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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鸣青谷+番外【BL】现代都市 BY: 未夕

宋青谷说,你是绿,我是青,咱们俩,天生的一对。谁也别嫌弃谁,谁也别再心眼儿活动来活动去啦。
苗绿鸣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象一本三流的武侠小说?
其实他心里暗想:宋青谷这个人哪,实在是不糊涂。大智若愚,人才啊!
————题记
1
苗绿鸣是今年类思小学新进的老师。
他教语文。
二00二年九月起,苗绿鸣便成了一个小小教书匠。
本来,男孩子,当老师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出路,但是,最起码要当个中学老师吧,你好歹也本科毕业,怎么想起来来当小学老师?
一到这个学校,分到五年级办公室,就有一个年青的女同事问他。
苗绿鸣嘿嘿笑,道:“不是说小学里缺阳刚之气,需要多一点男老师吗。再说,现在好的中学要研究生了。”
那女同事说:“也是。唉,要求是越来越高,工资也不见多半个子儿。还研究生。真是癞蛤蟆跳上秤盘,自称自贵。可也是,象你这么个小帅哥,到了中学去,那些小女孩子现在一个个成熟得早,怕是要挠乱一池春水。也是麻烦。”
这位老师没有想到,小学生成熟的早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自苗绿鸣来到以后,类思小学这一池春水也被挠乱了。
五六年级大一点的女孩子,最近一个个地兴奋过头,有点象喝了点儿酒的小猴子,不讨厌,但是烦人。
几乎每一堂课的下课,苗绿鸣都没有办法回到办公室里坐一下,有一回,苗绿鸣整整一个上午都被孩子缠着,有女生,拉着他的胳膊,仰着脸看着他,絮絮叨叨,嗲声嗲气地说话。
居然还有许多的小男生,问他要不要卡?
苗绿鸣想,天啊,难不成我的魅力如此之大,那小孩要把家里的银行卡偷出来给我?
却原来,是那种上面印着不同的动漫人物的小卡片,画面粗糙,人物模糊,色彩也乱,但是小孩子把它当宝。
苗绿鸣其实从小就不好这些个,可是还是装做很感兴趣地认真挑了两张收起来。
苗绿鸣这个人,就这点儿好,懂得讨好人,还不露骨,他刚分来没多久,大家都喜欢上了他,特别是女老师们,都爱没事叫声“小苗”,支使他倒个水什么的,苗绿鸣虽然是文科毕业,但电脑玩得不错,软硬件都来得一手,所以校长让他协管学校的网络,并任校论坛版主,也算是人尽其用。女同事们但凡电脑有点儿小毛小病,特别地紧张,南方人讲,所谓会“嘘”。苗绿鸣人好说话,轻言细语,手脚又快,她们都爱找他给修。
从心里讲,苗绿鸣并不真的同事情深,他并不喜欢她们,但他愿意敷衍她们。不烦。
烦也让人看不出来。
苗绿鸣清眉淡目,身形薄弱,让人一看便生:“呀,这孩子挺让人心痛”之感。搁在过去,扎进人堆就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他生逢今世,如今流行男孩子中性美,女孩子男性美,所以他就一下子地火了起来。
有好事又点儿八卦的女老师问那些小女孩子们:“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小苗老师,马超俊老师不是更英俊吗?”
她说的马超俊也是类思的一个语文老师,面白圆润,身高肩宽,五官极为英俊端正,有点儿象早些年国内言情剧一度的御用男主角施大生。
那小女孩子顿都不打一个地答:他太胖了。
天知道,马老师不过是略为丰腴一点罢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呀?
这一天,苗绿鸣中午从校外回来,手上拎了一大袋的方便面,迎面便碰上了体育老师苏剑。
苏剑是苗绿鸣到这个学校来见到的第一人。
他对苏剑有那么一点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一点点。
对,苗绿鸣喜欢男人。
他是个小GAY。
类思小学有个室内游泳池,一到夏天便对外开放,苏剑做为体育老师,每年暑假都要来值班。
苗绿鸣来报到那天,就遇到了苏剑。
当时,苏剑赤着上身,单穿一件短小的泳裤,面容平常,细小的豆眼儿,但是有灿烂的笑容铺在湿碌碌的脸上,更重要的是,他身形伟岸如铁塔,运动员出身,稍稍有一点膀阔腰圆的意思,架式十足。
苗绿鸣一下了就晕了。
后来就认识了。
随后,他就知道,苏剑快结婚了。
他是直的。
苗绿鸣立马就打了退堂鼓。
他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小孩儿。有点象个小蜗牛。
他以前是不太会保护自己,可是经历了跟那个人的一场之后,他会了。
两个人还是成了好朋友。
苏剑对他,还真的是喜欢,单纯喜欢一个朋友那样的喜欢。这个,苗绿鸣知道。
他喜欢揉他的头发,喜欢搬他的肩,喜欢捏他鼻子,甚至喜欢把他抱起来,但是,苗绿鸣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他的哥们儿。
苏剑看他手里的袋子,问:“又出去跑腿啦?”
苗绿鸣点头,“中午不是菜不好吗,都在喊没吃饱呢。”
苏剑问:“有我的份儿吗?我也没吃饱。”
苗绿鸣点头:“行,我的那份儿不吃了,给你。”
苏剑搂了他的肩怪腔怪调儿地说:“我的心肝儿,就你最好啦。”
苗绿鸣把头俯在他肩窝处,做娇羞状道:“人家爱你哦。”
他如今只敢躲在胡闹里稍稍亲近他。
一旁的年纪大的体育老师笑道:“你们俩个真肉麻。”
苏剑哈哈大笑。
又说:“说真的呢。你的随笔写好了没?借鉴一下。”
类思小学规定,每个三十五岁以下的老师,每月交两篇命题随笔。
苗绿鸣问:“哪篇?”
苏剑说:“四边双过关的那篇。”
苗绿鸣说:“在我电脑里。回头QQ发给你。”
苏剑道:“听说准信儿下来了,说是后天就来我们学校视导呢。流坏水亲自带队。”
流坏水本名刘怀水,是本区教育局局长。官小而架子大,最喜弄出些个人语录,区里老师都知道,***有三个代表,胡锦涛有八荣八耻,流坏水有三个用:用情用心用命。
这是他早两年提出的个人语录,当时在区里掀起轩然大波,难不成当个小学老师还要把命给搭进去?
他解释说,不是要你们把命搭进去,是要你们如同爱自己性命一样地爱老师这个职业。
他在会上说这番话时,就有一男老师在下面小小声说:如果你把我的工资翻两番,我会象爱自己的性命一样地爱你。一时转为佳话。
过了两天,以流坏水领队的教学常规视导团正式进驻类思小学。
本来,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偏偏类思的校长是个很热衷于搞自我宣传的人,早早地给市电视台的家长打了招呼,请他们派记者来给拍个短消息,因为类思是个百年名校,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几个头头脑脑的孩子都在这里念书或是念过书,所以这些年,类思没少上镜头。
这一天一大早,校长便西装笔挺地领着书记和付校长站在门口候着领导与媒体了。
苗绿鸣发现,付校长与书记都化了挺明显的妆,尤其是付校长,天生桔皮脸,好象涂了不少粉。
苏剑在早晨会的时候凑在苗绿鸣的耳朵说:“看刘付校,今天特别不苛言笑,你知道为什么?”
苗绿鸣小声道:“因为怕粉掉下来。”
苏剑在他脖子后头捏一下:“聪明!”
视导团一行人在校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校长走在最前面,鼓着掌,付校与他默契地一边一个让开条道,流坏水一身规整的西服,外面一件深灰风衣,把手举得与耳齐平,缓缓挥着走了过来。
苗绿鸣这是头一回看到这场景,要笑又不敢笑,一下子被口水呛着,猛咳不止。好容易止了咳,抬眼看一看,哦,流坏水长这个样,果然不厚道,俗语说:相由心生,还真是。
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跟在一行人身旁,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扛着摄像机,挡住了半个脸,女的那个拿着话筒,背对着老师们。
一行人先上学校科艺楼会客室听取校长报告。
苗绿鸣他们先行解散,各自回到岗位上忙碌。
第二节课刚打了铃,苗绿鸣匆匆往厕所走,他这节没课,但第三节有他一堂课,说是领导们到时候要挨个教室地视察,他有点儿小紧张。
突然被人拦住。
一个男人。
问他:“请问老师,你们学校厕所在哪儿?”
苗绿鸣认出是那个男记者,大个子,大脑袋,大眼睛。
苗绿鸣说:“跟我来。”
两个一同向前走。
待到了厕所门前,那大个子突然问:“那边儿是哪里?”一口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极为温润动听。
苗绿鸣答:“哦,是我校食堂。”
大个子略一停顿,喃喃道:“哦,食堂和厕所紧挨着。”
两人一同进去解决生理大事。
透过厕所的窗子,正好能看到食堂的烟囱,淡青的炊烟袅袅地散到空中。
那大个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咫尺之间,解决两大生计问题,科学啊科学。”
苗绿鸣点头附合道:“高明啊高明。”
大个子转过头来问:“敢问设计者是哪位?”
苗绿鸣答:“听说是前前任校长。”
大个子又问:“现在哪里?”
苗绿鸣答:“已然作古。”
大个子道:“人才啊,可惜可惜。”
苗绿鸣道:“同可惜。”
两人对望一眼并相互微笑。
第三节课时,领导们果然来到苗绿鸣的班,苗绿鸣今天做课文分析,事先准备了两个有争议的有趣的话题,看到领导们来了,便引导学生展开讨论,气氛还可以,小孩都还挺撑场子。这一招儿是同年级的老教师教苗绿鸣的。
那大个子男记者扛着机器,不知怎么,苗绿鸣总觉得那黑黢黢的镜头总对着自己,他试着转头,不行,还对着,只好转过身去,又不好总背着黑板,再转过来时,又被盯上了。
只好垂了眼,装作专心看着书,眼神瞟到,那大个子穿了双青绿色的鞋子,苗绿鸣暗想,这鞋子的颜色真少见,一看就是外来货,要不少钱吧。都说记者有灰色收入的,全是驻虫啊。
下了课,苗绿鸣还未及走到办公室,便又被小孩儿缠上了,他一支胳膊上吊了一个男孩子,一支胳膊上吊了一个女孩子,两人因玩闹有了点儿小矛盾,争着向他述说,要他评理,苗绿鸣给他们吵得头胀,回头一看,又见那个大个子记者,从他们班上后门走出来,有小孩子说:“他在拍我们班的板报。”
大个子对苗绿鸣微笑点头,一边拍着孩子课间活动的情景从他身边走过,苗绿鸣突然起了玩闹的心,猛地一伸头,对上那镜头,孩子们纷纷效仿,大个子不胜其烦,伸手象赶小鸡似地把他们胡鲁开。
苗绿鸣偷笑。
好容易领导们要走了,也快到中饭的时间了,苗绿鸣正在安抚学生,让领导同志们先出校门,所以你们必须迟一步走。
忽然一个学生扬着一样东西对他说:“苗老师,我捡到这个。”
一个长方形有黑盒子,有点儿象一个盒式录像带,掂在手中沉沉的。
电池。
苗绿鸣忽地省过来,想叫一个学生送到楼下,又怕他找不到人丢了贵重东西,便说:“你们先趴桌上休息一会儿。”自己飞跑着下楼。
苗绿鸣运动一向不行,这么一跑已然快喘不过气来。眼见着前面的大个子,不知道名字只能叫:“喂,对不起,对不起。”
那大个子男记者回过头来,苗绿鸣喘着说:“你的,你的东。。。东西。”
大个子一叠声地道谢,非常激动的样子,与刚才冷幽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苗绿鸣笑开,露出雪白的牙来。
后来,偶尔,苗绿鸣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追上去还电池,跟宋青谷会如何?
直到有一天,宋青谷喝醉了,才说了真话,“我是故意留下那电池的。就在拍你们班板报那会儿。”
苗绿鸣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一见钟情?”
宋青谷在他耳边吹一口芬芳的酒气道:“要想钓小鱼,总得下个饵。”

[ 本帖最后由 高西 于 2008-9-9 15: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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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禁食疗法》

  自从那一次,宋青谷怀疑自己得了癌症,来了个全身大检查之后,他开始关注养身了。

  宋青谷说,“我们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要是你身体不好,我就受罪,要是我身体不好,你就受罪,是不是?”

  苗绿鸣一想,也是。

  首先,宋青谷买了一系列的营养养身方面的书籍,没事时就捧着研读。

  其中他最为赞赏的是一本台湾林博士写的《无毒一身轻》。

  苗绿鸣看看封面上作者的照片,果然是斯文儒雅型的,皮肤也挺光洁,但是苗绿鸣看过李墨轩,之后看任何人都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宋青谷把卫生间的小几上苗绿鸣放的所有小说和杂志都收了起来,只摆上一身轻这一本书,督促苗绍鸣好好学习。

  在正文里我们就说过了,宋青谷是一个实干家,所以,他不是看看就完了,一定会落实到行动上的。趁着元旦有三天假,宋青谷决定实践一下林博士提出的禁食疗法。

  常征说好容易爸妈把孩子带回老家去喝喜酒了,要好好轻松一下,元旦绝不加班做片子。宋青谷是这样打算的,三十一号下午基本上就放假了,那么从晚上那一顿开始禁,一号二号三号,三号晚上可以吃饭,这样第二天两个人都可以有劲儿上班。

  一开始宋青谷想绿绿身体不好,打算自己单独来体验一下,可是苗绿鸣显出易乎寻常的热心,不仅坚决支持苞谷倡导的禁食养生活动,而且一定要身体力行一下子。

  苞谷说:“那咱们可得说好罗,得坚持到底,不然没有用的。”

  小犹太铿锵有力地答:“好!”

  所以,苗绿鸣宋青谷的禁食养身行动就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第一天直到中午苗绿鸣倒还算是能忍受。

  到了傍晚时,他开始受不了了。

  苗绿鸣饭量不大,但是却一顿也不能少。

  宋青谷呢,由于少时的生活经历和长大后的工作经历,他的胃袋的弹性特别好,就是N城人说的所谓既能撑个死,又能饿个呆的那一类,所以,禁食个几顿他全不在意,加上喝了不少的水,更是没感到饿。

  苗绿鸣说:“不行啦不行啦,我要吃饭。”

  宋青谷说:“这么一吃可就前功尽弃了。”

  苗绿鸣软声说:“我饿。”

  宋青谷不为所动:“绿啊,咱们男子汉不兴娇气,啊?”

  苗绿鸣看看祈求没有用,决定自己行动。

  他借口上卫生间,偷偷跑到厨房找吃的。

  自从两个人的财产合并了以后,由苗绿鸣全权打理家里的财政。他充分发挥了犹太人的本性,家里从不留隔夜的粮,零食什么的基本没有。好容易在吊柜的一角搜出半包不知哪天的饼干,打开一看只有两块,刚想往嘴里送,身后伸过一只大手一把夺了去。

  宋青谷说;“绿啊,这都哪天的啦?”说着把饼干扔进垃圾桶。

  苗绿鸣说:“我真饿。我饿,我想吃饭。”

  宋青谷说:“喝点儿水喝点儿水就好了。我给你加点儿蜂蜜。”

  苗绿鸣于是又喝了一肚子的水。走起来就波涛汹涌,躺下来便惊涛拍岸。

  睡到半夜,更饿了。

  苗绿鸣偷偷摸下床,到厨房,终于从冰箱里找到半袋四川小菜,借着冰箱里的灯光,苗绿鸣发现小菜上好象长了一层白白的东西,应该是霉斑,可是肚子里实在太饿了,也顾不得了,筷子都来不及拿,用手捡了便往嘴里放,心里恨恨地想:所谓饥不择食,想不到自己竟到了这步田地,哼,全怪个死苞谷,什么嘛,禁食养生!

  凭良心说,这次,可真是怪不得人家大苞谷,可是,一个饿坏了的人,是有权不讲理的。

  把那颜色可疑的东西放进嘴里刚嚼了两下,苗绿鸣便忍不住呸呸呸地全吐掉了,味道实在是太恶心了。

  苗绿鸣只好又喝了一大杯水。

  第二天,苗绿鸣饿得眼睛都绿了。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偏巧这个时候,常征打来了电话。

  苗绿鸣接的。

  常征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快出来。请你们吃巴西烤肉。”

  苗绿鸣哼着说:“不行啦,我没力气啦,手都抬不起来啦。”

  刚一说完,便一个激灵省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未及解释,那一边果然嘎嘎地狂笑起来,常征说:“你们家宋青谷那么生猛的哦?哈哈哈哈哈......”

  苗绿鸣马上说:“不是不是......是那个......”

  宋青谷抢过电话说:“笑得象老母鸭干嘛?我们在禁食养身。没事不要打电话来。”

  苗绿鸣用被子蒙住头,让我死了吧,他想。

  苗绿鸣在床上蠕动,挣扎着朝床下爬。宋青谷死死抓着他的脚腕,苗绿鸣向前两寸,又被他拽回去两寸,苗绿鸣再爬,他就再拽。

  苗绿鸣边爬边漫声凄惨地叫:“小平同志南巡啦--改革开放啦--形势一片大好啊--苗绿鸣却饿死在自家啦。”

  宋青谷说:“我看你还很有劲儿嘛,坚持啊小同志,为了身体的健康,为了长命百岁。”

  苗绿鸣开始呜咽:“我不要活到一百岁。我要吃饭。”

  宋青谷说:“绿绿......”

  苗绿鸣说:“我要吃饭。”

  宋青谷说:“被子里空气不好。”

  苗绿鸣说:“我要吃饭。”

  宋青谷说:“已经快两天啦,再坚持一下,明天晚上就可以吃饭啦。”

  苗绿鸣说:“我要吃饭。”

  宋青谷说:“明晚我请你吃金陵饭店的自助餐。”

  苗绿鸣说:“我不要吃自助餐,我要吃饭。”

  小犹太真是饿晕了,白马非马的逻辑都出来了。

  宋青谷深情地喊:“绿啊绿啊......”

  苗绿鸣说:“我要吃饭。555555。”

  宋青谷说:“装哭啊绿绿,来来来,我看看。”

  掀开被子看时,发现他不是装,苗绿鸣是真的在哭。

  苗绿鸣委屈死了,死刑犯上刑场前还给顿饱饭呢。

  宋青谷心痛了:“吃吃吃,吃吧吃吧。我去买点儿来做?”

  苗绿鸣说:“我等不及,我要马上吃。”

  宋青谷叹气说:“我来我来。”

  可是,苗绿鸣已经到了饿得昏头昏脑只想睡觉的程度了。

  宋青谷煮了一大锅米饭,打电话从楼下的小饭店里要了两个盆菜,想想不对,又煮了一点薄粥,把苗绿鸣拉着抱着,先喂他喝了一碗粥,苗绿鸣一边喝一边激动得打嗝。

  这一次的禁食活动虽然没有坚持到最终,但是已经很可观了,从二00六年一直延续到了二00七年。

  收拾起残骸还成个人,居然没有饿死,苗绿鸣觉得自己真了不起。

  而苞谷他居然不饿,他更了不起。

  《番外之实习爸爸们》

  (上)

  常征家新近买了车子。

  普通的大众,满大街跑的都是,却把常征兴奋得不行。趁着又一个五一长假跟老公自驾游,说是要去安徽一带拍一些旧民居的照片。

  正好父母身体欠佳,家里的小保姆又请了假回乡,常征死缠活说要宋青谷与苗绿鸣替他们看一看孩子。她知道这两人有假时喜欢在家里窝着,一个怕劳力,一个怕伤财。

  苞谷给她缠得无法,含糊地答应了。

  谁知五一的前一个晚上,她就和小保姆一起带着大包小包上了门。

  苞谷开门一看惊叫道:“靠!你这是什么发型?昨天还是毛里求丝,今天变埃及女王了?”

  常征一头红棕色长卷发被染回黑色,拉直了,额前一排齐整的流海。

  常征得意地晃着脑袋,“如何?发型师说我深目高鼻,留这个发型非常合适。”

  苞谷不以为然:“他是哄你的钱哪傻丫头!再说了,你是去旅游还是去勾搭人?”

  常征白他一眼:“我不理你!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问宝贝。”

  苗绿鸣说:“很好看。常征姐果然是国色天香。”

  常征高兴得了不得,一边笑着一边一五一十地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交待了。

  那小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在屋里乱跑了。

  苞谷听着常征的交待,突然怪叫道:“你们家儿子都三岁多了,为什么半夜还要吃一遍奶?”

  常征说:“这是我家儿子的习惯,马无夜草不肥。我老公才一米七四,我怕他将来身材象他爸爸,我一定要让他长到一米八以上。”

  苞谷说:“种瓜能得豆吗?就你们家老齐那个个头......”

  常征说:“那个头怎么啦?绿绿不也才一米七五。”

  苞谷说:“一米七五点六,四舍五入。别乱比啊,没有可比性。我们家绿绿,身材细长,比例匀称,眉清目秀,你们家齐唯民五短肥圆,身长腿短,面目模糊。”

  常征说:“哎哟哎哟哎哟。”

  两个人好一番乱七八糟,常征快九点了才走。

  宋青谷追到楼梯间,喊:“丫头,开车记得系安全带,慢慢开,看着前头的路,别只顾着看风景,不好开的地儿让齐唯民开,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常征快活的声音传上来,“别把我儿子养瘦了啊!”

  留下了宋青谷与苗绿鸣与小小孩子大眼瞪小眼。

  宋青谷抓过小孩子,“瞧这副邋遢样,有其母必有其子,先洗澡。”

  宋青谷把小孩子放进浴盆,那胖小子一接触到水,立刻兴奋得手舞足蹈,叭叭地打着水,不过半刻功夫,宋青谷就成了落汤鸡了,索性脱了衣服一大一小一起泡在浴盆里。

  苗绿鸣笑眯眯地趴在盆边看了一会儿说:“别说啊苞谷,看咚呛这体形,还真象你的亲儿子。”

  宋青谷说:“要说这孩子,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名儿,咚呛,偏偏又姓齐,齐咚呛,你说常征怎么起的名字?”

  “我觉得挺好。又简单又脆亮。看我们班有些孩子名字起的,不翻翻辞海就不认识,五笔字型上都找不到字的。象三个白,四个火,还有一个孩子叫睦怿冉的,三个字倒有两个生僻,成心不让人叫。还有叫黄特博伟,戴苏和子,巫叶秋胤的。”

  不一会儿洗完了,两个人齐心合力把孩子擦干,换上干净的白色内衣,咚呛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又拿床当蹦蹦床跳。

  宋青谷看着孩子叹口气:“可惜了的,一点儿不象他妈。”

  小咚呛白胖白胖的,圆月一般的脸庞,细长的眼睛,嘟嘟嘴,两只大大的扇风耳朵。真的一点也不象常征明丽鲜明的眉眼。

  苗绿鸣说:“小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啦,面目模糊,长大会越来越好看的。”

  咚呛最怕洗脸洗手,如今偏偏落在第一号干净人儿宋青谷手里,于是,家里就常常上演这样一幕,那个小人儿满屋子跑,那个人高马大的跟在后面追着跑。

  一个叫:“过来洗脸洗手。”

  一个叫:“我不洗脸,不呀不洗脸,让狗来舔。”

  又有苗绿鸣在一旁起干哄:“龟兔赛跑啦。一个在前面跑啊跑,一个在后面追啊追。”

  终于,宋青谷把咚呛抓住,拉到洗脸池边好一通洗,咚呛气急败坏地说:“把干爸爸打扁。”

  宋青谷没听清:“你说什么?”

  咚呛慢吞吞地重复:“把干爸爸打扁。打得扁扁的,变成一张纸。”

  苗绿鸣哈哈大笑:“这说法真有创意。”

  宋青谷终于给咚呛洗好了,说:“绿绿,轮到你洗脸了。”

  苗绿鸣学着咚呛的腔调:“我不洗脸,不呀不洗脸,让狗来舔。”

  其实苗绿鸣是一个挺爱干净的孩子,可是,跟一个极度爱干净的人生活得久了,难免会有点些逆反情绪。宋青谷少小离家在外念书工作,自理能力是极强的。可惜添上一个苗绿鸣,是个连自己也照顾不周全的人,如今又带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多少都会有一些手忙脚乱。

  特别是晚上。

  咚呛不肯一个人睡一间屋,宋青谷只好在自己与苗绿鸣的卧室里支了张小床。

  第一夜,咚呛在凌晨两点钟准时醒来,说是要喝奶。

  宋青谷睡得警醒些,摇晃着去厨房冲奶,也不知多少奶粉加多少水,弄了一杯稠腻得不象话的奶,送到咚呛面前,那孩子却坚决不肯喝,因为:“没有管子。”

  宋青谷没有明白,苗绿鸣迷迷糊糊地说:“他是要吸管吧。”

  宋青谷说:“没有!”

  咚呛倔头倔脑地说:“要管子!”

  “没有。喝不喝?”

  “要管子!”

  “没有!”苞谷说着,自己喝了一大口牛奶。

  咚呛叫喊:“我的奶我的奶!”抢过去一气喝了个干净。

  宋青谷得意:“小孩子,不治是不行的。”

  好在咚呛喝完了奶立刻倒下去又睡着了。

  宋青谷觉头被打断,凑到苗绿鸣耳边吹气说:“靠,这美国奶粉还真好喝,小犹太,你尝尝?”说着去舔苗绿鸣的嘴唇。

  苗绿鸣一个激灵被吓醒,结结巴巴地说:“注......注意影响啊,注......意影......响。”

  宋青谷闷笑不已。

  大概真的是马无夜草不肥,咚呛长得结实如一颗饱满水灵灵的小苹果,可能跟这夜里的一杯奶有莫大的关系。

  可是,在第二天,苗绿鸣和宋青谷尝到了夜里一杯奶的恶果。

  那夜,咚呛喝完奶,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宋青谷起床上洗手间,顺手替他盖好被踢到一边儿的被子,手一触到床铺,就知道不好。

  水漫金山了。

  整个小床,连被子带垫子,连枕头都透湿。

  宋青谷暗叫糟糕,忙把咚呛抱起来放在大床上。着手撤下湿了的床单。

  很快苗绿鸣也醒了,下床来帮忙。

  等到两个人好容易弄好了,再回头看时,呼呛已经睡得横了过来,占了大半个大床。

  结果那晚三个人一起睡在了大床上,早上起来的时候,苗绿鸣发现自己的脸上横了一只白胖儿的小脚丫,宋青谷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被咚呛攥在手里。

  小孩子睡得早,醒得也早,每天天刚一放亮,咚呛就大声地喊:“干爸爸,干爹爹,我们起床吧。”

  宋青谷模模糊糊地说:“还早,再睡一会儿。”

  咚呛已经跳下小床,跨上大床来,一屁股坐在了宋青谷的肚子上,宋青谷惨叫一声。

  苗绿鸣一个打挺坐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替咚呛穿衣服,也是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情,他太好动,没有一秒钟是安静的,给他穿衣时,他满床地打滚儿,胖嘟嘟圆滚滚的身子却灵巧得如同一尾滑溜溜的泥鳅,小孩子的身子骨又特别的软弱,宋青谷苗绿鸣不敢使劲儿地抓住他,所以每天穿衣服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宋青谷开始教育咚呛:“咚呛啊,你太会磨蹭了。小孩儿不能磨蹭,跟你爸似的。”

  “为什么不能磨蹭?”

  “因为磨蹭不好。”

  “为什么不好?”

  “磨蹭的人将来找不到老婆。”

  苗绿鸣叫:“苞谷!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

  咚呛突然出惊人之语:“我爸爸找到老婆了。”

  “你爸老婆是谁?”

  “常征。”

  “常征是谁?”

  “妈妈。”

  “你妈妈好凶的对不对?”

  “对!”

  “她打你吗?”

  “打的。”

  “怎么打?”

  咚呛撅起屁股,手背到后面轻轻地拍,嘴里却摸拟出可怕的声音:“叭叭叭!”

  “啊呀,真可怕呀!咱不要她了,叫你爸爸给你换一个新妈妈好不好?”

  苗绿鸣忍远可忍,大声叫:“宋青谷!”

  宋青谷一把抱住咚呛,倒在床上,大笑着打起滚来。

  然后,又把孩子胡噜起来,说:“那,咚呛,你要记得,不准你爸爸换老婆知不知道?他要是敢换,你怎么办?”

  咚呛摇头。

  “你就跟他拼命,满地打滚儿,拔掉他的头发胡子知道不?”

  “知道啦!”

  “宋青谷!”小犹太叫:“你不要误人子弟!”

  “我没有。”苞谷做出委屈的样子,“我正在教育他如何捍卫家庭幸福!”

  小犹太说:“切!切!切!”

  (下)

  咚呛爱看电视,宋青谷家里安了卫星锅,可以收到Disney和Cartoon Network的节目。咚呛看得入了迷,看得兴奋起来时,会扑到电视跟前,伸出舌头去舔屏幕。

  苗绿鸣说:“咚呛,别离那么近,会看坏眼睛,不能舔电视,有好多小个子细菌。”

  咚呛说:“我就要舔,我喜欢小个子细菌。”

  苗绿鸣威胁道:“再不坐好,我关电视罗。”扬扬手里的遥控器。

  咚呛尖声怪叫着宣布:“把干爹爹也打扁!”

  苗绿鸣惊喜不已:“苞谷快来,咚呛真是个天才。他会用‘也’字啦!”

  三四岁的男孩子精力充沛得吓人,最爱涂鸦。

  咚呛来时带了大盒的水彩笔与油画棒,俨然是小小画家一名,可是这两盒子东西让苗绿鸣心惊胆颤。

  他时刻警惕,高度戒备,就怕咚呛在不该画的地方下笔。

  可是百密一疏,咚呛终于得空在客厅雪白的墙上画上了一笔璀璨的蓝色。

  小犹太呻吟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我不要刷墙。”

  哦哟,皇天菩萨,他不要再刷墙了。

  苞谷把他拉起来拍拍,安慰道:“咱们不刷墙,不刷墙,放心!”

  苞谷用细砂纸把墙上的印迹打磨掉,并且对咚呛采取了相应的惩罚措施:把画笔装进一个袋子,高高地悬挂起来,只有在两个大人的监督下才可以使用。

  苗绿鸣给咚呛买了一个小猪储钱罐,说是勤俭节约要从娃娃抓起。

  咚呛收刮了绿鸣青谷身上全部的硬币装了进去,摇得哗啦哗啦地响,高兴地走哪儿都抱着。

  那小猪太大,胖得没头没脑的,小手抱不住,咚地一声掉到地板上,宋青谷呻吟一声:“我的地板啊,又砸一个坑儿。”

  过一会儿,又是咚的一声。

  苗绿鸣替宋青谷呻吟:“你的地板啊!又砸一个坑儿。”

  咚呛的好奇心超级旺盛,对家里的一切家电都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微波炉,抓紧一切机会把他所有拿到的东西送进微波炉里“煮一煮。”比如,鸡蛋,纸片,钱夹,公交IC卡,画册,铅笔等等等等。

  第三天,发生了严重的“微波炉事件。”

  咚呛得了个小空儿,象一只机灵的小老鼠一般钻进厨房,急急地往微波炉里放进了一样东西,咣地一声关上炉门,伸手胡乱在电脑控制板上按来按去。

  苗绿鸣眼尖看见了,跑过来抓着他的小手笑着问:“你又把什么东西放进微波炉啦?我看看。”说着打开炉门,一看之下,这一惊非同小可。

  苗绿鸣大叫:“救命!”

  宋青谷闻声而来:“什么事什么事?”

  苗绿鸣结巴着说:“咚......咚呛,把......把这个......放......放在微波炉里,要......要......要煮一煮。”

  苞谷一看,也吓了好大一跳。

  一枚绿莹莹的打火机。

  苞谷扬起手,在咚呛肩背上拍了一下。

  天地良心,这一巴掌,也就比替他掸灰略重一点点。

  咚呛微愣一下,大哭起来。

  今有宝贝齐咚呛,放声一哭动四方,观者一双色沮丧,青绿为之久低昂。

  小犹太一急就冒家乡话:“哦哟,唔得了哉唔得了哉,这个孩子怎么中气这样足的?”

  苞谷说:“美国奶粉喝着,新西兰牛初乳喂着,荷兰曲奇饼吃着,日本寿丝米西着,几大强国侍候着他一人儿,中气能不足吗?”

  咚呛足哭了有半个钟点,两个人怎么也哄不住。

  小犹太说:“别哭了好吗?我爱你!爱死你!你别哭!”

  咚呛还是哭。

  苞谷竖起眉瞪起眼说:“再哭,再哭把你扔楼下去!”

  咚呛对威胁丝毫也不在意。

  苞谷又说:“再哭就掐死你。”大手圈起来做一个可怕的动作。

  咚呛停下来一秒钟看看他,打个咯儿接着哭。

  苞谷蹲下来:“祖宗,你要什么?你说,什么都行。金钱?美女?”

  咚呛嗤之以鼻,继续哭。

  苞谷说:“了不得了不得,隔在过去这孩子就是最坚强的革命者。”

  小犹太灵机一动:“咚呛不要哭了,要不然,下午什么好东西都不给你吃啦。”

  咚呛的哭声象录音机被按了停止键一般戛然而止。

  咚呛爱吃,吃一切能吃的东西。

  他的名言就是:“要七(吃),要七(吃)!”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闻着一点儿香味儿,或是听见食品包装袋被撕开的些微悉索声,他立刻飞扑而来,露出最最纯洁无暇乖巧可爱的表情,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童音里似乎要滴得下蜜来,问:“干爸爸,干爹爹,你们在七(吃)什么呀?”

  宋青谷说:“真象一条小狗。”

  苗绿鸣说:“象小猫。小馋猫。”

  宋青谷说:“跟你说绿绿,其实小的时候,狗比猫更馋。”

  苗绿鸣说:“我小时候,要有这么好的胃口就好了。我爸妈舅舅外婆也不至于操那么多心。”

  宋青谷说:“你小时候不爱吃东西?”

  “嗯。什么都不肯吃。饭都不吃。我妈妈常常把饭菜在小碗里摆成漂亮的图案来哄我。”

  宋青谷摸摸他的头发:“我们明天给妈妈寄一点东西吧,不是说她的生日快要到了吗?珍珠粉好不好?”

  苗绿鸣说:“她不会收的,会退回来的。”

  “退而愈寄,誓将厚脸皮进行到底!”宋青谷握拳说。

  苗绿鸣笑:“对头!”

  宋青谷宣布:“晚上包饺子,我亲自和面拌馅儿。大家要不要吃?”

  苗绿鸣与咚呛齐声高呼:“要七要七!”

  过了半天,小犹太掏掏耳朵,“哦哟,我的耳朵里到现在还在乱响,全是他的哭声。真可怕!”

  苞谷眯了眼露一个色眯眯的笑容,说:“来来来,我有专治耳鸣的良方儿。”

  小犹太捂起耳朵:“不要不要。有小孩子在呢啊,苞谷你注意形象。”

  咚呛爱吃并且善拉,消化系统一级棒。

  苞谷特地为他买了一个淡蓝色的小痰盂,晶莹透明,按苗绿鸣的话来说就是:“漂亮得舍不得在里面拉屎。”

  咚呛没有这样的审美情趣,心安理得地把巴巴拉在里面。

  拉完之后苗绿鸣往痰盂一看,不禁惊呼:“天哪,太......太太壮观啦。他一个小人怎么可能拉......拉这么多?”

  宋青谷皱着鼻子笑说:“绿啊,你傻了么?别凑那么近啊!真是臭得惊天地泣鬼神!”

  咚呛住在宋青谷苗绿鸣家期间,他们共用去三罐子空气清洁剂,以消除这孩子制造的神奇味道。

  长假还剩下两天,宋青谷与苗绿鸣带咚呛去了海底乐园。

  那里,有新近从南极运来的珍贵的企鹅一家子,咚呛在电视广告上看到了,一定要去看。

  咚呛爱上了肥肥胖胖走路摇摇晃晃的可爱企鹅,看得不想走,突然指着企鹅爸爸说:“干爸爸,我要!”

  宋青谷跑去给他买了个企鹅毛绒玩具,咚呛拿到手后便扔在一边,继续指着企鹅爸爸喊:“我要那个!”

  宋青谷虎起脸说:“那个人家不卖!”

  咚呛说:“卖!”

  宋青谷说:“你不要招我犯错误。”

  苗老师教导说:“咚呛,企鹅是属于大家的,不卖给任何人。要不,其他小朋友就看不到企鹅爸爸了对不对?”

  咚呛不死心:“我带回家去玩两天再还给大家。”

  宋青谷说:“哪有这个道理?”

  咚呛说:“有道理。我妈妈就把我借给你们玩两天,然后再还给她。”

  宋青谷说:“哪个稀罕你?”

  咚呛扁扁嘴做出要哭的架式,苗绿鸣吓坏了,“你千万不要哭,干爹爹稀罕你!”

  咚呛趴在苗绿鸣怀里,又把他那套把XX打扁成一张纸的句式重复了若干次。

  咚呛身胖怕走路,走不到两分钟就挨到宋青谷或是苗绿鸣面前张开手臂要抱抱。

  宋青谷舍不得绿绿抱这么个小肉球,自己抱着背着,饶是他高身马大,健壮如牛,也受不了了。苗绿鸣硬把咚呛接过来背在自己背上,宋青谷说:“绿啊,放下叫他自己走吧,从后面光看见他的背看不见你的背了。”

  好容易回了家,宋青谷苗绿鸣一下子摊在沙发上,咚呛跑着跳着把玩具散了一地玩起来。

  宋青谷喘着粗气说:“你说啊,就这么个小人儿,愣把两个大男人累得散了架,他是不是吃得太好了?”

  苗绿鸣唉哟唉哟地哼着说:“宋青谷,你小的时候也这么皮的?”

  宋青谷点头:“皮。皮得我养父把我送到全托。给我兜里装上六块儿糖,说一天吃一块,吃完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每个星期一,我都扒着幼儿园的铁栅栏,哭着喊着:‘爸爸,带我回家吧,我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可凄惨了。”

  苗绿鸣俯过身去抱抱他拍拍:“真可怜啊。”

  咚呛跑过来, 叫:“干爸爸,我要企鹅。”

  宋青谷惊讶:“你怎么又想起来了?”

  咚呛说:“要!”

  宋青谷说:“人家不卖!”

  咚呛退而求其次说:“那你给我学企鹅走路。”

  宋青谷说:“回家叫你亲爸爸学。”

  咚呛说:“我等不及要看!要看!”

  说着便要哭。

  宋青谷只好站起来:“看着啊!”

  说着,支愣起手放在胯间,摆出一字步,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苗绿鸣笑得滑下沙发,说:“这个不是企鹅,是老母鹅。”

  咚呛问:“他们是一家子吗?”

  苗绿鸣笑不可抑:“算是吧。母鹅是企鹅他二姨。”

  咚呛说:“干爹爹你也学。”

  苗绿鸣跳起来,也支起手,一摇一摆地走起来。他比较象一只秃尾巴小鹌鹑。

  咚呛高兴坏了,也跟在后面走。

  说起来,竟是这小孩子学得最象。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常征容光焕发地到宋青谷家,咚呛大叫大嚷地扑在妈妈怀里,齐唯民拿了大包小包的礼物,一个劲儿地道谢。

  一家子乐哈哈地走了,宋青谷感叹道:“世界,清静啦!”

  苗绿鸣趴在长沙发上,压扁了半个脸,直哼哼。

  晚上,苗绿鸣睡到两点多,迷糊着起来到厨房冲牛奶,没有摸到奶粉罐才想起来孩子已经回去了,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愣。

  到了周末,常征带咚呛来玩儿,咚呛一进门就叫干爸爸,亲了宋青谷一脸的口水,又叫干爹爹,满屋子找苗绿鸣,扑到他身上就不肯下来。

  宋青谷说:“咚呛,你别猴在你干爹爹的身上,重得跟小猪似的,他吃不住你那劲儿!”

  咚呛不肯,小胖胳膊紧紧地搂住苗绿鸣的脖子,大脑袋窝在苗绿鸣的肩上,小猪一样撒娇地哼哼。苗绿鸣抱着他轻轻地晃。

  初夏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在房间里投下短短胖胖的影子。

  男人不会生孩子,可是爱孩子的心不比女人少啊。

  后来宋青谷跟苗绿鸣开玩笑:“干脆咱们正式认了咚呛做儿子,将来我死了以后叫他给我捧骨灰盒儿,然后给你养老。”

  这话惹怒了苗绿鸣:“他母亲的死苞谷你说的是什么?

  宋青谷笑说:“嘿嘿,说着玩儿说着玩儿。哎,你说,男人要是能生多好。绿啊你得给我生个。”

  苗绿鸣一个白眼过去,说:“还是你生吧,你屁股比较大,旺子。”

  说着也笑起来。

  《番外之苞谷更名记》

  苞谷的洁癖毛病在心理医生的干预和小犹太的督促下改正了好多好多。

  他不再那么频繁地给地板打蜡,不会因为一根头发落在地上而大惊小怪,不会再不许人踩地毯,不会再因为墙上的一点点污迹而大动干戈,不会再不许人躺在床上吃东西,总之,他基本上就是一个正常男人了,除了比别的男人更干净整洁一点。

  可是,他还是保留了爱打扫卫生爱劳动的习惯。

  苞谷把这叫做去伪存真,乃自省之最高境界。

  他拖地,他洗衣服,他洗床单枕套,他擦桌椅,他抹沙发,他清洁窗子,他把一切可以放入水中清洗的东西都洗过,小犹太笑着说:我们家的东西不是用坏的,是洗坏的。

  一次,苞谷在水池边洗东西的时候,小犹太靠在门边吃苹果,一边闲闲地问:“苞谷啊,洗什么呢?”

  “家里的抹布,等会儿放微波炉里消消毒。”

  “苞谷,我的球鞋脏了。”

  “哦,等下我给你洗洗。”

  “我的包也脏了。”

  “等下我洗等下我洗。”

  “还有我的笔袋,我的外套,我的裤子,我的围巾,都脏了。”

  “我洗我洗。”

  “我们家的电脑电视护罩好象也脏了。”

  “我洗我洗。”

  “苞谷,你不如把我们家的煤球也拿来洗一洗吧。”

  “好的好的。”

  小犹太疯笑。

  苞谷省过来,跳起来抓他,湿碌碌的手就伸进衣服里去了。

  有一个周日,常征去他们家跟苞谷商量新一档纪录片的事情。

  是小犹太开的门。

  常征问:“你们家苞谷人呢?出去啦?”

  小犹太说:“在呢在呢。”对着阳台叫:“哦希玛塞,常征姐姐来啦!”

  那边苞谷答应了一声,抱着一堆衣服床单从阳台走进来。

  常征说:“宝贝儿,真能干,学起日语来了吗?发音真好听。”

  小犹太说:“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本事。这是苞谷的新名字。我给取的。”

  “日本名字?”常征问。

  “是啊是啊,”苞谷边叠着衣服一边笑呵呵地答:“很适合我的名字,果然是我家绿绿最了解我。”

  常征把名字念来念去:“哦希玛塞,哦希玛塞,蛮好听的。有什么说法吗?”

  小犹太盘腿坐在大沙发里,吃着冰淇淋,笑眯眯地说:“有咯有咯。”

  “说来听听。”常征也盘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问。

  小犹太用小银勺子指着忙忙碌碌的苞谷说:“就是,我洗,我洗,我洗洗洗,我抹,我抹,我抹抹抹,我晒,我晒,我晒晒晒。简称:我洗抹晒。哦希玛塞。”

  常征绝倒,搂了苗绿鸣又揉又亲:“宝贝儿啊,心肝儿啊,小秧苗儿啊,真真是一个妙人。我爱你,我爱你!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吧!”

  苞谷冲过来拉开她:“稳重一点吧你!别人的所属不要随便肖想!”

  常征笑喘着:“苞......苞谷,你......你中意这个名字吗?”

  苞谷道:“当然中意!我们绿绿起的,我能不中意吗?再说,它充分体现了我勤劳勇敢能文能武的品质。”

  苞谷把手放在膝上,象日本人那样鞠躬:“请从此以后称呼我为哦希玛塞。拜托啦!”

  常征疯笑:“等我到台里去给你宣扬宣扬去,或是你可以起一个笔名为哦希玛塞”

  苞谷说:“那不行!”

  “哦,你害羞。”常征说。

  “不是,”小犹太说:“他是怕,你们台里众多姐姐妹妹们听到他的光辉事迹以后,有三分之二都要抢着嫁他。”

  苞谷大笑:“果然是我的绿绿,是我的心肝儿了解我!”苞谷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怕她们从此以后以我为标准择偶,会使得未婚大龄女青年的数量急剧上升,这是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因素。再说,我是对感情忠贞不二的人。”

  常征说:“我呸!要是有三分之二的男士要跟你,你怎么办?”

  “凉拌呗。”苞谷,哦,不对,是哦希玛塞说。“都一边儿去!”

  哦希玛塞在家勤勤恳恳地继续他我洗我抹我晒的大业,小犹太哦希玛塞哦希玛塞地叫得欢。

  有一天哦希玛塞发现小犹太的一件毛衣领口已磨毛了,袖口也脱了线,叫他不要再穿了。

  小犹太说:“还可以穿的,反正袖子藏在外套里谁也看不见。”

  哦希玛塞知道劝说是无用的,那天趁着给他洗这件毛衣的时候,故意用力扯断了袖口的线,那线忽忽忽地沓了,袖子短下去一大截。

  哦希玛塞说:“啊看啊看啊,绿啊,这个已经不经洗了,不能穿了。”

  小犹太居然变了脸色:“我的毛衣我的毛衣。赔我!”

  哦希玛塞说:“赔你件新的。”

  小犹太的眼里涌上了泪光:“赔我!就赔这个!”

  哦希玛塞想,这是怎么个状况?

  小犹太说:“这是我姆妈送我的。”吸鼻子啊吸鼻子。

  哦希玛塞知道自己又好心办坏事了。

  过了几天,哦希玛塞把一件一模一样的新毛衣放到小犹太眼前,“绿啊,这件一样的,你穿着,那件旧的,我找人替你织补了,过两天就能拿回来,你收着做纪念,啊?”

  小犹太愣愣地看着那件新毛衣,这是三四年前的款式,不知苞谷是怎么找来的。

  小犹太趴在苞谷的肩上叫他:“苞谷,苞谷。”

  苞谷说:“请叫我哦希玛塞。”

  小犹太拿脸蹭蹭他的肩,“是,哦希玛塞。”

  小犹太的细胳膊环住苞谷的脖子,说:“哦希玛塞,你是世界上......嗯......最特别的哦希玛塞。最好的。”

  哦希玛塞说:“是的是的,天下男人的楷模。”

  小犹太忽地抬起头来,看看哦希玛塞,停了两秒,“哈,”他喊道,跳着脚笑,“你涨了,你又涨了。”

  小细爪子伸出来说:“掏钱掏钱!”

  哦希玛塞从皮夹里掏一张红票子给他,小犹太把那票子甩得哗哗响:“明天带咚呛去吃肯德鸡哦!”

  不过鸡零小狗碎,却是平民真幸福。

  end

  终于可以将此文完结了,天啦,太长了。真心感谢大家有耐心能够看完这个不成样的东西。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行走于童话与现实之间。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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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宋青谷再一次见到苗绿鸣时,发现,这孩子跟他一样,挂了彩了。

宋青谷捧了他的脸,摸摸他的额头,问:“这里怎么青起来一块?”

苗绿鸣嗯一声,没说话。

宋青谷转眼又看见苗绿鸣露出来的手腕子上也有青紫的痕迹,“绿绿,喂?”他伸手在苗绿鸣眼前挥一挥,“怎么回事?”

苗绿鸣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头说:“苞谷,我跟你说,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沉住气。”

宋青谷说:“好,我答应你。”

原来,那一天,苗绿鸣下班出校门的时候,就被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人拦住了。

苗绿鸣讶异地看着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此人的存在。

严兴国。

他的样子实在是吓了苗绿鸣一跳,半长的头发零乱地落在肩上,面色青灰,衣服象是有几天没有换了,这种天气,北风呼呼的,居然只穿了薄的羊毛衫,罩了件外套。

苗绿鸣定定神问:“你要干什么?”

严兴国的声音有点抖:“小绿,我找你说两句话。去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苗绿鸣道:“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哪儿也不去。”

严兴国道:“这里,不方便的。去吧,是很重要的话。”

苗绿鸣摇摇头:“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我不去。”

严兴国伸过手来拉住他的胳膊:“小绿,我们之间,难道这一点点说话的情分也没有了吗?”

苗绿鸣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这种东西了。”

严兴国死死地拉住他,“但是这次,我真的有重要的话,生死攸关。”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全是家长和学生,苗绿鸣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可严兴国的手如同钳子,他挣不脱,只得随着他走。

严兴国拉着他穿过人群,招手叫了出租车,把苗绿鸣推进去,自己也坐进来,报了个地址。

开了足有半个钟头才到。

严兴国一直紧紧地拉着苗绿鸣,眼睛张惶地看着四周。

他们走进一个大厦,上了第二十一层。

这里,是严兴国在N城的分公司地址。

走进去,苗绿鸣吃了一惊。

里面差不多半空了,地上零落地散着一些复印纸,桌上的电脑主机也没有了,只有灰蒙蒙的显示器歪斜地放在桌子上。

严兴国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算开门时,他也拉着苗绿鸣的手不放。

办公室里原先想必是有一个大班桌的,可是也被搬走了,棕色的地毯上有一个灰扑扑的印子。文件四下里散着。

严兴国转身关好门,拉了苗绿鸣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面前。

“听我说,小绿,跟我走吧,啊?”

“什么?”苗绿鸣惊讶不已。

“我正式跟她办了离婚手续了。这些日子,我就在忙这个事儿。她分走了我半壁江山,现在又要把儿子要走。这里......做不下去了。可是没关系,我还有你,我们先去广东,然后,在那边,我找熟人,我们办好护照,去新加坡,重新开始。小绿,”他的声音里突然无限深情,“就你,跟我。我们从头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阿国,你要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们只有过去,那过去我只想忘掉。”

严兴国把头枕在苗绿鸣的腿上,声音里有无限地疲惫:“小绿,过去,我对不起你。可是,错过的,难道真的没有纠正的机会吧,走岔了道的,真的不可以回头吗?”

苗绿鸣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严兴国的容颜衰败,劳累不堪,这是他曾经爱过的人,虽然爱意已逝,他实在不想看到他变成一个颓丧的失意的男人,一路这么滑下去滑下去。

苗绿鸣说:“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头的,但是,不是回头来找我,我已经不在原地了,你明白吗?”

严兴国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你,我为什么要回头?小绿,是为了那个记者吗?他能为你做的,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多更好。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我可以东山再起的。”

苗绿鸣摇头:“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他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严兴国刷地上前一步拽住他,往后一搡,苗绿鸣的头砰地一声撞在文件柜上。

严兴国扑上来抱住他,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小绿,对不起,我又伤了你。我总是伤你。不过,今后不会了。今后,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待你。你看,你看,我给你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拉着苗绿鸣,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拽出一个箱子,蹲下来,拉开,里面满满的衣物用品:“你看,小绿,”苗绿鸣眼见男人的眼睛逼上一层泪光:“你看,”他说:“一切都是现成的,都是为你准备的。我们随时都可以走。跟我走,好吗?”

他神色虚浮,眼神也是飘的,苗绿鸣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的男人。

“不行,”苗绿鸣摇摇头,转头就走。

严兴国从后面一把把他抱住,两个人轰然一起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们翻滚着纠缠在一处,苗绿鸣知道,这个时段,便是叫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

严兴国按住苗绿鸣的双手,“别走小绿。你别走。”他的头俯下来,苗绿鸣别开头去,他只得在苗绿鸣的脖颈间肩膀处用力地乱咬着。

倒底是男孩子,真要反抗起来是很难让人制住的,苗绿鸣瞅准空子,狠狠用膝盖顶了严兴国的肚子,趁着他痛得缩成一团的时候,苗绿鸣翻身起来,拉开门,一路奔了出去。

耳边还听得严兴国在说:“我不会放弃的小绿,我不放弃。”

逃到街上,坐进出租车里,直到进了家门,苗绿鸣还在发着抖。

宋青谷听苗绿鸣说着,若是真有内功这回事的话,他早把手里的茶杯攥碎了。

苗绿鸣看着他风云变幻的脸色。

宋青谷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情绪给压下去,说:“绿绿,你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我去找他。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苗绿鸣伸手在他的手腕上握一下,又松开。

宋青谷不知道,其实这些天以来,苗绿鸣一直没有断了和常征在MSN上谈他。

苗绿鸣与常征,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介于兄弟姐妹与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从常征那里知道了宋青谷做出那些努力。

苗绿鸣想,宋青谷是真的,变了许多了。

那么,他自己呢?

苗绿鸣说:“苞谷,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我自己,跟他去谈。”

宋青谷点点头:“我陪你去。”

苗绿鸣与宋青谷站在严兴国办公室的楼下,宋青谷说:“你上去,我在这里等着你。过半个小时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

苗绿鸣道:“应该没那么夸张的。现在是白天。”

那一天,正是严兴国公司正式结束的一天,办公室里还有一两个做最后整理的职员。

宋青谷在楼上等了半个钟头,等他想进去的时候,苗绿鸣走了出来。

走到宋青谷面前,苗绿鸣歪着头看他一会儿,笑起来。

宋青谷算是松了一口气。

苗绿鸣说:“苞谷,我们不坐车了,走回去行不行?”

宋青谷说:“行!”

一路上,苗绿鸣并没有说他是怎么和严兴国谈的,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

宋青谷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绿绿,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绿绿是个孩子,小个头小身板儿,神情可爱,总让他联想到某种毛茸茸,尖尖耳朵无辜

眼神的小动物,今天却发现,身边的这一个,是一个神清气爽,眼睛明朗的年青男子,不卑不亢,安稳闲适。

宋青谷明白,那片一直以来笼在苗绿鸣心头的阴云,这一回,是真的消失了。

由他自己的手抹去旧日的痕迹,果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青谷无声地笑起来。

到底,宋青谷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背着绿绿,下午又跑了一趟严兴国的办公室。

见到那个姓严的时候,宋青谷就是再讨厌他,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他的变化,实在是大。

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一个风度不凡的男人。

可是现在,他好象老了许多,整个形象仿佛是落魄二字最好的注释。

宋青谷直截了当,在他面前拍下一张自己的名片:“请你以后不要再找苗绿鸣的麻烦了。要找,找我。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宋青谷。有什么,冲我来!”

严兴国捏着宋青谷的名片,翻来覆去的,可是眼光却没有落在上面。

宋青谷接着说:“你别再害苗绿鸣了。他对得起你了,为你受了那么多苦,那时候他才多大啊?你真TM的忍心!”

严兴国做梦似地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今,我却只想给他幸福的。为什么他不能接受了呢?”

宋青谷冷笑说:“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虽然我听你这话特别特别地想扁你,真的,想得牙根都痒。”

严兴国一笑:“你放心,宋记者。我已经答应小绿了,以后,不再打扰他了。

宋青谷说:“但愿你说到做到。”

严兴国有点儿茫茫然,突然问:“你说,事情怎么就不可挽回了呢?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其实这一次,我是真心的,真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啊。”

宋青谷咧开大嘴笑起来:“老哥,你别扯了。狠心狗肺的,送人怎么拿得出手!”

严兴国给他骂愣了。

宋青谷拉开门正要走出去,严兴国说:“你不想知道小绿他跟我说了什么让我答应放手的吗?”

宋青谷说:“他说了什么?”

严兴国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我不会告诉你!这是小绿留给我的。”

宋青谷也笑:“没关系。要是苗绿鸣不愿意跟我说,他尽可以一辈子放在心里,我不介意。要是他想说,他总有一天会自己告诉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宋青谷说完,他看见严兴国的脸刹那间的颓败,象文物在新的岁月里瞬间的凋零成灰。

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纠正的机会。

宋青谷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谢天谢地,他想。

苗绿鸣给宋青谷打来电话,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可是,苗绿鸣说同事苏剑的病不大好,他得去医院看看他。

苏剑原本一直在医院接受化疗和放疗,可是前些日子,他的鼻子开始出血,经检查,他的鼻咽部分又发现癌细胞,不是转移的,而是原发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可怕的癌。

苗绿鸣赶到医院时,苏剑刚刚做完治疗回病房。

他的鼻子到人中这一块三角区划着紫红的线,面部已被射线烧灼得呈一种可怕的暗黑色。

见到苗绿鸣他挺高兴,拉了苗绿鸣站在病房的阳台上。

苗绿鸣说:“才做过治疗,不歇会儿?我给你带了几本新书还有体育杂志来呢,闲了翻翻。”

苏剑点点头,忽然说“苗绿鸣,我没有味觉了。”

“什么?”

“就是说,我吃什么都吃不出味儿来了。甜咸苦辣酸,全吃不出来了。”

“啊......,我知道,就跟感冒似的。”

“你不知道啊,感冒有好的一天,但是我,没有好的那天了。”

苗绿鸣说:“咱们别说这些,说点儿高兴的事吧。”

苏剑笑:“高兴的事儿?哦,是有的。你知道吗?子莹他们家人,答应让子莹来看我了。”

“真的?那真是好消息。”

苏剑说:“你觉不觉得我很自私,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拖着人家拽着人家?”

苗绿鸣说:“别这么说,人都想寻个精神上的依靠,这没有错啊。”

苏剑笑笑,暗黑的脸上,笑容象是要坠落一样,“不过,我是不会奢望跟她结婚的,就算能治得有起色也不会奢望。从此我当她是妹妹一样。”

苗绿鸣看着楼下那一片松林,说:“你还是可以做一件事的。”

“什么?”苏剑问。

苗绿鸣说:“跟我来。”

他们下楼走进那片松林,地上是积年的松针,厚软如毯。

苗绿鸣看着松林深处,拢手在嘴边说:“你还可以这样:大声喊,田子莹,我爱你!”

苏剑学着他的样子,喊道:“田子莹,我爱你!子莹,我爱你!”

笑着就落下泪来。

苏剑回身把苗绿鸣抱住。

他说:“谢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被他紧紧地抱着,友好的,亲热的,朋友的拥抱。

苗绿鸣说:“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是好的。活着多爽啊!”

活着,爱着,或者说,还有着爱的能力,真好。

苗绿鸣从医院里出来,又给宋青谷打了个电话:“苞谷,你可不可以下来一趟。我在你们台的地下停车场。”他知道他晚上还有采访任务。

宋青谷过不多一会儿就跑了下来。

停车场光线挺暗的。可宋青谷的好眼睛还是让他很快找到了苗绿鸣。

宋青谷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苗绿鸣说:“没事。就抱一下好不好?”大冬天的,电视台的暖气开得十足,宋青谷的额上鼻尖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宋青谷微愣了一下,伸手抱住苗绿鸣,把他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这蓬勃的热乎乎的生命,爱依附于此,抱在手里,实实在在,便是日后还有沟坎,还有不顺,也足够满足了啊!

足够了!

38

快过元旦了,天气更冷了。

苗绿鸣是个很怕冷的孩子,年年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冷,自己把自己包裹成一个棉球,恨不得背上象蜗牛似的长出一个壳来让他把脖子缩进去才好。

宋青谷是道地的北方人,最最受不了南方冬天的阴湿。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是他们度过的最温暖的日子了。

快放假了,也就意味着学子们快在面临考试了,苗绿鸣不仅要考人家自己也要被人家考。

这一天,在师大上完课,苗绿鸣正往教室外走。

后面李墨轩教授笑眯眯地叫住他问:“小苗儿,你跟你的恋人,复合了吗?”

苗绿鸣说:“嗯,还不算完全复合。”

可不是,他还没叫苞谷搬回来呢。

李墨轩皱眉失笑:“你这孩子,可真是肉头!”

苗绿鸣也笑:“这次,可不是肉头。是......是辛勤栽培,等待瓜熟蒂落。”

是啊。他曾经懵懂着接受了苞谷的那一份爱,这一次,他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认了自己的心。

于苞谷,于自己,都好。

李墨轩看着苗绿鸣脸上隐隐的光彩,那一份自信与快乐,摸摸下巴玩笑道:“果然是我提点得好啊。”

苗绿鸣轻快地跳下一级台阶,跳到李墨轩的前面去,脖子里超长的围巾甩来甩去:“快考试了,老师有没有重点?再提点提点?”

李墨轩猛地把脸凑到他面前,“N-O,NO!”吓了苗绿鸣一跳,李墨轩呵呵笑着往前走了。

刚才那一瞬,离得太近,苗绿鸣发现李墨轩那俊美的五官稍稍有点儿变形。

刹那些,苗绿鸣如有如醍醐灌顶。

再完美的五官,太近了看,总会有一点不对劲儿。

就象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你看到了他许多许多的缺点,那只是因为,你们俩离得近。

比谁都近。

苗绿鸣看着李墨轩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生命里来来往往的人哪,最终能够也愿意守着你的那一个,就是你一辈子的爱人啊。

苗绿鸣拢手在嘴边,对着李墨轩远去的背影,快活地喊:“老师,你--好--小--气!”

他拿出手机,想现在,立刻,马上拨一个电话告诉宋青谷:瓜熟了。

他的号码还未拨出去,那边,宋青谷的电话来了。

宋青谷说:“绿绿,咩咩,不在了。”

苗绿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在了?”

“咩咩,”宋青谷说:“这孩子,还是没有能活过二十岁。”

苗绿鸣喊他:“苞谷,苞谷。你别难过,苞谷,你听我说,你回来吧,你回来。”

宋青谷说,要把上次在咩咩家乡拍的素材重新编辑,做成一部真正的纪录片,想让咩咩在人世上留下一点点纪念。

苗绿鸣说,行,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做。

宋青谷在开广告公司的朋友那里借了一个手提式的线性编辑机,拎回原先住的地方,放在书房里。

正好元旦放了三天假,他连大门也没有出,一直趴在书桌上编这部片子。

画面上的咩咩家乡重山叠翠,绿水流长,因为空气非常洁净,所以所有的一切,人,物,风景,色彩都特别地鲜明,隐约有鸟鸣与水车的吱呀声。

那一次,宋青谷并没有用他最喜欢的伦伯朗布光,完全采用了自然光源,画面里,咩咩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细致干净的五官,平和安宁的神情,宛若误落凡尘的天使。

他的父亲背着一大捆柴草,几乎把他的人都埋没了,在蜿蜒细长,泛着青色光泽的石板小径上缓缓走过来,咩咩在一旁扶着爸爸。

早晨,咩咩和爸爸坐在自家门前的土坡上,爸爸在弹着弦子,咩咩安静地听着,脸向着他曾经呆过的城市,他神情脆弱里有着一片穿透了生死的坦然。

整个片子,几乎没有什么对白,舒缓平实的镜头,叙述着这个孩子在尘世的最后的日子,他的欢乐与哀伤,留恋与向往。

宋青谷决定自己来给片子配画外音,最后一个镜头,一下子又转回到咩咩离开N城的那一天。

飞速奔跑的火车,咩咩看着窗外,然后回过头来,快乐地喊:“看,跟我们家乡一样的桥。”

宋青谷问:咩咩,回家开不开心?

咩咩灿烂地笑着点头。

黑屏。

宋青谷醇厚温润的声音在说:咩咩,回家罗!

我们,回家去。

片子做得异常顺利。

宋青谷那几夜里几乎没有睡过,也几乎没有话,苗绿鸣默默地陪着他,偶尔给他冲一杯咖啡。

假期的最后一天,片子终于做好了。

宋青谷把成品倒到家用的大盒式录相带上。苗绿鸣已累得摇摇晃晃,宋青谷拉过懒骨头沙发,搂了苗绿鸣的腰把他抱起来,放进沙发里,又拿来靠枕替他把腰背塞实,回身把细绒毯子盖在他脚上。

他们一起看片子。

看完半晌,苗绿鸣问:“苞谷,你要拿这片子去参赛吗?”

宋青谷说:“是。下个月,我请假,自费去四川,那里有一个国际纪录片节,也收个人作品。获不获奖无所谓,我想让更多更多的人知道咩咩。”

苗绿鸣说:“咩咩在天上也能看得到的。苞谷,你信不信有天堂?”

宋青谷说:“不怕你笑,我一直都信的。”

苗绿鸣说:“你知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人,死后是进不了天堂的。我们,再也见不到咩咩了,死了也见不到,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宋青谷亲亲他冰凉的鼻尖,“不要紧,天使不会嫌弃我们。我们可以在天堂的门边儿等着咩咩出来看我们。”

苗绿鸣看着他大大的黑眼圈,摸摸他毛刷子一般的头发:“苞谷,你该休息了。我做了红豆粥,你吃一点再睡。我先去洗澡好不好?”

“好。”

宋青谷吃了饭刚在床上迷糊着要睡,就听见浴室里闷闷地砰的一声,宋青谷一个激灵坐起来,听得那边又没有声音了,发一下呆,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跳起来冲进浴室。

那情景把宋青谷吓了个半死,瞌睡全跑光了。

苗绿鸣只披了一条浴巾,鲜红的血,从捂在肩上的手指间突突地往外冒。

那浴缸里更是骇人,一缸血红的水。

宋青谷扑上来:“绿绿,绿绿,你怎么了。”

苗绿鸣痛得嘶嘶喘气;“我滑了一下子,谁知道那么巧,撞水龙头上了。”

宋青谷小心地拨开他的手看那伤口,并不长,却极深。

宋青谷拿过一旁放着的干净衣服,“这下子怎么着也该上医院去了,怕是要缝两针。”

苗绿鸣痛得声音都发抖:“拜托,拜托!”

宋青谷说:“什么?”看看手上的新衬衣,明白了,“唉,小犹太啊小犹太,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犹太。”

说归说,还是转身去找来了旧内衣旧的大棉袄,手脚麻利地给苗绿鸣裹严实了,带着他到了医院。

不过刻十分钟的耽搁,血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

那急症室值班的医生十分年青,得知苗绿鸣是怎么伤的以后,笑不可抑,这么大人了还会在洗澡时摔成这样,手脚却很轻柔。

苗绿鸣羞痛交加,脸色刷白。那针线滋滋地从他皮肉里穿过的时候,宋青谷的脸色比他的还要可怕。

回到家,宋青谷把苗绿鸣安置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看着他。

血流得多了,苗绿鸣身子发软,斜斜地靠在他身上,伤口火烫地跳着痛,不知怎么地就非常非常地想耍一耍赖皮,他埋头在宋青谷的肩上,慢慢地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一边说:“真痛啊,痛啊痛啊。”

宋青谷稍稍掀开他的衣服,往那裹着纱布的伤口上吹气。

他异常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苗绿鸣昏沉欲睡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十三岁那年,得了肺结核。我养母把我送回我妈妈身边休养。那时候,我每天呆在病床上,特别特别想妈妈来看看我,隔了那么久没有见,彼此都有点儿生了。可是,她只在窗子外面看过我一回,还戴着大大的口罩,后来就一直是家里的保姆在照顾我。保姆杨阿姨看我只穿了条秋裤,给我打了条绿的毛裤,很厚暖,多少年我都一直没有舍得丢掉,从北带到南又带到这个城市。”

苗绿鸣手上无力,只轻轻地捏着宋青谷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去,很多的话,纷涌上心头,只是说不出来。

宋青谷说:“绿绿,你得好好的,知道吗?平平安安,没病没伤的。”

苗绿鸣模糊答:“好。你也一样。”

宋青谷说:“好。”

他搂住苗绿鸣,手抚着他的背。

苗绿鸣身体一向不大结实,容易气短,心跳也比常人快一些,但是因为年青,还是挺有力的。

这青春的激跳的心里,是有一块地方装自自己的吧,宋青谷想。

也许那一块地方还很大很宽很暖。

这个单薄的男孩子,却给了他这样丰沛的暖意和饱满的归属感。

宋青谷把头贴在苗绿鸣的胸口,肩膀轻轻地耸动。

苗绿鸣偷偷地用手摸一摸,摸到了一手热热的湿意,这一发现让苗绿鸣惊得睡意全消动弹不得。

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的苞谷啊!

苗绿鸣第一次以一种容纳的姿势抱住宋青谷。

宽宽肩膀的苞谷,很臭屁的苞谷,洁癖的苞谷,会吃飞醋的苞谷,我的大苞谷。

最后一天假期的深夜里,他们居然都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同请了病假直睡了一天,从来没有睡得那么香甜安心过。

元旦过后的周末,苗绿鸣家里打来了电话,苗妈妈叫他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放下电话,苗绿鸣对宋青谷说:“苞谷,我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这次,我妈要跟我说的,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宋青谷说:“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苗绿鸣说:“真的。我心里直乱跳。”

“你是不是担心你妈妈知道了点儿什么?”

苗绿鸣摇摇头:“她应该不会知道。”

“那就是了。”宋青谷摸摸他头,“是你太过敏感了吧。也或许,是因为你一直都比较怕妈妈,怕他们知道你的事儿,所以才心慌。”

苗绿鸣说:“苞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家里人的看法?”

宋青谷摇摇头。

苗绿鸣笑一下说:“苞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我姆妈在怀我五个月时,因为劳累过度,得了急性肝炎,医生要她把孩子拿掉。她不肯,因为爸爸的坚持,最后她还是做了引产手术。谁知道发现我落地时是活的。不到两斤重,只有巴掌那么大。医生们都说养不活的,劝妈妈不要喂了,可是我外婆跟妈妈都说,倒底是一条命,她们舍不得。她们把我抱回家,用眼药水瓶子喂我牛奶,用口罩做尿布,用小小的饭盆给我洗澡。我们家门后边,挂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卫生纸,尿布,我的病历和足够的钱,以便在我晚上生病时随时可以拎起来去医院。我爸爸是做载波通讯的,那时候,他参加了好几个水电站的建设,常年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我阿婆跟妈妈,还有我大舅舅。他一直都没有孩子,对我,就象亲儿子一样,那个时候,偶尔,他会把我塞进棉衣里,带我去单位,好让我妈妈跟阿婆休息一下。就是现在,我长到这么大,大舅舅每年也给我压岁钱的。”

即便宋青谷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做父亲的体验,但是,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将这样一个弱小的婴儿扶养成人是一件多么艰苦卓绝的事。

他甚至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的女子,半夜里抱着她的小得象洋娃娃一样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拍着哄着,又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男子,骑着自行车,穿着大棉袄。在他的怀里,藏着一个异常娇嫩的小生命。因为一路的颠簸,那小小婴儿攥着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指,抓紧了男子的贴身的衣服。

宋青谷说:“难怪你总是那么瘦,怎么养也长不胖。”

苗绿鸣说:“而且我再也长不高了。”

宋青谷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比了比,微笑着说:“很好啊,这样就很好。”

苗绿鸣挺依恋地看着他。

宋青谷说:“绿绿,不管怎么样,好好跟爸妈沟通。”

你不知道,宋青谷想,我是多么多么地感激你的母亲,幸好她没有放弃你,幸好没有。

“还有,”宋青谷又说:“早点儿回来。”

“好。”苗绿鸣答。

可是,苗绿鸣直到星期一还没有回来。

39

宋青谷打苗绿鸣的手机。

不通。

宋青谷又往苗绿鸣的办公室打电话,有老师告诉他,小苗今天请了病假没有来。

宋青谷肯定了两年事,一,绿绿没有生命危险。二,真的出事了。

而这个时候,是苗绿鸣被他妈妈软禁起来的第三天。

那天,苗绿鸣一到家,妈妈便高高兴兴地迎上来,说是有件好事。

原来,苗妈妈的一位老同事,退休了两年了。前两天到学校来参加元旦庆祝活动,跟苗妈妈提起自己的一个侄女儿,跟苗绿鸣一样大的年纪,父亲在苏州教委,那位老师想撮和苗绿鸣和她的侄女儿,对方提的条件是苗绿鸣回到苏州来工作,他们负责给安排工作。

苗妈妈一直对苗绿鸣单身一个人在N城工作不大放心,虽说离得近,可是她从来没有踏踏实实过,总怕他冷了病了,受人欺负了,苗妈妈总想着把他弄回到身边来。

这次,真算得上是一个好机会。

孩子能回来啊,守着看着比什么都强啊,何况,苗妈妈也看过那女孩子,挺满意。

妈妈说,去见见吧,若是感觉还不错,可以考虑定下来了。

“我跟朱老师定了时间了,明天下午好不好?”

苗绿鸣看着妈妈,她这几年老了一些,脸上也可以看见清晰的皱纹了,以前,大家都说妈妈长得好年青,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苗绿鸣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多么粘她,妈妈晚回来一点,就会睡在门口的一块厚垫子上等她,长到多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有改掉。小时候,他动不动就流鼻血,有一回,血滴在妈妈白色真丝连衣裙上,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衣服,后来,妈妈在那洗不去的血印上绣了一朵小红花。

妈妈。

她是这个世是最希望自己能够幸福的人。

所以,自己必须要幸福才行。

苗绿鸣抬起头,说:“我不行,妈妈。我不能喜欢女孩子。”

“什么?”妈妈没有听明白。

苗绿鸣咬咬牙,终于勇敢地说:“妈妈,我喜欢男人。”

“什么?”母亲温暖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

苗绿鸣在心里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他重复:“我就是那种人们说的喜欢男人的男人。”

苗妈妈回过头去,看着苗爸爸,突然发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然为什么这一次的事儿你拦着说不妥?”

苗爸爸没有作声,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苗妈妈问:“那个人是谁?”

苗绿鸣说:“他......是个记者,姓宋。”

“接着说!”

“妈,......不是别人引诱我的,这种事,是......生来就这样的。”

苗妈妈说:“我的儿子生下来不足月,只有一口游丝气,是一个最最难养活的孩子。可是我不记得我把他生成了一个可耻的同性恋者。”

苗妈妈叫来了苗绿鸣的大舅舅,这个清俊的男人与苗绿鸣长得十分相象,但是多了一份健康与成熟。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从小把苗绿鸣当成自己儿子来疼,他等于是苗绿鸣的第二个爸爸,出了这事儿,苗妈妈不可能瞒着他。

苗绿鸣被妈妈锁进了卧室。

一锁,就是两天。

苗绿鸣拍着门喊:“妈妈,妈妈,求你放我回去。无故旷工是要被开除的,求你了妈!”

妈妈轻轻地说:“苗绿鸣,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苏霍姆林斯基的话。他说过,当一个教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时,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为人师表的资格。苗绿鸣,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教师了,你脏掉的,是灵魂。”

苗绿鸣这才明白人们常说的万剑穿心是一个什么滋味。

宋青谷与苗绿鸣失去联系已经两天了。

宋青谷一遍又一遍地拖地,一堆又一堆地洗衣服。

他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件一件叠好。

有一件苗绿鸣的旧毛衣,穿得时间久,软得象棉布了。

宋青谷把衣服凑在鼻子上闻一闻,有一种刚刚割下的青草的味道。

宋青谷决定去苏州把苗绿鸣找回来。

宋青谷摸到苗家门上去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是苗妈妈给开的门。

苗妈妈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意识到面前高大的男子是什么人,可是宋青谷动作太迅捷,没等她推上门把他关在外头他就已经挤了进来。

那一刻是十分尴尬的,客厅里的三位长辈齐刷刷地把眼光落到宋青谷的身上。

宋青谷脸皮再厚也还是红热起来。

宋青谷定定神开口道:“伯父伯母,嗯,叔叔,我是宋青谷。我的苗绿鸣的......朋友。请问......”

苗妈妈脸色刹白拦住他的话头:“宋先生,您是做记者的人,想必也知道礼义廉耻吧?”

宋青谷被迎头这一痛击打得懵了一下,隐约有些明白了苗妈妈话里的意思。

绿绿真的出柜了。

一瞬间,宋青谷的心里欢喜心痛混在一处,那么灵牙利齿的人,一时间什么也不能说。

苗绿鸣在里间卧室听到了宋青谷的声音,拍门叫妈妈:“求您开门。”

舅舅走过去,苗妈妈拦住他,舅舅说:“把事情说开了也好,叫他死了这条心,不然,鸣鸣还得糊涂下去。”

舅舅开了门。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出来。

宋青谷想上前去,想想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隔着家人对看着。

苗妈妈说:“你们不必做出这样深情的姿态,什么也不能掩盖这件事本身的荒唐与可耻。我们都是从年青时过来的人,年青人糊涂是可以的,可是不可能糊涂一辈子。”

宋青谷说:“苗妈妈,我们......我们不是糊涂,是认真在一起的。瞒着家里是我们的不对,但是,这事儿,我不觉得是可耻的。”

“那只能说明我们对待可耻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舅舅说。

“宋记者,你听我说两句。我在杂志社工作,咱们,也算是同行,交流起来,也许更容易一点。苗绿鸣,小的时候,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我们一家人,尤其是他的妈妈,为了他,费了很多的心,做出了很多的牺牲。鸣鸣的外婆,在一次送鸣鸣去医院的时候途中被车子撞了,腿里打进了钢针,一直到去世,她被这伤腿折磨了十多年。小宋,也许你是认真的,但是这份认真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请你理解我们的心情,从此以后,不要再缠着鸣鸣,很快我们会想法把鸣鸣调到苏州来,你们,就断了吧。再深的感情,再大的创伤,时间久了,都会忘记。好过一辈子见不得人,如果你真爱他,你能忍心看着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一生背负着背德的包袱吗?”

凭心而论,苗家的长辈都很温文,并没有说什么过份的伤害人的话,但是,给人的压力却是巨大的。

感同身受,这一刻,宋青谷才真正明白苗绿鸣所承受的重负,才了解他所面临的状况。

宋青谷拿出他所有的诚恳,说:“叔叔,伯父伯母。绿绿已经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况,我再笨再傻也能理解你们的辛苦和现在心情。的确,是我们,让你们失望了。但是,天底下没有不希望儿女幸福的父母亲人,同性相恋,并不是品质的问题,我跟绿绿,有男女之间一样的感情,一样对未来的憧憬,一样要好好过日子的心。甚至更甚,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我可以向你们请罪,请求你们的宽恕,总之,做什么都行。可是,我就是不能离开绿绿,不能放弃绿绿。”

许久没有开口的苗妈妈走到苗绿鸣面前,“鸣鸣,现在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可不可以放弃这个男人?在家与他之间,你选择谁?”

宋青谷说:“伯母,请不要让绿绿做这种选择。太两难了。”

苗妈妈居然笑了一下:“人这一辈子,都得做选择。就象多年前,我选择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现在轮到你了鸣鸣。”

苗绿鸣看看妈妈,看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爸爸,看看舅舅,又看看宋青谷。

他说:“妈,我不想放弃。两者都不能放弃。”

苗妈妈伸手摸摸他的脸:“不行啊,儿子,人哪有万全的。”

说着,苗妈妈走到里间,一会儿之后,拎着一个箱子出来了。

“苗绿鸣,”她说,“这是你的一些东西。你拿上吧。以后,我们不再是母子家人了。你可以走了。”

苗绿鸣叫:“妈!”

舅舅说:“那么你回来,鸣鸣,说你回来!说你从此不跟此人来往!”

宋青谷上前一步抓紧苗绿鸣的手腕。苗绿鸣摇摇头。

一念之间,舅舅爆怒起来,随手拿了装饰架上的一根拐杖,那是苗绿鸣外婆的遗物,狠狠地向苗绿鸣的背砸过来。

宋青谷抱了苗绿鸣一转身,砰地一声,拐杖落在他肩背上,立时痛与麻连成一片。

苗妈妈过来抓住自己哥哥的胳膊:“走吧,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只当我的儿子小时候夭折了。”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走得很狼狈。

他们买了当夜的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有个人在候车室找到了他们。

是苗绿鸣的爸爸。

苗爸爸把他们叫到车站的咖啡室里,在他们的对面坐定。

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递过来,说:“这原来是我存着给鸣鸣结婚用的。上一次去你们那儿,我就有点儿明白,这钱,是派不上那个用场了。现在给你们,也是一样。”

果然,这个沉默的男人,有足够的智慧,也有足够的宽容。

爸爸又说:“宋青谷,我们鸣鸣,身体弱,你,多多照顾他。”

宋青谷说:“我会的。”

爸爸停一会儿又说:“你们两个,真要过,就得是一辈子,别对不起今天的自己。鸣鸣,不能恨你妈妈,她太不容易了。”

苗绿鸣说:“我不会,我不会。只是,妈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

爸爸伸手过来拍拍他的手背,“来日方长。”

爸爸起身,下楼。

苗绿鸣合身扑到栏杆上,向下看着,喊:“爸,爸。”

苗爸爸抬起头来看向苗绿鸣。

那个表情总是有点儿木讷的男人脸上,交织了千言万语,显得深情而生动。

好一会儿,他才回头向前走去。

很久远的记忆突然地在父亲的心头涌了出来。

刚生下来那会儿,鸣鸣皮包骨头,小婴儿都爱洗澡,可是鸣鸣太弱小,即便是饭盆里浅浅的暖暖的水,也让他害怕,他紧闭着眼睛,细小的手死死地抓着盆边,自己看了心痛,伸了一个手指头过去,孩子立刻就松了盆边儿抓住手指,因为手指比冰凉的盆温润。

他的小小的在生与死之间几番来回的儿子啊,终于长大了。给自己找到了一份感情,如果他认为那就是他的幸福,做父亲的,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地伸出一只让他依赖的手指头呢?

宋青谷搂着苗绿鸣的肩目送着爸爸走远。

他想起以前,曾经说这个男人象拉登。

他觉得自己真是臭嘴。

爸爸怎么会象拉登呢?

他是这样和善,这样包容,这样宽和,这样体贴,这样大度,若是拉登象他,这世界要和平得多了。

苗绿鸣与宋青谷坐上了回N城的夜行客车。

那是一趟很旧的列车,绿色的直溜溜的硬靠背,车内灯光十分昏暗。

窗外,南方冬天萧索的景致在渐渐浮起的晨光里一闪而过。

他们用各自没有受伤的那一边儿肩膀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到N城的时候,天已亮了。

站在家门口,宋青谷打开门,把还在哆嗦的苗绿鸣领进来。

宋青谷柔声说:“绿绿,我们回家了。”

苗绿鸣听了,愣着看了他半天,只觉万千情绪冲上脑门儿,忍了多天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刹那间冲上心头,他突然失声痛哭。

啊,我的家,我的家。原来在失去了一个家以后,还可以拥有一个家。苗绿鸣想,曾经是什么样的迷障蒙了自己的耳目,让他看不见这个男人霸道里的温柔,嘻笑下的坚持。

宋青谷完全呈呆傻状。

他没见过这阵式。

宋青谷突然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苗绿鸣哭。绿绿若有不满,便采用沉默战术。难得一回骂起人来还文皱皱的。

苞谷无论什么时候想起绿绿,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他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两个人用纯朴的陕西农民吃饭时的蹲姿,一个呜咽不止,一个手足无措。

宋青谷百般滋味在心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宋青谷象现在这样地明白,苗绿鸣好象是一粒困进他眼里的砂子,无论多痛,且要轻轻地擦。自己又好象是一只蚌,身体里突然流进来一粒砂。他们彼此磨合,彼此给予对方疼痛,最终那砂会变成一粒珍珠,自己也再不是一只普通的蚌,而是一只蕴含着宝贝的蚌。

这条小鱼儿,这个绿绿,这个小犹太啊,小犹太。

苗绿鸣,宋青谷,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泪痕狼籍,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夜里,终于参悟了对方对自己的意义。

理论上,谁离了谁都行。

却原来,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死都不想离开你。

是什么时候长在一起的,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事儿。

苞谷摸着小犹太脑后的那一个小小的窝儿,小时候听老人说,有这种窝儿的孩子,特别贪嘴。

可是小犹太一点儿不贪,他要的,不过是小小的池塘,浅浅的水湾。

他宋青谷曾经一定是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才不去回应他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需求。

苞谷把小犹太轻轻搂在怀里,“我爱你小犹太。”他说,“苗绿鸣,我爱你。”

小犹太尤自唔咽着问:“可是我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苞谷说:“绿绿,别哭,宝贝,犹太,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什么样我都爱。都爱。”

苞谷拍着小犹太的背:“再说,我更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自大自私自恋,小气又狭隘,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一切事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是天下第一狂妄人。”

小犹太唔咽着说:“不是这样的,我是气头上才......才那么说的。你饶恕我得了。”

苞谷说:“你这孩子,怎么用词不当呢?不是语文老师吗?要说饶恕,也是我请你饶恕我。还有,谢谢你。”

小犹太窝在他怀里没有听清,问:“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谢谢你所做的努力,谢谢你所付出的妥协,谢谢你,爱我。

苞谷用下巴蹭着小犹太的头顶说:“绿绿,你没有说错,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好多。你说我吧,真的是真心对人,可是,为什么总是守不住我的爱情呢?应该就是因为我用错了方法。若是以后再不改的话,就只好一辈子孤家寡人了。古人云,创业难,守业更难!信矣!”

小犹太抬起泪渍渍的脸,看着苞谷,神情里有一点点的迷茫一点点的疑惑。

“苞谷啊,我怎么觉得,这两件事,好象挨不上的。”

“挨上挨不上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了。”

“真的?”

“嗯。”苞谷说:“咱们不分开。象爸爸说的那样,在一起耗上一辈子吧。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收拾收拾,咱们好好地过日子,过上一辈子。”

“真的?”小犹太又问。

“真得跟珍珠似的。”宋青谷说。“比珍珠还真。”

40尾声

回来的那天晚上,小犹太说:“宋青谷,你爱我吧?真我爱?”

宋青谷说:“真爱。”

小犹太一拍桌子,“好!那把你藏的好酒拿来我喝!那个什么轩尼诗。”

宋青谷说:“行!”

后来,小犹太喝醉了,满屋子乱转。站到沙发上蹦达。又脱了袜子踩到地毯上,一边踩一边说:“我就要踩就要踩,我家的地毯,我想踩就踩。”

宋青谷说:“对,你踩。”

小犹太装哭:“唔唔唔,我要在床上吃东西。”

宋青谷说:“你吃你吃。”

小犹太说:“不准你老在地板上打蜡让我摔跤。”

宋青谷说:“是。”

小犹太说:“不许你叫我刷墙。5555,我不刷墙。”

宋青谷说:“不刷不刷。”

小犹太说:“我不要做运动。吃完了我就要躺着。”

宋青谷说:“行。你躺着。”

小犹太说:“不准你洁癖!”

宋青谷说:“我改!我改!”

小犹太说:“快快改!快快改!”

宋青谷笑起来:“好!”

一边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在地毯上:“小犹太你还想干什么呢?”

小犹太安静下来,皱着眉歪着头想啊想啊,手搭在宋青谷的肩上,那么长的睡衣袖子直盖下来,只留一点指尖在外面。想了半天,说:“我要慢慢地想。”

宋青谷无限温柔地说:“行。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行。”

小犹太闭上眼睛。眼角慢慢地浸出泪来。

小犹太无限委屈地问:“我妈妈跟舅舅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不好吗?”

苞谷说:“不。你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小犹太又问:“那为什么我妈妈跟舅舅不要我了?”

又绕回来了。

宋青谷紧紧地抱住他,“你忘了爸爸说的吗?来日方长。再说,我要你。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小犹太又嘻嘻笑起来说:“好。我们两个好,我们两个存钱买棉袄。冬天给我穿,夏天给你穿。”

苞谷说:“好。夏天给我穿。”

小犹太笑着摸他的头:“夏天你敢穿棉袄。你真是个大傻瓜!”

苞谷说;“那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我都敢替你顶着。”

小犹太唔唔噜噜地边笑边说:“看这个没有文化的人。天怎么会塌呢?天是大气层,又不是四根柱子顶住的。呵呵呵。”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小小的脸庞,光洁的额头,一点褶子也没有,挺挺的秀巧的回民的鼻子,淡色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我们要交流,交流,很重要的。彼此都要坦城,什么都肯说。”

“是,”宋青谷附合。“言语与肢体齐飞,灵魂共肉体一色。”

“你说的啥子哟。”是跟苏剑学来的四川话,小犹太疯笑。

小犹太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宋青谷问。

“我也爱你,宋青谷。”

小犹太开始唱歌。

儿歌。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走到天尽头。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一片清秀。”

啊,青山绿水。宋青谷想。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真是天生一对,实实地般配啊。

春天的清晨。

春天周末的清晨。

宋青谷与苗绿鸣躺在自家的床上。

宋青谷开始抒情:“有小犹太陪在身边,生活啊,真美好!”

苗绿鸣答:“切!还艺术家呢,言语相当贫乏啊。”

宋青谷翻个身俯看着他,用双腿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伸手在他颏下腋下腰间一通乱挠。

苗绿鸣挣又挣不出,躲又躲不开,跳腾如离水之鱼。

宋青谷想起最初的时候是叫他小鱼儿的,后来又叫他小犹太,他说:“哎呀我的小甜柿子,软趴趴的心肝儿。”

苗绿鸣叫:“你那是什么称呼?啊,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笑容清新如朝露,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宋青谷满头满脸地摸索他,“小甜柿子,我下次介绍你去我们台广告部拍牙膏广告吧。”

苗绿鸣说:“有钱拿就去罗。”

宋青谷说:“咱俩五五分。”

苗绿鸣说:“不要。”

宋青谷说:“那三七?”

苗绿鸣说:“不行。全是我的。”

他想一想又说:“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全是我的。啊呀,好多天没听你说有灰色收入了,你是不是建了小金库了?“

宋青谷说:“建屁小金库,我都快被你炸干了。”

苗绿鸣做害羞状道:“咦,好色好色,真不纯洁。”

宋青谷说:“我明天去四川了,你在家里好好地,记得按时吃饭,别一上网就忘记时间。”

苗绿鸣说:“知道了。哎,何滔明天来N城了,你碰不到了。”

宋青谷说:“你去接待他是一样的。他连电话都是打给你的,对不?”

“嗯。他跟傅冬云说是在长沙做得相当好。他那亲戚又开了新的分公司,全权交给他们俩在做呢。”

“傅冬云?哦,他的书呆子。”

苗绿鸣给了宋青谷一肘子:“什么书呆子,叫得这样难听。”

“是何滔自己叫的,又不是我。”

“何滔叫得,你叫不得。”

宋青谷鼻子凑上去在苗绿鸣身上东嗅西嗅。

苗绿鸣问:“你干什么?”

宋青谷道:“仿佛是有一点点醋味。”

苗绿鸣在床上笑得打滚。

第二天,宋青谷带着他做好的名叫回家的纪录片去了四川参加一个国际纪录片节。

苗绿鸣去车站跟路过N城的何滔见面。

何滔英姿勃发的,两个人坐在车站旁的一家肯德基里。

何滔说说:“小犹太,三句话。一,对不起。”

苗绿鸣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何滔说:“二,谢谢你。”

苗绿鸣说:“谢什么?”

何滔大笑:“装傻吧。上次我们从N城去湖南,是宋青谷送到车站的。可是,他送的那盒子元祖蛋糕里的钱,用信封装着的,是你放的吧。从N城走的时候,我们原先那个做短信的公司赔了不少的钱,你的资助,真帮了我们太多。这个,是还你的。我们,真心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脸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宋青谷放的?”

何滔说:“这可不是宋青谷的风格。还有第三句话小苗儿。”

“什么?”

“宋青谷敢对不起你我帮你废了他。”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何滔笑着捏苗绿鸣耳朵,“谁还对你说过这话?”

苗绿鸣:“我哥。”

何滔哈哈大笑起来,“宋青谷,他永无宁日啦。就一个字......”

苗绿鸣和他一同说:“爽!”

何滔拎出两个大袋子,递给苗绿鸣:“给你们带的好吃的。这个,是给你的,那个蓝色袋子里是宋青谷的。咱们南方人跟他们北方人真吃不到一块儿去。”

“可不是!”苗绿鸣呵呵笑起来。

三天以后,在四川成都最大的戏剧里,国际纪录片节已经到了高潮,主持人正在宣布最佳纪录片奖:得主,宋青谷,回家。

聚光灯里,宋青谷走上领奖台。

“谢谢大家。”他说。“我替咩咩,就是片中的杨勉,谢谢大家!我做这个片子,是为了世上有多一点的人知道咩咩,记得咩咩,记得这个在世界匆匆呆了十八个年头的孩子。这次获奖的奖金我替咩咩全部捐给N城鼓楼医院脊柱外科,为那些跟咩咩一样不幸的,急需做手术的孩子献上一份心意。咩咩在天上,能看得到,他也会为此而快乐。咩咩,请你安息!”

会场里,静悄悄的。

宋青谷面含微笑,继续说:“在这里,我还想谢谢一个人。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因为你,一个张狂浮躁的人慢慢地沉淀下来,慢慢地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去爱。一把年纪了,改毛病,挺辛苦,可是,也很幸福。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小身材,大味道!“

剧场里响起了善意的笑声与掌声。

同一时间,在N城类思小学三年级办公室里,苗绿鸣老师突然背过身去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面坐着的刘老师笑眯眯地说:“小苗儿,有人想你罗!”

苗绿鸣揉揉鼻子,但笑不语。

快回来吧,他想,我也,想你了。

-end-

2007.4.11
绿鸣青谷番外合集 BY: 未夕


  系列番外之琐事记

  宋青谷,为人爽朗,常出奇言,苗绿鸣情路顺畅之后,心旷神怡,尽显文人本色,常妙语连珠,灵动俏皮。闲来略记一二。

  每当苞谷夸张的时候,苗绿鸣不反驳更不会生气,他会比他更夸张,比如,若是宋青谷说:“绿啊绿啊,真是越来越俊了,全是我悉心栽培得好啊。”

  苗绿鸣就会笑眯眯地说:“是啊是啊。我是三生有幸,遇到您这位转世伯乐,才不至颠沛流离,每每想来,不禁心潮起伏,老泪纵横。”

  苞谷张口结舌,只得嘿嘿傻笑,然后小犹太觉得他笑得实在有趣,会扑上来跟他一起疯笑。

  有一次,宋青谷去参加杉杉服饰新一季的发布会,发布会的主题是:不是我,是风。得高级西服一套。苗绿鸣说:“咦,说真的,我还没看过你穿西装呢,你穿起来是什么样子?”

  宋青谷曰:“那不得了,我要是穿起来,那就不是风,是我!”

  某天,宋青谷起床时不慎闪了腰,惊曰:“我的腰落枕了!”

  苗绿鸣拍手笑:“报应啊报应!”

  可不是报应吗,宋苞谷头一晚精神极度亢奋,把小犹太折腾得够呛。

  一次,宋青谷感冒,小病大养,把苗绿鸣支使得团团转,苗绿鸣小心地问:“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好?”

  宋青谷感叹息曰:久病床前无老婆。

  一次,到了两人相识纪念日,宋青谷问:“我们到没到痒痒年?”

  苗绿鸣脑子转得快,马上明白了,说:“还没有,还有两年。”

  宋青谷叹:“快痒啦,快痒啦。”

  宋青谷是克隆技术的积极倡导者,但是,他对这一项伟大技术的理解非常地诡异。他认为,可以利用该项技术将世界上那些美女俊男一个个多多地克隆了,按价出售,以便每个人都可以有机会亲近自己的梦中情人,“一个人捧一个(宋青谷把这个字读作peng,第三声)。”

  苗绿鸣问:“那你最想克隆谁?”

  宋青谷笑而不答。

  其实他心里面在想,这孩子这话问的,当然是想克隆一个你了,最好是那种袖珍型的,放在口袋里,到哪儿都带着,想见的时候就摸出来看看,想干点儿什么,也方便。

  宋青谷想着想着,不免在脸上带出颇具深意的笑来。

  苗绿鸣悠然说:“宋苞谷,你的笑容十分**不堪。”

  其实他的心里也恰好与宋青谷的想法儿一样,他想克隆一个袖珍型的宋苞谷,随意把他的小脸捏圆捏扁,急了还可以踹他屁股。

  于是苗绿鸣也嘿嘿地笑。

  宋青谷是北方人,他痛恨N城的天气,夏天漫长闷热,春秋季短暂,冬天寒冷潮湿。他常常对此抱怨不休,并且断言,这个地方,“适合流放”,他说。

  苗绿鸣问他:“难不成你是被流放的?”

  宋青谷说:“是。我是被爱流放的。”

  苗绿鸣坚持两个人之间应该常常自省一下彼此对感情的态度,要常常交流。宋青谷由于以往的亲身经历,颇以为然。但他也坚信,最好的交流就是“肢体的交流”。肢体缠在一起了,灵魂“想必亦在不远处相依相偎。”苗绿鸣回答;“呸!”

  宋青谷幼时在洛阳生活几年,能说一口流利地道的河南话,每次见苗绿鸣生气,便开始唱《朝阳沟》:“亲家母,你坐下,咱们来说说心里话啊啊啊。”

  N城的金陵晚报上,常大幅登载征婚广告,密密麻麻无数则,均按字数算钱,所以非常地言简意骇,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78男,175,老总,高俊。再如:82女,156,绝美,银行未育之类,宋青谷看了非常感慨,自己如许的好条件,绿绿又是这样可爱,简直是两棵梧桐神树,于是手痒给自己与苗绿鸣拟了征婚广告,两个人看着只当好玩儿。

  宋青谷给自己拟的是:

  72男,183,四高,貌绝佳。

  苗绿鸣问:“不是三高吗?高个子,高学历,高收入。你怎么四高?加一个高血压?”

  宋青谷叭地打他头一下:“是**。”

  给苗绿鸣拟的是:

  80男,约176,灵巧可爱。名小师。

  苗绿鸣又看一遍笑道:“你忘记写你的职业啦。”

  提笔批注四个大字:

  N城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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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新租的房子里没有电视,宋青谷发现了一项新的解闷的方式。

他开始听电台的夜间谈话节目。

这个城市有一档非常著名的夜谈节目叫做听午夜心桥。

主持人是个叫阿圆的人,说起来宋青谷也认识。自从广电局的电台与电视台合并以后,大家都搬进了同一幢大楼。出来进去的也能见到,可宋青谷还真没听过他做的节目。说是很火的。

宋青谷留神听了两天,他没有想到这种时段居然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参与节目。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伤心的为难的事,宋青谷真想不到这小小的城市里会有这么些个为情所伤为爱所困的人。

阿圆果然有两下子,不仅声音温柔动听,说话也极有分寸,并不强充情爱专家,而是认真地聆听听众的叙述,偶尔给一点安慰与建议。

宋青谷渐渐地就听得入了迷。

终于有一天,他拿起手机,也给阿圆的节目打了一通电话。

参与节目的人太多,宋青谷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打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除了常征,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与绿绿之间的事。

谁知道,响过三声之后,电话竟然真的通了。

宋青谷傻傻地说:“喂,是我吗?”

那边主持人阿圆柔和很有质感的声音说:“这位朋友,是你。”

宋青谷慢慢地说:“今天,我想,说一件事。我......爱着一个人。”

阿圆温和地说:“是。请说。”

宋青谷道:“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那边阿圆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孩子,多亲热的称呼。”

宋青谷自己也笑了:“因为他长得比较瘦弱,象个孩子。他......他很善良,他心肠软,脾气好,工作好,

他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脏话。他对谁都好。并且,非常地节俭。”

阿圆轻轻地插话:“这样的性子,在如今的女孩子中真是难得了。”

宋青谷想,女孩子,呵呵,在男孩子里面更难得呢。

宋青谷说:“但是,我却没有能够好好地珍惜他。”

他慢慢地讲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做过的那些个荒唐事,讲到他们的冲突,讲到他说要分手。

他发现,其实,把一切都说出来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难。

也讲到自己的洁癖。

讲到家里的地毯。

讲到刷墙。

阿圆在听到他说起这个的时候,小小地惊叹了一下,“这个这个......这位朋友,这个情况就比较严重了。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洁癖是强迫症的的最常见临床表现,会给周围的人,特别是身边亲近的人带来极大的困挠的。建议你去看一看专业的心理医生。”

宋青谷多少吓了一跳,“真的?”

阿圆认真地说:“真的。”

宋青谷半天不语。

阿圆接着说:“这位朋友,我听了这么久,发现,其实你是很在乎你的这位恋人的,你记得有关她的所有小细节。只是,似乎你的方式没有选对,你不妨试着站在她的角度与立场去考虑问题,你就会发现,有些问题有些矛盾,迎纫而解。还有......”阿圆笑:“要记得告诉她你爱她。很多人会觉得说出来有些肉麻,或者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理所当然地应该相互心灵相通,不用说对方就该知道,其实,我个人认为,现实生活中哪里有那种事,鼓不敲永远不会响,若是响了不仅奇怪,简直就是有鬼。”

宋青谷笑起来。

阿圆又诚恳地说:“最后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并不可耻。”

宋青谷刚放下电话,收音机里就有听友打进电话,操着一口N城土腔,大大地把宋青谷批驳了一通。他认为这样一个好女孩子,宋青谷居然把她气得离开,简直就是一个傻X。这个N城大大流行的词猛然在宋青谷的耳边炸响,宋青谷懵了。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听友们有的和缓,有的激烈,有的调侃,有的劝慰,他们批评宋青谷,也给他出主意,虽然有些主意实在是不着边际,但是,都挺温暖,充满了N城人特有的趣致。

甚至有个小少年建议宋青谷背上两把扫把去找“那个女孩子”认罪。

阿圆温和地笑说:“小朋友,可能是刚刚学过负荆请罪这篇古文吧?谢谢你参与。这个时候,你该睡了。”

宋青谷把小收音机贴在耳边,认真地听着,若是以往有人这么说他,他早就暴跳起来。

而这一晚,他却象听旁人的故事那样平静从容,他第一次,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看见了自己狂妄佻挞,没头没脑,自我感觉无限良好的过往,看见了自己的不可理喻。是了,是这个词,绿绿也曾这样说过他。

到最后,听友们甚至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二百五先生。

他们诚心地祝愿二百五先生拿出行动来,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有一个有点儿年纪的男人最有趣,唠唠叨叨对宋青谷一通鼓励,末了儿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阿米尔,冲!”

那天以后,宋青谷爱上了这个节目。隔三岔五地收听,听着其中一个又一个平民百姓的恋爱故事,那些琐碎的纠葛,那些相似的爱怨,那些平凡的情恨。

象是上了一堂堂有关爱情的课,心灵渐渐向着明亮处的回归。

宋青谷在某一天上班时于大厦大厅里碰见了阿圆。

他团圆的脸上有着温和的眼睛,非常地和气,他从来也不会拿着从听众那里听来的故事做为笑谈的资料,这让宋青谷对他的那档节目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宋青谷有一天问常征:“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做心理医生的吗?”

常征说:“你说章立波?可她是儿童心理医生啊。不过,她有的是当心理医生的朋友,这倒也不难。”

常征还是那么地有效率,很快帮他介绍了一位心里医师。

那医生身高足有两米,微胖,体积比宋青谷还大,一付笑模样,也不知为什么宋青谷一下子便对此人生了十足的信任感。

宋青谷问:“请您说实话,我这强迫症还没有没的救?”

那医生笑道:“只要你意识到这是毛病就有得救。”

宋青谷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电击疗法?”

医生说:“完全不用。药也不用吃。你的情况并不严重。”

宋青谷放了心,跟医生约定一个星期来见他一次。

他不知道,他一出门,那医生便打破了做心理医生该遵守的准则,扑到桌上暴笑起来。

他觉得宋青谷真是一个有趣的年青人。电击?天哪,他不会以为他是汉尼拔医生吧。

宋青谷每周六按时来见医生。

常征问他:“医生到底用什么法子给你矫正毛病?吃什么药?”

宋青谷说:“没吃药。就让我躺在那儿他陪我聊天儿。他让我,把自个儿想象成一片羽毛。他那儿的长榻还真舒服。还有......他用以毒攻毒的法子。”

“什么?”

“就是,”宋青谷有两分忸怩,“他给我戴上眼罩,然后往我手上涂脏水或是墨水,让我尽可能地忍耐到不能忍为止,然后再看一看到底有多脏。有时,他给我涂的是清水,以此来告诉我,有时候“脏”往往更多来自于自己的意念,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我觉得,他是个挺不错的医生。”

常征全神贯注地听着宋青谷说,末了,她说:“苞谷,我觉得,你是一个挺勇敢的人。”

宋青谷呵呵地笑起来。

他开始用医生教的方法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他甚至把这种方法运用于工作中,采取迂回方式与上级林大主任交涉,加上常征在一旁敲边鼓,不多久他居然争取到了与常征重新搭档的机会。

宋青谷觉得自己的面前似乎展开了一片新世界。

那一天,宋青谷与常征去雨花台拍片子。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是宋青谷最喜欢的光线。

突然在他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

绿绿。

远远的看着是他,身边有一群孩子,可能是带学生出来秋游的。

宋青谷用长焦对着远处的那个身影。

镜头里,那张熟悉的面容清晰起来。

这是他隔了这些天,第一次看见他。

苗绿鸣的脸型小,特别地上镜。

他的五官清晰轮廊细致,并不夺目,但是非常地耐看,整个人似乎罩了薄薄一层光晕,那光泽,象是从他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

有小女孩子跑上前来,拿了饮料瓶子似乎是叫苗绿鸣给打开,苗绿鸣果然替她打开了递回到她手里。

一会儿又有小男孩跑过来,往苗绿鸣的嘴里塞了个什么小吃食。

苗绿鸣笑笑摸摸他的头。

他的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一会儿骨碌到这边,一会儿又骨碌到那边,想必那是一粒糖果。

宋青谷的脸上现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绿绿真是爱吃糖,难得牙还那么好。

苗绿鸣以手遮额眯了眼看看日头。

然后,拿起胸前的一个哨子放在嘴里吹响,赶小鸡似地把学生们拢在一处,指挥他们上了包车,自己最后也跳上车去。

宋青谷慢慢地把机器从肩上拿下来。

宋青谷自省缺点是不少,情商也有待提高,但是,有一点,他自信,他的心灵还没有长出厚茧。

对于这样的心灵,苗绿鸣就象是午后的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心里许多许多尘封的希望。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这道阳光从指缝间漏掉?

常征也一反常态地站在宋青谷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熟悉的风景里,陌生的人群中,宋青谷突然热泪盈眶,继尔豪情万丈。

雄关漫道真如铁,尔今迈步从头越。

宋青谷打心眼儿里感激伟大领袖对平民百姓精神上的指引。

从此,宋青谷开始了对苗绿鸣新的一轮追求。

他甚至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常常会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下,可是话少许多,颇有些言简意亥,苗绿鸣老师觉得他就象经历过劫难后的唐僧大叔。

苗绿鸣学校的门房许叔叔最近看到小苗儿就笑眯眯,因为常常有人给小苗送来新鲜的水果,还有点心。

许叔叔说:“小苗儿啊,是你们班的家长吧。人真不错啊。对老师那么有心。”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雨来,苗绿鸣下班的时候把包包顶在头上一路跑出去,却听许叔叔喊他,递过来一把伞。说是还是那位家长,给孩子送伞的时候顺道也给老师送了一把。

“还是新的呢。”许叔叔说。

果然,那把天蓝色的伞上还有没有剪下来的标签。

苗绿鸣一个电话打过去:“喂,这位家长,请问您有没有伞?”

“家长”说:“有的,跟你一模一样的。”

苗绿鸣说:“怎么这么有空?”

“家长”说:“我的时间比你的灵活。”

苗老师说:“天阴雨湿,你在不在外拍片?”

“家长”说:“当然。风雨无阻。”

苗老师说:“辛苦了,这位家长。记得喝姜汤,小心感冒。”

“家长”说:“嗯!”

苗老师挂了电话,咧开嘴笑起来。

隔天天放了晴。

门房又有礼物出现。

小巧的包得很精致的盒子。

打开来,是碧绿的元祖艾叶青团。

“家长”隔天也收到了苗老师的回礼,一个封得好好的大牛皮纸袋。

打开来,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塑料饭盒,里面满满的圣女果。

是“家长”最喜欢的。

同在一个城市里,两个人却开始了一种趣妙的鸿雁往来。

或是各自喜欢的食物,或是各自爱看的书。有一回宋青谷竟然收到了苗绿鸣给他买的一本美国摄影学院专业教科书的下册。

他手边有一本上册,是他最爱的书,可惜下册在多年的搬家过程中丢失了,一直没有配到。

苗绿鸣居然开始帮宋青谷找起做片子的选题来,他不太懂新闻,却有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敏锐,他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做出来会好看,会有观众缘,他选的题材,宋青谷做出片子来,几乎都能创一个收视的纪录。

宋青谷这才发现,他是这样一个灵慧的孩子。

他们也常通电话,彼此的话都不多。

缓慢的节奏里,别有一种韵味。

那曾经澎湃的现在沉淀下来,曾经喧哗的现在宁静起来,曾经急匆匆里错失的,现在慢悠悠羞答答地地回来了。

宋青谷于某一天夜里加班之后回家,看见台里大厅巨大的背投电视里正放着怀旧老片。

李双双。

喜旺哥说:“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

宋青谷觉得自己与绿绿的情形与喜旺哥喜旺嫂子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宋苞谷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笑得毫无形象。

35

绿鸣与青谷平静的日子里开始不时地出现一些插曲。

后来宋青谷常常会想,那一段的日子,真真是声色俱全,有的时候,生活里真的是不能没有插曲。

总得来说就是一句话,感谢生活啊。

一天晚上,苞谷接到了苗绿鸣的一个电话。

苗绿鸣喊了一声苞谷,还没说什么,喉咙里就堵住了。

宋青谷听他声音不对劲,赶紧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苗绿鸣在那边道:“苞谷,我完了,我要么给人家赔钱,要么就要坐牢了。”

宋青谷说:“你在哪儿,等着我,我马上到。”

等到宋青谷打了车赶到类思小学门口时,一眼就看到苗绿鸣正在与一个小个子男子正在争执。

那男人抓着苗绿鸣的前襟,一手指着他的脸,对他吼着什么,一口道地的N城土话,说得又急又快,刀削土豆般蹦嘎蹦嘎的,宋青谷听得不太清楚。

宋青谷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先把那小个子男人的手从苗绿鸣胸前扯开。

“有话好说,这位先生。”

男人回过头来,哈呸先吐一口痰,很不客气地冲苞谷问:“你是哪根葱?”

宋青谷说:“我不是葱,我姓宋。”

小个子男人说:“姓宋的我就认得一个宋美龄。你啊是的啊?”

宋青谷笑说:“我不是。您眼拙了,我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手上可一点儿也没松了劲,各开那男人不断要挥上前的手。

男人说:“我管你是哪一个,我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

宋青谷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就不必了。慢慢说,什么事儿?”

男人恶形恶状地指了苗绿鸣:“他把我家儿子弄没有啦,我找他赔!”

苗绿鸣这会才顺过一口气来:“吴昀爸爸,这事儿,我是有责任。但是,实在是因为吴昀同学这两天在班上闹得太厉害了,什么作业也不肯做,马上快单元考了,我才留他下来补一补课的......”

男人插嘴道:“补课也不能把人给补没得了沙?”

苗绿鸣说:“不是,您听我说,我让他回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的。”

“那现在我儿子不见了是真的哎!我一个儿子养大了好容易的啊?”男人说。

苗绿鸣吱唔:“我帮您去找。一定会找到他的。”

宋青谷也说:“多半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玩去了。”

男人竖起眉毛:“那我不管,我把小孩交给学校交给老师,现在不见了,我自然要问老师要!”

苗绿鸣说:“我真没有恶意的,孩子的成绩实在是差,没有一门功课及格的,我......”

男人说:“及不及格那也是儿子。有多少人想儿子都没有呢。”

苗绿鸣赶紧说:“我去找,我去找。”

宋青谷听不下去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平时不管孩子学习,老师好心给补课还不领情,小孩儿出了校门监护权就是父母的,还有,伤害人民教师犯法的,你懂不懂法?”

男人说:“我不懂法,我就是一个文盲,你赔我儿子啊。”

宋青谷说:“文盲不可怕,法盲就比较可怕,文盲加法盲更加可怕。”

男人说:“你算老几?”

宋青谷:“我在家排行老大。”

“你是家里的老大,又不是我老大,你想干嘛?”

“不干嘛,我就是一个打抱不平的。”

男人道:“管你屁事。”

宋青谷呲了牙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

他话里虽透着玩笑,气势却足,人高马大,雄赳赳的,怪吓人。

小个子男人气短了两分:“反正我得要回儿子。”

“你站在这里儿子会回来吗?分头找去呗!”

男人也醒悟过来,“那,你们往东我往西。我跟你们讲,找不着我还是要找你要人的。”

宋青谷回过头看苗绿鸣,他那一张脸刹白,宋青谷说:“别怕,他还能吃了咱们。”

苗绿鸣摇摇头:“你不明白的。学校规定放学时间是五点,如果我五点放他走他去哪儿的确不与我相干,可是,我是六点半才放他走的,这就比较严重了。万一有什么事,我是有责任的。”

宋青谷揽住他的肩:“我们去找他。他一个小猴子还能翻出大在去?”

苗绿鸣以手遮眼:“就怕被坏人带走了。要是那样,我真得坐牢了。”

宋青谷说:“不怕不怕。”

苗绿鸣声音都在抖:“你不明白的,现在的孩子,个个都精贵得很。掉半颗牙都向学校要五十万的赔偿的。现在真要丢了孩子,我得赔五百万,要不就要坐牢了。”

“了得啦!真要那样谁还敢来做老师!。”宋青谷说:“走啊,别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苗绿鸣说:“他可能去了网吧了。”

“这方圆一里地有多少家网吧你知道吗?”

苗绿鸣摇头。

“走,一家一家去找。”

这一带靠近电子一条街,小街巷又多,那些个网吧往往藏得挺严实,如果不是出来找孩子,宋青谷与苗绿鸣简直想象不到这里竟然聚集着这么多的网吧,多半又小光线也暗,店主疑心又重,看你在里面不上网转来转去找人,先得找了你的麻烦。

他们找得并不顺利。

宋青谷冲着一家网吧的门脸扬扬下巴:“最后一家。”

苗绿鸣点点头。

这间网吧格外的小,烟雾腾腾的,上网打游戏的都是些非常年青的面孔,透着过度的亢奋的青色。

苗绿鸣与宋青谷好言跟老板说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周,没有收获,突然苗绿鸣发现一个角落里缩着的一个身影,那小小个头的孩子把衣服上连着的帽子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

苗绿鸣上前一把拉下他的帽子:“吴昀!”

宋青谷如同拎小鸡一般把那孩子拎出来,直问到他脸上去:“你好大的胆子!再过两年是该上天了。”

吴昀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哪个?”

“我?”宋青谷把双手捏得嘎巴嘎巴直响,“我是你们苗老师的朋友兼保镖。”

说着把小钵似的拳头送到那孩子的眼皮子底下,“以后要是你再敢惹小苗老师生气,嘿嘿,我饶不了你。”

吴昀吓着了,清鼻涕都流下来,苗绿鸣掏出纸来给他擦:“吴昀,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再进网吧,不逃课不逃家,不然,你以后再别叫我老师了,老师不敢教你了。”

吴昀扁扁嘴:“老师你别抛弃我。”

苗绿鸣摸摸他的头:“你这个词用得不大对。回家吧。”

吴昀说:“我就想玩儿一会儿,天天学习太累了。”

苗绿鸣说:“我知道。”

吴昀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突然伸手抱了苗绿鸣的腰道:“老师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苗绿鸣笑起来:“知道了,谢谢你。”

等他们把孩子送到那小个子男人的身边之后,已是午夜了。

宋青谷和苗绿鸣慢慢地沿着街道走着,都挺累,但都不想回家。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宋青谷问:“饿不饿?吃点东西?”

苗绿鸣点点头。

宋青谷买了面包跟牛奶,打开要喝,苗绿鸣接过去叫收银小组给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

两个人坐在便利店旁一户人家的台阶上。

苗绿鸣忽然问:“苞谷,你觉不觉得我很没用。遇事儿就没主意了。总想着抓个什么人来替我想办法。”

宋青谷说:“人都有受不住压力的时候吧。以前,你不也常开导我。”

苗绿鸣低低笑一声,“我开导你?我自己都是个糊涂虫呢。我就是一桶子浆糊。”

“绿绿,”宋青谷说:“咱们不兴这么贬低自己的啊。”

苗绿鸣不答。

宋青谷又说:“绿绿,既然这个工作干得这么不顺心,不如,换一个也行。”

过了一会儿,苗绿鸣摇摇头:“你知道吗?这是我全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的工作。我实习的成绩全优。六城区新教师联考,我考中文专业第一名的,不然也进不了类思。也许,旁人觉得算不得什么,我觉得挺光彩的呢。面且,我是真喜欢当老师。”

“真奇怪,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听你说过这些。”

“是,那时候,我们忙着谈恋爱,反倒不知道怎么恋爱了。”

“真不愧是语文老师,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宋青谷微笑着看着苗绿鸣。

他曾经与这个孩子那么那么地亲近,他熟悉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贴近他的心,这样真切地触摸到他心底里深藏着的,小小的,疼痛的自尊。

苗绿鸣喊他:“苞谷?”

“啊?”

“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

“我是说,上次那贴子的事情。谢谢你。”

“常征真大嘴巴。”

“我死活要她说的。你别怪她。”

喝完了奶,苗绿鸣把纸盒子捏扁,放在地上用手指点着转了玩儿。

宋青谷磨索着下巴上冒出来的硬胡茬,也不作声。

隔了许久没有见面,有一点点拘谨,一点点尴尬。

在这拘谨与尴尬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便利店里突然换了音乐。

笛子,吉他,小提琴,温柔略带沙哑的女声唱出一份宁静:

爱你好像半瞑坐火车啊

梦摇来摇去心惊惶

睡了一下惊醒一下

咪眼看窗外到了哪

你的爱就像星辰

偶尔很亮

偶尔很暗

我不盼绚丽的灿烂

只求为光能挡风寒

是甘愿

也就不怕难

不甘愿

早放声哭喊

我要你

别的都不管

倔强变勇敢

茫然变释然

是甘愿

所以能美满

不甘愿

才会说伤感

我爱你

心就特别软

平淡也浪漫

无语也温暖

余音久久不去。

“怪好听的。”宋青谷笑笑说。

他转过头去,发现苗绿鸣也在凝神仔细地听着,听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笑一下说:“是怪好听的。”

宋青谷也笑起来,搂住苗绿鸣的肩,把大大的脑袋埋进他的胸前,学着吴昀的腔调说:“小苗老师,我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苗绿鸣说:“有时,也很不安吧。”

宋青谷继续埋着头,翁翁地声音说:“是啊。”抬起头来,他咧嘴笑:“因为我不断热烈地进攻,你却坚持严密地防守。”

苗绿鸣微侧着的脸上,有孩童般的认真,他想一想说:“是这样。我还......比较会和稀泥。”

宋青谷说:“你知道绿绿,我最怕什么吗?”

“什么?”

“最怕你安安静静地不理人。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很怵!”

苗绿鸣缓缓点头。

过一会儿他问:“苞谷,起风了呢。你冷不冷?我......嗯,穿得比你多,脱一件外套给你?”

果然风大了起来,卷着地上的落叶簌拉簌拉地贴着地面往前飞。

说着,苗绿鸣解开外套的扣子。

宋青谷拦住他,替他把扣子再一粒一粒地扣上,一边说:“你这样关心我,我心里快乐死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冷。”用手碰碰他的手背,“你看,我的手多热。再说,”宋青谷傻笑,“你的衣服,我得练过缩骨功才能穿上。”

苗绿鸣哈哈笑起来。

宋青谷用胳膊搂了苗绿鸣的头夹在腋下把他头发一通乱挠。

苗绿鸣颇为不服,挣脱出来,也去挠他的头发。

可惜宋青谷的头发一直剪成短短的鬃毛刷状,即便是八级台风也不能捍动分毫。

苗绿鸣挫败地收回手。

宋青谷微笑着问:“绿绿,腿走软了吧?

苗绿鸣背过脸去,羞涩地笑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吓软了。”

宋青谷笑起来:“背你回去?”

苗绿鸣睁大眼:“疯了你?好手好脚的,我。”

宋青谷拉他起来:“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吧,得做点儿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一片黑灯瞎火。”

苗绿鸣想一下,爽快起来:“行!”

轻轻一跳,就跳到了宋青谷的背上。

宋青谷背着他,沿着小巷慢慢地走。

苗绿鸣趴在他肩上,“哎呀,”他想,“这个人的头可真大。”

好大一颗头。

苗绿鸣闷闷地笑。

宋青谷问:“笑什么?”

苗绿鸣说:“不告诉你宋大头!快走!”

宋青谷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灌了一腔子冷风,但是,心里是暖的。

街边坏掉的一盏路灯在宋青谷背着苗绿鸣走过来时突然叭地一声亮了。

苞谷抬头笑说:“亮了。”

他背上的苗绿鸣说:“苞谷?”

“嗯?”

“你放心。”

“什么?”

“我不防守了。”

“哦。”

“我也要进攻。”

36

宋青谷最近上班精神百倍,在办公室与同事相处也言语亲切,笑容满面,一扫以往的黑面包公样,居然把他的徒弟,一个新近毕业的小摄像吓得不知所措,以为宋老师在说反话。

小摄像说:“宋老师,您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吧,您这样和蔼,我心里好怕。”

宋青谷和气地说:“小顾,我以后会一直一直都是这付样子,没关系,你会习惯的。”

常征在一旁笑得打跌。

常征又问宋青谷:“心理医生那里,你还去不去啦?”

宋青谷说:“去,当然去。现在已经变成很好的朋友了。我觉得他有大智慧,他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几乎有重生之感。”

常征笑道:“哦哟喂不得了,他说什么啦?”

宋青谷说:“他说,不要把自己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对方无限宽容忍让之上。”

常征说:“果然能人!”

那天下午,常征他们去效区采访。

回来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台视台门前拦住了他们。

男人问:“请问你是不是青谷青记者?”

宋青谷笑眯眯地说:“我是青谷。”那男人的拳头刷地一下轰了上来。

苗绿鸣在下班的时候接到常征姐姐的一个电话,说是宋青谷被人打了。

常征姐姐告诉苗绿鸣现在宋青谷住的地址。

苗绿鸣急急忙忙坐了车往宋青谷那儿赶。

却在半途下来,换了辆车往自家方向去了。

宋青谷从医院回到家,按照老习惯先洗漱一番,真的有点痛,嘴里嘶嘶地吸着气,还好只是皮肉伤。

按个子块头来讲,那男人绝对不是宋青谷的对手,可是,在台视台门口,身为一名为百姓进谏,为政府喉舌的记者,怎么可以与老百姓打架呢?

所以宋青谷白白地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头。

宋青谷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真是奇怪,常征不是刚刚陪他从医院出来,回家了吗。

宋青谷疑惑着去开门。

那情景真的是有点昔日重来的意思,不过那个时候,站在门外的,是宋青谷,门里的,是苗绿鸣。

现在正好掉了个个儿。

苗绿鸣凑着灯光,细细地看宋青谷脸上的伤。

他的左眼有微青,嘴角破了块皮,脸微微有点儿肿,那肿模糊了他脸上的棱角,让他的脸颊鼓鼓的,变得稚气起来,苗绿鸣看着看着,实在没有忍住那一声笑。

“你有没有内伤的?”

“内伤?没有,那男人的个头只到我肩膀,哪里会把我打成内伤。”

“可是常征姐姐说,你受了一顿毒打,浑身是伤。”

宋青谷不好意思了:“呵呵,她最近正在写一篇恶搞文,用词十分恶俗夸张。”

宋青谷接着说:“那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苗绿鸣摸摸鼻子:“当然不信。她们女孩子有时候是夸张一点的。不过,不是说要进攻了吗?所以就来了!”又笑起来:“哦,原来你有事儿也会瞒着我。”

宋青谷撮起嘴傻笑道:“白色谎言,白色谎言。”

苗绿鸣把桌上的一碗烂糊糊的面条推到一边,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把里面的菜与饭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回锅肉片,素炒土豆丝,肉丸青菜汤,竟然是原先住的小区楼下饭店里吃惯了的菜色。

宋青谷惊讶道:“绿绿,你......你回去了又过来的?”

苗绿鸣说:“是啊,也不是很远,车又方便。”

宋青谷拉他一起吃,两个人吃完了饭,宋青谷变戏法似的递给苗绿鸣一个长长的纸包。

正宗的小肥熊那家的糖葫芦,一支是巧克力口味的,一支是草莓口味的。

“常征给的。”

马上省过来,又加一句:“我......我可没有跟常征串通好。”

苗绿鸣接过来,笑眯眯地拆了包装吃起来。

“哎,说说,怎么会挨打呢?”

“前些天,我做了档节目。那个男人,不工作不养家,天天拿了他老婆辛苦打工的钱去赌博,他老婆想跟他离婚,我们帮助那女的联系到了四川乡下的亲人,她带着孩子走了。男人觉得是我们拆散了他的家,泄愤来了。虽然老话儿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儿亲,可是,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宋青谷嘴伤了,说话唔里唔噜的。

苗绿鸣说:“在一起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做记者原来也是需要牺牲精神的。”

宋青谷呵呵笑:“也,没那么夸张,毕竟不是战地记者。不过,以前,去暗访贩黄碟的,结果给人家追了两条街。”

苗绿鸣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宋青谷说:“偶尔,我也会深沉一下子。”

苗绿鸣抬眼看着宋青谷,不知不觉地就笑起来:“苞谷?”

“嗯?”

“嗯,现在,我闲了也看你喜欢的那些片子。”

宋青谷有点儿讶异,以前绿绿不大爱看那些的。“噢?说说,都看了哪些?”

“伯格蔓。”

“啊?”

“每部片看一半儿。”苗绿鸣老实地说。“还看了库布里克。”

“哦?”

“一头雾水。”

“如果想睡觉睡不着,就看小津安二郎。”

宋青谷大笑起来,扯动了嘴角地伤,又呲牙咧嘴,发出霍霍霍的奇怪声音,一边亲热地摸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他的手,好象一只撒娇的猫。

彼此都是一愣。

苗绿鸣的脸热热地烧起来。

苗绿鸣说:“看了这些片子,明白一件事。”

“什么?”

“宋青谷,其实真的是一个人才。他是有资格翘尾巴的。”

“你骂我哪!”宋青谷笑。

“不是。”苗绿鸣说:“真的不是。苞谷,去美国工作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你该去的。”

“国家地理频道,真要去的话,那工作起来,就不是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一天两天的事,都全世界地乱跑,三年五载不见人也是常事。”

“真要是那样......也......没关系的。”

“我年青的时候,真的觉得,能去那里工作,是我一辈子当中最重要的事,可是时过境迁,后来我发现,生活里还有更重要我更舍不下的东西。”

“你年青的时候......”苗绿鸣哑色失笑,“苞谷......”

“对了绿绿,你知道吗?去年我给台里拍的端午节的宣传片儿,反响特别好,居然给好几家兄弟台给买走了。我跟常征还有其他两个处得来的同事说好了,今年年底,我去竞聘专题部的制片人,我们要搞自己的纪录片。”

“苞谷......”

“绿绿,你得知道一件事,我做选择,不是为任何人做牺牲。是我自己慢慢地发现,原来我不是什么艺术家,也就是俗而又俗的一个人,我喜欢谁,得天天看得着他,让我守着他,也让他守着我,这才行,这才叫日子呢。这道理,要跟你这次分开前就想明白了,老没腾出空儿来跟你说。”

苗绿鸣低下头把最后一颗山楂果咬下来,嗝吱嗝吱地吃。

“绿绿,”宋青谷叫道。

“什么?”

宋青谷点点嘴巴示意他,他的嘴边有粘着的小粒的糖稀。

苗绿鸣刚刚抬手去擦,突然被宋青谷握住手指吻住。

苗绿鸣回手搂住宋青谷的脖子,两个人热热的气息喷在一处,宋青谷嘴里的是药味儿,苗绿鸣嘴里的是甜腻的糖稀味儿,都暖烘烘的。

这种感觉跟记忆里的一样又不那么一样。

宋青谷在晕头晕脑中尚能分辨出苗绿鸣温腻的舌尖在进退中的挑逗意味,心里也不知是喜多还是惊多,狂跳个不停。

宛若初恋。

宋青谷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特别文艺的词儿来。

反正已经酸成这样儿来,不妨更酸一点儿呗。

他用一只手与苗绿鸣的手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手指在苗绿鸣耳后细细地描摹,然后伸进衣领里,摸他锁骨间形成的那个小小的窝。再摸着他肋下一根一根的肋骨,很清晰但是并不咯手,上面紧紧绷着年青光滑的皮肤,触感很奇妙,让人忍不住捏紧再捏紧。

苗绿鸣的手也伸进宋青谷的衣服,去摸他背上的一个小小突起,手无需脑子的提示,一下子便准确地找到了。

这个小突起,每次苗绿鸣摸到了,总会格外地兴奋。它简直象一个小小的引发苗绿鸣情动的开关。

宋青谷倾身把苗绿鸣压在身下,两个人的硬挺生生地碰在一处,那种感觉太鲜明,两个人都顿了一下,吻着的唇也分开了,象两个初尝禁果的孩子一般愣在那里。

宋青谷想起了什么,说:“哦,那个......今天,什么......也没准备。”

苗绿鸣说:“哦。那个......那个苞谷,你......你要不要去卫生间?”一个字比一他字声音低。

苞谷说:“哦,那个......不用不用。那个......一会儿就好了。”

苗绿鸣说:“哦,这样啊。嘿嘿。”

两个人就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苗绿鸣忆起在以往的许多许多次的性事中,苞谷那总是拉得足足的架子,还有那总是轻缓的手脚与动作。

苞谷的好处,慢慢地,浮上心头。

可是,苗绿鸣想,宋青谷这个人,有时候,也是,挺迂腐的。

好一会儿,宋青谷把苗绿鸣拉起来,拨拨他的头发。

苗绿鸣说:“苞谷,你知道吗?有一种恐龙,被踩了尾巴,要过半个月才能反应过来。”

苗绿鸣弯曲了腿,呈八字状,小青蛙似地坐在床上,脸红红的,笑眉笑眼地说。

宋青谷以前无数次摆出这个姿势,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腿象是要断了似的痛。绿绿的身体果然是柔软啊。

宋青谷心中柔情满满,他说:“真的?我们绿绿知识面真广。”

苗绿鸣上半身突然往他怀里一倒,头埋进他的肩窝处半天不抬起。宋青谷诧异,把他拉起来时发现他在笑。

宋青谷问:“绿绿,你笑什么?”

苗绿鸣笑着答:“没笑什么。”一边向后倒在床上,伸直双腿与双臂,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继续呵呵地笑。

宋青谷想,生活里,有些事,隔离我们,可也有些事,成全我们。

绿啊绿啊,真好啊。

这日子,真好真好。

苗绿鸣说:“苞谷,你早点儿休息,啊?”

“绿绿,”宋青谷喊他,“这么晚上,就在这儿住呗。”

“哦。好。”

苗绿鸣把枕头拍拍松放在宋青谷那边,自己把外套卷一卷,放在旁边,侧身躺下。

宋青谷躺在他旁边,拉散了被子盖住两个人。

“真困。我今天上了四节课。”

“哦。”宋青谷用手指弹弹他的脸:“快睡吧。”

两个人头并着头,那一刻,怎么就那么象相亲相爱着的两只动物。

大熊与小鹿。呵,那样奇怪的组合里有着奇妙的和谐。

宋青谷躺在床上,想着刚过突如而来又消然退去的激情,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咦,怎么今天居然没有做下去呢。

后来灵光一闪,宋青谷明白了。

哦,老夫老妻了,突然文艺那么一下子,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是这个理儿吧。

那就睡吧睡吧,纯睡觉也是恋爱的一种姿态啊,宋青谷想。

第二天,等绿绿上班去了,宋青谷自在卫生间洗漱,看见台子上摆的一管护手霜,一瓶宝宝郛液的时候,才翻然悟出昨晚苗绿鸣问他去不去卫生间的意思来,哎哟一声,跺着脚悔得咬牙切齿。

反射弧真是比恐龙还长啊。

什么文艺不文艺,敢情他想岔了。

宋青谷傻笑起来。

同一时刻,苗绿鸣步履欢快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难得一个好天气,早晨的空气湿碌碌的,有白兰花的香味。

老天,真的待他不薄啊,苗绿鸣想。

他不过是一个小GAY,一个懦弱的,犹疑的,动摇的,平凡的,糊涂的小GAY。

但是,除了严兴国,他遇到的都是好人。

师兄,常征姐姐,苏剑,秦婆婆,学校里的那些姐姐阿姨们,李墨轩。

还有,宋青谷。

呵呵,宋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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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爱情的来与去都如此地措不及妨,宋青谷简直晕头转向。

过了好半天好半天,宋青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绿绿,你......你说真的?”

苗绿鸣颓然坐在房门口一块小小的地毯上,把头理进曲起来的膝盖里。

宋青谷接着说:“绿绿......如果......你觉得我......我有什么不好,你......你可以说。”

苗绿鸣摇头,“你没有不好。是我,我不好。”

宋青谷一阵心酸,欲要解释,从何说起?如果说起何滔的事,那必要牵出另一件事。

那一件事,怎么跟绿绿说?

宋青谷抬手想摸摸苗绿鸣的头,突然觉得好惶恐,手悬在半空,小心地不敢落下去。

“绿绿,我只跟你说,我跟何滔,是再也没什么了。还有,国家地理频道的事,我的初衷,真的只是参加他们一个纪录片征集活动。我......”

苗绿鸣低低的声音闷闷地说:“你没有错。我只是觉得好累。真的挺累的。”

宋青谷生生将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他的爱,让绿绿累了吗?

这事实,太过意外,宋青谷彻底蒙了。

苗绿鸣说:“我想,好好冷静想一想。”

宋青谷慢慢站直,“绿绿,我,如果你想分开一断时间来好好想一想,我同意,但是分手,我不同意。”

苗绿鸣在说出分手两个字之后,有一刹那间,激痛穿过心肺间,那种尖锐的疼痛实在出乎他自己的想象,他迷茫了。

宋青谷说,分手,我不同意。这句话,蒙头蒙脑间的苗绿鸣听得比什么都清楚。

但是不分手,下面的路怎么走?他真的不知道。

宋青谷要去美国了吗?他跟何滔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了吗?自己在他的心里,倒底有多少份量?还有,自己倒底爱他有多深?

他埋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青谷说:“绿绿,起来吧,地上凉。不管怎么样,先把学校的事说给我听好吗?”

苗绿鸣说:“真的没有什么,不过是鸡零狗碎的。”

宋青谷当然不信。

其实,苗绿鸣的学校还真出了件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

苗绿鸣一直担任着学生BBS的版主,事情琐碎,但并不烦重,倒底是小学老师,平时也就发发跟教学有关的贴子,学生啦,求教案课件啦,偶尔谈谈国事球赛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辞,也有外校的老师发贴子,也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但是,前两天,却爆出了一张内容惊人的贴子,题目是:还我类思!

“在印象中,大家似乎都以为南京市类思是一流的吧?那里的素质教育、人文关怀、科学精神、教研氛围全是一流的吧?

过去时啦!

N年前,南京市大搞“分数教育”,全市学校都以学生考试分数为唯一办学目的,只有类思小学坚守“素质教育”阵地,真真正正搞素质教育,开展各种各样活动,全面提高学生素质,而不仅仅看着那一点点分数。在所有小学校长都在为本校有考上一个外校名额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类思老校长说过一句置地有声的话:最好的学生不一定要上外校,我们类思不是外校的分校!

现在呢?一切都是为了考外校,教师苦不堪言,学生苦不堪言,真正懂教育的家长苦不堪言!唯一人窃喜而已。

君事天下,而非天下事君。校长是为学校服务的,而不应该利用整个学校、所有教师、全部学生为其一人所用!现在的类思,全部弥漫着一种拘束、压抑的味道:教学生读经----培养“听话”的孩子,不思考的孩子;用一个瞎编的教育理论(我对所有的唯一理论都持抵制态度,因为专制!)灌输给老师----培养“听话”的老师,不思考的老师;把有能力、有自我的老师挤走,留下位子给只会唯唯喏喏的人。然后一人言,众人为;一人得,众人累。

以前学校的网站有留言版,家长有意见可以在上面写,当然有表扬,有批评。对批评,老校长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什么。现在呢?早关掉了留言版,因为现在不要(不敢!)听批评。前段时间网站上有个“XX阅读”,目的是“洗脑”,让老师每周读上面的文章,围绕“情智”写感想;可自从有了不同意见,连文章也不敢让老师写在网上登出来了。是谁心虚呢?

还有那个什么“XX沙龙”,敢真正讲自己的话的老师有几个?以前也许还有,现在呢?全是“好好好”,“对对对”,真是一片祥和吗?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上面要听“歌功颂德”之言,下面老师抑人鼻息,能不低头吗?不低头的人,就请走吧!虚伪的脸对老师,口必称“人性”、“仁爱”,实际呢?老师也只能学着虚伪、努力适应罢了吧。

有老师言:现在的类思像集中营,一言堂,训练大木偶教小木偶。

真是怀念昔日的类思,活动丰富,学生自由,老师虽然累,但能学到新东西,能有真、善、美的向往,心情愉快;真是怀念昔日的老校长,真是所有老师心中尊敬、佩服的人,坦坦荡荡,平实伟大;还有昔日的校园,那曲径通幽、别有洞天,那青青的草地,那如雪的白玉兰;-----原来,真正怀念的还是昔日类思的教育、实践:求真!!!

贴子发出来不过两节课的功夫,跟贴居然有四五百张,有的贴甚至开始揭露一些学校的阴暗内幕,连校长坐骑是家长送的都捅了出来。

校长的电话马上打到了苗绿鸣的办公室,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苗绿鸣说,我刚上课了,还没打开电脑呢。

校长厉声说:“马上去删掉!到我办公室来!”

苗绿鸣打开电脑,看到贴子,也吓了一跳,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颤颤惊惊地对校长说:“跟贴得太多,我怕删了之后情况会更严重。”

校长声音冰冷地说:“删掉,你过来。”

苗绿鸣只好把贴子删掉,硬了头皮到办公室,校长端坐在大班桌后,严厉地看着他,看得苗绿鸣头都不敢抬。

“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苗绿鸣原本低着的头给这句话吓得刷地抬了起来,“校......校长,这个贴子不是我发的,我真的不知道。”

校长的眼睛从镜片后盯了苗绿鸣好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嘛,我信你。你年青人,一贯也老实,胆子还没有这么大,我只问你,你是版主,能不能,查到发贴人的IP地址?”

苗绿鸣大吃一惊。

总算明白了,校长不是来对他兴师问罪的,是要他做叛徒的。

学校里八十来位老师,的确都有IP地址,但是,为什么叫他查?信息中心的人呢?还是说,他们已经拒绝了,校长看他是一个突破口,他苗绿鸣看上去就是那么懦弱那么象叛徒?

电光火石之间,苗绿鸣想起去看苏剑时他说过的一句话:过两天,我要做一件事,为学校的老师们,做一件事。也算是我这辈子没白活。

苏剑。

苗绿鸣也许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没有什么信养,也许换了别人他会做一回叛徒。

可是因为是苏剑,所以,不行。

苏剑是朋友。

所以,不行。

苗绿鸣摇摇头,“这个,查不到的。”

“工作面前,不要敷衍啊,还没有试,怎么就说查不到?”

“如果他是在外面网吧里发的贴,我们就不可能查得到。”

“是--吗?”校长拖长了声音说。

“是。”

“那么,你做为BBS的负责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校长似笑非笑地说。

“是,我的错。”苗绿鸣咬着牙。

随后事情的发展不仅大大出乎苗绿鸣的意料,也大大出乎校长的意料。

BBS上的贴子被删掉之后没过两小时,同样的一篇贴子在西祠胡同小学教师联盟上又贴出来了。

不过半天功夫,贴子已被顶到第一位,回贴如潮,许多许多教育界的黑幕开始被揭出来,并且开始了争吵。

接下来,市区教育局被震动了。

校长突然成了西祠上大大的名人。

他的名字被人编成了代号,黑麻麻的三个缩写字母,无数次地出现在回贴里。

从那一天起,苗绿鸣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他每天中午和下了班之后都要到校长室,坐在那昂贵的肯特沙发上,趴在面前的茶几上写检查。

每天写。

写完了,校长会拿过去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所以他必须写得每天都不重样,每天变化着词句分析自己,批评自己,贬低自己,抵毁自己,打击自己,挖掘自己心底里可能有的阴暗面。

几天写下来,苗绿鸣一阵儿一阵儿地犯迷糊,是不是自己真的如此十恶不赦。

其实,校长与领导们也知道这事儿跟苗绿鸣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他的责任,但是,因为找不到那个发贴子的人,网上又闹得实在是沸沸扬扬,据说市里可能会派了工作组下到类思来,他们慌乱,他们也害怕,他们更是有气无处撒,对待苗绿鸣,便成了一种泄愤般地不依不饶。

苗绿鸣从来不知道坚持是这样一件劳力更劳心的事情,每天咬着牙,挣得牙跟都酸软了。

学校老师们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大会小会地多起来,还有各类分组会议,目的说穿了只有一个:排查,找出那个人。

西祠的贴子于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突然被删了,但过了四十分钟,由于老师们与版主交涉,又出现了,跟贴已突破五千。

宋青谷用了两天的时间,拐弯抹角地把苗绿鸣学校发生的事了解了个清清楚楚。

宋青谷只觉得肝都痛起来,坐在那里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括子,还好办公室里没有人。

打你个没用的宋青谷,他想,居然让人这么欺负绿绿!这么些年在南京新闻界算是白混了!

依着宋青谷的性子,弄清了这事是要马上暴跳起来的,这一次,因为事情牵涉到绿绿,他有也一分格外的谨慎沉稳,一个早上没有出去拍片子,把事情反复考虑了几遍,然后才拿起话筒开始打电话。

宋青谷心里,还有另外的一番痛。

原来,在绿绿的心里,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能依靠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居然没有告诉他。

他不知道,其实,苗绿鸣也想说来着。

但是,他也有他的顾虑。

他深知宋青谷是一个火爆的脾气,知道了这种事,难保不发疯,冲动之下,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到那时,就不是他苗绿鸣丢了工作那么简单的事了,弄不好,两个人的关系也会暴光,并且被人拿来做文章,那种后果,宋青谷与他苗绿鸣都承担不起的。

两个孩子,怀着维护对方的心,却怎么就弄得远了距离,乱了心肠。

一个星期以后,那张贴子终于还是被西祠删除了,学校里也慢慢地平息下来。却只见校长大人再也不坐他的“蒙的窝”,私人司机也辞了,天天夹了公事包挤公车上下班。

苗绿鸣的检查也写到了头。

宋青谷与苗绿鸣两个人现在回到家,真的有点儿面对面不知话从何说起的感觉。

宋青谷特别特别地想摸摸苗绿鸣的脑袋,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亲近苗绿鸣,却又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不敢亲近他。

绿绿说的:你不值得四个字,象千斤重锤,把他打得七昏八素,五迷三道。

他想起自己曾在气头上骂过绿绿淫荡,那么重的词,居然被他用来刺痛绿绿,宋青谷觉得自己真挺该死。

但有一件事他明白,绿绿骂他,不是一时之气。

自己与绿绿之间,是出了大问题了,也是,该正视的时候了。

以往的许多次,出了问题,仗着绿绿好脾气,搪塞一次又一次,这搪塞生生弄乱了他们的生活。

这山也不再青,水也不再绿了。

所以,这一次,宋青谷对自己说,别再打马虎眼了。

只是,宋青谷想,我不在的时候,还有谁会护着你?

31

苗绿鸣与宋青谷决定暂时分一下开。

这是两个人共同做出的决定。

宋青谷说:“找到地方,我会搬出去住两天。”

苗绿鸣说:“不行,要搬,也是我搬才对。”

宋青谷说:“绿绿,不瞒你说,从非典那次之后,这房子产权证上的名字,我根本就没改过来,绿绿,这房子是你的,你明白吗?你一个当小学老师的孩子,要干多久才能在南京这地方买上一套房子?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你明白吗?”

苗绿鸣低着头说:“我明白的。”他的心里,堵得要死,很多话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宋青谷干干地笑:“明白就好。我这个人,不太......不太会表达。常常....常常词不达意。”

苗绿鸣突然心如刀绞,摇头再摇头。

宋青谷又说:“绿绿,有件事,你得听我的。我......我跟陈护士长说了,给你安排体验一次。你们学校,几年也不弄个体验。护士长说了,其实人每年都得体验一次,有个什么病痛,也不至于给耽误了。行不行?这个星期,你请个假,我陪你去,半天就成。”

苗绿鸣点点头。

尽管在类思,请假有一点儿难度,苗绿鸣还是硬着头皮请了,没想到这回校长答应得倒快。

宋青谷带他到了鼓楼医院,陈护士长早就等在那儿了,她也是老熟人了,只当苗绿鸣是宋青谷的小表弟,热情地带他们去了体验中心。

陈护士长低低地问宋青谷:“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宋青谷有点儿慌张地看看苗绿鸣:“我?我挺好。”

陈护士长看出点儿苗头,声音更低一点:“你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一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宋青谷陪着苗绿鸣一项一项地查,除了肝功要等两天出结果,其他的各项都正常。轮到最后一项,苗绿鸣打了退堂鼓。

宋青谷半蹲在他面前,“去吧。”

苗绿鸣低着头:“算了吧,我......以前做过的。”

宋青谷说:“也不是很痛。现在的管子换了比较细的了。”

苗绿鸣说:“嗯。”

宋青谷说:“要不,我陪你进去吧。”

苗绿鸣抬头望望他,终于点了点头。

医生把那细长的金属管子拿过来的时候,苗绿鸣的手心便开始冒冷汗,那管子的一头有闪着光的小小探头。

医生把一个口环塞进苗绿鸣的口里,那管子便一直地从嘴巴里伸了进去,那金属的质感一直通过胃里,搅得内脏翻江倒海似的,疼倒是次要的,吓得人不轻是真的。

宋青谷忍不住上前握紧了苗绿鸣的手,苗绿鸣发出唔唔唔含糊不清的声音,下意识地把宋青谷的手越抓越紧。

好容易医生把管子拔了出来,苗绿鸣翻身起来站出去对着一角的痰盂就干呕起来。

宋青谷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还好医生说,苗绿鸣的胃只是一点点溃疡,没有什么大毛病。宋青谷放了心,跑出去在苗绿鸣背上轻轻拍着。

苗绿鸣好容易喘过一口气,问:“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我做体检?”

宋青谷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也没什么,不是说你们学校苏剑年纪青青地就得了癌吗,小心一点儿好,其实人应该每年都做一次体检。”

苗绿鸣问:“那你呢,你做了吗?”

宋青谷嗯了一声。

苗绿鸣问:“没什么事吧。”

宋青谷又嗯一声。

过一会儿,宋青谷说:“前两天说的,我出去住两天的事儿,有眉目了。有个朋友,结婚搬了新家,原先的那套房子,空出来了。明天......我就搬了。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点,门窗煤气的,别大意。”

有那么一瞬间,苗绿鸣很想张口说,你别搬了。可是,他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那封电邮,还有何滔那一声:我的手套呢。

这事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他想。

第二天,宋青谷果然简单地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他留下了他所有收集的当宝贝似的CD跟碟片,大量的书籍,甚至他的银行卡还在绿绿这里。

“我拿着副卡就行了。够用。也习惯了。”他说。

宋青谷就拎着他那瘪瘪的包从住了两年多的房子里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看自家的阳台,一角,伸出一截拖把,他习惯把拖把挂在那里晾干,免得在卫生间里捂着生了怪味儿,也不知绿绿会不会记得这么做。

还有,那抽水马桶的盖子,最好也是换一个,他早就想换一个全新的电脑控制的便捷宝,可是绿绿舍不得。

绿绿。

就那么突然地,宋青谷想起了苗绿鸣笑起来的样子,想起他内衣上小小的破洞。

一颗心仿若在刀丛里过了一遭,又在油锅里滚了一遍。

说多痛便有多痛。

苗绿鸣站在自家窗口一角,向下看着宋青谷,在他回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宋青谷就这么走了,走出了苗绿鸣的视线。

苗绿鸣想起了他每晚削好的送到他嘴里的水果,想他给他买的新衣服,然后霸道地把他的旧衣服卷巴卷巴塞进壁橱,想起病了的时候他给做的清粥,想起他常常特地为他做好的酸甜的菜,想起他在他肩伤了的时候午夜时分背着他回家,还想起他出去买菜,专捡一个年纪大的,靠种菜卖菜来供女儿上学的老头的菜,有时碰不上会转遍整个菜场,那老头也常常会多给他一两个西红柿,回来以后,宋青谷竟然感动得象个孩子,非要洗了那西红柿与他同吃。

在他离开的时候,苗绿鸣想起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竟然全是这个男人的好。

但是,苗绿鸣想,这一次,他不要再和自己的这潭稀泥。他要知道宋青谷倒底在他与何滔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选择,在去国外与他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选择。更重要的是,他要弄清楚一件事。

苗绿鸣常想,严兴国是什么?是初恋,师兄是亲人,是兄长,苏剑是朋友,李墨轩是梦中人,那宋青谷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很难果断地下定义。

其实,宋青谷也想过,也自问过,何滔是什么?是家人,咩咩是什么?是一个念想儿,那么该给苗绿鸣下一个怎样的定义呢?是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酸喜欢到不知该怎么说喜欢。

但是,这不够啊,太不够了。

他们一样的迷惑。

好在,有一点,他们是有着共同的看法的,那就是,他们对于彼此,除了情人,床伴之外,必须还有另外的一个意义,否则,他们这样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得出彼此的意义。

这一天,什么时候来?迟或是早?他们都没底。

那天晚上,苗绿鸣去了师兄那里。

还象以前一样,他一有了烦难的事儿,就会去找师兄。

开门的,却是一个他想不到的人。

师姐。

苗绿鸣惊喜之下自己的心事都放下了一半,问:“师姐?你回来了么?师兄都没有跟我说哎。你什么时候到的?”

师姐出人意料的冷淡:“前天到的。”

苗绿鸣说,“我师兄呢?他在开会没回来吗?师姐......”

师姐打断他的话:“小苗,正好你来了。我有些话,想了很久了,就想跟你说清楚。”

“什么?”苗绿鸣隐隐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不对。

“小苗,”师姐的脸色不太好,“小苗,以后,你还是少跟你师兄来往吧。”

苗绿鸣有点儿晕头转向:“什么?”

师姐停一歇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师兄,喜欢你很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苗绿鸣听不明白了,那些字都听清了,可是连在一起的意思,他真没明白。他认识师兄没有多久,师兄就和师姐在一起了,所以,他真的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从来没有。

师姐说:“小苗,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个孩子吧,看上去清淡天真,其实,你心里是很有算计的。这么多年,你都装着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师兄对你的好,甚至让他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拖延婚期,拖延去美国的时间,小苗,人不能太自私,你不可能跟齐讯(师兄)在一起,何必这个拖着他,也......也带着我一起这么多年不能安心。”

苗绿鸣真的是懵了。过了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姐,”苗绿鸣说:“你真是抬举我了,也......误会我了。我就是再会算计,也从来没有算计过师兄,我是真的把他当我的亲哥哥。我是......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装的。也许我真做得不对,但是是无意的。师姐,你放心,我改。”

师姐看着苗绿鸣,也有些心软,有点愧意,她说:“小苗,你别怪我。你知道,你师兄家有多有钱,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真的完全不是为了这个。难得他家里有钱人还能这么好,这才是我看重的,太不容易了,这样的男人,我不可能放手的。这次回来,双方家长都叫我们快点儿结婚,也有朋友劝我,要结到国外去结,在这里结了,以后万一要分手还得回来办手续,太麻烦。我不怕,我坚持在这里领证,我,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苗绿鸣点头:“我明白。师姐,对不住,我不等师兄了,恭喜你们。以前做错的,请你多原谅,原谅我的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苗绿鸣恍惚地想,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爱情与友情都要失去了呢?

第二天,师兄打电话找苗绿鸣一起吃饭。

苗绿鸣想了一想,还是去了。

这么许多年,师兄那样地疼他,他不可能连一句再见也不说就从他和生活里退出。

两个人约在常去的那家菜馆,师兄知道他喜欢杭帮菜,总是过段时间便带他出去改善一下伙食的。

齐讯看着苗绿鸣走进包箱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六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新年大会刚刚开过,齐讯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之后走出来,看见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象是同界同班,刚才见过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懵头转向的,象是迷了路了。

他穿了件大大的风衣,那衣服,不象是他自己的,因为实在大,衬得他象一个小修士。别是什么人穿剩下来给了他的吧,齐讯想。可是又不象,那衣服,料子挺好,还有浅浅的折痕,明显是一件新的。

齐讯赶上前两步问:“同学,你是不是迷路啦?”

那孩子清水眼,看上去好小,头发略有些长,落在颈间被衣服的领子挡着,发根翘起,好不可爱。他苦了脸说:“是啊。这里的房子看上去都差不多。师兄,你是九八界中文系的吗?”

“是啊。”齐讯说。

那孩子笑起来,一口雪白的牙:“我可找到组织啦。”

齐讯揉揉他的头发:“走,师兄带你回教室。”

路上,齐讯问那小孩儿:“怎么穿这么大的衣服?”

小孩儿笑着拉拉拖下来的衣袖:“真的很大哦?可是我还要长呢。”他颠了脚尖在齐讯身边走着,看着突然高出来一截子的小孩儿,齐讯的心情没来由得好得象要飞起来。

后来,齐讯知道那个小孩叫苗绿鸣,足比自己小了三岁。

后来,齐讯到哪里都带着他,因为他实在是容易迷路。

齐讯叫他苗苗。

齐讯家里条件好,人也热心厚道,长得很端正,很快就有别的系的系花对他示好,师兄于是有了师姐。

苗绿鸣叫一声师兄,落了座,齐讯也不说什么,微笑着伸着摸他藏在头发里的那个伤疤。

那是有一次,齐讯去苗绿鸣的宿舍里找他,当时,苗绿鸣正在擦窗子。学校搞卫生大检查,苗绿鸣是个听话的孩子,叫他负责擦窗子,他便把窗子擦得干净得象没有玻璃似的。

就是太干净了,所以才出了事。

齐讯在楼下喊他,苗绿鸣忘记了窗子是关着的这回事,砰地一头就撞了上去,玻璃应声而裂,苗绿鸣顿时就头破血流。

齐讯被吓了个半死,冲上楼去抱起他就往校医院跑,他的血弄了他一身。

苗绿鸣的额发被剪掉一缕,医生给他缝针。他抓着齐讯的手,眼睛睁得老大,是因为痛得狠了,却更象是受了大惊吓,不能置信的模样。

齐讯常常想,也许自己爱上苗绿鸣便在他痛得让自己也跟着痛的那一刻。

原来所有的爱护疼惜,不是为友情。

是因为爱。

32

苗绿鸣对师兄说:“恭喜师兄。真是的,要结婚也不告诉我的。”

师兄的脸色突然怪怪的,许多情绪在他脸上变换着。

苗绿鸣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结婚礼物,给你和师姐,别嫌弃。”

师兄想,那个时候,他成天想着长高长大,现在他真的长高了不少,依然是异常年青的面容,孩子一般,但是,眉宇间,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那种改变,不明显,但是固执地存在,他真是长大了啊。

苗绿鸣问:“师兄,你们什么时候走?”

师兄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下个星期。”

菜一样一样地上来了,两个人默默地吃,各自想着心事,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安静的一顿饭。

师兄慢慢地往苗绿鸣的碗里夹着菜,苗绿鸣突然地停下筷子,低着头站起来,转到师兄那一边去,在他身边坐下来,然后扑在师兄怀里,紧紧地巴着他。

师兄问:“苗苗,你怎么啦?”

苗绿鸣说:“再抱一下师兄吧。以后,这种机会少了。”

师兄摸摸他的头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们苗苗真象一只小考拉。”

苗绿鸣笑。

他想,我怎么能跟考拉比?人家考拉一辈子就扒在桉树上,我呢,一手缠着严兴国,一手牵着宋青谷,还要跟师兄眉来眼去,并且肖想着李墨轩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不是东西啊。

苗绿鸣说:“师兄,谢谢你。”

真的真的,他爱师兄,真的如一个亲兄长。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不是师兄不够英俊,不是师兄不够吸引,甚至也不仅是因为师兄已有了师姐,更多的是因为,苗绿鸣觉得,在师兄面前,他没法子做真正的自己。

苗绿鸣知道,自己之于师兄,正如咩咩之于宋青谷。

他想,宋青谷没有认错咩咩,他真的是一个可爱的纯洁的孩子。

但是师兄错认了苗绿鸣,苗绿鸣不可爱也不纯洁。

终有一天,师兄会认清他的真面目,那个时候,最难过的不是师兄,师兄只会无奈,难过的,会是苗绿鸣自己。

所以,不如趁现在,在师兄还误会着他的时候,用告别的方式来彼此记住吧。

师兄齐讯拍拍苗绿鸣的背,心里百感交集。

隐隐地,他觉得这一回,他是真的要失去这个小师弟了。

他抱着苗苗,手上的劲儿有点儿失控,苗苗却没有挣动。

他突然有点儿燥动,很想把这孩子怎么着一下。

就象几年前,苗苗伤了额头,他陪着他一起挤在宿舍窄小的床上时,齐讯也有过这种冲动。

倒底该如何怎么着,齐讯想起那时还上网查了一下,可是到了关键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出来。

他实在实在下不去手。

还没碰到苗苗的身子,脑海里出来的就是苗苗亲亲热热地叫他师兄,还有苗苗告诉他自己的性向和苦恼,眼睛里全是泪,脸上还傻傻地笑,齐讯就怎么也下不去手。

还有他自己心里那么多那么多的顾虑。社会,家庭,等等等等。

齐讯有时候是挺佩服宋青谷的,尽管他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宋青谷在感情问题上,至少够有胆色。

他明白自己是喜欢苗绿鸣,喜欢到就想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到肉贴到心。

他对苗苗也是有欲望的,但是,却是怎么也无法付之行动的欲望。

如今,他已经结了婚,更不能那么做了。

他只不过是想这么看着他,守着在身边。

现在,好象也是不可能的了。

齐讯想:再见了苗苗。再见。

苗绿鸣想,他这一辈子,是爸妈的鸣鸣,是宋青谷的小犹太,绿绿,是常征姐姐眼里的宝贝儿,是同事眼里的小苗,但是,他只做师兄一个人的苗苗。

一周以后,齐讯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飞往美国。

苗苗送给他的那份新婚礼物,是一对表。不算太名贵的,真正名贵的,齐讯见太多了。但是,足足是苗苗几个月的工资了。

齐讯没有把那块女表给新婚的妻子,他太舍不得,所有苗苗给他的东西,他都好好地藏着,千山万水地,也带在了身边。

他只戴上了那块男表,师姐看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师兄到了美国之后,给苗绿鸣的邮箱发来过一封信。

苗绿鸣看了以后,把它删了,并且,把那个邮箱注消了。

师兄该得到幸福的,他想,师姐也是。

我也是。

只是,这幸福还有多远?倒底还有多远?

过了两天,苗绿鸣下了课时,有同办公室的大姐总是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怎么了?刘老师?我做错了什么吗?”

大姐拖了椅子坐在他身边,又细细地端详了他一阵子说:“小苗儿,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呢。你家不是在苏州吗?在本市也有亲戚哦,还是那种在教育口子说得上话的亲戚?”

苗绿鸣说:“大姐您说什么哪。我哪有那种有本事的亲戚。我就一人在这里,我爸爸那边的亲戚也不太来往的。”

刘老师说:“真的?可是,这次的事件这么快地平息了,说是有人在背后帮你呢。”

苗绿鸣诧异道:“不是说是秦婆婆在保我的吗?”

刘老师笑笑说:“你这小孩子,还真有点儿天真。秦老婆婆名望再高也不过是个教师,没退之前都没什么大的发言权,更别说现在都退休了。所有的尊敬啦什么的,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谁会在乎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话?听说是教育局的某个官员在力保你呢,也是他把事情压下去的。你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你家人暗中使劲儿也说不定。”

苗绿鸣愣愣,他并没有把事情告诉家里。一个字也没说。

那么,能帮他,会帮他的人只有一个了。

他想一想,拨通了常征的电话。

苗绿鸣直截了当地问:“常征姐姐,我问你件事。”

常征说:“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要问什么。”

苗绿鸣说:“那你就说是不是吧?”

常征说是:“宋青谷以前专跑教育口子的,要不也不会认识你。他跟教育局那边是很熟的。”

常征又嘱咐苗绿鸣:“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死苞谷犯倔呢,他说要是我敢告诉你是他暗里帮忙,就跟我割袍断交呢。”

苗绿鸣轻轻挂断电话。

苞谷,他想,一直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说出来的人,原来也会藏宝。

苗绿鸣只管把那手机的翻盖掀开来再合上再掀开再合上。

下午快到下班的时间,门房打来电话给苗绿鸣,说是有人找他。

苗绿鸣收拾了跑出去,见到那人,这次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那个人,依旧俊美,闲闲地将手抄在衣兜里,站在门房小屋里看着墙上的一张广告。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苗绿鸣,神情竟然十分地和煦。

苗绿鸣以往是面对他就不会说话的,今天心里倒很坦然。

“你找我?什么事?”

何滔说:“找个地方说话,可以吗?”

苗绿鸣略想一想点点头。

学校出来不远处,有一块绿地,小小的凉亭,季节不对,紫藤无花,只有垂挂下来的枯枝在风里簌簌地响。

何滔开门见山:“小苗老师,有件事想跟你说明一下。我跟宋青谷,真的再无瓜葛了。偶尔打过电话相互问候一下,就跟常征他们一样,是朋友。这是真话。我何滔别的优点没有,一,敢做的,我就敢认,绝不会出了问题做缩头乌龟。二,说好分开,就不会再回头。那天,我是陪一个朋友去看病,在医院,遇到宋青谷。”

苗绿鸣刷地抬眼看他,“医院?”

何滔点点头:“我想,宋青谷没有告诉你实情。也许我说出来不太好,可是......那个死小子,我出卖他一次也无所谓。宋青谷一直,你知道的,壮得象头牛。他,挺知道养生的。”

苗绿鸣微微笑了起来,这个他的确知道,宋青谷是有点小感冒都要休养的人,跟自己完全是两码事。

“前些日子,他发现自己......胃总是不舒服,还出现了轻微的......便血,所以,他吓坏了。医生叫他做一个......癌细胞筛查。现在,也不知道结果出来了没有,我看他这次,真是吓得不轻,那个家伙,最怕死了以后进大炉子里烧。”

苗绿鸣耳朵里轰轰地响,是,他记得的,宋青谷说,他怕那大炉子。

何滔微低头下:“喂喂喂,小苗,你的脸色比那天宋青谷的还要差。”何滔伸手过来,稍一犹豫,拍拍苗绿鸣的肩膀,“应该没什么事的,你知道宋青谷这个人的,比较虚张声势一点。也有可能,是小毛病,比如......呃,痔疮这类,那个,是男人的常见毛病。小苗,小苗......”

苗绿鸣抬头,何滔漂亮的五官看起来有点儿恍恍惚惚的。

何滔接着说:“小苗,宋青谷这个人,嘴是有点儿讨人厌,乱七八糟的毛病一大堆,但是,是个好人,实事求是地说,是好人。”

苗绿鸣慢慢地点头。

何滔说:“人跟人的错过,很多原因的,可是,如果可以挽回为什么不试一把?”

苗绿鸣跟何滔分手之后回了家。

没有宋青谷的家,显得特别的空,这个人体积大,声势也大,一旦不在家,屋子无故地就大出好大的面积似的。

苗绿鸣无心做饭吃,从冰箱里摸出半个不知哪天的面包,冷硬冷硬的,放在嘴里嚼着。

苗绿鸣,你到底在干什么呀,他想。

对普通朋友苏剑尚且知道关心帮助,为什么身边的人身体不好,却没有留意?

宋青谷一向身体强壮,刀枪不入似的,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病不会痛。

他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响了好半天,那边才有人接。

苗绿鸣突然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宋青谷半天听不到声音,问:“绿绿?”

苗绿鸣问:“苞谷。你......你在哪儿?”

宋青谷说:“我现在在安徽呢。”

苗绿鸣有点儿急:“你去安徽干什么?不是身体不好吗?”

那边宋青谷一愣:“你......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下午,何滔来找过我。你......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

宋青谷的声音轻松起来:“没事。真的。”

苗绿鸣说:“骗人!”

宋青谷说:“不骗你。对了,常征在这里,她看过检查结果,我叫她跟你说你准信。”

那边常征抢过电话,她的声音喜气洋洋,连珠炮似的:“真的真的宝贝儿,你别担心,我陪他一块儿去拿的结果,没事儿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放心。这家伙,哈哈哈哈,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个样子,吓得腿都抖,在化验室门口,死活不动步,哎呀,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要看见对他的感觉肯定幻灭!你别担心啦,姐姐不会骗你,还有哦,你知不知道他的便血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啊......”电话被宋青谷抢了过去,却还可以听到常征暴笑的声音。

苗绿鸣说:“你干嘛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便血呢?”

宋青谷说:“其实,根本不是血。唉,不是我的血。”

苗绿鸣说:“什么嘛?”

宋青谷吞吞吐吐:“唉,那个,你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天天吃鸭血来着?那个,是......是鸭血。”

“那......那我为什么没事?”

“哦,那个,南方胃跟北方胃可能构造上有点子差别。”

苗绿鸣实在忍不住,笑了:“可能吧。”

宋青谷又说:“我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夸张。”

苗绿鸣说:“身体上的事,怎么夸张也不为过吧。”

宋青谷说:“谢谢你绿绿。”

苗绿鸣愣了一下,“哦。你......你忙吧。多保重,别乱吃东西。等你回来,嗯,那个......我看你去。要不......”

“唉,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呢?这次出来,是要把安徽的几个市都跑遍的,有几个片子,都是安徽的,台里为了省钱,叫一道拍了算呢。”宋青谷说。

“这样啊?好,那你多小心。”

“绿绿,”宋青谷喊。

“什么?”

“你......你自己也多小心。”

“好。我知道。”

宋青谷刚挂了电话,常征就自身后踢了他一大脚。

“你白痴啊,谢谢绿绿,谢个屁啊。我们什么时候要跑遍安徽啦?绿绿还是关心你的,你听不出来?别说你现在没病,就是真有病,他也不会丢了你不管的,你现在不扑上去还等什么?”

宋青谷难得没有立即回答,过一会才说:“常征,绿绿的心肠最软,这种时候,他会立刻重新接受我你信不信?可是......你觉得我们俩之间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许多的事,弄明白了吗?这么糊涂着又在一起,你觉得绿绿就真的再不会有爆发的一天?真到了那天,怎么办?再等着老天爷给个机会重新来过,真就糊涂一辈子?我能糊涂到哪一天?绿绿能糊涂到哪一天?”

常征不语。细看宋青谷,宽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有一点黯淡,里面或许有点寥落,可是却没有绝望。

常征不禁在心里慨叹,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成长。

33

李墨轩发现自己的学生苗绿鸣近来实在是反常。

不仅是上课总是走神,而且居然旷课一次。

李墨轩把苗绿鸣逮住了。

李墨轩说:“好小子,学会逃课了吗?不怕我不给你学分?”

又细看了一回苗绿鸣,说:“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你减肥也不是这么个减法,小命还要不要?过来,坐下来,到底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苗绿鸣望着李墨轩。

是了,这是他为之动心的人,他的梦中人,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

李墨轩,他文雅,他博学,他睿智,他善良,他体贴,他善解人意,他几乎是苗绿鸣对爱情全部全部全部的梦想。苗绿鸣知道自己并不真正了解李墨轩,他也不可能真正在走进李墨轩的生活。

这一切都很荒唐,因为一切都基于表相,这很幼稚,因为听说李墨轩是一个直人,这很不切实际,因为李墨轩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上他。

与基说苗绿鸣想靠近李墨轩,不如说,他想靠近他理想中的爱情。

那么,他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呢?

他的爱情。

那冷暖自知的爱情。那甜蜜苦辣的爱情。

苗绿鸣说:“我跟我的恋人,刚刚分开了。”

李墨轩说:“我想也是这样。只有这种事情才会让人魂不守舍。”李墨轩略停一会儿,慢慢地说:“当年,我的一位师兄,身高一米九,近两百斤的体重,用什么办法也瘦不下来,却因为一位小师弟,一下子瘦成了个英俊少年。”

“小师弟?不是小师妹?”

李墨轩说:“你没有听错,是小师弟。那时,这件事,哄动了整个师大。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所以,要我说,不管你爱的是什么人,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就别放弃,不然,后悔的时候,简直想拧掉自己的鼻子。”

苗绿鸣喊:“教授,我......”

李墨轩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说:“哎,小苗,现在什么也别跟老师说,别说。你虽然长得象小孩子一个,可是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人必得先自救,上天才能救你!”

苗绿鸣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李墨轩说:“聪明孩子,一点就透。不过,你可别学我师兄减肥,你可没有他那么多的养份可以耗。该吃吃,该睡睡,该想的时候就想,想明白了就去做。”

苗绿鸣开始了他的思考。

可是,单位里,总有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妨碍他的思考。

班里的那个吴昀,好象是因为他的父母终于决定要离婚,这孩子,折腾得象个小猴子,闹腾得班上无法上课,以此来表达他内心的不安。

苗绿鸣挺同情他,可是,也架不住任课老师们接二连三地来告状。

这一天,音乐老师又跑到苗绿鸣面前,把吴昀好一通批,说他现在上课时搔挠女同学十分猖獗,一批评竟然大哭大叫,躺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刚说完,又有中午值班的老师来说,吴昀在吃饭之前,把食堂师傅送来的全班同学的小勺子挨个儿拿起来舔了一遍。

苗绿鸣气疯了,打又打不得,骂又没有用,找来一根学生用的跳绳,一头拴在吴昀的腕间,一头扣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宛若长出了一条尾巴。

吴昀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泪痕与泥土,苗绿鸣叹一口气找出自己的干净毛巾来给他洗了把脸。

毛巾移开时,这小皮猴子愣愣地看着苗绿鸣,出奇地安静,眼睛里有大人的沧桑与孩童的不安。

这眼神让苗绿鸣想到宋青谷,在他嚣张的时候,他是否也是一样的不安?这不安,是不是自己给予的呢?

相比与苗绿鸣,宋青谷的日子要更不好过一点。

他说是朋友借的房子,其实并不是,只不过是他临时租的一个小单间。

条件不是很好,电器只有一个微波炉和一台旧洗衣机,一转起来声音响得如同马达一般。

住的差些,到没有什么,工作上也颇为不顺。

新闻中心的林大主任突然奇想,把他与常征调了开来,给他另配了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名义上是叫他带带新人,实际上就是不想他跟常征再合作下去了,他认为合作得久了,两个人容易结帮,不利于他的管理。

宋青谷气坏了,跟林大主任拍着桌子大吵了一通。

最让宋青谷难以忍受的是,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苗绿鸣,很想他的绿绿。

在做着一切小事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比如,洗衣服时。

宋青谷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在晚上八点以后才开始洗衣服。

这是绿绿的习惯,这里执行的是峰谷电价,绿绿总是等到八点以后才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晾在家里,一大早再晒到外头去。

宋青谷蹲在旧旧的洗衣机前,一件一件地往外掏衣服,一件一件地晾在卫生间拉起的一根绳子上。

一边的方凳上,还有一摞晒干的衣服和一床被子。

绿绿喜欢晒被子,他喜欢上面那种干燥的阳光的气味。

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他的生命里。这印迹,这样深刻,这样执着。

宋青谷想,他曾爱过何滔,真心地,甚至对常征,因为多年的合作,也因为常征对他的包容与宽和,他对她也有着深厚的友爱,亲人一般,他更是爱着苗绿鸣的。

有许多的夜晚,他会蓦然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苗绿鸣,满怀爱意,却将信将疑,不能置信,自己是否可以一直一直地拥有他?

他曾批评过亲生父母与养父母,他觉得他们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呆得久了,与现实脱离,处人处事都带着异于常人的冰冷怪异而不自知。

没想到,原来他自己也在不自觉中长成了与他们同样的人。

此时此刻,定在心来,站在苗绿鸣的立场来回想,他宋青谷在生活中真的颇多苛求,强求苗绿鸣适应自己的怪癖。他居然还把旧情人带到苗绿鸣的眼前,住在一块儿,让苗绿鸣在那种尴尬的氛围里足足生活了两个多月!

他对苗绿鸣的过去耿耿与怀,在苗绿鸣最需要的时候暴跳如雷,横加指责。

他都做了些什么呀,他与苗绿鸣口角,他怀疑他,气跑他,却又拉他回来,从头到尾,他把他爱的绿绿如面团一般地搓来搓去,捏园捏扁。

每每想起这些事,宋青谷会在黑暗里狠狠抽自己一记耳光。

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他说:“落到现在这样,你活该,他母亲的!”

他母亲的,啊,这是绿绿爱说的话。

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粗口的好孩子,他这样地伤了他,愚不可及地伤了他,如何才能挽回?如何才能留住他?还来不来得及?

过了两天,何滔给他打来了电话。

说是有话跟他说。顺便,也道个别。

宋青谷说:“道别?你要离开这里?”

何滔说是,“见面再说吧。”

及至见到了,何滔先问:“你的身体没事吧?”

宋青谷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事儿,虚惊一场。”

何滔笑。突然发问:“宋青谷,你爱苗绿鸣爱得不行了吧?”

宋青谷结结巴巴:“什......什么?”

何滔点起一支烟,慢悠悠地说:“当着明眼人装什么装,宋青谷,你比谁都清楚!”

何滔又说:“你为他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什么事?”

“教育局的事儿。”

宋青谷说:“连这事儿你也知道啦?常征这个大嘴巴,什么事情让她知道了,也就跟告诉全世界差不多了。”

何滔笑得更加漂亮爽朗了:“你那常征,护苗绿鸣跟老母鸡护雏似的。她那是警告我哪,宋青谷对苗绿鸣情深意切,何滔你可别再从中插一杠子。”何滔哈哈大笑起来。

宋青谷也笑起来,这倒真象常征的个性。“你那嘴巴还是那么厉害!”

“说真的,宋青谷。”何滔接着说:“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叫我怎么说?”宋青谷问:“难道跑过去对他说,为了你,我怎么怎么地了?”

“谁叫你这么说了,笨死!”

宋青谷说:“说真的,何滔,我呢,虽说嘴巴不那么讨人喜欢,其实心里面,我一旦认了就是真打算跟人家过一辈子的。我长这么大,那些小打小闹不当真的不算,也就跟你和苗绿鸣认真过,可惜,都没啥好结果。”

何滔说:“你跟小苗老师还不算有最终的结果呢,要说呢,你跟我的结果也不算差。”

宋青谷说:“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是我的人品就有问题?”

何滔哈哈笑起来:“人品?我说你怎么不是自大就是自卑?你就是一个嘴巴不怎么样的人,其实你的脾气也不怎么样,哦,你的表达方式也不怎么样。”

宋青谷也笑:“总之就是不怎么样的人。”

何滔说:“对头。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样,所以才能凑到一起的。哪真有完美的人哪,完美的人都活不长的。”

宋青谷说:“是吧。哈哈哈。苗绿鸣不知会不会这么想。”

何滔说:“你们小苗老师,我觉得呢,起先看,外面是软的,掰开来看,里面是强的,如果你就把他钻研到这一步,你们也就这样了。可是,我总觉得,如果再往里研究研究,在最里面,他还是软的,比外面那层还软。”

宋青谷静静地听着想着,然后说“你倒是比我看得清楚。”

何滔说:“因为我现在是局外人。那个时候,我在局内,我也看不清楚你,看不清楚我自己。对了,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去长沙。”

宋青谷惊讶道:“你回去干嘛?”

何滔说:“你还记得我的那个表姐?就是唯一那个还对我好的亲戚,他们夫妻两个在长沙弄了个艺术品进出口分司,做得不错,要我过去帮忙。”

宋青谷问:“你一个人走?”

何滔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两分的扭泥:“那个......傅冬云,书呆子,也要跟我一起去,狗皮膏药似的。说是我去哪儿他去哪儿。”

宋青谷笑起来:“你就是个手电筒,光照别人照不见自己,这种事情,要珍惜。”

何滔有点儿脸红。

宋青谷笑说:“啊呀,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这可真是......真是,哈哈哈,少见啊。”

何滔说:“你小心我揍扁你。我可不象你们小苗老师好性子。”

宋青谷收了笑道:“你什么时候走?”

何滔说:“下个月。这里公司那块儿还有点儿乱七八糟的事我得理理清。”

宋青谷说:“哦。那我送送你。”

何滔摇手道:“别送啊。我可不想人家误会。我不象你,我不张无忌。”

宋青谷傻笑:“绿绿不会再误会的我想。”

何滔说:“你就知道你们家绿绿。他不误会,我还怕书呆子误会呢。”

宋青谷恍然大悟:“哦。明白了明白了。”

何滔说:“你的反射弧真长。”

何滔又说:“走了。有人楼下等我呢。”

宋青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哪儿哪,哪儿哪。我看看。”

何滔说:“你不必看。有你什么事?”

宋青谷说:“我看一眼他又不少块肉,小气。”

何滔说:“那把你们小苗借我好好参观参观?”

宋青谷扭了脖子道:“不给。那是我一个人的。”

何滔说:“那你也别看我的。书呆子也是我一个人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何滔说:“走罗。”

宋青谷叫住他:“何滔!保重。”

何滔回过头来,俊美的脸上笑容绽放:“你也一样。祝你早日修成正果。”

宋青谷站在窗口,看着何滔和他的书呆子远去的背影。那书呆子个头与何滔差不太多,但要略瘦些,何滔一路上不时恶作剧似地顶顶他的肩膀,他象只受了惊的兔子似地跳开去,何滔大笑起来。

真好,宋青谷想。

修成正果。有一会我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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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现在唯一最让苗绿鸣快乐的事就是去上课了。

尤其是去上心理学课。

说白了,就是能够看到李墨轩。

李墨轩得到了在职硕士班全体学生的喜爱,心理学是公共课,但是他赢得的重视却远比每一个专业的老师要多。

他温文,他得体,他随和至极,他亲切之极,他还幽默,讲课时却干脆利落,风采无限。

苗绿鸣一天比一天地害怕,又想见到李墨轩又怕见到他。

因为苗绿鸣觉得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偏离目前的轨道。

他的心,在出轨中。

苗绿鸣对自己说:不可能的。这事儿,不可能。首先李墨轩是不是个同道中人就不得而知。再者,便是确定了他是同类,他是否会对自己有所回应,或者,他是否有了爱人?还有,最重要的,苞谷呢?苞谷会如何?自己丢得下苞谷吗?

苞谷。苗绿鸣想着,啊,苞谷啊。

苗绿鸣惶惶不可终日。

一无所知的李墨轩却极喜欢苗绿鸣这个年青得象孩子似的硕士生。许是应了苏剑的那句话,苗绿鸣的样子,苗绿鸣的性格,男女老少都会喜欢。

是那种想把他捺入自己的保护之下,偶尔想逗逗他的那种喜欢。

李墨轩发现,这个孩子,面对自己的时候,常常惶恐不安,象随时要惊飞而起的小鸟儿。

当苗绿鸣第三次独自面对他时把手中怀里的书与文具哗啦散了一地之后,李墨轩替他把东西捡起来,却没有马上还给他。

他笑着问他:“吃了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吱吱唔唔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墨轩居然没有能听见。

他又问苗绿鸣:“难道你还没有吃?”

苗绿鸣点点头,头快缩进衣领时去了。

李墨轩微笑起来,“这个点儿了,还不吃,你下午怎么上课?”

苗绿鸣小声答:“这就去吃。”

李墨轩说:“这时候食堂早没有象样的菜了。这样吧,这里离我宿舍不远,我给你做点儿吧。来。”

苗绿鸣几乎吓得跳将起来,李墨轩上前拉住他,“来吧来吧。”

教工宿舍的条件比苗绿鸣当年上学老师们住的要好得多了,在四楼,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出乎苗绿鸣的意料之外的是,李墨轩的屋子的装修简单到可以用简朴来形容,并且,有一点零乱。桌上沙发上甚至地上都放着东西,书本啦,衣物啦等等。李墨轩看他愣在一边,马上省悟过来,顺手收拾了几样东西放进一个巨大的竹篮里,一边说:“哦,有一点乱对不对。哈哈,我的原则是,脏而不乱,男人本色。你坐,等一小会儿就有东西吃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了香味。

李墨轩端了一碗面走出来,放在苗绿鸣坐着的沙发跟前的小几上。

“趁热吃。我的西红柿鸡蛋小煮面在南师还是挺有名的。”

苗绿鸣端了碗,开始小筷子挑了细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越吃脸就越红。

李墨轩笑起来说:“吃东西那么秀气,难怪瘦成这样。别拘着自己,我的研究生们,常常到我这里来蹭饭吃的,他们都跟你差不多大,比你可开朗得多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李墨轩开门让他们进来。

果然是四个学生模样的人,一进门就嚷嚷着问李老师要吃的,说是都误了饭点了。

李墨轩说:“有有有,都有,我做了一大锅面。知道你们几个不是误点了,只馋我这面了。”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冲进厨房,自己盛了面走出来随意坐下吃将起来。有些还一边吃一边主动跟苗绿鸣说话。大家发现他居然也是研究生,都大吃一惊,有女孩子开始围上来,说是要讨教一下保养的秘诀,苗绿鸣简直手足无措。

李墨轩含笑隔着人看着他。

从那以后,李墨轩与苗绿鸣相处起来轻松了许多。

只是苗绿鸣还是常常会脸红,他暗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红过这么多次的脸。

苗绿鸣觉得自己真象一个晕头转向的追星族。跟心中的偶像握了一次手这手便是一辈子的香,从此可以不洗了。

那种执拗的天真的,傻头傻脑的快乐啊。

很快,苗绿鸣却听到了关于李墨轩的八卦。

那天上课时,坐在前排的两位师姐在聊天,忽然有“李墨轩”这三个字飘进苗绿鸣的耳朵。

师姐一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李老师放着国外的优厚条件不要跑回来窝到师大教书?”

师姐二说:“莫不是这里有他的初恋情人?”

师姐一笑起来,略放小了声音说:“你可知他爱的是谁?”

师姐二忙问是谁。

师姐一说:“是他的师母呢。两个人差着十岁,说是他从读硕士时就爱上了自己老板的夫人。为了她才从国外回来,虽是不能成夫妻,能看见师母都是好的。”

师姐二惊呼:“这样啊。是不是真的?”

师姐一说:“我的一个老同学读研时跟他是一个导师,不会有错。”

学校里的女教师,多半有一点点八卦的,也无伤大雅。但苗绿鸣从未如此痛恨她们的这种行径。

这么说来,李墨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直人了。苗绿鸣想,那么,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底里对他隐藏的爱慕了,死都不能,也许,他会因此而鄙视他到极点。

苏剑开始在医院接受放疗与化疗。

学校的老师们商量着给他捐款。

这时候,苗绿鸣才知道原来苏剑家的经济条件很不好,他父亲便是癌症去世的,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一个下岗的姐姐也刚刚找到工作。这才稍稍缓过口气,苏剑却又倒下来。

苗绿鸣他们五年级组一个两百凑了有两千块钱,这个周五下班后大家说好了一起去看看苏剑,顺便把钱给他送去。

苏剑黑瘦得脱了形,看上去变成了一个苗绿鸣不认识的人,精神却还好,病房里坐着他的妈妈,还有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苗绿鸣认出来是他那个长得很象董洁的女朋友。

大家也不敢久待,把钱给了他以后便陆续出来了。

苗绿鸣走在最后,他给苏剑递了个眼色,苏剑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小小阳台上。

苗绿鸣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剑,说:“这个,我另外给你的,没算在组里,别嫌弃。”

苏剑看那鼓鼓的信封,用力地摇着头,“我不能要。”

苗绿鸣走上前一步,把信封塞进他的病号服里,“你是我的朋友,苏剑,谢谢你没有唾弃我,这个,你不明白对我有多么重要。”

苏剑苦笑起来。

“我干嘛要唾弃你?小苗多可爱。”停了一歇,苏剑的眼里涌上了泪水,他说:“我才是该被人唾弃的。这种身体,只连累我妈我姐。还有,连累子莹。”

苗绿鸣说:“子莹不会嫌弃你的。”

苏剑说:“可是,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谁也不想自己好好的女儿嫁一个癌症患者。子莹她,现在只能偷偷地跑过来。你知道吗小苗,我现在,什么想头也没有了。我只想,这条贱命,也不能就这么下去了,过两天,我要做一件事,为学校的老师们,做一件事。也算是我这辈子没白活。”

这话,苗绿鸣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却不料,苏剑说要做的事,与自己与宋青谷的关系都那样密切。

苗绿鸣走后,苏剑打开怀里的那个装了钱的信封,里面整整两千元。

是苗绿鸣一个多月的工资。

苏剑想,小苗小苗,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这条路该有多难走,他不是最该得到幸福的吗?那样一个好孩子。

苗绿鸣的心情沉重至极,回到家,却又没有见到宋青谷。

细细回想起来,苗绿鸣觉得宋青谷最近是很是有一点儿神秘。

他几乎不怎么着家。

回来后话也很少,偶尔苗绿鸣一回头,会看见他用一种古古怪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一旦两个人的眼光对上了,他会马上把头转开去。

苗绿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更不知道,每天晚上他熟睡之后,宋青谷会坐在黑暗里,久久地望着他,神情复杂,有欲语还休的沉重。

周六与周日,宋青谷也对苗绿鸣说他要去加班。

奇怪的是,这些天他这样忙,苗绿鸣却没有看到电视上播出他的节目。

周日的上午宋青谷倒是在家,可是苗绿鸣又有课。

下了课,打电话回家,宋青谷又出去了,没人接听。

苗绿鸣懒懒地坐在教室前面小池塘边上的长椅上。

这所以美丽著称的大学,随处可见这种小而精巧的景处,池边有年纪大的教授或是家属们在锻炼身体。

一道暗影轻轻地覆盖住苗绿鸣,他抬起头,面前站着的是李墨轩。

苗绿鸣立即站起来,李墨轩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坐下来。

“你这个奇怪的孩子,自己都做了老师了,还这么害羞。还是......你怕老师?”

苗绿鸣慌乱地摇摇头。

“你最近,好象心事重重的。跟小女朋友闹矛盾了?”

苗绿鸣只得再摇头。

“来来来,”李墨轩说:“跟老师说一说,倒底什么事?”

苗绿鸣避重就轻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好朋友,得了癌症了。是晚期。”

“哦。”李墨轩也沉默一会儿。

“我也不想说什么现代医学很昌明这样的话来安慰你,你是聪明孩子,想必也明白,世上多的是金石无效的顽症。只是我觉得,但凡能活一天,就要把这一天活得有滋有味,就算明天就不在人世,也没什么后悔的。”他的脸上突然出现孩童一般简明的快乐笑容,“跟你说你信不信,我每天看动画片。因为我喜欢!”

“不!”苗绿鸣睁大了眼睛。

“真的真的。”李墨轩说:“年青的时候开始收集的,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一天不看就想得慌。”

“可是,你那么忙,又带研究生,又给本科生上课,还有我们在职的课,听说你还有一个小的心理工作室。”

李墨轩笑着站起来,“真的真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我的一个隐私。我可以一边看动画一边备课。”

苗绿鸣也笑起来。

李墨轩亲热地曲起手指在他的额上弹一记道:“对了,就是这样,小小年纪,成天眉头深锁,你叫我们这些老人家怎么办?”

“你哪里老?”苗绿鸣头一次在他面前说话不脸红,“师姐们说你比梁朝伟还要年青和帅气。”

李墨轩歪了头想一想说:“哦,梁朝伟?我喜欢!有一个阶段,他也唱歌的,穿了大花衣服,留了胡子,可是一样吸引。真是,当时我就想,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看看人家,这么乱七八糟的造型也可以迷死人。若是我穿成这样,怕是要象个叫花子了。”

“不会。”苗绿鸣颇为认真地说。

李墨轩揽了他的肩,“真是个孩子。”

他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

但是苗绿鸣觉得很幸福,有缘做一个他口中的孩子,很够了。

他想,李老师说得对,每一天,你当它有滋有味地过时,可能,它就真的变得有滋味起来。

苗绿鸣摸出手机,给宋青谷打了个电话,想约他晚上一起去吃饭。

说起来,他们真的有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宋青谷似乎很匆忙。他说:“我正在采访。回头再说吧。”

苗绿鸣听到他身边有人在说话:“咦,我的手套呢?”

苗绿鸣记性很好,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把声音。

何滔。

苗绿鸣愣住了。被电打了一下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苗绿鸣独自回了家。

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苗绿鸣把书往地上一扔,着了魔似的在家里翻找起来。

很盲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一股子气在胸中翻腾不已,让他没法子静下来。

鬼使神差地,他扑向电脑,打开。

找到宋青谷的电邮。

看着那跳动的小小光标,示意着输入密码。

宋青谷向来记不住密码,所以他所有需加密的地方,用的都是同一个号。

以前他用自己的生日。后来换了一个。

苗绿鸣当然记得那个号。

是他们认识的那一天。

苗绿鸣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来。

他输入那个号码。

邮箱里只有了了的三封信。

两封都是不相干的广告之类。

第三封信。

苗绿鸣打开细看。

然后关闭退出,再关机。

他一辈子,再也没有这么后悔过。

人太聪明了,太清楚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苗绿鸣想。

真是的,他苗绿鸣不过难得这么聪明一回。

他宁可自己没有看过。

情人节特别番外

今天是情人节。

宋苞谷一如既往地忙得昏头胀脑。

常征提出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加班,不然就以死抗议。

苞谷头痛。

要说这拍片子,是极需要灵感的。

正巧苞谷今天状态极好,本来想一鼓作气把这一档节目拍完的。

常征说:“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这个人真真不可救药。”

苞谷说:“不就是情人节吗。”

常征说:“咦,原来你是知道的。”

苞谷说:“我是谁?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常征说:“皇天菩萨啊,来个雷劈醒这朵盛开的水仙吧。”

苞谷不理她,常征又凑过来问:“你给绿绿买礼物了吗?”

苞谷说:“关你什么事?”

常征笑着说:“要是还没买的话,我给你点建议如何?”

苞谷也笑起来:“你那嘴里有什么好建议,省省吧,那几招打发你们家老齐去吧。”

常征说:“送花吧苞谷。我跟你说,虽然俗一点,但是,没有人不喜欢花的,更别说是爱人送来的花啦。这一条真理,千秋万载,颠扑不破,男女适用。”

苞谷说:“如今我们家里,绿绿把着财正大权,每个月给我发零用的。情人节一束花就是平时的好几倍价钱,我的零花早就不够使了,你莫不是叫我犯错误?”

常征做一个鬼脸:“哎哟哎哟,哭穷干什么?我又不问你借钱。你不是有一张你们家银行卡的副卡吗,提钱去呗。”

苞谷大吃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常征说:“这一招理财绝计还是我教给绿绿宝贝的呢。哎呀,你放心啦,我除了知道你有一个副卡,其他什么都不清楚,你的绿绿,要说管钱的本事,跟我比,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你自己的人怎么犹太你还不知道?”

正说着,有打杂的小弟送进来好大一捧花。

百合。

足足有三打。

没有任何配花,只是百合,清香满怀。

小弟笑眉笑眼地说:是给宋老师的。已经帮你签收了,因为不好叫送花的进来。

咣!

办公室里一片惊叹声。

记者摄像纷纷凑过来。

这个说:“啊呀宋老师,这是哪个仰慕者送的?”

另一个说:“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得了,倒追得这么积极。”

年青一点的女孩子们活泼地跑过来说是要分它两朵。

苞谷大手一张,挥退众人,“私人物品,概不送人。”

一个眉眼甜蜜的小姑娘说:“宋老师好小气的,上次有人送给石城警视栏目的帅哥洛亦轲一大捧的玫瑰,他都分给我们的。”

又有小姑娘说:“这送花的人一定是宋老师的最爱,他才舍不得的,我们不要不识相啦。”

是啊,苞谷就这才想起,这花,是谁送的?

花上并没有卡片。

小犹太?打死他也不信。

那孩子,买把子小葱都要货比三家拣最便宜的,叫他买这么大束花,不跟放他血似的吗。

那会是谁?

何滔?

那真是扯蛋了。

那家伙,如今跟他的书呆子逍遥得很,哪里顾得了自己?再说,隔着几千里路呢!

那会有谁?

苞谷想不起来。

不禁概叹自己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蚊子见了都得扑上来。

怕是哪个采访对象暗恋自己吧。

算了,拿回去转送给小犹太吧。

果然还是少根筋,这东西是好转送的吗?

等他想起这点来已经晚了,他已经捧着花回到家,而且小犹太也来开门了。

小犹太放假在家,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每天睡得饭也不吃,还得苞谷每天闹钟似地打电话来叫他起床吃饭。

小犹太头发乱乱地支愣着,睡眼腥松。

苞谷问:“你不会是刚睡醒吧。”

小犹太耙耙头发,有一点不好意思:“嘿嘿,睡了个午觉。”

苞谷说:“午觉?心肝儿,都五点了。”

小犹太歪头愣一下道:“没办法。我困。”

看到了那花,眼睛睁大了:“好漂亮。哪里来的。”

苞谷吱唔着说:“那个,也不知哪个无聊的人送的,绿啊,你不生气啊?可不是我招人送的。”

小犹太说:“不生气不生气,这么一捧花啊,今天要买几百块呢,赚到了。”

苞谷说:“那么绿绿,送给你。好不好?”

小犹太的神情突然有一些奇怪:“人家给你的,是表示对你的爱意,这种东西怎么好转送的。”

苞谷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的话,那放在家里算给咱们两人过节。”

小犹太说:“哦。”

转身找来花瓶,灌上水,把花插上。

水晶的花瓶,配了雪白的百合,那一番纯洁无瑕梦幻般的美丽,叫人的呼吸都为之轻浅小心起来。

小犹太低头理着花,大大垮垮的宋青谷的旧衣服套在身上,领口松松,露出一段细长的脖颈。虽然个头不顶高,可是长手长腿,细胳膊细腿儿,象一只鹭鸶。

苞谷站在他身后,伸了头用牙衔了他颈项的一块皮肉在牙齿间轻轻地细细地磨,小犹太洗澡爱用强生的一种熏衣草的沐浴露,真是撩人的好味道。

苞谷心里柔情万丈:“绿绿,小犹太,有礼物给你。”

小犹太拧着脖子躲那一阵阵酥麻:“是什么?”

“我藏在书房里,去找。”

小犹太眯眯笑却不动地方。

苞谷说:“干什么?不要?”

小犹太突然扑上来吊上苞谷的脖子,两条细鹭鸶腿盘在他腰间,在他头上一阵乱挠。

苞谷连连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一转念苞谷猛地明白过来,跑进卧室一看,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手提电脑。可不正是他费心藏起来的那个。

银灰色,小巧真如一本笔记本。

小犹太想了多年的东西。

小犹太又吊上苞谷的脖子上不肯下来:“苞谷啊,好贵的哦。好贵!”

苞谷深情地说:“对我来说,什么也比不上你金贵!”浑身一抖。

小犹太问:“你怎么啦?”

苞谷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起鸡皮了。”

小犹太滑下来卷了袖子露出手臂给苞谷看:“我跟你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两个人一同抖啊抖。

苞谷说:“快换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小犹太说:“不要。今天哪里都是满满的人,而且东西比平时都贵,什么鸡零狗碎插个标签说是情侣套餐就翻好几倍的钱,哦哟,不要太好赚哦。我们不要当那个冤大头。”

苞谷说:“也好。你做我做?”

小犹太连忙说:“我做我做。我早买了东西啦。就是,那个,......鸡给我炖得太烂了一眯眯,我睡着了。”

苞谷在他头上打一下:“炖着东西你也敢睡着,不怕煤气中毒?”

小犹太摇头晃脑捧心做凄楚状:“苞谷,我若死了你会不会终身怀念我?”

苞谷咬牙切齿道:“不止不止,我不仅是怀念你,我还要别的你!”

说着上来便动手脚。

小犹太大叫着躲,一边告饶。

闹了一会儿,小犹太自去做饭,苞谷去洗衣服。

一件小犹太的外套,展开来,先掏一掏衣袋,掏到一样东西,苞谷看了,笑起来。

晚上,两个腻够了以后,都眯着眼休息。

小犹太累得够呛,苞谷说:“白天黑夜地你怎么睡不够呢犹太?”

小犹太哼哼叽叽,“困哪困哪。”

苞谷摸摸他的头发说:“小犹太,花是不是你送的?”

小犹太惊醒:“你怎么知道?”

苞谷说:“下次记得把定单藏好。”

小犹太翻过身来,一下一下揪了苞谷的衣领问:“那个苞谷,你不生气?”

轮到苞谷讶异了:“为什么我要生气?”

小犹太说:“嗯......那个......花是我早两天去定的,那时候定,省一半儿的钱呢。你真不气的,哦?”

苞谷说:“哦!”

等到半夜,小犹太睡熟之后,苞谷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从包里拿出两张纸,到书房里去放好。

那是两份一样份额的养老保险。

小犹太一份,自己一份。

你怎么会死呢犹太,我们都不会这么早死,我们还要白头到老呢。到时候,咱们用这钱养老。

老犹太与老苞谷,吃香喝辣,风流潇洒,相亲相爱,携手天涯。

(情人节特别番外完)

番外之除夕夜

0七年的除夕夜。

苞谷做直播,到十点才回家。

小犹太给他拿来拖鞋,帮他解了鞋带。

苞谷问:“吃了什么没有?”

小犹太说:“只吃了一点点心。等你回来炒菜呢。”叭嗒叭嗒眨着眼睛说:“还是你炒的菜好吃。”

苞谷得意地摸摸他的头说:“那是当然。”

“你买的这是什么这么一大堆?”

“都是好吃的。台里发的。这是特地给你买的小元宵和年糕。”

“为什么买这么多花炮?”

“玩呗。咱们今晚也去放花炮。”

“哦!”

吃完饭,两个人开始包饺子,准备放冰箱里冻起来做过节这两天的主食。

苞谷嫌买的饺子皮不够劲道,自己擀皮,小犹太给他打下手。

小犹太低头安静地包着饺子,把那边儿捏出象裙边一样细密的褶来。

苞谷看着他笑着说:“绿绿今天有一点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啦?”

苞谷凑近前去说:“挺挺的回民鼻子好象塌了一点儿。想必是在姆妈那里碰了壁了。”

小犹太不说话,犹自低着头,柔软的额发披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所有情绪。

苞谷又笑起来说:“来来来,我给捏捏就好了。”说着便去捏小犹太的鼻子。

“今天打电话回去了?”

“嗯。”

“谁接的?”

“可能是我姆妈。”

“可能?”

“嗯。我说完拜年的话以后,那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了。”

苞谷高兴地说:“看看,比去年进步多罗。去年不是连话都没听你说就挂了吗?所以小同志,要乐观啊。你看,”苞谷左手搂着小犹太,右臂呈四十五度角平伸出去,做大春带喜儿走出山洞状,“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沾了面粉的手指指着远方,“却是光明的!”

窗外,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人出来放烟花爆竹。有年青的孩子大声唱起歌儿来。

苞谷说:“这唱的是什么呀,都不在调儿上,我来表演一下,让他们也听听真正的美声唱法。”

说着拉开窗子,纵声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总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小犹太在心里呻吟一声,一边给自己催眠:这不是我们家苞谷唱的,这不是我们家苞谷唱的。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认识这个人。

一唱完,楼下笑声一片,有人啪啪鼓起掌来。

苞谷开始唱第二段。

好容易唱完,小犹太把他拉进来,趴在他的肩上问他:“苞谷,你又没喝酒,为什么耍酒疯呢?”

苞谷说:“我为爱情所陶醉。幸福,比任何酒都更能醉人。”

小犹太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个人眼观眼鼻观鼻。

小犹太竖起手指数数:“一,二,三!”

两个人于是一起抖啊抖。

苞谷说:“对了绿绿,该给你红包了。”

那可真是一个红包,用红纸包成一个长方形。

小犹太打开一看,一叠厚厚的人民币。

苞谷笑嘻嘻地捏着小犹太的的耳朵说:“我知道,什么样的礼物也比不上钞票更能让我们家犹太喜欢。”

小犹太认真地点头:“对咯对咯。把一沓子钞票放进存款机里的感觉,老爽咯。”

钞票下面,是一本薄薄的小书。

看着那书,小犹太扑地笑起来:“这种老古董,亏你从哪里找得来!”

苞谷笑:“你还别说,真不好找。我在网上什么当当啊卓越啊搜了一通都没有找到。后来还是在市委宣传部一个朋友那里弄来的。”

苞谷翻开书:“这个人的功过自有历史去评说,可是文章真的都是好文章啊。来来来,我们学上一段儿:然而战争的过程究竟会要怎么样?能胜利还是不能胜利?能速胜还是不能速胜?很多人都说最后胜利,但是为什么会有最后胜利?怎样争取最后胜利?这些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解决了的,甚至是大多数人至今没有解决的.....”

小犹太含笑看着苞谷。

他对苞谷这种把事物的性质无限拔高的本事已由最初的惊讶不已到了而今的泰然处之。

小犹太说:“苞谷,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苞谷说:“我们家绿绿是最聪明的孩子。去放鞭炮去吧。”

两个人走到门口,小犹太弯下腰,替苞谷系好鞋带。

苞谷的手很巧,可是性子急,总是不耐烦系鞋带解鞋带,偏又喜欢穿系带款的鞋子,常常把带子扯断了就算。

苞谷看着小犹太,想起小犹太第一次替他系鞋带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在这一瞬间,久远的细腻的情愫与现下丰沛的爱意交融在一起,暖洋洋地在苞谷的周身激荡。他把手放在小犹太的脖颈间,那里有一点凉,还有一个小小的窝儿。

苞谷喊:“绿绿。”

小犹太直起身子,说:“苞谷,你那是什么眼神?非常地淫荡不堪。”

苞谷叹气:“唉,挺好的孩子,为什么眼神不济呢?我这是深情的眼神啊。”

小犹太突然有点害羞,圈着苞谷的腰用力抱了他一下。

苞谷开心地笑起来:“小犹太,来来来,送给我咬一下。”

小犹太断然拒绝:“不行!”

苞谷说:“真是越来越犹太了。就一下。我轻轻咬。”

“不给。”

“不给也得给。”说着,拉过人来就对着耳朵咬下去,咬得不重,小犹太没有作声,苞谷得寸进尺,拉了他的衣领往锁骨上咬去。腿上突地一痛,被小犹太狠踢了一脚。

小犹太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楼下,空地上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劈哩叭啦地放着鞭炮与烟花。

苞谷买的巨大的烟花一经点燃,彩球呼啸着冲上夜空,在空中炸开炫烂的花,然后又如无数的星子从空中缓缓坠落。非常地美丽,小孩子们欢呼起来。

苞谷呵呵笑着,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一个人。

苞谷回头一看,正是那个住在对门儿的老头。

苞谷笑着抱拳道:“新年好新年好,大爷。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老头也认出了苞谷,可是这大过年的,雷也不打笑脸人,于是也含笑回礼。

苞谷的口袋里正好有待客的烟,掏出来殷勤地递过去。

老头问:“那个,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好久没看见了啊。那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人。”

苞谷说:“是啊是啊,他去外地工作了。”

老头说:“哦。”扬扬下巴指着正跟孩子们玩在一处的苗绿鸣问:“那个娃儿,是你小兄弟还是侄子外甥?”

苞谷被问得鼻子都透不上来气,却还是笑着回答:“其实是我室友,就是一块儿租房子住。”

老头说:“哦。这是个好娃儿。来来去去不笑不开口,轻言细语,有礼貌懂规矩。你要好好向他学习学习。”

这话苞谷听了受用得很,点头道:“是是是。我要终身向他学习。”

老头也笑了。

对面,小犹太攥起拳头揉眼做不能置信状。苞谷伸出两个手指,回他一个胜利的手式。

小犹太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美丽牙齿。

夜风吹过。

这是个暖冬,风里没有凛冽,却有春的温暖湿润。

清风也透过没有关好的窗吹进了苞谷与小犹太的家。

清风不识字,却爱乱翻书。

风把桌上的那本薄薄的小书翻来翻去,发现里面一张图画也没有,真真是一本高深的书啊,于是,它把书小心地合上了。

淡黄色的封面,黑色端正的字:论持久战。

真的哦,小犹太想,一辈子呢,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啊。

番外完

29

那天晚上,宋青谷倒是回来得早。

两个人的话依然很少,吃了饭洗洗便睡下。

苗绿鸣很难得地失眠了。

宋青谷似乎也没有睡沉。

苗绿鸣的脑中出现了在电脑中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封来自国外的信,来自宋青谷最最向往的国家地理频道。

原来,宋青谷前一段时间寄了自己做的纪录片小样过去,参加了他们网站上办的一个小型的纪录片征集活动。

国家地理频道给他发了回信,说是很喜欢他作品的风格,如果有可能,想请他过去工作,可以办理工作签证。

哦,苗绿鸣想,他可算是美梦成真了。

难怪他这些天总是用那奇奇怪怪地眼光看自己,是不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还是,同情自己这个蒙在古里的傻子?

拦住他不让他走?真的让宋青谷一百年之后还闭不了眼?

跟他一起走?自己一个学中文的,去了美国做什么?在餐馆里洗一辈子的盘子?再说,人家请你跟他一起走了吗?

倒贴也没这么贱的吧。

还是做个留守一族,开玩笑,人家男女之间都有留不住的,何况自己一个小gay?拿什么留?人家夫妻间,兴许有个孩子,血脉相连,牵着绊着也是一辈子,自己呢?若是生出孩子来那可真真是活见了大头鬼了。

还是,做一个万里寻夫的男版孟姜女?

他母亲的,那种蠢事做过一次也足够了。

还有,还有,何滔。

他是不是决定跟何滔一同走?

宋青谷的鼻息不匀,苗绿鸣知道他没睡着。

真是,一张床上,两样心肠。

原来真是有同床异梦这种事的。

感情面前,真是众生平等。

第二天,苗绿鸣的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又过了两天,苗绿鸣的妈妈打来了电话。

苗妈妈的老同学,要给苗绿鸣再介绍一个对象。

这一次,对方也是一个老师,跟苗绿鸣不是一个区的。

苗绿鸣想,这真是天意啊。

苗绿鸣简直地自暴自弃了,答应了见面。

约在周六,在星巴克。

对方来得居然比他早。坐在五号桌上,那位介绍人阿姨也在。

寒暄了两句,阿姨走了,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傻坐着。

那女孩子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苗绿鸣,突然发问:“苗绿鸣老师,你觉得我们俩般配吗?”

苗绿鸣大吃一惊,“什么?”

女孩子把自己的胳膊伸过来,一段雪白圆润的酥臂。苗绿鸣心中出现红楼梦中的句子。可是,这跟般不般配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把胳膊移近苗绿鸣的胳膊。

“我的胳膊几乎是你的两倍粗。我块儿比你大,我甚至比你还大三个月。”

女孩子笑起来。

苗绿鸣在那笑容里无地自容。

他母亲的,他不仅快被男人丢了,也同样被女人唾弃。

也许他是史上最失败的人,也是最失败的gay。

就在下一秒,苗绿鸣感到了更大的挫败。

有人进了门。

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宋青谷与常征。

跟着的好象是采访的对象。苗绿鸣想起来,这家星巴克其实离着宋青谷他们台不远。苗绿鸣也记起宋青谷曾跟他说过,有时,为了采访对象能够放松精神,会把他们带到咖啡店或是小公园里进行采访。

天意,苗绿鸣想,原来生活远比小说要戏剧得多。

宋青谷惊讶,宋青谷发呆,宋青谷生生咽了要冲口而出的询问,宋青谷背对着他们坐下,宋青谷强装看不见他们。常征却掩不住面上的疑惑,不时地望向这边。

苗绿鸣彻底放弃,索性与那女孩子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女孩子竟然答应了站起来。真的跟苗绿鸣差不多的个头,肩背的轮廊却要大出一轮去。

苗绿鸣他们从宋青谷他们旁边走过去,走出来多远之后苗绿鸣才发现自己满手的冷汗,腿软得快要迈不动步子。

去他母亲的,苗绿鸣想,他宋青谷可以**,为什么我苗绿鸣不能爬墙?

真是,真是一团乱。

真是,真是悲哀。

女孩子突然走到苗绿鸣的前头,回过脸来用手在他眼前扇一扇:“喂,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苗绿鸣问:“什么?”

“我是说,”女孩子说:“我说我们不般配,其实不完全指外表上。你的心里有人吧?”

苗绿鸣一惊,女人真不得了。

“你灰头土脸,心事重重,神思恍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怪可惜的,其实我对你倒挺有兴趣的。我觉得你好象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很有趣。”女孩子退后两步再端详苗绿鸣:“有趣。”

苗绿鸣苦笑。

这么一笑,女孩子便不觉得他象漫画少年了,漫画里的少年,不会有这样沉重无奈的表情。

女孩子说:“我的看法是,宁可跟一个花花公子交往,也千万不能碰一个心里有了人的人。”

苗绿鸣心不在焉:“是吗?”

“是。”女孩子答得很俏皮,“你可以称之为‘马氏爱情定律之一。’”她姓马。

苗绿鸣结束了一败涂地的相亲回到家,宋青谷过了不多久也回来了。

宋青谷意外地沉默了半晌,然后很慢很慢地问:“绿绿,今天,你,去相亲了?”

苗绿鸣也慢慢地答:“是。”

“你妈妈安排的?”

“是。”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安慰,”苗绿鸣补充道,“人家没有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她。我也不配不上你。我谁也配不上,我整个人就是落花流水,一无是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宋青谷说。

“可是你心里未必就没有那么想过。”

“我,我这个人,这么让你,不能依靠?你什么也不对我说。”

“是。”

“是什么?是你什么也没说,还是我不能依靠?”

“你不能依靠。”苗绿鸣说,过一会儿补充:“我已经学会谁都不靠。我靠我自己,从今以后,我只能靠我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苗绿鸣心里突地涌上无限悲凉,真是凉。“你问我为什么?”

“是,我就问你,为什么?”

“因为,”苗绿鸣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不--值--得!”

“那么谁值得,是曾经的谁值得,还是你现在找到了什么值得的人?”

“都不是。”

“我做了什么,会突然让你这样幡然醒悟?”

“你做了什么?你都做过些什么?你跟何滔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套你替他找到了吗?”

宋青谷怔住了,仿佛是细想了一下,他明白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跟何滔真的没什么事,这其中有隐情,你会不会相信?”

“那么国家地理频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看了我的信?”

“是啊。”苗绿鸣自嘲地笑,“难得做一回小人了。对不住。”

宋青谷久久地盯着他,“如果我跟你说,我不会去,你会不会想信?会不会信?绿绿,你就告诉我,你会不会信?”

苗绿鸣看向窗台,那里的一盆仙客来开得正好。其中一朵,半开的花瓣,呈现出一个拥抱的姿态。象是凡人梦里一个小小的渴求。

“不会。我不再信了。”

“倒底是为什么?”

苗绿鸣只觉得有火苗子腾腾地窜上脑子,烧得他七荤八素,痛不可当,“为什么?因为你是这样一个人!你自私,自恋,自大,小气,狭隘,宽以待已严以律人,处处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有着种种不可理喻的臭毛病!你是不是以为地球都该绕着你转的?是不是以为苗绿鸣天生比你低贱,天生该匍匐在你尊贵的脚下,一次又一次地退让,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刹那间,苗绿鸣想,原来,那些事,自己统统记得,原来他在乎,原来他计较,原来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大度,原来他的忍让不是一种基于理解的包容,只是无奈地退缩。

原来那些事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他自己刻意地掩盖了。

象是沉在河底的泥沙,总会有一天,借着某一个契机,翻腾上来,混浊了他们的河水,堵塞了他们的河道,让他们不知何去何从。

宋青谷的天灵盖上炸开一个响雷,他象个面对突然而来的指责的孩子,张皇失措,平日的灵牙利齿,张狂不羁全淹没在一片惶惑中。

他一直以为,好脾气的绿绿,温顺的小犹太,他的和缓,他的温柔,他的宽容,都意味着他了解自己,他明白自己。

原来,并不是。

哪里错了?宋青谷感到了肝肠寸断般的疼痛,还有,从未有过的剧烈的不安。

半天半天,宋青谷才挤出一句话:“绿绿,你,原来,原来,在你眼里,我是......是这样的。”

苗绿鸣无语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

宋青谷,这个跟自己相处了近两年的男人,在自己的眼里,真的就这样一无可取吗?那么,在一起的两年,是为了什么?同居的意义何在?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或热烈或缠绵的做爱,仅仅是生理的发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突突突地冒出来,震得苗绿鸣的身子扑簌簌地抖起来。

宋青谷过半晌,又艰难地问:“绿绿,我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一生一世?哪怕,想过一次?有没有?就一次,有没有?”

苗绿鸣无言以对。

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春暖花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柴米油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吻着彼此的瞬间,有没有想过?

融为一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久久得不到答案,宋青谷再也没有等答案的勇气,他发现自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几乎丧失了一辈子的高傲。

“那,绿绿......,你还......你还在不在意我?关不关心我?”

只在这一念之间,苗绿鸣心里全部的委屈激荡上升,无限膨胀。

“关心你?你关心过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在学校里受的是什么罪?”

宋青谷听出了不对劲儿,“怎么回事?绿绿,学校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宋青谷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躲开,“你告诉我!”

苗绿鸣用力甩开他,但是甩不开,“不告诉你!”

宋青谷也急了,下死劲儿握了他的肩,两个人竟然象是扭打在一起似的,“说啊你!为什么你什么也不说!”

“我说了有用吗?”

“没有说怎么知道没有用?如果不是你把什么都藏着掖着,至于到今天这样吗?”

“至不至于都没用了,去你的美国吧!”

“我跟你说了我不会去!”

“不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说清楚!”

“我怎么能碍了你的大好前程,我这块绊脚石还是自己识相地滚蛋吧!”

“谁说你是绊脚石?”

“宋青谷,等你说出来我就死无藏身之地了。”

“慢着慢着,你又岔开话题。你先告诉我学校是怎么回事,谁给你气受了?”

“不说!”

“苗绿鸣,你说不说?”

“不说怎么样?”

怎么样?宋青谷也不知道怎么样。他除了抓着他的肩膀什么法子也没有。

这个苗绿鸣,这个小犹太,他是他心里的嫩豆腐,拍不得打不得,捧在手心中也怕掉在地上破了皮沾了灰,但是小犹太并不明白自己对于宋青谷的重要。

还是,他宋青谷没有让他明白?

宋青谷放软了声音说:“绿绿,说话好吗?冷暴力无益于问题的解决。”

“暴力?”苗绿鸣挣出宋青谷的手掌,拉开衣领,肩膀上红了一片,“你暴力我暴力?”

“绿绿?”宋青谷在这一刻把心潮起伏,心乱如麻,心如刀割等等诸多成语诠释的情绪实实在在地尝了个遍。

“绿绿,过来,我看看伤着没。我们有红花油......”

“不用了。”苗绿鸣转身去拉门。

“绿绿!”宋青谷大惊之下从后面拦腰把他抱住。

苗绿鸣没有回头,声音里有无限的疲惫。

“宋青谷,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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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那一年,宋青谷说要给苗0绿鸣过生日。

刚认识的时候那一次的生日,苗绿鸣没有让宋青谷知道,那时候,他们还暧昧着呢。天天电话来电话去的。

宋青谷说:“小犹太想要什么礼物呢?”

小犹太笑着说:“礼物这个东西吧,它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你对我有足够足够的了解,深入我心,就会有这样的效果:你买来的东西我一看,啊,正是我想要的啊。”

宋青谷哈哈笑起来:“你这死孩子,就是爱玩弯弯绕,我这个人特别地实诚,我们北方人,厚道,要什么就说,一定满足你,就是别让我猜迷,我从小就不爱猜迷。”

苗绿鸣白他一眼:“因为你从来猜不中吧。”

宋青谷把他搂过来搓揉着,“就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你弄出这么一堆话,你嫌我了解你不够深入是不是?来来来,且让我好好深入深入你。”

苗绿鸣原本坐在沙发里,被宋青谷顺势按倒掀了衣服在胸前咬了一口。

苗绿鸣惊叫,宋青谷不理他,继续下口,咬着咬着嬉戏就变了味着,顺着胸口一路舔了下来。

苗绿鸣在沙发里缓缓地躺平了,脚尖在一阵又一阵的酥麻里绷直,尽管他的心不认为这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他的身体却不能拒绝这样的愉悦。

头顶上射灯的光因了宋青谷的动作而晃啊晃啊,那光线象水波一样地流动。

苗绿鸣摸着宋青谷浓密的头发,感受着他激情却并不粗暴的挺进。

心里叹起来,怎么又变这样了呢?

苞谷说送他一套像样的西装吧,犹太那么瘦,买那种修身的款吧。

苗绿鸣一打听那价钱,便直呼抢钱,宋青谷劝说无用,也就做了罢。

后来,两人在珠江路电子城拿了乱七八糟一堆宣传单,最终,苗绿鸣看中一款PDF,带牛津英文大辞典与记事电子书等功能的,苗绿鸣还是嫌贵了,宋青谷勾勾他的下巴说:“我送你的你心疼什么?”

说好了两个人找一个空闲时一起去买的,可是宋青谷一忙开,真的是抽不出身来,就拖下来了。

那天,苗绿鸣一下班也不磨蹭了,收拾收拾就往外赶,因为师兄今天约了他吃饭。

说起来,苗绿鸣想,真是好久没有跟师兄碰面了。

到师兄家的时候,师兄还没有做好饭。说是新学的菜式,有点复杂呢。

苗绿鸣笑眯眯地说自己也可以炒它两个菜请师兄尝一尝。

师兄看他扎围裙卷袖子,倒油呛锅的架式,笑起来,“宋某人敢拿我们苗苗当小男仆?”

苗绿鸣脸红了,“不是不是。各有分工。他负责打扫洗衣服。有时也交换做做。”

师兄说:“苗苗你快乐吗?”

苗绿鸣想一想:“还行。”

师兄拍他的头一下:“这个说法太笼统了。快乐在哪块?”

苗绿鸣脸更红:“反正他还算可以啦。”

师兄说:“苗苗,你还是那么不自信的样子,你完全可以要得更多。”

苗绿鸣眯着眼笑:“我觉得我一直都要得很多,就怕什么也要不来呢。师兄,你不用担心我,看到苗头不对我会撤的。”

师兄捏捏他的耳朵:“傻孩子,没有人能在爱情里全身而退的。总之,他要对你不好,你来找我。我替你把他给废了。”

师兄跟宋青谷差不多个头,但是师兄可是原来学校里正二八经的柔道队的主力,苗绿鸣想象着宋苞谷可能被打倒在地的情景,笑起来。

师兄做的菜里有一味煲非常地鲜美,是用新鲜的河蚌与自家腌的咸肉炖成的,汤汁雪白,香气浓郁,是苗绿鸣的最爱,以前师兄就常做给他吃。

苗绿鸣喝一口汤,舒服地打一个哆嗦,师兄齐讯看着他那样子,笑起来。

苗绿鸣说:“师兄师兄,以后你去了美国我就喝不到这么好的汤了,比我姆妈做得还好呢。”

齐讯看着他说:“那你以后也去美国,咱们用美国河蚌来做。”

苗绿鸣咕咕地笑,“美国有没有这样的河蚌哦。”

齐讯笑着拍他的头:“就说你来不来吧。”

苗绿鸣说:“要去的要去的。有师兄你在,就算游泳偷渡我也要想法子去看你的。说不定你那时候和师姐都有小宝宝了。师兄啊,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齐讯说:“我是比较喜欢女孩的,可是,如果是一个象你这样的男孩嘛,我也喜欢。”

苗绿鸣疯笑起来:“师兄你占我便宜哦。”

齐讯想,占你便宜,想到是想过,下不去手呢。再说,家里那一摊子,你师姐那里一摊子,我哪敢把你拉进那浑水里去?也是自己勇气不够,这辈子,也就这么看着你了。

在饭后师兄拎过来两个袋子,一袋是各种好吃的,还有一袋说是给苗绿鸣的生日礼物。

苗绿鸣打开袋子来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

师兄问:“喜不喜欢。提早一点儿送你,过两天你生日,想你也不可能跟师兄一起过的。”

苗绿鸣说:“很贵的师兄。”

齐讯说:“你喜欢就行,多少钱也买不来高兴。”

苗绿鸣走的时候,师兄送他下去,苗绿鸣走到一半又推师兄回房,“师兄师兄,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是不是象浆湖?”

齐讯做认真思考状,然后说:“不象。我觉得你比较象泡泡果奶。”

苗绿鸣大笑着扑上去猴在师兄的身上,师兄抱着他摇晃。

苗绿鸣俯在师兄的肩上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师兄。”

声音很轻,齐讯还是听见了,不知为什么有点心酸。

回到家,宋青谷还没有回来。

苗绿鸣打开那个礼物的盒子,拿出里面的那一款PDF,放在手心里颠着。

这事儿,稍微有一点儿难办呢。

当然跟宋青谷明说是师兄送的,他会相信的吧,不过,多少会有点儿介意的吧。

果然是介意的。

那天宋青谷回来得很晚很晚,差不多到临晨了,苗绿鸣那会儿正是睡得最迷糊的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件事。等宋青谷自己发现那个礼物的时候,苗绿鸣觉得自己稍稍有一点儿被动了。

宋青谷说:“哪儿来?我不信是你自己买的。你犹太不可能的。”

苗绿鸣说:“师兄送的。”

宋青谷说:“你也跟他商量过过生日买礼物的事儿?”

苗绿鸣笑着:“怎么可能呢。真的是巧了。”

宋青谷说:“也就是说,你师兄对你了解地比较深入,不用商量他就能知道你的心思。”

苗绿鸣说:“说什么哪。师兄就是师兄。我跟你说了人家有师姐的。”

宋青谷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嘴:“双向插座也是有的。”说完了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可是面上还不肯做出软姿态来。

苗绿鸣有点儿着急:“苞谷你别那么说,师兄是君子。”

宋青谷说:“那咱们都不是君子了?”

苗绿鸣笑:“苞谷,我跟师兄真的没有什么,若有什么也不会等到今天。”

宋青谷说:“是,要说起来,我真不是什么君子,自己以前也是一踏糊涂的......。”

苗绿鸣很少听到宋青谷如此低调地说话,不禁心软:“苞谷,你放心,第三者我是不会再做的。”

接下来,宋青谷又说了一句叫他自己后悔不已的话:“你说这事儿也奇怪了,何滔长得那样吧,我还真从没有担心他会招三惹四,你说你吧,小鼻子小眼睛的,我还就是不放心你。”

苗绿鸣说:“你的意思是,何滔的品行比较高洁,我就比较低贱,谁都可以上,是不是?”

宋青谷说:“那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

苗绿鸣说:“你还用说?不怕你说,怕你不说但就是那样想的。”

苗绿鸣真生了气。

宋青谷很是后悔,遇上这犹太的事,他觉得自己特别地反常,老娘们儿似的,他想纠正,却不知怎么纠正。

一只苍蝇嗡嗡地飞,没头没脑地撞着玻璃,宋青谷扑过去与之奋战。

终于把那苍蝇赶了出去,宋青谷在水池边洗抹布,眼角的余光看见苗绿鸣还站在原地不动。

看样子小犹太动了真气。

侧面看上去,小犹太身形尤显单薄,小模样象个少年。

宋青谷叹气:原来自己真是个恋童癖。

有这样一种人,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想把他弄痛,若是他们喜欢某个小婴儿,总喜欢把人家孩子的小胖胳膊小胖腿儿咬得一排排牙印儿。南京人讲所谓“恨疼。”

宋青谷就是这样的人。

在不经意间,他会伤了小犹太,他也能意识到,并且他自己也是痛的,自己也觉得自己颇不是东西,但是他茫茫然辩不清正确的爱的方向,就象那只没头没脑的苍蝇。

苗绿鸣也不说话,宋青谷跟他说话他也仿若是听不到一般。一直到晚上,宋青谷受不了了。

他做好了饭,去叫苗绿鸣来吃。苗绿鸣吃完放下碗也不理他,径直回卧室看书。

宋青谷这里洗了碗收拾了厨房,在卧室里绕了几个圈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终于沉不住气了。

坐到苗绿鸣眼前说:“说话呀。有什么意见,说。”

苗绿鸣看看他,不理。

宋青谷说:“苗老师,你这样不说话叫做冷暴力懂不懂?”

苗绿鸣还是不吱声。

宋青谷无法,上前去抓紧他的肩膀,被苗绿鸣机灵地闪开抓紧了个空。

宋青谷讶异道:“咦?”

苗绿鸣不屑道:“切!”

宋青谷居然笑起来,“好好好,总算是有点儿动静了。”

小犹太盯着他看半晌突然问:“苞谷啊,你是不是有点儿离不开我的意思呢?”

宋青谷的心与嘴之间,山高水长。心底里的话,如娟好的女子,等百转千回地来到嘴边,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苞谷怪笑一声:“想什么哪!没有你这颗小鸡子儿,我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苗绿鸣一笑:“也是。没有你这口破铁锅,我也能吃上燠灶面。”

小犹太开始反击了!

宋青谷叭地拉灭了灯,压住苗绿鸣一通乱亲。

话说宋青谷的胡子生长能力十分地强,一天下来,长成一片青,毛刺刺地,手也随着越来越放肆起来。

宋青谷仗着身能的优势,三下两下解除了苗绿鸣的衣服,用膝盖顶开苗绿鸣的双腿,嘴也没闲着,在苗绿鸣胸前一气啃。

这一场性爱里,两个人都有点儿气乎乎地,却生出不同寻常的快感来,宋青谷用力把苗绿鸣的双手按在枕边,苗绿鸣头扭过来扭过去就是不让他亲到。

这别扭劲儿格外地激起来宋青谷的欲望,他用一只手把苗绿鸣的双手压在头顶,腾出一只手来,拉起苗绿鸣的一只腿,总算是没有忘记润滑,一下子顶进苗绿鸣的身体里。

苗绿鸣疼得一个激灵,挣出手来,叭地反手打在宋青谷的背上,好脆响的一声。

苗绿鸣唔噜着说:“出去,没戴套子。”

宋青谷喘着说:“小混蛋,这种状况你叫我出去!”

还是放轻了动作,不消一会儿,苗绿鸣便有了感觉,那声儿也变了。

宋青谷轻轻地抚摸着苗绿鸣的脸,在肉体如此亲近的此刻,宋青谷才能确确实实地对自己承认,他是爱他的。

爱这个小犹太。

性爱让宋青谷对自己的爱情确认不移。

苗绿鸣当然也是喜欢宋青谷的肉体的,但是,他不认为肉体的紧密相连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但是宋青谷却认为是。

这件事这就样过去了,但是苗绿鸣与宋青谷在一起的这第一个生日,也算是不欢而散了,宋青谷到底还是送了别的礼物,但是,他心里还是留下了疙瘩。

苗绿鸣也明白宋青谷的心思,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了宋青谷心里的疙瘩,不怕别的,怕的是越描越黑。不如随它去得了。

同时,苗绿鸣想:是,对了,前些日子那些事没有告诉宋青谷是对的。勉他疑心更多。自己呢,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无遮无拦的,整个人象一本打开的大字版儿童读物,不消一会儿就读透了,就不再挂在心上了。

小犹太与大苞谷,已往恋爱的瓶颈里去了,只是他们都还没有足够的自觉。

果然在爱里的人是顶顶糊涂的。

也该着他们事儿多,不及他们对这件事来一个反思,又有一件事来了。

那天宋青谷接到苗绿鸣,听得他在电话里,声儿都不对了。

23

小犹太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宋青谷几乎可以想见他拿着电话打转转的样子。

宋青谷说:“你看你那点儿小出息,不就是你爸爸要出差来南京吗?来就来呗。”

苗绿鸣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爸,我爸妈他们以为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呢。我我我,我没跟他们说搬家的事。我......我......”

宋青谷说:“我我我,我什么呀,就搬个家你爸爸还能把你吃了啊?就说我是你的室友,同住在一起好省房租的。你爸还会查咱们的房产证啊。”

苗绿鸣说:“苞谷......”

那边宋青谷已经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怪委屈我的?不忍心了吧,没得说,晚上好好补偿我吧。”

苗绿鸣啐他:“你怎么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

宋青谷说:“行了行了绿绿心肝儿。以前我委屈过你一回,现在给你委屈回来。”

苗绿鸣说:“我可,没那个意思。”

宋青谷说:“我知道。”话锋一转,又没正形了:“话说我的老岳父什么时候到呢?要不要俺去迎接?”

苗绿鸣也笑起来,“死苞谷,谁是你老岳父,我爸一点儿也不老。”

及至见到本人,宋青谷才明白,苗绿鸣说的:我爸一点儿不老是什么意思。

苗绿鸣说他爸爸有五十了,可是看上去也就四十岁,星眉俊目,身材挺拔修长,唯觉神情刻板了一点儿。

宋青谷陪苗绿鸣去火车接人的。

趁苗爸爸不备小声地说:“绿绿啊,你爸爸可比你英俊得多了。”

苗绿鸣说:“那是当然。我爸年青的时候在单位,号称研究所第一美男子。”

宋青谷轻佻地摸了他脸一下:“怎么没有遗传给你?”

苗绿鸣吓得兔子似地跳开。

宋青谷事先在绿柳居素菜馆定了一桌,要请“苗伯父”吃饭。

席上,宋青谷再次做了全面的自我介绍,自己是小苗老师的室友,采访的时候认识的,比较投缘,就一起租了现在的房子,这一次请伯父一定要住下来,让自己好好招待一下。

宋青谷说:“我听小苗老师说,伯父原本就是南京人。等下我特地叫了一道菜,伯父一定喜欢。”

原来那道菜是臭豆腐煲。

甫一端上来,那一种似臭还香,似香还臭的独特的味道就飘散开来。

苗绿鸣捂起了鼻子。

苗爸爸却啊了一声:“啊,真是,好多年没有好好尝过了。我们家,鸣鸣和他妈妈都受不了这个味道。在苏州,也买不到这种正宗南京臭豆腐。”

这是见面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通话。

宋青谷一面给苗爸爸布菜,一面对苗绿鸣递着“你看我不错吧”那样的眼风。苗绿鸣暗笑不理他。

吃完饭,宋青谷把苗爸爸接到了家里。

苗爸爸进门的时候,微微一愣,宋青谷热情地请他进来。

苗爸爸说:“没想到宋记者这么整洁。一看就知道不是鸣鸣做的,他在家从不打扫。”

宋青谷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得到了小苗老师的许多照顾呢。有时他会做饭给我吃呢。还有,替我洗衣服。”转过头去对苗绿鸣做一个口型:给--我--暖--床。

苗绿鸣白他一眼。

苗爸爸又把给苗绿鸣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晚上睡觉时,又是好一通客气。

苗爸爸一定要在书房打地铺,苗绿鸣要他睡钢丝折叠床,宋青谷请他睡主卧的大床。

苗爸爸真的是非常客气,简直到了拘谨的地步,光是商量着谁睡哪儿就耽误了有半个朋小时。

后来,总算是说定了,苗爸爸睡大床,苗绿鸣睡折叠床,宋青谷到书房去打地铺。

其实在苗爸爸来之前,为了遮其耳目,苗绿鸣与宋青谷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了。

把苗绿鸣的衣服都放到另一个卧室的橱子里,在小折叠床上放上被子。等等等等。

躺到床上的时候,苗绿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宋青谷在人前是这样一幅热情周到又懂理的好青年形象。

苗绿鸣在黑暗里偷笑。

没想到,好青年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化身为采草大盗,摸上了苗绿鸣的床。

苗绿鸣推他,“你你你你,你快走快走。我爸就在隔壁。”

采草大盗得意洋洋地说:“他睡着了。”

可怜的小绿草儿说:“我爸爸睡觉轻得很的,一有动静就醒。”

采草大盗说:“那咱们不要有太多的动静。”

折叠床很小,睡苗绿鸣一个人还行。再加一个人高马大的宋青谷就显得挤了。并且,苗绿鸣稍一推拒,就发出吱的一声长响。苗绿鸣吓得半死,只好不做任何反抗。

狭小的空间,压抑的喘息,比什么样的**都更能煽情。

宋青谷一边在苗绿鸣的胸前轻挑慢捻,一边慢慢地把自己送进他的身体里去。

苗绿鸣咬着牙与那要人命的快感抗争着。

宋青谷狠狠地顶他一下,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说,那PDF,真是你师兄送的。”

苗绿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还记着哪。跟你......说了,是,要不......还有谁?”

宋青谷一面动作一面说:“当然记得,记一辈子呢。”

开玩笑,他想,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哎,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宋青谷好象迷上了这么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做爱,在苗爸爸呆在家里的这几天,天天一到晚上就摸过来,还轻声地说:“难怪人人都爱**,原来这么刺激呢。”

苗绿鸣被来折来翻去,又不能出声,连动下小手指也不能,只得且不去理他。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汗湿的身体,拿过丢在床底下的枕巾给他擦着,以往他们喜欢做完了去洗澡,可是因为苗爸爸在这里,不好惊动他。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的侧面,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月光轻盈地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种玉石一般的光泽,他睡觉的时候,永远都是蜷得象虾米,往常睡大床还行,小床就太挤了,他就只好把自己团得更小一些。

宋青谷从身后搂着他,突然说:“绿啊,你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跟家里人说呢?”

苗绿鸣哗地如流水一般地转过身来,黑暗里可以看见他睁得大大的眼睛,“不不不,你不是想......。”

宋青谷被他眼睛的惊慌给吓到了,那种恐惧,如果打在灵魂上的烙印。于是他拍拍他:“吓成这样干嘛?我也没说现在就说。”

苗绿鸣贴近他的脸,几乎着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我不敢。真的,你不知道,我妈妈,还有我大舅舅,如果知道了,比叫我死还可怕。”

宋青谷说:“那你瞒一辈子?还是说以后你还要去结婚呢?”

苗绿鸣攀住他的胳膊,整个人抖起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段,成绩不好,我妈妈说的,宁可跟我一块儿去死,也不能看我给她丢人现眼。我们苗家的孩子,绝不能让人看不起的。”

正说着,可能是手指碰到了桌头柜,上面的一个小闹钟咣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响声寂静里听来跟打雷的效果差不多。

苗绿鸣吓得身子一下子僵直了。

只听得那边苗爸爸的咳嗽声,然后起床的声音,拖鞋踢踏声,卫生间的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苗爸爸回房的声音。

宋青谷不是被苗爸爸的动静吓着的,是被苗绿鸣吓着的。

他搓着他冰凉的脸颊低声急促地说:“绿绿,绿绿,吸气吸气!”

好半天苗绿鸣才呼出一口长气,居然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他拉了宋青谷的手:“给我时间,”他慢慢地说,“多给我一点时间。时间。好不好?好不好?”

宋青谷说:“好。”

他想,他真是没有想到这小犹太的情况这么复杂。也是,天底下象他宋青谷这样有两对爸妈却又好象没有爸妈的人能有几个?罢罢罢,给你时间,并且,给你做个榜样吧。

苗爸爸在这里又住了两天说是要回去了,这次的项目挺顺利。临走前,说是想请宋记者吃顿饭,正好那两天宋青谷赶节目忙得要死,就婉拒了,说:“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的伯父。”

苗爸爸说:“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当时宋青谷与苗绿鸣谁都没有在意,后来,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的确是唯一个他们可以面对面以吃饭的形式来交谈的机会了。

送走了苗爸爸,苗绿鸣大大地松了口气。

宋青谷也恢复了他那赖赖的样子,开着玩笑:“我说绿绿啊,原来你爸爸是回民啊。”

苗绿鸣说:“是啊。正宗的回民呢。”

宋青谷说:“那你岂不是也是回民?我看你吃肉吃得挺香的吗。”

苗绿鸣笑道:“我民族是随我妈的。我妈是汉人。可是我继承了我爸爸他们回民的高鼻子。”说着,仰起脸来,向上翘翘鼻子。

果然,宋青谷想,小犹太脸上鼻子长得最好,挺秀小巧,半点多余的肉也无。

宋青谷说:“说起来,你爸还真是长得象阿拉伯人。跟阿拉伯人一样,面无笑容。那天我替他搬东西,他冷不丁冲我笑一下,倒给我吓一跳。啊!”宋青谷一拍大腿:“我知道你爸长得象谁了,象拉登!乖乖,幸好你爸没有生在阿拉伯国家,不然一准给绑去做了拉登的替身。”

苗绿鸣气得哑口无言,很不争气很孩子调儿地回道:“你爸才象拉登,你爸萨达姆!”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就谁的爸爸更象拉登或是萨达姆进行了激烈的讨论,然后又用肢体语言探讨了一下,仍未得出任何明确的结论。

常征知道了这事以后,笑得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她下结论道:“这事儿我得说句公平话,第一,这证明,男人要是幼稚起来,没底。第二,宝贝的爸爸我没见过,可是说句良心话苞谷,就你爸爸那派头,真的有点子象萨达姆!”

说起宋青谷的爸爸,苗绿鸣就想起,好象宋青谷有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一个城里边住着,他反倒没有自己回家回得勤呢。

宋青谷说:“我正打算最近回去一下。”

苗绿鸣也没在意。

过了两天,苗绿鸣在晚上看宋青谷拍的片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电视上打出的编导姓名由宋青谷变成了青谷。

苗绿鸣笑眯眯地说这是干嘛呢,好亲热的样子,青谷。

宋青谷说:“你懂什么,这是艺名。哼,整个市台,就我一个是正正经经电影学院毕业的,我决定弄个艺名,以示跟他们那一帮子二半吊子有所区分。

苗绿鸣说:“你又不进演艺圈,记者也要用艺名啊?”

宋青谷说:“这你就不懂了,记者用艺名的多得很。更准确地说应该叫笔名儿。有时候可以起身份掩护的作用,尤其是我们这种做批评性报道的。”

后来苗绿鸣才知道,不是那样的。知道的时候,苗绿鸣已经处于一下非常尴尬的境地了。

爸爸这件事过后,苗绿鸣其实是准备把严兴国的那事儿跟宋青谷提一下的。

可是,宋青谷说,他马上要去一趟外蒙古采访。

他很高兴,说这是我国第一次正式派大型的新闻团体赴蒙古,他们台,就派了他一位摄像,更进一步证明了他宋青谷果然是市台业务NO.1。

看他那么高兴,苗绿鸣也便高兴起来。

那个话题,就暂且搁下了。

宋青谷刚走的那两天,把小犹太给爽得啊!想到哪个屋到哪个屋,想躺哪儿躺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儿什么游戏玩儿什么游戏,想看什么碟看什么碟,想怎么践踏地毯就怎么践踏地毯,那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哪,一唱雄鸡天下白哪,翻身农奴把歌唱哪,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哪。

苞谷走的第一天晚上,小犹太就把晚饭安排到床上去吃了。举着啤酒瓶遥遥地祝苞谷一路平安,晚点儿回来。喝得多了点儿,站在床上,仰头象梅尔吉普森那样饱含深情地喊道:“Freedom!Freedom!”

正激动着的时候,苞谷打来了电话,说是正在北京准备转机,住得特别好,五星级,一个人一个屋,泡澡泡得舒服。最后反复地叮嘱小犹太保持家里的整洁和自己的清白。

小犹太态度非常好,一一做了保证,丢下电话之后,用油乎乎的手叭地在纤尘不染的玻璃茶几上按下一个细长的掌印。

这一个星期,基本上可以说是过得神仙一般的日子,小犹太几乎怀疑自己要羽化了。

除了那个严兴国。

他还是经常地开车冷不防出现在苗绿鸣的身边。表示出想复合的意思。

苗绿鸣于是更坚定了跟宋青谷提这件事的决心。

又过了一星期,开始有点儿想苞谷了。

想他晚上削好切成一片一片戳上牙签的水果,想他嚣张的话语,想他扫地板时的英姿,想他暖暖的腿脚,想他一声一声地叫小犹太。

好容易等到他快要回来了,小犹太用一个晚上好好地打扫了一下家,特别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还上了蜡,厨房与卫生间的地砖都趴在地上细细地用刷子刷过。

谁知道,等啊盼啊地把他盼回来了,可是呢,情况却大大出乎苗绿鸣的意料。

在后来,苗绿鸣常常会想这样一件事,可能,他与宋青谷,就好象孙猴子上西天取经,不把那九九八十一难给一一经历了,是取不来真经的。

24

宋青谷从蒙古回了北京的时候,给苗绿鸣打过一个电话。说是第二天到南京,大概是晚上。

还说在蒙古给他买了一双真正的羊皮靴,“拉风得一踏糊涂。”

他的声音喜气洋洋的,听得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苗绿鸣下班的时候,走得晚了些,因为赶一篇随笔,他想做完了明天晚上可以不带工作回家去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早黑了。

苗绿鸣后来想,他当时可能是挺兴奋的,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跟着他呢。

也是因为那个人这一天没有开车。

一直到下车,苗绿鸣都没有发现跟踪者。

从车站到小区门口,有一段挺长的巷子,平日里宋青谷也没少抱怨,灰大不说,一条路上的四盏路灯坏了三个。

被人从背后抱住的时候,苗绿鸣的第一直觉就是:抢钱啦。下意识地就护着包,开口要叫人,却被捂住了嘴巴。

有熟悉的声音在说:“别怕别怕,小绿。是我,是我啦。”

严兴国。

苗绿鸣挣脱开来,看着他,问:“你跟踪我?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严兴国凑近一点儿说:“小绿,为什么你不肯给我机会说一句话?”

他的嘴里满是酒气。

苗绿鸣说:“你又喝多了?”

可不是,他又喝多了。当年他有一次来南京,就是因为喝得多了,晚上在饭店忘了锁好门,被人扒了钱包。

还好第二天的飞机票是另外放着的,是苗绿鸣替他结的账,打车送他去的机场。分手后,他给苗绿鸣寄过钱,又被苗绿鸣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他母亲的,你一喝多,我就倒霉。不是钱倒霉,就是人倒霉。

苗绿鸣想。

严兴国不依不饶地拉着苗绿鸣:“小绿,你听我说,过去,我有难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们终究还是有过快乐的日子的。现在没有障碍了,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苗绿鸣气极而乐:“严兴国,你是不是当我这五年什么都没干,净怀念你了?我就是古代的女人,也犯不着为你这种人争一个贞洁牌坊!”

宋青谷过来的时候,别的没看到,就看到苗绿鸣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在那唯一一盏路灯下显得光润晶莹。

宋青谷被苗绿鸣那突来的漂亮激得火冒三丈,人上去的同时,拳头也上去了。

严兴国被打倒在地。原本两个身高差不了多少,但是,宋青谷要更结实一些,对付一个醉鬼,是轻松得多了。

严兴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地上翻滚两遭之后,身上的西装已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苗绿鸣惊呆在一旁。

哪路神仙来救他于水火。

这是怎么回事?

宋青谷如神兵天降,自己如被捉奸在床,百口莫辩。

宋青谷太失控,苗绿鸣实在是怕出人命。过去拉他,“住手住手,停下停下宋青谷,你听我说,听我说......”

有人闻声而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三个男人在打架,一个已被打翻在地,一个还要打上前,一个在拉。

有旁边者说:“报警报警!”

苗绿鸣怕宋青谷吃了亏,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回拉他:“回去说,宋青谷。回去说。”

两个人是跌撞着回到家的,门口有一堆行李。

宋青谷眉眼几乎挪位,不及坐下便问:“说,是怎么回事?”

苗绿鸣喘口气说:“是以前认识的人。早就没有来往了。”

“没有来往?”宋青谷说:“怎么样才叫还有来往?抓到你们在床上?”

苗绿鸣说:“宋青谷,公平一点。这件事,没有早跟你说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他会跟踪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

“你要早跟我说的是什么?”

“那个人,姓严,五年前,我上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分手了,现在他又找回来,我没答应,就是这样。”

“没答应?没答应你笑得那么欢?”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笑?”

“那我现在问,你为什么笑?”

苗绿鸣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说什么?怎么说?

“没有别的任何的实质性的东西,我就是对他说叫他不要再缠下去了。就是这样。”

“实质性的东西?怎么才叫实质性的东西?”

苗绿鸣只觉头翁翁地大了两圈:“宋青谷,人人都有过去......”

“我知道,”宋青谷接过话头,“你是说何滔的事。何滔的事我并没有故意骗你。后来,也的确是做的有点儿张无忌,我以后也绝不会再纠缠不清的。绝不会!这个你放心!”

这个问题上,他的确是心愧气短。

“我也不是拿何滔说事儿。苞谷,我们别吵好吗?我以人格保证,我没有说谎。那事已经结束了,这个人也不再跟我有关系了。”

宋青谷忽然觉得有点儿累:“苗绿鸣,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苗绿鸣听得这话心里只是一沉:“没有了。瞒也不是故意的。我当他早就死了的,没想到他会阴魂不散。”

宋青谷不说话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苗绿鸣说:“要不要先洗澡,我去烧水。”

本来他想问,为什么提早一天回来了,一转念,这种问题,还是别在这么不恰当的时间里问为好。

宋青谷进了卫生间好一会儿,没有听见有水声传出来。苗绿鸣正在纳闷,宋青谷走了出来,衣服裤子都穿得齐齐整整。

苗绿鸣说:“你怎么了?”

宋青谷说:“苗绿鸣,你就给我句真话,你跟那个姓严的,到底还有关系吗?”

苗绿鸣问:“什么意思?我刚才说清楚了。”

宋青谷说:“是,我带何滔来家住过,但是,事先跟你说了的,没瞒你的。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哪怕你告我你带他回来过,也没什么,但给我句实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行不行呢?”

苗绿鸣说:“你在说什么?”

宋青谷举起手里的东西:“说什么?我在我家里发现了即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头发,我刚又看到你在家门口跟别的男人笑眯眯,我就想问问实情究竟是什么。”

苗绿鸣说:“什么头发?”他看着宋青谷指尖的那根头发,“那就是我自己的头发,还会有谁呢?”

宋青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你的头发?你头发是黄的吗?什么时候染的?”

苗绿鸣说:“染什么?从来没染过你不是不知道,兴许那根头发快要变白了所以显黄。”

宋青谷说:“你就编吧。怎么圆你怎么编。”

苗绿鸣说;“我为什么要编,是事实。家里没来过外人,就常征姐来过。”

宋青谷说;“常征?她的头发是红棕色带卷儿的,那么长,你还真把我当傻子啊?”

苗绿鸣说:“要不?就是你的头发?”

宋青谷piu地从自己脑袋上揪下一根头发,送到苗绿鸣的眼皮底下说:“我的头发?我头发有这么软吗?你骗人也不是这么个骗法的。”

苗绿鸣这才想起,严兴国的头发,有一缕是染成黄色的。

苗绿鸣无奈地说:“宋青谷,我们别吵好不好?大家都冷静冷静。”

宋青谷冷笑道;“冷静?我都绿盖儿压顶了我还冷静?”

苗绿鸣说:“谁给你戴绿帽啦?你说话得有根据。”

宋青谷说:“除了你还有谁?指不定给我戴了几顶了,我还做梦呢。”

苗绿鸣喘气都不顺了,“宋青谷,我......你.......你那根头发不要扔,我跟你去做DNA鉴定!”

小犹太果然是书生气十足。

宋青谷说:“少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

苗绿鸣气急而笑道;“宋青谷,怎么我在你眼里仿佛有点儿人见人爱的意思?”

宋青谷说:“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两个字:淫荡!”

小犹太气疯了,但依然记得自己的教养,不说脏话,所以他说:“放你的狗屎猪瘟屁!”

人怎么可能发出猪狗的气息来呢?小犹太只是借着生物学上的不可能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

宋青谷说:“你骂谁放屁?”

“骂别人对不起您老人家的无耻!”

“谁无耻?你无耻我无耻?”

“你无耻!”

“信不信我煽你?”

“你敢!”

宋青谷哈地怪笑一声:“我不敢?我不敢吃面碱拉屎把你摊上!”

小犹太败下阵来,他知道宋青谷没说好话,可他真没听明白。

地域性差异啊!

苗绿鸣说:“行,宋苞谷。你不信我,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信你。那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手!”

宋青谷冲口而出:“你觉得没意思啦是吧?”

说完了他就后悔。

苗绿鸣说:“是!我告诉你宋青谷,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行。人在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不能相容。”

宋青谷说:“你......你想怎么样?”

苗绿鸣叹气:“我也不想怎么样。就想冷静一下。”

宋青谷说:“回屋去冷静。站在门边儿冷静什么?”

苗绿鸣说:“宋青谷,我出去住两天吧。我们以后再谈。”

宋青谷一把抓着他,抓得死紧,简直象练过鹰爪功似的:“你去哪里?你不就是去你那个师兄家住吗?”

苗绿鸣说:“我不去师兄家,我保证。因为师兄知道了会废你的,你这么个完美的人,少条胳膊或是断条腿全世界人民都会不答应的。”

宋青谷嘿嘿冷笑:“你又不是狡兔,难不成还有三窟。”

苗绿鸣气极攻心:“放手。我要走!我不担这个淫荡的名声,你什么时候给我平反再说。”

宋青谷有点儿晕了:“我现在就给你平反。不准走。”

苗绿鸣说:“你要冤枉就冤枉,说平反就平反。你皇帝啊你!”

宋青谷说:“小犹太,你打定主意吵下去是不是?”

因了过去的经历,宋青谷最怕吵架,孰不知吵架有时也算是一种交流,况且也是他自己起的头。

苗绿鸣说:“吵又怎么样?你冤枉我!从小到大,我最怕人家冤枉我,你冤枉我!”

其实宋青谷此时已经稍稍控制住了情绪,事情虽然有些让人生疑,但是,从小犹太的为人来看,也不象是有什么奸情,自己因为一根头发,阴沟里面瞎翻腾,实在是有点儿过分。

只是,哪里有好台阶可以下得来这高坎儿?

宋青谷把小犹太连抱带拖进了卧室,“你哪儿也不准去,一有矛盾你就要抬腿走人,了得了你!”

小犹太抱了腿窝在床上不动,又开始不说话。

宋青谷自去洗澡,想想不放心,进卫生间前把主卧的门给锁起来了。

洗完澡,进得房里,发现小犹太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宋青谷看着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心尖子都在颤。

完了,他想,算是被这小犹太给镇住了。

走过去,坐在床边擦头发,偷眼看苗绿鸣。

苗绿鸣不作声。

冷暴力,宋青谷想,果然是冷暴力比较厉害。

宋青谷故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弄出好大的声响。看看苗绿鸣还是没声音,开始打开音响,放他从蒙古带回来的CD。

浑厚苍凉的男声在屋子里水流一样地漫开来。

苗绿鸣还是没有动静。

宋青谷想,小犹太做革命先烈打死也不说状,自己到底也不是汉奸反动派,还能逼供不成。

于是,宋青谷合身扑上去,上下其手,一边威胁:“叫你不说话。”

苗绿鸣终于开口:“这没用的。”

宋青谷没有听明白:“什么?”

苗绿鸣转过脸来看着宋青谷,往常碧清的眼睛里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悲哀慢慢地漫上来。

“我说,这样,没用的。我们不能老是靠做爱来解决所有问题。”

宋青谷愣住了。

苗绿鸣接着说:“把音乐关掉好吗?我累了。”

宋青谷关了音响。

嘴上还在不服气:“哦,变你有理了。”

苗绿鸣接着说:“我没有骗你。具体的经过,你去问常征。”

第二天晚上,苗绿鸣一直到十点钟还没有回家。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

宋青谷开始象热锅上的蚂蚁了。

拉了常征跟他一起出去找。

“你不是一直自封是我们的介绍人嘛,你有责任为我们解决矛盾的。”

常征说:“我呸!你去死!你自己去负荆请罪去!”

宋青谷说:“谁叫你早不告诉我绿绿跟姓严的事儿?”

常征说:“凭什么告诉你,人家宝贝信任我才跟我说的,谁没有过去?就你跟何滔那纠缠劲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绿绿?”

宋青谷急了:“我跟何滔真的没什么了,就是兄弟那样。这次,真的是我昏了头鬼迷了心窍了。我错啦行不行?”

常征说:“你还敢跟我急?不陪你找人啦!要解释你跟绿绿好好解释去,我不要听!”

宋青谷说:“常征常征,我也叫你姐姐啦,你老人家打个电话,他看到我的号码准不接。行不行?”

常征说:“刚才打了绿绿也没接。”

“再打再打。”

电话终于通了,常征问:“宝贝,你在哪儿?”

25

苗绿鸣听见常征的声音,心里也明白宋苞谷肯定在一旁。

苗绿鸣说:“我在学校呢。”

常征说:“我们去你办公室找你了,没见你啊。”

苗绿鸣说:“我不在自己办公室。在秦婆婆的特办。”

秦婆婆是类思的特级教师,全国都有名气的,哪个年青教师被她看上那就是出名在即了,会被重点陪养的。老太太八十了,早退下来了,可是还每天来上班,专带徒弟,前两年老伴儿去世了,她更多出时间来了,常常加班带年青人备课。

苗绿鸣接着说:“下周我要对全区开课,秦婆婆帮我磨课。”

反复备课,甚至在哪一处要说什么样的话都一一讨论定,叫做磨课。

常征笑说:“这样啊。你也不来个电话。某人疯疯颠颠的,找你一晚上啦。你快回家吧。”

苗绿鸣迟一会儿说:“嗯。一会儿回去。”

一边宋青谷狂打手势:问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我们去接他。

常征不慌不忙地说:“要不,我们来接你吧。”

苗绿鸣忙说:“不用不用,我这就上车啦。”

其实备课是真的,可也至于备这么晚,人家老太太还要早睡早起呢。

八点多钟,苗绿鸣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反正心里面有一点别扭也有一点尴尬,宋苞谷有点过分,自己也不咋样,想生生气,也有点儿理亏,想算了吧又有点儿不甘,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坐了车都到家了,也不

回去,在外面瞎逛,超市,租碟的店子,牌摊子,转了个遍。

苞谷的电话也来了两三通,就是没接,还是生着气,并且,也不知说什么好。

宋青谷不许常征回家,一定要她陪着站在小区路口等苗绿鸣。

过了有半个小时,苗绿鸣回来了。

常征说拿腔拿调地说:“啊呀,龙蛋回来了。”

宋青谷收了脸上的笑说:“还知道回来啊?”

苗绿鸣不理他。

常征踢宋青谷一脚,“又不说人话了!道歉!”

宋青谷笑得有两发忸怩:“我道歉!”

“谢罪!”常征说。

“我谢罪!”宋青谷小声说。

常征说:“我要回家了,哎哟,我的腿快断了。”

宋青谷说:“行了,你快走快走吧。”

常征气不过:“就没见过这么过河折桥的人!下次别指望我再帮你!”

苗绿鸣过去拦了辆出租车,给了钱,招呼常征上车,“我马上给姐夫打电话,叫他在楼下接你。到家了来个电话常征姐。”

常征摸摸他的脸:“还是小秧苗儿好,不枉我疼你。”

上车前,又把苗绿鸣拉到一边说是要说点儿悄悄话,叫宋青谷滚一边儿去,不准听。

常征说:“我跟你说宝贝儿,两个人的日子哪,就好比一本流水账,糊糊涂涂地算了,要是真的计较哪笔赔了,哪笔赚了,那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我老公,人才普通,但是唯有一样,大事绝对清醒,小事从来糊涂。就冲这一点,我就能跟他过上一辈子。”

苗绿鸣说:“我明白。”

常征笑起来:“明白容易,做起来不容易。宝贝儿,说真的,一开始认识你,真是有点儿好奇的意思,处到今天,我是真心疼你。”

苗绿鸣说:“我知道,姐。”

常征又笑,“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苗绿鸣说:“谢谢你。”

常征说;“说起来,宋苞谷这个人,看上去老谋深算,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你成熟。尤其嘴巴实在坏,很有点欠扁!”

苗绿鸣心想:这常征平时看起来三八兮兮的,原来心里透亮的。

真是,不处不知道,女人真奇妙!

常征忽然笑得很神秘:“我告诉你宝贝儿,这次宋青谷有点儿神魂颠倒,以前他不这样的。真的。我看他是真爱你。不过爱得有点儿糊涂。你给他点儿时间,这个人,偶尔是会有点儿混账。一糊涂就更混账。”

常征上了车,回头看着苗绿鸣与宋青谷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没动地方。

常征回到家,老公齐唯民打了热水给她烫脚。

常征说:“哎哟我的脚啊。痛死了。”

齐唯民给她擦干,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捏着。

常征说:“我的妈妈哎,这两个死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脑袋中一锅浆糊,一个肚子里九曲回肠。象我这样铿锵玫瑰性子的人,真受不了他们。”

齐唯民不急不忙地劝:“征征啊,其实,男人与男人磨合起来,我觉得,比男人与女人磨合还要难。旁人绝不能帮忙,就怕好心办坏事。就好比脚底板痒,别人给抓(挠的意思),重了就疼,轻了就更痒,还得自己抓。”

常征一想,是了是了,自己的老公果然有大智慧。

那两个家伙,各自是对方脚底板上的痒痒。

且疼且痒,无关性命,却牵心牵肺。

随他们磨合去吧,铁杵都能磨成针,苗绿鸣宋青谷还不能磨成镙丝跟镙母吗?

看着出租车开远了,宋青谷说:“回家吧!”

苗绿鸣不说话,跟在他身后慢腾腾地走。

宋青谷问:“常征跟你说什么?”

苗绿鸣说:“私房话,想知道?”

宋青谷说:“想知道。”

苗绿鸣说:“就不告诉你。”

宋青谷说:“你等着。”

苗绿鸣说:“好,我等着哪。怕你不成!”

开了门进去,苗绿鸣还在后面磨蹭,宋青谷赶紧把他一把拽进来。

苗绿鸣自顾自脱了鞋,冷眼看宋苞谷跟他的鞋带做斗争,想帮忙,弯弯腰随即又走开了。

苗绿鸣洗一洗自去卧室里看书。

宋青谷抱了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宋青谷说:“脚伸出来,我给你试试这靴子。”

小犹太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双拉风蒙古靴,别扭一下道:“不要。我自己来。”

宋青谷瞪眼:“伸出来!”

小犹太有点儿害羞起来。

他细细的鹭鸶一样的腿穿在风格粗犷的蒙古靴里,有一种对比强烈的漂亮,宋青谷慢慢地摸着那小细腿儿,不禁情动,扑地把小犹太压倒在床上。

难得小犹太今天没有挣动,他看着宋青谷,宋青谷给他看得有点儿纳闷,也细细地看着他,看着他淡淡的眉,清清的眼,挺挺的鼻子,颜色很淡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笑了一下,别过脸去。

这个安安静静的笑容,让宋青谷的心中柔情荡漾,欲望都退下去了。

他把他的脸搬过来问:“你笑什么?”

小犹太说:“宋青谷,我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宋青谷措手不及,他的劣根性又自然流露了,傻笑着说:“说那没用的干什么?我这个人比较深沉,再说我们艺术家,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独特。”

小犹太哧地笑道:“原来你们艺术家就是这样表达感情?真是开眼界啊。”

宋青谷拢住他的腰把他拉起来,“你就知足吧,人最难得的就是知足。你看我就知足。你虽然只是条犹太鱼,但是我知足。”

小犹太说:“我也没不知足啊。”

“你是应该知足,”宋青谷说:“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不吸烟不喝酒不赌不嫖不吸毒,能挣钱有技术,样子英俊个头高大,家势良好,有剑胆琴心,无性功能障碍。别说你一个小GAY,就是普通女人,想找一个我这样的,也是打着灯笼也不成的事儿,她还得是一个美女,大美女。你就没事儿偷着乐去吧,你还别大声地乐,你小声地乐,偷偷地乐,躲起来乐。不然让全社会知道有我这么完美的人存在,那——男男女女都要跟你抢,我跟你说小犹太,到时候你就哭去吧。”

苗绿鸣一口粗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心想,哎哟喂哎哟喂,亏了人生着两个鼻孔,跟宋苞谷在一起,最能体会到鼻孔的重要性。人体的构造还真是精妙啊。

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宋青谷,越是不安的时候,越是惭愧的时候,越是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越是自恋得厉害。

此时他却想着,没关系没关系,他已经百炼成钢,他知道怎么对付这苞谷的无限膨胀。

宋青谷把自己也说得笑起来,说:“小犹太啊,你饿不饿?我做点水饺来吃吧。刚买的。”

半天之后,宋青谷叫小犹太吃饺子,没有回应。再叫,还是没有回应。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他坐在床上拥着被看书呢。宋青谷噔噔噔地走过来叫:“吃饭啦吃饭啦!”

苗绿鸣呲一呲雪白的牙扯出一个假笑来。

宋青谷笑:“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

苗绿鸣跳下床,给他看自己胸前贴着的一张白卡纸,上面四个大字:正在偷乐。

转过身来,背上还有一张:请勿打扰。

由严兴国引发的这一场风波暂时算是过去了。

可是,苗绿鸣知道严兴国并没有死心。

在他面上青肿消失后的一天,他拦住苗绿鸣说过一次话。问那天那个男的,是不是苗绿鸣现在的BF。

苗绿鸣说:“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纠缠着我,还搭上自己孩子。不管怎么样,孩子最无辜,本来父母离异就有心灵创伤了。你是GAY没错,凭你,也不愁找不到人。我们已绝无可能。”

严兴国说:“我说过我们也曾有过好日子。快乐的日子,我虽骗过你伤过你,在相处的时候到底是付出真心的。现在我有点儿走火入魔,我也知道,但是,就如同发毒瘾一样,我自己都没法控制我自己,好象,什么下三滥的事都能做出来似的。”

苗绿鸣心里一惊,他危胁我,他想。

苗绿鸣说:“我不是你的毒品,我只想过两天安生日子。请你成全。”

严兴国望着远处说:“那个男人,你确定他能给你安生日子?”

苗绿鸣心里打愣,嘴上说:“这不关你的事。”

严兴国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苗绿鸣看着他,觉得背上凉嗖嗖的。

这个原本也算上儒雅的男人,苗绿鸣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时,在孙中山纪念馆,那长廊里有一排石碑的拓片,严兴国一张张,一幅幅地讲给他听,他是学历史的,原先也曾教过书,后来才下海做起了生意。

这样一个男人,自己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也许,多年前,他不结婚或许会好一点。

不敢面对是GAY的事实,却又耐不住婚姻里的假象。

苗绿鸣想,自己会不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苗绿鸣在这一场争吵里,也有他自己的气短处。前些日子,那位妈妈的老同学果然打电话来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妈妈也打来了电话,苗绿鸣不知怎么办,最终居然去见了那女孩子一面。后来妈妈在电话里问他:人家是编辑,不嫌你是小学老师,为什么连处一下试试都不肯?还要他树立一个正确的脚踏实地的恋爱观。

苗绿鸣心思混乱不堪。

宋青谷同样也明白,那个姓严的并没有死心。

他想,小犹太应该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被伤得那么重,再回头,不是傻子吗?

转念又想,也难说,毕竟,初恋吗。

人要糊涂起来,那是没底的。宋青谷这么认为。

日子过得表面上,是很安静的。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跟一般男女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总有些不同。

好象总是踏不到实地上的那种感觉。

咩咩的一篇作文,苗绿鸣给推荐到一家初中生杂志上,给登出来了,得了三十块钱稿费。

苗绿鸣想着给他寄过去,宋青谷说,干脆给寄一千块过去,就说是稿费。

苗绿鸣说:“我说你做事不动脑子吧。咩咩那孩子,心细着呢,一篇短短的千字文能得一千块稿费?他怎么可能信?我看就寄三百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表达你的心意。”

于是苗绿鸣把杂志与钱寄了过去。

咩咩来信,高兴得不得了,说是阿爸有钱买化肥了,他终于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可以帮到阿爸阿妈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最快乐的消息了。

苗绿鸣那一堂区里的公开课上得不错,被秦特婆婆看中,说是要培养他做低年级老师,专教一至三年级。校长说,年青男教师教低年级,这在南京市还是一个创举呢,类思要走在全市小学的前面,等下学期,就让苗绿鸣去带一个一年级班,到时候,可以让记者来宣传一下。

苗绿鸣头痛。

天哪,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当了小学老师也就罢了,这下子成保姆了,听说,一年级小孩在课堂上连屎尿都拉在裤子里的。

校长只顾出风头标新立异,可想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带那种小孩子嘛。

校长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将来总在成家有孩子的吗,就当是提前实习啦。

结婚?啊哈,苗绿鸣想,结婚?

秦婆婆说,年青人,要多学习新的教学理论,要苗绿鸣去考在职教育硕士,类思在这方面,有点落后了,别的实验小学都有一两个读在职硕士的,可是类思还没有。

苗绿鸣本身就是一个有点儿惰性的孩子,一听这话,头更疼了。

这段时间,宋青谷的工作也出了点儿问题。

26(上)

说起来,宋青谷这次也算是见义勇为。

宋青谷他们新闻中心的主任林唐声,是全台闻名的好色分子。

按宋青谷的话就是:全台大姑娘小媳妇儿,将及淫遍。

苗绿鸣曾经惊问:那那那,那常征姐长那么漂亮,会不会被盯上?

宋青谷切一声:常征那多厉害啊,有一回林大主任在唱卡拉OK的时候就摸了她手一下,她就把酒瓶子给砸了。谁最惹她?也是因为这个,她的合一(电视台合同的一种,级别比较高。)老签不上,按她的业务水平,最该上了。那个会计,跟林主任睡了一觉就签上了。整个市台新闻中心,宋青谷说,也就我跟常征两个干净人儿。

苗绿鸣想,那你们不就是宁国府门外的那一对石狮子?

当时还暗笑了好几天。

前些日子,市台搞了个什么美在金陵的选美活动,台里一下子涌进上千的年青女孩子。姿色不等。

选了有一个多月,选出了五十强,正在培训期。

几乎每一个新闻中心的人,都知道,林大主任每天晚上带一强开着他的奥迪去他在百家湖的别墅。

这两天,中心来了一批实习生,分给宋青谷带的是一个小女孩子,个头儿不高,笑起来甜甜的,手脚又勤快,非常讨人喜欢。

可是那天,小姑娘突然愁眉若脸地对宋青谷哭诉,说是林主任骚扰她,请宋老师帮帮她。

当天晚上,林主任又请小姑娘去唱卡拉OK的时候,正待动手动脚之际,宋青谷收到小姑娘发过来的短信,冲进去,找了借口把她拉了出来。

这下子,算是跟主任结下了愁了。

宋青谷与常征做的片子开始频繁地被枪毙,有两档还是他们辛辛苦苦跑了半个多月才做完的,谁看了都说好,可还是被毙了。

宋青谷被抽调去拍宣传片,这种片子,拍了也白拍,不算工分的。整整一个月,宋青谷与常征才发了两档片子。

宋青谷他们的基本工资只有六百块钱,其他的都是做一档算一档的钱。

宋青谷一向在中心排工作量第一的,钱也拿得多,猛然这一下子,一个月才三千块,最重要的是,在工作量排行榜上,被人甩在老后面,他受不了了。回到家里,难免牢骚怪话一大堆,起先苗绿鸣还安慰他开解他,次数多了,便觉得他活象是男版祥林嫂。

苗绿鸣自己最近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自从在校长的旨意下拜了秦婆婆为师以后,苗绿鸣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他这才知道,过去老说工作累工作忙,其实那才哪儿到哪儿啊。

做了特级的徒弟以后,几乎每一天,婆婆都会坐到他的教室里来听课,这样一来,苗绿鸣每天晚上都必得把课好好地备上三四回。

要说婆婆真是个好老太太,从不藏宝,恨不得一下子把毕身所学教给苗绿鸣。但是,婆婆也是个严格得要命的老太太,每听完一节课,有一说一,有不满,就把苗绿鸣批评得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有时,甚至上课时都跳起来纠正他,苗绿鸣当然是感激的,但是同时,也深感压力的巨大。他本来,也不过是个得过且过的小鱼儿。

学校既说了要让以后带低年级,便又给他加了任务,要他每周在一年级挑一个班上一次班会,锻炼一下。

小学里,男老师,特别是形象不错又有点儿灵性的男老师,那就跟珍稀动物似的。

苗绿鸣现在也算是个熊猫级的人物了。

加上,苗绿鸣英语不错,校长要他给全校年青教师带一个头,考一个在职研究生。如果考上了,给他报销一半儿的学费。

苗绿鸣只得去报了名,领了书,上辅导班,每天下了班就在家复习。

加上严兴国时不时地骚扰,苗绿鸣还得小心不能让宋青谷知道。

一连串子的事情,让苗绿鸣头晕眼花,小腰更是只有一磋儿细。

宋青谷说他:“那么辛苦,不考也罢。”

苗绿鸣说:“不行的。”

宋青谷说:“我就知道说不动你的。你这孩子,看上去脾气好,实际上人有千条计,你有老主意。谁也别想说得动你。”

苗绿鸣叹气:“你不明白的,校长都开了口,我不去考,不是不识抬举吗?”

宋青谷说:“校长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么怕领导,你看我就不怕。给我穿小鞋!哼!”

苗绿鸣劝他:“在人屋檐下,你老是梗着个脖子没有好处的。”

宋青谷颇不以为然:“你就当一辈子的软柿子吧。”

苗绿鸣白宋青谷一眼,慢慢地说,“我么,当然是不如你。您老人家不是软柿子,您老人家是年三十的饺子,中秋节的月饼,端午的粽子,十五的元宵。应时当令,都是时鲜。”

宋青谷被说愣了,问:“那你呢?”

苗绿鸣看着手里的书,从眼皮子底下眯他一眼道:“我么?我是年三十的月饼,中秋节的饺子,端午的元宵,十五的粽子。不清不楚,不伦不类,不尴不尬,不三不四。”

宋青谷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瞪得更大。歇了一会儿才摸着苗绿鸣的头发说:“咦,这孩子,这张嘴也是怪厉害的嘛。”

苗绿鸣说:“厉害么?还有更厉害的呢。你等着吧。”

宋青谷傻笑:“这都是你说的话,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看你过。”

苗绿鸣也笑起来:“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这样想过?”

宋青谷认真想一想:“你信不信吧,我还真没这样想过。”

宋青谷的脸上这时候有一种少见的安详与肯定。苗绿鸣没看见,只低着头垂落了视线看着书。

苗绿鸣实在累了的时候,也忍不住对着师兄诉苦。

师兄也劝他不考也罢。

苗绿鸣说:“可是,校长答应给一半的学费呢。想想,我只要花一万块就可以拿一个硕士学位,好便宜的。”

师兄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26(下)

两个人都忙得这么魂三倒四的,都觉得对方有点儿忽视自己,都有些气急败坏,小口角免不了地多了起来。

两个人也都想着放松放松。

可问题是,两个人对放松的理解又有比较大的偏差,苗绿鸣只求能够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宋青谷却觉得床上运动是最适宜的放松方式。

好容易熬到一个周末,宋青谷想着好好与苗绿鸣亲热亲热。

可是情绪正上来的时候,发现小犹太一动不动的,把他翻个个儿一看,居然睡着了。

再略挑逗一下,小犹太便开始哀求:“不要啦,求你。累。”

宋青谷看着他青白瘦削的小脸,长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在一小片阴影,也实在下不了手了。

次数多了,宋青谷也憋气。

周六这天,轮到苗绿鸣做饭。

苗绿鸣只胡乱地将昨晚剩下的饭泡一泡,加上一点切碎了的青菜,弄了个菜泡饭。

宋青谷说:“你也太将就了吧。你说我们俩现在都这么劳累,就算我身高体健顶得住饿,你瞧瞧你自己的样子,离麻杆儿不远了,拴根线就能当风筝放起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吧。”

苗绿鸣说:“哎呀哎呀,差不多行了,吃饱也就算了。”

宋青谷气乎乎:“你是不是看我这两个月挣钱少了,就这么替我省钱?”

苗绿鸣也开始气乎乎:“你想哪儿去了?说的是什么呀!”

宋青谷说:“你放心,人还能叫尿给憋死?我昨天跟朋友商量了,过些日子,我投些钱,跟他一起做卫星锅的生意。正好现在中心那个林某人晾着我,授意他的爪牙不给我派活儿,以为能饿死我不成!”

苗绿鸣劝道:“安卫星不是要广电总局专门部门批的才行吗,你可别搀进这种事里去,把电视台的工作丢了划不来。”

宋青谷更怒:“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鸡胁罢了。我一个学电影的,跑来做电视,已经够丢人的了。”

苗绿鸣问:“那常征姐怎么办呢?她是你搭档,也被晾着呢吧?”

宋青谷说:“我怎么能跟她比?她是文字,平时就给好几家杂志写专栏呢,有稿费。我总不能给人家拍婚礼录像来挣钱吧。再说她有老公养呢。那是她的退路。”

苗绿鸣说:“我也挣钱的,也可以养你啊。”

宋青谷在苗绿鸣的耳朵上狠狠咬一口:“咬死你!”

苗绿鸣摸着被咬痛的耳朵,心想:怎么着我就不能养你?我不也是男人,你在我面前还摆大男子主义那一套。

但苗绿鸣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地把梦想付之行动,也懒得再劝他,便不作声。

宋青谷的性子,在这种时刻其实是想别人接着劝哄一下的,可他又说不出来,见苗绿鸣不理他,又说他是冷暴力。

苗绿鸣半天没看完一页书,也没好气起来:“又来这套。什么冷暴力热暴力的。”

宋青谷说:“你现在这样就是冷暴力啊,话都不跟我说。你再算算我们有多久没有做爱啦?”

苗绿鸣说:“你就知道这个。这事有那么重要吗?”

宋青谷突然异乎寻常地认真起来:“我告诉你绿绿,其实这事,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我有过教训。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肉体的接触,真的挺危险的。”

苗绿鸣心想,你不就说过去跟何滔那时候吗。

宋青谷看他不出声,说:“我知道你不信。你还真别不信。”

苗绿鸣哎哟一声倒在沙发上:“让我清静一会吧。”

宋青谷在他脑门儿上弹一个毛栗子,“嫌我烦是不是?”

说着气呼呼地到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一阵香味。

宋青谷捧着个大碗出来了,呼呼噜噜地吃着他的炸酱面。

苗绿鸣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宋青谷不理他。

苗绿鸣气得跑进厨房,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破炸酱面,送给我吃也不要的。我吃泡饭好了。

进了厨房,发现桌上还有一碗面。

清汤面,有葱花,有一个蛋。

这次的蛋炸得有点儿老了,但是挺香,也不知苞谷在里面放了什么作料。象是五香粉。

苗绿鸣端了碗出来,坐在地板上,做小媳妇状,慢慢地把面吃完。

看到宋青谷也吃完了,忙把碗接过来。

宋青谷朝他瞪眼睛。

苗绿鸣讨好地笑,拿着腔调叫他苞谷哥哥。

于是又和好。

就这么小吵小闹,吵完了再和好,数次下来,干脆连和好这个程序都省了。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象是冻过一茬的韭菜,皮了。

宋青谷与苗绿鸣都暗暗地觉得,如今的日子需要改进,他们之间,需要交流需要坦诚,不能一天一天地搪塞下去,不能盖在葫芦里摇,可是,他们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缺乏将思想付之于行动的果断。

这就么几个月过去了。

苗绿鸣与宋青谷都煎熬得苗条了许多。

宋青谷说自己是减肥成功。

说苗绿鸣由姑苏苗绿鸣变成了埃塞俄比亚苗绿鸣。

时间,如同睿智的长者,默默地看着他们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替他们抹平细碎的伤痕,也给予他们新的考验。

终于实习生也走了,林大主任对宋青谷的变相惩罚也结束了,宋青谷一档节目又获了奖,实力也的确不能让人看轻,大主任还需要他为他挣荣誉的。

小犹太也终于迎来了考试。

一连考了三天。

考完之后,小犹太什么话也没说,哎哟一声倒上床,病了。

也说清楚哪里痛,也不烧,就是晕,翻江倒海的,吃不下东西去。

也不敢请假,就那么拖啊拖啊拖了两个星期才好。

宋青谷叫他休息,说是可以给他搞到病假条他也不干。

宋青谷又是气又是心痛,没少呱躁他,不准他光脚在地板上走,苗绿鸣以为他又犯洁癖的毛病,不肯理他。宋青谷也急,说天也渐渐地往冷里去了,这么光脚是不是想添病,一急干脆抱着苗绿鸣在家里来来去去,并且为苗绿鸣洗澡擦背,又替他吹干头发。

苗绿鸣误会了大苞谷的好意,有点儿不好意思,别扭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去做哑巴。

宋青谷也越来越发现,自己拿这小犹太越来越没办法。

宋青谷是一股子钢劲儿,可是苗绿鸣有棉花功,宋青谷总有一拳打一个空的感觉。

等小犹太好了以后,宋青谷说要带他一起上街去买点儿新衣服。到底也是研究生一级的人了,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从街上回来以后,宋青谷的脸色颇差,大没好气。

小犹太偷乐,自己去洗了澡。出来看时,宋青谷还气着。

小犹太穿了件淡青色的圆领棉布休闲衫,下面一条浅色棉布裤子,赤脚趿了双深蓝色布拖鞋,新洗的头发丝丝缕缕地落在额上。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块儿不过百十来块钱,居然把他衬得山明水秀的。

宋苞谷气咻咻地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小犹太在屋里踢踢踏踏地来去,心中又是燥热不已,一门心思就想把这犹太怎么着一下,趁其不备,伸出脚去,绊了小犹太一个跟头,小犹太冲着沙发就扑跌下去了,被苞谷接个正着。苞谷把他扒拉起来,轻轻揪着他的脸问:“你为什么就一点儿褶子也不长呢?啊,为什么?”

小犹太的两颊被他捏着,咦咦唔唔地说不出句整话来,心想,我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好青年,长的什么褶子呢?但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心痛宋苞谷今天受了比较严重的打击。

今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出去买东西,在新街口被搞社会调查的大学生拦住。人家管小犹太叫“同学”,看看宋苞谷,犹豫了一下,叫了他一声叔叔。苞谷的脸当时咣地就拉下了,头顶差一点儿没冒出一股子青烟来。

结果,宋青谷光光光给苗绿鸣买了一堆衣服,又光光光给自己买了一堆,里面居然有一件鲜艳的橙色毛衣,宋青谷试穿的时候,苗绿鸣差一点当场笑出来,那售货员小姐还一个劲儿地说好,真不厚道。

宋青谷穿上,真象一只大热气球,底下吊个篮子就能带人飞上天。

后来等宋青谷平静下来,也发现这一件衣服,实在是不适合自己,给小犹太穿吧,号又太大。宋青谷想想,索性投进洗衣机里,一趟水过下来,缩了,正好给了小犹太。

苗绿鸣正是穿着这件衣服去师大中文系研究生院报到的。

他穿着这衣服,如同一只清新甜蜜的小桔子。

以后很多年里,苗绿鸣常常会想起研究生上课的第一天,满怀着愧疚,也满怀着隐秘的快乐。

那愧疚,是对着宋青谷的。

那隐秘的快乐,是对着另一个人:李墨轩。

27(下)

宋青谷发现,最近自己老是做梦。

不是说以前就不做梦。

只是最近的梦特别地古怪。

因为太真实了。与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他梦见自己回了爸妈那里。

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而疏离。

母亲微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还不找个好姑娘结婚?

父亲说:不成家的人便没有责任感,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自己则对他们说:爸妈,我喜欢的是男人。我现在,跟一个男孩子在同居。

母亲回头对父亲说:你看,我以前听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父亲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把他放在外面这么多年?

母亲说:不知我大姐知不知道。

父亲说:她知道又怎么样?他们两口子是文人与艺术家,思想解放得很。况且到底不是自己孩子。

母亲说:孩子,你还能不能回头。

母亲的眼里有泪水,奇怪的是,还是微笑的面容,出其地年青。

宋青谷梦中的自己说:不行啦,我回不了头,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父亲也回过头来:给你两条路选,一,马上回归正途,离开那个男孩,找个好女孩成家。二,你走出这个门,从此以后不要姓宋,别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名字前面还有一个宋字。

宋青谷说,我选不姓宋吧,我不能回头。

一转脸,宋宋青谷又看到了苗绿鸣,他笑着对苗绿鸣说:我爸妈把我赶出来了,我是一个没有姓的人。你要不要我?会不会跟我一辈子?

梦中的苗绿鸣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非常地可爱,只是多了一分古灵精怪,他说:一辈子?我得好好想想。

宋青谷说:你要想多久?

苗绿鸣说:哟,这可说不好。

宋青谷笑着说:你可别想太久了。

苗绿鸣说:想想你这个人,实在也没什么好,拽得了不得,哦哟,尾巴好翘到天上去的,那我现在就答复你吧。

宋青谷一吓,就醒了。

坐起身来,黑暗里看着身边的苗绿鸣。

小犹太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宋青谷替他拢一拢。

宋青谷知道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一件旧的厚T恤,胸前有七喜的图案的,还是多年以前自己上大学时穿过的,袖口都磨得毛毛的,小犹太舍不得丢掉,拿来当了睡衣,和那套新睡衣替换着穿。宋青谷老觉得他穿上这衣服象一只粉红的复活节兔子,就差头顶上长出一对长耳朵来。

宋青谷低下头去,在苗绿鸣面上嗅来嗅去,又舔一舔他闭着的眼与有些凉的嘴唇。

象一只大狗,燥动无助,没头没脑。

宋青谷低声问:“我是一个没有了姓的人,你会不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说话。”

苗绿鸣一向睡得很沉,许是平时工作太累,也或许,只是因为年青。

宋青谷当然得不到回答,无奈地咬一下他的鼻子。咬得不太重。

苗绿鸣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睡。

宋青谷轻轻地吻着他的嘴角。躺下去,把他搂在怀里,说:“你说我要是把你扔到大街上去你也不会醒对不对?”

第二天,就是苗绿鸣去师大中文系研究生处报到的日子。

宋青谷把那件橙色的毛衣拿出来,叫苗绿鸣穿上。

苗绿鸣说:“我不穿,太大。”

宋青谷说:“不大了。试下。”

苗绿鸣一试,奇怪了:“怎么会小这么多?”

宋青谷说:“我放洗衣机里洗了一下。”

苗绿鸣暴跳起来:“你你你你你,你居然用洗衣机洗这么贵的衣服?啊呀呀,作孽啊!”

“我一下子糊涂了,等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宋青谷说。

苗绿鸣这一辈子都没有知道,宋青谷其实是特地把这衣服洗小了给他穿的。

他穿得实在是合适,这种温暖的颜色,把他单薄的样子衬得明亮轻盈,当时宋青谷的评价是:当然不如我穿得好看,但好歹没有浪费不是。

苗绿鸣暗笑他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水仙一把。

实际上宋青谷心里,始终都记得,苗绿鸣那一天的样子。

那么年青,那么好,那么让人不舍。

生活里,这样多的小悬案,把亲近的人,弄得远了心肠。

苗绿鸣报了到,又开了新生大会。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象他这样在职的研究生,主要的授课时间安排在假期,但是因为是第一学期,还是有一些课要在周六上。

第一次的课,是在周六的上午八点半。

是一堂心理学。

来读在职的,年纪都不小了,许多已近中年,苗绿鸣他们中文专业,录取的人最多。女教师占大多数,男士只有三分之一。

苗绿鸣坐在角落里,离开学校不过两年的功夫,又回来了,心里还是欢喜的,这里毕竟有许多的记忆,与师兄师姐们有关的,简单而快乐的回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单纯美好的日子了。

老师们在教室里坐定,教授没来之前,大家相互交谈着,诺大的教室里一片嗡嗡声。

坐在苗绿鸣前面的两位女老师正猜测着这门心理学到底是谁来教。

“不是那个给我们做考前辅导的老头儿吧?”

“要是就好了,那老头,有趣得很!”

苗绿鸣想起补习的那些热天里,坐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老头子常错拿放在桌角的抹布擦拭脑袋上流下来的汗,诚恳地说:“三十年前,有一个三十岁的年青人,大雪天赤了脚站在雪地里苦读,就这么考了四次才考上研究生。那个人就是在下。所以,同学们哪,你们要有信心!前途便永远是光明的!”

苗绿鸣想着,真要是这个老头也不错啊。以前上本科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可惜他没教过自己。

铃声响过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位男士。

喧哗不已的教室不是因为铃声而安静,而是因为这个人。

这个穿着简单款式的衣裤,却引人无限遐想的男人。

苗绿鸣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就象在暗处呆得久了,突然来到阳光下。

苗绿鸣在这样的一片突如其来的光华中失魂落魄。

那位教授,不是从门外走来,似乎是从他梦中款款走出来。

几年以后,苗绿鸣与这位名叫李墨轩的教授闲聊时笑谈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心理活动。李墨轩大笑着说:“你这是典型的移爱心理。你把你想象中的人物的框子套在了我身上。那个人不是我李墨轩,是苗墨轩。”

苗绿鸣也笑起来,“可是我至今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肤浅的家伙啊。”

李墨轩笑道:“肤浅?不不不,你完全不肤浅,你只是天真。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天真的人容易有梦想,可是有时却不懂不能把现实的自己代入梦想中,也不能将梦想代入到生活里。幻梦呢,只是心灵的一种舒缓的寄托。好比我们所说的安慰剂。”

苗绿鸣想,呵呵,那也是因为李教授你的言谈举止,人品学识,与我梦中人太太太太过相像的缘故。

这是几年以后的谈话了,在当时,在第一次见到李墨轩时,苗绿鸣的确是心为之动,魂亦不守舍,用一句俗语说就是:晕菜了。

坐在苗绿鸣前面的那两位大姐继续低声地说着说:“哦哟,不得了,我们学院还有这么帅的老师哦!”

“真是真的,眉宇神情好象梁朝伟呢。”

“比梁朝伟更高更英挺一点呢。啊呀,我想起那句古话,有匪君子......”

苗绿鸣在心里暗暗接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了,这个人,真当得起这两句话。

那男子走上讲台,从容开口:“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李墨轩,今后大家的心理学这一门课,由我来教授。各位都是老师,百忙当中,尚能勤于学业,我深为佩服,今后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请多关照。”

苗绿鸣从来没有哪一节课听得如此认真。

下课之后,抱了一大捧手往外走,下面还有一节专业课,苗绿鸣匆匆往另一间教室赶。

下台阶的时候,手上的书哗地掉了一地,他弯下腰,拾起书去又掉了笔袋,捡了笔袋又把宋青谷新送的录音笔给掉在了地上,苗绿鸣心痛得什么似的,拿起来吹掉灰,细看有没有损坏,又按了键放在嘴边喂喂喂地试音。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捡起来地上的其它一些零碎,递过来,有柔和的男声在说:“不要紧的,应该不会摔坏。”

苗绿鸣抬起头,对着阳光,一时看不清人。

苗绿鸣站起来,眯起眼。

是李墨轩。

他微笑着问有点儿呆呆的苗绿鸣:“你也是我们班的?好年青。”

他的眉间有淡淡的竖纹,给他俊逸的面容上略添了两分沧桑。真是增之一分太多,缺一份又太少,苗绿鸣想。

苗绿鸣突然就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墨轩看着这个年青的象本科生似的男孩子,看着他胀红的脸,额头上居然浸出汗来,觉得挺有趣,伸手在他耳边扇扇风,“你怎么热成这样?”

苗绿鸣语无伦次,答非所问:“下面还有课。”

李墨轩说:“那还不快去。”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对孩子的亲热劲儿。

苗绿鸣逃也似地跑开,跑出多远去,才停下来,止不住心砰砰重重地乱跳。

他心里说:不好不好,这可不行。

苗绿鸣摸出手机,他想听听宋青谷的声音。

这一刻就那么想听见那一把同样温柔的声音。

宋青谷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怎么啦?”

苗绿鸣不知说什么,含糊道:“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天上完了课不回学校了,直接回家,你能早回来吗?”

宋青谷说:“还难说。我正在采访,回去还得倒好带子。”

“这样啊,”苗绿鸣说:“那我挂啦。”却一时并没有挂掉。

宋青谷问:“你有事?”

苗绿鸣不得不佩服他的敏感。

“没事。你早点回家。挂啦。”

苗绿鸣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他特别特别地想看到宋青谷,甚至有突来的念头去他的采访现场去找他。

他想不明白,于是便不再去想。

那天晚上,宋青谷回来得格外晚。

苗绿鸣却还没有睡,难得地失眠一回。

苗绿鸣问宋青谷:“怎么这么晚?”

宋青谷说:“倒带子。顺便编了点儿,很长。”

苗绿鸣又问:“是什么样的片子?”

宋青谷答:“也不过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没啥好谈的。”

他似乎情绪不太高。

洗了澡,宋青谷躺在苗绿鸣身边。

苗绿鸣推推他喊:“苞谷。”

宋青谷说:“你怎么今天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早起了?”

苗绿鸣说:“不是。苞谷,想跟你说说话呢。”

“太晚了。这些天缺觉得太厉害。有话以后说好吧。”

“嗯。”

第二天,苗绿鸣学校里出了一件事。

高大威猛的,仿佛百毒不侵的苏剑,突然倒下了。

那时苗绿鸣刚刚吃完午饭,跟苏剑站在操场上闲聊。

这一天是苗绿鸣值班,戴了红袖套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跚达追跑。

前些日子,有一个女孩子在课间被一个小男孩撞倒,磕掉了半颗。女孩子的父母认为孩子从此破了像,向学校索赔五十万。自此,学校又加强了值勤的要求,落实到人,谁没有到岗,出了问题由该老师全权负责,与学校无关。这下子,人人自危,一打铃,轮到谁值勤,谁都会一溜烟地站出来。

开玩笑,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金贵,出了事儿真是谁都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

每次苗绿鸣值勤时,苏剑都会过来陪他。

他要负责学校的游泳池,所以没有排到他的班。

苏剑说:“我看你这些天有点儿没精打彩,干什么?感情上......嗯,有什么问题?”

苗绿鸣有点儿羞涩,毕竟,自己的这份感情不那么大众,有什么也说不出口的。

苗绿鸣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就这么混着呗。倒是你,怎么好象脸色不大好。”

苏剑说:“可不是,拉了一个星期了,是铁打的也受不了了。”

“怎么不请病假的?”

“马上区里要田径比赛了,我们是体育传统学校,拿不到名次,校长的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谁受得了?哟,不行不行,我还得去趟厕所。”

苏剑走回来时,苗绿鸣就看着他不对头,他的脸呈一种奇怪的灰色。

苏剑的腰有些弯,捂着肚子,走近了,苗绿鸣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苏剑抬头看看苗绿鸣,象是要说些什么,突然人就倒了下去。

他庞大的身躯全部的重量都落在了苗绿鸣的手臂上,苗绿鸣支持不住,被他拽着一同跌坐在地上。

苗绿鸣叫他:苏剑,苏剑!

苏剑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说:“妈,我怕是也跟老爸跟大伯一样了。”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苗绿鸣吓坏了,对着围过来的学生大叫起来:“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苏剑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的,当天就转到了省中医院。

两天以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他得了肠癌,晚期。

这是第一次,苗绿鸣看到身边同龄的人面临着死亡。

长这么大,苗绿鸣遭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严兴国的背叛,除此而外,他是一个被保护得挺好的孩子。

他突然地有了人生无常之感。

他迫切地想让宋青谷替他分担一些这种沉重的感受。

但是宋青谷这些日子好象格外地忙碌,有时很早便出门去,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洗洗便睡下。

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谈。

严兴国继续如鬼魅一般不时地出现在苗绿鸣的面前。

他也不跟苗绿鸣说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阴凉的目光看着苗绿鸣,让苗绿鸣脊背一阵阵出毛汗。

他真怕这位大叔已经走火入魔了。

苗绿鸣想起姆妈的教导,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可怕,清醒的笨蛋,疯了的精明人。

苗绿鸣也不敢跟师兄说,师兄最近正在忙着出国的事儿,师姐在那边好象催得很紧。

苗绿鸣不禁抱着头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一份日子过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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