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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08-9-9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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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宋青谷再一次见到苗绿鸣时,发现,这孩子跟他一样,挂了彩了。
宋青谷捧了他的脸,摸摸他的额头,问:“这里怎么青起来一块?”
苗绿鸣嗯一声,没说话。
宋青谷转眼又看见苗绿鸣露出来的手腕子上也有青紫的痕迹,“绿绿,喂?”他伸手在苗绿鸣眼前挥一挥,“怎么回事?”
苗绿鸣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头说:“苞谷,我跟你说,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沉住气。”
宋青谷说:“好,我答应你。”
原来,那一天,苗绿鸣下班出校门的时候,就被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人拦住了。
苗绿鸣讶异地看着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此人的存在。
严兴国。
他的样子实在是吓了苗绿鸣一跳,半长的头发零乱地落在肩上,面色青灰,衣服象是有几天没有换了,这种天气,北风呼呼的,居然只穿了薄的羊毛衫,罩了件外套。
苗绿鸣定定神问:“你要干什么?”
严兴国的声音有点抖:“小绿,我找你说两句话。去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苗绿鸣道:“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哪儿也不去。”
严兴国道:“这里,不方便的。去吧,是很重要的话。”
苗绿鸣摇摇头:“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我不去。”
严兴国伸过手来拉住他的胳膊:“小绿,我们之间,难道这一点点说话的情分也没有了吗?”
苗绿鸣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这种东西了。”
严兴国死死地拉住他,“但是这次,我真的有重要的话,生死攸关。”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全是家长和学生,苗绿鸣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可严兴国的手如同钳子,他挣不脱,只得随着他走。
严兴国拉着他穿过人群,招手叫了出租车,把苗绿鸣推进去,自己也坐进来,报了个地址。
开了足有半个钟头才到。
严兴国一直紧紧地拉着苗绿鸣,眼睛张惶地看着四周。
他们走进一个大厦,上了第二十一层。
这里,是严兴国在N城的分公司地址。
走进去,苗绿鸣吃了一惊。
里面差不多半空了,地上零落地散着一些复印纸,桌上的电脑主机也没有了,只有灰蒙蒙的显示器歪斜地放在桌子上。
严兴国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算开门时,他也拉着苗绿鸣的手不放。
办公室里原先想必是有一个大班桌的,可是也被搬走了,棕色的地毯上有一个灰扑扑的印子。文件四下里散着。
严兴国转身关好门,拉了苗绿鸣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面前。
“听我说,小绿,跟我走吧,啊?”
“什么?”苗绿鸣惊讶不已。
“我正式跟她办了离婚手续了。这些日子,我就在忙这个事儿。她分走了我半壁江山,现在又要把儿子要走。这里......做不下去了。可是没关系,我还有你,我们先去广东,然后,在那边,我找熟人,我们办好护照,去新加坡,重新开始。小绿,”他的声音里突然无限深情,“就你,跟我。我们从头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阿国,你要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们只有过去,那过去我只想忘掉。”
严兴国把头枕在苗绿鸣的腿上,声音里有无限地疲惫:“小绿,过去,我对不起你。可是,错过的,难道真的没有纠正的机会吧,走岔了道的,真的不可以回头吗?”
苗绿鸣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严兴国的容颜衰败,劳累不堪,这是他曾经爱过的人,虽然爱意已逝,他实在不想看到他变成一个颓丧的失意的男人,一路这么滑下去滑下去。
苗绿鸣说:“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头的,但是,不是回头来找我,我已经不在原地了,你明白吗?”
严兴国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你,我为什么要回头?小绿,是为了那个记者吗?他能为你做的,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多更好。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我可以东山再起的。”
苗绿鸣摇头:“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他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严兴国刷地上前一步拽住他,往后一搡,苗绿鸣的头砰地一声撞在文件柜上。
严兴国扑上来抱住他,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小绿,对不起,我又伤了你。我总是伤你。不过,今后不会了。今后,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待你。你看,你看,我给你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拉着苗绿鸣,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拽出一个箱子,蹲下来,拉开,里面满满的衣物用品:“你看,小绿,”苗绿鸣眼见男人的眼睛逼上一层泪光:“你看,”他说:“一切都是现成的,都是为你准备的。我们随时都可以走。跟我走,好吗?”
他神色虚浮,眼神也是飘的,苗绿鸣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的男人。
“不行,”苗绿鸣摇摇头,转头就走。
严兴国从后面一把把他抱住,两个人轰然一起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们翻滚着纠缠在一处,苗绿鸣知道,这个时段,便是叫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
严兴国按住苗绿鸣的双手,“别走小绿。你别走。”他的头俯下来,苗绿鸣别开头去,他只得在苗绿鸣的脖颈间肩膀处用力地乱咬着。
倒底是男孩子,真要反抗起来是很难让人制住的,苗绿鸣瞅准空子,狠狠用膝盖顶了严兴国的肚子,趁着他痛得缩成一团的时候,苗绿鸣翻身起来,拉开门,一路奔了出去。
耳边还听得严兴国在说:“我不会放弃的小绿,我不放弃。”
逃到街上,坐进出租车里,直到进了家门,苗绿鸣还在发着抖。
宋青谷听苗绿鸣说着,若是真有内功这回事的话,他早把手里的茶杯攥碎了。
苗绿鸣看着他风云变幻的脸色。
宋青谷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情绪给压下去,说:“绿绿,你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我去找他。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苗绿鸣伸手在他的手腕上握一下,又松开。
宋青谷不知道,其实这些天以来,苗绿鸣一直没有断了和常征在MSN上谈他。
苗绿鸣与常征,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介于兄弟姐妹与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从常征那里知道了宋青谷做出那些努力。
苗绿鸣想,宋青谷是真的,变了许多了。
那么,他自己呢?
苗绿鸣说:“苞谷,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我自己,跟他去谈。”
宋青谷点点头:“我陪你去。”
苗绿鸣与宋青谷站在严兴国办公室的楼下,宋青谷说:“你上去,我在这里等着你。过半个小时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
苗绿鸣道:“应该没那么夸张的。现在是白天。”
那一天,正是严兴国公司正式结束的一天,办公室里还有一两个做最后整理的职员。
宋青谷在楼上等了半个钟头,等他想进去的时候,苗绿鸣走了出来。
走到宋青谷面前,苗绿鸣歪着头看他一会儿,笑起来。
宋青谷算是松了一口气。
苗绿鸣说:“苞谷,我们不坐车了,走回去行不行?”
宋青谷说:“行!”
一路上,苗绿鸣并没有说他是怎么和严兴国谈的,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
宋青谷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绿绿,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绿绿是个孩子,小个头小身板儿,神情可爱,总让他联想到某种毛茸茸,尖尖耳朵无辜
眼神的小动物,今天却发现,身边的这一个,是一个神清气爽,眼睛明朗的年青男子,不卑不亢,安稳闲适。
宋青谷明白,那片一直以来笼在苗绿鸣心头的阴云,这一回,是真的消失了。
由他自己的手抹去旧日的痕迹,果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青谷无声地笑起来。
到底,宋青谷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背着绿绿,下午又跑了一趟严兴国的办公室。
见到那个姓严的时候,宋青谷就是再讨厌他,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他的变化,实在是大。
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一个风度不凡的男人。
可是现在,他好象老了许多,整个形象仿佛是落魄二字最好的注释。
宋青谷直截了当,在他面前拍下一张自己的名片:“请你以后不要再找苗绿鸣的麻烦了。要找,找我。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宋青谷。有什么,冲我来!”
严兴国捏着宋青谷的名片,翻来覆去的,可是眼光却没有落在上面。
宋青谷接着说:“你别再害苗绿鸣了。他对得起你了,为你受了那么多苦,那时候他才多大啊?你真TM的忍心!”
严兴国做梦似地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今,我却只想给他幸福的。为什么他不能接受了呢?”
宋青谷冷笑说:“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虽然我听你这话特别特别地想扁你,真的,想得牙根都痒。”
严兴国一笑:“你放心,宋记者。我已经答应小绿了,以后,不再打扰他了。
宋青谷说:“但愿你说到做到。”
严兴国有点儿茫茫然,突然问:“你说,事情怎么就不可挽回了呢?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其实这一次,我是真心的,真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啊。”
宋青谷咧开大嘴笑起来:“老哥,你别扯了。狠心狗肺的,送人怎么拿得出手!”
严兴国给他骂愣了。
宋青谷拉开门正要走出去,严兴国说:“你不想知道小绿他跟我说了什么让我答应放手的吗?”
宋青谷说:“他说了什么?”
严兴国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我不会告诉你!这是小绿留给我的。”
宋青谷也笑:“没关系。要是苗绿鸣不愿意跟我说,他尽可以一辈子放在心里,我不介意。要是他想说,他总有一天会自己告诉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宋青谷说完,他看见严兴国的脸刹那间的颓败,象文物在新的岁月里瞬间的凋零成灰。
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纠正的机会。
宋青谷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谢天谢地,他想。
苗绿鸣给宋青谷打来电话,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可是,苗绿鸣说同事苏剑的病不大好,他得去医院看看他。
苏剑原本一直在医院接受化疗和放疗,可是前些日子,他的鼻子开始出血,经检查,他的鼻咽部分又发现癌细胞,不是转移的,而是原发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可怕的癌。
苗绿鸣赶到医院时,苏剑刚刚做完治疗回病房。
他的鼻子到人中这一块三角区划着紫红的线,面部已被射线烧灼得呈一种可怕的暗黑色。
见到苗绿鸣他挺高兴,拉了苗绿鸣站在病房的阳台上。
苗绿鸣说:“才做过治疗,不歇会儿?我给你带了几本新书还有体育杂志来呢,闲了翻翻。”
苏剑点点头,忽然说“苗绿鸣,我没有味觉了。”
“什么?”
“就是说,我吃什么都吃不出味儿来了。甜咸苦辣酸,全吃不出来了。”
“啊......,我知道,就跟感冒似的。”
“你不知道啊,感冒有好的一天,但是我,没有好的那天了。”
苗绿鸣说:“咱们别说这些,说点儿高兴的事吧。”
苏剑笑:“高兴的事儿?哦,是有的。你知道吗?子莹他们家人,答应让子莹来看我了。”
“真的?那真是好消息。”
苏剑说:“你觉不觉得我很自私,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拖着人家拽着人家?”
苗绿鸣说:“别这么说,人都想寻个精神上的依靠,这没有错啊。”
苏剑笑笑,暗黑的脸上,笑容象是要坠落一样,“不过,我是不会奢望跟她结婚的,就算能治得有起色也不会奢望。从此我当她是妹妹一样。”
苗绿鸣看着楼下那一片松林,说:“你还是可以做一件事的。”
“什么?”苏剑问。
苗绿鸣说:“跟我来。”
他们下楼走进那片松林,地上是积年的松针,厚软如毯。
苗绿鸣看着松林深处,拢手在嘴边说:“你还可以这样:大声喊,田子莹,我爱你!”
苏剑学着他的样子,喊道:“田子莹,我爱你!子莹,我爱你!”
笑着就落下泪来。
苏剑回身把苗绿鸣抱住。
他说:“谢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被他紧紧地抱着,友好的,亲热的,朋友的拥抱。
苗绿鸣说:“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是好的。活着多爽啊!”
活着,爱着,或者说,还有着爱的能力,真好。
苗绿鸣从医院里出来,又给宋青谷打了个电话:“苞谷,你可不可以下来一趟。我在你们台的地下停车场。”他知道他晚上还有采访任务。
宋青谷过不多一会儿就跑了下来。
停车场光线挺暗的。可宋青谷的好眼睛还是让他很快找到了苗绿鸣。
宋青谷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苗绿鸣说:“没事。就抱一下好不好?”大冬天的,电视台的暖气开得十足,宋青谷的额上鼻尖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宋青谷微愣了一下,伸手抱住苗绿鸣,把他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这蓬勃的热乎乎的生命,爱依附于此,抱在手里,实实在在,便是日后还有沟坎,还有不顺,也足够满足了啊!
足够了!
38
快过元旦了,天气更冷了。
苗绿鸣是个很怕冷的孩子,年年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冷,自己把自己包裹成一个棉球,恨不得背上象蜗牛似的长出一个壳来让他把脖子缩进去才好。
宋青谷是道地的北方人,最最受不了南方冬天的阴湿。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是他们度过的最温暖的日子了。
快放假了,也就意味着学子们快在面临考试了,苗绿鸣不仅要考人家自己也要被人家考。
这一天,在师大上完课,苗绿鸣正往教室外走。
后面李墨轩教授笑眯眯地叫住他问:“小苗儿,你跟你的恋人,复合了吗?”
苗绿鸣说:“嗯,还不算完全复合。”
可不是,他还没叫苞谷搬回来呢。
李墨轩皱眉失笑:“你这孩子,可真是肉头!”
苗绿鸣也笑:“这次,可不是肉头。是......是辛勤栽培,等待瓜熟蒂落。”
是啊。他曾经懵懂着接受了苞谷的那一份爱,这一次,他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认了自己的心。
于苞谷,于自己,都好。
李墨轩看着苗绿鸣脸上隐隐的光彩,那一份自信与快乐,摸摸下巴玩笑道:“果然是我提点得好啊。”
苗绿鸣轻快地跳下一级台阶,跳到李墨轩的前面去,脖子里超长的围巾甩来甩去:“快考试了,老师有没有重点?再提点提点?”
李墨轩猛地把脸凑到他面前,“N-O,NO!”吓了苗绿鸣一跳,李墨轩呵呵笑着往前走了。
刚才那一瞬,离得太近,苗绿鸣发现李墨轩那俊美的五官稍稍有点儿变形。
刹那些,苗绿鸣如有如醍醐灌顶。
再完美的五官,太近了看,总会有一点不对劲儿。
就象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你看到了他许多许多的缺点,那只是因为,你们俩离得近。
比谁都近。
苗绿鸣看着李墨轩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生命里来来往往的人哪,最终能够也愿意守着你的那一个,就是你一辈子的爱人啊。
苗绿鸣拢手在嘴边,对着李墨轩远去的背影,快活地喊:“老师,你--好--小--气!”
他拿出手机,想现在,立刻,马上拨一个电话告诉宋青谷:瓜熟了。
他的号码还未拨出去,那边,宋青谷的电话来了。
宋青谷说:“绿绿,咩咩,不在了。”
苗绿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在了?”
“咩咩,”宋青谷说:“这孩子,还是没有能活过二十岁。”
苗绿鸣喊他:“苞谷,苞谷。你别难过,苞谷,你听我说,你回来吧,你回来。”
宋青谷说,要把上次在咩咩家乡拍的素材重新编辑,做成一部真正的纪录片,想让咩咩在人世上留下一点点纪念。
苗绿鸣说,行,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做。
宋青谷在开广告公司的朋友那里借了一个手提式的线性编辑机,拎回原先住的地方,放在书房里。
正好元旦放了三天假,他连大门也没有出,一直趴在书桌上编这部片子。
画面上的咩咩家乡重山叠翠,绿水流长,因为空气非常洁净,所以所有的一切,人,物,风景,色彩都特别地鲜明,隐约有鸟鸣与水车的吱呀声。
那一次,宋青谷并没有用他最喜欢的伦伯朗布光,完全采用了自然光源,画面里,咩咩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细致干净的五官,平和安宁的神情,宛若误落凡尘的天使。
他的父亲背着一大捆柴草,几乎把他的人都埋没了,在蜿蜒细长,泛着青色光泽的石板小径上缓缓走过来,咩咩在一旁扶着爸爸。
早晨,咩咩和爸爸坐在自家门前的土坡上,爸爸在弹着弦子,咩咩安静地听着,脸向着他曾经呆过的城市,他神情脆弱里有着一片穿透了生死的坦然。
整个片子,几乎没有什么对白,舒缓平实的镜头,叙述着这个孩子在尘世的最后的日子,他的欢乐与哀伤,留恋与向往。
宋青谷决定自己来给片子配画外音,最后一个镜头,一下子又转回到咩咩离开N城的那一天。
飞速奔跑的火车,咩咩看着窗外,然后回过头来,快乐地喊:“看,跟我们家乡一样的桥。”
宋青谷问:咩咩,回家开不开心?
咩咩灿烂地笑着点头。
黑屏。
宋青谷醇厚温润的声音在说:咩咩,回家罗!
我们,回家去。
片子做得异常顺利。
宋青谷那几夜里几乎没有睡过,也几乎没有话,苗绿鸣默默地陪着他,偶尔给他冲一杯咖啡。
假期的最后一天,片子终于做好了。
宋青谷把成品倒到家用的大盒式录相带上。苗绿鸣已累得摇摇晃晃,宋青谷拉过懒骨头沙发,搂了苗绿鸣的腰把他抱起来,放进沙发里,又拿来靠枕替他把腰背塞实,回身把细绒毯子盖在他脚上。
他们一起看片子。
看完半晌,苗绿鸣问:“苞谷,你要拿这片子去参赛吗?”
宋青谷说:“是。下个月,我请假,自费去四川,那里有一个国际纪录片节,也收个人作品。获不获奖无所谓,我想让更多更多的人知道咩咩。”
苗绿鸣说:“咩咩在天上也能看得到的。苞谷,你信不信有天堂?”
宋青谷说:“不怕你笑,我一直都信的。”
苗绿鸣说:“你知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人,死后是进不了天堂的。我们,再也见不到咩咩了,死了也见不到,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宋青谷亲亲他冰凉的鼻尖,“不要紧,天使不会嫌弃我们。我们可以在天堂的门边儿等着咩咩出来看我们。”
苗绿鸣看着他大大的黑眼圈,摸摸他毛刷子一般的头发:“苞谷,你该休息了。我做了红豆粥,你吃一点再睡。我先去洗澡好不好?”
“好。”
宋青谷吃了饭刚在床上迷糊着要睡,就听见浴室里闷闷地砰的一声,宋青谷一个激灵坐起来,听得那边又没有声音了,发一下呆,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跳起来冲进浴室。
那情景把宋青谷吓了个半死,瞌睡全跑光了。
苗绿鸣只披了一条浴巾,鲜红的血,从捂在肩上的手指间突突地往外冒。
那浴缸里更是骇人,一缸血红的水。
宋青谷扑上来:“绿绿,绿绿,你怎么了。”
苗绿鸣痛得嘶嘶喘气;“我滑了一下子,谁知道那么巧,撞水龙头上了。”
宋青谷小心地拨开他的手看那伤口,并不长,却极深。
宋青谷拿过一旁放着的干净衣服,“这下子怎么着也该上医院去了,怕是要缝两针。”
苗绿鸣痛得声音都发抖:“拜托,拜托!”
宋青谷说:“什么?”看看手上的新衬衣,明白了,“唉,小犹太啊小犹太,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犹太。”
说归说,还是转身去找来了旧内衣旧的大棉袄,手脚麻利地给苗绿鸣裹严实了,带着他到了医院。
不过刻十分钟的耽搁,血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
那急症室值班的医生十分年青,得知苗绿鸣是怎么伤的以后,笑不可抑,这么大人了还会在洗澡时摔成这样,手脚却很轻柔。
苗绿鸣羞痛交加,脸色刷白。那针线滋滋地从他皮肉里穿过的时候,宋青谷的脸色比他的还要可怕。
回到家,宋青谷把苗绿鸣安置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看着他。
血流得多了,苗绿鸣身子发软,斜斜地靠在他身上,伤口火烫地跳着痛,不知怎么地就非常非常地想耍一耍赖皮,他埋头在宋青谷的肩上,慢慢地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一边说:“真痛啊,痛啊痛啊。”
宋青谷稍稍掀开他的衣服,往那裹着纱布的伤口上吹气。
他异常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苗绿鸣昏沉欲睡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十三岁那年,得了肺结核。我养母把我送回我妈妈身边休养。那时候,我每天呆在病床上,特别特别想妈妈来看看我,隔了那么久没有见,彼此都有点儿生了。可是,她只在窗子外面看过我一回,还戴着大大的口罩,后来就一直是家里的保姆在照顾我。保姆杨阿姨看我只穿了条秋裤,给我打了条绿的毛裤,很厚暖,多少年我都一直没有舍得丢掉,从北带到南又带到这个城市。”
苗绿鸣手上无力,只轻轻地捏着宋青谷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去,很多的话,纷涌上心头,只是说不出来。
宋青谷说:“绿绿,你得好好的,知道吗?平平安安,没病没伤的。”
苗绿鸣模糊答:“好。你也一样。”
宋青谷说:“好。”
他搂住苗绿鸣,手抚着他的背。
苗绿鸣身体一向不大结实,容易气短,心跳也比常人快一些,但是因为年青,还是挺有力的。
这青春的激跳的心里,是有一块地方装自自己的吧,宋青谷想。
也许那一块地方还很大很宽很暖。
这个单薄的男孩子,却给了他这样丰沛的暖意和饱满的归属感。
宋青谷把头贴在苗绿鸣的胸口,肩膀轻轻地耸动。
苗绿鸣偷偷地用手摸一摸,摸到了一手热热的湿意,这一发现让苗绿鸣惊得睡意全消动弹不得。
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的苞谷啊!
苗绿鸣第一次以一种容纳的姿势抱住宋青谷。
宽宽肩膀的苞谷,很臭屁的苞谷,洁癖的苞谷,会吃飞醋的苞谷,我的大苞谷。
最后一天假期的深夜里,他们居然都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同请了病假直睡了一天,从来没有睡得那么香甜安心过。
元旦过后的周末,苗绿鸣家里打来了电话,苗妈妈叫他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放下电话,苗绿鸣对宋青谷说:“苞谷,我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这次,我妈要跟我说的,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宋青谷说:“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苗绿鸣说:“真的。我心里直乱跳。”
“你是不是担心你妈妈知道了点儿什么?”
苗绿鸣摇摇头:“她应该不会知道。”
“那就是了。”宋青谷摸摸他头,“是你太过敏感了吧。也或许,是因为你一直都比较怕妈妈,怕他们知道你的事儿,所以才心慌。”
苗绿鸣说:“苞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家里人的看法?”
宋青谷摇摇头。
苗绿鸣笑一下说:“苞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我姆妈在怀我五个月时,因为劳累过度,得了急性肝炎,医生要她把孩子拿掉。她不肯,因为爸爸的坚持,最后她还是做了引产手术。谁知道发现我落地时是活的。不到两斤重,只有巴掌那么大。医生们都说养不活的,劝妈妈不要喂了,可是我外婆跟妈妈都说,倒底是一条命,她们舍不得。她们把我抱回家,用眼药水瓶子喂我牛奶,用口罩做尿布,用小小的饭盆给我洗澡。我们家门后边,挂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卫生纸,尿布,我的病历和足够的钱,以便在我晚上生病时随时可以拎起来去医院。我爸爸是做载波通讯的,那时候,他参加了好几个水电站的建设,常年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我阿婆跟妈妈,还有我大舅舅。他一直都没有孩子,对我,就象亲儿子一样,那个时候,偶尔,他会把我塞进棉衣里,带我去单位,好让我妈妈跟阿婆休息一下。就是现在,我长到这么大,大舅舅每年也给我压岁钱的。”
即便宋青谷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做父亲的体验,但是,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将这样一个弱小的婴儿扶养成人是一件多么艰苦卓绝的事。
他甚至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的女子,半夜里抱着她的小得象洋娃娃一样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拍着哄着,又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男子,骑着自行车,穿着大棉袄。在他的怀里,藏着一个异常娇嫩的小生命。因为一路的颠簸,那小小婴儿攥着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指,抓紧了男子的贴身的衣服。
宋青谷说:“难怪你总是那么瘦,怎么养也长不胖。”
苗绿鸣说:“而且我再也长不高了。”
宋青谷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比了比,微笑着说:“很好啊,这样就很好。”
苗绿鸣挺依恋地看着他。
宋青谷说:“绿绿,不管怎么样,好好跟爸妈沟通。”
你不知道,宋青谷想,我是多么多么地感激你的母亲,幸好她没有放弃你,幸好没有。
“还有,”宋青谷又说:“早点儿回来。”
“好。”苗绿鸣答。
可是,苗绿鸣直到星期一还没有回来。
39
宋青谷打苗绿鸣的手机。
不通。
宋青谷又往苗绿鸣的办公室打电话,有老师告诉他,小苗今天请了病假没有来。
宋青谷肯定了两年事,一,绿绿没有生命危险。二,真的出事了。
而这个时候,是苗绿鸣被他妈妈软禁起来的第三天。
那天,苗绿鸣一到家,妈妈便高高兴兴地迎上来,说是有件好事。
原来,苗妈妈的一位老同事,退休了两年了。前两天到学校来参加元旦庆祝活动,跟苗妈妈提起自己的一个侄女儿,跟苗绿鸣一样大的年纪,父亲在苏州教委,那位老师想撮和苗绿鸣和她的侄女儿,对方提的条件是苗绿鸣回到苏州来工作,他们负责给安排工作。
苗妈妈一直对苗绿鸣单身一个人在N城工作不大放心,虽说离得近,可是她从来没有踏踏实实过,总怕他冷了病了,受人欺负了,苗妈妈总想着把他弄回到身边来。
这次,真算得上是一个好机会。
孩子能回来啊,守着看着比什么都强啊,何况,苗妈妈也看过那女孩子,挺满意。
妈妈说,去见见吧,若是感觉还不错,可以考虑定下来了。
“我跟朱老师定了时间了,明天下午好不好?”
苗绿鸣看着妈妈,她这几年老了一些,脸上也可以看见清晰的皱纹了,以前,大家都说妈妈长得好年青,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苗绿鸣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多么粘她,妈妈晚回来一点,就会睡在门口的一块厚垫子上等她,长到多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有改掉。小时候,他动不动就流鼻血,有一回,血滴在妈妈白色真丝连衣裙上,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衣服,后来,妈妈在那洗不去的血印上绣了一朵小红花。
妈妈。
她是这个世是最希望自己能够幸福的人。
所以,自己必须要幸福才行。
苗绿鸣抬起头,说:“我不行,妈妈。我不能喜欢女孩子。”
“什么?”妈妈没有听明白。
苗绿鸣咬咬牙,终于勇敢地说:“妈妈,我喜欢男人。”
“什么?”母亲温暖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
苗绿鸣在心里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他重复:“我就是那种人们说的喜欢男人的男人。”
苗妈妈回过头去,看着苗爸爸,突然发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然为什么这一次的事儿你拦着说不妥?”
苗爸爸没有作声,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苗妈妈问:“那个人是谁?”
苗绿鸣说:“他......是个记者,姓宋。”
“接着说!”
“妈,......不是别人引诱我的,这种事,是......生来就这样的。”
苗妈妈说:“我的儿子生下来不足月,只有一口游丝气,是一个最最难养活的孩子。可是我不记得我把他生成了一个可耻的同性恋者。”
苗妈妈叫来了苗绿鸣的大舅舅,这个清俊的男人与苗绿鸣长得十分相象,但是多了一份健康与成熟。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从小把苗绿鸣当成自己儿子来疼,他等于是苗绿鸣的第二个爸爸,出了这事儿,苗妈妈不可能瞒着他。
苗绿鸣被妈妈锁进了卧室。
一锁,就是两天。
苗绿鸣拍着门喊:“妈妈,妈妈,求你放我回去。无故旷工是要被开除的,求你了妈!”
妈妈轻轻地说:“苗绿鸣,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苏霍姆林斯基的话。他说过,当一个教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时,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为人师表的资格。苗绿鸣,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教师了,你脏掉的,是灵魂。”
苗绿鸣这才明白人们常说的万剑穿心是一个什么滋味。
宋青谷与苗绿鸣失去联系已经两天了。
宋青谷一遍又一遍地拖地,一堆又一堆地洗衣服。
他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件一件叠好。
有一件苗绿鸣的旧毛衣,穿得时间久,软得象棉布了。
宋青谷把衣服凑在鼻子上闻一闻,有一种刚刚割下的青草的味道。
宋青谷决定去苏州把苗绿鸣找回来。
宋青谷摸到苗家门上去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是苗妈妈给开的门。
苗妈妈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意识到面前高大的男子是什么人,可是宋青谷动作太迅捷,没等她推上门把他关在外头他就已经挤了进来。
那一刻是十分尴尬的,客厅里的三位长辈齐刷刷地把眼光落到宋青谷的身上。
宋青谷脸皮再厚也还是红热起来。
宋青谷定定神开口道:“伯父伯母,嗯,叔叔,我是宋青谷。我的苗绿鸣的......朋友。请问......”
苗妈妈脸色刹白拦住他的话头:“宋先生,您是做记者的人,想必也知道礼义廉耻吧?”
宋青谷被迎头这一痛击打得懵了一下,隐约有些明白了苗妈妈话里的意思。
绿绿真的出柜了。
一瞬间,宋青谷的心里欢喜心痛混在一处,那么灵牙利齿的人,一时间什么也不能说。
苗绿鸣在里间卧室听到了宋青谷的声音,拍门叫妈妈:“求您开门。”
舅舅走过去,苗妈妈拦住他,舅舅说:“把事情说开了也好,叫他死了这条心,不然,鸣鸣还得糊涂下去。”
舅舅开了门。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出来。
宋青谷想上前去,想想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隔着家人对看着。
苗妈妈说:“你们不必做出这样深情的姿态,什么也不能掩盖这件事本身的荒唐与可耻。我们都是从年青时过来的人,年青人糊涂是可以的,可是不可能糊涂一辈子。”
宋青谷说:“苗妈妈,我们......我们不是糊涂,是认真在一起的。瞒着家里是我们的不对,但是,这事儿,我不觉得是可耻的。”
“那只能说明我们对待可耻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舅舅说。
“宋记者,你听我说两句。我在杂志社工作,咱们,也算是同行,交流起来,也许更容易一点。苗绿鸣,小的时候,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我们一家人,尤其是他的妈妈,为了他,费了很多的心,做出了很多的牺牲。鸣鸣的外婆,在一次送鸣鸣去医院的时候途中被车子撞了,腿里打进了钢针,一直到去世,她被这伤腿折磨了十多年。小宋,也许你是认真的,但是这份认真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请你理解我们的心情,从此以后,不要再缠着鸣鸣,很快我们会想法把鸣鸣调到苏州来,你们,就断了吧。再深的感情,再大的创伤,时间久了,都会忘记。好过一辈子见不得人,如果你真爱他,你能忍心看着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一生背负着背德的包袱吗?”
凭心而论,苗家的长辈都很温文,并没有说什么过份的伤害人的话,但是,给人的压力却是巨大的。
感同身受,这一刻,宋青谷才真正明白苗绿鸣所承受的重负,才了解他所面临的状况。
宋青谷拿出他所有的诚恳,说:“叔叔,伯父伯母。绿绿已经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况,我再笨再傻也能理解你们的辛苦和现在心情。的确,是我们,让你们失望了。但是,天底下没有不希望儿女幸福的父母亲人,同性相恋,并不是品质的问题,我跟绿绿,有男女之间一样的感情,一样对未来的憧憬,一样要好好过日子的心。甚至更甚,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我可以向你们请罪,请求你们的宽恕,总之,做什么都行。可是,我就是不能离开绿绿,不能放弃绿绿。”
许久没有开口的苗妈妈走到苗绿鸣面前,“鸣鸣,现在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可不可以放弃这个男人?在家与他之间,你选择谁?”
宋青谷说:“伯母,请不要让绿绿做这种选择。太两难了。”
苗妈妈居然笑了一下:“人这一辈子,都得做选择。就象多年前,我选择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现在轮到你了鸣鸣。”
苗绿鸣看看妈妈,看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爸爸,看看舅舅,又看看宋青谷。
他说:“妈,我不想放弃。两者都不能放弃。”
苗妈妈伸手摸摸他的脸:“不行啊,儿子,人哪有万全的。”
说着,苗妈妈走到里间,一会儿之后,拎着一个箱子出来了。
“苗绿鸣,”她说,“这是你的一些东西。你拿上吧。以后,我们不再是母子家人了。你可以走了。”
苗绿鸣叫:“妈!”
舅舅说:“那么你回来,鸣鸣,说你回来!说你从此不跟此人来往!”
宋青谷上前一步抓紧苗绿鸣的手腕。苗绿鸣摇摇头。
一念之间,舅舅爆怒起来,随手拿了装饰架上的一根拐杖,那是苗绿鸣外婆的遗物,狠狠地向苗绿鸣的背砸过来。
宋青谷抱了苗绿鸣一转身,砰地一声,拐杖落在他肩背上,立时痛与麻连成一片。
苗妈妈过来抓住自己哥哥的胳膊:“走吧,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只当我的儿子小时候夭折了。”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走得很狼狈。
他们买了当夜的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有个人在候车室找到了他们。
是苗绿鸣的爸爸。
苗爸爸把他们叫到车站的咖啡室里,在他们的对面坐定。
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递过来,说:“这原来是我存着给鸣鸣结婚用的。上一次去你们那儿,我就有点儿明白,这钱,是派不上那个用场了。现在给你们,也是一样。”
果然,这个沉默的男人,有足够的智慧,也有足够的宽容。
爸爸又说:“宋青谷,我们鸣鸣,身体弱,你,多多照顾他。”
宋青谷说:“我会的。”
爸爸停一会儿又说:“你们两个,真要过,就得是一辈子,别对不起今天的自己。鸣鸣,不能恨你妈妈,她太不容易了。”
苗绿鸣说:“我不会,我不会。只是,妈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
爸爸伸手过来拍拍他的手背,“来日方长。”
爸爸起身,下楼。
苗绿鸣合身扑到栏杆上,向下看着,喊:“爸,爸。”
苗爸爸抬起头来看向苗绿鸣。
那个表情总是有点儿木讷的男人脸上,交织了千言万语,显得深情而生动。
好一会儿,他才回头向前走去。
很久远的记忆突然地在父亲的心头涌了出来。
刚生下来那会儿,鸣鸣皮包骨头,小婴儿都爱洗澡,可是鸣鸣太弱小,即便是饭盆里浅浅的暖暖的水,也让他害怕,他紧闭着眼睛,细小的手死死地抓着盆边,自己看了心痛,伸了一个手指头过去,孩子立刻就松了盆边儿抓住手指,因为手指比冰凉的盆温润。
他的小小的在生与死之间几番来回的儿子啊,终于长大了。给自己找到了一份感情,如果他认为那就是他的幸福,做父亲的,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地伸出一只让他依赖的手指头呢?
宋青谷搂着苗绿鸣的肩目送着爸爸走远。
他想起以前,曾经说这个男人象拉登。
他觉得自己真是臭嘴。
爸爸怎么会象拉登呢?
他是这样和善,这样包容,这样宽和,这样体贴,这样大度,若是拉登象他,这世界要和平得多了。
苗绿鸣与宋青谷坐上了回N城的夜行客车。
那是一趟很旧的列车,绿色的直溜溜的硬靠背,车内灯光十分昏暗。
窗外,南方冬天萧索的景致在渐渐浮起的晨光里一闪而过。
他们用各自没有受伤的那一边儿肩膀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到N城的时候,天已亮了。
站在家门口,宋青谷打开门,把还在哆嗦的苗绿鸣领进来。
宋青谷柔声说:“绿绿,我们回家了。”
苗绿鸣听了,愣着看了他半天,只觉万千情绪冲上脑门儿,忍了多天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刹那间冲上心头,他突然失声痛哭。
啊,我的家,我的家。原来在失去了一个家以后,还可以拥有一个家。苗绿鸣想,曾经是什么样的迷障蒙了自己的耳目,让他看不见这个男人霸道里的温柔,嘻笑下的坚持。
宋青谷完全呈呆傻状。
他没见过这阵式。
宋青谷突然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苗绿鸣哭。绿绿若有不满,便采用沉默战术。难得一回骂起人来还文皱皱的。
苞谷无论什么时候想起绿绿,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他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两个人用纯朴的陕西农民吃饭时的蹲姿,一个呜咽不止,一个手足无措。
宋青谷百般滋味在心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宋青谷象现在这样地明白,苗绿鸣好象是一粒困进他眼里的砂子,无论多痛,且要轻轻地擦。自己又好象是一只蚌,身体里突然流进来一粒砂。他们彼此磨合,彼此给予对方疼痛,最终那砂会变成一粒珍珠,自己也再不是一只普通的蚌,而是一只蕴含着宝贝的蚌。
这条小鱼儿,这个绿绿,这个小犹太啊,小犹太。
苗绿鸣,宋青谷,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泪痕狼籍,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夜里,终于参悟了对方对自己的意义。
理论上,谁离了谁都行。
却原来,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死都不想离开你。
是什么时候长在一起的,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事儿。
苞谷摸着小犹太脑后的那一个小小的窝儿,小时候听老人说,有这种窝儿的孩子,特别贪嘴。
可是小犹太一点儿不贪,他要的,不过是小小的池塘,浅浅的水湾。
他宋青谷曾经一定是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才不去回应他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需求。
苞谷把小犹太轻轻搂在怀里,“我爱你小犹太。”他说,“苗绿鸣,我爱你。”
小犹太尤自唔咽着问:“可是我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苞谷说:“绿绿,别哭,宝贝,犹太,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什么样我都爱。都爱。”
苞谷拍着小犹太的背:“再说,我更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自大自私自恋,小气又狭隘,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一切事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是天下第一狂妄人。”
小犹太唔咽着说:“不是这样的,我是气头上才......才那么说的。你饶恕我得了。”
苞谷说:“你这孩子,怎么用词不当呢?不是语文老师吗?要说饶恕,也是我请你饶恕我。还有,谢谢你。”
小犹太窝在他怀里没有听清,问:“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谢谢你所做的努力,谢谢你所付出的妥协,谢谢你,爱我。
苞谷用下巴蹭着小犹太的头顶说:“绿绿,你没有说错,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好多。你说我吧,真的是真心对人,可是,为什么总是守不住我的爱情呢?应该就是因为我用错了方法。若是以后再不改的话,就只好一辈子孤家寡人了。古人云,创业难,守业更难!信矣!”
小犹太抬起泪渍渍的脸,看着苞谷,神情里有一点点的迷茫一点点的疑惑。
“苞谷啊,我怎么觉得,这两件事,好象挨不上的。”
“挨上挨不上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了。”
“真的?”
“嗯。”苞谷说:“咱们不分开。象爸爸说的那样,在一起耗上一辈子吧。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收拾收拾,咱们好好地过日子,过上一辈子。”
“真的?”小犹太又问。
“真得跟珍珠似的。”宋青谷说。“比珍珠还真。”
40尾声
回来的那天晚上,小犹太说:“宋青谷,你爱我吧?真我爱?”
宋青谷说:“真爱。”
小犹太一拍桌子,“好!那把你藏的好酒拿来我喝!那个什么轩尼诗。”
宋青谷说:“行!”
后来,小犹太喝醉了,满屋子乱转。站到沙发上蹦达。又脱了袜子踩到地毯上,一边踩一边说:“我就要踩就要踩,我家的地毯,我想踩就踩。”
宋青谷说:“对,你踩。”
小犹太装哭:“唔唔唔,我要在床上吃东西。”
宋青谷说:“你吃你吃。”
小犹太说:“不准你老在地板上打蜡让我摔跤。”
宋青谷说:“是。”
小犹太说:“不许你叫我刷墙。5555,我不刷墙。”
宋青谷说:“不刷不刷。”
小犹太说:“我不要做运动。吃完了我就要躺着。”
宋青谷说:“行。你躺着。”
小犹太说:“不准你洁癖!”
宋青谷说:“我改!我改!”
小犹太说:“快快改!快快改!”
宋青谷笑起来:“好!”
一边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在地毯上:“小犹太你还想干什么呢?”
小犹太安静下来,皱着眉歪着头想啊想啊,手搭在宋青谷的肩上,那么长的睡衣袖子直盖下来,只留一点指尖在外面。想了半天,说:“我要慢慢地想。”
宋青谷无限温柔地说:“行。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行。”
小犹太闭上眼睛。眼角慢慢地浸出泪来。
小犹太无限委屈地问:“我妈妈跟舅舅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不好吗?”
苞谷说:“不。你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小犹太又问:“那为什么我妈妈跟舅舅不要我了?”
又绕回来了。
宋青谷紧紧地抱住他,“你忘了爸爸说的吗?来日方长。再说,我要你。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小犹太又嘻嘻笑起来说:“好。我们两个好,我们两个存钱买棉袄。冬天给我穿,夏天给你穿。”
苞谷说:“好。夏天给我穿。”
小犹太笑着摸他的头:“夏天你敢穿棉袄。你真是个大傻瓜!”
苞谷说;“那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我都敢替你顶着。”
小犹太唔唔噜噜地边笑边说:“看这个没有文化的人。天怎么会塌呢?天是大气层,又不是四根柱子顶住的。呵呵呵。”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小小的脸庞,光洁的额头,一点褶子也没有,挺挺的秀巧的回民的鼻子,淡色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我们要交流,交流,很重要的。彼此都要坦城,什么都肯说。”
“是,”宋青谷附合。“言语与肢体齐飞,灵魂共肉体一色。”
“你说的啥子哟。”是跟苏剑学来的四川话,小犹太疯笑。
小犹太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宋青谷问。
“我也爱你,宋青谷。”
小犹太开始唱歌。
儿歌。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走到天尽头。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一片清秀。”
啊,青山绿水。宋青谷想。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真是天生一对,实实地般配啊。
春天的清晨。
春天周末的清晨。
宋青谷与苗绿鸣躺在自家的床上。
宋青谷开始抒情:“有小犹太陪在身边,生活啊,真美好!”
苗绿鸣答:“切!还艺术家呢,言语相当贫乏啊。”
宋青谷翻个身俯看着他,用双腿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伸手在他颏下腋下腰间一通乱挠。
苗绿鸣挣又挣不出,躲又躲不开,跳腾如离水之鱼。
宋青谷想起最初的时候是叫他小鱼儿的,后来又叫他小犹太,他说:“哎呀我的小甜柿子,软趴趴的心肝儿。”
苗绿鸣叫:“你那是什么称呼?啊,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笑容清新如朝露,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宋青谷满头满脸地摸索他,“小甜柿子,我下次介绍你去我们台广告部拍牙膏广告吧。”
苗绿鸣说:“有钱拿就去罗。”
宋青谷说:“咱俩五五分。”
苗绿鸣说:“不要。”
宋青谷说:“那三七?”
苗绿鸣说:“不行。全是我的。”
他想一想又说:“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全是我的。啊呀,好多天没听你说有灰色收入了,你是不是建了小金库了?“
宋青谷说:“建屁小金库,我都快被你炸干了。”
苗绿鸣做害羞状道:“咦,好色好色,真不纯洁。”
宋青谷说:“我明天去四川了,你在家里好好地,记得按时吃饭,别一上网就忘记时间。”
苗绿鸣说:“知道了。哎,何滔明天来N城了,你碰不到了。”
宋青谷说:“你去接待他是一样的。他连电话都是打给你的,对不?”
“嗯。他跟傅冬云说是在长沙做得相当好。他那亲戚又开了新的分公司,全权交给他们俩在做呢。”
“傅冬云?哦,他的书呆子。”
苗绿鸣给了宋青谷一肘子:“什么书呆子,叫得这样难听。”
“是何滔自己叫的,又不是我。”
“何滔叫得,你叫不得。”
宋青谷鼻子凑上去在苗绿鸣身上东嗅西嗅。
苗绿鸣问:“你干什么?”
宋青谷道:“仿佛是有一点点醋味。”
苗绿鸣在床上笑得打滚。
第二天,宋青谷带着他做好的名叫回家的纪录片去了四川参加一个国际纪录片节。
苗绿鸣去车站跟路过N城的何滔见面。
何滔英姿勃发的,两个人坐在车站旁的一家肯德基里。
何滔说说:“小犹太,三句话。一,对不起。”
苗绿鸣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何滔说:“二,谢谢你。”
苗绿鸣说:“谢什么?”
何滔大笑:“装傻吧。上次我们从N城去湖南,是宋青谷送到车站的。可是,他送的那盒子元祖蛋糕里的钱,用信封装着的,是你放的吧。从N城走的时候,我们原先那个做短信的公司赔了不少的钱,你的资助,真帮了我们太多。这个,是还你的。我们,真心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脸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宋青谷放的?”
何滔说:“这可不是宋青谷的风格。还有第三句话小苗儿。”
“什么?”
“宋青谷敢对不起你我帮你废了他。”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何滔笑着捏苗绿鸣耳朵,“谁还对你说过这话?”
苗绿鸣:“我哥。”
何滔哈哈大笑起来,“宋青谷,他永无宁日啦。就一个字......”
苗绿鸣和他一同说:“爽!”
何滔拎出两个大袋子,递给苗绿鸣:“给你们带的好吃的。这个,是给你的,那个蓝色袋子里是宋青谷的。咱们南方人跟他们北方人真吃不到一块儿去。”
“可不是!”苗绿鸣呵呵笑起来。
三天以后,在四川成都最大的戏剧里,国际纪录片节已经到了高潮,主持人正在宣布最佳纪录片奖:得主,宋青谷,回家。
聚光灯里,宋青谷走上领奖台。
“谢谢大家。”他说。“我替咩咩,就是片中的杨勉,谢谢大家!我做这个片子,是为了世上有多一点的人知道咩咩,记得咩咩,记得这个在世界匆匆呆了十八个年头的孩子。这次获奖的奖金我替咩咩全部捐给N城鼓楼医院脊柱外科,为那些跟咩咩一样不幸的,急需做手术的孩子献上一份心意。咩咩在天上,能看得到,他也会为此而快乐。咩咩,请你安息!”
会场里,静悄悄的。
宋青谷面含微笑,继续说:“在这里,我还想谢谢一个人。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因为你,一个张狂浮躁的人慢慢地沉淀下来,慢慢地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去爱。一把年纪了,改毛病,挺辛苦,可是,也很幸福。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小身材,大味道!“
剧场里响起了善意的笑声与掌声。
同一时间,在N城类思小学三年级办公室里,苗绿鸣老师突然背过身去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面坐着的刘老师笑眯眯地说:“小苗儿,有人想你罗!”
苗绿鸣揉揉鼻子,但笑不语。
快回来吧,他想,我也,想你了。
-end-
2007.4.11
绿鸣青谷番外合集 BY: 未夕
系列番外之琐事记
宋青谷,为人爽朗,常出奇言,苗绿鸣情路顺畅之后,心旷神怡,尽显文人本色,常妙语连珠,灵动俏皮。闲来略记一二。
每当苞谷夸张的时候,苗绿鸣不反驳更不会生气,他会比他更夸张,比如,若是宋青谷说:“绿啊绿啊,真是越来越俊了,全是我悉心栽培得好啊。”
苗绿鸣就会笑眯眯地说:“是啊是啊。我是三生有幸,遇到您这位转世伯乐,才不至颠沛流离,每每想来,不禁心潮起伏,老泪纵横。”
苞谷张口结舌,只得嘿嘿傻笑,然后小犹太觉得他笑得实在有趣,会扑上来跟他一起疯笑。
有一次,宋青谷去参加杉杉服饰新一季的发布会,发布会的主题是:不是我,是风。得高级西服一套。苗绿鸣说:“咦,说真的,我还没看过你穿西装呢,你穿起来是什么样子?”
宋青谷曰:“那不得了,我要是穿起来,那就不是风,是我!”
某天,宋青谷起床时不慎闪了腰,惊曰:“我的腰落枕了!”
苗绿鸣拍手笑:“报应啊报应!”
可不是报应吗,宋苞谷头一晚精神极度亢奋,把小犹太折腾得够呛。
一次,宋青谷感冒,小病大养,把苗绿鸣支使得团团转,苗绿鸣小心地问:“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好?”
宋青谷感叹息曰:久病床前无老婆。
一次,到了两人相识纪念日,宋青谷问:“我们到没到痒痒年?”
苗绿鸣脑子转得快,马上明白了,说:“还没有,还有两年。”
宋青谷叹:“快痒啦,快痒啦。”
宋青谷是克隆技术的积极倡导者,但是,他对这一项伟大技术的理解非常地诡异。他认为,可以利用该项技术将世界上那些美女俊男一个个多多地克隆了,按价出售,以便每个人都可以有机会亲近自己的梦中情人,“一个人捧一个(宋青谷把这个字读作peng,第三声)。”
苗绿鸣问:“那你最想克隆谁?”
宋青谷笑而不答。
其实他心里面在想,这孩子这话问的,当然是想克隆一个你了,最好是那种袖珍型的,放在口袋里,到哪儿都带着,想见的时候就摸出来看看,想干点儿什么,也方便。
宋青谷想着想着,不免在脸上带出颇具深意的笑来。
苗绿鸣悠然说:“宋苞谷,你的笑容十分**不堪。”
其实他的心里也恰好与宋青谷的想法儿一样,他想克隆一个袖珍型的宋苞谷,随意把他的小脸捏圆捏扁,急了还可以踹他屁股。
于是苗绿鸣也嘿嘿地笑。
宋青谷是北方人,他痛恨N城的天气,夏天漫长闷热,春秋季短暂,冬天寒冷潮湿。他常常对此抱怨不休,并且断言,这个地方,“适合流放”,他说。
苗绿鸣问他:“难不成你是被流放的?”
宋青谷说:“是。我是被爱流放的。”
苗绿鸣坚持两个人之间应该常常自省一下彼此对感情的态度,要常常交流。宋青谷由于以往的亲身经历,颇以为然。但他也坚信,最好的交流就是“肢体的交流”。肢体缠在一起了,灵魂“想必亦在不远处相依相偎。”苗绿鸣回答;“呸!”
宋青谷幼时在洛阳生活几年,能说一口流利地道的河南话,每次见苗绿鸣生气,便开始唱《朝阳沟》:“亲家母,你坐下,咱们来说说心里话啊啊啊。”
N城的金陵晚报上,常大幅登载征婚广告,密密麻麻无数则,均按字数算钱,所以非常地言简意骇,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78男,175,老总,高俊。再如:82女,156,绝美,银行未育之类,宋青谷看了非常感慨,自己如许的好条件,绿绿又是这样可爱,简直是两棵梧桐神树,于是手痒给自己与苗绿鸣拟了征婚广告,两个人看着只当好玩儿。
宋青谷给自己拟的是:
72男,183,四高,貌绝佳。
苗绿鸣问:“不是三高吗?高个子,高学历,高收入。你怎么四高?加一个高血压?”
宋青谷叭地打他头一下:“是**。”
给苗绿鸣拟的是:
80男,约176,灵巧可爱。名小师。
苗绿鸣又看一遍笑道:“你忘记写你的职业啦。”
提笔批注四个大字:
N城名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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