕是施舍一个眼神也好,我便不会这样做了……”莫非傅离珑是因为他才会心生报复的?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爱未免也太过激烈了。那时的我虽然心有所属,却并不能理解这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恋。
  “你有什么值得我看?”封雪淮冷冷一句,便将她的满腔爱恋全冻成了寒冰。“我有什么值得你看,我有什么值得你看……”傅离珑喃喃念着,继而凄厉地笑了起来:“天下间还有几个女子比得上我的容貌?十几年了,师傅临终还要将我许配于你,你却连看我一眼也不肯,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是我要的人。”与那激动的声音相比,封雪淮依然是不动如山的漠然。“好一个不是你要的人!”傅离珑闻言大笑,笑中带泪,更觉凄凉。“我不甘心,千方百计挑起你们与擎天门的纷争,只为了能看看你的身影,而你,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宁愿派了君陶然来,自始至终都不肯出现。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处置我这个冥月教的叛徒么?”她脸上带着放弃一切的绝望,声音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一双手却始终紧紧握住缠着我的长鞭。
  “按教规处置。”“那就是死了。”傅离珑冷冷一笑,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蓦地一扯长鞭。“呜……”我紧紧地皱起眉,发出痛苦破碎的呻吟。“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身为教主的你却不顾一顾他的安危么?”傅离珑魅眼望向封雪淮“他非我教中人,你想杀便杀吧。”封雪淮淡淡地道,似乎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如同天气那般简单。“教主!”萧宁惊叫起来,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焦急。
  “不愧是冥月教主,果然是绝对的无心无情。既然都是死,倒不如拉个人做伴。”傅离珑咯咯娇笑,朱唇凑近我耳畔低语:“秦惊鸿,你千不该万不该坏了我的好事,我恨极冥月教的人,你却还偏偏救了他们,黄泉路上,你便只怪你自己多管闲事吧。”鞭子愈收愈紧,视线渐渐暗了下来,眼神迷乱之中掠过君陶然眸中的心虚和歉疚,封雪淮冰冷的声音和萧宁焦灼的惊呼此刻听来竟是如此遥远不可捉摸,然而灵台却是异常的空明,许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枚棋子而已。君陶然早就知道毒是傅离珑下的,然而与杜启非在一起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所以只是猜测而没有确实的证据。于是便要自己这个坏了她计划的人来,让恨了透我的傅离珑露出破绽进而引来幕后的主使者。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却未算到从头到尾只有傅离珑一个人而已,虽然杜启非是个疑点,却牵扯不到什么阴谋,单纯只是一名女子心殇的代价罢了。而自己,也是这场代价中的一部分……慕容,我怕是等不到与你相见的那一天了……“不要恨我……”低低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女子良心未泯的絮语,怎么会恨你呢,要怪只怪自己时运不济,你终究也不过是为情所伤而已啊……我想着,眼睛渐渐合上,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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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之时,傅离珑手中的鞭子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松,弹指间变故已生。
  脖子上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压迫感忽然全部消失,一度毫无气息流转的胸腔内一下子涌入大量的气体,让我不觉抚着颈项大声呛咳着,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惊见君陶然已夺过傅离珑手中的长鞭,而封雪淮则一掌印上她的胸口,彤云般的曳地宫裙如火蝶飘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身子无力地滑落。鲜血不断从口鼻中喷涌出来,看得出封雪淮那一掌打得很重。
  然而她竟然还笑了出来,血痕交错的脸庞并无损于她的绝艳,就像一只濒死的蝶正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师兄……”她吐出一口鲜血,困难地说道,藏在衣袖下的手颤抖着伸向封雪淮。封雪淮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动作。“师傅临死前,只有我在他……在他身边,你不想知道他……咳咳……和我说了什么吗?”毫无感情波动的眸子看了她半晌,直至她似乎已经昏厥的时候,才缓缓移动着步子,在她身前站定。傅离珑沾着血迹的唇张了张,喃喃说了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清。封雪淮亦蹲下身,将身子往前倾近了一些,耳朵靠近那唇瓣。余光掠过一丝寒芒,我不由惊叫起来:“小心!”
  说时迟,封雪淮已捏住她的手腕,欲将那匕首打落。却不料傅离珑反手握住他,将匕首往自己胸口送入。
  我被这一幕骇住了。鲜血从锋刃插入的地方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将一片红衣颜色染得更深。她的手却紧紧抓着封雪淮,那力道大得竟连封雪淮一时也挣不开,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我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咳……能够死在你手里……我不曾后悔过……”她终于放开了手,封雪淮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在一旁冷冷注视着她。
  只见她按住那鲜血横流的伤口处,似乎想让生命流逝得慢一些,眼珠缓缓转动着,来到我身上,轻轻地开口:“你可以过来么……”我愣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行至半路,袖子被扯住了,抬眼一望,对上君陶然不赞同的眼神,我皱起眉几不可见地轻笑了一下,毅然地走上前去,忍住不适,在她身前蹲下。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惧怕呢?傅离珑看着我,那神色温暖安详,全无之前的戾气和阴狠。“让我看一下……”她低低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又凑近了些。“秦公子!”萧宁几乎是失声叫了起来。她定定地注视着我,“再笑一次。”“什么?”这回我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了口气,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再次开口:“再笑一次……给我看……”我不明白她的话,却仍然依言扯了扯嘴角。“不对……不是这种……”她似乎有些失望,眼眸渐渐涣散,神情却愈发满足:“刚刚我看到了……看到了飞雪……看到了流云……那胡地七月的飞雪……多么无瑕……我永远……也无法……”语未竟,手困难地举起,似乎想碰触我的脸,却终究无力地垂下,眼睑缓缓合上,嘴角却依然挂着满足的笑意。
  大厅内静寂无声,每个人都被惊呆了,久久无法反应过来。萧宁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旁扶起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悄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忍住昏眩欲呕的感觉和喉间炙烧般的疼痛勉强站定,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却全因眼前的女子所起,酸酸涩涩,似乎有什么冒了出来,却又一片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封雪淮首先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有人轻轻开了口:“教主,她的尸体……”“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白影翩然而动。“站住!”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冒了起来,烧得我难受至极,就这样朝着那背影大喝出来。
  人人皆惊疑不定地望向我,此刻心中燃烧着一把怒火,倒是什么惧意也没有了。白衣站定,却没有回头。
  “她虽然手段激烈,可毕竟是真心真意爱过你的,死者为大,你怎能如此待她!”说至激动处,眼前隐隐发黑,却是一口傲气哽在心头,硬撑着没有倒下去。萧宁紧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惶恐:“秦公子身体不适神智不清故出言有所得罪,请教主勿怪。”
  “我没有神智不清!”我甩开萧宁相扶的手,深吸了口气,努力聚集开始涣散的焦距,瞪着前面那个冷漠如冰的背影。“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不能这么对她,何况她还是你的师妹!”
  一个不长的句子已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闭了闭眼,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着喘气。就在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得到那人的回答时,冰寒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她埋在后山石室。”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心神一松,身子便直直往前倾倒,朦胧中,似乎听到了留衣焦灼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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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烟雨蒙蒙,柳叶拂飞的石桥上,是谁在携手而笑?男子轻轻拨开落在那白玉般额头的散发,在那上面印下深情一吻……佳人回眸顾盼,倾人城国,浮生一笑,灿若朝云。
  五月飞花,海誓山盟,十年双双,青丝成雪,故人何在,笑语盈盈……虽然隔得远远,但我莫名地就是知道,那白衣胜雪,恍如天仙的女子犹如自语般低低诉说的,究竟是什么。“娘……爹……”我不敢置信地轻喃,不知不觉地移动脚步欲上前,双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而动弹不得。“娘……”我着急地想大喊,却惊恐地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从小只能从画像上看见自己娘亲,谁来告诉我,这不是幻觉?而那个笑得一脸温柔的俊秀男子,竟是年轻时的爹。那时的他是多么神采飞扬,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对活生生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然而想起后来,只会令人更加感伤罢了……
  娘……娘……我泪流满面,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呐喊,你何其忍心抛下爹和我,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还在……女子仿佛听见了我的呼唤,轻轻回首,却是满脸神伤。“鸿儿,对不起……”女子檀口微张,声音遥远得好象从天际传来,如飘似缈。“娘也不想这么早离开你的……人生这条路,你或许会走得比别人艰辛,但娘相信……”话音愈来愈小,终至化作一缕清风,飘散无痕。
  只见女子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朝我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来不及说,然而她终究还是回首,挽起身旁男子的手,两人的身影淡化在无边无际的雾气之中。
  不!……那噩梦般的窒息感一直缠绕着我,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要走……我还有……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啊……泪无声地狂流,内心如焚。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你还有我啊……
  是谁……谁在说话?我抬头四望,却不见人影。你啊……总是让人放心不下,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你身边你要怎么办……惊鸿,你这么聪明,却不谙人心,行走江湖难免会遇上麻烦,这块令牌带在你身上,或许会有用……我低头,手指缓缓抚上胸口那平滑晶莹得仿佛在流动的玉,慕容,慕容,好想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你在哪里……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泪珠滴落在玉上,泛起一阵温暖的光芒,将我团团围住……
  “唔……”颈上沁入一阵清凉,那火烧般的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脸上湿湿的,不由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被紧紧握住了。“恩……”缓缓睁开眼,望进留衣哭得如核桃般肿起的眸子。“怎么了……”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像鸭子在叫。
  “惊鸿!”留衣见我醒来,喜形于色。“你等等。”她胡乱地摸了摸脸,跑去倒了杯水,又轻手轻脚地扶起我。一股温暖的液体流入喉间,我口中逸出舒服的叹息,感觉立刻舒畅了许多。“怎么哭成这样?像只兔子。”我取笑着她,手却心疼地拂开散落在青白脸庞的乱发。“你还说!”我一说她又开始抽泣起来,眼泪扑哧扑哧地成串往下掉,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颈项,动作已是轻柔至极,仍令我不由倒抽了口气。“这么深的勒痕……那女人好狠……如果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她这样伤你了!”
  “别哭啊。”一见她哭,我立刻手忙脚乱起来。边拭去那泪水,笑着安慰她:“看我这不是没事么?”“没事?”盈盈水眸瞪着我,“昏睡了三天叫没事吗!我听萧堂主说你还差点没了命,你……你……”她哽咽得说不出话了。我不由暗怪萧宁,明明知道留衣担心我却还那么多嘴。“傅离珑武功与君陶然不相伯仲,你在的话也只会多一个人受伤罢了。”“可是我听说之后你还主动去靠近她。”留意咬着下唇紧追不舍,大有我不回答就哭给我看的架势。我苦笑,这萧宁到底跟她说了多少事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我置她的请求于不顾,我做不到,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将一生的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却得不到任何回报,也许对她来说,能够死在封雪淮的怀里,才是一种幸福吧。我长叹了一声,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然而我在她临死的那一刻,却涌起难以言喻,近乎身受的悲哀,对世情的纷纷扰扰,仿佛又看透了几分,这于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出神地想着。
  “不要!”留衣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声音透着微微的惊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我回过神,不解地扶起她。她抬头,神情迷惘。“你刚刚……让人觉得很飘渺……好象随时会飞走的感觉……”我失笑,笑她的胡思乱想。“我又不是鸟,怎么会飞?再说……”想起梦中的情景,我的声音低了下来,神色黯然,“我又能走到哪去……?”
  柔荑愈发握紧了我,另一只手如春风般拂过我的脸。“你刚刚作了噩梦吧,一脸的泪痕,都哭湿了。”我真的哭了?我愣愣地失神不语。那个梦,好象真的一样,温暖得……让我心痛。
  “那么无助的你,就像无依无靠的小孩,却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除了少主,我不可以分享你的心事么?藏得太久,只怕到时都腐烂了。”留衣笑着,笑容是那么明丽而灿烂。我忍住哭泣的冲动,拥住她,将头埋进那暗暗生香的发丝。“对不起……”总有一天,我会对你说的,只是这一刻,我想静一静。
  留衣无言地轻拍了一下我的背,我知道她会理解我的,心底淌过暖流,抬首一笑,转头望向窗外,轻道:“留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留衣愣了一下,高兴地道:“好啊,我早就想走了。”迟疑了一下,“要是你还不想走的话……”我笑了,刚醒来却已有些疲惫。“我怎么会不想走呢,只是之前被一些事羁绊了,但是现在,无论什么都不能动摇我想走的决心了。”留在这里太累了,不是我能适应的。
  青葱长指抚过我的眉间,“你本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习惯这种生活的。”“也许吧。”我苦涩地笑了,我可以不介意被人当作棋子,但却无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慢慢地消逝,即使那个人曾经想杀我。手指不由抚上胸前犹带暖意的玉牌,慕容……也许真如你所说,我虽然可以看透很多事情,却永远,也看不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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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月初挂,春云流尽。
  方才魂梦一场,却仿佛让我明了了许多事情。关于父亲,对他的冷淡和疏离,自己心中并非无怨,只是那怨藏得太深,竟也化作如他一般的冷漠。离家前那冷肃依旧,鬓边却已染星白的父亲,与梦中那个清俊秀逸,顾盼风流的男子相比何止天壤?两人相爱至深,娘却先弃他而去,留下他形单影只地日日对着我。睹物思人,秦家无一处没有留下他们晏晏笑语的痕迹,只怕他心中的苦,心中的怨,还要比我深,比我浓吧?
  长吁了口气,我披上外衣走出房门。踏在繁花绰约的小径,身上散满了细碎错落的花影,心头便是思绪万千,一张张容颜从脑海掠过,却只是更添纷乱罢了。几枝白梅逸逸从肩膀处斜出来,淡淡飞着冷香,三月的春光在这里不复得见,月光铺下来,竟似下了一庭的香雪。我略感疑惑地望望四周,一片陌生,全然是没有来过的地方,转身欲走,却是连来路也不识得了。只有继续走下去了,我不甚在意地想着,拢拢单薄的外衣驱赶入夜的寒意,漫无目的地移动脚步,冷香渐稀,视野也随之开阔,清冷无波泛着微微磷光的水潭静静地驻在那里。看着它,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了封雪淮,也许是那种一直都冷冷淡淡的感觉很相似吧,与慕容一般不把人命放在眼中的漠然呵……
  视线蓦地凝住了,那个颀长挺拔的白影,我不由扬起苦笑,这是不是就叫冤家路窄,白天对他那样说话,现在又撞上了,只怕会连小命也不保了吧。思及此,我毫不犹豫地转身。
  “来了又为何要走?”幽月下,清冷如水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暗暗苦笑着停下脚步,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
  “因为怕你杀我。”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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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因为怕你杀我。”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背对着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嘲讽。“为何那天的事又不见你求饶?”我淡淡一笑:“既是避不过,又为何要避,既是避得过,又为何不避?”“替傅离珑说话是避不过的事?”我思索了一下,很认真地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事情。而惊鸿所坚持的,也许正是教主所不屑的。”
  “你很了解我?”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我但笑不语。非是了解你,只不过你同慕容一般是上位者,而上位者的心思往往很相似,如此而已。
  风猎起他的袍角飒飒作响。我突然觉得有些寒意,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衣。“封教主,请问我可以走了吗?”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说都得恭谦一些。不过……呃,封教主,疯教主,我忍住笑,希望人家不会听出弦外之音。良久,那声音才响起:“我有绑住你的脚么?”啥?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角不觉扬起微微笑意,这个人真是别扭,说个可以就这么伤他封大教主的自尊么?“那么,惊鸿告辞了。”
  转身欲走,堪堪踏出步子却又折了回来,朝着那冰冷的身影尴尬一笑。“那个……”“还有事?”白衣一扬,灼灼的目光对上我。“呃……请问回去的路怎么走?”希望他不会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享受湖光山色。他似乎怔了一下,忽地低低笑出声来,沉沉而带磁性的煞是好听。我从未听过那么冷漠的人笑得如此开怀,却不知他在笑什么,一时竟也愣愣地回望着他。
  身子蓦地腾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挟在怀中,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眼前的景物浮光掠影般闪起又消失,搅得我头昏欲呕。似乎过了许久,脚终于踏在实地上,我松了口气,还未反应过来,下巴已被抬起,强迫着望入一双冰冷的眼眸,眸底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你果然很有趣。”
  说完这句话,那长袖一拂,已飘然远去。我很有趣?一头雾水地望着封雪淮消失的方向,半天硬是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你看,又招惹上麻烦了吧?”回过头,只见留衣站在我身后,一脸忧色。
  “没事的,我们明日便要离开了。”我安慰着她,心里却也有些不确定。“而且,每次可都是麻烦沾惹上我的。”不服气地反驳,却说得心虚。“是么?”留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少主那次就不必说了,还有傅离珑的事呢?”“呃……”我彻底词穷,忽而转念一想,脸上故作凶狠的神色。“好哇,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管到主子头上来了,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行!”留衣掩口而笑,“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可恶!”我笑着伸手欲抓她。那娉婷的身影轻轻一转,也不见如何作势,便飘出了我的视线。鹅黄的长裙曳起一地的金黄,飘摇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轻云之蔽月,姿容袅袅,恍如神仙,一时看得我竟痴了。这便是擎天门的武功么,简直如同九天神舞一般,而它,也是用来杀人的?两人你追我赶,在夜晚的小院里笑声不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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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走了?”听完我的来意,君陶然有些遗憾,却好象毫不意外。我点点头,“既然众人的毒已解,我也不必在留于此了。”他歉然一笑,欲言又止。“对不起,那天……”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地笑着阻止了下文:“是惊鸿自己要走的,与那天的事无关,呆在一个地方本就不是我的初衷,再说,”我顿了一下,续道,“再说各为其主,君左使的做法并没有错,请不必自责。”我很诚恳地说道,毫无作伪之色。君陶然叹了口气,苦笑,“秦公子就是这样才更让君某愧疚。”我眨眨眼:“若是君左使觉得愧疚,那四季之水……”我还是念念不忘先前的事。君陶然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是的是的,君某不敢或忘。”说罢拍拍手,立刻有人送上四个小小的玉瓶,我眼睛一亮,知道这四季之水极是珍贵,寻常莫说一瓶了,便是一滴也难以寻觅,只因这水不仅是泡茶的上上之选,更因为它可以作为药引,医治一些难解的绝症。心下感激,我朝他一揖:“那么,就此拜别了。”君陶然含笑道:“爱茶之人若秦公子,也是世间罕见了。秦公子请,咱们后会有期了。”我点点头,转念一想,又摇摇头道:“还是后会无期的好。”君陶然闻言哈哈大笑:“只怕世事难料,未能尽如公子所愿。”
  我和留衣出了门口,又走了好几步,忽闻君陶然道:“秦公子,希望你能够幸福。”我回头,朝他一笑,“谢谢你。”脚下没有再迟疑地离开。如果他不是冥月教的左使,或许会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呢。身后传来他喃喃的话语:“我终于知道为何那时傅离珑会突然松手了……”风吹起,声音消散在残英翠羽之中。花枝摇曳,是在回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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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在这儿歇息可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站在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前对着留衣道。几天的路程,足以让我们从黎州来到柳州,这个与黎州同为南朝的商业中心,却因为在地理上更靠近北庭,也沾染了一些北方的豪迈之气,与南方特有的雅致相融,竟显得如此迷人。
  “这话惊鸿本不必问的,你到哪,我便也到哪。”无论何时回首,永远是那个温婉动人的笑靥。心下浮起淡淡的感动,我挽起她的手,朝门内走去。
  客栈人进人出,川流不息,食客们高声纵谈,很是热闹,其中挎刀带剑的亦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名仗剑的华服男女,也许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小姐。我和留衣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吃着叫来的清淡小菜。
  “明天肯定会很热闹的了,老子也想去看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响起。
  另有一人懒洋洋地应道:“盛况空前那是一定的,不过你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君少主还得不到的请贴,哪轮得到你?”君少主三个字说得我心中一动,不由抬起头来。
  只见方才那个大汉满脸通红,像是有些羞怒。“俺去不了,难道你还去得了了!”
  后者闻言不由有些得意之色,“我自然也是去不了的,但好歹见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也算不枉此生了。”众人哗然,纷纷问道:“那她的姿色如何?”
  “恩哼,比仙女还美,这可难说了。”有人嘲笑:“你能见到秋云罗,你不如告诉我你见过皇帝我还有点相信你。”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那人不服气,眼看就要拍案而起了,只听得方才嘲笑他的人慢悠悠地道:“明天的盛会,普天之下只有五个人得到请贴,秋云罗的派头之大可见一斑,要说你之前见过她,我可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先前几个男女中长相俏丽的一名少女忽然轻哼一声,“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弄那么多名堂作甚!”言语之中很是轻蔑。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个少女身上,只听得她旁边的年轻男子沉声道:“蓉妹,不可妄言!”说罢又朝周遭点点头:“舍妹年少无知,各位勿怪。”举手投足比那少女要沉稳得多,一派大家风范。少女虽然不满,却显然不太敢反驳,气冲冲地撇开头了事。
  众人的注意力回到原来那个问题上,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哪五个人啊?”那人嘿嘿一笑,颇有高深莫测之意。“前两个人么,自然是冥月教主封雪淮和擎天门少主慕容商清,还有另外两个嘛,分别是天山仙府府主和前北庭兵马大元帅楚霄。而且听说,天山仙府的府主已经答应要前往了。”
  天山仙府?我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留衣已低声而快速地向我解释道:“在武林中,天山仙府是和逍遥宫一般神秘的存在。逍遥宫行事低调,再加上已近二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因而显得诡秘,而天山仙府则是因为其行踪之飘忽,传说仙府位于天山,故名天山仙府,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的所在,据闻仙府中人个个貌胜神仙,武功之奇特似承自西域一脉。两者的势力虽然比不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擎天门和冥月教,但他们能名列十大势力之一,且屹立江湖百十年未倒,不是没有它们的道理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念一想,却又不解:“天山仙府既行事隐秘,却又为何要应邀?而且还是府主亲往?”留衣摇摇头,亦是一脸苦思未果的凝重。我忽而又忆起刚才那人的话。先前他说慕容也收到了请贴……?继而又摇头,暗笑自己思念过甚了,他曾劝自己不要来,况且现在擎天门有事,想必更不会赴约的了。而封雪淮,以他冷傲的性子,也无论如何不屑于此的吧?至于楚霄,传说他已隐遁山林,无论是真是假,应该不会轻易现身的了。如此说来,五个人中就只剩下……?我不由苦笑起来。
  此时亦闻得有人略带疑惑的声音:“你刚才只说了四个人而已,那剩下的一个是谁?”
  “不知道。”那人很干脆地答道:“连包打听包苦都打听不出来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连包打听都不知道?”众人议论纷纷,颇有不信之意。
  “无论怎样,能与其他四人并列,想必来路不小了。”
  “这还用说!”“说不定就是哪家皇室的贵胄公子呢!”
  “……”
  “……”
  我听着,嘴角随之扬起苦笑,若是他们知道那个人不但籍籍无名且就坐在这里,不知会有何反应?
  正思忖着是否及早这个是非之地的好,蓦地一阵暗香袭来,忽见眼前绿影掠过,还未反应过来,人已俏生生地站在我身前。明眸皓齿,古灵精怪,不是绿绮是谁?我不由露出了自踏入这里以来的第三个苦笑。自己怎么霉运连连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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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公子别来无恙?”佳人气若幽兰,笑语盈盈,让人怎么也拉不下脸,惟有苦笑。“托姑娘的福,好极了。”尽管避之惟恐不及,却不得不承认,绿绮的出现令得整间客栈为之一亮,如同一只误落了凡尘的翡蝶,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在她身上。
  “绿绮还担心公子不会来赴约,想不到公子居然来了,真令奴婢惊喜万分,想必小姐也会很高兴的。”“这个,”我轻咳了一声道:“惊鸿只是顺道经过此处而已。”
  “顺道经过?”绿绮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不知有心或无意,恰好能让客栈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我家小姐美名传天下,难道公子连‘红颜素手’的邀请也不屑一顾么?”说到最后,已是语含委屈,泪水在眼眶滚动,欲落未落,真个我见犹怜。这下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她是故意的了,偏偏所有人听了她的话瞬间哗然起来。
  “他就是那得到第五张请贴的人?不像吧?”
  “就他那副样子,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平凡至极,天下第一美人会看上他?”我苦笑,难道慕容他们就鼻子是眼睛,眼睛是嘴巴了?
  “那样貌不会是易容的吧?”“难说,搞不好人家是哪一府的小王爷什么……”
  愈说愈离谱了,望着绿绮略带得意的笑容,我无奈一揖:“非是不想去,只是惊鸿自惭形秽,高攀不起。”
  先前那粗犷卤莽的大汉拍案而起。“小子,人家姑娘好好对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那请贴到底是不是你拿的?”眼睛瞟过众人,此人一句话只怕道破了每个人心中的疑问,人人引颈待我回答,那个曾经对秋云罗口吐不屑之语的少女和看起来是他兄长的年轻男子,此时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视线缓缓地扫过周遭,淡淡一笑。“姑娘看看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要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张请贴,哪位愿意去的,惊鸿愿将请贴相送。”
  “区区虽然不才,却愿意代公子前去。”场面静滞了片刻,立即便有人回应。“说什么呢,凭你这德行也想去,要说资格,我比你更好!”“是我!”“我!”“我!……”
  脸红脖子粗的有之,已捋起袖子准备动刀动枪的亦有之,俏丽少女撇撇嘴表示不屑,年轻男子稳重不为所动,我冷眼旁观,自己何其有幸看到人性的另一面。
  只见绿绮恨恨地一咬唇,不甘心自己的如意算盘就此打空。“你到底去是不去?”“我家公子早已言明,姑娘何故一再相逼?”眼看留衣也冷下脸,我摆摆手阻止她,诚挚地对绿绮道:“惊鸿确是无意前往,请绿绮姑娘莫再强人所难,况且贵主上倾城之姿,像惊鸿这般平凡的人是万万攀不上的,姑娘何不另寻良材?”
  绿绮跺跺脚,一脸嗔怪,“你这呆子,别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反而避之惟恐不及!”我只道她终于打消了念头,松了口气,将请贴拿出,递向绿绮。却见她眼珠子一转,笑靥如花。“难道公子不想知道令堂的事么?”
  递至半空的手硬生生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想知道关于令堂的事情么?”绿绮一字一顿地说道。手微微颤抖着,我竭力忍下心中的激动,平稳地道:“姑娘说什么,恕惊鸿听不懂。”
  “不懂么?”水眸流转,她嫣然一笑。“那便算了,当奴婢没说,这请贴,送与公子留作纪念吧。”说罢飘然转身,径自出了客栈。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心中喃喃念着,我转过身,对上留衣担忧的双眼。“你想去么?”她静静问道。“你希望我去么?”此时我心乱如麻,只想抓住一根定心的稻草。“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她微微一笑,沉静如水。“我说过,惊鸿往哪,我便往哪。”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是的,我想去。”无论是真是假,这对于未曾从父亲口中探得母亲一二的我来说,都是个莫大的诱惑。“那便去吧。”眼底掠过了然的笑意,留衣没有一丝迟疑地答道。我握住她的手,人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而我又何幸,先有轻盈,后有留衣。
  “妈的,耍弄了我们一番就想走掉了!”伴随着一句污言秽语的,是一声破空而来的呼啸之声。也不见留衣如何动作,便已稳稳接住了向我袭来的物件,皓洁的手腕轻轻一甩,筷子深深地没入柱子,直至顶部。众人被这一手震慑住了,只见那年轻男子起身抱拳道:“姑娘这手‘芦花飞雪’可谓炉火纯青,请问姑娘可是擎天门的人?”
  “正是。”留衣带笑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刚才的高深莫测。此话一出,众人更加不敢妄动了,试想普天之下,除了冥月教,还有谁敢掠擎天门之锋芒?
  二人轻轻松松地离开这里,找了两间上房住下,至此,未有人再寻过我们麻烦。
  ********
  莲香浮动。
  美人倚珠帘,回首一笑映流光,明月怯琉璃。
  一张隐藏在重重翠幕之下的皮相到底魔力有多大,看那躜涌的人潮便知道了,文人墨客有之,江湖人士有之,亦不乏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只不过他们自恃身份,不肯卷入人潮,只站一旁远远看着。我和留衣身在人海之中,已被冲散一丈有余,只好远远地相视苦笑。
  一直不见动静的无双楼突然扬起一串银铃清脆之声,珠帘被拨开,一身绿衣的绿绮笑盈盈款步而出。一时间嘈杂沸腾之声全都安静下来,人人屏着呼吸望向她,间或有小声的议论。无非是佳人美虽美,却离他们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有所差距云云。
  说话间,已闻绿绮清润的嗓音道:“奴婢乃是秋楼主身边的贴身婢女绿绮。”此话一出,议论之声更甚。“光是婢女已如此貌美,想必主人更为绝色了!”“那是,那是……”
  绿绮微一抬手,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威严,场面再度控制下来,她满意地笑了一下,接道:“如今四张请贴已有回应,我家主人请持第五张请贴的公子入楼一叙。”说罢目光朝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我苦笑。她就非得弄得这么人尽皆知么?“请秦公子入楼。”这下她可是直直盯住我了,不能不有所回应,我咳了一声,向围挤在自己四周的人拱手道:“请诸位让让。”周围投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有怀疑的,难以置信的,轻蔑的,敌意的,甚至连杀气也纷涌而至。待走至绿绮面前,已觉得自己像是历了一趟劫难归来的。
  “公子请。”绿绮含笑而立,神态端雅庄重,只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让我看清了她的捉弄之意。果然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我摇摇头,回首朝已立于人海之外的留衣点点头让她安心,转身随绿绮步入杏梁横绕的珠楼。身后,重重碧纱复又叠上。
  前方,是福是祸?
  *******
  入得内阁,摆设装潢便一反外面的华丽,显得简朴而不失雅致,令人立刻身心都倍觉舒缓起来。正中是一珠帘,白纱覆垂着,后头端坐一娉婷的人影,想来就是那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座上已有二人,清茶袅袅,也落座未久。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四周,胶凝在一点上,却是再也移不开了。
  画中女子垂首不语,一袭素衣长裙曳地,手执幽兰,瞧那神态似正嗅着清香,檀口微启,欲语还休,眉眼盈盈处,水晶帘动泛清波。我怔怔地望着,但觉眼眶微热,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一幅画就让你痴迷成这样,待会见了秋楼主还不立刻昏过去?”一声不屑而带着嘲讽吐出,这才惊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动着,回首一望,只见绿绮有些责怪的神色,再顺着声音的来源处凝眸,是一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容貌清秀异常,看年纪似比我还要小上好几岁,眉宇之间却满是倨傲这色,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一股尊贵的气息。他的身旁坐着另一个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我顿时恍然,想必他就是天山仙府的府主白羽尘吧?见我望向他,他亦朝我温文地颔首,举止儒雅得体,不像一府之主,倒像一位文人雅士。只是另一位……我不觉又抬眼瞟过那华服少年,楚霄的年纪似乎没有这么小吧?
  思量间,珠帘之后忽然响起清柔之音,如瑽瑢之破水,玉鸾之长吟。“未知此画有何特别之处,竟令公子失神若此?”心知此地绝非询问之处,我竭力压下内心的激动,淡然一笑:“无他,忆起一故人而已,请楼主勿怪惊鸿失礼。”“哦?”听那声音似乎还想问下去。帘外忽有使女禀报:“启禀楼主,又有一持请贴之人前来赴约。”“请。”帘中人道。
  心中一跳,眼睛也随之望住门口,莫非是慕容或封雪淮?
  珠帘一掀,我不觉惊叫出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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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只见来人俊朗洒脱,嘴角带笑略含轻佻之意,不正是几个月前在客栈中调戏绿绮的男子苏行!乍见这个差点让我丧于他手的男子,脑子顿时呈现一团糊浆般的混乱,旁人说了什么压根就没听进去。五张请贴?六个人?还是说慕容或封雪淮其中一人根本就没拿到那请贴?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秋云罗问道。而侍立在一旁的绿绮敛眉垂目,神态煞是端庄,仿佛从来就不认得这个苏行,更勿论他曾经调戏过她,让我更如坠云里雾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下苏行,前来赴约。”只见苏行向帘中人抱拳为礼,依然是给人很爽朗的感觉,却少了几分先前的轻佻,亦只望着秋云罗的方向,仿佛根本不认识我,亦不认识曾经调戏过的绿绮,像是换了另一个人。莫非一个月前的那一幕只是我的一场梦?
  “等等!”那华服少年首先提出质疑。“秋楼主发出的请贴只有五张吧?”“是的。”秋云罗应道。“这样说来,我们在场的三人就已占去三张请贴,封雪淮和慕容商清各一张,难道你的请贴是从他们那里拿来的?”说到封雪淮和慕容,少年更是毫无忌讳地直道其名,无半分江湖上对这两大势力的敬畏。“不是。”苏行含笑答道,似不将他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既然如此,莫非你的请贴是假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真是假,请楼主亲鉴。”苏行从袖中摸出一张请贴,递给绿绮,绿绮看也不看便将它送入帘幕之中。片刻,帘中传来回应。“请贴是真的,苏公子请上座。”“怎么可能?”少年发难,道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帘后传来秋云罗柔柔的声音:“无论苏公子的请贴是从何处得来,它的真假是无庸置疑的。”淡淡一句,即点明了自己的态度,既然美人开口,少年也不好蛮缠下去,只听得他轻哼了一下,不再作声。
  见众人不再说话,秋云罗切入正题。“奴家今日斗胆请得各位前来,非是为了炫耀云罗容貌,实有不得以之苦衷,盼请各位能谅解一二。”声音婉约动听至极,让人即便有什么不满,对着这样一位佳人,也是万般发作不出的。那华服少年首先轻笑道:“昭炎岂敢怪责楼主,只是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也不过为了一睹云罗姑娘芳容而已。”只听得帘外传来低语:“昭公子言重,这一身皮相也不过蒙外人抬爱。既是诸位想看,云罗岂敢在隐于幕后故作矜持。”说罢身影袅袅而起。
  珠帘向两边拂开,一袭绮丽罗裳映入眼帘。人是白玉般的人,裙是火焰般的裙,只衬得肌肤赛雪,红裙胜火。云髻峨峨,铅华弗御,虽无画中女子的清雅出尘,却比之多了几分潋滟灵动的风情。
  果然是人间绝色。端看在场之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便知道了,他们之中不乏惯经风雨,久历江湖之人,什么美色没有见过,却依然在乍一看到秋云罗时有此反应,惟有我觉得她虽已是芳泽无加却仍比不上那画中女子,或许是心里作用吧,我自嘲地笑了笑。
  思量间,只听那华服公子昭炎道:“先前云罗姑娘昭告天下,说要以文会友,以武招亲,不知此话可还有效?”秋云罗轻轻一笑,如流霞展颜。“自然是有效的,奴家心中一直有三个难题未曾解开,若是有人能为云罗指点迷津,云罗愿以此身服侍,伺候左右。”
  话刚落音,即有绿绮捧着一泛着墨色光泽的棋盘走了过来。她将棋盘放于厅内的八仙桌上,又揭去上面的白纱。秋云罗被誉为红颜素手,并非单单由于她无双的容貌,更因为她的琴艺之高,棋道之精,曾令宫廷乐师、棋士也甘拜下风,而现在居然有一盘连她也解不开的棋局,又怎能不让人好奇万分?众人闻言皆上前一窥究竟。
  只见古朴的棋盘上稀落摆着几课黑白相间的琉璃子,如同散布于天幕的繁星。乍一看似乎无路可走的死棋,仔细端详却好象还有活路,如此看下去,竟是天地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我收回视线,抬头瞥过众人,每个人脸上皆现出深思的表情。此时秋云罗开口道:“此局名曰‘璇玑’,是奴家从一古谱上所得,本来坐隐一道并无残局之说,然而这局棋据说是主人未曾下完便飘然离去,那之后便无人能继续走下去或者解开它,自奴家得此棋谱,多年竟成一心病,今日斗胆拿来,便是希盼借诸位之才智能为云罗解惑。”
  我搜遍心中所能及的上古棋谱,却无一有此残局,却不知秋云罗是从何而得?此局精妙已极,堪比珍珑,设局之人才智之高,令人钦服。
  但见那名唤作昭炎的少年忽然神色一动,喜上眉梢,拈起一子便往盘中放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棋盘中央,顿成众星拱月之势,绿绮在一旁拍手叫好:“昭公子这一手下得妙啊,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任昭炎如何老成,毕竟不过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听得绿绮的夸赞也不由染上了些许得色。却见秋云罗微微一笑,素手执一白子往其中轻轻一放,棋子发出清脆铿锵的声韵。众人定睛一看,昭炎方才那手一成死棋,下了等于白下。“公子这手棋奴家也曾试过,只是步子虽妙,对于大局来说却也是无妨的。”语气委婉,想是为了不伤及他的自尊。昭炎现在方知道绿绮刚才是在捉弄他,脸色不由涨红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绿绮,绿绮却向他扮了个鬼脸,又朝我挤挤眼。看着两个好似孩子的人在一旁暗潮汹涌,你来我往颇是有趣,我也忍俊不禁,此时昭炎恰好望了过来,我玩心一起,也学着绿绮朝他扮了个鬼脸,而后又报以微笑,小小地报复一下他刚才对我的态度。本以为少年又会如同先前一般投来轻蔑的眼神,却不料他忽地脸一红,竟然撇过头去,令我暗暗称奇。
  此时闻得秋云罗的声音道:“奴家见秦公子神色轻松,莫非已是成竹在胸?”“呃,”我脸一红,要知道刚刚自己的心思全被绿绮他们吸引了去,压根就没在研究棋局。“惊鸿才疏学浅,也想不出什么破解之法。”“苏公子?”她又望向苏行。只见苏行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此局看似随手而下,却暗藏玄机,不愧‘璇玑’之名,苏某亦无法可想。”“说了不等于白说!”昭炎嘀咕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偏偏声音虽小,却正好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楚。我忍住笑,只愈发觉得这少年可爱得紧。一旁的苏行却也笑嘻嘻,只作未闻,全无不悦之色。
  “白府主可有何良策?”盈盈明眸望住白羽尘,仿佛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白某令云罗姑娘失望了。”白羽尘歉意道。“久闻府主精于棋艺,竟连府主也束手无策,”秋云罗面带失望之色。“难道普天之下便无人解得了了么?”“棋痴邱闻之术业之精,堪比前人,可谓一时无量,秋楼主不妨问上一问,兴许会有收获。”白羽尘温言提议道。秋云罗摇摇头:“奴家早已请教过,邱老亦是搔首挠耳,爱莫能解。”众人一听悚然动容,连棋痴都无法解的棋局,却不知她为何还会来问我们。
  就在众人默默无言,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愁眉不展的佳人时,我开口道:“此局精妙绝伦,周而复始,乍看是一棋局,何尝未是在道破人生,生生死死,世人尚莫能看破,便如一连环般,知不可解者,就以不解解之罢。”此话本是安慰之语,说完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赧颜,简直是语无伦次,不知所云了,怕是又会惹来一顿好笑,却未料秋云罗眼睛一亮,忽而垂首裣衽。“知不可解者,以不解解之。云罗受教了。”言语诚挚,竟似压了无数激动。受教什么?心下讶异,眼睛不由扫过四周,除了昭炎的神色略带迷惑之外,其余各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啼笑皆非,该不是自己的话让人误解成什么吧?
  众人未及回神,已见秋云罗示意使女将第二件物事捧了出来,但看使女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是极珍贵的东西。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盒放在桌上,单单就那手工来说已是一件价值很高的古董,令人不由对其内的事物好奇万分。
  纤手慢慢地除去盒子上面的祥云如意锁,将那盖子揭开来。黑绒的软布上置着一柄铁剑,铁锈斑斑,年代久远,看起来连普通二字也称不上,实在丑得可以,用这样一个盒子来装一柄扔在路上都没人捡的剑,颇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了。只见秋云罗小心地拿起铁剑,手指摸至某处按了一下,锵的一声,满室生辉,刺得双目生疼,我不由抬起手遮了遮,片刻方能适应。本来只有一尺左右的短剑如今成了真正的三尺长剑,再不复先前的丑陋,剑身微微颤抖着,动如秋水荡漾,清波杳杳,静若素骨凝冰,雪意横飞,间或有紫光一掠而过,煞时间整个厅内寒气逼人,真真是神兵利器,莫非干将莫邪重生?
  秋云罗细细地摩挲过那剑身,目光怜惜,伸手挽了个剑花,又是一阵冷香嫣然,碎玉飞花。“此剑名曰‘梦归’,据说是当年澹武帝随身所佩,他对此剑珍爱非常,片刻不肯离手,直至入了陵墓,也要它陪葬。”梦归?我几乎惊叫出声,话到了喉头又硬生生地咽下了,心绪却依旧激动难平。话音未落,只听昭炎失声道:“澹武帝?莫非是两百多年前圣天皇朝的澹武帝?”秋云罗点点头:“正是他。”“若真是此剑,那便是人间至宝了。”连不动如山的白羽尘亦不由微微动容道。秋云罗微微笑道:“岂止是人间至宝?只怕会成为江湖上人人争夺的宝物了。宝剑酬知己,若是遇到一懂剑之人,云罗愿将这梦归剑相赠。”众人知道名剑相送,断不会无缘无故,皆静待下文。秋云罗顿住话语,纤指弹剑,清如龙吟,方又续道:“当年澹武帝极是珍爱这把剑,为此还自创了一套剑法与之相配,奴家不才,还记得其中几式,其余的招式却早已遗失了,若是诸位有谁能想出契合这套剑法的后几招,奴家便将宝剑相送。”
  “等等!”昭炎提出异议,“既是那剑谱早已遗失,就算我们将后几招补上,云罗姑娘又如何能断定它与剑法相契?”秋云罗嫣然一笑:“这便要看各位的眼光了,若是昭公子想出的招式得到各位的肯定,便算是契合了。”说罢便举剑一揖,“如此奴家便先将所记的前几招献丑了。”
  剑势一起,琉璃光射,忽如三月烟雨,榴花浓香,弹指又是黄沙漫天,白骨皑皑,只是无论何种风情,无不流溢出一股深远的沉郁,看尽沧海的怅然,可惜秋云罗是女子,年纪又轻,就算剑法再如何精湛,也只能舞出三分神似。看着剑气纵横,倩影飘逸的模样,我仿佛又望见了那个面如冠玉的温雅男子舞剑的情景,明明你已经位极人臣,明明你已经驰骋江湖,却为何还会有那一份挥之不去的凄然。心绪已然神游,口中不觉喃喃吟道:“沉思四十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这是何等欲得而未可得的痛苦,心中牵挂的人既已逝去,自己又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心如槁灰,不过如此……
  “秦公子知道这剑法?”秋云罗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苏行他们亦用惊异的眼光望着我。自己又失神了,我有些赧然道:“没有,惊鸿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惊扰到秋楼主了。”秋云罗温婉一笑:“奴家早已舞完,秦公子莫非有了什么想法?”我偏头想了想,道:“请问秋楼主,这套剑法可是一名叫楚梦归的人所创?”秋云罗闻言一震,继而惊喜交加。“秦公子知道?那公子想必也晓得那剩下的招式了?”我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惊鸿只是偶然得知,至于这套剑法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无妨,秦公子可否将刚刚所吟的诗再念一遍?”我点点头。“沉思四十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这诗当是如何?”“此诗虽然沧桑沉郁,却自成一派豪迈淡然,但是楼主的剑法……”“奴家的剑法如何?”我寻思着说便说了,清咳一声续道:“剑法一道,在神不在貌,楼主的剑法雕琢的痕迹过重了。”“哦?”秋云罗挑了挑眉,似乎颇感兴味。“那应当怎样才能得其神?”我不假思索道:“无我之境,以物观物,身临其身,方为其神。”只见秋云罗低头思索了片刻,素手一挽,重新舞起那套剑法,一掠一挥之间已多了几分神韵,虽然阅历难以弥补因而稍嫌不足,但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好!”我不禁为她的天分之高而喝彩。半晌她停了下来,额上冒着微微香汗。“未知各位可想出了那后来的招式。”苏行像是没事人似的站着,还是那副嬉皮笑脸,仿佛不关他的事,白羽尘则是一如既往地温文浅笑,让人看不出究竟,惟有昭炎,才是真正锁着眉头在苦思冥想。“胜负早已分出,秋楼主多此一问了。”白羽尘微微笑道。秋云罗抿唇一笑,裣衽为礼:“白府主好气度,云罗敬佩感激万分。”白羽尘执扇一揖:“只盼他日楼主大喜,莫忘了羽尘的一杯喜酒。”秋云罗脸红了红,没有答话。旁人却不知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只怔怔看着。白羽尘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衣袖扬起潋滟的波纹,飘然而去。
  “喂!你就这样走拉?”昭炎这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朝白羽尘的背影大喊。“白某自愧不如,留在这里岂不无趣,秦公子,他日有缘再见吧。”远远地传来悠长清朗的声音,人已不复踪迹。向他喊话的是昭炎,却不知他为何点到我的名字。我反应不过来,只看着昭炎轻哼一声,“算了,反正我本也就是来凑热闹而已。”说罢又白了我一眼,我被他瞪得莫名所以。“我走了。”无趣地撇撇嘴,此时方真正地流露出属于十几岁少年的任性,他向秋云罗抱了抱拳,转身离去。“我还会来找你的!”临走还不忘信誓旦旦地朝我说道,我哭笑不得,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转不过来,难道他们连话都没说便轻易认输了?单看昭炎先前势在必得的态度不像这种人呀。眼见厅内只剩秋云罗,苏行和绿绮三人,心想自己也该问问关于那副画和绿绮要我来所说的那句话了,刚要开口,却见秋云罗和苏行突然齐齐跪下。
  “逍遥宫座下风殿,云殿,拜见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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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你们这是干什么?”看着他们异常奇怪的举动,我大为愕然。
  两人对望了一眼,秋云罗柔柔应道:“秦公子现在已是我们逍遥宫的宫主。”“你们是逍遥宫的人?”秋云罗点点头。“云罗是云殿殿主,苏行是风殿殿主。”我啼笑皆非,自己又什么时候成了逍遥宫的宫主了?“你们先起来再说。”我不习惯看着两个人跪在地上说话。秋云罗抬首,目光直直望住我。“这可是宫主的命令?”“当然不是。”我直觉地答道。“那么请恕我们不能遵命。”
  “你们先……”话方出口,便硬生生地顿住,“你们是在算计我?”声音也跟着一冷,这么一件小事也要耍心机么?秦惊鸿虽然无用,却还不是傻瓜。心下索然,便连母亲的事也不想问了。“那你们就继续跪着吧。”说罢转身就走。
  两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似是没料到看来温和无害的我反应会如此之大。“秦公子请留步。”秋云罗在身后唤道,我故作未闻,实是由他们行径联想起了秦家那些机关算尽的人,便一刻也不想停留。“秦公子。”未知秋云罗用了什么轻功,身形一动便已袅袅飘至我身前。只见她盈盈一拜道:“奴家实在是不得已,方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留下公子,万请公子见谅。”语气诚挚之极,令我发作不得,人家都如此道歉了,难道你还能拂袖而去不成?心下苦笑着,再多的气也烟消云散了。“我没有怪罪楼主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连一句话都要暗藏玄机,步步为营的人。
  “公子,我等用如此方法,只因逼不得已且实在无路可走方出此下策,可否请公子听我道明原由再下定断?”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么?我暗暗苦笑,可是在如水佳人无言恳求的凝视下,你如何还能断然拒绝?秦惊鸿,你这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可真要不得啊……
  见我没有拒绝的意思,秋云罗便接着说下去。“方才云罗舞剑,公子一口便叫出‘楚梦归’这个名字,想必是听过此人了?”见我点点头,她又缓缓续道:“我逍遥宫第一代宫主,便是当年楚梦归的随身侍女。”
  看来又是一段不会短的故事了,自己既已答应了人家,便不好掉头就走,我暗自苦笑,只好坐下来做好倾听的准备。
  “楚梦归当年退隐之前,将那侍女安顿好,本希望她以后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可是那侍女多年来跟着楚梦归走南闯北,又不是甘于寂寞之人,便在江湖上自立门户,取名逍遥。宫中武功大多承袭自楚梦归一脉,公子所破的那棋局和剑法,便是逍遥宫主那时从楚梦归处所得。”
  “我根本就没做什么。”我苦笑。“公子不记得了?连环不可解,以不解解之。”“这是我用来安慰楼主的话而已。”“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秋云罗微微一笑,轻移莲步,将那棋盘翻转过来。“公子请看。”只见光滑墨色的背面,赫然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连环难解,不解解之。
  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我连苦笑也扯不出来了。“那剑法呢?” 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巧的事!“我根本就没有补上后面那几句剑诀。”看你们怎么掰?
  秋云罗嫣然一笑,微波浩渺。“其他人也补不上啊,再说公子那几句话,已让奴家窥见了上乘剑法的精妙所境界,白府主告辞离去,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才知难而退的。”“那只是我看剑十几年的心得。”我苦笑。
  “若非懂剑之人,轻易不可能说出那种精辟之见的。”秋云罗眨了眨眼,溢满笑意。“更何况凭公子性情,已足以坐上宫主之位了。”“你我才见过一面,楼主又怎知我性情如何?”“淡然无争,宠辱不惊,只观公子对逍遥宫主一位毫无恋栈之意,便知公子性情。”
  “楼主此言矛盾,既是说惊鸿无争,若惊鸿真接受了宫主之位,岂非与楼主的话相违,这样的我楼主可还要?”我苦笑,早知如此是不是一开始就得扮出一副利欲加色欲薰心的模样才行?忽地灵光一闪,我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朝苏行一伸。“你来把把我的脉。”虽略有疑惑,苏行还是走上前将手搭上我的脉搏,片刻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诧。“内力全无?!”我点点头。“现在你们可还要一个全无武功的人来做宫主么?”
  见两人默默无语,似在思索,我赶紧打铁趁热。“更何况楼主曾说过要过了三关,惊鸿连前两关都只是勉强过了而已。”还是你们硬拗的。
  秋云罗闻言脸色黯然,目光幽幽。“第三个问题,只怕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不问也罢。”我见两人均神色不佳,连苏行也抿唇不语,想必此事涉及隐秘,自己一介外人,还是不问为好。
  秋云罗振作精神强笑道:“我们本以为这宫主之位人人欲得,却不料公子百般不愿,我们也不敢再勉强了,先前公子说有问题相问,不知是什么,云罗定当知无不言。”看着三人默默无言的样子,本来去意甚坚的我此时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不由苦笑,自己就是这般性子,若这一切用的只是苦肉计自己也只好认了。“惊鸿之所以来此,是以为绿绮姑娘对我说了一句话。”
  绿绮闻言吐了吐舌头,躲至秋云罗身后,有点不敢见人的的模样。“什么话?”“绿绮姑娘说惊鸿若来此,可以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我难抑激动。
  秋云罗讶然,“公子的母亲,令堂是何人?”我黯然摇首,“惊鸿不知。”秋云罗思索片刻,神色忽地严厉起来。“绿绮,你到底跟秦公子说了什么?”
  绿绮有些害怕,却不敢不回答,泪水在眼眶里流转,还紧紧咬住下唇不敢让它落下。“那,那只是奴婢为了让秦公子前来而信口胡诌的小玩笑,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信了……”我苦笑,玩笑开大了,敢情这一切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胡闹!你怎能开这样的玩笑?”秋云罗蹙起蛾眉,目光灼灼地瞪着绿绮,春风荡漾的涟漪此刻全化作了寒冬冰霜。“呃,云罗,她还小嘛……”一旁的苏行想替她求情。
  “你闭嘴。这件事你也有份,待会再和你算。”淡淡一句,让苏行摸摸鼻子,不敢再作声。“你太任性了,平日胡闹也就罢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你,现在居然胆大妄为到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看来是我太宠你了。”
  绿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小……小姐你叫我把请贴发给世家公子,这一张本来是要给君家少主的,可是我听说他已经快成亲了,就算真的来了也只会是好色之徒,所以我把请贴带了回来,谁知道会在客栈撞见他。”她边哭边指着我,下面的话却让我啼笑皆非。“这呆子虽然迂了点,却比小姐那负心汉要可爱多了,何况现在又答对了小姐出的题,即使他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也算勉强配得上小姐了。我哪……哪里知道小姐招亲是假的,选立宫主才是真。”声音委委屈屈,倒令人不忍苛责了。
  小姑娘虽然任性了点,却也不失可爱。见她这样,我亦出言相劝:“绿绮姑娘也是护主心切,楼主就莫责怪她了。”秋云罗揉揉眉心,长叹了口气。“也罢。”又注目绿绮,“你……”
  我心怕她还要责罚绿绮,忙道:“其实也并非全无所获,惊鸿尚有疑问请教。”“公子请讲。”见秋云罗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我指着墙上那幅画问:“惊鸿想问这画中女子是何人。”秋云罗凝眸,不答反问。“公子认得这画中女子?”神色竟有一丝期待。
  我点点头。若说先前还有一丝不确定,在方才的仔细端详之下也烟消云散了。画中女子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与家中书房那幅如出一辙,尤其是眉间那一点鲜艳欲滴的朱砂,虽然姿势神情各有不同,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的身份了。“你的意思是……?”秋云罗失声问道,连公子二字也不说了,显是无比激动。“她是我娘。”这幅画会挂在这里,想必与逍遥宫有些渊源吧?
  二人相顾愕然,继而狂喜。“天意,果然是天意。”“公子可有什么凭证?”苏行稍稍冷静下来,慎重问道。认出自己的母亲还要什么凭证?我虽不悦,却还是想了想道:“听说母亲在左肩下侧有一个月牙形印记。”当年自己年幼,关于母亲的点滴全是乳母青姨告知的。
  “如此便更没有错了,公子确是我们的新宫主。”两人似又要跪下,忽而想起我不喜欢这一套,只得捺下激动,郑重地躬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皱起眉,蓦地瞪大眼眸。难道……?苏行看出我所想,点点头道:“画中女子,也就是令堂,是逍遥宫的少宫主。”
  一个疑团解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迷惑。娘是逍遥宫的少宫主?娘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何以逍遥宫一直没有动静?思念电转,念头已转过无数个,却无一得到答案,只使自己平添更多的混乱罢了。“请问公子的出身是?”苏行开口,终于问了一个一直不问的问题。
  “中州秦家。”“莫非是秦家少主?”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大惊失色,还是点点头。虽然不欲张扬,但自己的身份擎天门和冥月教都查得出来,逍遥宫的人居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了,难怪了,秦家少主深居简出,资质平平,一直不为人所知,难怪我们会没有留意。”苏行苦笑,“公子有所不知,先前绿绮那小丫头自作主张,把请贴随便给了公子,我因为公子一口道出我的师承,而世上认识我师傅的人是少之又少,有意试探公子来历,也没有阻止她,谁知道……”
  “谁知道误打误撞,居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秋云罗喃喃接道,神色恍然,更有莫名的心酸。“两位既然知道我娘的事,可否说与我听?”
  秋云罗点点头。“自第一代宫主以来,逍遥宫多为女子所执掌。二十年前江湖上有第一美人明月仙子,便是老宫主惟一的爱女冷琉璃。当年我们年纪还小,所知也不多,只听说是琉璃少主爱上了一名男子,那男子有一次中了毒,少主为了替他疗伤,不惜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内力渡给了他,甚至还因此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两人回到逍遥宫,希望能得到老宫主的允许成亲,可是老宫主大怒,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还将人囚禁了起来,后来两人逃跑,从此没有再回来过。自那以后,老宫主就严禁宫内任何人提起少主的事。”秋云罗叹了口气,“只因为我曾经从酒醉的老宫主口中听到一句话,她伤心地说琉璃啊琉璃,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娘的话呢,就算那男人出身武林世家,独霸一方,如何了得,也终究会负了你呀!那时候我才肯定,和少宫主在一起的男子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大有身份的。”
  我静静地听着,一个很常见的故事,却永远有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美人如名将,不许见白头。娘也一样,苦了形影相吊的爹,还有我……
  绿绮冷不防插了一句:“公子的爹是秦家家主,这身份也不会辱没了公子的娘呀,怎么老宫主就是不同意呢?”娇俏的脸上已不复之前的泪痕,一双眼珠滴溜乱转,盛满了古灵精怪。秋云罗瞟了她一眼,直到绿绮吐吐舌头躲到我身后,才道:“这也许和老宫主年轻时的情伤有关吧。老宫主临终前虽然没说,我们却知道她很想念女儿,如果那时候两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他们吧。老宫主将掌教令牌交给我们,要我们立新宫主,去寻当年的少主。可惜这些年来,我们暗中派出许多探子查访,却始终得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按理说,像少宫主那样倾城绝代的佳人,就算是隐姓埋名也不可能踪迹全无的。”
  我苦涩地笑了笑,一个二十年前身故的人,再加上爹心神俱碎的不愿提及,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了。
  “后来我们不得已想出了一个办法。”苏行接道,“既然当初老宫主曾透露过那男子是一方宗主,我们便循着这条线找下去,让云罗以招亲为名广发天下英雄贴,事隔多年,或许可以从下一代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原来是这样。娘因为为爹疗伤,元气大损,才会落下病根,在生我后不久便撒手而去,可是这一件事,爹却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想及此,心底掠过一抹黯然。
  “既然你们要找的是世家公子,怎么会轻易把请贴给了我呢?”苏行淡淡一笑,“这也许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
  “那小姐你们为什么只找男的,说不定当年少主生下的是女孩呢。”绿绮偏着头问。
  “少主走后三年,有一次派人送来一块玉佩。古有生男弄璋,生女弄瓦,不是男孩是什么?据说那玉上还有小公子的名字,可惜被老宫主扔进湖里,谁也没有看到。”
  “先前我们不知公子身份却还要公子来当,是由于多年以来一无所获,我们差不多已要放弃希望了,若那人能答得出楚梦归留下的谜题,便证明他的武功才智人品皆是上上之选,足以接下这个位子,现在既然真相已然大白,宫主之位名正言顺,更非公子莫属,请公子莫再推辞了。”我摇摇头,“你们二人无论武功还是能力都远在我之上,想必另外两位也一样,既然如此,何不从中择一良材而非要惊鸿呢?”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自己当上逍遥宫主,当初又何必远离秦家?
  苏行肃容道:“公子太小看我们了。我们四人自小由老宫主抚养长大,如果没有老宫主,只怕现在已埋尸荒野了,哪里还有今天!既然这是老宫主的遗愿,我们便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由公子来继承,是毫无异议的,换了任何人,即使是我们四人的其中一个,其他三人也不会服的。若是公子不愿,那我们只好放手,让逍遥宫主就此在武林消失,难道公子觉得这样对得起老宫主,您的外祖母么?”说至后来,神色竟有些严厉,我被他堵得作声不得,惟有暗自苦笑,你们可真会抓住我的弱点踩啊。
  见我沉默不语,他的语气和缓了些,“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时候,绿绮那小丫头玩心重,苏行就陪着她演了出戏码。那时围观的众人无不色欲薰心,就惟有公子一人不为所动,便是生死关头,也能从容不迫地一语道出苏行的来历。这份沉着,只怕一些老成持重的高手也未必能做到。直至在这无双楼上第二次见到公子,侃侃而谈,破棋局,解剑法,却对名利无所眷恋,即使公子是是侥幸,又何尝不是天意?明珠虽然将自己掩盖在尘土之中,光华却不会被永远埋没。公子不会武功,可是上兵伐谋,很多事情,不是单凭武功就能解决得了的。只要公子愿意接下这位子,我们四人都会竭力辅佐,死而后已的。”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我叹了口气。“我生性不爱卷入这些纷争……”
  “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以绝人而逃世。以公子的睿智,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秋云罗浅浅地笑着,素雅如水莲。出世即入世?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抬眼所见,是秋云罗清若朝雨的眸子。
  “好吧。”我苦笑,这两人真是了不得,连死人都会被说服的。秋云罗和苏行相顾一眼,皆有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他们高兴的模样,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不过……”我有个但书。“很多事情我都一窍不通,还需要你们费心打理……”“只要宫主愿意接下这个重担,我们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两人答得飞快,让我苦笑不已,几乎要怀疑这个宫主是不是烫手山芋,竟引得他们避若蛇蝎?
  “还有一事忘了与公子说,”秋云罗正色,“当初之所以取名逍遥宫,是颇有些来源的。传说楚梦归曾费毕生之所学,著成一本逍遥心经,此书囊括万象,可以通古今,晓未来,帝王之学,长生之术,无一不载,风闻得此书者便可独步武林,甚至天下,也将尽在其手,可是它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失传了,所以逍遥二字虽取自于此,却与逍遥心经无半点关系。然而近来有一些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以为逍遥心经就藏在逍遥宫内,幸好逍遥宫所在隐秘,所以暂时还不会有人去找麻烦。”
  我点点头,思及自己曾去过的那个洞穴,里面大多是楚梦归所著,我曾浏览了一遍,却未见过什么逍遥心经,想必是后人杜撰的吧。真相永远只有经历的那些人才知晓,就如同之前自己和慕容的事,封雪淮和他师妹的事……自己只看到了一面便那般对他说话,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
  忽而想起一事,“封雪淮的教主之位是由他师傅那里继承而来的,并非算是世家公子,你们怎么会找上他的呢?”秋云罗眼神一黯,意外地没有作答。“还不是因为那个负心汉!如果小姐不邀请封教主他便更不会来了。”一旁的绿绮早已口快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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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30
  这已经是绿绮第二次说出这三个字了,秋云罗却是波澜不兴,眼光转向窗外,眸色明显有些黯然。绿绮见状吐了吐舌头,又朝我挤挤眼,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将室内窒闷的气息冲淡了不少,让我忍俊不禁。
  苏行清咳一声道:“此次来的只有我和秋殿主二人,尚有雪殿,雷殿两位留守宫中,宫主是否应该随我们回去一趟,举行接位大典并熟悉一下宫中的事务?宫主之未久悬而未决,武林中也有些人虎视眈眈,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我闻言怔了一怔,自己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自出家门,虽也遇到过不少事,但自己踏遍天下山水的愿望从来就不曾改变过,然而现在,倒是东奔西跑,却总有不同的目的。先前答应了接下宫主之位,现在想来似乎有些鲁莽,我根本就不曾考虑过这些琐碎而实际的事情。
  将我的无措看入眼里,苏行微微一笑道:“宫主不必担忧,我们都会尽力辅佐而让宫主适应的。”我皱皱眉,实在是终于受不了了:“你们不要开口闭口就喊我宫主行吗,惊鸿实在很不习惯。先前客栈里苏大哥不是很豪爽吗,怎么这会儿……”顿了一下,眼睛直直对上他,“还有,你这样笑实在很假,我不喜欢。”
  苏行怔了一怔,眸底似乎闪过什么,在我看清之前,他已恢复正常。“先前在客栈冒犯了。”我摇摇头,又想叹气了。自己才二十岁呀,怎么有时候总感觉像是已经七老八十一样。“我是想让苏大哥还有楼主,咳,云罗姐姐待我一如之前便好。” 苏行闻言,眼底似乎闪过一丝隐隐的笑意。叫姐姐不会冒犯了佳人吧?只见佳人如玉的脸庞漾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之前的阴霾全不复见,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以往和轻盈相处的经验让我知道,叫女孩子的时候千万要尽其可能地用你所能想得到的最好听的称呼。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连雪痕也不曾,”秋云罗眨眨眼,略带伤感又似高兴地低语,“你和你娘一样,都总能给周围的人带来温暖和快乐……”
  “云罗姐姐见过我娘?”我耳尖地捉住了最后一句话。
  秋云罗点点头,有些感慨:“在很小的时候,刚刚会记事的时候见过,后来就……”她没有说下去,身子却靠了过来,素手握住我的,纤柔的暖意从手心传来,沁入怀里,我与她相望一笑,也不再问下去。有些事情,是适合放在心里怀念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淡淡流转,因为我娘,因为她的善解人意,我突然觉得秋云罗也有了家人的感觉。
  此时苏行脸上已有了很明显的笑容,我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那好吧,出门在外,总是唤宫主也有所不便,我们还是叫您公子好了。”虽然还是不大中听,不过也差强人意了,我皱皱眉,算是勉强同意。“逍遥宫地处南疆偏远丛林,路途既远又颇为难走,如果现在走也需要费些时日,我们还是尽快起程吧。”
  “逍遥宫竟是在南疆?”我有些讶异,世人皆以为逍遥宫虽然地处隐秘,最多也就是在中原一带,谁料得到竟会是在少有人至的南疆。秋云罗点点头接上话,“也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守住数十年的宁静。”
  “可是……”我还有很多顾虑,中原虽然大,感觉上却也大都是消息便通的地方,一旦去到那偏僻的南疆,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慕容……心一跳,不知怎么会突然想起他,胸口有什么忽地热了起来……他在的时候日日相伴左右,自己早已视如呼吸般习惯的存在了,而他一走,不过才半月有多,却仿佛已有经年未见,这种好似少了什么的感觉……便是前人说的相思么?生平不懂相思,才识相思,便惹相思……心一揪,继而扬起淡淡笑意,又带着莫名的担忧。他说门中有事,不知处理好了没有,这么久没有音讯,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自己想太多了吧,从黎州到墨川也需要一些时日,说不定他现在也才刚到不久……“公子!公子!”肩膀被人握住轻摇。“什么?”我回过神,对上他们关切的神情,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神。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这是常有的事。”我赧然着向他们解释道,也为自己的患得患失。“嘻,真可爱,一定是想起心上人了。”绿绮窃窃地笑。秋云罗和苏行没有说什么,却都是一样的理解的笑容。
  “没有!”我否认得快,脸上的烫意却早一步泄露了心事。对上绿绮促狭的眼眸,才晓得又被她捉弄了。“有我们小姐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在这里,居然还有女子能让你想得走神?”绿绮有些不可思议。
  “又在胡说八道了!”秋云罗轻蹙蛾眉,故作切齿状地捏了捏绿绮苹果般的脸庞,那看似惩罚的态度却不难窥见其中的亲昵,苏行在一旁嘻嘻笑着,没有说话。
  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漾起一丝淡淡的温馨,秋云罗先前待我,虽然温柔客气却带着疏离冷淡,现在如果不是已把我当成自己人,又怎么会将自己鲜为人知的一面显露出来?即使只是刚刚相认,却或许因为母亲的缘故,让我对他们有着一种难言的好感,仿佛这样温暖的画面,本来就理所当然的应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浮光片羽忽而于脑海中掠过,想起在无意院酿着青梅酒等我回去的轻盈……相识不过几日却用璀璨的笑容将我带入阳光的君融阳……堕崖时毫不犹豫犹紧紧抓着我的手,温暖的手臂搂着我絮絮地要我保重自己的慕容……还有眼前,感觉如同家人一般的几个人……这一切的一切,让我觉得人生至此,已是幸福得再无遗憾了……一味地任思绪沉浸下去,唇角不觉扬起淡淡的弧度。
  “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常笑的嘛。”脸颊传来一阵疼痛,抬眼所及,是苏行笑得可恶的样子。他终于肯回复那个肆意爱玩的男子了,是因为我刚才的话么?狠狠地抓下他的手,我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扮那个一本正经,忠心为主的属下了?”实在是有些气先前他装作不认识自己,后来又是一副划清界线的恭谨模样,索性一股脑倾泻出来,小小地报复一下。
  “不扮了。”他捏了捏我的下巴,这回是最初看到他的那个轻佻模样。“谁叫你竟然说我笑得很假,实在太伤我心了。”半真半假地说着,不规矩的手又摸上我的脸颊,“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
  绿绮闻言凑近前来,作出细细端详而后又恍然大悟的模样。“是啊是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真好看,像翠罗湖的湖水一样漂亮。”说罢一脸的安慰,“虽然公子你的脸长得不怎么样,但这双眼睛也足以弥补一点点了。”语气之中颇有不胜唏嘘之感,让我哭笑不得,娇俏却偏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又惹来秋云罗的一记敲。“又顽皮了,公子的眼睛遗传自琉璃少主,当然漂亮。”
  “现在才发现?晚了。”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仿佛第一次认识我的样子,拍开苏行的手,忍不住也向他们眨眨眼作了个鬼脸。“晚了?”他怔了一怔,眼眸莫名地掠过一抹失落。“什么意思?”我笑而未答,“去逍遥宫的事,能让我再考虑一下么?”
  “是外面那位姑娘的原因吗?”她说的是留衣。
  我点点头,那也是原因之一。逍遥宫地处偏远,我怎么能让留衣跟着我一起去受罪。秋云罗抿唇嫣然一笑,“公子多虑了,南疆虽远却风和日丽,四季如春,即使是作为游历也会不虚此行的。”
  “可是……”我兀自犹豫不决,“让我和留衣说一说再作决定好么?”
  秋云罗笑着点点头,没有勉强我。“紫衣姐姐就在外面,我带公子去见他。”绿绮说着,边将我拉了出去。
  “留衣!”听见我的声音,一直徘徊在厅前的女子回首,一脸的惊喜和焦灼。“惊鸿,你没事吧?怎么那么久?”
  “没事。”任由她担忧的双眼上下梭巡,我握住她的手安抚一笑。“公子可是我们的主人,侍侯还来不及了,怎么会有事!”绿绮嘟了嘟嘴插口。
  “主人?”留衣讶异,“惊鸿,这是怎么回事?”“说来话长,以后再与你慢慢说。”真的是说来话长,扯上一段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只怕细讲上三天三夜都有余了。
  留衣会意地点头,温婉一笑。“只要你没事就好。”
  “你们感情真好,要是那个姓慕容的能像你这样对小姐就好了。”一旁的绿绮突然道,看着我们的羡慕神情伴着一丝忿忿。
  “慕容?什么慕容?”我一怔凝眸,握住留衣的手紧了一紧,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忽然剧跳起来。
  “除了擎天门慕容家慕容少主还会有谁?”绿绮浮起一抹恨恨之色,“就算曾经和小姐海誓山盟,最后还不是一走了之,留下小姐一个人……”
  那之后还说了什么,我全然没有听清,只觉得慕容少主这四个字如同魔音一般在空荡荡的脑海中悠悠晃晃,继而侵入五脏六腑,皮血神髓,一丝丝的痛意由心底浮起,又沉沉堕下,万劫不复。
  原来,原来之前绿绮一直在说,那个让秋云罗黯然神伤的人就是慕容么……
  “公子!……惊鸿!惊鸿!……”恍惚间,好象看见留衣和绿绮担忧的神色在眼前不住地晃动。
  “我没事……”虚弱地扯起嘴角,不知道那声音还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我想自己的失神可能吓坏她们了。“我想静一静。”放开留衣的手,脚步朝外迈出去。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想一想,整理自己不知为何突然间就絮乱起来的头绪……
  忽地脑后一痛,眼前黑幕罩下,顿时不醒人事。
  ******
  睁开眼睛,触目是留衣担忧愧疚的眼神,还有苏行他们围在周遭关切的神色。“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甩甩头,将那一抹残留在脑中的疼痛甩掉,我不解的问着留衣。
  “对不起,是我打昏你的,我看你的脸色好象很不对劲。”留衣歉疚地道,素手搭上我的额头。“你还好吧?”
  打晕?我睁大了眼,哭笑不得,将留衣的手拉了下来。“我没事啊。”
  “可是你先前……”留衣欲言又止,一副不敢刺激我的模样。我见状一笑,刻意地转移了话题。“苏大哥,云罗姐姐,我决定了,和你们一起去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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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你决定了?”先前听我百般顾虑,如今反倒异常干脆,他们不由有些意外。
  我点点头,“苏大哥,你们可否先出去一阵,我想和留衣说几句话。”两人相顾一眼,秋云罗关切道:“那我们明天就上路吧,你先好好休息。”“可是……”苏行似乎还想说什麽,“却被秋云罗用眼神示意著叫了出去。
  我回过头,但见留衣一脸愕然,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惊鸿,为什麽突然决定要去南疆?连说都不与我说一声。”“对不起。”我低垂著头,有些心虚。
  “不要与我说对不起,”轻蹙著蛾眉,“是因为那个叫绿绮的小姑娘一句话麽?”抬起头,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或许是,头脑一发热混乱,便不经思考地决定了一切,现在想来,实在是太冲动了。“也许是我太不信任慕容了,也许绿绮说的是假的,也许她说的慕容是另有其人呢……”声音愈说愈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留衣咬著下唇,移开了视线,直盯著床角。“也许……也许……她说的可能是真的……”我虽然早有准备,听到这句话身体还是微微僵了一僵,瞬间闪过一丝黯然又平静下来,直视著留衣:“告诉我实话好吗,留衣?”
  留衣抿了抿唇,溢出一抹苦笑。“我只知道少主曾经在这里停留过半年,那时是门主让他来查一件事的,我并没有跟随左右,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也是我的妄加猜测。”
  是麽?如此说来最大的可能便是慕容要查的那件事与秋云罗有莫大的关系,而慕容为此不惜利用了一些手段,其中也包括秋云罗对他的感情吧,很像他的行事呢。我为自己的猜测而扬起一抹笑容,有点苦涩。慕容是从来不会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妥的,在他看来,只要达到目的,中间的过程可以忽略不计。封雪淮也是如此,我与他毫不干系,所以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我,即使傅离珑拿著我的性命来要挟。是不是所有成大事的人都是这样呢?……
  “惊鸿,你还记得那时我让你不要过於接近少主的事麽?”见我点头,她又续道,“因为我从小和少主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一个人如果没有价值,他是绝对不会去花费心神和浪费时间的,你那麽单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後来,”她深吸了口气,“後来,少主对你在乎的程度,已远远超过了我的意料,他为了你,不惜冒著与门主反面的危险将我给你,所以,所以我也开始无法确定,也许少主他是动了真心。”她紧紧地望著我,似乎生怕我伤心欲绝。
  “我知道。”笑了出来,握上那双柔荑,为她的体贴。“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他的为人,知道他的手段。“可我还是喜欢他。”也许是在他抱著我一起堕崖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心无旁骛为我小心翼翼剔去鱼骨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更早之前,连我都还没察觉的时候……那样一个可以负尽天下人,却独独对自己温柔的人,让人怎麽恨得起来……
  “你不爱少主?”留衣有些讶然。“爱?”我偏头想了想,带著一丝腼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爱。”见过爹的神伤,听过他们的死生契阔,更不敢轻易说出这个字。我只知道无论到了哪里,心底始终有著这样一个人,想起他,疲惫的心可以看到春风,听到飞雪,甚至会想放弃自己所汲汲追求的自由,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一起醒来,一起看著朝云暮雨,已是一种幸福……
  “你可以向秋云罗问清楚的。”我摇摇头,“如果是假的,那就不用问了,如果是真的,只会让云罗姐姐伤心而已。”从绿绮几次不经意提到慕容时她的反应来看,慕容在她心中的影子只怕不浅。“我要留著,听慕容自己解释。”抬眼,给了留衣一抹坚定的笑。
  定定看了我半晌,她终於长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啊……惊鸿照影,剔透玲珑,叫人怎麽忍心负了你?”
  我向她眨眨眼,语带顽皮:“难道留衣也爱上我了?”“讨打!”留衣被我逗笑了,伸手欲敲,忽而想起一事,容色转为严肃。“南疆又是怎麽回事?”记忆力真好,我暗暗吐舌。“逍遥宫在南疆,他们要我回去接位。”
  “以你的淡泊无争的性子,并不适合当宫主。”留衣提出她的忧虑。“我知道,”心有戚戚然地点头。“可是他们让我无法拒绝,大不了到时候再偷偷溜走好了。”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你啊,有时候是那麽老成难懂,有时又像个孩子般惹人心怜喜爱。”素手捏上我的脸颊,“那好,不许抛下我。”
  “呃,留衣,那里路远,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罢?”瞄了她一眼,我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我尚且有武功防身,但你呢?难道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现在又想耍赖,小心我去向少主告状,说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干嘛要告诉他?”我抗声,“我是自由的,不是他的属下!”“哦?那是谁吃软不吃硬,人家一句软言温语就乖乖听话的?”留衣似笑非笑地斜睨著我。
  “哼,留衣,我发现你越来越不温柔了!”
  “……”
  “……”
  ******
  天下地理,大致四分,中原有北庭南朝。北庭以西是域外,南朝以西是南疆。一条叙江由北至南,斜斜飞下,贯穿了大半个天下,自古以来,维持了中原人民数以千万的生计。
  柳州位於南朝以北,离北庭很近,因此从它至南疆,需得斜穿过南朝,这是一段不太短的距离,日夜兼程尚需半月有多,何况我们一行无人以正常的速度行进,途中还因为我贪恋风景而多有延误。
  “逍遥宫到底在南疆的什麽地方?”我曾这样问过苏行。细细地回想起南疆的分布,似乎没有哪个地方是可以隐藏起一个门派的,难道真在丛林密草中不成?
  苏行神秘一笑:“所谓的隐秘不过是对於外人来说,公子认为呢?”我偏头想了想:“如果是我嘛,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著苏行不语的微笑,我恍然:“难道……”真被我说对了?“逍遥宫不在什麽丛林里,而在南疆的最繁华之处──大理?”原来如此,大隐隐於市,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吧。
  走了一月左右,每个人脸上都有了些风尘之色,惟有我还精神奕奕。看著他们一个个武功高强却不堪被我东拉西跑之苦,心里不由有些得意和偷乐,这是不是证明我天生就是一个适合游山玩水的人呢?
  想得高兴入神,浑然不觉跟著他们走到哪里。脚下突然绊到什麽,人便直只向前倾倒。鼻子肯定扁了,我认命地闭上眼,等待著五体投地地惨状。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身子反而落如一个怀抱。“第几次了,怎麽有人走路可以不用脚走的呢?”充满疑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手脚并用地挣了开来,仅有的一丝感激灰飞湮灭,给声音的主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用脚走,那用什麽走?”这个死苏行,自从我说他笑得很假以後,只要有机会,他就三不五时地调侃我,分明是在记恨。
  “那我就不知道了,像你这种走法,一条路走下来不知要被你膜拜多少次。”笑著,手又摸上我脸颊作势要捏。又来了,我的脸是开了朵花吗,总是借机骚扰。
  用力拍开他的手,恨恨道:“我要是个姑娘,名节早就让你毁了。”苏行摊摊手,一副无奈又无辜的样子:“那我就只好吃点亏娶了你了。”
  视线扫过留衣她们,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给足我面子的模样。还想反驳什麽,一个热络的声音插了进来:“客倌们要用膳还是住宿?”我眨眨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客栈门口,因为刚才的拌嘴,又或许是三名女子的嫋嫋风姿,已成功地让里面的大半目光停留在我们身上。幸好秋云罗还戴著面纱,不然肯定大乱。
  “嘻,还说用脚走路,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声音是绿绮的,八成看出了我的窘状,还在落井下石。
  我大窘,故意忽略了那几人带笑的目光,急急道:“我们进去吧。”刚抬起脚,却又突然被抱住。一惊,视线往下调,只看到一头凌乱的像杂草的头发。那人紧紧抱住了我的腿,让我动弹不得。
  苏行皱眉,伸手就要去拉开那人。头突然抬起,赫然露出一张可怖的脸。把我们吓了一大跳,面黄肌瘦,还有很多已经化脓的伤口,流满了整张脸,那根本已经算不上一张完整的脸了。“公子,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四天没吃饭了。”呜咽著,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不是惯於乞讨求人的。
  我阻止了苏行和留衣,朝他温言道:“和我们一起进来吧。”一个人流落到这种地步,还要伸手向人企求,必是要很大的勇气和尊严。
  “公子,这……”店小二面有难色,不时瞟过那人的眼睛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怎麽了?”我微微沈下脸。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手心摊开,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顿时耀花了小二的眼。“这总够了吧。”绿绮笑嘻嘻地说。“够,当然够!”小二满脸堆花,笑颜逐开地将我们引入客栈的雅座。
  “公子不谙世情,还是我的办法好吧。”绿绮洋洋得意的模样让众人忍俊不禁。要了几样饭菜,我全推到那人面前。“吃吧。”他只愣了一下,随即虎吞狼咽,不及片刻便如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我向留衣拿了五十两递至他身前。“这些钱你拿去吧,多余的做个小本生意也好图个温饱。”
  那人怔怔地接过,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如此慷慨,半晌硬声道:“我不会白拿你的钱的。”我笑,“那就算我借你好了。”四天没吃饭,那是怎样一种感觉,自小缺少温情然而吃穿尚不愁的我无法体会,却能看得出他的痛苦。“公子如不嫌弃,我愿作牛作马,侍侯足下。”
  我闻言笑了出来,“什麽作牛作马,每个人都是不分贵贱的,我也只是略尽绵力而已,听你说话的口气像是读过诗书的,还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吧。”
  “安顿?”他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再加上那可怖的脸,有著说不出的讽刺。“哪里还有安身之所,一条叙江泛滥,数千顷良田被淹,多少人无家可归,无米可炊,能拣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敢奢望什麽安顿!”
  “叙江泛滥?!”我们闻言大吃一惊。“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公子不知道?”他显然也有些惊讶於我们的孤陋寡闻。“已是半月多前的事了。”
  半月前?众人面面相觑,我有些心虚。半月前我们还在某条不知名的山间小路上。由於我的缘故,五人不走水路和官道,而偏偏拣偏僻的小路和山路走,说到底也是因为我贪看奇险峻丽的景色,虽然一路上也稀稀落落地见到几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人,甚至还有疲惫不堪的强盗匪徒,但我们从来就没和叙江泛滥如此大的事联系在一起。
  “那现在情况怎麽样?”苏行关切地问道。“不太好。”那人摇摇头,声音满是疲惫和无奈。“十几万人无家可归,上面的米粮迟迟没有拨下来,各地官府的开仓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叙江泛滥,淹没的同时是两个朝廷的土地,开仓赈灾,牵扯的不仅是国计民生,还有两朝之间微妙的关系,这恐怕就不是我们这种平凡百姓所能关心的了,就算有心,也无力。我在心里暗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那人。“你脸上的伤是因为浸泡了太久的水之後又长期接触到阳光才会这样的,这药你拿去,每日晨昏两次,或许有用。”他接过药,突然翻身跪倒,深深顿首。“小人愿一生一世服侍公子。”
  怎麽又来了?我没辙,求救似地望向苏行他们,谁知竟一个个不出声,摆明了看好戏的样子,连最最善解人意的留衣和云罗也不例外。
  哼,我自救!愤愤地转过头,对著那人温言道:“我并不是什麽天潢贵胄,不需要人服侍,也不喜欢天天有人跟著,你把钱拿去好好料理自己,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见他沈默不语,我打铁趁热:“再说我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你跟著我只回重复以前的噩梦罢了。”
  他抬头,深深地看著我,一双清亮的眸子只让我觉得惋惜,若不是这飞来横祸,只怕他也会有一番成就的吧。“公子既不愿意,小人也不敢奢望,但愿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公子。”说完深深拜了下去。“江漫秋就此拜别。”原来他叫江漫秋。我点点头,将他扶了起来。“我不喜欢别人跪我,你起来。”
  一经告别,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欣赏。绿绮跺跺脚,“这人怎麽这样,之前还要死要活地求公子留下他,现在一见没希望了,竟连犹豫一下也没有便走掉。”秋云罗摇摇头:“大丈夫做事不拖泥带水,公子不愿留他,再纠缠也是没用的。这才是成大事的人。”
  我瞪了她们一眼:“现在说得高兴了?刚才也没见你们吭一声。”绿绮掩袖嘻嘻而笑:“公子不也说了一番大道理,连我都要感动了呢。”还说!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很想把那张只会说风凉话的嘴给缝起来。
  “公子救了他呢。”苏行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给了我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只不过做了人人都会做的事罢了,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伸出援手的。”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
  “你救的不是人,而是这里。”苏行指指胸口。“你让他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这就是你,惊鸿,不要否认,你总在不知不觉间也感染了其他人。”感染?我翻了个白眼,还天花哩。
  邻座突然喧哗起来,中间只隔了一道屏风,说话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余兄,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是在这里撞上了,今天可要好好喝一杯啊。对了,你这是要上哪去啊,一脸风尘仆仆的?”
  另一个声音传来:“刘兄你难道没听说麽,这阵子武林中出了件大事,兄弟我是去看热闹的。”
  “我向来居住在这靠近南蛮之地,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大事啊?”那个姓刘的显然不知情,急忙追问道。不只是他,我们亦凝神静听,究竟发生了什麽大事,我们也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武林中最神秘的逍遥宫被人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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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32
  “你说什么!”不止是听的那人大吃一惊,我们亦相顾失色,苏行和秋云罗更是面色如土。“你这消息从哪里来的?”“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出来,但武林中早就传遍了,十多天前,一群不知名的神秘人闯入逍遥宫,据说他们武功高强,在放倒宫里所有人之后,将逍遥心经拿走,还一把火烧了逍遥宫。”
  “真的假的?逍遥宫数百年来一直隐秘无比,没有人知道它的位置,怎么会突然就被挑了呢?”另一个人大惑不解,而他的问题也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谁晓得呢?不过现在听说连丹霞和点苍两派的掌门都赶过去了,就算是假的看看热闹也好。”“什么?连他们都去了?这下倒真得去看看了,我也想知道那逍遥宫到底长什么样子。”“恐怕刘兄说的还有那逍遥心经吧?“”哈哈,当然当然,谁不想呢,看看也好……”
  两人似乎起身,衣物悉索的声音过后,是脚步伴随着说话渐行渐远的声音。
  座中一片死寂。绿绮望望他们又看看我,不敢开口,一副彷徨无助的样子。“刚才那人也说了,逍遥宫隐秘无比,鲜有人找得到,何况逍遥宫百年根基,怎么会说挑就挑呢,你们不要太担心了。”看着两人静默的样子,我也只能挑出自己的疑问来安慰他们。
  “也许不是谣言……”秋云罗困难得开口,脸色苍白。“我们二人虽身在外面,与宫内还时有联系,可是最近十几天发出的信息都没有回音,开始还以为是意外,现在……”
  苏行蹙起眉,面色凝重。“逍遥宫并没有逍遥心经,这个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还有,那群冲着逍遥宫来的神秘人又是什么来历?”
  众人皆默默无语。“事到如今,只有到了那里才知道。”我向他们道。苏行点点头,“一切听凭公子吩咐。”吩咐?吩咐什么?我苦笑,但看着眼前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的两个人,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已。
  我们不再拖延开始兼程赶路,其实我是有些自咎于之前的拖拉,如果不是那样,也许早就到了目的地,也许事情又会不同,然而他们说那不能怪我,肇事者蓄谋而为,就算没有拖延,事情也一样会发生。是这样么?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减少几分,总觉得前路充满着我所未知的莫测。
  进入大理境内,苏行和秋云罗二人当先直奔城郊。在一处疏疏落落的梅林,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神秘的逍遥宫。即使只剩残垣断瓦,却依然散发着自己的华丽和宏大。前殿部分被烧毁严重,几根发黑的柱子似乎还隐隐飘出烟硝的味道。中庭和后殿却奇迹般地保留了六七分的完好。
  先前宫外四周都布有奇门遁甲,所以常人不得其门而入,再加上历代宫主与大理皇室交好,所以皇帝默许着这股势力的存在,有时甚至还会暗中施以援手。那为什么这次的袭击来得如此无声无息,竟没有人发觉?当我提出如此疑问时,先见苏行摇首,后又恍觉自己的迟钝。说了暗中,便多出许多曾顾忌。一边是皇室,毕竟不如江湖人那般明目张胆,再说如果连逍遥宫的实力尚且都无法自保,就更不必提外人了。
  到的时候方日暮,残壁处还围着不少闻声而来的江湖人士。我举目四望,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却怎么也不见客栈里那人口中的点苍和丹霞两派的掌门。传闻中丹霞这一代的掌门为女子,容貌却奇丑无比,一时传为闲谈余资;点苍掌门为男子,却是媚视烟行,更胜女子。虽然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观场内众人,却不像有此二人的样子。
  “公子看,那个穿黄衣服的老头叫轰天雷汪海,是五行门的掌门师叔。”我们在一旁远远站着,冷眼看尽众人的神情,我虽然于武功门派一道颇知道一些,但那些人却是一个也认不得的,绿绮不停地指着他们向我介绍,一遇上有她也不认识的人物时,留衣就会立刻补上,见识之广令我叹为观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是一名须发皆白,看起来很是和善的老人。“可别看他慈眉善目,其实脾气火暴得很,让人吃不消。”说到这里,绿绮吐了吐舌头,模样极是娇憨。
  “咦,那名红衣女子又是何人?”远远望去容貌甚是模糊,只有那一身火焰般的橘色罗裙很是鲜艳夺目,不由想到了傅离珑……“她是洞庭水域一带五盘十六帮总瓢把子的妹妹风芷瑚,人称赤练仙子。”留衣点点头,接道,“也是个美人。”
  “什么美人!“绿绮立即大声抗议。”那女人太高傲了,以为全天下就她一个人有几分姿色似的!”“她又哪里得罪你了?”我捏捏她的俏鼻,真是每个人都被她嫌尽了。“哼,谁叫她居然说小姐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小脸上满是义愤填膺,我莞尔一笑,倒忘了她是忠心护主。“那可不能怪人家,谁叫你们小姐那时候的名头是青楼花魁呢,连我都误会了。”现在秋云罗一声不响又自人们视线里消失,只怕又要掀起更多的流言蜚语了吧。
  绿绮忽而低落下来,声音变小了许多:“青楼的花魁,天下第一美人又有什么用,那个人还不是照样负了小姐?”笑容微微僵住了,眼神一黯,我望向天际淡淡流溢的绯霞,不想承认内心因为绿绮这句无心的话而又泛起涟漪。既然说了要亲自问他,便要相信他……
  “别咬了,唇都快咬破了。”回过神,对上留衣无奈担忧的神情。“我没事。”我朝她笑了笑。旁边的绿绮好奇地在我们之间望来望去,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待到明月中天,繁星漫布的时候,那宫前的人才终于散了个清光。苏行和秋云罗早已飞身掠起,朝殿内而去,试图寻找一丝生人的气息或线索。我武功不好,只能慢慢地走过去。留衣和绿绮紧紧地跟在身旁,片刻不敢稍离,好似我下一刻就会遭逢不测。
  “本来人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被你们这么一弄,倒非来刺杀我不可了。”我受不了地对她们抱怨道。“所以才要保护公子啊。”绿绮眨眨眼,假装听不懂我的话,还故意将其曲解,把我哽得直翻白眼。
  “呵呵,小姑娘说话有趣得紧。”低低的笑声传来,忽远忽近,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本来就觉得空气中似乎隐隐游离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随着这声音的出现,那香味仿佛愈加浓郁了。眼前一花,留衣和绿绮已闪身挡在我身前。“阁下是何人?为何躲躲藏藏!”绿绮娇声喝道,翠袖一扬,几点寒芒急掠了出去,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磷光。
  折扇一张一合的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步了出来。“小姑娘好大的脾气呵。”绿绮轻哼了一下,并不应声。留衣则紧紧得盯住他,丝毫不敢放松。“请问尊驾是?”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容貌,阴柔妖娆,绝不逊于女子,一双凤眸波光流转,平添了无数诡谲,令人不寒而栗。虽然这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我却总觉得他是友非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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