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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

如果在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去问她,“你最爱的人是谁啊?”那个小孩子多数会说她最爱妈妈或者是爸爸;

等大一点再去问,“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是谁啊?”答案应该会改变,什么某个艺人啦又或者是哪本书里的人物啦,就算幼稚点的答案也应该是每次遇到怪兽都很没创意用同一种方式变身的奥特曼;

到人生虚度十八九个年头的时候,有觉悟的孩子会说最爱钱,没觉悟的孩子也会说最爱现任男朋友。

可我不同,从我七岁那年开始,老师问我,“黎咏哲,你们家你最爱谁啊?”

我说,“我最爱我舅舅。”



从小学到高中期间,我同学已经从爱爸妈进化到爱张信哲了,我还是爱我舅,直到我读大学,交到第一个男朋友了,我仍然爱我舅,虽然我固执的一直爱我舅舅,但我不承认我没觉悟,因为爱我舅等于爱一切了。




我舅舅长的帅,生就两道浓眉,双目炯炯,有沉稳的双肩和183的身高,两条笔直有力的长腿。长的帅也就算了,学历又那么好,会吹超棒的萨斯风和唱极好听的英文歌,加之会说会玩,人也有品有格,风度翩翩,家里有这么号人物,说起来我还崇拜张信干吗?直接爱我舅就是了。




在混沌初开的人生里,对舅舅最初的记忆是幼年时候,某日,我抓家中毛笔,在白纸上乱画,外公外婆十分欣慰,一相情愿的认定自他们的外孙女在书法方面有过人天分,任我把墨点乱无章法的甩的满地都是,兀自作着某日孙女会在书法界扬名立万出人头地的美梦。幸亏我们家还有保持清醒的,读中学舅舅放学回家,一语点醒众人,“干嘛让咏哲装王羲之?”




“她可能在书法方面有天分。”外婆不甘心。




“只是或者,”舅舅很冷静,“可是我们要相信,大部分人是庸才,不要用不切实际的幻想来给小朋友造成没必要的压力。”




“这是什么话?”外婆拍桌子怒---------




外婆后来怒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反正,在青春叛逆期舅舅,是经常要把外公外婆气到跳脚的,外婆冲舅舅拍桌子实在是我们家的常规动作。我只记得,我在能比较流利的表达自己的年纪,有句口头禅与舅舅同出一辄,就是会说人家装某某某,比如有同学走路没声音我说人家装倩女幽魂,而我比较胖,我就说自己是装龙猫。我舅很准确,可见人类大多庸才,学没用的东西比学怎样建立人生理想这件事情要快很多,当年,我没记得王羲之是做甚的,倒是牢牢记住了我舅。




舅舅一直是很宠我这个外甥女,我读幼儿园,离舅舅的中学很近,因我爹妈工作的报社距幼儿园比较远,接送不方便,所以,大多时候是舅舅放学来接我回家,我童年有一大段的时光,是晃悠在舅舅单车的后坐上,唱不知所谓的儿歌,和舅舅分享甜蜜的可乐。




儿时的可乐,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蓝色罐装百事,而是最简朴的透明瓶装可口可乐,摆在路边的店铺门口,喝的时候老板用瓶起子撬开瓶盖,站在那里大口灌完,马上把瓶子还给老板离开。




舅舅每次来接我时,都是踢完了足球大汗淋漓,风风火火冲进幼儿园,扯着嗓门叫咏哲。即使是小小年纪如我,也知道虚荣的,哪个家长也没我舅那么青春洋溢,活力四射,所以整个人就跩起来,竟从不觉爸妈不来接自己是遗憾,反刻薄其他小朋友,用力显摆,“你奶奶走路太慢,我舅可以扛着我飞。”接着让舅舅抱我坐到单车后坐,跟他去喝可乐。




舅舅偶尔也粗心,有几次,他忙着买可乐,也忘了把我从单车后坐上放下来,直接单车撑脚一架,就冲进人满为患的杂务店门口去抢汽水。


那年夏天,正是舅舅个子疯长的时候,他穿着运动背心,,微黑的皮肤上滚着汗珠,刷的短短的小平头也湿碌碌的,鹤立鸡群整高出别的同学半个头去,土匪样横冲直撞。


可怜我还在车上,人潮来去,不时有路人撞到单车,我就在车上摇摇晃晃,随时有摔到地上的可能,幸我好心的男同学帮忙扶着车子,等我舅拎着两瓶带着冰珠冒着凉气的可乐出来,那同学叮嘱,“要小心点,摔下来多危险。”


我舅尴尬的笑,胀红了脸道谢,“多谢学长。”


其实,现今回想起来,我舅的单车后坐跟别人很不一样的附设一张藤编小椅坐,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中学混那几年的。




我舅是优秀的,从小学到大,得奖无数,什么田径长跑短跑的,篮球比赛足球比赛的,体育这方面就很是惊人了,还有什么数学的奥林匹克奖也拿过不少。我外公外婆加上我爸我妈,在外人面前不提我舅也就罢了,只要提起来,无不眉花眼笑,百分之两百的骄傲,最可恶的是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丝毫不怕人妒恨。我舅舅有时候还出言揶揄,“拜托,节制点,为我留条后路,我怕有人拿刀来砍哦。”




当然,这只是玩笑,不过我爸常说,我舅在家人如此高调张扬的态度下仍能茁壮成长,是因为他比较懂得规划和节制。比如,他参与很多比赛,有三项从来不碰,一个是作文,一个是演讲,还有就是辩论,虽然,我们都觉得舅舅在这几方面也厉害到不行,可舅舅不愿意试,他坦言,“我不挑战高难度。”


这样说很气人吧?高难度?那他其他的奖项如何得来?哦,真是够嚣张。


我是在后来听我爸聊起过,舅舅读初中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另所中学有他一个对手,包揽作文,演讲,辩论这三项的冠军,舅舅曾在辩论赛上败给过对方一次,等到高中时候,舅舅不小心考进和那个对手的同所高中,做人家学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好象就不能那么拼命去争了。拿舅舅话说:“不同的人,拿不同的冠军,追求不同的梦想,不用太固执。”

瞧瞧,多有智慧。




舅舅的优秀让家人对我的期望值有所提高,在我们家,无论爹妈还是舅舅,都出身好学校,有好学历,自然我也不能太差劲,所以,我上小学也被我爸妈想方设法的送进一所好学校。




那所学校的确也不凡,几乎每个孩子都有张巧嘴,小鸟似的,说话伶牙利齿,我平时本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这次当然完蛋,最完蛋的是,当别家孩子唱歌跳舞弹琴秀书法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更更更糟的一点在于我的软弱,我第一天上学就哭了,还企图当逃兵。




老师上课前让我们做自我介绍,我就老实答,“我家有六口人,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舅舅还有我。”

老师大概觉得我的自我介绍实在不完整,诱导,“那你应该说说你爸爸妈妈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啊。”

我就说了,除了上报爹妈的名讳,连舅舅的也一起报出,我舅舅在我心目中和爸妈一样重要啊。补充,“我叫黎咏哲,我爸叫黎宗瀚,我舅叫徐家明,我妈叫徐家慧。”

“徐家慧?”老师疑惑的重复,楞了楞,而同学们随即哄堂大笑,故意的,“她妈妈是徐家汇哦,哈哈哈哈~~”




很丢脸,人在小时侯就那么幼稚,会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丢脸,我并不觉得妈妈叫徐家慧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埋怨我住的这个城市有个地段叫徐家汇,总之,很气闷也很委屈,上学第一天心情差的出奇。




那天,我舅舅大老远的骑单车到我们小学来接我回家,我见了亲人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幼儿园,这个地方太可怕,我不呆了。“说完大哭。




我舅费了点工夫来问我真相,之后也没讲什么,想是为了安慰我就带我去逛百货公司,结果,我们却在玩具柜台那边走散了。和家人走散的孩子若是遇到电影《小鬼当家》里的坏蛋倒也不愁寂寞,假如没遇到坏蛋,就一定比《小鬼当家》里的小鬼凭添百倍的惶惑。我在大百货公司里东转西转找舅舅,也不敢哭,直到有个大眼睛的学生样男孩子弯腰问我,“黎咏哲,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因此壮了胆气,放开最大音量哭号,“舅舅~~救命啊~~”

我被送去百货公司的办公室,有播音员通过广播寻找一位叫徐家明的学生。我很幸运,被我舅同校的同学拣到,他认识我,一个坐在我舅舅单车后坐的胖小孩。




我舅差点把我丢掉的事情引起我外婆和我妈的所有新愁旧恨,对我舅前期的不满近期的恼怒加之对未来的担忧,统统涌到心头。




先是从我舅以前因我生病多方阻挠不肯再让我去练琴说起,理由是“假如让咏哲坚持下来,她现在就会多点自信,不会因为适应不良要回幼儿园。”




我舅照样反驳,“咏哲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逼她做嘛,你们这些大人无非是因为自己的虚荣在逼她,谁会因为懂得弹钢琴而变的有自信?多荒谬啊。”




“你说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的虚荣?”外婆怒冲眉梢?习惯性拍案而起,只差没喊家法伺候。外婆是京剧演员,唱惯了穆桂英的,舅舅却每次都说外婆是佘太君,把戏文当了人生信条,迂腐的紧。不过每次外婆动了真怒,舅舅也一定会哄一句,“太君息怒。”那天也不知怎的,连舅舅也动了真怒,我妈气的哭,外婆气的爆青筋,我舅舅孤身一人与我妈和外婆唇枪舌剑,而我外公一贯君子讷于言,我爸就一直话少,一直的沉默如金。




家庭战争从来是缺少主题的,即使有主题的事情也会被扯到离题三千里,终于从我的教育转到舅舅的高考志愿,外婆下最后通牒,不许考外面的大学,只能本市,不然脱离母子关系。




这一来,外公发话,“孩子想考哪个就考哪个,不能干涉。”我爸附议外公,结果,闹的一家人全吵起来,我庆幸当时自己年纪小,不然一定会为了到底挺我舅还是挺我妈弄的很为难,我是不愿意舅舅考到别处去的,舅舅若走了,谁会象他那么大方的任我吃零食喝可乐?还不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为了舅舅的报考志愿,一家人各持己见冷战了几天后,舅舅叛逆归叛逆,还是疼妈妈和姐姐的,最终屈服于亲情,妥协了,不考到外面去。我后来听爸和外公说,我外婆这次如此强硬是不希望我舅早恋耽误功课。据说,我舅早恋的对象是他通信有五年的笔友,好象舅舅有意思和对方考同所大学,那人也住本市,我爸看过对方来信的信封,地址落款就是本市的市名,字写的飘逸潇洒,颇有风骨,“一个女生写这么好看的字不容易。”我爸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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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有机会看到那颇有风骨的字,舅舅骑着单车去寄信,我坐他的后坐,帮他拿着信封,方便他一边吃雪糕一边骑单车,我手里素白的信封上,笔锋刚健的写着个极女性化的名字,“钟曼芬”,原来,钟曼芬就是我外婆和妈妈一直不开心的原因。



舅舅大考在即,每日熬夜苦读,我也没多轻松,为了可以和我们班的同学并驾齐驱,或者说要给我增加更多自信心,我每星期上三节英文课,上英文课舅舅不反对,他说,“可以什么都不会,但是英文要会,以后要养活自己就靠这个了。”所以,舅舅大考那年,我们全家都好累,大人们要担心舅舅,还要尽量在工作和我的英文课程中协调好时间,尽管外婆想方设法把餐桌上的吃食调理的扑鼻香,好象大家胃口都不怎么好。




舅舅变沉默多了,知道自己不能考想要读的大学后,他总若有所思的样子,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给钟曼芬的信越来越厚,外公外婆已阻挠了舅舅的高考志愿,好象就不能再阻挠舅舅和笔友通信这件事情,时间愈久,钟曼芬变成扎在外婆心头的一根拔不掉的刺,想起就会痛。




我曾经听外婆在厨房里偷偷和我妈抱怨,“钟曼芬?!听这名字就不舒服,象三十年代小明星。”




我妈悄悄声,“你上次不是偷看信封,说,地址在华山路那边吗?那边住的都是有钱人呢。”




“那又怎样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外婆固执,金刚表情,“等考完大学了他们还来往,我要找去看看。”




“妈,不要冲动,这样就闹大了,你也要体谅家明的少男情怀嘛------”我妈在那里劝。




我听不太清楚大人们到底在讲什么,可我觉得舅舅很可怜,而且我也觉得累。有次考试,我做了件自己也不是很理解的事情,我居然交了白卷,空荡荡的语文试卷实在破了一年级史无前例的记录,老师看我的表情象是看魔鬼,我莫名的,感觉很爽,很乐,很痛快。




当然,等面对爹娘的时候就很难乐的起来了,怒极的老师一再强调这样下去我会留级,我妈忍到回家后,四处找棍子预备抽我,我爹和外公拦着,好说歹说,让我把卷纸重做遍给娘亲一个交代,答案我会啊,照做,而我妈再看到填满的卷纸几乎被气的脑淤血,叫“会写干吗不写?为什么?”




我找借口,“听不清楚老师念的题目。”




“你耳朵有毛病?”外婆紧张,“明天去医院看看?”




舅舅插嘴,“让咏哲静一下吧,被你们逼半天了,我陪她玩一会儿。”




我和舅舅不是玩一会儿,而是大半天。那天星期天,他带我回他学校附近,我以前就读的幼儿园,荡秋千,溜滑梯,仍抢到小店铺里买两瓶挂着冰珠的可乐。那天我们是搭公车去的,回家等车的时候,舅舅蹲下来抱住我,“小丫头,这样挺解气的是不?”

我瞪着眼睛不吭声,故意的。

舅舅捏捏我的鼻头,无奈,“当时是解气,可结果很糟糕,很麻烦,等你再大一点的时候,没人可以管你太多的时候,可以多拥有点自由的时候再闹别扭不好吗?”

我仍不说话,这次纯粹是因为听不懂,舅舅沉吟半晌,又说:“可是我们长大以后,有些事情又做不出来了,而且--------”舅舅站起身来,话没说完,突然就咽回去了。




那天黄昏的夕阳很好,晚霞班驳陆离着染了整片天空,街道,车辆,行人,树木,浴在一大片橘色的光晕里,我很矮,仰着头才看到舅舅映了霞光变成红色的侧面,他歪头对着旁边站牌下握着本书的一个男生打招呼,“已经放假了吗?”




“是啊,放假了,刚回来,到学校看望老师,”那男生笑笑的,朝舅舅颔首,“你也快考试了吧?”他说话的声线柔和醇厚,很好听。




“是,再过些日子就考试了。”舅舅说




“呃~~祝你顺利。”他声音轻轻的,又看看我,夸赞,“小朋友长的真快,这么高了。”




舅舅浅笑,大手掌摸摸我的短发,这时间有公车到,门开了,舅舅似乎踌躇着要不要上车,那男生提醒,“你车到了。”




舅舅再点点头,拉我上车,找靠车窗的位置坐下,对车窗外礼貌的摆了摆手。




晚上回家,舅舅只吃了碗绿豆稀饭就回房间闭门看书,本来外婆和我妈还唠叨埋怨舅舅带我玩太久了,结果舅舅一食不甘味,她们又紧张的半死,跑到厨房商量该给考前压力大的孩子弄什么吃的。外公边照顾我写功课边撇嘴,“搞那么紧张,谁吃的下去,哼。”我爸对着手里的稿件叹气。我在一年级学期结束的时候方才领悟到,我的外公和爸爸,是传说中的妻管严男人。




在我放了暑假拿到成绩单之后的几天,舅舅顶着毒日头也考完了高考,我爸妈和外公外婆轮番陪考,晒脱了层皮。待舅舅大考结束,外婆先中暑倒下,卧病数日,舅舅陪在床边,照旧揶揄外婆,“太君,我的通知单还未到手,您这口气是不是松的早了点?”

“不怕了,”外婆喝中药,精神不错,亲昵的拍舅舅的手背,“我儿子一定高中状元,拨得头筹。”

舅舅翻眼睛,碎碎念,“那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我都说不用陪考啊。”

“妈担心嘛,”外婆瞪眼睛,尴尬,“那就是担心嘛。”

众人哄笑,笼罩在家中很久的紧张疲惫,终于随着舅舅的考试结束而落幕。暑假期间,钟曼芬仍和舅舅书信往来,外婆故装无事的问舅舅,“你笔友考到哪里了?”

舅舅耸耸肩,“不知道,他不告诉我。”

外婆食指一戳舅舅脑门嗔怪,“跟你娘装神秘。”一甩胳膊去厨房了。

舅舅徒劳的对着外婆的背影解释,“我没装神秘,人家不想说我不能逼问啊。”

我妈和外婆自然不信,在厨房计较,“要么就是落榜,要么是考到别处,家明闹脾气,不肯说。”




舅舅的通知单发下来的时候,确定了他顺利考上家人期待他读的那所大学建筑专业,全家欢腾,独舅舅寥落,甚至有点失魂落魄。整个暑假,他不过是出门打打球,再就是在家读书听歌和我玩小学生才玩的幼稚游戏,我教他唱我和同学之间玩的拍手歌谣,“你拍一,我拍一,珍珠姐姐爱皇帝------”舅舅每次都很认真的笑出眼泪。




大学开学时候,舅舅住校,依旧是外公外婆找了车,装上各色行李,把他们的宝贝儿子送去学校,再帮舅舅理好床铺才肯回来。回家后外婆还要掉几滴眼泪,说她儿子可没吃过住校的苦,外公一针见血,“你真是烦死人,哪个孩子都会把家里当监狱,住校当天堂的,少自恋了。”外婆收泪,怔怔坐一会儿,神不守舍的去厨房弄饭,这样神不守舍的症状到周日舅舅回家才得以缓解。




舅舅读大学后整个人更精神了,他学会了吹萨斯风,加入几个社团,又是学跳国标又是排演舞台剧的狠狠忙了起来,每次回家就和我妈我爸拣些好玩的事情来说,谈笑间多了份强虏灰飞烟灭的豪迈与自信。当然,舅舅一样疼我,他不曾再带我去喝可乐,却从大学附近的小吃档上买夹大块多汁牛肉的肉馒头来,边陪我吃,边听我说和同学相处的事情。其实,和舅舅相比,我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上学,放学,英语班,几点一线。舅舅比较好奇的是我为什么没有要好的同学,他瞪大眼睛询问,“咏哲,你没朋友吗?”




“没有,”我很坦然,“我不想和他们做朋友,他们嘲笑我,给我起外号叫徐家汇。”




“那你就给他们叫啊,有什么关系?”舅舅边吃边说,口齿不清。




我也边说边吃,“我不喜欢他们,不要和同学做朋友。”一样的口齿不清。




之后,也不知道舅舅和爸妈说了什么,爸妈对我的要求放宽松不少,偶尔带我去看场电影,星期天也会去公园溜达溜达,并鼓励我把同学带回家来,不过这对我没什么帮助,我是我们班唯一不参加别人生日聚会,也不让别人参加我生日聚会的学生,老师没办法对我的状况给予任何意见,我并非全然和同学没接触,不能说是病态,只不过,我什么都很普通,和大家相处普通,学习普通,相貌普通,身高也普通,掉到学生堆里就找不到的那样一个孩子。




舅舅的大学生活截然相反,他的朋友突然多了几倍出来,周末会招待同学来家里玩,我家还好够大,因为住最高一层,天气好的时候,顶楼可以支张桌子,舅舅和他那些有男有女的同学,就围坐在外公培育的花花草草间摸个麻将,甚至还可以放上音乐跳恰恰。


我曾有次,看到舅舅吹萨斯风,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萨斯风的音乐,舅舅吹奏的也不是什么名曲,老掉牙的一首《忘不了》,那天,秋风和暖,蓝天高渺,顶楼的菊花开的一从从的,不远处的栏杆上晒着床单被子,空气里全是阳光混合着洗衣粉的独特味道,也不知道是萨斯风太过伤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个女生居然被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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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的女生有个旖旎娇柔的名字,叫陈妮,长舅舅一年级,历史系学生。陈妮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吸引了我们全家的目光,她穿白衣蓝裙,黑发扎两条辫子搭在肩上,气质温婉清纯,眉梢眼底带着股书卷味,说话不紧不慢,清楚流利,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不过陈妮笑起来的时候就极其极其极其妩媚,她的眼睛不大,细长,眉目如画,半回眸嫣然展唇,无限风情,摄人心魄.外婆对陈小姐一见倾心,话里话外的打探人家的底细,得知陈妮也住本市,而且是住在太原路的小洋楼里之后,太君龙心大悦,其喜悦程度简直象是~~想立刻办喜事的样子。自从有了这个陈妮,我外婆再也没担心过钟曼芬,似乎,住在华山路的钟姓小妖,就这么轻易的被住太原路的陈妮女将打的落花流水,被丢弃到时间的流沙里去了。




陈妮比舅舅早一年毕业,毕业后出国进修学位,一场雨后的夏日傍晚,她和舅舅坐在一架花事正好的茉莉下面娓娓话别,我趴在栏杆那边啃着西瓜看星星,听陈妮说,“即使你知道,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你仍然要去找他吗?”



“是啊,即使我知道很可能一切都是空幻,”舅舅说,“我仍是一定一定要去找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陈妮又哭了,啜泣着,“你们男生都好过分哦,我喜欢的男生,最最过分了。”



舅舅温柔的借出自己的肩膀给陈妮,让她哭,暗暗的夜色里,茉莉清新的芬芳在空气里软软的弥漫,从我这个方向,模糊能看到依靠在一起的舅舅和陈妮。我不敢出声,也忘了去擦掉嘴角邋遢的西瓜渍,蒙昧如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苍凉与无奈,竟是因陈妮那段话,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



陈妮出国后,外婆开始管束舅舅,“做人要有始有终,尤其,男人更要懂得负责任,不要乱交女朋友。”



舅舅半真半假答应,“我是有始有终的人啊,所以我去美国您不反对吧?”



大家都以为舅舅是为了陈妮才出国,所以外婆不反对,全家也没人反对,于是,舅舅大学最后一年在忙毕业论文和跑出国事宜中度过。陈妮就读的是纽约大学,舅舅却申请去了加大的学校,离陈妮不是很近吧?舅舅给家人的解释是,“纽约大学很难申请进去。”不过,这些对我来说不是重点,我只知道,舅舅这次是真的要离开我了,和他住校的那种离开不一样,我很舍不得。



舅舅的行李再从学校搬回来的时候是他自己处理的,大学四年,他和当初被外公外婆护送去读书的那个男孩子业已截然不同,他举止沉稳,言之有物,气质里散发出那份洒脱与笃定十分迷人。



我妈最喜欢拉着舅舅出门逛街买东西,舅舅虽然不喜欢逛街,却从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他很绅士,对女士尤其体贴周到,更何况我妈是他的姐姐,更是殷勤照顾。



和舅舅同行的我妈,喜欢看到舅舅的朋友打趣舅舅,“喂,你女朋友吗?”



舅舅郑重介绍,“不,这是我姐姐。”



人家就说,“哇塞,你姐姐好年轻哦。”



于是,我妈的虚荣心便得到极大满足。

而我外婆的虚荣心表现在另一方面,每当有人打听她儿子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外婆矜持而优雅的说明,“有女朋友了,姓陈,住太原路那一带,现在出国读书去了,家明也正要过去呢。”

人家要是捂着嘴巴惊呼,“家明好能干哦,您今后可享福了。”的时候,我外婆就淡淡点头,表现出儿子能干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明明想笑到不行,还硬GING在那里,颇为可恶。她也明知道陈妮与舅舅的关系和她希望的有差距,而且她们读的也不是同所大学,仍把陈妮当舅舅的女朋友,一相情愿的可笑。所以呢?我小时侯比较怕外婆,孩子气的认为外婆为了面子问题多少有点不择手段。

终于舅舅的机票订了,行李打包了,预备出发前他主动说,“咏哲,明天舅舅带你去吃KFC好不好?”

这个许诺另我乐不可支,我第二天等舅舅,还特别换了件漂亮点的新裙子。可是舅舅一大早出去就没回来,中午也没来过电话,到了下午家里人都发荒了,我爸还差点去报警。夕阳正好的时候,舅舅回来了,身上的皮肤被晒的发黑红光泽,一身臭汗,象做了一天苦工似的,进屋先灌了两大杯水。外公外婆问他去做什么了,他神秘兮兮,说:“我一直无法破解一条命运密码,以至于日日困惑,不能心安,如今,密码破译,我很开心。”

众人一头雾水,没人知道我舅舅在讲什么,不过,他确实是一副被什么撼动了,又是满足又是高兴的表情,再说他即将出国,也没人好逼他给个解释。舅舅后来爽约,没时间再带我去吃KFC了,他整理东西加上与同学联络参加告别聚会忙到脚打后脑勺。




临行前的一晚,舅舅当全家人的面,抱了一个防水纸的箱子出来,箱子很结实牢靠,里面满满的信,收件人是徐家明,寄件人的地址龙飞凤舞写着本市的地址。有的信很旧了,有的又很新,我随手拿最上面一封看,信封上的戳记日期就是最近两天的。外婆盯着那箱子看了两秒才说,“家明,你还和你笔友保持联络吗?




“是啊,”舅舅答的很轻松,笑意盈盈,拿着裁纸刀和胶带,把箱子严严密密的封起来,放在我面前,“咏哲,拜托你,帮舅舅保管好不好?”




让我保管?保管这个钟蔓芬?我傻掉,瞥到外婆眼里那一点点不满加受伤的内容,是的,她一直以为钟蔓芬已经消失了,原来,她一直静悄悄的,坚韧不拔的,无可摇撼的存在着。




“可以吗?拜托。”舅舅在旁边催问,他的眼睛笑容里满是信任。




“可以啊,”我说,我的语言走在大脑思维的前面,话说完,也就没了犹豫了,没什么比被舅舅信任更可贵的事情,我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保证,“我一定拼命拼命的保护好这个箱子。”

舅舅吻下我的额头,亲昵的抱抱我,和我约定,“舅舅欠你一顿KFC,回来的时候,双倍补给你。”




舅舅飞去美国了,他说他呆的那个学校阳光很多,雨水充沛,没有冰雪。我因为要上课,所以没去送舅舅,但我相信,飞去那个洒满阳光的国度的舅舅,是满怀着期待和梦想的,我猜他找钟曼芬去了。小学没毕业的我并不是个熟读典故涉猎广博的学生,天真的想象,舅舅和钟曼芬是电视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只不过他们没被逼死,而是去了一个适合蝴蝶生活的国家,过快乐的日子。




舅舅离开不日,外婆来我房间与我商酌,“咏哲,把舅舅给你的箱子借给外婆看看好不好?外婆包准不弄坏。”




我不同意,难得的坚决,难得的义正词严,“不给。”




“就一下下,”外婆捏捏我的脸蛋,慈祥的笑。




我突然很气,舅舅拜托给我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破坏呢?认定了外婆心怀叵测,居然出言不逊,“不许再跟我要舅舅的箱子,不然我跟你脱离祖孙关系。”我有点激动,大口喘着气,莫名其妙竟用了当日外婆逼舅舅选择大学时候的方式。




我的无礼让外婆吃惊不小,我猜我爸妈也吓到,光看着我发呆。外婆下不来台,被外孙女这般拒绝,面子里子挂不住,待想发怒,又觉没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竟生生卡在那里,面红耳赤的。




一家子的静默里,是外公朗然而笑,“家明聪明,加明聪明。”笑完,把外婆拉走。




我兀自呼哧呼哧喘粗气,喘完了到抽屉里找画笔,用我拙劣到羞于见人的画技,在舅舅的箱子上画似是而非的樱桃小丸子,画画的功能类似于封鉴,万一有人动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发现,我答应过舅舅,要拼命拼命的保护他的信的。画完画,我还用衣服左三层右三层的把箱子绑住包好,累出一身大汗,后来我妈进来跟我说:“好啦,不要忙了,妈保证,没人会动你舅舅托你保管的东西,行了,出来吃饭吧。”那天晚上,我抱着箱子睡的。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我爸亲自来接我放学,带我去吃KFC,我爸说:“丫头,不要紧张,爸会帮你的。”我爸言出必行,晚上就买了把锁头,帮我装在我房间的厨子上,钥匙只给我一人拿着。坦白讲,我被我爸感动的要死,就因为他费劲巴拉的帮我钉那把锁头。

认识我爸的人都知道我爸是个百分百的书生,而且还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型书生。我爷爷在我爸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奶奶是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过世的,除了看旧相片,我对自己的爷爷奶奶都没什么印象。我奶奶过世后,我爸妈为了照顾我方便,就搬离本来是和我奶奶一起住的房子,和我外公外婆一起住了,住在一起久了,外婆也不许我爸妈再买房子搬出去独过,外婆的理由是,在一起生活比较省钱,而且我爸连换个灯泡都笨手笨脚的,她实在不放心。

是,我爸除了读书写文章,基本上是个生活白痴。舅舅没出国之前,换灯泡,修水龙头和马桶,接个电线插座,,搬煤气罐都是舅舅的事情,如今舅舅出国了,我却看到我爸开始试着做那些曾是舅舅做过的事情,他知道这个家暂时缺失了一个人,每个人心里也都暂时缺失了一个角,所以,他努力平衡着。是在舅舅走了之后,从我爸戴着眼镜,手忙脚乱帮我为橱柜装锁那天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变亲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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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出国一去就是六年,先是读了学位,后来又找到了工作,最后又被提拔,薪水颇丰。“你的人生顺利的让人嫉妒。”这是我妈的说法,感谢现代科技的发达与昌明,她可以通过视频,MSN和Q等等方式与舅舅聊天,传达另类的赞美。










我家太君的关心比较俗,但很实用,“儿啊,你什么时候结婚?”

舅舅的答案永远都是,“妈,等我找到合适的女生再说。”




按理说,适合舅舅的女生应该是陈妮,不过舅舅说陈妮拿到学位后就去香港了,她们已经久未联络,外婆频频叹息,“现在又不是王宝钏的年代,哪个女人等男人会等六年?”叹息归叹息,她做长远打算的规划还是在逐步进行中。




前两年我家邻居换了房子搬走,外婆立刻买下人家旧屋,与我家现有住房打通,再慢条斯理,不显山不露水的装修好。平时逛街,见了过季打折的好货,从各款精细典雅的床上用品,到漂亮的瓷器和实用的厨具,一样样的置办回家。怎么说呢?或者,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花六年时间等一个男人,但是这个世界上的母亲都愿意花六年时间去准备儿女的婚礼,假如儿女肯给父母更长时间的机会,我看天下的爸爸妈妈们也是很高兴张罗这件事情的,且乐此不疲,趣在其中。




我用了六年的时间,从一个小胖孩长成一个胖丫头,长的只是身体,不包括心智,我一直觉得,自己和舅舅离开前没什么变化,生活规律一样的简单,每天上补习班学英语,看半小时卡通,写作业,吃饭,睡觉,考试。当然,若说六年来毫无进步也太委屈我了,我的成绩由普通上升到不错,再由不错前进到很好,一般女生都是小学初中时期成绩好,一上高中就退步,我反之。




我读到高中成绩变好后,外公每次都拿着我的成绩单笑眯眯夸奖我,“咏哲,你象个奇迹。”

我倒不觉得自己是个奇迹,身要把我归到奇迹里,也是个愚昧的奇迹。和我们班那个会拉小提琴,并在网络BBS上发表N篇点击率超高的文章的美女肖瞳瞳比起来,我尤其愚昧。




肖瞳瞳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非常非常非常好,为人也特别的温柔谦逊,她简直就象是某个古堡里特别培养出来,随时准备着嫁王子的公主。我和肖瞳瞳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路同学上来,眼见她考第一了,眼见她拿奖状了,眼见她收情书了,又眼见着她力不从心名次下滑了。而平凡如我,对文字的要求只到杂志《故事会》的程度,唯一喜欢听的流行歌曲仍维持在罗大佑那曲《童年》的阶段,COCO李雯在MTV里扭腰摆臀另人神魂颠倒之际我斥之为神经病。




去看铁达尼号能中途睡着的我,在花季年龄对爱情不理解没憧憬的我,不读金庸和红楼连七龙珠都没看全的我,爱吃爱喝傻笑没朋友身材胖胖的我,一直长在角落里愚昧的我,因为读书成绩的关系,突然就被移到靠近舞台灯光的位置来了。想想出色的,才华过人的肖瞳瞳,再想想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没什么公平可言了。




我突然开始被老师关注,坦白讲,我还真不习惯,另外不习惯的是,身边也突然多了一些有意识与我搭讪的人。肖瞳瞳和我本来从不是朋友,现在会特别的走到我身边,递来一罐汽水,聊天,“黎咏哲,最近用什么补习资料?”




“老师发的那些啊。”我实话实说,不过没人相信,她们认定了我藏私,不相信我并不是突然变的会读书了,只不过是因为我愚昧,我心无旁骛。




我的功课里面比较差的算是作文,不过我在报社工作的爹妈自然有方法帮我,他们拟订出一些相关习作的提纲和套路出来让我背熟,方便我应用于各类记叙文说明文论文或散文。这样写出来的文章虽然缺少感情,也不会变的文字优美,但胜在条理清楚,绝不会因为情感澎湃而沦落到跑题的地步,属不过不失的范围。




我的作文让父亲头痛,他没少指点我,“咏哲,心中有情,才能笔下动情,感染别人,你这么干巴巴写东西高考时候比较危险。”




我皱眉头,“又要心中有情,又要下笔下动情,哪里来那么想法啊,再说,我写个作文搞那么多激情,下半场考数学情绪怎么转换?”




我娘听了忍无可忍,“你又不是演戏,还转情绪?!转个屁咧~~”




我家太君随着音乐抱元守一,正练太级,听我娘发飙,噗嗤而笑,破功。我不敢多话,回房间温书。




每次我舅舅利用高科技与外婆聊天的时候,都问起我的情况,外婆说,“咏哲比你乖,省心多了。”




我确实让家人省心多了,高考志愿都是我妈代劳填的,我自己懒得动手也懒得想,我是个没什么想法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乐得把未来交给爹娘处理,他们人生经验丰富,又工作在资讯发达的报业,应该会帮我规划出一个所谓的美好未来吧,我习惯坐享其成。




我怀疑舅舅是不是对于我家太君口中形容的我有不满,意图打破我让家人省心的形象,他最常在视频聊天里问我,“咏哲,身边有没有让你心动的男生?”一副我不早恋会遗憾终生的德性,舅舅问的我次数多了,弄的我也觉得没有喜欢的人象是罪过一样。所以,我就找啊找啊,总算找到了还看的入眼的目标,隔壁班的一个弱鸡男,个头够高,就是瘦的可怜。




星期天的早上,和舅舅用Q通话,我就打字上去说,“隔壁班有个男生,偶尔经过我的窗前。”




视频里的舅舅穿着白衬衣,头发披肩,目光清澈,笑容温暖,他不象是上班族,倒象是个应该手握画笔,随意支个画架在湖边写生的艺术家。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喝咖啡,他回我一句,“你有没有对他放电?”




我晕,放电?!“你当我是电鳗啊。”我抗议,拿一叠要背的历史资料去拍拍电脑屏幕。




舅舅在那边故意假装躲开,这是我们两个喜欢玩的游戏。




舅舅问我,“要高考了,紧张不紧张。”




“还好,”我大咧咧的,“不过还蛮怕考不到的。”




“你那个表情也叫怕?”舅舅挑条眉毛,通过视频看着在电脑前面吃零食的我。




我嚼着薯片,亮一下手里的历史资料,“不是怕考试,是怕背这个啊,我们历史老师超体贴,为我们编了一个历史上的今天,吼,真是够了,这堆古人又打又杀,又要地盘又抽大麻,把世界闹成现在这样也就罢了,还要我一年365天忙着背他们,是想怎样啊,气死我了----”




舅舅一口咖啡喷出来,又呛又咳又笑,我听到电脑音箱里传来的声音是重叠的,不单是舅舅,还有另一个声音边笑边说,“你外甥女好可爱,又占地盘又抽大麻,哈哈~~~”




我爸在我身边疑惑,“他室友这个时间在他房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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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麦关掉跟爸说:“你小声点,这个时间那边也才晚上七八点,都是男生,在一个房间又不会怎样,那么小器干嘛?”



我爸没吭声,舅舅在视频里问,“咏哲,你旁边是谁?”




我重新开麦,“是我爹啦,罗嗦的老头子,最近因为太小器,开始有脱发的趋势,在脑袋上创造地中海奇观------”




我爸气的揪我耳朵,舅舅冲我爸招手,忍笑,“姐夫,早上好。”




我高考的时候,外公外婆加上我妈我爸也都很紧张,和当年陪我舅考试的时候一样,家人轮番上阵相陪。我一直表现的心平气和,她们让我吃牛肉我绝不要猪肉,她们让我坐的士我绝不搭公车,我只想把考试的日子顺当当混过去了事。




几天的考试结束后,我爸捞到一个去洛杉矶公干的优差,我的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全家仍心中揣揣,但我爸即将去骆杉矶的消息让她们分散了点注意力,外婆一直叮嘱我爸,有时间拐去舅舅那里看看,我爸跟外婆说,“这是当然,就算我不去看家明家明也会来看我的。”




在我爸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妈找关系得知了我的考试成绩和入取学校,我这才知道,我考到了和我舅同一所的大学,不过我是念外文系。我好笑,问我妈,“我从小就上英文补习班,到读大学还要念外文系,这外语到底是有多重要?要我花掉人生20多年的时间去学?”




我妈白我一眼,给我一很好的理由,“你说中文都说一辈子,学外文学一辈子也理所当然啊。”




也对,我只好认了。另一件我不得不认的事情是我必须面对我妈给我的改造,我妈把她常用的一个磅秤让给我用,指着磅秤上逼近70公斤位置的指针,扬着她两条秀眉,拿出访问名流的态度,“今后有改变的打算吗?”




怪,我前面十几年与我这身脂肪相依为命没出过状况,为什么要改变?无耻的摇头,“NO。”

不清楚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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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睡了很长一觉,渴醒了,想起来找水喝,睁开眼看到坐在我床边的是外婆,见我要水喝,外婆连声叫念佛,“菩萨保佑,你可是清醒了。”

我灌了一大杯水,觉得自己好象是活回来了,迷糊着问,“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啊。”外婆说,

“昏迷?”我哑着嗓子,费力的怪叫,“开什么玩笑,我好好的昏迷什么?”撑起身体来坐好,真是,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看看四周,可不是?我在医院病房,手上插着针管,吊着一袋盐水,夸张。问外婆,“我不就是感冒吗?怎么搞成这样?”

外婆大惊小怪,“你这孩子,什么感冒?你是急性肺炎,会要命的咧-----”

健康如牛的我,在娇弱的婴儿阶段,抵抗力没那么好的时候,都没生过肺炎,没理由长这么大了要病成这样吧?可见,人长大了不好,百病丛生。我把我的肺炎归咎为戏剧社的责任,“因为我客串了了茱丽叶,所以感染了她时不时就要晕倒的毛病。”我在出院后这样对家人解释我生病的原因,并发誓,“以后不会这么丢脸了。”

不过我们家只是假意相信我说的话,她们认定了我为情所累,罪魁祸首就是姜佑谦,我出院回家休息的时候,舅舅说,“让我们相信一个女生花了一天时间去等一个男生,但其实不怎么喜欢他,这很难吧?。”

我对舅舅的质疑无话可说,因为换了我我也不相信。舅妈已经搬走了,恢复单身的舅舅应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理由和廖书伟窝在华山路的那间大屋子里,吃钟妈料理的美味菜式,闻院子里的桂花香~~我嫉妒。听舅舅说那天我晕倒在茶室,是书伟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想不到,我有一天在很的会去浪费社会资源来救自己。至于那天姜佑谦爽约的真正原因,来看望我的小舞跟我透露,“肖瞳瞳有去找他,我猜她一定是故意去破坏你和佑谦的,我去找同学的路上看到一辆单车停在一栋租屋前面,那分明是肖瞳瞳的车,跟别的同学打听,知道那里是姜佑谦租的房子。”小舞很呕,“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不要等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我暗松口气,幸亏姜佑谦没来,清醒过后的我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我没理由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就去找姜佑谦的麻烦,这对他很不公平,好在肖瞳瞳出现了。瞥眼小舞见她犹自愤愤,忍不住猜疑试探着问,“小姐,你该不是去砸人家的门吧?”

“嘿嘿,你说对了,”小舞扬眉而笑,“我砸开了门,看到衣裳不整的一男一女,确认是背叛你的两个人之后我狠狠的骂了他们一顿,我骂的很大声,有几个同学跑进来劝,廖老师正好到那边抓中药,也看到了啊,我还有拜托他去茶室找你,让你不要等了。”
我难堪的蒙住脸,冲动的小舞啊,倒霉的瞳瞳和佑谦,被我连累。我不得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不喜欢姜佑谦,”我对小舞说,“所以真的不用去为我不平。”

可是小舞的答案与别人无出其右,“你等他等了很久诶,只有一个女生很爱一个男生,才肯为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吧?”

我无言,怎么表达呢?说我是在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但最后却莫名其妙跑来的廖书伟吗?

“我们很多同学都是支持你的,觉得肖瞳瞳很过分,现在她由红的发紫变成黑的发臭,”小舞临走前用力讲,“她乱来的结果就是声名狼藉。”

这就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会发生的事情,阴错阳差的,有人会声名狼藉,有人会清白无辜。但事实上,原罪说明没人会无辜,我们都是有罪的。

我没去上课,请了假在家休息。舅舅在家的时候少,外公外婆多少有点不适应,这和他们所期望的,儿孙绕膝的景象有太多差距。我爸我妈情况也不太对,她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相敬如冰。我知道这个时间我们家就象个气球,针眼大的压力都能让他爆炸,所以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想,忍忍就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们就会痊愈了,万没想到,最先没忍过去的会是我。

晚饭时间,舅舅回来,我发现舅舅每个星期没意外的话,他会把星期二星期日的时间留给家里,其他的时间~~大概都给了廖书伟,今天是星期二。外婆见了儿子,心里高兴,难免嘴碎了点,当妈妈都这样,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受委屈最吃亏,外婆挑舅妈的不是,说舅妈不应该在离婚后还拿了舅舅一笔钱才离开。舅舅解释说,给舅妈钱其实是最无力的一种补偿方式,他没有好好的照顾过舅妈,所以,钱的事情希望外婆能释怀。本来舅舅说过也就罢了,我爸不知道为什么也激动起来,替舅妈不平,认为舅妈在我们家确实很委屈,我爸一开口,我妈吃上干醋,指着我爸说,“你觉得人家委屈哦,我怎么就不觉得,曲冰应该很乐吧,丈夫有情,姐夫有义,她走了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好好一顿晚餐,就这么给断送了。我爸我妈一吵,外公就数落外婆说话没轻重,舅舅替我爸说了几句话,认为我妈吃醋吃的莫名其妙,结果我爸和舅妈晚上在客厅拥抱的事情又被抖落出来。舅舅很信任舅妈,认为舅妈和我爸不是没分寸的人,外公外婆不同意舅舅,他们认为这种拥抱大失礼数分寸,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吵的人好象都没累,我却头晕,说穿了,吵来吵去,无非是为了掩盖一个真实,就是舅舅的的性取向,还有他和廖书伟的关系。一切的事情,都因此而起,舅舅的隐瞒,导致我们家人在判断上的错误,所以,误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无法解释,说不清楚。我突然觉得怨愤,都是舅舅的错,假如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我跳出来大喊,“不要吵了,是舅舅不对,全是他的问题,他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和舅妈结婚,他根本不喜欢女生,他喜欢的是男生,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我的老师,跟他在美国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廖书伟,是我爸多管闲事,把他拉了回来------”

我全说出来了,倒豆子一样,中途我爸想过来堵我的嘴,外公威严的挡着他,我歇斯底里,气急败坏,状如疯妇,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住,激动的浑身颤抖。舅舅一双眼睛望着我,先是骇异,再是心痛,一家人只看我一个人表演,我抓着舅舅声嘶力竭的叫,“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把廖书伟带回来?你们是同志为什么不说?说出来,你们自去天长地久卿卿我我,何苦要让我误会?你们好可恶!!!-------”

我再说了什么?昏头胀脑自己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被我爸一巴掌打醒,他抓着我乱摇,“不要叫了,停止停止。”我停止尖叫,却心痛如割,怎么从来不动我一指头的老爸要来打我?环绕室内,外公站在当地青白的一张脸,我妈和外婆靠在沙发上,似乎都没力气站起来了,舅舅木然垂着眼睛看地板,我爸气喘吁吁扶着墙壁,屋子里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这样的平静却又似要将我逼疯,我转头冲出了家。

其实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口袋里没多少银两,脚上还穿着居家拖鞋,我的包包没拿出来,所以我没有手机和月票,我更不知道该去找谁,随后我才有自觉,这是本人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离家出走,我这方面没经验,一般离家出走的人应该做什么?实在无处可去,我搭了公车乱转,找去廖书伟曾经带我去的那家PUB,我记得那里的酒保漂亮的比女生还女生。

进去灯火迷离的UB,里面全是男人,我随即恍然,这是传说中的GAY吧啊~~~

我来这里干什么?踉跄着坐到客人零落的吧台前,抬眼看到殷勤的漂亮酒保,我开始相信, 来这里,不是想看酒保,我想找廖书伟,我还真是贱骨头。

冰凉的啤酒灌两口到胃里,好象亢奋的情绪序稍微冷了下来,我寻思着自己该怎么办?PUB的墙上挂着幅油画,我看不太懂,那应该是个关于圣经宗教的故事吧?我问酒保那画里说的是什么?酷酷的酒保吐了个单词给我,“God。”上帝?多神奇,我十天前心情好的不行,今天就跌到谷底,我该感谢造物主的神奇,还是该感谢上帝的安排?我恨恨的盯着那幅油画,真想用眼神把那幅画给烧了。


你跟画有仇吗?”我身边有人问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廖书伟,他喝一杯冰水,揶揄我,“我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丫头,今天你不要喝醉哦。”

我到底等到了他,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好象整个心脏会塌掉,一丝丝,一块块的,有什么东西就一点点的塌掉,我望着杯子里浮动的冰块,喉咙里噎着硬块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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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好些了吗?”廖书伟东张西望,大概以为我是跟舅舅一起来的,没看到人,有点惊讶,“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终于发现了我的狼狈,“你怎么了?头发乱成这样?还穿着拖鞋,衣服也没加一件?喂,你不是跟家里闹脾气演离家出走的戏码吧?”他边说边掏手机出来打,疑惑,“怎么关机呢?咏哲,你舅舅~~~”


“全都说了,”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书伟,“我全都说出来了,你和舅舅的关系,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

“我和你舅舅的关系?你家人全知道了?你说的?”书伟骇然,“为什么是你说的?”

“因为~~”我小声,但清楚的,把那三个字说出来,“我爱你。”我想我是真的疯了,我怎么敢的?我明知道终此一生,我都只能站在他紧闭的生活面前,我为什么要自找难堪?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书伟一定是被我吓住,他与我对视半天后,闭上眼睛,趴到吧台上,重重的叹气,我想我是不要活了吧,我再次说:“我爱你。”
“你家情况怎么样?”书伟不理我,只管拿手机按,一边按一边问我,“你出来的时候你舅舅还好吗?你外公外婆根本不会接受你舅舅是个GAY的身份,你爸你妈也不会接受。”

“我爱你。”我好象是没脑子的克隆人,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书伟拨出去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他神情焦急,“你为什么不等等?咏哲,再过三四个月,过了冬天,你再讲出来都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连一个冬天都等不过去?”

“我爱你。”

书伟终于发火,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这个书生发脾气,他扶着我的肩膀,气骂,“黎咏哲,我不需要你爱我,你的爱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爱我做什么呢?你的爱只会让家明陷入绝境而已,他是个傻瓜,他又糊涂又心软又怕痛又爱哭,你对我的爱,还有我的病,会让他觉得这些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不许爱我,“书伟的大力快把我的肩膀掐碎了,他的目光冰冻在我脸上,一字一顿,”不许爱我,不许爱我,听到没有?”

我快被书伟的拒绝砸晕,是他教给我,“我爱你,不骄傲也没关系。”是他教的,“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件毁灭的前程的事情。”如今,他声声指责我,我的对他爱会害了舅舅,爱情美好在哪里?他是唬弄我的是不是?

书伟只惦记我舅,他额角全是汗迹,麻利的掏出钞票把酒帐付掉,硬把我拉出PUB上了你辆的士,“你舅舅的电话一直关机,连你家的电话都没人接,你带我去你家,先找到你舅舅再说,一定是出事了。”

书伟一路催着司机加速,风弛电闪的赶回了我家,叫门没人应,我取钥匙开门进去,人去屋空,连外公外婆都不在,他们晚上一向不出门的啊,我看看腕表,自己不过出门两个钟头,家人都去哪儿了?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书伟叫舅舅的名字,开了每扇门去找,转着圈也没看到人,他站定在我面前,咬牙切齿,眉梢眼底全是怒火,“咏哲,我懒得管别人,现在你把家明变出来还给我。”啊,他竟然视我为仇人?

我当然变不出舅舅,但我发现舅舅的皮鞋还在门口,“他应该没走远。”书伟断言,冲到门口,指着楼梯问我,“你家天台是从这里上去是吗?”

"是,”我迷糊,“不过这么晚去天台干吗?”

书伟不理我,直冲上天台,我跟上去,看到坐在顶楼栏杆上的舅舅,他好象没听到我和书伟的脚步声,孤单的坐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弯月亮,长发顺滑的垂着,脸上浮层薄薄的月光。我吓坏了,舅舅要做什么,上去想喊他,被书伟拉住,他的手堵住我的口,小声命令,“让我来。”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彻骨的冰冷,后知后觉得的清醒,这是我一手造就的结果吗?是我吗?

书伟轻悄悄走到舅舅旁边,柔声相问,“家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舅回头看到书伟,楞住,“咦?你怎么在来这边?”

“我过来看看你,”书伟平静的说,“你坐那么高干什么?吓死人了,下来吧。”

舅舅笑,轻巧的旋过身体,从栏杆上跳下来,道,“你那什么表情?不是以为我要自杀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书伟拉住舅舅的手,“你不是吗?”

“我不是。”舅舅摇头,“我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的手机在充电,所以关机了啊。”
“那下次麻烦你半夜12点以后在再机,OK?”这次换书伟瘫坐到地上,他力气已然用尽,一只手仍不放松的牵着舅舅,另只手挡住眼睛,重复着念叨,“你要吓死我了。”

我独自下了天台,我也快要吓死了,这一吓,也终于把我吓醒了,吓出一身冷汗,我到底都跟家里人说过些什么?跟书伟说过些什么?我有没有破坏掉什么?客厅的电话震天狂响,是我妈打来的,她可能以为接电话的一定是舅舅,说,“家明,爸爸住院了,情况很糟糕,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你不要出门,在家等我电话,妈还在气头上,不许你来医院。你姐夫已经去找咏哲了,假如咏哲回家,你让她带几件我的换洗衣服带来给我-----”

我想我是有在破坏,无力的跪到地板上,我问我妈,“妈,外公怎么了?”

“咏哲,你回来了?,哦,那好,我要通知你爸。”我妈碎碎念
我催问,“外公到底怎么了?”

“突发性心脏病。”我妈的声音里含着泪,“你跑掉以后,外公气坏了,让你舅舅也滚,我只好放你舅先去天台上静静,想劝好外公外婆再说,后来外公要去床上躺躺,接着人就昏迷了,外婆死都不让告诉你舅舅,是你爸背着外公来医院的。”我妈握着电话哭出来,“咏哲,你这孩子,有事情可以先跟妈讲啊-----”

我错了,我真是做错了,我做错应该是我遭报应,为什么不让我突发心脏病?为什么不惩罚我?我撂下电话,去找我妈的衣服准备送去医院,出门前,我在电话边留了字条给舅舅,告诉他外公的事情。我现在明白舅舅为什么一直不肯坦白的面对家人,原来,坦白也可以要人的命。坐车去医院的路上,我看着街上川流的街灯和行人,我想起书伟的话,他说舅舅是个傻瓜,他又糊涂又心软又怕痛又爱哭,我对书伟的爱和书伟的病,会让舅舅觉得老天是在惩罚他,舅舅,也会想到惩罚这件事情吗?他也有负罪感吗?还有,什么叫书伟的病?书伟有在生病吗?

转眼赶到医院,外公在急救室急救,外婆多年不犯的低血糖又犯了,昏沉沉吊着点滴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我们全都守在急救室外,我妈担心舅舅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所以通知了舅舅,舅舅是有赶到医院,可外婆怎么也不肯再见到这个不肖子,于是,他在医院门诊部的长椅上守着。我们没人提舅舅的名字,大家绝少交谈,沉默着,疲惫不堪。这是很很很难熬的一夜,难熬到我会觉得,外公就这么一撒手,离我们而去,那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尚且如此,何况舅舅?他是不是一直担忧着,背负着这个念头过日子?还有,书伟呢?

清晨的阳光露出一线的时候,外公的情况总算稳定了一点,被送近加护病房,医生说还没脱离危险期,让我们不要刺激外公。外婆下令,不许一个叫徐家明的人靠近病房半步,太君不肯原谅他的儿子,声泪俱下,“除非踩着我的尸体来见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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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舅来见外公是三天后,外公脱离危险期,我妈陪着外婆回家休息的空挡,我爸和我舅来见外公,我爸示意正给外公读报纸的我到门外去,临出门的时候,舅舅象以往那样,摸摸我的头发,亲昵依旧,“咏哲,累不累?”


“不累。”我仓皇的笑答,快快关门走到门口坐到椅子上,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我差点以为自己这一场任性会导致自己失去舅舅~~
我不知道我爸和舅舅与外公怎么谈的,过了半个多钟头,我爸和舅舅出来,我见我爸把舅舅推到墙上,揪着他的衣领,压抑着声音骂,“你小子是有病吗?不是说好了只要过这个冬天就好,你为什么去要求一辈子?”


舅舅用力挣脱我爸的手,执拗,“我要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说完掉头走远,我爸长吁短叹的追出去。我想,我们一家人正在为舅舅的事情做一个协调,不过,为什么要有过了这个冬天的期限?书伟也这样问过我,问我为何不能忍过这个冬天?外面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辰,离冬天还有些日子呢,这个冬天还没到,他们要拿什么事情算计这个冬天呢?


我回病房继续为外公读报纸,外公明显情绪欠佳,几次欲开口与我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慢悠悠变了调子冒出来,曰:天凉好个秋,又讲,家里菊花该上肥了。

我也就慢悠悠跟外公说,“在荷兰,已经允许同性恋进教堂结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情。再说,再说~~我们廖老师人很好很好。”我吸口气,观察一下外公的脸色,字斟句酌,“他是真的很有才,也很关心我们学生,教书很有方法,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他对我们学生好,是真的好,和别的老师不一样的。”老天,我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由我来讲这些是不是很有说服力,努力措辞,“还有,舅舅和廖老师在一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呃~~”

“好了,别说了,”外公打断我,嘘口气,闭上眼睛。我坐在病床边,看护着外公,数着输液的点滴,不时观察着外公的呼吸和脸色,上帝保佑,他千万别再因为我刚才的话又气出什么病来,好在没有。

舅舅来见过外公的第二天,同一时间,还是我陪着外公,给外公念报纸,有人敲病房的门,门开处,站着个让我意外的人影,分明是廖书伟。他穿着简单随意的格子衬衫平白裤子,套件黑外套,拎着只大包包,儒雅谦逊的招呼外公,“伯父好。“

外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礼貌的回一声,“你好。”就疑惑的看看我,我有点懵,白痴的笑笑,还没待我想清楚怎么介绍,廖书伟已经说,“敝姓廖,廖书伟,是家明的朋友。”

外公脸上的那丝笑容逐渐隐没,书伟语气温和,“伯父先不要激动,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来宣战的,不过是希望伯父给我个机会,让我告诉您我是谁。”

外公平素是个惜言如金的人,此刻更是冷淡,摇头,“我是个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糟老头,没什么好奇心,对你是谁没兴趣。而且,我和阁下不熟悉,您不必称呼我伯父。”

书伟并不着恼,维持一贯的心平气和,浅笑着打开拎进来的大袋子,拉开,抓起一捆白信封,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舅舅的笔迹,收信人正是钟蔓芬,书伟把信封放在外公的床边,目光深不可测,带点诱惑,“好吧,徐老爷子看看这些信,我与令郎通信十余载,我们怎样开始,怎样走到今天,您老真的不想知道吗?我知道家明的脾气,大概他不会轻易把事情始末完整的说给你听,现在我来说故事,您确定?不要了解一下?”

外公望着那些因存放日久,颜色略微有点泛黄的白信封,没言语。书伟抿抿嘴角,闭下眼睛,是的,他争取到了一个机会。我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书伟已经看着我,指指他身边的凳子,“咏哲,过来坐。”

我过去坐,当然要过去坐,我比外公有更多的好奇心。

书伟在信封里翻翻,找到一封很旧的,捏在手里,道,“这是家明给我的第一封信,内容很短,但里面有句话,我记到今天,家明自己可能都忘记了,他写,因为寂寞的人很多,所以即使我们也寂寞,但我们要常常微笑,给其他寂寞的人一点依靠。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才决定和家明做笔友的。”

“你才决定?”我不解,“难道不是你先写信给我舅舅的吗?”

“不是,先决定给我征个笔友的,是我卧病在床的母亲。”书伟看着外公说,“那时候,我们没有电脑这种高科技,认识新朋友的方式,并不象现在这么方便。我家只有一子一女,家姐年龄大我很多,每日忙于学业,不可能成为我的玩伴,而我从小个性孤僻,与同学邻居相处的十分淡薄,家母彼时患胰腺癌,病入膏肓,自知时日无多,她怜惜去后儿子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用她的名字写信出去,希望为我找一个合适的朋友。当时,我对家母的做法很不以为然,我并不喜欢与陌生人写信聊天,可家母认为,有些心里话,说给完全陌生的人听,可能还比说给身边的朋友听安全,并更能畅所欲言。家母大限将至,她一心想为我做这件事,即使我再不喜欢,也不会不答应,所以,信就这样邮走了。记得家母在信中冒用一个孩子的口气,说她很寂寞,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信寄走很多天没有回音,家母病情恶化,已然仙游,我心情低落,也没想过信的事情。过了很久,我重新整抽屉,发现了家明的回信,原来,信被家里人拿到放在我书桌上,我只管塞进抽屉,连拆都没拆看过。”

“待看过信后,我很愿意交家明这个朋友,除了他文字里的热诚与明快,也因为我觉得,他是家母给我的礼物,和家明通信,常常让我想起母亲,感受到母亲对我的关爱。我想,人们所说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吧。我回信给家明,并没有提及家母的事情,甚至,我们都不提自己的性别,只是单纯的聊天,我和家明也都理智的认为,笔友就是笔友,笔友也怕见光死的,所以,我们不舍得见面,怕见面了反而破坏这种无话不说的感情,我们享受着同在一坐城市,同呼吸一样品质的空气,饮用同样的水,看同一块天空上的烟火的疏离与默契,在家明上大学以前,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带点男孩子气的女生,我的名字就是钟蔓芬。”

“我第一次见家明,是在联校举办的辩论赛中,那天我晚到了点,急匆匆上楼,不小心撞到一个高个子男生,他拿在手里的书和稿纸掉在地上,我帮他拣,竟拣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家母的名字,那是封即将要寄到我手里的信。我很惊奇,我从没希望见到笔友长什么样子,却在这种情况见到了,当下,我没有拆穿,不动声色的跟家明说声对不起就走了。我们那次参加的辩题是,人生该不该有意义,我是反方,家明是正方,我一直通信的知心笔友,变成我的对手,这一场辩论,我乱了方寸,情绪上反应过激,可是,却被我胜了,不明就里的家明大方恭喜我,说,你讲的很好,虽然有点偏激,不过,我真的不反对,人活着不需要有那么多意义。”

故事讲到这里,书伟忽然笑了,频频摇头,“说起来那次的辩论,我根本没按稿来,其中不合逻辑的漏洞甚多,要一群半大中学生来讨论人生意义本就是扯淡的事情,居然还让反方赢了,真是荒谬,但最荒谬的是家明,他根本是未尽全力,他对指导老师讲,我们输在真诚,反方同学讲的是真话,当然他们赢。那天的指导老师,几乎被家明气到爆血管。”


“从那次此后,家明给我的信里,经常提到我的名字,这很奇妙,我必须用最客观的角度,来看待家明和我之间的关系,却又时时为家明的热情感动,他在信里写他有多欣赏我,这比我拿再多的奖项获得再多的肯定都令我高兴,每天期待家明的信,就此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家明考高中的时候,信里告诉我,他已经打听到我考去哪所高中了,他的目标就是那里,他说他要做我的学弟,不止是高中,以后,我考去哪所大学,大也会考那所大学。他不光是说说的,新学期开学,我看到他跑来跑去的在球场上和同学玩篮球,那一刻真是百感交集。我很怕家明突然跑来问我要不要和他做朋友,我不觉得自己有智慧应付这种局面,我怎么告诉他,其实我就是钟蔓芬,跟他通信的笔友?同时,我又很期待着,有一天,家明来邀请我说,来啊,我们一起玩,我很挣扎。那年我家搬离华山路,老房留给钟妈打理,我没改通信地址,和家明的信由钟妈转交给我。在信里,我利用钟蔓芬这个身份劝家明不要贸然去打扰他崇拜的学长,于是,我的挣扎挣扎又感染给家明,家明真的从来没主动跟我说话,每次,我们在学校里交错而过,只是点头而已。家明在信里说,我很害怕,我是不是太喜欢书伟了,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心头震动,手脚麻痹,这真的太可怕了。他觉得害怕,其实我也害怕,我们同时怀疑这是不是一种罪孽,并去翻阅一些书籍,试图为这种感觉找个解释,我们的青春时代,表面上风光张扬,内里却惶惑无助。”

“在学校,家明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有个绰号叫奶爸,”说到这里,书伟望着我笑,双眼熠熠生光,“你还记得你舅舅每天放学去邻近的保育院接你的日子吗?那时候,你舅的单车坐后绑着张小小座椅,你生的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乌溜溜一双大眼睛,每天被家明载着,这在学生堆里绝无仅有,简直没办法让人忽视。一开始,有男生讥笑家明婆妈,家明根本不理会,疼爱外甥女之情未曾稍减,最后,每天接外甥女放学回家的徐家明不但最被老师赏识,还让他成为全校女生最欣赏的男生,那么多女生的青睐,家明不为所动,他清楚明白的写信给我,他喜欢的是廖书伟,他喜欢男生。”

外公想是倍受刺激,在病床上一阵咳嗽,憋的满面紫胀,我端水给他,外公喝口水,指着廖书伟,“你给我继续讲。”

书伟继续,“家明说喜欢男生,这不单是他的困扰,也是我的,但我在信里告诉他,先不要急着确认什么,等时间过去,等到他的思想行为达到一定的成熟度再说。虽然我这样讲,但我绝对一点点的日益被家明吸引。我去看他每次参加的体育比赛,我也知道他会来看我经常参与的演讲比赛或辩论赛,但我们一直没什么交集。我和家明在高中时候第一次讲话,是因为咏哲。”

“因为我?”我讶异,“怎么会是因为我?”
“你舅舅偶尔也很粗心的,他迷恋可乐,有一次把你放在单车上,自己冲到小店里去买汽水,正好是放学时间------”

我蓦然记起,放学时人潮汹涌,我在单车上摇摇晃晃,有好心的男同学扶着单车,等舅舅拎着两瓶挂满冰珠的可乐,满头大汗的冲人堆里冲出来,跟他说,“小心点,这样太危险。”舅舅红了面孔道谢。啊,那个人是书伟?

“虽然,从那次起,偶尔我与家明可以少少的说几句话,不象以前那样陌生,不过我也快要毕业了。毕业那天我和几个同学在学校拍照,正好遇到家明,我请家明替我照相,家明问我考去了哪里,我说我考到了外地的学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考外地的大学,因为就实际情况来说,我们本地大学师资条件都不差,也更容易考。过几日后,我置办行李在商场捡到了被家明弄丢了的咏哲,又遇到家明,家明告诉我,他也会考到那里去-----”


我望着书伟的眼睛,恍然大悟,为什么,我看到他少年时候的相片会觉得眼熟,幼年与舅舅走失在商场的时候,确有个大眼睛的男生温和的问我,“黎咏哲,你怎么一个人这里?”我记得他匆忙的带我去商场的播音室,请播音员呼叫徐家明,我还记得他们在商场门口告别,相约第二年在某地的大学见面。可是舅舅因为外婆不同意,并没有考去那里啊。我问书伟,“后来,舅舅大考的时候,你有回来过是不是?在舅舅的高中学校门口,那人也是你吗?”

“恩,是我,”书伟奇道,“你都还记得?家明在信里跟我提过,他没办法和廖书伟考一样的学校,我知道自己大概没办法在大学等到他了,所以,赶在他考试前回家,那时候高中已经放假,我在校门口等了他两天,幸好他还有回去看看。家明还在信里问钟蔓芬考去哪里,我说保密。”


“难怪外婆问舅舅,他的笔友考到哪里舅舅说不知道。那你在大学那几年也是通过钟妈和舅舅联络的吗?”

书伟把玩着手里的信封,叹口气,“我们一直通信,尽管后来有了网络的便利,可以用电子信箱,可我们固执的一直用手写信,也一直无话不谈,直到有一天我在信里批评女生,说女生大多不可爱,虚荣,口是心非,小心眼,家明才在信里惊叹,怎么原来你是男生吗?那年家明刚读大一,依然吸引无数女生的注意,他认识了我的旧同学加邻居陈妮,妮妮跟我是有联络的,妮妮说她认识了新朋友,叫徐家明,这个徐家明和我也认识。而家明就在信里写说,他认识了妮妮,在没有廖书伟的日子里,和妮妮聊一些关于书伟的小故事很开心。这两个人吓的我放假不敢回家,每年假期我都飞加拿大的多伦多到我姐姐家混日子。幸亏陈妮不知道我有笔友,家明虽然没瞒着妮妮有笔友的事情,但他没提过钟蔓芬这个名字。所以,我的秘密得以平安的维持下去,维持的时间越长,我也越不安,我担心有一天秘密揭穿,家明会说我是故意耍他。

后来我留学加大,这个消息通过妮妮转达到家明那里,家明在信里说他也要考加大,妮妮本来也想读加大,可她对家明的表白被家明拒绝后,决定死都不要再和他做同学了,所以,妮妮考去了纽约。我在美国,依然通过钟妈,利用家母的名字与家明通信,华山路的地址,因家明的关系,一直没变更过。因为航空信的速度很慢,所以,我每次写信,都写很多内容,看过哪些书,听过哪些歌,看过哪些电影,事无巨细,一一描述,后来,我从国内带去的信纸用光了,美国的信纸与国内的不同,我不想因为信纸泄露了秘密,于是去唐人街买那种贵的离谱的仿古信纸,信的格式改成了竖着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信纸引起家明的怀疑,在家明办妥出国前,要求与我见一面,他说他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该给什么回答,想反正他也要来了,干脆没回信。结果,家明出国前跑到华山路我家旧屋去打听,甚至专程花一天的时间等到了钟妈,问清楚了我的底细。家明后来说,他当时气的想操刀杀了我---------------“

我记得分明,舅舅出国前,是有那么天,他闹失踪,我爸差点去报警,夕阳正好的时候,舅舅回家,言说,他破解了一条命运密码,舅舅的命运密码,就是廖书伟~~

在家明来加大之前,陈妮与我联系好,让我去接家明的,可那几天我为了赶报告熬了几夜,发起高烧,晕在房子里,感谢家明,他找到我的住址,把我救了出去,家明见到我之后来不及杀我,反要在人地生疏的美国照顾我,难为他了。我出院后,让家明住到我的公寓里,我们共同分担房租,也分担那些过去的岁月,分担理想和愁苦,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必须要感谢加洲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给我们一个机会相处,我们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早晚,我们都会被家人抓回去的,家明这样说过,我们理解自己的亲人,知道亲人的接受程度在哪里,可我们也觉得,能在一起是一天就是一天,总比没有经历过这一切好。还算不错,我们有六年的时光共处。

“是我爸去破坏了你们是不是?“我问书伟。

“用破坏这个词汇来修饰也太严重了,“书伟很宽容,”大部分家长碰到这种情况,并不会比令尊处理的更好。令尊当然不接受这样的状况,他也讲过,他做记者多年,看过同性恋者的结局面,大部分人最后都选择了结婚生子,还有部分人则是孤独终老,令尊让家明回国,结婚生子,尽为人之子的责任,拿令尊的话讲,玩这么多年也玩够了,不要把爸妈气死才肯回家。我和家明都知道要分手的一天到底来了,我也很和平的表示,只不过是我的运气比他好,不是我先被抓走,反正我们从在一起那天就料定是这个结局,没办法的事情,分手就分手吧。

家明回国之后,我仍然住在旧公寓里,我们每天晚上用网络取得联系。我知道他认识了新的女朋友,也认为这是必然结果,说不伤感是假的,但不至于很难接受,人,总是要向现实妥协的。我打算按照和家明的约定,我们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并尽力让自己开心一点,我甚至决定去认识些新朋友,反正我家暂时没人来抓我回去,那我索性过的逍遥些,我想试试,徐家明在我的人生里是不是真的无可取代。可人算不如天算,有一次我感冒后到医生那里拿药,我的医生建议我做次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我有脑癌,而且生癌的部位不能做手术,医生判我的死期,说我活不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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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外公愕然,反问书伟。

“我说我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我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血液和胰脏,我应该熬不过今年冬天-----”

廖书伟在说什么?我耳朵边轰隆隆响,他是说他快死了吗?这就是他算计过的冬天?老天啊~~~

我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之后,书伟已经在和外公交涉,“我知道自己比较自私,找个地方安静的等死,应该是正常的选择,可我不能够,我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能过的有质量一点,我想和家明一起度过,所以我回来找家明,我没打算扰乱家明的生活,让他的家人为难,但事情还是闹到这步田地,我很遗憾。每个人都同情传说中的白蛇,但白蛇一旦大摇大摆的上街走,一样是人人喊打。不过,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也不在意多卑鄙一点,所以,我的要求颇为无耻,请徐老爷子答应,在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不要阻止我和家明,可以吗?”

书伟的请求,我很意外,这不象是他的作风,但我希望外公答应,其实,无论书伟生病与否,我都希望外公外婆不要阻止他们在一起,我是吃醋,可那不代表我希望舅舅和书伟不幸。

外公显然有几分震怒,他盯着书伟,道,“你确实无耻卑鄙,你先是用书信骗了我儿子的感情,现在又用生命来要挟我,我要是答应你我~~~”外公重重的喘气,手指着门,呵斥书伟,“出去!”

书伟谦恭的对外公颔首,收拾一包书信走了。我抖着嘴唇,不能言语,机械的拿毛巾替外公擦掉他额上的虚汗,我不要相信,书伟活不成了吗?他就要死了吗?他的虚弱,他流鼻血,他的苍白,他常感冒,他拥着我跳舞,他笑盈盈上课,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外面传来上砰的一声响,我丢下毛巾跑出去,书伟晕倒在走廊上,我上前抱起他的头,声嘶力竭,“医生,医生,救命啊------”

书伟住院了,医生说他情况不好,我通知了舅舅来医院,同来的还有陈妮。陈妮很坚强,眼泪含在眼睛里,这比号啕更让人心痛。她还能调侃书伟,“叫你挑剔,叫你骄傲,叫你刻薄成性,叫你不可一世无情去义,现在遭报应了是不是?”说着说着,那两颗含在眼里的泪珠没控制住,直直滚落,陈妮哽咽,“你非要让我哭吗?我这种人不能哭的,我说过,我不能流换不成钱的眼泪。”

书伟刚醒过来,握住陈妮一只手,还能开玩笑,跟舅舅讲,“数数她掉了几滴鳄鱼泪,我算好遗产付帐给她。”

舅舅真的半蹲在陈妮面前,12345的数她的泪滴,此举惹陈妮更多悲苦,索性借了舅舅的肩膀哭。

我没留下来,不得不承认,和他们拥有着强硬神经的大人相比,我实在幼稚,还有,我很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转到心内科的病房看望过外公,我拎好杂务准备回家,临出门听到外公一声声念叨“冤孽,冤孽。”

是冤孽吗?或许吧,我坐公车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象又坐过了站,之后还打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外婆,爸妈又去医院看外公了,外婆替我盛了碗北芪炖排骨,我边喝边听外婆念我,“怎么搞到这么晚回来,都八点了。”

我胡乱答,“塞车。”

“可也是,这个时间,”外婆没追究,埋头问我,“咏哲啊,刚才我听你爸你妈商量着,要不要把你送什么哥伦比亚大学,就是你舅妈她们家那边的一个学校去读书,在那算计学费呢,可真是贵的要死,你想不想去啊?”

送我去温哥华去读书?我呆楞住望外婆良久,直到外婆皱眉头催我,“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被魔住了吗?”

我想这是我爸妈为闯祸过的我擦屁股的一种方法吧?我冲外婆点点头,“我考虑。”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考虑什么,把自己淹在浴缸里,水烫的皮肤发痛,我想,假如我去了温哥华,我大概以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书伟了,我是不是连送他一程的机会都没有?可我若不去呢?我不想去,虽然,哥伦比亚大学是个很好的学校,有足够的条件诱惑我。

再去医院探望外公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束向日葵去看望书伟,尽管我更看中一束纯白的蝴蝶兰,可看那纯到极致的白色心里就打鼓,只觉那白色刺目,一点都不吉利,所以,最后还是选了几支向日葵。我想跟书伟还有舅舅说,让我们恢复以往单纯的关系,我绝对安分的把自己当一个小辈,我会很乖很听话的呆在一边,在这段日子,我想有机会陪陪书伟。

书伟病房的门没关,舅舅正为他削一只水梨,我听舅舅问书伟,“你怎么就这样去找我爸?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你说的,难为你了,你那么骄傲的人。”我隐在房门边,觉得这个时间不好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只得做了窥听客。

书伟靠在被子上,面孔病态的青白,却悠然而笑,“时日无多,骄傲对我来说有甚用处?”

舅舅递块水梨到他手里,半真半假说,“我想我很难忘记你了,不过以后遇到比你生的帅的就很难讲。”

书伟欲把梨块送进嘴里,手已不听使唤,一块梨子掉在白床单上。呀,他衰弱的连块水果都捏不牢了吗?我脚下软的没了力气。舅舅恍若无事,将白床单上的水果丢去垃圾袋,重削块梨给书伟,亲自送到他嘴里。

书伟也不动声色,言,“你要求这么低,找比我帅的太容易了。”说完与舅舅相视而笑。

舅舅把剩下的梨一口啃净,擦了手,推过轮椅,去扶书伟,“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阳光实在是好。”书伟坐到轮椅上的时候,舅舅为他盖好膝盖上的毛毯,顺势吻了一下他的额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讲,“谢谢你肯回来,书伟,谢谢你。”

我带着我的向日葵躲到走廊转角,待舅舅与书伟走后才去病房,把花插到玻璃花瓶里。透过楼梯拐角的大玻璃窗,看医院后园草地上的书伟与舅舅,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书伟回来找舅舅,不是因为他自私,他固然想和舅舅在一起,但是,他更多的是为了舅舅,他是为了舅舅。

我但愿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示过,可我说也说了,闹也闹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没人会当做是没发生,我想,面对我,面对舅舅与书伟,每个人都有不同层面的压力,外甥女,爱上了舅舅的情人,情何以堪?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答应了爸妈,去温哥华读书,拿着关于哥伦比亚大学的介绍,我表现的很有兴趣,“哇塞,无论气候,环境都好的没话讲,瞧瞧,学校紧邻着公园,相信空气一准清新的都跟海边似的。”

“你是真的喜欢?”我妈不确定。

我肯定,“是啊,只要您保证学费不会昂贵到另您破产,我愿意去读,开玩笑,待学成回来,找工作总是多些选择吧?”

我妈高兴了,精神全来,她最喜欢帮我规划人生,立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我爸还是比较实际,说,“咏哲你没打过工,这也让人担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基础薄弱,但我并不害怕,有手有脚有张嘴,没道理人家能行我不能行,但我仍故意睁大眼睛和我爸抬杠,“你不是说不会破产吗?为什么还要我去打工?”

我爸我妈齐笑,好象很久没听过爸妈的笑声了,他们这一笑,我放心不少,可见我这次没做错,荒唐啊,我丢了个烂摊子下来,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倒还象是功德无量了似的,老天真是厚待我。夜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听到舅舅晚归,我妈起床给舅舅热汤水,一边锅碗细响,一边絮絮低语,我的心会隐约的痛起来。我想书伟,一个在我生命中,对的时段,遇到的一个错的人。

连日阴雨,温差不定,我的感冒卷土重来,上次肺炎之后我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嗓子又发炎了,我这样子的情况绝对不适合去看望癌症末期病人。听说书伟的情况也很不稳定,他的免疫系统被癌细胞破坏殆尽,化疗又伤害了他的抵抗力,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对于书伟的情况,我全都是听说,我爸会细心的把医院的情况用一种极其不经意的情况说给我听,当然是背着已经出院回家的外公和我们家太君的面。

听说,书伟的父亲和姐姐姐夫从加拿大赶回来了,

听说廖家的老爷子在外公没出院的时候还特别看望过外公,两个老人都没说话,静悄悄坐着,握了握手,

听说书伟的姐姐长的十分清秀可人且气质风度一流,

听说书伟的外甥高大英挺,比我大了几岁,

听说---------

我的出国手续在众多听说的消息里办好了,这期间我回过学校几趟,但都是办事情,没见过同学。我和小舞互通些消息,似乎,大家都好,意外的是,瞳瞳并没有和佑谦走到一起。其实我既不怎么想见肖瞳瞳,也不怎么想见姜佑谦,但起程在即,我必须要回宿舍去整理我的东西,所以,我挑了一个大家都应该在上课,宿舍里不会有人的时间回校。

人算不如天算啊,一进校门遇到姜佑谦,有些日子不见他,他换了个人似的,头发染成了栗色,打理的干净利落,一件黑夹克被他穿的清爽洒脱,整个人沉稳多了。以前外婆常说,男孩子好就好在越长越出息,女孩子通常是越活越回去,看看现在的姜佑谦,觉得外婆的话好象也不是全无道理。我还蛮希望姜佑谦只跟我点个头过去算数,可他老兄想是有话跟我说,倚着单车等在不远的树下,对我露出青春无敌,极有生命力的笑面。我对他的笑容无限唏嘘,书伟若是健健康康的,笑起来比他还好看。

“很久没见你了。佑谦招呼我,”听说你在办出国,“还顺利吗?”

“顺利 。”我答,“你最近可好?”

“不坏,”姜佑谦拖过单车,“你去哪儿,我送你。”

“回寝室收拾行李,”我小退半步摆手,“不用麻烦你送,我散步过去就好,这条林荫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走。”

佑谦推着单车陪我走了半晌,说,“是啊,也不知道你哪天才回来。”

“读完书就回来了,再说现在想联络也很简单,网络几乎无所不能。”我尽量说的轻松,希望气氛不要搞的太煽情。

“你应该不会上网和我们联络吧?”佑谦直视我。

“看时间。”我答。

佑谦点点头,“你说的对,看时间,不过大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手里握着大把的时间,可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不对。咏哲,帮我解释一个问题好不好?”

“好。”我被佑谦的话弄的有点伤感。

佑谦说,“有个女孩子,对我很好,我让她陪我对舞台剧的台词,她帮我,我怕蟑螂,她帮我打,我口渴,他为我递冰水,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是不是这样呢?”

我望着认真的佑谦,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残忍,我好象一直在利用着佑谦对我的喜欢和依赖,名正言顺的留在戏剧社,只为了见书伟,我有够混帐的。

费力开口,“那女孩子只为你对台词,打蟑螂,递冰水吗?”

“不,她几乎对每个人都很好。”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只对你好?”

“因为我喜欢她,”佑谦低下头,手握成拳,轻轻捶下车坐,平静的问我,“确实是我想多了是吗?”

“有点,那个女生可能只是爱玩,喜欢很多人在一起做事的氛围,因为你在意她,所以就觉得她特别,但实际上不是那样。”

佑谦重新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笑了,“谢谢你帮我分析,”他说,“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再说喜欢她的资格,所以,我生怕自己辜负了她。还好,并没有那样,咏哲,谢谢你帮我解惑。”
我实在不了解什么叫没了说喜欢的资格,不过看到佑谦明朗轻快,我如释重负。

“对不起,那天让你在茶室等那么久。”佑谦又道歉。

我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没关系,我贪看小说,又喜欢那里的茶点,与你无关。”

佑谦再点点头,对我伸出他的手掌,“那,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我伸手与他相握,他没很快松开,让我的手在他掌中留了片刻后,他告诉我,“咏哲,你现在瘦太多了,以前读高中时候,坐在我隔壁班教室窗户下的你,比现在漂亮可爱。”

我装怒,“呔,你这家伙唬我是不是?老子我可是好容易瘦到这程度的。”

佑谦专注再看我两秒,轻声道过再见,跨上单车,身影消失在一大片绿竹子后面,我暗松口气,我知道自己天性不好,可我不愿意自己对佑谦有愧疚。反正我混混沌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要一直糊涂,也就不觉得苦恼。

寝室里确实没人,我飞快整理东西,和我爸约好了时间,他会来接我,希望老父不要爽约,大人们不是说话不算话,只不过他们喜欢把时间弄的很活络很不稳定,半个钟头和一个钟头对他们来说定义相同。整理好东西我很无聊,小桌子上有MP3一副,是肖大小姐的,随手取来听,里面有首很好听很温暖的,纯净透明的钢琴曲,起脑海中无法用言语描述捕捉的吉光片羽,都被音乐牵扯起,那是往年秋天,在我家的顶楼上,赏着菊花,听着舅舅吹萨斯风的日子,那年,舅舅与冒名钟曼芬的书伟通信,满篇信纸写着怎样想念廖书伟,那年的我,无知,懵懂,快乐。

想是下课了,漂亮窈窕的肖瞳瞳回来,坐到我对面,一双眼莫测高深,“要走了是吗?”

“是,回来收拾收拾,”我揪下MPS的耳塞,夸赞,“这曲子很好听,什么名字?”

“《时光的印记》,”瞳瞳笑,“咏哲,你以前不听纯音乐,只爱《樱桃小丸子》和《多拉A梦》。”

“恩?纯音乐里也有这么好的东西吗?”我觉得很稀奇,“一般会闷死人的吧?”

瞳瞳把耳塞亲手塞回我耳朵里,说,“你喜欢听,又不觉得闷,我弹给你听。”说完,她把手指放在桌子上,模拟在钢琴上弹奏的样子,手指虚按,手势准确优美,可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的把戏,有必要弄这样吗?

“你从来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参加我的生日会”,瞳瞳不看我的眼睛,手仍在桌面上跳动,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说,“做你的同学很倒霉,会莫名其妙被你笑,你好象是好心的和我互换工作去扫厕所,同时却又奚落我,说打雷和蟑螂都会致使我晕倒,其实你自己每次开易拉罐都笨的只会拉断拉环,为了能喝到汽水又动刀子又动勺子的。”

“我曾经是这样的吗?”这是我第一次听除家人外的同学,讲述自己以前的事情,感觉很新鲜,问瞳瞳,“喂,大小姐,我好象还蛮恶劣的是不是?”

“是劣迹斑斑,磐竹难书。有段日子,我脸上长很多痘痘,有同学说我以后会变麻子脸,我

很气,你刻薄那个同学的脸生的太过自然安稳,毫无险象,平坦顺滑的料想风都不愿意吹拂,因为无论哪个季节的风也不愿意如此清闲。”

我哈哈大笑,“我以前这么有幽默感吗?”

“还不错,你一向幽默感丰富,也一向把肉麻当有趣,我想感谢你的维护,送你个小礼物,等你过生日那天,你不客气的拒绝我,说生日还没到,转眼没过五分钟,你玩坏新腕表的表带,大叫说,你爸妈买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便宜货,我简直无地自容。”

“我这么过分的?”

“你一直都这么过分的。”瞳瞳终于抬头看我,泪光莹然,苦笑,“可我还是爱你的过分。”

我傻望着瞳瞳,这算什么?表白?她是~~~

瞳瞳猜透我的心思,“是啊,我是喜欢女生那一国的,我一直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猛然记起,季程,舅舅的助手跟我提过,肖瞳瞳是她们一个圈子的,那季程也是咯?

“你当然不知道,”瞳瞳的手指停止舞蹈,眼神不无幽怨,“你根本没在乎过我,我出尽百宝的让你注意我,故意讲你的坏话,抢你的男朋友,向你宣战,你统统不在乎,你表面上与我和睦,也不过是不想惹麻烦,我简直不知道,你到底看重什么,你好象什么都不要,我连让你恨我都办不到,我在你眼里,尚不如一个从乡下来的土蛋单小舞,我简直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我看着瞳瞳一双宝光流转的眼睛,恍悟,“是你吗?是你寄信给教务处,泄露小舞和梁老师交往的事?”

“是我,”瞳瞳倒不否认,“我一心让单小舞不好过,却被廖书伟把事情化解了,不过,谢天谢地,天上掉下来个廖书伟,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别人弄不清楚,我却明明白白,当季程告诉我你舅舅与廖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我仰天狂笑,什么都不在乎的黎咏哲也有这一日,老天有眼,我所遭受的痛苦,你一样要尝到,廖书伟永远不会爱你,如同你不会爱我一样,你发现自己沦陷了想找棵救命的稻草,我是一定要破坏你与姜佑谦的,男人都是经受不起诱惑的蠢猪,咏哲,我不会让你如愿,你明白不明白?”瞳瞳一只手掌摸着我的面颊,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皎如白玉的脸上滑下来,她一声声问我,“你明白不明白?明白不明白?”

“明白了。”我回应瞳瞳,并非说假,是真的明白了,我甚至有点明白小舞何以会出现在佑谦的租屋附近,为什么要敲门而入,只怕她已知道泄密的人是谁,肖瞳瞳不声名狼藉她也咽不下一口气。这世界有些事情不明白,浑浑噩噩过去并无损失,一旦明白了,这一场人生只见其荒谬凌乱,索然无味。

“真可惜,笨头笨脑的你才明白,”瞳瞳放下抚在我面孔上的手掌,惨淡一笑,“都明白了,可也不好玩了,何况你就要出国,更不好玩。”

“现在科技发达,我们可以通过网络互玩,”我站起身来说,都明白了的好处也有,就是心境清朗,我上前揽住瞳瞳的肩膀,用平素在戏剧社排练时的口吻调侃,“小妞,爵爷要走了,我们Kisses goodbye。”

瞳瞳跳起来挣脱我,“去你的。”红了双颊。

宿舍门砰砰被敲响,我爸在门外叫我,我知道自己该走了,拎了行李跟瞳瞳说再见。瞳瞳把她的MPS塞到我包里,“你一直在拒绝我,这次就不要拒绝了。还有,我不想利用能够任何高科技的方式与你联络。”我苦笑。

临去温哥华的前一夜,我爸对我说,“咏哲,我们都需要寻找一种能量,让我们撑过这一段时间,相信爸爸,只要有这种能量,撑过这段时间,外在的人事都会改变,只要撑过去了,你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去温哥华,说不定在那里,你可以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我愿意相信爸爸,我想,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需要这种能让我们撑过去的能量。

“谢谢老爸。”我难得的拥抱一下我爸,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保证,“爸,舅舅也会撑过去的吧?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好的?”

“舅舅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爸说。

这个答案让我黯然,舅舅与书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假如书伟离开,他必定要遭遇记忆中无穷细节的不尽追杀,舅舅的后半生,大概都需要在这种记忆里逃亡,他和我的情况,确实不一样。我只要学习忘记就好了,不过忘了又怎样呢?我很清楚,在我未来的岁月里,我大概永远不能象爱书伟那样爱一个人了,青春,只有一次,如同火样的爱情,也只有一次,永不再来。

到机场送我的人,当然有我爸妈,我想不到还有舅舅和书伟,书伟看上去很虚弱,象个纸人样轻飘飘站在那里,似乎一捅就破,不过他依旧淡定儒雅,就象我见惯他在讲台上的样子,温和,但有深藏不露的霸气。

我爸妈借口去买饮料,舅舅去洗手间,他们慈悲的给了我一段与书伟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与他在宽大的落地长窗前,看停机坪上一大片蓝天,秋日的天空,真是蓝的漂亮,深邃明澈,让我想起书伟的眼睛,现在他就在我身边,可我不敢看他,所以我只好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天空,假装现在的这片天是我和他的。

“对不起,咏哲,”书伟用他特有的,温柔醇厚的声音向我道歉,“对你,我应该有所警觉,不给你乱想的机会才是,可我疏忽了。有些情况,是我也无法预料的,本来,在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尤其象你这么调皮的女生眼里,我与你舅舅这个年纪的人都该被称做老头子,根据调查,现在代沟的分界线越来越小,相隔四年,就隔了一代,咏哲,我以为我对你来说,都象史前恐龙了。家明告诉过我,你这个小丫头当年怎样保护过我写给他的那些信,你是我们的守护天使,所以,你做我的学生,我会忍不住对你特别好,我不知道这样会另你误会~~~。”“

我望着那一大片天空,打断书伟,“说爱我,说句爱我来听听。”
我的耳边沉默片刻后,传来书伟无奈的叹息声。我的心又软了,刚才,我恨他,他连对我的那点好,都不是为了我,只不过是因为舅舅,我对他来说,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趁我舅舅不在,好歹说点好听的来骗骗我嘛,快点,说爱我。”我笨拙的把恶毒的要求化成玩笑,不过效果不好,书伟又无奈的唤我,“咏哲~~。”

我武装好自己,鼓足勇气面对他,微笑,“好啦,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道歉。”

书伟缓缓点头,问我,“你会不会怪我回来。”

“不会,你若不回来,舅舅以后知道你的状况,会疯掉的,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轻易离开你。”

书伟笑了,纵然他是个病人,苍白憔悴,可笑起来依然很温暖,他象舅舅那样,亲厚的顺顺我额前的一绺发丝,道,“长辫子精灵,你真的是个小天使。其实,没办法,生命是场华筵,提前退场,非我所愿,最后的时间,我不想浪费。一定要找家明,还有个原因,我不能在我死后,让家明连个到我灵前看望我的机会都没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不能让我的家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能理解吗?”

“是,我知道”我上前抱抱书伟瘦弱的身体,不敢贪恋他的温柔,警觉的只抱他一秒,由衷的说,“我知道,你和我的舅舅一样,对我也很重要,所以,请你保重,我读完书,就回来看望你和舅舅,麻烦你们一定等我回来------”

书伟的身上,有浓重的药味和来苏水味道,我会记得,这是书伟的味道。

感谢老天,我确实有了一种能量,让我坦然的与舅舅和书伟道别,我没哭,并且保持微笑,我相信我爸说的,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我也让自己相信,等我读完书回家,我可以看到好好的住在华山路的舅舅与书伟。

在温哥华安顿下来之后,我发现了一件另我稍微觉得幸福的事情,我宿舍附近的车站,是我第一次遇到书伟的地方,简直太棒了,这一路,我不寂寞了。再上路,在路上,路尚在,路过爱情的人都知道,越想忘记的事情越忘不掉,我带着沉甸甸的记忆,在温哥华努力的生活着,不愿意自己意志消沉,终日愁眉苦脸,半死不活的过日子。无论怎样,我都知道,自己和许多人相比,生平实在已是太过顺遂,所以,我不敢对自己,对周遭,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抱怨,但我也没办法太投入太热情的做事情,所以,我懒洋洋的悲伤着,无所谓的做一个顺民,听说,顺民大多都活的比较久,虽然,我也不清楚人是不是应该活很久,可我对死亡这件事情确实感到害怕,所以,我得卖力的把日子过下去。

有许多平时从书里看到的感情,奇迹样的在现实里得到验证,我能够了解到故事里杨过为什么肯在十六年后跳下寒潭,也知道红楼梦里的林姑娘为什么口口声声,我只为了我的心,我更明白李文秀只身单影的回江南一点都不潇洒,我也明白确实有很多很多人与事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生活中一些幽微细蜜之处待得一一清楚之后,我开始怀念自己当年可贵的愚钝,虽然今日的我仍不是个聪明人,但我如今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样子了,长大,也不见得有多愉快。

在温哥华的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我尽量把自己的时间料理的的简单明朗不琐碎,在想吃的时候才吃,想睡的时候才睡,我的MP3是肖瞳瞳送给我的那曲叫《时光的印记》的曲子,这首曲子时时唤起我对家乡,对家人的温暖记忆,我直听到耳朵起了茧,仍固执的不肯换。街上的录影带店有成套的美国长剧,我全部租回宿舍,一季一季的看,晚上懒得弄饭,冰激凌罐头果腹,困了就睡在沙发上,不刷牙不洗澡,邋遢的象只鬼,也确实象只鬼那样撒着欢的自由。

我学会了在电脑上敲日记,这实在不象是我会做的事情,不过,在精神状态不算太正常的时候,我会乱无章法的在电脑上写几话给书伟,并不会通过网络送给他看,那些话,只是点一下鼠标就会消失的文档,我会写-----------

书伟,以前上课时说,电视里演的是别人的人生,我们不需要关心太多,我们应该拿更多的时间来过自己的人生,可是,书伟,我好象已经不打算过自己的人生了。

书伟,你送我的书,还在我的床头,你说给我听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但,到底,我没成为你希望看到的那种人,真是抱歉,我仍然爱你,即使我是如此爱你,你一样浑然不觉。

书伟,时不时就想起你那张对我来说,实在很欠揍的脸。我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遇见你,即使我知道你是个GAY,我还是会爱你一次,爱情,就是这么个会把自己搞到乱七八糟,活见鬼的事情,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太能平心静气过日子的人而言。

有一天晚上,我在电脑前敲字给书伟,我说,你是飞过我头顶的太空船,把我变成没脑子的克隆人`~

我这样写的时候,想起在图片里看到的,外星人长的那个德行,就忍不住狂笑起来,而这个时间,我那冷如古墓里钻出来的小龙女那样的室友,会隐形人样在我身后飘过,并视我于无物。我觉得,有这样一个室友实在是我的福气,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放屁就放屁,根本不用理会任何人的感受,她冷漠的让我感激,我偶尔感激到不行的时候就称呼她姑姑,她装没听见,眼角都不描我一下。当然,我也怕负面效果,我在我们的寝室公约上写,假如发现对方晕死在室内需帮对方叫救护车,她也不能总当我透明是不是?我的古墓派传人室友叫晶晶,清瘦,清秀,话少的可怕,不罗嗦,也和我一样超级没志气,我们之所以投契是因为我们都没志气的觉得,自己是那种就算无情也不会惹恼任何人,多情也不会打动任何人的女生,所以都象块品质不好,见了水便难看丑陋,一蹶不振的布料那样,安分守己,非常自暴自弃的度日月。

我和前室友单小舞保保持密切的联络,和小舞聊天,让我觉得自己离家乡很近,我们都不提肖瞳瞳,我也一如既往的喜欢小舞,她告诉我可欣已经回学校上课了,当时书伟让她暂时办休学的建议实在英明,她也说可欣一回学校就问起书伟,得知他生病还难过的哭了。小舞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尽快跳话题,我只想读书完回去看望他和舅舅,想念他,不代表我愿意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消息。

当然,除了看租看影集和想念书伟,我也学会了别的,比如骑单车,谢天谢地我终于会骑了。我还学会了打工,学会打工不是因为我爱工作,我只是怕我爹妈破产。我也有梦想,我希望能存点钱买辆哈雷机车骑,骑哈雷,适合我。我的工作是在家PUB做做伺应,兼学调酒,我学的很好,也喜欢自己的工作环境,那是间GAY吧,我也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干吗一定要选家GAY吧打工,不过我确实因此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叫大卫,他的男朋友叫卢卡斯,他们有个习惯性动作,很象舅舅与书伟,他们常共坐在PUB一角的长沙发上,大卫累了就躺下来,头枕在卢卡斯的腿上,两个人慢条斯理的聊天,身上带着股西方人少有的恬淡与清静。我有时候会对着他们两个看很久很久,直看到教我调酒的师傅讲我诡异,时间久了,我与大卫处得很熟悉了,常与他聊天,卢卡斯不是会聊天那一挂的人物,他负责听大卫说话,大卫说的话大家都喜欢听,大卫叫我长辫子精灵。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做梦梦见书伟和舅舅,还是华山路的那栋房子里,书伟枕在舅舅的腿上,他们两个都睡着了,面孔平和安详,舅舅的额头上依然有块面粉污渍,唯一不同的是,书伟的头发全白了~~~

我因这个梦,在第二天发狂的想家,在宿舍楼下,一片晶莹的冰雪里等公车,我真恨不得身边就立着个黑衣的,捧着本书看,有点颓废,下巴上长满胡茬的儒雅男子,我想书伟,发狂发狂的想。上课恰逢考试,我抬头的一瞬,竟见到书伟的一张脸,他微笑着对我说,“咏哲,加油哦。”与他给我上第一堂课的样子一般无二。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幻觉,可我的幻觉让我的心隐隐做痛,我含泪写我的试卷,很想把我的英文试卷换成中国字,这是我离家之后,第一次情绪失控。

放学回宿舍后我第一时间拨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舅舅,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且略带疲惫,我强自镇定与之寒暄后问他,“今天不用去医院吗?”这是我数次电话后第一次问家人一个如此靠近书伟的问题。

“刚回来。”舅舅回答完我就不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到我的学业上,我告诉他都好,什么都好,眼泪就要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随便聊了几句,舅舅跟我说再见,理由是长途话费太贵,我握着话筒,突然对舅舅讲,“舅舅,对不起。”这是句迟来的抱歉,我应该老早就跟舅舅讲的抱歉。

“傻瓜,你有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舅舅宽厚的安慰我,“想家了,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好了,刚出去头半年,总是特别想家。”

“是,我知道,舅,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天使,”我强笑,“嘿嘿,我怕自己变成老天使。”

“是啊,丫头,你一直都是。”舅舅说的好温和。我匆忙道了再见,挂断电话,失声痛哭,这没道理,我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来由的伤心欲绝,室友晶晶回来,淡淡问我,“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抽噎着答,“不用浪费社会资源。”

还好,我不是每天失控,就那么一次,情绪宣泄过后也就算了。冬天快过去的时候,有天打工回家,难得开口说话的晶晶告诉我,有个高个子的哑巴男生找我,她描述,“戴大口罩,穿青灰长大衣,有双中国人的眼睛,头发也很中国,写流利漂亮的英文,应该很年轻。”

“年轻?我不喜欢年轻人,”我累的半死,只想洗澡睡觉,郑重交代之,“除传统中国中年男人找我外,姑姑,麻烦您一律告诉他们,我不住这里。”

我进浴室前听古墓传人说,“我是说你不住这里,并且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不喜欢英文写太漂亮的哑巴。”

第二天,我的姑姑又转告曰,“今天哑巴又来,我告诉他再来就报警,估计以后不用烦了。”

我请姑姑吃冰激凌,她真是好人。

数日后,姑姑再报,“今天有穿红色风雨衣,棕发黑眼睛操流利英文的美女找你,我不能辨别国籍,我不喜欢说英文太流利的女人,所以告诉她你不住在这里,没有电话。”

“干的好。”我夸奖她,“除了中年中国男人,其他人我不见。”晶晶笑,我第一次见她笑,其实很漂亮,冲她吹了声口哨。

又下雪了,天气预报这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春天就要来了,我还没见过温哥华的春天呢,听说,美不胜收,老外真喜欢吹牛,最美的春天,应该是中国的西湖吧。放学回家的路上去超市买食物,心里合计着有空去趟中国城,再吃罐头面包我都要吐了,说什么也得变出个火锅来慰劳自己啊。我在路边撞到一个穿着鲜艳,正到不能再正的,穿红色风雨衣的棕发黑眼美女,她待看清楚我后捂着嘴巴惊呼,“咏哲,天啊,终于找到你了。”

能在哥伦比亚大学附近遇到陈妮,实在太意外,真正该惊呼的是我才对,可我的惊呼被歉疚覆盖,我的妈啊,我都跟晶晶干了什么啊,我还夸她呢!问题是什么叫无法辨别国籍,明明就一中国人嘛。陈妮把我拉进附近一家咖啡馆,一坐下就埋怨我,“我刚从你宿舍过来,小姐,你的室友是什么人啊,冷冰冰连句人话都没有,我明明问清楚你是住这里,无论是电话过去还是找你,她只给我两字母,NO,气的我想拿刀砍人。”

我心虚死了,嗫嗫,“不是,是我跟她说,谁找都说NO,我,我怕麻烦,再说也想不到会有熟人来。”

“是这样哦。”陈妮仔细瞅瞅我,体贴的没追究,从随身包里拿出只包裹,“喏,给你带来的鸭翅膀,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次是来开会的,行程赶的要命,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赶飞机回去了,你居然连见都不要见我,吼`~,我真该把这些卤菜全吃掉。”

“哇,这么赶?对不起,”我揪过那包卤菜,大流口水,道歉虽然真心,在表情上就打了折扣,问陈妮,“你好不好?怎么把头发弄成这个颜色?我家人都好吗?舅舅好不好?书------”我及时刹住口,不不不,我可以回家的时候去见书伟,不用问陈妮啊,改口,“我去送你飞机吧,你住哪里呢?”

陈妮不说话,目光直射到我眼睛里去,我别过头,猛喝口咖啡,又把自己呛到了,乱咳一气。

陈妮看着我,用极其安静的语气说,“书伟已经离开了,你家还好,外公外婆身体不错,你爸妈在协议离婚,你妈觉得你爸是个混帐男人,你舅舅的事情你爸瞒了你妈,你妈恨他,觉得很难再与你爸相处下去。你的舅舅与他的助手季程订了婚,季程想做母亲,你外公外婆抱孙心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舅舅不能不孝,他们打算用人工受精的方式制造一个孩子,前几天你舅舅因为心肌炎住院,医生诊断说是工作压力大,积劳成疾所至,这场病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你家目前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来之前,你舅舅说让我斟酌情况与你说明,我斟酌再三,觉得不要瞒你比较好。”




咖啡馆外纷纷扬扬落着雪,天色有点昏暗下来,街灯早早就亮了,下雪的温哥华浪漫一如卡通画里的场景,看在我眼里却满目创痍,我逃不掉了,逃不到童话世界里去,陈妮带来的现实,活生生,血淋淋,也都在意料之中。书伟走了,我的家碎了,舅舅去了半条命,再用剩下的半条命制造一个新生命,来报父母的恩,我被送来温哥华,那些悲苦与无奈,不用面对,眼不见为净,我可算幸运?


“你还好吗?”陈妮握住我的手,可惜她的手也没多温暖,和我的一样冷。

“还可以,”我笑,不错,我还能笑出来,问她,“你还记得十来年前的夏天吗?我家的茉莉开了一架子白花,有次晚上你在我家顶楼乘凉,对舅舅说,‘即使知道童话最终是幻灭的,爱情的结果是绝望的,梦想是拿来破碎的,你仍然要去找他吗?’那个时候,你知道不知道舅舅是去找书伟?你知道舅舅爱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知道,”陈妮扬扬好看的长眉,“我只知道家明喜欢的是男生,家明察觉到我喜欢他的时候,就主动跟我谈,他喜欢男生,不爱女生,让我失望透。”

“你是到美国后才知道舅舅喜欢的人是书伟?”

“对啊,准确说,是直到家明到美国后,他们两个趁假期到纽约来看我,我才知道的。气的不行,整一个学期成绩破烂不堪,交好几个男朋友,后来还带着个帅哥跑到他们那里去显摆,结果发生了车祸,随我去的男生被撞成了植物人,我快崩溃了。你舅舅是个傻瓜,又心软又爱哭,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照顾我,陪我掉眼泪,我逼他,让他答应我哪天要结婚非娶我不可,他就答应了,不过我逼书伟不管用,他根本无情无义,他说他只跟家明一起,才不要女生,他不对我的事情负责,枉我从十四岁那年就做梦嫁他,他连哄都懒得哄我。”

“难怪舅舅结婚的时候,你气的要打他。”

“我那时候生气不是因为家明不娶我,象我们这样做好朋友相处多年,也知道说娶我是个善意的谎言,我当时是气他放弃了书伟,”陈妮叹息,“我那年从加洲回纽约后不再任性胡闹,专心把书念好,同时也和你舅舅他们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很珍惜这份情谊。”

“可你到现在都没再交男朋友,也不要结婚。”

陈妮和我一样,望着咖啡馆窗外的冰雪世界,道,“我也不年轻了,虽然有点事业,可再多的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住日已过顶的惆怅,也不是不想成家,没办法,就觉得谁都没他们好。”


“那,”我追问,“你现在还是觉得,梦想,爱情,童话,统统是虚幻的吗?”

“我今天是在答记者问吗?”陈妮托着下巴糗我

“不是,我爸跟我说,觉得不快乐的时候,就寻找一种能量,让自己撑过这段日子,只要撑过去了,生活又另番天地,我想知道,这种能量你这里有没有。”

陈妮乐,“咏哲,我觉得你已经有这种能量了。呃~~,说实话,所有童话里期望的,爱情里向往的,梦想里追求的,家明和书伟都争取努力到了,我现在愿意相信,这些美好的东西是存在的,只不过,是我运气不好,我还没遇到。”

“是,还没遇到。”我同意。举起咖啡杯和陈妮的碰一下,“谢谢你。”

“为什么我十多年前说的话你会记这么久?”和陈妮走出咖啡馆等车,陈妮问我。

我耸耸肩,“无他,记性好。”

“恩,咏哲啊,有一个人,若来找你不要拒绝,你要见他一下,他是-----”

街角拐来一辆的士,我拦住,打断陈妮的话,“车来了,快上车吧,不是要赶飞机吗?放心啦,我会见的。”我说着把陈妮送上车,“一路顺风,代我问舅舅好,让他保重身体----”


送走陈妮,我拎着包从故乡搭飞机走很长的路才来到我手里的鸭舌头,独自回宿舍。天完全黑了,路上的积雪尚浅,踩上去留一排浅浅脚印在我身后,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只好把羽绒服的连身帽子遮在头上,我记得书伟笑过我,说杀手才这样穿,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部片子里看到杀手要穿连帽衫的,呀,他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我已经没办法问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呵~~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最爱的他啊,我的手里,甚至连他一张相片都没有,手机里,没存过他的声音,这异国的风雪夜,滴水成冰,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凭吊。


前面是我第一次遇到书伟的车站,这是唯一,可以让我纪念他的地方。光线柔和的路灯下,站着位穿黑大衣,围着深紫色围巾的人,他不顾风雪,闲闲翻阅一本书。我忍不住趋步向前,想仔细看清楚,是书伟吗?那人抬起脸来,他不算帅气,有两道工整的眉毛,深邃如海的眼睛,我昏了头,喃喃询问,“书伟,书伟,可是你来看我?”

“你是黎咏哲对不对?”黑衣人啪地合上手里的书,封面上有只裸女,原来是成人杂志,我方省,他不是书伟,他比书伟高大,也年轻太多,虽然一样斯文儒雅,可气质颇为凌厉,眉梢眼底缺少书伟特有谦逊与柔和,世界上只有一个廖书伟,可他又早早被上帝收走了。

我掉转头,走向宿舍,黑衣年轻人跟在我后面喊,“喂,我找你两次了,我上次因为咽喉炎很严重不能说话,所以没办法跟你的室友解释,天啊,你可真难找,还好这次等到你,我跟你说,我舅舅临终前有东西让我带给你,是一些漫画书,喂,你不要走那么快------”

我不想说话,眼里的泪水泛滥而出,真不能相信我还能知觉自己仍可以如此伤痛。我管不着谁的舅舅,什么漫画,干我屁事?这异国的雪夜黑夜继续,漫天飞雪都是我的离别,书伟,你该让我如何与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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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欣请假回家坐月子那几天,廖书伟有跟我们几个打过招呼,假如有人来问可欣的事情,最好我们能统一口径说,她在哪里上班我们不太了解。我倒不怎么介意替可欣隐瞒,只要她没事就好,可我料不到可欣休假回来的时候,竟做了一个我并不容易接受的决定,她说,她打算和那个肯包养她的老头子在一起,而且,她要退学,因为那个老头子并不是很喜欢她的学生身份,老头子希望他豢养的小宠物随传随到。原来,我们已没什么机会替她撒谎。

我以为,可欣的决定廖书伟会稍微阻止一下,但他老兄只说,“不要退学了,先办休学吧,以后有很多种可能,说不定你遵守点职业道德,与人家相处的好,他会愿意你回来继续读书。”于是,可欣就这么离开学校了,我们寝室的床位空了一张,弄的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晚上再睡不着觉肚子又饿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体贴的把她的牛奶送给我喝。
我的两个室友先后在很短暂的时间内,让我看到爱情的坚定,也看到爱情的脆弱,相对于可欣而言,小舞实在是很幸运。可欣离开后的那两天,我落寞之下,终于把小舞借给我半年多的一部《东京爱情故事》看完,且不止看一遍。看完了,想清楚了,遂平心静气了,假如,一个象莉香那样的女孩子,都不能拥有爱情的完美,我似乎就可以不必执着,可欣与她的男朋友几年的感情付诸于流水实在不算希奇。










所有的爱情,总带着点自我投射的意识,和自我毁灭的盲目。就是那样吧,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森林里,可以用我的关怀来温暖你,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海洋里,你就是我的宫殿,任我游弋,可事实上,你的眼睛只是我的沙漠,只是我的深渊,一旦迷失,就再也寻不回来路,










廖书伟的眼睛,温和,诚恳,他是我的森林?还是我的沙漠?带着这样的态度去上他的课,实在是危危险险的。有肖瞳瞳的追求者在窗下神经到不行的唱,“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太过情绪化的人,我那么喜欢书伟,虽然他毫不知觉,毫无回应,但我从不曾伤心绝望过,但此时此刻,不知道是窗外神经兮兮的歌者让我感动,还是刚入秋的天气太过煽情,我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哀击中,忍不住落泪,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忍不住只管爱你,就这样丢了自己。我也不敢大声,抹着眼泪,哭的伤心不已又莫名其妙。坐我旁边的小舞,先是纳闷,后来红着眼圈和我一起抹眼泪,我边哭着边又笑出来,“你干嘛哭?”







“看你不开心我也难过啊,你为什么?”







“痛经。”我胡扯。







肖瞳瞳递给我纸巾,叱我句,“有病。“







小舞则极力相挺,“我也痛经。”










上课钟响起,我吸吸鼻子,想努力克制情绪,结果,见到黑衣白裤的廖书伟,我就又难过了,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很直接的叫我,“黎咏哲,你和单小舞怎么了?”










惨,他不是要撵我出教室吧?我慌忙摇头,“没有,沙子迷了眼。”










“是吗?”廖书伟眯缝着眼睛,我一直觉得那种眼神和略偏着头的神态象极了一只坏坏的狐狸。他根本不相信,但他给我台阶下,“你们该不是害怕考试吧?”










我傻住,怎么今天要测验考吗?放暑假太久,我已经快忘了考试是怎么回事情了。










“那好吧,今天我们不考试了,明天再考好了,”廖书伟跟全班同学说,“我觉得,让两个女生不要哭比较重要,我们不能让同学哭着参加考试对吗?”







教室嘘声四起,有高兴的也有不满的,廖书伟做个安静的手势,安抚,“假如有人希望明天不要考试,那你们就祈祷黎咏哲明天也哭,她不哭你们可以把她逼哭。假如大家觉得明天非考掉不可,不想一直拖的话,就把明天可能会哭的同学杀掉就好了。这样可以吗?”







大家笑,我忙不迭的用纸巾擦眼泪,觉得情绪缓和点。书伟说,“那好咯,我们上课。”










其实假如书伟课间不乱提问题打开我的开关,我也就好了。他在下课十分钟前的口语锻炼时间问我,“LEE,想过以后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望着他柔和的面孔,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泛滥,众目睽睽下竟泪如雨下,鬼附身一样答,“房子不用太大,能放得下电脑冰箱和简单家具就好,假如有东晒西晒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办法在夏天的时候让房间不那么热-------------”真是别提了,这么啜泣着,语不成声,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廖书伟惊讶,“怎么,你又哭?你们女生真的好奇怪。”他对我的情绪化表现十分无奈,勉强安慰我,但手段糟糕,他说,“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个问题让你难过,其实你不要想那么可怜啊,就算你爱上个穷小子,你家里人也不会让你去住东晒西也晒的房子,你不要担心好不好?”我摇头,说不出话,我总不能说,我不是在乎房子,我只想你喜欢我吧?










这堂课,我上的一塌糊涂,哭的乱七八糟,丢脸都快丢去南美洲了。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恢复常态,不看眼睛,人家不会把我和联想成兔子的亲戚,遇到姜佑谦,他望着我问,“你出什么事情了。”










我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懊恼,“看出日剧看成这样,改多愁善感那一挂的。“










“真是好消息。”姜佑谦嘀咕。










“啊?”我瞪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不要去吃饭?”姜佑谦伸十个指头提示,“十次的量哦,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想起来了,对啊,我记得自己的宏愿,要吃垮他,兴奋,“哥们,你等我去找人,大伙热闹热闹。”










姜佑谦神色大变,“找人?为什么要找人?”










“不然咧,就我们两个吃?”我纳闷,“那有什么好玩的?”










姜佑谦恨恨的,大喘口气,一字一顿,“哼,饭票没了,想玩你自己去玩吧。”说完甩胳膊走人。










咦?生气了?凭什么啊!没风度!我觉得我认识的男生没一个能象廖书伟那么成熟体贴有风度的,所以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对了,我突然想起明天的考试,吼~~我手握成拳,要复习,考最好 ,好到让廖书伟完全不能忽视我。










预备挑灯夜读,结果书拿到手上就一觉睡到天亮,指望一个因看长剧而熬夜几天的学生用功读书太难了。我的测验分数悬在警戒线上,成绩不好也不坏,我仍平凡的让人沮丧。










周末照例回家,想到要跟我妈报备测验成绩觉得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就放弃愧疚心,最近有在读书提升内涵,也有在排练戏剧增强艺术修养,成绩普通也情有可源,想通了这一点,遂心安理得去搭车。










我在去车站的路上遇到廖书伟,他正仰头望天,用纸巾堵着鼻子,地上有两滴鲜血,“怎么了?”我问。










他瞄下我,一只手仍捂着鼻子,另只手掏空的纸巾口袋给我看,我忙拿自己包里的纸巾给他,还贡献出一块手绢,我妈帮我整理东西的时候,常会很细心的在女儿的包包夹层里放块漂亮可爱的纯棉手绢,希望她的爱女随时拿来用用当做装淑女的道具,可惜她的爱女从没用到过。










“帮我去买点冰块。”廖书伟仍维持着头望天的动作,他换了张纸巾,地上已经丢了两张染着鼻血的纸巾了,看的我心惊肉跳,当下二话不说,立刻冲去买冰块包在袋子里,顺便又拎了矿泉水和纸巾再冲回去给他。










廖书伟把冰块放在额头上,仍仰着头,纸巾堵着鼻孔,地上染血的纸巾又多了几张,我慌起来,他不是生了什么重病了吧?掏电话,跟他说,“你别急,我帮你打电话叫救护车。”










“你有毛病啊?”廖书伟阻止,“流鼻血就叫救护车?笑死人了。”他还学我,“浪费社会资源嘛。”










“不过你看起来很严重啊。”










“哪里严重?吃小龙虾吃多了,上火。”廖书伟说的风淡云清,“这不就好了吗?”他活动一下脖颈,把捂在鼻孔上的纸巾拿下来,是啊,这次血没那么多了,松口气,是上火就好。










我开瓶水,把手绢弄湿,递给他擦鼻孔下的血迹,指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最后,索性帮他擦,笑言,“不必客气,有事弟子扶其劳动。”其实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和心跳。唉~~,爱他最自由轻松的方式,应该是凝望着他的背影,这样面对面的压力有点大,我啊,我还真是没种。










廖书伟根本没工夫关心我的脸色和神情,只管把纸巾搓成一个粗纸卷,再把纸卷塞在鼻孔里,样子乱搞笑的,亏得他一向风度儒雅,这么一弄倒象个十足十的Q版人物,有点可爱有点无赖,即使他还有点狼狈,我一样爱他,连他把地上的纸屑捡起来丢到垃圾桶的动作,都觉得迷人到不行。“你回家是不是?”廖书伟问我










“是啊,回家。”我忍笑回答,不能对鼻子里插着纸卷脑上顶着冰袋的老师不敬。










“我送你。”他说,说的自然又轻松。










“啊?”我傻傻的没目的的答应一声,手里一瓶水险些掉地上去,嗫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纯粹客套,其实我乐的半死。










“不会麻烦,反正我约好了家明去喝酒,让他在你家车站那里等好了,顺路。”廖书伟边说边发短信,当然是给我舅的。










真是,这么直白,我的狂喜指数立刻下降一半。不过,有这个机会总比没有好,我摸摸自己的背包,眼膜还放在里面,我可以就上次打架的事情向他道歉,然后送东西,这样也不错啊。










其实每次不期而然遇到书伟,我都一脑门子的遐思异想,但事实上,每次操控方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那天上课为什么哭啊?”上了车,我与廖书伟相邻而坐,他把话题先引到最让我冒汗的区域去。










“因为看了一个片子,”我招供,“《东京爱情故事》,你看过没有?我觉得好感动呢,特别是在想想身边的朋友,就觉得~~真是~~”我努力措辞,“就是觉得感情这回事情,其实有点荒凉。”Mamami 啊,多奇迹,我嘴里终于冒出句比较象样的话,有点荒凉,太文艺了。










廖书伟扑哧而笑,斯文人在放松状态还爆了句粗话,“屁咧,你连谈个恋爱都稀立糊涂的,还荒凉呢。”他正色,“其实你是想到可欣的事情,多少有点为她不甘是不是?”










我能承认不是吗?我确实不甘,但我大部分是为了他啊,兔死狐悲,这份心情我不好明言,也只好,“是啊。”认了。












“毕竟我们不是可欣,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那种辛苦,”廖书伟一本正经的劝慰我,“我们要尊重她的决定,也要给予理解和支持,即使我们觉得她的决定有太多危险的可能性,毕竟人家不是活在我们的价值里。”










我辩解,“不是,我不是说不理解可欣的决定,我是可惜她的爱情,相爱那么多年的两个人,说分就分,恩断义绝。”


廖书伟,“早点发现我们喜欢的人不再为我们发光了,就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我们追寻的东西,彻底抽身没什么不好。再说,那人确实很烂,不值得为他浪费时间,不可惜。”


对啊,我点点头,还是有点介意,我介意是因为书伟,他会不会为我发光,他如果不为我发光,我需要及早抽身吗?我应该去计较爱情报酬率吗?前坐有人很没公德心的抽烟,一阵阵烟味飘过来,我咳嗽两声,书伟体贴伸手帮我把烟雾赶开,我突然记起他说他醉烟的,闻烟味会头痛还会吐,忍不住推前面那个很象中年人的烟民,“喂,大叔,不好意思,这里公共场所,吸烟不礼貌哦。”


那人回头看看我,把烟熄了,又送回我一句,“对不起,小姐,随便叫人大叔也很不礼貌。”


我耳朵热,嘀咕,“对不起。”


廖书伟在我旁边手挡着嘴巴偷笑,突然对我说,“咏哲啊,家明老早前一直告诉我说,你是你们家的小天使,你知道天使应该怎样吗?”


“怎样?”

廖书伟的目光温柔生动,又用那种带点蛊惑的语气讲,“天使,应该常常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所以,以后不要哭哦,记得多笑笑。”


我完了,我最受不了他给我拽文,并且用那种温柔到不得了的语气。看武打片,里面有个妇人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她丈夫念诗,她家先生一念诗,她就什么都答应。我觉得,我对廖书伟就这种状况,他拽个文的,我就完全晕头转向~~,还爱情报酬率呢,根本就是零报酬嘛,我好象还很滋润的,心甘情愿着。

勉强的,挣扎的,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象完全沦陷的样子,我开个生硬的玩笑,“老师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把这个东西拿下来。”我指指他鼻子上的纸卷。

他哈哈大笑,“真的吗?很丑是不是-----?”

公车到站,书伟和我下车,舅舅果然等在下面,见了书伟皱着眉头问,“又流鼻血了?”书伟笑笑的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恩?什么意思?他经常流鼻血吗?舅舅没提别的,只递给我一包卤菜,“拿回家去,晚上加个菜,有你爱吃的鸭翅膀。”说完拍拍我的面孔,给我个不那么阳光的微笑,偕同廖书伟走了。看他们两个一高一矮挺有默契的边说话边走远,我就觉得好无聊哦,真应该练会喝酒。


我打算先和外公喝起,要是啤酒能和外公照量一两下,大概就可以随舅舅和书伟去酒吧混混了吧?带着与外公拼酒的万丈雄心回家,一进门,赫然看到舅妈在家,惊呼,“舅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

“刚下飞机,我跟谁都没打招呼,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一个惊喜。”舅妈笑道,一贯的温婉端庄。

我脑海中浮现舅舅和书伟的背影,“那连舅舅也不知道吗?”

“对啊。”舅妈说。

我把卤菜放去厨房,边走边讲,“舅妈,你要打电话给舅舅哦,我刚遇到他,他说要和廖老师去喝酒呢,把这包卤菜让我带回来。你不讲她晚上可能又很晚才回家。”


“哦,好的,我等等电话给她。”舅妈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听不出情绪。舅妈什么时候打的电话我不知道,不过舅舅晚饭时候回来了,并给舅妈带了一束鲜花,我爸还特别把几个舅妈爱吃的菜一样样端给舅妈,包括我最喜欢的排骨,气氛也算是其乐融融。可随着舅妈回来,我总觉得心里悬悬的,毫无道理的暗自祈祷,一切都平安吧,一切都平安吧。


临睡前,我回味着书伟说的那句话,让我们保持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心里暖暖的,廖书伟真是个温暖而浪漫的人,哦,对了,我又忘了,忘了跟他道歉,忘了把眼膜拿给他用也忘了在安静的想着他的日子里,人事在怎样改变,时光在怎样流转。


转眼中秋,我们排练已久的《罗蜜欧与茱丽叶》要正式演出了。在小礼堂的后台,我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兴奋,一大票人挤来挤去,又叫又跳,想不兴奋也没别的路线好走。我的角色不过就是个舞者,没台词,还不及一个乐工重要,所以,我反成了整个后台最重要的人,帮忙化妆,帮忙穿衣服,帮忙理头发,还要负责讲笑话化解紧张气氛,只听得此起彼落的声音都在叫,“咏哲,快帮我------”我不得不气骂,“叫什么叫啊,再叫一会儿我当主角了,你们全伺候老娘一个------”

说起主角,我们的罗密欧和茱丽叶都还没到,时间可是不充裕了呢。廖书伟没急没慌,好整以暇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把玩着手机,一下子把手机盖子打开,一下子关上,微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脸色不大好,不过精神还不错。

后台忙成这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清闲,去踢他的脚,“喂,大爷,帮点忙吧,你怎么还有时间发呆啊,快点打电话催催主角,人再不来可怎么办?一开场就是有罗密欧罗小爷的戏诶。”

廖书伟一脸如梦方醒的迷糊,“怎么,人还没到吗?哦,我打个电话问问。”过半晌,书伟扬着喉咙问,“谁知道肖瞳瞳家里的电话?手机联络不到人,怎么姜佑谦的手机也打不通?”

过了会儿又有人说,“她们家里人都说已经出来很久了。”

“出来很久了?那怎么人没到?”廖书伟的眉头锁的更深了。

后台有一刹那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看我干嘛?哦,那好吧,我继续扮演义工的角色,努力活跃气氛,“好啦好啦,我们先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两位主角可能半路被外星人接去做客了,等他们回来我们让他们详细报告本次被绑架过程。”

一群人还是望着我,我只好继续胡扯,“那也有可能是私奔了,这件事情最近流行是不是?”我话音未落,大家又齐齐回头,各做各的事情,哦?原来私奔这个答案对她们的胃口?

廖书伟的手机有电话进来,他跑去旁边接听,边听,脸色就越差,然后他走回来跟我们宣布,“佑谦和瞳瞳搭的一辆的士撞上了大巴,还好车速不快,并无大碍,谢天谢地,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有点轻伤,大概是不能来参加演出了。”

啊啊啊啊啊~~~有人开始尖叫,怎么办?见鬼,连我都想尖叫,想想看,为了记住这些又拗口又肉麻的台词,我们可是狠下过一点工夫的,总不会就这样不演了吧?

“谁来救场?”廖书伟眼睛描过几个一直跟着排练的候补,只见几个男女躲的躲,藏的藏,廖书伟气骂,“你们这群人,平时排练都挺起劲的跟着闹,现在就孬种了,拜托,表现出点上进心给我看好不好啊?”

有个候补的女生可怜兮兮的说,“补个配角还可以啦,是女主角诶,台词都那么长的,哪里记得住嘛。”说完看看我,“要不让黎咏哲救场演茱丽叶,我替她好了。”

“喂,”我吓死,“为什么是我?我怎么可能去演茱丽叶?我要是她我就嫁帕里斯才不会去装死。”


“你们看你们看?她记得住剧情和人物,”候补说,“平时姜佑谦都会找你帮忙对台词,你一定最熟的啊。”

“对,他是找我对台词,那也不代表我就会背啊。”我鬼叫。

“来试一下。”廖书伟握着剧本盯着我的眼睛念,“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这确实是我这个跑龙套的杂工为了用最合理的理由长时间混迹于社团,无奈下陪着姜佑谦念了N多次的台词,可是对着姜佑谦和对着廖书伟的感觉不一样啊,我没办法用最自然洪亮的声音去叙述,结果,就变成了气声效果,“罗密欧,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

廖书伟眼睛亮了,“咦,不错诶,词记得很清楚,情绪还蛮到位的,就是声音小了点,不过顾不得了,快去换衣服,化妆。”

于是,我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抓去弄头发,涂颜色,最小的配角,一下子变成最大的主角,要是我在娱乐圈混,这么个一步登天法会让很多人羡慕吧?戏言竟如此容易就成了真,不过就这么短时间,我真成了主角,一群人伺候我一个。可我高兴不起来,指望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羔羊在被杀之前说我很高兴自己就要被杀了,未免太勉强了点。有点经验的社团前辈安慰我,“咏哲,不要太紧张,你看你在发抖。”

我冲着男性前辈求救,“救我,跟我换吧。”

“假如有调查支持观众喜欢看长了胡子的茱丽业叶,”前辈说,“小姐,我就和你换。”

无无言。镜子里出现一位在用电动剔须刀猛剔胡子的罗密欧,一边剔胡子一边拿着剧本研究,此君刚上了点妆,显得面如冠玉,潇洒倜傥,也奶油十足,可不是廖书伟吗?也是,他最熟悉台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拍案而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有你和我一起上断头台,值了值了。”

“咄,断头台?没有更好的形容吗?”廖书伟说,“我们再对下词。”可见他心里也没底。

我志不在赢,只觉得是和他共玩一个游戏,反正,我觉得有他在,天塌了都没关系,笑他,“为什么化了妆才刮胡子?

“来不及嘛,等等要补妆。”廖书伟对着蜜粉盒子撇嘴,“男人弄这个看起来真的很神经,太刺激了。“

我注意到他有黑眼圈,忙跑去把放在包包里N多天的眼膜贡献出来,“快敷上,这样就没黑眼圈了,很舒服的。”唉~~送个小小眼膜也这么七兜八转,可也太辛苦了点。

廖书伟不太信任的样子,“真的假的?”半推半就用了。

“对不起啊,上次不小心揍了你一拳,”我向廖书伟道歉,坐在他身边,照顾他敷眼,顺便替他补妆,修好画的两边高低有点差距的眉毛,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与他如此亲密,闹哄哄的后台,我已经听不到看不到来来去去的其他人,好象,是在温哥华的冰雪天地里的宁静,他只为我一个人存在的,又好象是他与我共舞的那一段,我可以理所当然的与他靠近。

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份礼物,顺利送给心仪已久的对象,看着他享用,这样的感觉很棒,心里止不住甜蜜的在冒泡泡,临开场前,我甚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嗓音与他对词,并调侃他,“其实罗密欧可以不用那么稳重,太稳重了就变京剧那一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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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公开演出过舞台剧,真正上台就知道,排练过多少次都没用,排练和演出,根本就是两回事情。我在后台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群人,腿肚子转筋,虚汗淋漓。廖书伟似乎不会适应不良,耍剑耍的还挺象的,对,他说过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演过罗密欧,哈,铁打的罗密欧,不知道那时候谁演的茱丽叶?终于轮到我上场了,我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幸亏我的台词比乳娘的台词少,而且,那句“你可以住嘴了。”的台词实在还合我胃口,所以,被我念的顺溜极。

我在台上看到了小舞和梁老师,她举着个夸张到不行的大牌子,上书肖瞳瞳与我的名字,最搞的是,我在台上演着呢,她还有闲有工夫把肖瞳瞳的名字划掉,只留我的名字,拜托,我演的很辛苦诶,她专心点看不行吗?其实我也不是很专心,我是个没雅骨的人,莎士比亚的老剧我没一出喜欢的,念着那些华丽繁复感情充沛的台词,我想笑的心情实在大过忧伤,可是,我想一个女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公主,那是因为没有王子来成全她。当廖书伟扮演的罗密欧,温柔而虔诚的轻吻着我的手的那一刻,我在一瞬间,被施了法术样,变成茱丽叶。以前,我每说茱丽叶的那句台词,“你可以去亲一下圣经。”的时候,我都要笑出来,可是望着廖书伟满是宠溺怜惜的眼神,我就当自己是百分百的茱丽叶。

假如没有意外,我和廖书伟这场戏大概可以比较顺利的完成下去,大家在后台互相打气和鼓励,本来没人看好我这个救场的,现在都纷纷夸奖我。

有前辈学长说,“后花园幽会那段,我真怕咏哲乱改台词,把好好的一次幽会生生改成一出闹剧。”

廖书伟更彻底,他说,“我是打算实在不行就索性配合这位小姐当喜剧演算了,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是不是真的不错啊。”我实在没自信

大家一致肯定,“不错不错,确实不错。”

就这么说着不错不错,我的考验就来了------

我得意洋洋,意图下一场拼拼,让自己非常茱非常丽非常叶一下。接下去就是这对恨海鸳鸯分别的戏份,我狠狠的深呼吸,出场`~~。但是,谁能告诉我最靠近小舞台的第一排为什么坐着一只大猩猩,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只真的大猩猩,是人改扮的,这也太扯淡了吧?谁穿着件全副武装毛茸茸的连身衣服出现,头上再套着猩猩面具,就算已经中秋了,也没多凉快啊。完了,对着那只煞有介事在看表演的黑猩猩,我又分心了,有段台词明显就是乱的,我实在被那只猩猩逗的乱想狂笑一把。

廖书伟没一丝要笑的意思,他站在窗口与我演出一场离别,微锁着眉头,修饰完整的妆容也没能遮掩他脸上缺少血色的苍白,他握着我的手,说,“让我被他们捉住,让我被他们处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无怨恨。我愿意说那边灰白色的云彩不是黎明睁开它的睡眼,那不过是从月亮的眉宇间反映出来的微光-------------天越来越亮,我们悲哀的心却越来越黑暗----”

我是看错了吗?他的眼里竟有一丝泪光。有那么一恍神,我是真的觉得我在与他诀别,我只要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望着他的眼睛,伤心欲绝,“罗密欧,上帝啊!我有一颗预感不祥的灵魂;你现在站在下面,我仿佛望见你像一具坟墓底下的尸骸。向我保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一定会再见到你。”

“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廖书伟浅浅的笑,一滴泪就从他眼角滑了下来~~然后~~我也哭了~~我哭~~不是感动~~只是单纯的因为廖书伟在哭。虽然,我一点都不晓得,他干嘛入戏入这么深。

这出泪眼凝咽执手无语的告别戏实在是好,但事实上,所有的演员全傻眼,因为效果确有点小震撼,也因为台词没完全按照剧本,有点点扯飞了。乳娘迟迟不敢上台,我只好和罗密欧深情款款,“再见,罗密欧,再见茱丽叶。”的来来去去絮叨好几遍,才被终于缓回神的乳娘给救回后台。

我们刚下去就不甘心的躲在帷幕后面找那只猩猩,猩猩好象也很不甘心,把他的面具在头上做几圈360度旋转,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要多好笑也有多好笑,待他把面具拿下来,我惊呼,“舅舅?!”转头与廖书伟面面相觑,忍不住,同时笑的摊坐到地上,喘不过气。

我哀号,“搞什么啊,我舅是在砸场子的是不是?”

“不是,他是来还礼的,”书伟头靠在凳子腿上,很疲倦的解开领口,顺口气,说,“那年在美国,他演哈姆雷特,我就装成只狗熊,去看他演出,所以啊,现在轮到他了,没想到他真的穿这个来看。”

我哈哈大笑,好难想象廖书伟装成只狗熊是什么样子的,拿面纸帮他擦额角的汗,损他,“你是抽大烟了吧,看体力差的。”又问,“为什么那年舅舅演哈姆雷特你要装狗熊啊,

“因为我们两个闹脾气啊,你舅说,除非我装狗熊,不然他可不原谅我。”

“啊,真的假的?你们男生也闹别扭啊?”我奇怪,其实是觉得一般室友不会这么有创意,真不愧是我舅。

廖书伟耸耸肩,说的理所当然,“是人都会吧。”他说话声音很轻,没有力道,看得出来是很累了。

我递给他一罐饮料,“喝一点,等收工了我们去吃一顿,就不会这么累了。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恩,是啊。”

“那你好厉害,”我崇拜的看住廖书伟,“没睡好也能这么投入情绪,说哭就哭,我那时候被舅舅逗的只想笑。”

廖书伟躲开我的目光,“我那时候也想笑,不过为了忍住,只好逼自己哭了。”

“哦。”我哼一声,没再追问,因为,我觉得他在说谎,我有点失望,我以为我和他已经很熟了,没想到,和我预期的熟还有差距,到底,我不是现实里的茱丽叶,他也不是罗密欧啊。

演出结束之后,有一部分同学去医院看望肖瞳瞳,其实我应该跟着去,可我怎么舍得在这个时间离开廖书伟?所以,厚颜跟在舅舅身后,耍赖,“我要去吃好吃的。”

舅舅长手长脚的穿着他那毛茸茸的猩猩装,拉拉我的长辫子,应允,“好啊好啊,去吃东西,你可真能捣乱。”

“先换掉你的衣服,不然别想我们跟你走。”书伟要求,他嘴里说的刻薄,但靠在椅子上看舅舅的表情却出奇的柔和澄净,棒球帽下的一双眼熠熠生光。

等舅舅换好衣服,我们找个地方去吃茶点,舅舅以茶代敬我和书伟,“恭喜演出成功,”他还捏着我的脸蛋取笑我,“我的小姐,看不出来你还能救场演茱丽叶,我快被你吓死了,真担心你突然冒出句奇怪的话来。”

“她有啊,不按本来的,”书伟跟舅舅说,有点诉苦的味道,”你的宝贝外甥女今天绝对有考验到我。”

“是吗?我没听出来啊,”舅舅根本不记得,对书伟笑,“你可有几年没上台表演了吧?最后一次见你登台是毕业典礼你代表毕业生做演讲,想不到丝毫没见技老。”

“不如咏哲,”书伟很给我面子,“今天的她的表现才叫可圈可点,可惜你爸妈没看到,不然一定很高兴。”

我吐舌头,“饶了我吧,我妈看到我说不定皱了眉头打击我,说我连撒娇都不会,一点淑女气质都没有,又生的丑,还不如去演罗密欧。”

廖书伟故意一本正经的说,“你妈还要欺侮你生的丑?你都不去报警吗?再说你演罗密欧,那谁做茱丽叶?”

嚯,这样消遣我,我仗着舅舅宠我,惩口舌之利,“当然是你反串茱丽叶,还要会撒娇的那种,象你这种演技派一定没问题。”

“向你撒娇吗?鼻梁骨会被你打断吧?”廖书伟真锐利,哪儿壶不开提哪儿壶,我语塞,面红耳赤。

廖书伟则大乐,跟我舅说,“喂,咏哲脸红了诶,吼~~瞧瞧,胆大包天,仗着长辈疼她就开起染缸来了,连老师都拿来涮。”

我舅回护我,半转头笑看书伟,那笑容里竟带了点意味深长,“你当长辈的还跟孩子计较,丢脸不丢脸啊。”

廖书伟伸舌头做个鬼脸,他显然心情十分好,难得一见的调皮,道,“不丢脸,我第一次给咏哲上课,我们班同学就说,咏哲脸红是新闻哦,现在我也觉得,赚到了。”

真不情愿这样被调侃,我拿起电话,威胁“我真要报警,这里有老师欺侮学生。”

舅舅和书伟相视大笑,我喜欢他们对视时那瞬间发亮的目光,和浑然天成的默契。书伟拍着我的肩膀,很哥们式样的,“丫头,你这次救场有功,我会大大的向教导处推荐,记你一功,抵你一过。”

我欣喜,“这样我就好跟我妈交代了,瞒着她好有犯罪感 。”


“你妈不让你打架?”书伟托着下巴问我?他的颧骨处浮着两朵红晕,象喝了酒一样。

舅舅接口,“哪个妈妈愿意孩子去打架?”

书伟向舅舅说,“可是只要是小孩子,就会想打架吧?你也打过啊,”又问我,“咏哲小时候没打架过对不?”

“没有。”我飞快答,以示自己确实有乖巧无辜的一面。

“那大了以后总要打架补偿一下嘛。”书伟振振有辞。


舅舅不服气,“你小时候也没打架过啊,怎不见你大了以后弥补?”

“我有弥补啊,”书伟又露出那种带点狐狸似的坏笑,抽根筷子欲敲去舅舅的头上,“这样就弥补了。”

我大笑,惟恐天下不乱的鼓掌,“快打快打,谁输谁付帐-----”

我话音未落却见舅舅伸手去探书伟的额角,然后又来摸摸我的额头,对书伟说,“你又发热了,来,我们去医院吧。”我发现舅舅常用又这个字眼,什么又流鼻血了,又发热了,说的人心里毛毛的。而廖书伟也特别配合,二话不说就跟舅舅走,一副就算我舅把他拿去卖也甘之如饴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亲厚,俨如沉淀出相处了一辈子样的沉稳与熟稔,这样的亲厚真是让人嫉妒。

舅舅与书伟搭了的士先送我回家,然后去医院。一路我坐在书伟身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透过棉布衬衣传递出的偏热气息,我想书伟确实是有生病,他打从在后台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等上台表演时候就有点体力不支,我为自己的粗心懊悔,若早看出他身体不适,就不要他去救什么场子啊。我一心陪他去医院,却被舅舅和书伟阻止,书伟倒是很有精神,还装僵尸的表情吓唬我,说医院有另个世界的兄弟到处晃。到我家楼下,舅舅放我下车,命我回家,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听书伟跟舅舅说,“明天真的包饺子吃吗?这顿饺子我等了你一年零三个月又-------”书伟~~好细心。


我上楼的时候觉得腿上有点没力气,坐楼梯上发了半天的呆,脑子里乱哄哄闹一团,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有件事情,灵光忽闪又倏然不见,我费尽力气,也抓不住那点灵光的尾巴,无奈下端着个糨糊脑袋回家。


我家还是我爱且熟悉的那个家,到处收拾的整齐干净,外公喝茶看报,外婆在整理毛线,照着图谱预备打件花色惊天地泣鬼神的毛衣,我妈在看新闻,舅妈在整理换季衣物。我没甚情绪,挨个打完招呼,去洗澡睡觉。

我想,我应该是睡着了的,可真真确确,又象是在上书伟的课。天空高渺,蓝的纯透纯透的,窗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进教室,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柔婉的十分不真实,空气有股清洗过的衣物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味道,闻到鼻中,清爽的好象连阳光都被洗过了一样,教室周围的地上,还摆放着开了一从从的小白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开的又美又香又大的白菊。


好多同学都和我一样在上课,啊,不对,我不是上课,我是在哭,哭的肝肠寸断,我很难过,心里痛的要死,好象我半条命就被夺走了似的。廖书伟还是那个又无奈又惊讶的神情,劝慰我,“咏哲,你怎么又哭?不要哭啦,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放轻松点。”


我不行,还是哭,又想说话,想张嘴又吐不出一个字,用力发出声音,结果把自己弄醒了。


哪里有什么洒满月光的教室,不过是我落满月光的睡房。明天就十五了,中秋的正日子,窗外悬着的月亮明晃晃的,又大又圆。我喘口气,随手抹一下脸,却摸了满手的泪,心忽悠悠竟凉了半截,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月亮底下,惶惑的不知如何是好。

客厅里有传来一声轻响,象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披衣起身,拉开条门缝,就听到我爸的声音低低的说,“小冰,明天再收拾吧。”

咦,是我爸和舅妈?这么晚做什么啊?我探头出去看看,舅妈正从地上拣起一盒CD,想来刚才那个声音是CD掉在地上了。

舅妈低垂着头,客厅只开着个小小壁灯,我看不到爸和舅妈的表情,只听舅妈道,“明天和家明约好了,他送我回宿舍?”

我迷糊,回宿舍?回哪个宿舍?

我爸幽幽叹口气,“干吗这么赶?今天签了离婚,明天就要走人?急什么?”

“离都离了,当然赶一点好。”舅妈的声音很平静,听的我却是震惊不已,离婚?是说舅妈和舅舅?为什么这么突然?原因呢?舅妈接着又说,“家明刚才也在电话里讲过了,他明天会回来和家里人讲清楚,我们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我再住在这里确实不方便。”

我爸再叹口气,“家明今天又没回来?”

舅妈恩了一声。

“小冰,苦了你了,”我爸满怀歉疚的语气,“当时,假如不是我去找你,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舅妈~~倒去我爸怀里???!!!哭了,哽咽,“姐夫,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找的。”

我昏头,脑子更糨糊了。

紧接着,客厅里的大灯突然亮起来,我妈站在灯下,双手抱胸,面色雪白,一句话也无,只盯住舅妈和我爸~~~,四目交投互望。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尖叫出声,又觉荒唐莫名,这明明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狗血情节,怎的会在我家上演?我爸?妈?舅舅?舅妈?天啊~~~

我妈静默一分钟后挥手关了灯,说,“晚了,都去睡吧。”

轻悄悄的脚步声一溜烟消失在房子的角落里,夜,随即安静。月色飘渺摇曳,我站在门口,几疑刚才又是在做梦,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关上门,顺着墙壁,滑到地上,抱住头。我突然很害怕天亮,天亮了,明天就来了,谁知道明天迎接我的,又是什么?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慢慢的,房间里的月光被朦胧的天光取代,继而,阳光又一层又一层把窗户染亮。听到外婆外公早起去公园练剑,之后是爸妈起了床,曲冰舅妈好象有烧了早饭,外公外婆又有买回生煎和豆浆,最后,我妈来敲我的房门,叫我起来吃早饭。这个早上与我家平时惯见的早晨并无任何不同,可我一点都不想出去,我害怕。直到我妈来敲第二次门,我无奈之下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觉得整条脊椎僵硬疼痛的不象是自己的。


梳洗过后就被外公盯着脸看,他职业病,“咏哲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我说,也没错,我看到的,和梦到的,都可以归类为噩梦吧?

外婆问舅妈,“怎么家明昨天晚上又去喝酒没回来吗?这都第几次了?做人家老婆怎么总是让老公夜不归宿呢?”

舅妈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噎了回去,我替舅妈难过。

舅舅这个时间回来,他的钥匙很大串,开门时哗啷啷一串脆响。进来坐定到餐桌前,就被外公数落,“这次你朋友又出什么状况,让你非得留下不可?”

“生病,所以陪在医院打点滴。“舅舅平静的吃早点,表现的依旧得体妥帖,可这种得体下面又藏着股豁出去的狠。

“你朋友没家人或者别的朋友吗?”

“他没有,他只认识我。”

我不由得抬头望向舅舅,他最近瘦了好多,衬衫穿在身上有点松垮垮的,神色疲惫,下巴上密密生着层胡渣,看上去有几分忧郁和落拓。不是很明白,舅舅为什么说书伟没有其他的朋友,只有他?!最起码还有陈妮吧?一定要用这么唯一的说法?

外公的脸阴云密布,我觉得紧张,我爸闭了闭眼睛,一副无奈又沉痛的样子,我妈则疑惑不已紧盯着舅舅,好象是想从他的脸上研究出什么来。舅舅显得还轻松,先看看舅妈,再宣布,“有件事情我想讲一下,我和曲冰昨天去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了,过些天她会搬到医院的宿舍去-------”


室内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就象惊恐片里最紧张关头的无声效果一样,安静的画面后似乎有只默默窥视着汗流浃背的主角的异形,上帝做证,我快窒息了,镇定如恒的只有舅舅,他根本无视任何人的情绪,还不怕死的问外公,要不要再帮他装碗稀饭,或是豆浆?

“你跟我们谁商量过?”外婆震怒,太君久未发威,一旦发作仍威力十足。

“妈,对不起。”舅舅的抱歉很诚挚,但是对盛怒下的外婆并无任何安抚作用。外婆的新愁旧恨似全被勾起,手指着舅舅,一连串的怨愤从嘴里滚珠价冒出来,“你从小就长着根反骨,越是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见缝插针的也要做给我看,别人全都得忍着你,你要和笔友通信就得让你通,你要读哪个学校就得让你去读,你要念什么专业就得让你去念,你的成绩明明考医学院不成问题,你偏要去读什么鬼设计,头发那么长也不肯剪,常常夜不归宿,你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给小辈做榜样?当时让你找女朋友结婚象是多委屈一样,离婚倒离这么痛快,家明,你负点责任好不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外婆一通咆哮之后,气的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房间里终于恢复点点人气,我妈和我爸开始走动,给外婆揉胸口拿毛巾,舅舅趋步上前,跪在外婆脚下,还是一句,“妈,对不起。”舅妈跟着舅舅跪下,泪眼婆娑。我傻楞楞看着这一切,惊惶下给不出任何反应,我们这一家子,象是在上演伦理大悲剧,看着哭泣的,悲哀的,无奈的,沉默的家人,我想起梦里书伟说的话,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是啊,是不多,但是上演一次,已让人难以消受。

终于外公拍案而起,下令,“今天中秋,好歹是节日,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天再说。”他亲自上前把舅舅和舅妈扶起来,“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要不就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吃晚饭。”

舅舅站起来,对着外公,明显的红了鼻尖眼眶,“谢谢爸。”外公点点头,叹口气,拉上外婆,回去她们卧室。

我爸妈都不说话,静悄悄去收几乎没什么人吃过的早点。舅舅去洗澡,舅妈先是拿了舅舅的换洗衣服出来,还没走到浴室门口又尴尬的停在半路,还是我妈把衣物接过去交给舅舅。我听我妈跟舅妈说,“小冰,一起去买菜好不好?”舅妈答应了。

我妈和舅妈前脚出门,我爸在房间里徘徊两圈也闷头出了门,我坏心眼的猜测,我爸大概是担心街上有两个女人打起来的画面。不消片刻,整个大客厅就清洁溜溜的只剩我一个,我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听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没有。

“咏哲,你还好吗?”舅舅用大毛巾擦着他的头发,走过来问我,“你看起来象个受伤的小动物。”

我用老招式应付,“昨天晚上做噩梦,没休息好。”

舅舅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眼睛,“丫头,不要跟长辈撒谎。”我不吭声,舅舅突然跟我道歉,“对不起,舅舅这么做,会不会吓到你,让你对婚姻失望??”

舅舅的道歉,说的鼻腔酸涩,我知道他背负了压力,在这个时候还顾及到我,实在是~~~所以我连连摇头,“不会,真的,舅,我觉得你很勇敢啊,你让我觉得,以后想结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是真的吗?”舅舅大手摸摸我的头,笑了,“不愧是我的小天使,好了,你看电视吧,舅舅去换衣服。”
“你还要出去吗?”我问舅舅

“是啊。”舅舅的声音从他卧室传出来。

我想到廖书伟,等舅舅换身清爽的卡其布衬衣牛仔裤出来,我怕外公外婆听到惹麻烦,凑上前小小声询问,“廖老师好吗?”

“还好。”舅舅说,忙着低头翻几张CD,我站在他身边,寻思着要怎样措辞,才好把自己想让他带我去看看书伟的意思表达的不那么直白,但又很清楚。“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老师?”舅舅找好CD,偏过头问我。

咦?老天爷掉馅饼了诶,我好象没有理由不答应诶。

我记得有听小舞常哼一首歌,有句歌词说,“每次见你,都象是第一次。”以前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写词的人有点矫情,现在却是觉得,好象是这样诶,每一次见书伟,都象是第一次,那种百味杂陈的期待与兴奋,和小小的甜蜜幸福感,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棒,活着很棒。

和舅舅先是去买了一堆的肉菜水果之类的东西,我们坐车没回学校的教师宿舍楼,而是前往华山路,舅舅说,书伟家住这边。我奇怪,“不是说住在陈妮家隔壁吗?”

“那栋房子卖掉了,装修一下也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边是他家的老房子。”舅舅说。

华山路边绿荫成行梧桐树高大的树冠波浪样在我头顶起伏,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起着波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回家。

廖书伟家的旧房子真的很旧,假如可以再旧一点,都够拿来拍《倩女幽魂》了,不过,再旧仍然是两层的独立小楼,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这么大栋房子怎样都是件可以拿来炫耀一下的事情,不过我好象从来没见廖书伟拿房子的事情来炫耀过。房子前围着道青砖的矮墙,墙头上爬满茑萝,黑漆门边挂只绿色的,油漆有点剥落的旧信箱。进得门去,院子里种着几棵花树,打理的是葱茏茂盛,一株桂树花串累累,幽香四溢。厅堂没关大门,掩着一帘纱门,只听到里面笑语琳琅,是陈妮的声音。舅舅进去问,“笑什么呢?就听你一人的动静了。”

陈妮先跟我打过招呼,再扬着张白纸笑说,“我问书伟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烦,进医院吊点滴就象进食堂吃饭似的,是不是感情上太受伤了,他就给我开了张验伤报告,说自己心脏有问题,七级灼伤,三级骨折-----”

我没留心陈妮的话,只管看廖书伟,他从来都不晓得,他是我握在手里的希望,他迟迟不对我伸出他的手掌,苦死了一直等着他的我。他脸色苍白的有点透明,一个晚上,好象瘦了一大圈,见到我很意外的样子,“咏哲,你怎么有空过来呢?喔,你第一次来,我叫钟妈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先坐。”招呼完我扬着喉咙叫钟妈。

我费了点时间弄清楚廖书伟家的背景,他家解放前的纱厂大亨,当然,后来家道一定是没落了,没落的贵族虽然不复往日辉煌,非常岁月也曾熬过一些苦日子,不过,总是熬过来。华山路的房子就是以前他家战前住的老屋,钟妈则是从他母亲家陪嫁过来的,一直也没结婚,照顾廖书伟从小到大,对廖书伟是少爷前少爷后的唤着。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听钟妈和书伟的对白,活脱脱进了时光隧道,走回三十年代去。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位从小翻着妈妈首饰盒子里的珍珠翠玉当玩具玩,活在高档香水和成套成套的古书里,金堂玉马的公子哥儿,也能处处表现出如此随意平和。

“钟妈手艺不错,”廖书伟闲聊着介绍完他的家之后,末了加一句,“她煮的冰糖藕味道也很好,你要尝尝。”

我是不讨厌吃冰糖藕,不过最适意的是在厨房帮忙弄肉弄菜,手里忙着,边听钟妈讲些廖书伟小时侯的故事。舅舅说是要包饺子给书伟换口味,事实上摘菜剁肉的工夫全交给钟妈和我做,连陈妮都用她那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下厨剥香葱,他自己却窝在客厅和书伟拿一只旧锁,练怎么用发夹开锁,说练好了就当江洋大盗,有这手艺不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太可惜了。每次,看舅舅和书伟两个人在一起,都开心随意的象个孩子。等到调馅料的时候,舅舅出马,一堆人,会包的不会包的,齐齐围着面板,包出各式各样,面孔长的丝毫不见配合度,各自任意发展个性的饺子。我听书伟和陈妮讲起,去年,本来舅舅学会了包饺子,想回公寓弄了与书伟一起享用的,正好我爸找去,提起回国的事情,所以,这顿饺子,舅舅和书伟到现在才吃上。这个小故事,听着倒是平淡温和的,不知怎么,我就觉得心寒,我并不那么喜欢,书伟和舅舅对这饺子表现出情有独钟的样子。

有了饺子,陈妮还嫌不够,埋怨舅舅小器,不肯带酒来。舅舅说书伟反正也不太能喝,大家有可乐还不一样?陈妮不肯,“不行,我有好几年没和你们两个过中秋了,说什么也得来点酒意思一下啊。等着我,回来再煮饺子。”说完,自告奋勇去买酒。

趁着陈妮出去的空挡,我烧开水,钟妈说去洗把脸,我一个人在厨房整理东西,听舅舅和书伟在客厅聊天,他们好象是在讨论电影频道放的一部老片,声音影影绰绰的,其实也听不怎么真切,我纯粹是享受他们的存在,存在于我身边,存在于我的空间,存在于我的心境的那一种满足感。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院子里的桂花树实在是漂亮,我记得客厅的那套黑漆茶几上有只青花的薄胎瓷瓶,剪几只桂花来插应该还蛮应景的吧?我想去找书伟要把剪刀,进得客厅,见他与舅舅睡在沙发上,舅舅比较正常的姿势坐着,书伟躺着,可能是为了躺的舒服点,书伟的头枕在舅舅的腿上,而舅舅的手握住书伟的手,暧昧的搁在书伟的胸口。他们两个睡的很熟,舅舅的额角,还有一道面粉的痕迹,记录着刚才大家一起包饺子时的快乐,可我,就这么一瞬的工夫,却觉得物是人非了。

没有两个情同兄弟的男生,会这样靠在一起看电视的,这我很清楚,能这样亲昵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定位为伴侣。风轻快的从一边的窗户穿到另一边窗户,空气里混合着桂花的清香,肉菜的浓香,还有开水沸腾过的味道,窗户边的白窗纱,在风里轻轻的摇晃,院子里,洒落着被树枝剥离成一块块一团团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是真的好到没话讲,可是我,却觉得整个被屏弃在世界的外面,被丢去了北极圈,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发着冷,那种寒冷,从我的脊渗出,直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得离开这里,不然我一定会哭叫出来。我勉强运作着自己仅剩的可怜理智,想找张纸片留言说自己有事情需要离开一下,其实我干吗要留言呢?谁会理会我?当然,当然,我只是要找点时间给自己喘息一下,不然我要憋死了。客厅里没有纸笔,我脚步踉跄走进书房,书伟说过,那个开着门的房间是他的书房,我冒冒失失的走进去,书桌上摊着纸笔,表面的一张白纸上,触目惊心划满一个名字,家明,家明,家明-------。最让我惊奇的是,这家明两个字还委实熟悉,倒象是看了千百遍一样。

我闭闭眼睛,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深呼吸,张开眼睛,挪开写满舅舅名字的纸片,下面是个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斯文少年,托着下巴手掌遮住嘴唇,面貌清秀,两道眉毛尤其端正,他有双安静温和的大眼睛,戴着点魅惑的表情对着镜头,相信替他拍照的人,是他很喜欢见到的人。这个男孩子,绝对是书伟,相片的背景,也很是熟悉,假如我没记错,那是舅舅高中读的那所学校的小礼堂。我记得礼堂前有棵很高大的樟树,现在,那棵樟树的模样清晰的印在相片里。我小心抽出相片,翻看相片的背面,上书,家明摄于*年*月*日,推算日期,那应该是舅舅上高二时候的时间,舅舅读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书伟的吗?他们到底认识多久?这样亲昵的握着手有多久 ?我简直要晕倒了,额上冷汗涔涔。

机械性把相片塞回原处,绝没了看别的相片的勇气与好奇心,但是另张相片上的一行小字又吸引了我,那是张结婚照,很老很老的旧相片,相片里有对漂亮的男女,相片上的小字写着,钟曼芬与廖远帆新婚摄于-------钟曼芬??!!我如被雷轰,那个与舅舅做了多年笔友,一直被我当成是舅舅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钟蔓芬?竟然在这里?对,不就是在这里吗?华山路,钟蔓芬~~~,这个钟曼芬,是廖书伟的母亲?想起以前我妈和外婆说,很不喜欢钟曼芬的名字,象三十年代的小明星,我有想大笑的冲动,笑话,这是个天大的玩笑!

但我没笑,也没哭,更没留字条,我背好自己的挎包,悄悄离开华山路那栋房子。出来了,顺着路走,见到公车,我就上车,然后随意让公车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途中接舅舅的电话,我很冷静的告诉他,有同学约我出来。我记得我还很客气的说,对不起,不能陪他午餐了。我曾经很讨厌撒谎,觉得撒谎是件无比艰巨的事情,但我发现,人在某种情绪下的时候,撒谎不但不困难,根本就是本能反应。

我能够比较清醒的想事情,还是在公车上,那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觉得自己好象丢失了一点时间,听说,人类在遭遇外星人的时候,经常有短暂失忆的现象,会丢失一段时间,我应该没遭遇外太空生物,但我,确实有丢失了一段时间。找回自己的意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书伟,不是我的,他从来不是我的,他不爱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我输在性别,输给舅舅,我的舅舅,我最爱的亲人。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荒唐的我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传了条简讯给舅妈,告诉她,让她立刻去那家她曾与爸爸约会过的咖啡馆等我。我记得书伟说,假如不是我爸去找舅舅,他和舅舅大概就不会把一顿饺子的等候期拉长到一 年多。假如不是我爸去找曲冰,曲冰就不会走进我们家。为什么是我爸?我真不愿意承认,造成书伟的心脏七级灼伤三级骨折伤害的人是我爸,我宁愿舅舅和书伟一直在美国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他们从来没回来过,这样,我就不会遇见廖书伟,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么悲惨这么可怜这么尴尬这么绝望的境地里去。

舅妈如约而来,我望着对面这位待我一直亲厚的端庄女子,不得不迟疑一下,我该怎样向他开口?跟她说,我爱上了你的情敌,请告诉我他和你前夫的事情好吗?荒唐,还是很荒唐,虽然事实就是如此荒唐,可我总是尽力的,想把事实修补的不那么荒唐,这是人性不是吗?

舅妈对着我坐了半天,终于不能忍受我的沉默,用她职业性的平稳语气与我谈话,“怎么了,咏哲,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讲,要约来这里谈呢?”

我瞅着她,有点卑鄙的迂回着问,“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我爸,还有我妈,都没休息,在客厅聊天------”我费力的咽口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是无耻。

舅妈脸上的颜色白了红,红了又白,阴晴不定的闪了几回,估计,面对我这个小辈,她觉得很难适应,索性,我豁出去了,单刀直入,“你喜欢我爸?”

“喜欢,”舅妈说,喝口咖啡,定了神,回答我,“是喜欢,不是爱,上午,我也这样跟你妈说的。”舅妈望住我,眼神很诚挚,“咏哲,我喜欢我们家每个人,单纯善良的你,快人快语的婆婆,沉默宽厚的公公,爽朗霸道的姐姐,稳重细心的姐夫,还有,我爱你舅舅。”

“那昨天晚上是~~”

“我承认,对你爸,我喜欢的程度,要比别人多一点。”舅妈无奈又怅惘,“你爸是个体贴,细心,有风度的好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爸都比你舅舅对我的关心多,感情上,好象更依赖他一点,所以,相处方式卡在别人眼里有些暧昧,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咏哲,相信舅妈,舅妈当初到你们家,也是这样讲的,我没有想抢走什么,是真的。”

我忙点头,“相信,舅妈,我相信。”我扭绞着手指,鼓足勇气,再问,“我爸为什么要找上你,我记得,当时外婆就是发现你和我爸在这里约会,你和我爸,当时只是单纯的聊舅舅吗?”上帝,希望舅妈能诚实回答我这个昧着良心的问题。

“是的,只是聊你舅舅。”舅妈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了。

“聊舅舅什么?”我铁了心肠追问,“聊舅舅喜欢的人是廖书伟?”
舅妈骇异的看住我,“天,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我是不是在戏剧社被熏陶的太好了,我还能乖巧的笑出来,“我知道啊,也不是秘密吧,我们学校有好几对,想看不出来也很难。”咖啡馆冷气够强劲了,但我背上汗出如浆。

“当然,这样子的情况其实是有的,”舅妈道,“以现在的社会宽容度来说,也不见得很难接受,可是,你外公外婆这样的老人家,会百分百的抗拒这种事情。”

“所以我爸是为了这个找你?他明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把你介绍给舅舅认识?”

舅妈长吁口气,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爸确实是去我们医院,就现代都市人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做一个专访,我们院长选了我一起受访,我和你爸见过以后,才知道我们算是熟人,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舅妈肯定的点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是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的很好,这种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样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的要分手,只说先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你爸找上了我,是他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小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的,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的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的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这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才把我叫回到现实里来,她情辞恳切的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我机械的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我随舅妈走出咖啡馆,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絮絮的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份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的吓人,所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我们够强壮。晚饭很精彩,但我吃的不多,我一直喝酒。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的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过完了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的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象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就一点点的土崩瓦解,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只不过,我一直一相情愿的,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不,我是,我是个痴心妄想的傻瓜。我盯着黑板,可不知道黑板上的内容是什么,我整颗心都在抖,抖的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LEE,来,把这段处理一下。”我又被廖书伟点名提问,平时,这是我最爱的时刻,今天,我只怕自己崩溃,无措的望着板书,
“从前的人,心里有了事,都不对谁说去,就跑去山上找个树洞,把心事讲出来,再用泥巴把树洞封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去找个树洞吗?廖书伟看着我,抬抬眉毛,意思是我怎么不回答问题?我回答得出来吗?绞尽脑汁,给出个答案,“这样不利于环保。”

哈哈哈~~,教室里轰堂大笑,廖书伟靠着讲台,左脚绕过右脚,这是他习惯的站姿,我一直都喜欢他这个样子站着,玉树临风的潇洒,他抿着嘴笑,并不着恼,“咏哲,我每次叫你回答问题,都怕出意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对这种意外,有时候也有点期待,来,把你的回答用英文复述一遍,就算你过关吧。”

用英文复述?我傻在当地,口吃。“我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大家又一阵哄笑,奇怪,有什么好笑的?我笑不出来,我比较想哭,但同样也哭不出来。

廖书伟皱眉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哗,你的灵魂现在飘在太空的哪个角落。”我不吭声,任他调侃,他示意我坐下,却把我旁边的一个人叫起来,“姜佑谦,给你个机会,把这几句翻译出来。”

咦?姜佑谦?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上我们班的课?还坐到我旁边的?姜佑谦站起来,对着黑板上聂鲁达的一段十四行诗张口结舌,廖书伟语气转为严厉,“我有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假如你不能说,就请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别人上课的情绪。”

姜佑谦的脸红成一块猪肝,我周围是一片切切私语声和闷笑声,什么?难道姜佑谦有和我说话吗?并且被廖书伟认为有干扰到我的情绪吗?哈,他真倒霉。

黑板上的十四行诗被廖书伟逐句解说文法,翻译出来给我们听,“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我是快活,又不是真的快活。我爱你,不知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书伟,你爱我的舅舅,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他,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所以,你在电脑后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出恭喜。所以,你去参加他的婚礼,偷偷地,温哥华教堂里光线明灭,晚来的客人,开门进来,开门出去。所以,你迢迢而来,来找他,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而我呢?我是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抑或,我其实只是逃避着骗自己,无法诚实的面对他们的关系。

下雨了,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下降一点。我没带伞,站在图书馆门口迟疑,最后还是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罩,打算直接冲到雨里去算了。有把伞悄没声的遮在我头上,是廖书伟,他很有心情的揶揄我,“怎么穿成这样,去上课吗?会让人家误会你是去杀老师的。”

我强笑,“有那么糟糕?”

廖书伟故意很肯定的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把雨伞塞在我手里,“喏,这个你拿去,我可以跟管理员再借一把伞来用,从这里到教室还有段路呢。”说完,挟着几本书,晃进图书馆,我握着那把伞,感受着伞柄上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也跟着下雨,TMD,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心好不好?!

我生病了,感冒,嗓子痛的说不出话,小舞很照顾我,替我买饭买药,我擤着鼻涕,坐在电脑前看down好的卡通片,倒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肖瞳瞳走路不小心撞到桌子,摔了一跤,我扶她起来,惊异于她走路一瘸一瘸的,肖大小姐苦笑,“怎么,你终于能回来现实世界了吗?老大,我已经瘸了一个星期了。上次演出罗密欧与茱丽叶,我和姜佑谦出了车祸,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情,我忘了,我好象是活着的,不过这个世界与我已经不那么熟悉了。讪讪对肖瞳瞳道,“是哦,这么久你的腿还没好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儿那么容易好。”肖瞳瞳坐到我旁边,面孔凑到我眼睛前面,语带威胁,“你怎么都不来医院看我?不怕我一生气在你吃的东西里下毒吗?”

我更尴尬,“是,抱歉,那两天事情多了点。”

说话间小舞回来,看到肖瞳瞳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肖瞳瞳挤到一边去,跟我说,“咏哲来吃水果,我家梁老师让我带给你的甜橙。”小舞现在说起自己的BF都这个风格,“我家梁老师,”但我奇怪小舞干吗不理肖瞳瞳了,等肖瞳瞳离开后我问小舞,“你和她为什么事情生气了?”

“为了你啊,连可欣打电话来都说不要再跟她讲话,真过分,你已经一再忍让她,她抢你一次男朋友也就算了,还没完没了的,是不是只要是你喜欢的男生她都要啊,她身边又没缺过男生。真是够了。”

“一再的抢?什么意思?”

姜佑谦啊,小舞义愤填膺,“明知道姜佑谦喜欢你,她硬是从中破坏,公演那天是她约了姜佑谦的,后来两人从公园出来坐车过来的时候出了事情,也难怪你生气,姜佑谦跟你怎么解释你都当听不见。”

我发现所有人的想象力都比我好,从没有里,能读到有,假如我有这份能力,大概就不会把自己搞到现在这模样了。清清喉咙,我预备与小舞长谈,“喂,听我说,这是个误会,跟姜佑谦没关系~~”

小舞的电话响,她去接,然后拎包包换鞋子,临出门前撂我一句,“好啦,知道你小姐有风度,不计较,不过也不要被人骑到头上去啊。”

无奈的看着小舞走人,我觉得自己真对不起肖瞳瞳,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虽然鼻子已经堵的不辩香臭,嗓子已经哑成了坏掉的低音贝司,我为了逃避周末回家,还是很腐败的跟着肖瞳瞳去跳舞,邋遢的穿着牛仔裤和被廖书伟形容成杀手装束的黑色连帽衫,脚上的球鞋上泥迹班驳,肖瞳瞳说不要和我走一起,怕丢脸,却陪我跳了好几只舞。

我有看到姜佑谦,他站在角落里凝视着我,标准忧郁小生的脸。不过最可怕的我居然能遇到廖书伟,他戴着顶棒球帽,和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见到我就叫,“咏哲,怎么一个人?没舞伴吗?”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抖,干笑,“没有,我可没过到象你们大人这样的糜烂生活,专门有舞伴。”

“啧啧~~这么可怜?”廖书伟站起来,“来,长辫子精灵,大叔请你跳舞。”

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到舞池里,悠扬的舞曲,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这很美好,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这也很折磨,我从来没向他表示过自己喜欢他,这算不算幸运?不然,可能连这一舞的机会都没有。我随着书伟的脚步旋转,舞厅七彩的的灯光在眼里混合变换着,象彩虹。

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消耗了我对感冒的抵抗力,晚上,我发起烧来,吃了点退烧药,迷糊着,却睡不稳,耳朵听到一直有人说话,吵的象菜市场,早上起来,小舞和肖瞳瞳说我一个晚上讲胡话,捂着耳朵直叫人不要吵,鬼附身一样。

我想开个玩笑说这不是上演中国版大法师?张开口嘴巴象鱼一样开合,声音发不出来。即使我的嗓子已经变异到能够给鬼片做音效的状态,我还是答应了姜佑谦的约会。答应了这个约会,是因为他在电话里讲,“拜托不要拒绝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期待见姜佑谦,我答应,一半也是有个歇斯底里的念头,不管这个姜佑谦和肖瞳瞳有没有关系,但是假如他真的开口说,要和我交往,我愿意同意。现在就算是任是谁跟我说这句话,我都会同意,让上帝给我一个人的影子,用来覆盖掉另一个人的影子,替换掉我的失落和痛苦。这办法固然白烂,但在没更好的办法出现以前,他总算是个办法。我从校医那里拿了药去赴姜佑谦的约会前,心里对肖瞳瞳十分抱歉,这次,换我觊觎他的男朋友了。

我在约会的地点,电影院前的一家茶室等姜佑谦等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我喝了很多杯茶,上了很多次厕所,吃了不少茶点,花掉一些人民币,看完一本小说,茶室的服务生跑拉N次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该庆幸他没把我撵出来,因为我经常咳嗽,他几次劝说,“小姐,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我跟他说不需要,反正他只要把我用过的杯盘好好消毒就OK了,总不会是怕我非典吧?

先是小舞给过我电话,我说我在等姜佑谦,小舞让我不要等,我没听她的,我觉得等一根救命稻草总比在寝室里发呆好。后来,天色慢慢暗淡了,我就隔着玻璃窗,看着雨点纷纷坠下来,行人撑着伞,在街上走来走去,姜佑谦应该是爽约了,他放我鸽子,不过我不生气,反正我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我在这里坐着,总是件事情。

我没想到,来找我的人是廖书伟,他坐在我对面,要了杯红茶,说,“咏哲,我以为这种偶像剧女主角做的等人戏码,不会在你身上上演。”

我望着他静如湖面的眼睛,不吭声。

他又说,“告诉我,你对你身边的朋友和同学了解多少?”

我望着他让我迷失的眼睛,依旧沉默。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书伟的眼神变的深沉生动,“是为了什么?因为你舅舅------”

我不想听他提舅舅,我只想静静的看他,看的久了,他整个人就好象会浮动一样,隐在湖水后面,声音也抓不住,后来我就睡着了,是啊,等人等的好辛苦,我怎么注定成了只会等人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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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曾经听舅妈讲过,舅舅可能会和她离婚,不过,事后舅妈和舅舅好象也没怎样,所以,我也就觉得,那是舅妈在情绪下的不理性言论。可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舅舅和舅妈之间,到底失控了。





那天一早,外婆把我摇醒,问我要陈妮的电话号码,奇怪,“外婆,你大早要人家的号码干吗?”






外婆小小声,“你舅舅夜不归宿。”






我完全傻眼,让我相信舅舅外遇,很难,倒不是我觉得舅舅和舅妈之间的感情基础到底有多牢固,而是我觉得舅舅不象是会那么滥情的人。恩,既然是这种事情,陈妮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交出来,我推托不知道,又问外婆,“舅没打电话回来?”






外婆手指戳一下我额头,“打电话报备过就不叫夜不归宿了,而且他自己还关机。唉~~~”外婆叹气,无奈的走出我房间,一路嘀咕,“平时家伟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啊。”






我飞快整理好衣物走进客厅,看见外公长吁短叹,我爸拿着手机搜寻号码,我妈和曲冰坐在沙发一角,脸色都不太好。






我逐一向长辈们打过招呼,躲去洗手间,用自己的手机先打给陈妮,陈妮接电话说她正在上班的路上,至于舅舅的行踪,她说,“要不你问问书伟,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来着。”我就再电话给廖书伟,接电话的却是我舅?!






“舅,你在哪里啊?一个晚上没回来都不打电话回家,手机又关机,舅妈急的快上吊了。”






“我~~手机没电了,再说我喝多了点,所以忘了打电话。”






“你还好吧?昨天晚上睡哪里了?”






“我没事,晚上住在书伟这里了,呃~~帮我跟你舅妈说一声,舅舅等等就回去。”






舅舅说话的声音谙哑低沉,听上去倒很象是宿醉,不知道没事干嘛喝那么多?咦,忘了问寥书伟怎么样,不过既然是舅舅接的电话,想必是喝的烂醉了的。






我回到客厅,向大家说,“找到舅舅了,他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多喝了几杯,就住朋友那里,他自己的电话没电了,也忘了打电话回来,舅舅说等等就回家。”






“哦,那还好,”我妈先喘口大气,“怎么这么糊涂啊,手机没电也用座机嘛。”






“都说喝醉了,当然记不得。”我为舅舅开脱。






“他去了哪个朋友家?”舅妈轻声问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其实我能问的全部问过,大家都没看到他,所以慌了,搞的大家这么紧张。”






外公喝着茶,也问我,“你舅妈都没找到人,你怎么找到你舅舅的,那个朋友你认识?”






我脸红,只因我心怀鬼胎,所以廖书伟这个名字从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这样看好象是舅舅也没跟舅妈提过,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呃`~,是啊,舅舅的朋友我认得啊,就是我们系的廖老师。”






“廖老师?”我爸叫起来,嗓门还挺大,难得的激动,“廖什么?”






“廖添丁。”我自认幽默的吐吐舌头。






外婆扑哧一笑,白我一眼,“胡闹。”






除了外婆,大家都还蛮严肃的,没人捧场我的笑话,我只好挤到外婆身边坐,“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是廖书伟,以前舅舅在美国的朋友啊----”






砰的一声,舅妈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上,她面孔雪白,“对不起,我刚想起来早上还要开会呢,出去上班了。”说完拎起包包就冲出去,她头发都没整理好诶。






接着是我爸,拎起公文包,“我也走了。”






我妈忙站起来,“好啊,一起走,这么赶-----”话没说完,我爸人影已经不见。






外公皱眉头,茶盅重重的搁到茶盘里,“一大早都这么毛躁躁干什么?”






我妈呆在那里望着客厅的门,似乎没听到外公的话,满面茫然,也不知道魂灵飞去哪里,末了,收拾好散在桌子上的稿子,说,“爸,妈,我去上班了。”






我觉得我爸妈和舅妈都怪怪的,不过,大人正常的时候不多。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大人做事有大人的理由,小孩子不要管,所以,我只好,不要管。






外婆似有不满,待我妈出门了才说,“小冰哪里都好,就是糊涂,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连老公都看不住。这管男人啊,一松一紧,朋友圈子看紧一点,摸清楚情况别马虎,至于在外面怎么玩就要稍微松松了,家明一向懂事,又不是没分寸的人,那么紧张做什么?瞧瞧,这一大早闹腾的,”外婆鼻子里哼一声,摸摸我的长辫子,“还没小咏哲机灵呢。”






外公慢条斯理的继续喝茶,算是附和外婆样的点点头,为了以示公正,也说了儿子几句,“家明也是,在美国那么多年的朋友,既然人家也回来了,好歹带回来家里吃顿饭,再说人家又是咏哲的老师,应该的嘛,都不讲一声。”






我故意说,“谁要跟你们吃饭啊,罗嗦的要死,我们在外面吃轻松多了。”






外公外婆笑,“是是是,我们老了,惹人厌------“






其实呢?坦白讲,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确实有点可怕,哪个人放个屁,全屋子人都知道,喜怒哀乐有一大票人紧张你关心你,吓死人了。我吃早餐的时候美美的想,假如我哪天结婚的话啊,不要住在家里,我要的地方不大,租个能放的下电脑冰箱的小屋子就好了。租个小屋子,廖书伟应该不会觉得我的要求高,是个负担吧?我不想工作,天天在家,养花,烧饭,看书,听卡通歌曲,洗我的衣服和廖书伟的衣服。我们家的小屋子,可能在夏天东也晒西也晒,我愿意开动我所有的智慧,让屋子在没有空调的景况下没有那么热。哈哈,就是不晓得,他愿意不愿意娶我------






“你有必要对着菜肉包子笑成那样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念叨。



我慌忙回神,向望着我满面疑惑的外公讪笑,“不是,我在想昨天的漫画,呵呵`~,有意思。”汗~~,糗大了。






舅舅是在很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家的,夜不归宿的他好象也没真的怎么样,只是看起来十分疲惫,长发没力气的束在脑后,眼窝有点发青,我简直有点怀疑,他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鬼片里的树妖,不小心被吸光了灵气。儿子气色不佳,外公外婆自不好多加罗嗦,外婆亲自把炖的清爽益气的一锅补汤盛了一碗给舅舅,说,“喝点汤就去休息吧,下次可别喝那么多酒了,伤身体的。”






舅舅安静的点点头,也不说话,沉默着喝掉一碗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消沉的舅舅,他应该充满活力的用他温厚的态度叫谢谢妈才对吧?






我妈说要工作,快十点了才回家,回来就把自己丢进洗手间去洗澡,洗澡出来,招呼,“爸妈,我去睡了。”话少的可怕,而且都没象一贯的那样念我不要熬夜。






舅妈一直没回家,我爸也没回来,外婆和外公装清闲,二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破天慌看到十二点,样子倒是平和,聊些有的没的。我妈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我舅躲在工作室里,和平时好象也没什么大区别,可我觉得,家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半夜12点,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浪漫时刻,舅妈和我爸一身酒臭毫无浪漫的回来了。我爸还镇定,扶着舅妈,舅妈是完全茫掉了,双颊绯红,头发散乱,见了我们大声叫嚷,全无素日的稳定端庄,又笑又唱。外公外婆也顾不得教训,一路喊人,“家明家慧,出来帮忙啊。”






我妈出来给我爸倒了杯水,极冷静的问我爸,“你还清醒的吗?”



我爸走路步子有点飘,但确实是清醒的,跟我妈说,“还可以,就是脚底下有点软。”






舅妈一看到舅舅,整个人就崩溃掉,她倒在舅舅的怀里,哭的天翻地覆,一行汗来一行泪,句句情真,“家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可以给你生十个孩子,你不是说喜欢小朋友的吗?我们生十个,家明,我对你的好,别人无法给你的。”别人?有别人存在吗?



舅舅红了眼眶,勉强安抚舅妈,“好了,冷静点,嘘`~不哭了。”






或是曲冰舅妈哭的太惨,连累外婆也抹眼泪,在旁边替曲冰擦汗,“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还是外公权威,一声大喝,“好了,今天也闹腾够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乖乖回了自己房间,根本不能入睡,曲冰的悲怆是哪里来的?舅舅,这样另他不快乐吗?舅舅的疲惫又是哪里来的?舅妈,是这样不能给他幸福吗?我爸,又怎么和舅妈一起去喝酒的?我妈,是为了这个不高兴的吗?我有深深的恐惧感,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好象掉到股看不到的暗流里,要完蛋了似的。






睁着眼睛,熬到天空有一丝发白,我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进室内。一个晚上没睡,头昏脑胀,我想去喝点牛奶,蹑手蹑脚路过客厅,看到舅舅的工作室里亮着灯,我迟疑片刻,决定过去看看。






轻轻推开门,我看到一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男人。他抱着个文件袋,有如怕冷的孩子抱着个暖水袋,可怜的要命。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悲惨可怜的舅舅,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悄悄的说话,惟恐吓到他,“舅,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舅舅摇摇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求救样的,哽咽,“咏哲,你一直是舅舅的守护天使,舅舅要的不多,只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咏哲,你向舅舅保证,没人能把他带走,谁都不可以。”






“是是是,”我吓的眼泪乱掉,连珠价的保证,“没人能把那一点点带走,舅,我保证,我发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是你的-------”






我听到有谁开门,舅舅放开我,我看到我妈走过来,用一把清醒的吓死人的声音问,“这么早?咏哲你在舅舅这边干什么?”






“咏哲做噩梦,”舅舅瞬间恢复理智,他脸上的眼泪被他变魔术样的处理掉了,用最平淡正常的面目面对我妈,“也不知道这孩子梦到什么,哭的乱七八糟的,姐,你是不是平时给她压力太大了?”






“哪有,这个暑假咏哲大概是天下最自由的小孩了,放羊吃草,我哪里管过她?估计是玩疯了擦做噩梦吧?”我妈站在工作室门口,系好睡衣的带子,笑笑的,“来,说说早上想吃什么?我弄。”






我家就这么着恢复正常,我做噩梦的鬼话好象轻易的被大人相信了,舅妈和我爸一起喝酒被归咎为巧遇,舅妈为自己的情绪化抱歉,她说,“大概工作太累,每天面对一堆情绪心理有问题的人,压力好大,我应该放大假。”我们家的这次失控状况,在各种理由下漂亮的自圆其说,没人表示怀疑,我也没有,虽然,我不相信,可是,大人们用事实教会我一件事,相信谎话,是比较安全的。






我很想知道舅舅为什么哭,他抱着的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他又为什么向我殷殷求救?但我知道我不能问,就象一直躺在素白信封里的钟蔓芬一样, 假如可以说的话,舅舅早就说了。大人们教会我的另件事情,就是,要合理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剧社再排练的时候,我没看到廖书伟,肖瞳瞳说老师休假了。吼,真是无情,他利用休假去跟哥们拼酒,却让我们自生自灭吗?我们自行演练了两三次之后,廖书伟再出现,精神尚可,稍微瘦了点,身上带着来苏水味。






我开他玩笑,“最近用来苏水洗澡吗?我还以为你和我舅该用酒精洗呢。”






“有这么重的味道吗?”廖书伟偏头闻闻自己的衣袖,解释,“前些日子吃海鲜有点过敏,所以打了两天点滴,哗,好象是有点味道,医院太害人了。”






噢,我舅真讨厌,都不跟我说这个,让我失去献殷勤的机会,我不无懊恼。






在我开学的前几天,舅妈拿了大假,回去温哥华探亲,舅舅不能陪同,他说他有个案子在赶,拿不到假期。在机场送走舅妈后,我忘着玻璃窗外停机坪上的大片蓝天,很悲观的觉得,大概,舅舅和舅妈之间,真的没办法天长地久了。











转眼开学,我在我妈教训我收心养性的声音里,拿了银饷,整理好书本衣物,跃跃欲试,终于又到了可以朝夕见到意中人的日子了,这世界真他娘的美好。






寝室再见还我们四个人,话多的小舞唧唧呱呱尽诉这个夏天和男朋友怎么一起过的,先是回未来婆家溜达一圈,又回自己娘家溜达一圈。她变白了,娇美了,不改的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和单纯。我们都笑她,还不如嫁了算数。一开学,她又要打工又要读书又要恋爱,辛苦的让我们都替她冒汗。






变化最大的是可欣,她瘦成一把骨头,小小的面孔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我忍不住问她,“你这个夏天被ET绑到太空当学徒去了是吧?怎么突然长的象外星人了?”






“差不多就象你说的那样了,”可欣说话有气无力,笑容惨淡,连喝两瓶味道辛辣冲鼻的十滴水,回应我,“我确实被ET抓走了。”






“你不舒服啊。”肖瞳瞳问可欣。






“是,中暑了。”






小舞心直口快,“你家那位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






“我们分手了。”可欣说的极其平静,好象在说我吃了一份盒饭。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倒头躺下,跟我说,“咏哲,你睡不睡午觉?”






“不,不睡。”我答的很机械,被吓住。






可欣要求,“那麻烦你三点钟叫醒我好吗?我要去上班。”






小舞和肖瞳瞳异口同声,“你也打工吗?”






“是啊,我家生意失败,破产了,我要去酒廊上班。”可欣的声音很疲倦,疲倦到懒得解释,懒得掩饰~~。






我们一屋子除了可欣再没人睡午觉,也没人说话,电风扇孤独的旋转,午后的树上,是一声声的蝉鸣,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可欣的男友会在楼下叫拖着绵厚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今年,没人再这么叫了吗?只一个夏天,只一个夏天啊,就天翻地覆了?就脱胎换骨了?






三点钟,是肖瞳瞳去叫醒可欣。我没去叫,不是因为我睡着了,是因为我没办法叫醒酣睡中朋友,眼睁睁看她去酒廊上班。酒廊?那是什么地方啊?我在电影里看过,我不知道现实里的酒廊什么样子,但电影里的已经足够让我心生厌恶。






被瞳瞳叫醒的可欣苍白疲惫,额头上粘着一绺汗湿的头发,她先去洗澡,然后化妆,蜜粉一层层刷上她的面颊,她逐渐变的晶莹而美丽,漂亮的无可言喻,让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从不知道,脂粉的功能这么好,可以如此有效果的掩盖脆弱和伤痕。吹好头发,换上吊带洋装,可欣拎上精巧的手袋,挥手,“拜拜,晚上我会很晚回来,舍监那边我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你们安心休息就是。”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颓然失落,怎么办?我想哭呢。






唐可欣的问题成了我们寝室里最关心的事情。可欣很忙,她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只能影影绰绰从她的片言只句里揣度她的情况,家里的经济出了问题,欠很多很多很多债,“去当陪酒小姐,是换现比较快的方法。”可欣说,她现在说什么都一副淡淡无所谓的口气,她甚至学会了抽烟,“可以提神。”她也是这么淡淡的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不认识可欣了,她还是那个温婉可人解语花样的可欣吗?这个世界真TMD残忍,把我的可欣弄成这样。






可欣别的都很坦白,惟独绝口不提她和她前男友的事情。小舞有一次忍不住了,去找那个男生,那家伙已另有新欢,只丢给小舞一句话,“我不要一只和男人乱搞的破鞋当女朋友。”小舞被气的浑身乱抖,怒冲冲跑来找我,见到我话都说不完整了,一串串往外撂国骂。






当时我是在排练现场,还是彩排哦,我穿着社团千辛万苦找来的,据说是罗密欧和茱丽叶时代的人应该穿的,烦琐的要死的衣服,听小舞语无伦次的叙述,混杂不堪的国骂,“我要杀了他,那狗娘养的杂种*@&$#-------”我从没见小舞这么激情澎湃过,我那时候应该是~~冷静的吧?不理会全场愕然的伙伴,抄起丢在我包包上的拳击手套,跟小舞说,“那杂碎在哪儿?”



“我带你去。”小舞拉着我旋风样跑。



我后面瞳瞳和廖书伟叫,“你们两个个我回来------”



我顾不得了。






可欣的男朋友是个长的清秀文雅的男生,哦,不,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我跑过小半个校园,终于找到他,他和她的新女朋友在甜蜜的共享一瓶优酪乳,我冲上前去,叫,喂,他回头,我戴着手套的拳头准确的揍到他的下巴。很~~爽~~~。感谢一年来的训练,感谢我师傅令狐冲的悉心调教,我的速度和体力或者不是很好,但对付文弱书生还是很够用的。揍人,是件超级过瘾的事情,尤其,是把一个烂人揍到鼻血长流的时候------






我周围一开始是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接着有人拍巴掌看热闹,小舞一直是摩拳擦掌,她拼命的跳来跳去的给我加油打气,耗费的体力绝对不比我少。我好象是在蛮短的时间内就把一个比我高的男生揍到滚在地上哀哀告饶,不过老娘没打算这样放过他,我本想再补一拳加踹一脚,结果,一拳挥出,打中了一个冒死上来拉架的人的脸,把那人轰倒在地,我的理智回来了点,我看到廖书伟捂着右眼从地上费力的撑起来,食指点着我,“你你你~~~”



我我我`~?我想跳江,现在去黄浦江还来得及不?






我和小舞被带进训导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进训导处,当然,我也是第一次打架,我第一次打架,就打的轰轰烈烈,女生揍了男生,还揍了老师,最精彩的是,我穿着中古时代的宫廷装扮去打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的吧?我除掉廖书伟这部分,倒是没半分后悔,还很混蛋的有点沾沾自喜,想不到我还有点当大姐头的潜质。






训导主任从一进门开始就让我和小舞交代情况,我当仁不让把罪名全往自己身上揽,小舞就说全是她的过错。






训导主任气的跳脚,“你们两个在干嘛,给我玩江湖义气是不是?你当学校是什么地方?”他绕着我转圈,转两圈后竟从我后背上取了只绿色的铁夹子下来,夹子上还插了一朵蔫了吧唧的喇叭花,训导主任呲牙咧嘴的,“这都什么东西啊,你穿的是什么?----”接着,又足足十五分钟的训话。






我瞅着摆在办公桌上的夹子和喇叭花,实在百思不解,是谁跟我开这玩笑啊,难怪排练的时候觉得背后怪怪的,想到自己居然戴着个绿夹子和喇叭花当侠女,立刻意志消沉,得意全无,这也太丢脸了点吧?






训导主任还在喋喋不休,看着我,说要记我过,并要要家长来见,啊?要闹那么大吗?我想理论几句,被礼貌的叩门声打断,廖书伟从医务室那边赶过来,他的眼睛上乌青一团,不过仍是儒雅恬淡,跟训导主任报告,“那孩子还好,一点皮外伤,不严重。”






训导主任简单说明,“不是伤的严重不严重的问题,而是性质问题,要记过,一定。”






“好的,我会处理。”廖书伟说。






训导主任不依不饶,“让他家长来通报情况。”






廖书伟瞥我一眼,答,“好的。”






我眼睛发亮,我知道,他会找我舅来,我才不怕被舅舅知道呢。






“还有你们班上的唐可欣,最近是什么情况?听说经常性旷课和晚归,她还在酒廊做三陪?”






“我来处理,”廖书伟谦恭而坚持,“我了解情况后来向您汇报。”






训导主任鼻子里哼一声,“那你重点跟进。”






就这么着,我被廖书伟从训导处救出来,还拿着那只很不上道路的绿夹子和喇叭花。训导处外面站了一群象是从时光隧道里掉出来的人,每人都穿着华丽繁复的衣服裙子,肖瞳瞳一见我就数落,“你把衣服给我弄脏了,怎么办嘛。”






小舞爆粗口好象是爆出病来了,回敬肖瞳瞳一句,“你这娘们怎么这么烦,咏哲要被记过诶,你关心一下好不好?”






肖瞳瞳咬牙切齿,“她活该,谁要她强出头?”






“喂,你---”小舞又要发作,我拦住,肖瞳瞳就是这样的人,跟她急有什么用啊,我关心的重点是,“谁,你们谁在我身上弄的夹子和花?”






“我,是我,”姜佑谦站出来,“我本来想和你开个玩笑,谁想到出这种意外。”






就是姜佑谦白白净净斯文清秀型的男生,跟唐可欣的男朋友一样,我看着火冒三丈,揪住姜佑谦脖子上摊开来花边足有一尺长的领子,吼,“你真是披着羊皮的狼诶,居心叵测的家伙,没事跟着添乱,你这也叫开玩笑,你根本就是在整我嘛,我好容易出次威风,全被你搅和了,你安心让老娘出丑就对了是不是?”






姜佑谦慌忙摆手,结巴,“我不是叫你出丑,我当时是想开玩笑,你要是很生气,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






“好!”我大力答应,气壮山河,“十次,我要吃十次,一次太便宜你了。”






“十次?”姜佑谦眼睛发亮,“你确定吗?真的十次?”






怎么被人敲诈请客好象还很乐的样子?我放开他胸口的衣领,小心翼翼答,“对,十次。”我看到肖瞳瞳白着脸,对我翻眼睛。她翻她的好了,我寻思这十次到底要找几个人一起去吃才能吃垮姜佑谦。






“好了,不要吵了。”廖书伟交代肖瞳瞳,“带她们回去换衣服,拖拖拉拉的到处跑,吓死人了。”然后点名我和小舞,“先去吃饭,饭后到我办公室来。”






我很听话的去换衣服吃饭,然后跟肖瞳瞳交涉,准备A她一对从小日本那里买来的超级眼膜,据说化淤活血消除黑眼圈效果奇佳。肖瞳瞳很不愿意,被我烦不过就问,“你一向不用这东西,这次为什么一定要?”



我结舌,编,“就是我想~~那个~~把自己弄的~~漂亮点,去`~啊`~那个约会------”



肖瞳瞳冷笑一声,挑着眉毛看我,“约会?”



我说不出话来,真怕她问我去跟谁约会。



肖瞳瞳笑的象狼外婆,莫测高深,“好吧,送你一对。”






我揣着眼膜偕同小舞去见廖书伟,敲门进去小吃一惊。唐可欣在座,捧着杯热牛奶慢慢喝,而廖书伟呢?舒适的靠在椅子上,一个女人正用什么东西揉他的右眼,样子~~实在是亲密,怎么办?我又想挥拳头了,我觉得站在那里为他揉眼睛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把他揍成乌眼青来的,干嘛要别人多事?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觊觎我的意中人?靠~~~。不过、幸亏我理智尚存,深深一鞠躬,居然称呼一声老师好,用行动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廖书伟调侃我,“你神经病啊,行那么大礼干嘛?知道自己错了是不?你觉悟的好快啊。”






帮她揉眼睛的女子回过头,伴随一阵银铃样的笑声,是陈妮哦,我立刻放松,吼`~,吓死,还以为有新货上架呢。






陈妮手里是一枚鸡蛋,见我们进来,起身把冰块纱布收收好,还笑问书伟,“要不要把鸡蛋吃掉。”






“我才不要,你少闹我。”廖书伟说笑着,站起来送陈妮。陈妮路过我的时候,捏捏我的鼻子,嗔骂,“调皮。”






“都过来,我们谈谈。”廖书伟拉开椅子让我们坐。






可欣先跟我和小舞说:“你们怎么那么冲动去跟他打架,还为这个被记过,不值得啊。”






“他欠揍。”我和小舞一起说。






廖书伟递可乐给我们,坐到可欣身边,问她,“现在舒服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可欣答。






“你生病了?”我问可欣。






可欣,“还不就是中暑,把中饭全吐了,正好遇到陈小姐,她帮我买了杯热牛奶。其实我估计可能有点贫血,要不就是太累,我每天总觉得晕沉沉的。”






我无言,我根本帮不到可欣,揍了带给她伤害的烂男生,也帮不到她什么,这样真叫人沮丧






廖书伟用他特有的,诚恳的态度面对可欣,“唐可欣,你可以相信老师多少?”






“多少?”可欣迷惑,“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能不能全然信任我不会伤害你,把你最近的情况全部告诉我?我不了解的话,没办法帮你。”






可欣眼眶红了,低下头,迟疑不语。






“我们从你家里的情况开始聊,你若不愿意回答,就摇头,OK?”






可欣点头,“yes。”






你家里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所以是家里人要求你去酒廊上班吗?



不是,是我自愿,我想救我妈妈。



为什么只是救妈妈?



因为生意失败的原因是我爸好赌,赌输了公司,每日酗酒,回家还打我妈。



你是一开始就陪酒吗?



没有,一开始是做收银员而已,



那为什么后来去陪酒?



因为那样的收入高一点。



是不是你家生意失败之后你的男朋友就和你分手了?



不~~不是



那是---?



从我陪酒以后。



原因是?



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我这份职业。可欣的眼泪掉下来。



我都觉得残忍,想和廖书伟说算了。却见廖书伟无奈的扶着额角,“可欣,你在撒谎。”






可欣的眼泪越掉越多,廖书伟亲自抽纸巾帮她擦眼泪,劝说,“不要哭,跟老师说实话。”






可欣抽泣,“我并不是很甘愿转去做陪酒,有一次,晚上下班,被一个酒客~~欺侮,我,我,我~~被打晕了,没力气反抗,那个恶棍就强暴了我,待我清醒过来~~就去找他,他当时没怎样,第二天就说要分手,我求他,都没用,我想想,反正都这样了,索性去陪酒,其实我根本不会喝酒~~~呜`~~”可欣崩溃,趴到廖书伟肩上大哭。






我和小舞纯粹傻掉,我这辈子都想不到,有一天会面对如此狰狞丑陋的现实世界,我以为,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故事里,现在活生生眼前摆着如此悲苦的可欣,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做什么?






“你事后有没有去做妇科检查?”






他怎么还能想得到检查?我望着廖书伟,我现在只想杀人。






“没有?可欣头埋在书伟怀里摇摇。






“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个人有做任何防御措施吗?你对当时的情况还有记忆吗?“






我快晕倒了,书伟应该去当律师,他怎么象在做调查报告?不过不得不承认,廖书伟冷静的态度平和的语气对可欣很有帮助,她抬起头,确实有想了一下,摇头,“当时的情况我记不清楚了,当时很混乱。”






“没关系,我会帮你安排去做检查?”






“为什么要做检查?”可欣有点慌,“是我会传染什么病吗?”






“这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担心你会怀孕。”






可欣的脸瞬间苍白,呆若木鸡。“






书伟安慰她,“先不要怕,我说会帮你就一定帮,你自己也要保持稳定,要学习怎样保护自己。”






你真的会帮我?“可欣无助的问,她眼神呆滞,声音细如游丝。






“我会。”书伟肯定的答应,“现在你要告诉我,你在做陪酒之后有没有再和客人发生过陪酒之外的关系?”






“啊?”






性行为?我的天啊,我真是佩服死廖书伟,他怎么还能冷静?我下意识的把手和小舞的握在一起,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没有,我发誓,”可欣啜泣着举起右手,“我发誓,真的没有,只是有个五十岁的美国华侨,一位结过婚有子女的老先生经常来喝酒,问过我要不要陪他,他每个月给我一千美金。”






“你答应了吗?”廖书伟温和的问。我想跳起来说当然不能答应,被他横过来警告性质的一眼制止。






“我,我在,考虑。”可欣困难的说






我忍不住,还是叫出来,“可欣,不能答应,你又不爱那老头子。”






“50岁能有多老?”廖书伟不同意,“谁说要相爱才可以在一起?”






我不管廖书伟,这家伙根本铁石心肠,刚才那些问题多直接,他连迟疑都没有,冷血!我直接叫,“你不可以跟那个老头子在一起,你会毁了自己的。”






“我已经毁了啊,有什么关系?”






“你哪里有被毁,你被欺侮又不是你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有点倒霉运气差啊。”我勉力支持可欣,“没关系,咬牙忍一忍过去就好了,千万别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我不想忍了,”可欣平静些,眼睛肿的象个核桃,她叹口气道,“债务太多了,我不想拿自己生命中的太多时间去背负,我很累,我怕自己忍不过去,再说,应付一个男人喝酒总比应付一群男人好。”






“不行不行----”我想说,不能去做人家的二奶,可二奶这两个字我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来,就急嗤白赖的傻在那里,满面通红。






可欣一贯的温柔,握握我的手,“你可以瞧不起我,咏哲,对不起。”






我快憋死了,辩解,“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我------”






廖书伟抓着我的胳膊,硬拉我坐下,跟可欣说,“你了解那位`~老头子吗?他的背景复杂吗?脾气好吗?有没有暴力倾向?”






“我不知道诶。”可欣摇头,很崇拜的望着书伟,“老师好厉害哦,你说的都是我没想过的。”





廖书伟挑起条眉毛,无奈的苦笑,嘀咕句,“厉害?我怕我会被人砍是真的。”喘口气,看一下腕表,“好了,今天先这样吧。可欣,你要记得,学习保护自己,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不然,很可能离开了目前的困境,但遇到的下个困境也未必就是你能承受的。”






“好。”可欣用力点点头。






“我会找人陪你去做检查,就算真有怀孕也不用怕,知道吗?”






“是。”可欣再大力点头,感激的又快哭了。啊,书伟对人也不用这么好吧?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嫉妒,可我忍不住。然后我发现,廖书伟就算眼睛被揍成了熊猫样的,也帅到不行。






廖书伟有找人帮可欣处理一些事情,他联络到陈妮介绍的一位妇联的大婶,人很和善稳重,亲自来接可欣去做检查。可欣是真的有怀孕,于是,又约了时间做手术。想到做手术,不但可欣怕,我们寝室几个没有不怕的,我们晚上不睡觉,把在书上电视上看到的,各种类似细节整个都讨论一遍,总之,没一个人能安心。我被这事情闹的连几个晚上没睡好,倒是可欣,或是事已经至此,怀了最坏也就这样的心情,反比我们来的镇定。肖瞳瞳比我和小舞还好点,她尚能说出几句人话来鼓励可欣,我和小舞则常是一副想哭的表情。






有次去吃饭的路上我被刚好路过的廖书伟训了一句,他皱着眉头说,“你精神点好不好?天塌了吗?“



我没吭声,任他教训。我啊,我承认我幼稚无知软弱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可我总得有点适应吧?再说天是没塌啊,天要是塌了,我还能不对他说那句我爱你吗?






可欣做手术那天,我本来想陪着去的,结果那天是我舅舅来见训导主任的日子,只好让小舞和肖瞳瞳陪去,我在廖书伟的办公室等我舅。据说,可欣前男友的家里人知道儿子在学校被施以暴行,不肯善罢甘休,闹来学校,我知道,我把事情弄大条了,自己闯了祸,我得等着我舅舅来给我擦屁股。






我本来想亲自去找那个烂人了断的。



廖书伟就极讽刺的说,“小姐你又想去单挑?告诉你,少给我惹麻烦了,老老实实给回寝室去听候发落。“



意中人有命,我不敢不听,就在寝室老实了几天,今天,终于可以看到发落结果了。






我在训导外等,廖书伟和舅舅在里面谈,后来,我就看到训导主任和舅舅还有书伟一起出来,训导主任笑眯眯的,说我,“你是家明的外甥女?怎么搞的?你没你舅一半精明呢。”我几乎气死。老东西,当人家家长的面说人家孩子是块豆腐渣,很礼貌吗?你又有多精明?不过,我在某方面的表现也确实蛮豆腐渣的,好象不认也不行。我装着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德行,低头听训,眼角余光瞄我舅,他冲我挤下眼睛,右手偷偷比个OK的手势,我还看到廖书伟忍笑的瞟一眼舅舅的手势,彬彬有礼的与训导主任继续寒暄。






你被记小过一只,后来我和舅舅还有书伟一起晚饭的时候,舅舅说,“这个小过可以等你以后被记功的时候抵掉,所以,以后你得努力点了。”






“努力?被记功?”我惊呼,“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得功啊?这不是难为我吗?”






“你对自己评价这么低啊?”廖书伟给我和舅舅一人剥了只虾仁,揶揄我,“你可以参加女子组拳击比赛,我有预感你会拿冠军。”






舅舅听了哈哈大笑,样子极爽朗,真是`~损我不留余地。






“烂人那边不需要我去道歉吗?”我问舅舅,我们寝室现在说起可欣的前女友都称其为烂人。






“我替你道歉过了,”廖书伟说,“你舅帮你缴付该赔偿的医药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低下头,愧疚,嗫嗫,“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去道歉。”






“让你去道歉,对你来说很为难吧?”廖书伟问我,语气很温柔很温柔。






“是,”我承认,“见到那个人就想~~”我困难的说,“就很想扁他。”






“所以啦,免得你道歉不成,再闹出事来,你就安分点吧。”我舅舅边说边给我夹一筷子菜,“来,多吃点。”






我闷头吃菜,心里涨满满的全是幸福的滋味,简直有点太幸福了,幸福到说出来象是假的,假的象一伸手就再摸不到了。






“不用担心,”舅舅似乎觉察到我的沉默,安慰我,误解我,“舅帮你保密,不会告诉你妈的啦,免得她一天到晚的念。”






我塞满一嘴巴的菜,腮帮鼓鼓,咕噜咕噜的,“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觉得~~”






噗嗤,廖书伟突然发笑,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扯着我舅舅的袖管说,“你没见你外甥女那天的样子,穿着件中古世纪满是花边长裙,头发整理的漂漂亮亮的,却戴着双拳击手套上演霹雳娇娃,又是脚又是拳头的猛发飙,要是只这样也算了,她的后背居然戴着只不伦不类的夹子和喇叭花,家明,我真后悔没拿V8给你拍下来,哈哈哈哈,家明,咏哲就象你说的,好可爱好可爱----”






舅舅很专注的看着又说又笑的书伟,然后也跟着笑了。我笑不出来,不是因为觉得丢脸,我是觉得,看着这样快乐的舅舅和书伟,特别开心,特别幸福,特别的感动。书伟被我误打到变黑的眼圈已经消退了,不过,无论他怎样狼狈,在我眼里,怎一个帅字了得?我仍没机会现殷勤,把效果很好的眼膜拿给他,我啊,我可真是没效率呢。而书伟,你既然觉得我可爱,怎么还没爱上我呢?或者,你已经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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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教师宿舍附近的荷花池那里等他,已近五月,池中满是新生的荷叶,层层翠绿覆在水面上,池畔的芭蕉沉甸甸的厚重叶子一直垂到地面,风中充满着泥腥味和情青草木叶香。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廖书伟,路灯银色光辉柔和的落下,头顶上悬着半轮月亮,夜空暗蓝,蓝如深海,望的久了,好象人就被吸到夜空里去了似的,我想起小王子里的那段话“ said the fox. "If, for example,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s the hour advances. At four o'clock, I shall already be worrying and jumping about. 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






我这样在月色下坐立不安的等待着,这是幸福的代价吗?这样是与众不同的吗?我身边晃过一对对情侣,相互依偎走过来又走过去,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距预定时间超过一小时了,我心里狠狠的诅咒,屁幸福的代价,要我等这许久,没信用的家伙,气死~~,我闭仰头深呼吸,还真TMD与众不同。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是廖书伟的声音。我睁开眼,他的面孔映入眼帘,半个月亮在他脑后右侧明晃晃的挂着。“对不起,他道歉,我来晚了,正处理一件事情,我的手机又刚巧没电了,没办法及时通知你。原以为你已经走了,原来还等着呢。”






我没掩饰自己的不满,“老大,一个小时诶,你的稍侯片刻是用60分钟来计量的?”






“是真的有事情。”廖书伟稳重的坐到我身边。






“给我一个解释。”我不想多罗嗦,直奔主题,“小舞的事情,你说你会帮忙的,你告诉我,你是怎样的帮的?”






廖书伟平静的与我对视,道,“同学,这样和长辈说话没礼貌。”






我气往上冲,“谁要把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当长辈。”我是说实话,我不要他做我的长辈。






廖书伟似乎并没觉得自己被冒犯,好整以暇的把右腿叠在左腿上,姿态极优雅,半侧头,教训我,“你认不认我都是你长辈,所以你要维持礼貌,用敬语把你想问的事情复述一遍。”






我气的猛翻白眼,眼珠子就快翻的晕死在眼眶里了,廖书伟笑,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动作象极我舅,道:“好啦,不逗你了,喏,为什么你觉得我没帮梁老师和小舞?我有尽力帮忙啊。”






“你帮了?”我骇异,你怎么帮的,“别告诉我说你帮忙的方法就是暗示,想要和学生恋爱的老师就应该辞职。”






“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哪里应该?”我激动的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你知道不知道,“小舞为了不让梁老师辞职自己要去退学啊。”






“小舞退学不如让梁老师辞职方便,”廖书伟冷静的可怕,好象说的不是人家的前途而是晚饭的菜单。






我好想揪住他的衣领摇醒他,咬牙切齿,“这样听起来真是糟糕,除了辞职和退学,告诉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我没有,不然你有吗?”






“去跟校方求情啊,让他们谅解和包容。”






“不要天真了,没可能的,包容了小舞和梁老师,再有类似情况学校很难处理的。”






“你说过你不反对师生恋嘛,”我跳起来,“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跟校方说出规矩的不合理之处?”






廖书伟镇定如恒,“我确实不反对师生恋,但我也不反对这条规矩,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因为有太多罪恶,假借爱情之名,其实,两个人真有心,这条校规不会是障碍。再说,校规就是校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规矩,成文的,不成文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即使我们不赞同,但规矩已然存在,我们首先要学会尊重,再来说这条规矩要不要修正。”






我不得不承认廖书伟是正确的,可又很不甘心,“那梁老师没了工作之后怎么办?另外找工作若找不到合意的,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不满?会不会迁怒于小舞?”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啊,你也想的太多了吧,”廖书伟站起来,抬腕看表,“来,够晚了,我送你会宿舍。”






我无奈随在他身后,犹自唠叨,“也不知道是谁告发的,要是不告发,现在不也好好的。”






学校早晚会知道,早点处理也没什么不好。廖书伟说。






我固执,“我就觉得晚点好。”瞥眼廖书伟,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烦恼什么,试探着问他,“你见过那封告发的信函吗?长什么样子的?”






“电脑打印的A4纸张,十分普通。”






“啊,那不是毫无线索。”我失望






廖书伟眉头深锁,脚步放缓,“也不然,信纸上有淡淡的香奈尔5号的味道。”






“那就是女人了?梁老师的前女友。”






“梁老师的前女友已嫁人去矣,且人家不惯用香水。”廖书伟停在电子系馆楼下,有点尴尬,“咏哲,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说完不等我答应,匆匆步入教学楼。






原来刚才不是思索问题啊,糟糕,我昨天真是害惨了他,汗颜~~汗颜~~。我一屁股坐在教学楼下的一棵大树虬结密实的树根上,耐心等他出来,顺便琢磨有谁会有动机去告发小舞和梁老师,梁老师身边的朋友我不认识,可是用香奈尔5号小舞身边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几个,其实我仅有的一瓶香水是这个牌子,不过我只用过一次就丢在那里,可欣用的是倩碧,肖瞳瞳拥有多款香水,香奈尔5号是其中一款而已,我当然没去告发小舞,肖瞳瞳也没有告发小舞的理由啊,那还有谁啊?百思无解,我靠着大树,无奈,真是烦。






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静夜里我听得分明,是廖书伟的声音,啊,狐狸说的对,当你和某个人有了一种联系,他的脚步声,就特别容易辨认,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可以召唤你的声音----






“对不起,”廖书伟用纸巾擦手,责备我,“怎么随便坐到地上去?晚上露水重,虫子多,快起来。”






我听话的起来,再次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胡闹带你乱走乱吃,害你拉肚子。”






“才不是,是我贪嘴,”廖书伟安慰我,“椒盐排骨的味道是真的很妙,我肠胃不好,吃多了油腻就会拉肚子。对了,你呢?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答应,看他把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去,发现他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很好看,汗~~惭愧,我也太太花痴了吧?






“快点走吧,”廖书伟催促我,“再晚回去要被舍监念呢。”






其实我不想走那么快,我贪恋的想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不过,我更想在他面前听话点,温驯点,所以,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哪怕,他是赶着,急忙着,让我离开他身边。






在宿舍楼下,廖书伟给了我一颗极大的定心丸吃,他说,“不要担心小舞,我有帮梁老师介绍去我们附近的一所大学任教,薪水职位与在这边一样,他不会失去什么的。我之所以迟到,就是在和梁老师谈这个事情。”






我惊骇的半天合不拢嘴巴,就象年纪小小的哈利波特初遇会魔法的海德那样惊奇,嗫嗫的,半晌才问,“你有魔法吗?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就不叫魔法,就不灵了啊。”廖书伟笑了,还笑的很好看,近距离看才发现,他脸上有个浅浅的笑涡。他解释,“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我回国前发求职函,和几家学校都有联络,最后选了这所大学,但也因此认识了另外几所大学的朋友,想不到这么快可以利用朋友的关系。”









“我信你没信错,你真的会帮小舞和梁老师呢。”我眼眶微微发热,违抗规则的人不会遭到天谴,这很让人开心,让人觉得有希望。






“我没帮忙,帮他们的是梁老师毅然辞职也要保护小舞的这个动作,”廖书伟悠闲淡定,立在月光树影里,款款而言,“爱情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不应该成为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






我完了,晕陶陶的,很有点昨日醉酒的感觉,脚步虚浮的上楼回宿舍,小舞想是接到了好消息了,不哭了,笑脸换泪颜,我握着她的手,给她祝福,“爱情是很美好很美好的,绝不会成为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






我完了,我活生生被廖书伟催眠了。很多年前,我信奉爱情是绝望的,所以,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改信爱情是美好的,有希望的,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奇迹样的失眠,上帝知道,我从不失眠的,今夜,我却失眠了,我满脑子都是廖书伟的影子,他唐突的占据了我的思维,连逻辑都被他牵扯的东岔西斜纠缠成一团。半夜,我觉得肚子痛,跑了趟厕所,想起舅舅曾经在电话里交代我,书伟的肠胃不好,不要带他去乱吃东西。”是啊,事实证明舅舅的叮咛是对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肠胃不好也要拉肚子?窗外,月儿栽西,银光如练,但已瘦削,宛如半截信纸。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知道了,因为爱情啊,我恋爱了,开始对爱情感冒,发病特征是,头脑不定期处于晕眩状态,心跳偶尔不稳定,肠胃敏感,会拉肚子,体温也会上升,经常脸红,耳朵和身体发热------,多可怕的感冒,可这样的病症我却要去招惹,去纠缠,并在态度上表现出120分的心甘情愿,看吧看吧,黎咏哲爱了,疯了。
一个晚上,我大概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早上起床后顶着两只熊猫眼,挺臭美的想象,我是那条蜿蜒清澈,流过廖书伟生命的河~~~。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惩罚我想的太多,大早的阳光下,我见到了另外一条,看起来绝对比我清澈蜿蜒,似乎更适合流过廖书伟生命的河~~。





那条河是自从数月前在我家匆匆而过后我就再没见过的陈妮,她站在食堂附近的一大片阳光里,穿件纯白的无袖连衣裙,腰间是同色的皮带,脚上踩同色的长靴,微卷的发丝飘在肩头,我不能不佩服,陈妮每次出现,从头到脚,永远都这么完美无缺。食堂附近人不算少,陈小姐高调现身,引无数男女频频回顾。我本待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见廖书伟风姿疏朗的步出食堂,捏着一纸袋包子豆浆与陈妮共享。陈妮与廖书伟极熟悉的样子,廖书伟还替她擦掉嘴角的油渍,好亲昵`~~,他们边走边说,最后,我看到陈妮把头靠去廖书伟的肩上------






我的早餐也要了包子豆浆,唐可欣携着男友坐到我身边,我气不顺,“搞什么,大清早的腻一块儿,烦不烦啊。”一口把包子塞到嘴里,灌下豆浆,也不理傻看着我的唐可欣,自顾自走人,边走边嚼嘴里那口难以下咽的食物,几乎憋死。陈妮,哭着跟我舅说要娶也该先娶她的陈妮,跟廖书还挺暧昧的嘛,其实,这就是廖书伟回国后没找舅舅的原因吧?他爱上了和舅舅有关系的女人。啊,舅舅,廖书伟,陈妮,他们之前都在美国读书,虽然不在一个城市,应该也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真的土到去玩三角恋吗?






我的英文老师讲课依然精彩绝伦,我却精神不振。活生生见到意中人在早上与一名美女亲密的共用早餐,神仙也不会有精神啊~~






“同学,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需要我帮忙吗?”廖书伟手握卷教材,温文儒雅的站在我的课桌边问我。






“不用,我因为闹肚子夜里没睡好。”






廖书伟放过我,点点头走开了。闹肚子,应该是廖书伟最熟悉最信任的理由,我怕廖书伟把我从课堂请回宿舍去。这位看似宽容的老师其实有极严苛的一部分,他不喜欢学生上课精神不集中,他常说,“要么玩,要么学,不要又没玩到又没学到的浪费时间。”可他一定不知道,我上他的课,精神好难集中,盯着他的脸就没办法认真听他讲的内容,就算不看他的脸又觉得他的声音太迷人,讲什么还是听不真,想看清楚听清楚,实在要动用整个脑容量,蛮累人的,是不是爱情,都这么累人的?






我沉闷数日后,周末飞速回家,廖书伟的事情问我舅最容易搞清楚。回家的路上我去KFC帮舅妈买了汉堡,舅妈很喜欢吃汉堡,只不过因为怕胖,所以不敢多吃。现在他身心受创,吃点喜欢的东西慰劳自己一下总不过分。






我家的气氛依旧祥和,外公外婆看电视,我爸在厨房猛砍肉骨头。我在厨房门口和爸招呼,“爸,你下厨哦。”






“恩,爸做粉蒸排骨,你不是最喜欢吃排骨吗?”






我进去拍拍老爸的背,“亲爱的爹,你最好了。”






和爸招呼完我去找妈,妈妈躲在房间里和舅妈聊天,她们没发现我进去,聊的很投入,我妈说,“也没关系,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舅妈平静的回应,“应该不会有了,我觉得家明会和我离婚。”






“离婚?怎么可能?家明多疼你啊---”我妈没说完转眼看到我,瞪眼,“咦~~,进来怎么不敲门?”






“你根本没关门嘛,”我闷闷的把汉堡给舅妈,“给你买的,还热着呢。”






“谢谢,”舅妈温柔的接过汉堡,闻闻,“恩,好香。”






“舅妈,你真的会和舅舅离婚哦。”我大着胆子问,没办法,这条消息太惊人了。






“大人说话下孩子不要插嘴,”我妈喝止我,“好了,出去玩吧。”






我走出房间,把门带上,门缝里渐渐隐没舅妈一张忧伤隐忍的脸。






舅舅真要离婚吗?为了谁?我脑海中浮现出一身纯白的陈妮,可是陈妮现在不是和廖书伟吗?吼~~,真是够了,这么又乱又复杂的事情,为什么我要思考?我躲在洗手间苦恼不堪,外婆来敲门,“咏哲,你拉肚子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我叫。






外婆嘀咕,“不拉肚子也要在里面呆那么久。”






我把马桶的冲水开关按一下,翻眼睛,拉屎放屁都有人关心~~~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烦的直想离家出走。故意拿起手机在洗手间里咋呼,“什么,出去吃饭啊,不要了啦,懒得出门,恩?你生日哦,那,那,那好吧。”






待我出洗手间,外婆又嘀咕,“拿家当旅社啊,唉~~孩子大了真是----”






我开明的老爸亮绿灯放行,“去吧去吧,钱够不够?”






我爸真是个宽容善良的好老爸,撒谎确实对不起他老人家,可我别无选择,与其憋在厕所里上窜下跳,还不如去见我舅。我冲动的忘了拿电话预约,直接杀去设计院,接待我的是他的助理季程。季程永远干净利落到不象女生的打扮,黑亮无烫染的短发,水粉的衬衫束在条垂感极好的米白长裤里,脚下踩着双长的很有个性的黑短靴,裤脚塞进短靴,样子潇洒极。






“找你舅舅?”她走过东张西望的我问,单手捧着一堆设计图纸,还有空捞起我的发辩闻闻,装登徒子调侃我,“妹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头发很香。”






“大众品牌,”我跟在她屁股后面,“我舅不在?“






“在啊,在会议室,”季程摇头,“这两天忙疯了,晚上大概还要加班,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结巴,“我我,就是,那个,想看看,和他吃顿晚餐,好久没和他一起吃晚饭了。”






“这倒是事实,说起来我确实很久没和舅舅一起吃晚餐了。”






“你和家明感情真是好,”季程感叹,“比我跟我爸的感情还好。”她把图纸分类放好,吐口气,拍拍我的肩,“好了,我进去帮你把他叫出来,看他有没有时间陪外甥女吃晚饭,喏,坐那里等等。”






舅舅见到我的时候给我了一个拥抱,还跟我道歉,“对不起,我身上烟味很重,会议室空气比较糟,有没有熏到你?”






“有,”我承认,“不过在能忍受的范围。”






“想和舅舅吃晚饭啊。”舅舅极宠爱的捏捏我的脸,待我一如摇晃在他单车后面的小孩子。






我一肚子官司的前来,此刻竟觉愧疚,我的舅舅一向自信,聪慧,沉稳,做事有条理,假如他想离婚,我也该相信并尊重他的决定,他和陈妮还有廖书伟之间的事情何须我插手担忧?当下放轻松,笑答,“是啊,舅,一起吃晚饭,有空没有?”






“只是吃晚饭,没别的事情?”舅舅用手把长发耙到脑后,再问。






我躲开他的眼神,硬撒娇,这一手实在不是我擅长的,放软声线“没有啊,真的没有,单纯是想和你吃顿晚餐。”






“这样~~”舅舅为难,“舅今天晚上没空,我们全体工作人员都要吃盒饭。”






“噢,那我就~~”我想说回家,又怕舅舅和我爸聊起这事情穿帮,临时改口,“我去找同学。”






“好,”舅舅叫季程,“帮我送咏哲。”






季程礼貌的送我到楼下,我谢了她,“不好意思,打扰了,季小姐。”






“不客气,”季程十分爽朗,“叫我季程就好,认识我的都这么称呼。”






“好啊,”我最爱快言快语的人,忍不住对她多了分喜欢,直呼,“季程,再见,有空来家里玩。”






“好的呀,”她站在台阶上并不急忙走,向我打听,“你有个同学叫肖瞳瞳是不是?”






“是啊,”我好惊讶,“你认识吗?”






“是,我们交情不错,她是我一个圈子里的朋友。”






我立刻觉得和季程的距离又近了点,“那也不是外人了嘛,下次我们学校有聚会一起来啊。”






“好的呀,”季程看着我笑,笑的有点无奈,“下次有机会一起出去玩。”跟我招招手,“拜拜,路上小心点。”






别了季程,我慢慢走到不远处的车站,独自等公车,天气闷热,无星无月,我呆站了会儿,忽而暗自发笑。看看,这个世界真细小,到哪里碰到的人都跟自己或多或少的有点关系,陈妮,廖书伟自不必说,连季程都能扯出点关系来,这样另人疲倦。我喜欢没太多熟人的世界,大家谁都不必认识谁,悲哀喜乐,自己负担,不用抬起眼睛,就看到熟悉的面孔。想到廖书伟,我又不得不大大的叹气,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发现,我不由自主的招惹到了一个我不太能应付和了解的人,廖书伟的世界,应该是我不太熟悉的大人的世界,爱他又期待被他爱上,应该是件高难度的事情。不过,假如单小舞能应付,没道理我就不行吧?不就是陈妮吗?我给自己打气,我不会输给她的,想是这样想没错,坦白讲我想的很心虚。






特别在这个城市里里多游荡了一段时间,独自吃了份快餐,看着商业街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橱窗发呆。搭车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一下,就下了一夜,我枕着雨声入眠,做了个梦。我梦到天亮的时候,雨还在下,舅舅叫我起床,说带我去喝早茶,我跟舅舅去了,是去年他带我去过的那家茶楼,廖书伟和陈妮都在,我坐在廖书伟旁边,用一种哀恸莫名的绝望心情,胆大包天的对他讲,“说爱我,说爱我---”



他笑,深沉而睿智,没说话,靠过来,温柔的吻我的唇,那一吻的温柔让我想起落在湖面的雨点,一小圈一小圈的洇开-------






“咏哲,起床了,喂,快起来。”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怎么是舅舅来叫我起床?窗外雨声淅沥,舅舅拍拍我的面孔,“快起来,我带你去喝早茶。”哇塞,这个和我的梦很象诶,那样的梦,算不算是个美梦?






舅舅给我五分钟整理内务,忙的我差点要上吊,在出租车上还在整理头发,不过我倒是不敢抱怨,能和舅舅单独相处一下就有机会谈谈书伟了。又想到舅妈来,问舅舅,“只我们去吗?舅妈呢?”






“你舅妈今天去参加同学会,”舅舅点点腕表,“丫头,已经九点了哦,人家都不会象我们这么晚出门的。”






我理直气壮,“那又怎样,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哟嗬,”舅舅毫不客气的消遣我,“那么个睡法不是比猪还象猪?”






我装着很严肃,压低声音,“上帝说不要随便嘲笑人类的人生理想。”






舅舅大笑。






进到茶楼,确是去年舅舅带我来的那间,靠窗的位置那边坐着廖书伟和陈妮,陈妮见到我们扬扬手,面如春花。我一步步走上前去,直觉得自己生生见了鬼,假如,有人看到梦境就在眼前上演了,一定会觉得这是见鬼了对不对?或者,我有超能力预知未来?我被舅舅随意的安排在廖书伟和陈妮中间坐,他坐到我对面。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真的坐在廖书伟旁边诶,那么 ,接下来我要不要向他要求,说爱我,说爱我。他会不会吻我?象梦里那样,雨点落在湖面,一圈圈洇开,涟漪荡漾的温柔?不过这里人很多人是不是不太方便,不不不,我是不是还没睡醒,仍在做梦?我偷偷掐了下自己手背上的肉,蛮痛的,不是做梦吧~~






有人摇晃我,是陈妮,“咏哲,你怎么了?发什么呆,我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哦,对不起,我搪塞,我有点困。”上帝,尴尬死了,没人看穿我大脑皮层下的念头吗?我脸红。瞥眼廖书伟,他正和舅舅开我的玩笑,“你怎么把外甥女变成只木头木脑的僵尸才从家里带出来??”






陈妮热情的帮我斟茶,“来喝点茶精神精神。”又数落我舅舅,“你也是,孩子没睡醒干嘛硬把她拖起来?”






舅舅解释,“我这段时间忙,没怎么在家好好呆过,咏哲昨天跑到我设计院去约我吃晚饭,我都没空,所以今天带她出来补偿一下。”






“哦,原来如此,”廖书伟研究我,“为什么要和老头子吃晚餐,而自己不好好找个人来谈恋爱?让你的男朋友陪你?”






“我不是老头子,”舅舅想是饿了,边狼吞虎咽的对付一笼虾饺边跟廖书伟抗议。






“你是,”廖书伟抬杠,笑言,“只有老头子才会不服老的不肯承认自己老。”






我听到陈妮又说了句什么,但我没记住,我正拼命考虑昨天晚上的梦到底有哪些细节?在梦里的内容和现在是不是一样?到底,廖书伟是在做了哪个动作之后吻我的?有人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正处于做贼心虚状态的我猛吓一跳,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然后淅沥哗啦,我旁边的一个服务生手里的托盘,茶壶,茶杯推金山倒玉柱样翻了下来,对着廖书伟就砸下去,幸亏舅舅眼明手快,一伸手把廖书伟揪到他怀里去,不过仍有几点茶汁溅到他身上。糟了,我又闯祸了~~。






我们一桌子人在惊愕中过了三秒后才能运用正常的语言逻辑。






舅舅先是扶廖书伟起来,问,“怎么样,烫伤了没有?”又问我,“咏哲你还好吗?”



服务生处理着一地狼籍的瓷片杯盘,一路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陈妮关切的询问,“你们两个到底烫到没有?”






不一样,这和我昨天晚上梦到的不一样,事实证明我没撞鬼,也没有超能力,OK,压力消除,我终于清醒,“没有,我没烫到。”和服务生一起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突然站起来。”






服务生委屈的端着一盘子碎瓷片冲我说,“小姐,刚才我有跟你说麻烦您让让,茶来了,可是你好象被吓到,突然很快的站起来,我来不及躲,结果就~~~”






啊`~真是糗大了,我心虚气短,“对不起,对不起,”三双眼睛或迷惑或责怪或好奇的望着我,我咬着舌头胡扯,“就是,就是~~好吧,我撞鬼,刚才鬼~~上,那个身。”






舅舅无奈的翻眼睛,摇头,“你对着烧卖蛋挞也要做深度思考吗?”






“没有啦。”我愧疚到不行,望向廖书伟,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说话,舅舅的手一直保护性的揽着他肩膀,他的浅色长裤上滩着一团茶渍,我望着他的眼睛,“对不起。”






接触到我的目光,廖书伟竟有几分羞赫,脸红了,咦,他脸红什么?难道他能感应到我想什么吗?吼~~打住打住,不能在胡思乱想下去了,不然谁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没关系,不干你的事。”廖书伟尽力消除我的内疚。又用手背反拍拍我舅的胸口,“我没事,兄弟,谢了。”然后抽张纸巾弯腰擦裤子上的茶渍,道,“你们先吃,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我带你去,先生。”服务生礼貌的鞠躬,用看异形的眼光瞄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在位置上坐定,呵呵干笑,“我和廖老师八字不合,不是害他拉肚子,就是泼他一身水。”






“是哦,你以后离他远点吧。”舅舅也这样说。






不知怎的,陈妮突然笑了,纤细透明的手捂着嘴,瞅着舅舅,越笑越厉害,舅舅的耳朵微微发热,与笑着的陈妮面面相觑良久,他用筷子去敲陈妮的头,呵斥,“还笑,再笑把你卖去苏丹伺候土财主去。”






舅舅与陈妮这一笑一骂,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只有我是一头雾水。片刻后廖书伟回来,看起来整齐一点了,陈妮帮他点了两份点心,巧笑倩兮着送到他面前,“书伟,尝尝,你最喜欢吃的。”






我察觉,陈妮对书伟的态度与对舅舅的态度是有差异的,她对廖书伟是那种眼角含情,温柔脉脉的,对舅舅,则有点飞扬佻达,哥们式的豪迈,但是很有默契。他们三个假如是三角关系,也是那种超级牢固的铁三角,在旁边的人,很难融入他们。不过我倒是没有被冷落,因为话题差不多是在我身上打转,舅舅问书伟我在课堂上是不是个容易神游宇宙的小孩。



我超级正经的反驳,“不是,我从不跑神。”



廖书伟对舅舅说,“我们做长辈的不要经常罗嗦这些有的没的,咏哲测验成绩过的去啊,别的就不要计较了。”转头又问我,“你小子是从不跑神,还是没少跑神?”



我汗滴禾下土,斟茶如仪,“喝茶,喝茶-----”






因为中午和外婆说好了回家吃午饭,所以在雨声茶香里吃完早茶,廖书伟携陈妮离去,他们说去看电影,真是让人嫉妒。舅舅与我回家,回家的路上舅舅关切的问我,“有没有心事要跟舅舅说的?”






我猛摇头,“没有没有,我都很好。”






舅舅似有不相信,但并不刨根问底,“好啦,你现在不想说就不要说,想找人聊聊的时候再跟舅舅讲。”






我很感激舅舅的体贴,他若想问我什么我不会跟他撒谎,不过真跟他讲我喜欢他的兄弟廖书伟他会吓到吧?再说,假如我不能确定廖书伟喜欢我,我还真不敢告诉别人,好象有点~~不好意思,是有很多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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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廖书伟的感情我很清楚,旭日昭昭,明明白白。我现在很需要搞清楚他对我的感觉,他喜欢我,当然好,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我暗暗发誓,那我可以把他抢过来。可是,对手万一比我强呢?比如说,陈妮。






已经连着三个早上见到陈妮从书伟的员工宿舍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的肚肠子都已经被妒火烧的青惨惨的颜色,这样的我,仍能保证正常的生活规律进行,实在是需要佩服一下自己。当然,我偶尔也情绪失控,那时侯我就抓住身边随便一个谁的脑袋对着我的脑袋,说,“来,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蓝色的?”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又发作,揪了姜佑谦的耳朵这样问,姜佑谦尴尬不已,结结巴巴的说,“是啊,是,是,是,蓝色的。”






当时坐我对面的唐可欣以手蒙面,笑的几乎掉到桌子底下去。






“你最近好奇怪哦,”唐可欣事后说,“前些日子还一大早耍脾气,你是心情太好,还是心情不好?”



“太好,也不好。”我这样回答。



可欣咬牙,“小姐,我们是人鬼殊途吗?为什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揉揉眼睛,觉得实在是疲惫,“我也不懂啊。”问可欣,“你知道恋爱是怎么回回事情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欣挺甜蜜的笑,“就是让自己喜欢的人也非常喜欢自己,所以,我们就恋爱了,恋爱,是个奇迹。”






我承认,恋爱是个奇迹,今天早上,我听到有同学讨论廖书伟,说我们的老师哪里都好,就是个子有点小,身材有点糟,头顶谢的有点早。






可我就是爱他,不斤斤计较,傻头傻脑,知难而不退,亮出自己的命门,拼却性命无拘无束。



他不高,从此以后就喜欢矮子,他不瘦,我就喜欢胖子,他秃头,秃头就是美,我没办法,我之前对事物对价值的种种标准,今天因为一个廖书伟全军覆没,这不是奇迹吗?我爱他,我拿自己没有办法!






对于我的嫉妒心,我本无心求救,想任其自生自灭,奈何终究是无法忍耐。在 一天早上,我实在厌恶了学校的早餐,跑到校外的一家店铺去吃牛肉面,然后,我见到廖书伟和陈妮相伴而来。廖书伟脸色不大好,陈妮扶着他,他则扶着自己的头。陈妮见到我,倒是很高兴,招呼,“咏哲,你也在啊,真好,过来陪老师坐一下,我去叫点吃的。”






廖书伟对我笑笑,安静的坐到我这一桌,我望着他略显憔悴,但温柔沉静的的面孔,不由得心就绞痛了起来,竟想起了我未曾看完的那套日剧里,一直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的爱着丸治的莉香,老天啊,但愿你能赐给我莉香那样的勇敢和力量。






我其实好紧张,捏筷子的手骨节都发白了,我怕我自己不能控制的用我的手掌去探廖书伟额前的温度。廖书伟还轻松,揉着额角,问我,“你怎么不吃了?”






“太烫。”我答的很艰难,问他,“你很不舒服吗?”






“有点头痛,没休息好。”廖书伟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






没休息好?我小肚鸡肠的想,和一个漂亮女子共处一室没休息好,是做了什么~~~






“什么叫没休息好啊,”陈妮点好了食物,过来坐下埋怨,“我看你是身体出了状况,哪有头痛痛到吐的?”






“头痛到吐?”我惊吓,“那要去医院看看啊。”






“没那么严重啦,”廖书伟无奈,“你们女生不要烦好不好?听说过醉烟没有?我对烟味敏感,白天在办公室被熏了一天,晚上回家头痛啦肠胃不适也很正常啊。”






哦,原来是这样,我松口气。陈妮似乎不信,帮书伟摆好吃面的筷子调羹,顺手捧住书伟的脸,“少爷,真的假的?醉烟可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你皮肤和眼角这么干,样子比在美国的时候憔悴多了呢,喂,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送你去-----”






他们不该大庭广众下如此亲昵,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我受不了了,爆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爆发的实在是软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甚至,我的腿也是抖的。






“结婚?吼~~”陈妮和廖书伟异口同声,两双筷子敲到我手背上,廖书伟摸着鼻子笑,陈妮嗔怪,“丫头,你少胡说了,我们怎么可能结婚?他肯娶我才怪。”






“啊,你们不结婚吗?”我强笑,腿还是抖的,天啊,我怎么可以激动成这个死样子。






陈妮的注意力好象从书伟的健康转到这个话题,说,“你知道我和这个人认识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问






“我们两家一直是世交,大概从幼儿园时期就认识了,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高中时候,他和我就分校了,但是他家搬到我家隔壁,我们没做同学的时候就一直做邻居。他爸爸前些年去加拿大和他姐姐住,他人也在国外,他家的房子是我家帮忙照顾的,现在两家决定一起装修,我没地方住,又不想另外租屋,只好借用他的宿舍。”说到这里,陈妮喘口气,惆怅,“要是可以结婚,我大概早就和他结了。”






廖书伟津津有味的吃那碗面,见到陈妮的怅惘,只没同情心的挤一下眼睛,自顾自用调羹舀汤喝。






陈妮恨恨的剥一粒卤蛋,恨恨的表情,恨恨的骂,“咏哲,其实你舅和这个家伙都不是好东西,过分的要死的混蛋。”






我豁然开朗,假如陈妮到现在都没办法嫁给廖书伟,只能说明她不是他要的那一款。想到书伟说,“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假如他爱陈妮,怎么可能舍得她等这么久?不过,原来他们青梅竹马,陈妮真好福气,参与到书伟前面那么多年的生活中去------






我放下心事,海阔天空,痛快的吃面,不很真心的附和陈妮,“是啊,他们男生都是这么过分的------,”啊,我应该有机会,乐也。






其实,我应该找个机会跟廖书伟表白,我实在不觉得,女人要在这方面表现的有多矜持才可贵,我不介意稍微放下点身段,只要我觉得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做。不过,小舞的经历让我放缓了这个动作。






小舞和梁老师的距离变远了,每次约会都辛苦的半死,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的,汗流浃背。有一次,梁老师中暑,小舞忙着照顾,却把自己照顾成了热伤风,吼~~真是,和之前同在一个校园的时候相比,实在是不方便太多。






我扪心自问,假如我跟书伟表白,假如他接受了,假如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那我们面临的局面应该不会比小舞和梁老师更乐观。我不舍得,不舍得让廖书伟象两老师那样被人审,被逼着去另找出路,只要稍想到让风度翩翩的他去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我就有点心如刀割的感觉,所以,到最后,我努力想表白追求的爱情,竟变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恋,TMD,老娘只要愿意,其实也很可以写点情书的好不好?






爱情上不能更进一步,行为上就不得不仔细观察。陈妮着实在廖书伟家很住了一段日子,弄的学校的学生老师都以为hurricane要和一个大美女结婚了,结果却是看到大美女收拾收拾行李上车走人。我只能说,除了陈妮,我没在他身边看到别的女性生物出没过,雌性动物也没有,幸甚!






为了能再接近廖书伟一点,我由一星期去两次拳击社改成两星期去一次,剩下的时间就是图书馆和戏剧社。原因无他,图书馆是廖书伟的根据地自不必说,而戏剧社的老大们,居然把廖书伟弄到戏剧社去做指导,我佩服她们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我在加入戏剧社只进过那个门一次,隔快一年再进去的时候,我谄媚的对戏剧社的老大说,“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戏剧社的老大是谁?肖瞳瞳是也。






走进戏剧社,免不得常常面对一下那些很肉麻的台词,客串一下莎士比亚大作中的人物,我喜欢《仲夏夜之梦》,偶尔装一下里面的小精灵,喜欢的原因是台词少,就算少我也背不全,经常性就把台词念飞了,“越过了谿谷和山陵, 穿过了荆棘和丛~~什么什么----越过了围场和KFC,又喝了几壶黄汤-------



更多的时候,我是坐在戏剧社的地板上,算计着廖书伟今天会不会来,假如他来了,我就要利用一切可能,用眼睛记录下他的一颦一笑,我一定不是和他说话最多的那个学生,但我是最认真注视着他听他讲话的学生,然后又在排练的时候把分配给我的角色演的乱七八糟,最后,好好的一幕戏毁在我手里,生生成了搞笑版,廖书伟每次看我演都笑到不行。






有一次,我们演《第十二夜》,我演薇奥拉,肖瞳瞳演奥丽维娅,一个主角落在我手上,我给予台词却是小丑的,我故意抱着肖瞳瞳说,“来吧,小妞,给爵爷亲一个------”






肖瞳瞳气的火都上来,骂,“你就知道给我混,那你参加社团干吗?”



我振振有辞,“社团就是拿来混的啊。”



廖书伟不凶我,事实上每次我乱搞他都看的挺乐的样子,无形中壮了我不少胆气。他只笑说,“你每次听的那么认真,其实是装的对不?你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我心跳,他看出来了?



他就冲跑龙套的姜佑谦扬扬眉毛,



丧气,我咧嘴,“不是啊。”



廖书伟鼻子里哼一声,“我了解,女生嘛,都象你这种,口是心非的,越是喜欢人家,就表现的越冷漠,孬种的很。”



我真是百口莫辩,倒是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童话里的美人鱼最后会变成泡沫,根本就是被王子气死的嘛。






几场大雨之后,气温陡升,夏天,实实在在的来了。我的爱情,在夏天的时候,变成了街边一家橱窗里拜访着的,我觊觎已久的一件精美物品,我每日路过,只能欣赏,不能触摸,我的夏天啊,有很多点期待,有一丁点寂寞。






糊里糊涂的考了一场期末考,我拿了张不好也不坏,面目模糊的成绩单回家向爹妈交差,“请准备学费,我要上大二了。”






上大二前的暑假时间,我统统给了社团,社团决定在中秋的时候表演一场老掉牙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我私下跟演茱丽叶的肖瞳瞳说,“这出剧每年都要演一遍,应该会有人看到要吐吧?”






肖瞳瞳气的脸色发白,勃然欲怒,我改口,“不会吐,这是经典。”






自从《第十二夜》后,我因为屡屡胡闹就没当过主角,所以,这次我没担心什么,反正我确实是醉翁之意,当众舞者中的一个倒也恰如其分。但万万没想到,跑龙套的姜佑谦一步登天,做了肖瞳瞳的罗密欧,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文质彬彬姜佑谦和娇美动人的肖瞳瞳站在一起,也是恰如其分的般配。我和姜佑谦的位置调换了,我跑龙套,搬东西,站在角落里贪婪的听廖书伟给社团的同学讲戏,他鲜衣驽马,与肖瞳瞳卿卿我我,受尽美人恩。






有一次排练休息中,有同学问廖书伟,“老师,你为什么还没结婚啊,是因为没有女朋友吗?”



“我象是会没女朋友的人吗?”



“不象。”问话的同学答。



我在旁边派汽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廖书伟说,“我没结婚的原因是女生都嫌弃我长的瞎,不够帅,这张脸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赶上滞销,到了二十一世界也知得放仓库里存着了。”



我忍不住大笑,“你也活太久了吧你。”



廖书伟回头冲我瞪眼睛,“死丫头,咒我是不是?”



我做个鬼脸,唉`~~没办法,我觉得自己在做丑人,但又忍不住。






每次我没心没肺满脑门是汗跑来跑去的时候,肖瞳瞳都是冷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与我的任劳任怨心情愉悦相比,肖瞳瞳显得焦躁不耐剑拔弩张,她经常处在种紧张状态,看,费那么大力气当上社长,又不能完全enjoy其中,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我很快乐,即使目前的廖书伟仍然遥远的有点象我心中的天涯海角,不过,总还在我心里,这样,已经足以构成我快乐的理由。我觉得自家楼下那条街上的法国梧桐生的又高大又漂亮,街上小店里的棉布裙子美丽大方,对着西沉的日头那个方向走,拐过街角能买到我爱吃的鸭翅膀,一个人看影碟,辣的眼泪流不住,又被爱情大悲剧刺激的眼泪不住流,连鸭翅膀,都有爱情的味道了。晚上虽无红袖添香,也能挑灯夜战,枕头底下总放着我妈最爱的张爱玲和我最喜欢的金庸。我已经知道谁是杨过,谁是小龙女,但我喜欢一个叫李文秀的女生,我喜欢那个结局,单人一骑,孑然一身的流浪在草长莺飞的江南,潇洒又孤独。每每读书读到眼睛酸痛,才肯沉沉睡去,昏然一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睁眼又是天明。日子淡如流水,我想着那些极平凡的细节,把吃饭睡觉也变成功劳;想着花飞叶坠之叹息,日升月落之感伤,雁度寒潭,惊鸿一瞥影不留,相信他是我前世的哀愁。






今年夏天,我仍跟了舅舅去游泳,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每次去,舅舅都有约上廖书伟,陈妮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我喝着加了冰块的柠檬茶,听舅舅和廖书伟闲聊,他们怎样在冬天快过去的时候买了两只番薯回家,忘了吃,番薯在春天的时候发芽了,他们怎样把番薯丢在一只旧的大花钵里,每天只给他浇一点点水,于是,夏天的时候,番薯又如何的疯长着,藤蔓蜿蜒,枝叶披离着染绿了半个露台,舅舅和书伟,如何的每天早上,在露台上嚼着三文治,看着绿藤蔓,喝着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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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回家的时候,接到一个另人震惊的消息,我家自从舅舅回来后,被丢炸弹的次数就特别多--------舅妈怀孕了!她被外婆强迫性质的安排在床上躺着安胎,无奈的对我说,“去帮舅妈跟外婆讲情,还我自由啦。”






“请您安心休息,”我装模做样,促狭的调侃舅妈,“有什么差遣,小的给您办。”






外公又想开酒庆祝了,我妈和外婆在厨房猛研究菜谱。






我去舅舅的书房恭喜舅舅,顺便说,“我喜欢弟弟,妹妹不好玩。”






舅舅心情不错,拉拉我的长辫子,“收回你的话,请说,无论弟弟妹妹你都喜欢。”






我没收回我的话,只是仔细研究舅舅的脸。






“看什么?”舅舅疑惑,摸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我摇头,“没长花,我是想说~~舅,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假如有了孩子,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等待一个新生命来临的感觉,都是幸福的,”舅舅安然的微笑,“就象你出生的时候,我把那么小小的你抱在手上的感觉,就很幸福很幸福。啊,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舅舅感慨






我心里暗暗叹气,舅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有些遗憾,纵然是举案齐眉,终究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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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酒莫惊春睡重,睡重迟迟不起床。春天温暖,缠绵,懒洋洋的气候很适合睡觉,我依旧活的琐碎平凡,日子无聊,睡觉倒成了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睡的连饭都不想吃,从不翘课的我,在极度瞌睡的情况下有很强烈的翘课欲望,反正到了大二,混成老鸟,不翘点课都对不起大学。问题在于我们寝室全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姑娘,唐可欣把我拍起来,小舞帮我买了饭回来,不过我没时间把粮食填到胃里,肖瞳瞳象监工一样催催催,“今天新老师第一次上课,麻烦你给我快点好不好?”





“新老师?”我边刷牙边呜呜噜噜的问,“旧的呢?”






“旧的不是调北京去了吗?”肖瞳瞳叫,一向甜美的声线被气到变尖利,“黎咏哲,你笨的应该被埋到土里去。”






好无辜,我确实没什么印象。抓了把草莓当早饭和中饭边吃着边混在人流里往教室跑,肖瞳瞳还念,“我不要和你一起走,边走路边吃东西很丢脸。”






管她咧,我根本无暇她顾,楼梯上遇到姜佑谦,就和姜佑谦并排走,百忙中注意到的脑袋,“好稀奇,你什么时候换发型了?改长头发了诶,装艺术青年是不是?”






姜佑谦带了几分忍无可忍的苦恼,“小姐,我改这个发型已经很长时间了。”






是吗?我仔细看看他,又发现新大陆,“你头发一长就很象一个人,就是那个日本的~~什么来着?”冥思苦想ing~~。我前面走着的一位穿米白长裤橄榄绿外套的男人,他沉静的背影让我分了点心。






“象什么?”姜佑谦在我旁边追问。






我回神,“江口洋介,我叫,就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的江口洋介。”






“啊,真的哦,”姜佑谦腼腆的用手去摸鼻梁,傻傻的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江口洋介的?她们说你不看韩剧也不看日剧。”






我指指身后的单小舞,“她们逼我看的,一套片子还没看完,拖沓到不行的剧情,我没觉得好看。”






“你看的片子根本就是群白痴在打架,也很难看的好不好?”小舞抗议。






我本想和小舞就动作片问题争一争,却听姜佑谦说,“那你喜欢看什么?”他低头数着楼梯阶问我,“我可以请你看电影。”






“请我看电影?”我略有吃惊,上次被男生请看电影是我师傅阿冲,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个~~






教室门口在望,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仍走在我前面,估计是我们班同学。我回头盯住一直陪我左右姜佑谦,“你不是电机系吗?干嘛来我们这边上课?”






“不是,我在等你答复,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可以看动作片哦。”






难道真的又来一个?我停下脚步,愁眉苦面,直视姜佑谦的眼睛,忍不住提高声线,“喂,你想追我是不是?”






跟在我后面的小舞差点摔倒,扶着走廊上的窗棂,哈哈哈的笑不可抑,肖瞳瞳拿她手里的书敲我的脑袋一下,丢了一个字,“瞎。”独自进了教室。






姜佑谦整张脸都红了,连头发都象在冒烟,手足无措,无话可说,末了,朝我欠欠身,“不好意思,我去上课了。”说完,快步逃走。






咄~~不知所谓。上课钟这当口火烧火燎的响起,我急忙把最后一个草莓塞到嘴里,转身欲进教室,教室门口立着那位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他向我微笑,很智慧的,有点点狡猾的,还带着书卷味的笑,“草莓公主,该上课了,进来。”我对着他呆怔两秒,无意识的咽下那粒还来不及嚼的草莓,也忘了计较自己差点被噎死,机械性的木头人样走去自己的座位,上帝~~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那夜失踪的狐狸?温哥华蓝天下的神祗?他是谁?





“大家好,我是廖书伟------”橄榄绿外套站在讲台上,开始做介绍,我近乎痴呆的听着,原来他就是我的新老师,他竟然是我的老师?!他的名字真是熟悉,和舅舅那位只在电脑里与我浮光掠影般交集过的室友书伟的名字一样,他和舅舅认识不认识?这个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我没时间研究这一点,我完全沉浸在廖书伟带给我的强烈震撼中,他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的老师行径古怪,他做了自我介绍后对我们这群学生提出一个要求,“大家不想上我的课的话可以翘课,去约会,去看电影,去上网,甚至去睡觉,去怎样都可以,但是,只要是来上课的,就请集打起精神,不要给我混-------”






凭的心虚,这话好象是说给我的听的,小女子生平别无所长,只会打混。再说,现在让我专心上课实在也太难了点,呃~~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他专注着讲事情的时候习惯的双手抱胸,手中的一卷教案撑在下巴上--------。新鲜,我第一次听到有老师公开原谅学生翘课。






“第一堂课,做个小测验,



廖书伟一言惊醒梦游的我,还要测验?好狠~~



“这张卷纸上的题目请同学们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完成,都是选择题,不需要紧张,答不完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大家的程度如何。”我们的廖老师捧着卷纸,叫我身边的肖瞳瞳,“瞳瞳,来帮忙发一下。”



咦?新老师喜欢漂亮女生~~






我们这一组的卷纸是廖书伟亲自发的,发到我的时候,他向我微笑,“咏哲,加油哦。”他的眼睛深沉温润,笑容浅浅的,象春天湖面上的那层柔波。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交张白卷,大概老师会找我去单独训话吧?God~~,我在想什么?当然我只敢这么想,不敢这么做,虚荣心作祟,我不愿意他觉得我是个没大脑的烂学生,遂下笔如飞,拼命作答,读书读这么久,第一次主动表现出我力争上游的决心,我妈要是看到一定乐坏了。






十五分钟弹指而过,我答完试卷,廖书伟则洋洋洒洒写整黑板的蚯蚓字,写板书不奇怪,怪的是居然写那么快还那么漂亮,而动作又那么斯文优雅。板书内容与课文无关,应该是哪篇故事里的片段,我妈以前教过我的,恩,狐狸与王子?什么书里的来着?






“下面是游戏时间,以后,我会在每堂课和大家玩这样的游戏。”我们的老师跟我们玩的是英文情景剧,这样要求,“大家暂时忘记国籍,请把自己当洋鬼子,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是会说英文的外星小王子和会说英文的狐狸就太棒了。游戏时间我们要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请大家称呼我hurricane。”



我对着廖书伟的英文名字瞠目结舌,有这么文质彬彬的狂风hurricane吗?






Hurricane老师说小王子的故事应该太多太多人有读过,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他要求我们读的时候发音一定要标准,感情要充沛,不可以怯场。他先示范了一遍,他的示范过程让我头晕,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太太~~~,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他读,“the fox said,But if you tame me, it will be as if the sun came to shine on my life . I shall know the sound of a step that will be different from all the others.------------”



(狐狸对王子说,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u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 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 k the thought of you.



And I shall love to listen to the wind in the wheat..."



(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小王子的故事,我妈曾经是拿教科书用来教我英文的,不过,我在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个故事特别过,现在,廖书伟的解读却令我心跳。春日下午的微风穿窗而入,醺人欲醉的,一丝丝,一缕缕,一小波一小波,夹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在教室里吹来吹去,熨贴的仿佛廖书伟铮容有致的声音,我眩惑着,傻兮兮的,一相情愿的,重新理解狐狸和王子的故事。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我与某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那么这个人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别人的声音对我而言,千篇一律,并无特色,而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就是音乐,就是天籁,就是幸福的旗语。就象唐可欣的男朋友那样,当他拖着长音,在楼下叫着可欣的名字的时候,可欣就会幸福的,甜甜的答应。因为我和一个人建立了某种关系,当我走在林荫路路上,看到那些摇晃在枝头的树叶,就会想起他的绿外套,想起他的眼睛,我就会微笑,游在他眼睛的森林---------






said the fox.书伟仍继续读,said the fox. "If, for example,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s the hour advances. At four o'clock, I shall already be worrying and jumping about. 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






(狐狸说道,“比如,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深如夜海的眼,都生动的象挂在树梢上笼在一团月色里的甜梦。






said the fox :“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有人提问,“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该怎么解释?是说让你看到我有多快乐还是应该说我就发现幸福的代价?可以用I find the happy cost-------”




幸福的代价?那是什么?我神思翩然,听不到教导者的文法解释,眼睛对着黑板上的英文发怔。一卷教案轻轻的在我脸上拍拍,是廖书伟,他略有责备,“Attentive。(专心)”我脸红,他越过我身边,叫两个同学演板书上的故事。一个演狐狸,一个演王子,实在不算精彩的演出,两个同学磕磕绊绊,全无感情。老师评论,还不错,发音算标准,就是今天的状态不好,“like sick fox(象狐狸病了)。”大家善意发笑。






“Li, tell me ,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this story, OK? ”廖老师在台上发问。

(Li,告诉我,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好吗?)






我仍在神游水星,没听到是在叫我,主要是我一直不能完全习惯自己的英文名字Li,虽然它够简单。直到老师的问题重复了两遍,肖瞳瞳拉我的辫子,我才收心,一下子跳起来,出鬼了,今天一直跑神。至于想法?我的想法很多啊,可我该怎么说?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等着我的答案,斯文的狂风Hurricane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摸着下巴上重长出来的碎胡茬,双目熠熠,面孔温柔而诚恳,我好象听到风吹过教室的声音,把我的语言功能给吹走了,完了,无论国语还是英语,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沉默着,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脸上慢慢发热。






有同学竟然起哄。“天啊,黎咏哲脸红诶,谁带了V8,快拍。”






廖书伟诧异,“怎么?黎咏哲脸红是新闻吗?那太妙了,本来我以为自己的课上的太烂,同学听不明白,颇有遗憾,现在倒觉得赚到了。”






不知道哪个白目的开始居然带头鼓掌,实在不了解,兴奋点在哪里啊?一时间教室里掌声喧哗,还有人喊,“老师,很棒----”






廖书伟被逗乐,侧着头,笑,鼻梁皱起来,眼睛挤成两条线,糗我们,“拜托,你们都是大学生诶,顾点自己的面子好不好?无聊不无聊啊,这有什么好鼓掌的?好啦好啦,黎咏哲坐下-------”






我的问题换了肖瞳瞳回答,肖瞳瞳说的很好,她说,因为我们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与那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也就是故事里所说的驯养,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是唯一的,是不能替代的。肖瞳瞳果然比我适合说人话,不过接下来她就扯出一个理论,对于读小王子这个故事的人而言,她说,“All of us are foxes taming by the prince (我们都是王子驯养的狐狸)”我被这个逻辑引的大笑,不敢出太大声音,趴在客桌上,肩膀抽动。




下课铃适时响起,廖书伟不下课,走到我面前,“给我理由,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好站起来,尽量压抑,“我是觉得,千万只狐狸对着麦田幻想王子的头发,实在太壮观了。”




我的老师轻蹙着眉头,手摸摸额角,很无奈很无奈的,责备,“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都没有感动吗?吼~~我真想打你。”




惨,我的脸又熏熏的热了上来,不敢看他,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太失态。




廖书伟倒是很轻易的放过了我,“OK,我们下课了。”




Hurricane前脚走出教室,我还没等整理自己的情绪,就被肖瞳瞳掐住脖子一通乱摇,“黎咏哲,你去死-----”






我当然不会去死,我去了图书馆,还特别挑晚饭时间避开众人,在图书馆森然耸立的书架间,啃着一只面包,重新翻阅《小王子》的故事。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副德性,一向洒脱不羁的黎咏哲因为上了堂英文课就突然间来翻旧书,我害怕人家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半夜时分,我被饿醒了,一天下来只吃了点草莓和面包,实在撑不住,起床找饼干吃。体贴的唐可欣在帐子里迷糊着跟我说,“我桌子上还有几盒牛奶,喝了吧,只吃饼干干巴巴的。”真是个小甜心,瞧瞧小舞,睡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象只老鼠样坐在黑暗里喀喀嚓嚓啃饼干,喝牛奶,蓦然想起廖书伟读的那段,“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现在,我坐在这里,想着这样的话,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境是不是和其他日子,其他的时间也有什么不同?有不同吗?




“你在笑什么?”我头顶有个轻轻的声音问,吓的我差点把牛奶当暗器丢。费力咽下口饼干,我抬头小声骂,“肖瞳瞳,你想吓死人啊。”






肖瞳瞳的脑袋露在帐子外面,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宝光流转,“你好象特别清醒,没在睡觉吗?”我惊魂稍定,问。




“你在笑什么?”肖瞳瞳固执的,继续问我这个冷到闪腰的问题。






“我哪里有笑?”好奇怪,“再说你的脑袋在我上面,我又低着头吃东西,你怎么看到我笑了?”






“你就是在笑啊。”肖瞳瞳幽幽的说。






我翻眼睛,不耐,一字一顿的回她,“我没有在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狐狸与王子的故事,你没感觉吗?”






我的心跳了跳,说没是骗人,可我的感觉不太能说清楚,秉承一贯做人的原则,说不清楚的事情绝对不说,我斩钉截铁,“没有。”






“没心没肺。”肖瞳瞳冷冷丢下一句,钻进帐子,再没理我。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不过被她一闹,我也没那么饿了,还以为自己半夜起来找东西吃够神经的了,敢情还有更神经的。我抬腕看看手表,呼~~,后半夜两点,这个时间还能保持清醒,而且是在肚子不饿的状况下,那就应该是失眠了?肖大小姐日常事物里,有可以提供失眠理由的事情吗?我只能说,象我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象肖瞳瞳那么敏感的末梢神经。






数日后,我参加社团活动,被令狐冲抓去谈话,他愁面苦恼的,“瞳瞳提出和我分手。”






“啊?”我惊骇,“分手?你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吧?”






“这和时间长短也没什么关系。”阿冲揪片柳树上新发的嫩芽在手里把玩。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同意分手了?”






“恩。”






“啊~~?!”我好象只会啊了。






“最近瞳瞳有和你提起过什么吗?”阿冲问。






我小心答,“没有,没听过瞳瞳说什么。”唉~~不然我该怎么讲呢?难道告诉阿冲瞳瞳曾对我下过莫名其妙的战书,并在夜半时分问室友为什么不被狐狸和王子的故事感动吗?






噢,阿冲轻轻应了一声,抬头仰望着春日时节澄净晶莹的天空,半晌后,慢悠悠的说,“咏哲,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我爱瞳瞳,可没想到,你们两个,我哪个都没抓住,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算了。”






我没吭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正经八百的表示喜欢我,竟被摆在真爱的旁边,真让我哭笑不得。






“我辞掉了社团的工作,”阿冲把目光从天上掉转到我身上来,带着那么点漫不经心的散淡,“很快就要忙毕业论文,再说也该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谈份合适的工作,很难兼顾社团的事情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以后大概没太多机会见面了,师傅?”






“是啊,仔细想想,我还蛮舍不得看不到你的,”阿冲笑笑的,跟我告别,“不过你是个冷血的家伙,大概觉得见不到师傅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半抗议,“喂,我到底是多冷血啊,还这样说我会影响我的男友运诶。”






“才怪,”阿冲噗嗤笑出声,站起来冲我摆摆手,“走了,再见,你多保重。”






我目送阿冲在一片鹅黄金缕的垂垂柳丝里走远,靠在他曾经靠着的那条栏杆里惆怅,我不是没为阿冲难过过的,温哥华的雪夜里,我有不说不动,对着窗外的大雪怔怔的发了半夜的呆,我只是习惯单独处理自己的情绪,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喜欢沮丧的跟别人说,“我别人甩了。”真是冤枉,老娘这不叫冷血吧?






对于和阿冲分手的事情,肖瞳瞳严禁在我们寝室提起,她笑盈盈娇嗲嗲的下令,“谁提我跟谁翻脸。”



是没人在她面前提,但单小舞和唐可欣对着我却无限唏嘘,“她要不从中作梗,你还和阿冲好好的呢。”






我赌咒发誓,“不用可惜,我喜欢我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和结果,真的,真的,真的-----”






廖书伟给我们班上了几堂课后,就成了我们外语系的偶像,他标准的英文发音,开明旷达的教学方式,高雅雍容的气质,幽默风趣的语言,为他赢得了优质票数,除非不得已,没人翘他的课,所以,他的课堂上,人都是满的,甚至还有更满的趋势。






他每堂课都会尽量抽点时间让我们演小短剧加强口语能力,有一天是《呼啸山庄》小说里的对白,有一天是电影《乱世佳人》的台词,还有一天竟是《蜡笔小新》。本来我想要小新的角色,廖书伟说我演小新的娘可能最有气势,因为别的女生大概不会美雅的转转转神拳,他把小舞派来当我的儿子。这应该是失策的安排吧,有我和小舞在一起,规定草稿就是废纸了,于是教室里上演小新母子二人登台作秀合唱“大象啊大象啊,鼻子怎么那么长----”的辛酸闹剧。那天廖书伟快笑抽了,弯腰抱着肚子,很没教师形象的蹲在地上,边笑边叫,“乱七八糟,回去,回去。”还好没笑忘了自己的责任,教训,“有两条语法错误。”



下课钟敲的时候我们班笑软掉,没人动地方,他就拎着教案,揉着眼睛下课,“好啦,不用起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我的春困症状奇迹样的消失了,没天理的人还勤快了起来,天天跑图书馆,小舞露出小魔怪的笑容,调侃我,“你天天跑图书馆也不会变的有气质,还是放弃吧。”






我很虚弱的反驳,“变不成有气质,总可以装气质吧。”






肖瞳瞳对着小镜子修眉毛,木着张脸问唐可欣,“你大部分时间也混图书馆的,没看到转了性的黎咏哲这次的目标是谁吗?还是说她变成了别人的目标?”






唐可欣老实的提供情报,“我看到姜佑谦几次。”






“哦~~~难怪~~”小舞和瞳瞳恍然惊呼,找到了大八卦,很得意兴奋的样子。






我辩白,“不是,不是-----。”不过没人相信。没人信也罢,我自去图书馆装气质,还装到很晚才回宿舍。或者这样说,我去图书馆只是为了将近闭馆前的那段时间,看到我的老师廖书伟姗姗而来,还掉两本书,再借走两本书,他优哉游哉,象阵breeze(微风),而不是Hurricane。我和所有他的学生一样,只对他微鞠躬问好,没机会说什么话,我有时候想,假如我真的有比较特别的气质,他是不是肯与我多说几句话,待我特别一点?






有一日,我到图书馆,正巧碰到姜佑谦,他手里握着包口香糖,我不客气的分享一片,和他家长里短,“听说你们班在这次的运动会报名项目全剃了光头,天啊,你们电机系的男生都抽鸦片长大的吗?不用弱到这个地步吧?”






“不是不报名,是没时间锻炼,”姜佑谦急忙的解释,“你不知道,这学期加的这门课程有多难。”






我咧着嘴,故意的,“噫`~借口。”说完给个鬼脸就进去找书。我知道廖书伟最近看的是奥地利一个女作家的著作,上次他还书后,我特别跑到管理员那里借书,看到他刚还的书摆在桌子上,就记住了那个作家的名字。唉`~,我实在是有点佩服自己了,还真挺煞费苦心的,可我这么煞费苦心是想要什么结果?我又不太敢往深处想。我的目的暂时很简单,就是觉得,或者看了他看过的书,可以多了解他一点。






走在幽深的书影与书影之间,我为了可以更多的了解一个柔如微风事实上名字叫狂风的男人 ,而默念着一个拗口的,奥地利作家的名字,全神贯注。有人叫我“咏哲。”我回头,廖书伟在我身后,笑容柔软而懒散,一绺黑发垂下来耷拉在他的眉骨上,他看上去雍容自在,温润如玉。“找什么呢?”他问






他今天出现的太早了,我极度不适应,结巴,“找~~”不行,现在不能提奥地利女作家,这样太明显了,我困难的说,“随便找,还不知道。”






“要我推荐给你吗?”






“要,当然。”我喜出望外。






“日本作家的可以吗?”他在书架上翻。






“可以。”我根本没意见,他现在随便找什么给我都可以,哪怕是一块肥皂。






廖书伟撇嘴,“还可以呢,才怪,你应该不是个习惯阅读太长文字的人,喏,这个给你。”






是本不太厚的川端康成选集,他自己拿的是三岛由纪夫,我放心了点,说真的,刚才真是硬撑,万一他拿本厚厚的东西给我,那我死定了。“其实这个你能读完就不错了,”廖书伟说,“你该去看漫画,《怪医黑杰克》或《危险调查》员大概比较适合你。”






“那是什么?”我忘了装气质,“会比龙珠好看吗?”






“龙珠?”廖书伟惊讶的扬着眉毛,忽地笑了,摇头,“不会比龙珠好看,不过,同学,不要拒绝长大,你该把龙珠捐赠给小学生图书馆了。”






“真的要捐啊------“我其实也没多爱龙珠,只不过难得有机会和老师聊天,索性就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把话题扯下去了。






“嘘`~~嘘~~”姜佑谦在书架那头对我嘘嘘招呼,见了廖书伟极恭敬的弯腰问好,然后对我说,“我有事情先走了,要不要一起?”






我摇头,流利的找借口,“我资料还没找齐,你先吧。”






姜佑谦笑笑,明晃晃的灯光里,他看起来清秀斯文,跟我摆摆手,掉头走了。






廖书伟靠在书架上,习惯性的双手抱胸,手上的书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自己的肩膀,带点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你个丫头,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招惹人家啊。”






“我哪有招惹他,”我觉得冤枉,“我把他和所有同学一样看待啊,又没对他特别好。”






“是,是,”廖书伟赞同,“可是你应该对他比对其他同学再冷一点点,假如他不能成为你的目标,又把你当成他的目标的话。你和他兄弟样相处,又瞪了眼睛明目张胆的问是不是想追你,这样太~~`,”廖书伟耸耸肩,考虑下措辞,说,“你给了他想象空间,让他觉得自己有希望。”






我吸口气,恐惧,“不是吧?真的吗?那我明天干脆当他透明好了。”






“喂,”那本拍在他肩头的书转拍到我头上,廖书伟叫,尽量小声,“你真是个残忍的家伙?还残忍的浑然天成乱无辜的咧,你突然间把他当透明他会去自杀吧。”






“那该怎样?”我摸摸脑门,“去买点泻药给他,让他把那些无聊的念头全拉光吗?”






“泻药若有这个功用大概会卖断货呢。”廖书伟突然间的有点落寞,转身又去找书,他白净的手指在一本本书籍中划过,随口说,“该怎样对他你自己想。”






我不想再谈姜佑谦了,他对我来说不重要啊,换个话题,问“你上次参加化妆舞会,怎么突然走了?”






“哦,有个朋友打电话来约我见面,所以赶去了,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我想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另次的舞会,他已经找到自己想找的书,跟我道别,“我好了,先走,你还要找资料是吗?”






我简直后悔死对姜佑谦撒的那个小谎,可现在要改就~~~,只得认命,“再见。”好可惜,本来可以和他共走一小段路的。






狂风过后水无痕迹,我却不忍离开与我的老师有小小交集的书架前,竟在里来来去去,久久流连。





周末回家,用我的零用钱给怀孕的舅妈买了点可爱的零食,特别问了店员,只买那些孕妇可用的。捧着装零食的纸袋走在路上的那会儿,我突然觉得,恋爱,结婚,生子,还有变老这些平凡滥俗的事情,想起来或者比较丧气和无聊,可是,好象又让人觉得,拥有这些东西,离幸福的距离会近一点。






回家的时候,舅舅在厨房忙活,这简直就是奥黛丽.赫本突然开演唱会那样的奇迹,我站在厨房门口,问揉面的舅舅,“你在干嘛?”






“做拉面,你舅妈胃口不好,我弄点不一样的来吃。”舅舅心平气和,还有点得意,“等等试我的手艺。”






“你会拉面?”我惊骇,“你以前连葱都不剥一根,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玩意了?”






“在美国啊。”






“为什么一个中国人去美国学会做拉面了?”






“因为~~”舅舅语塞,皱眉头,“你跟我抬杠是不是?”






“没有,”我退后,“晚饭我吃鳕鱼丝。”






“你一定后悔不吃我的拉面。”舅舅自信满满。






我挤眉弄眼表示不信任,把给舅妈的零食放到茶几上,外婆先大大夸我乖巧有心,接下来反应是,“你零花钱还够用?”




“够啊。”我答,我的应酬不多,对于想拥有这方面的欲望比大部分同学要来的浅显些,何况想到没想到的,我慷慨体贴的家人都帮我准备好了,自己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少少。




“以前家明每月的零花总是不够用,”外婆情不自禁忆当年,“加上自己暑假打工的钱也不够花,每个月都超。”




“家明是男孩子嘛,他又是个最豪迈大方的,零花够用才怪呢,所以最好让小冰养个女孩,”我妈在那里计划未来,“小冰的孩子一定乖巧可爱,聪明漂亮,比咏哲还好带。”






“是啊,女孩子还好打扮-----”外婆和我妈无限憧憬。我在旁相陪,对舅舅的孩子无比担心,真可怜,出生后不定被大人们怎样荼毒呢。






舅舅的拉面居然飞快的搞定,先端了一碗去给卧床养胎的舅妈,我想顺便把零食拿给舅妈,欲一起跟进房间去,走到门口,却听到舅妈柔声问舅舅,“是不是因为我有了孩子,才对我这么好?”






“呃~~”舅舅斯斯艾艾的答,“是~~是吧,做妈妈的女人最辛苦,应该享受更多的照顾。”






“那以后孩子生下来,是不是就对我没这么好了?”






舅舅的答案另人喷饭,“不会,我怕你为了让我一直对你好,所以不断怀孕意图生很多个,那就惨了,我没钱交那么多罚款的。”






舅妈嗤地笑了,娇嗔,“乱嚼舌头。”






我从舅舅的房门口退回自己的房间,抱着一袋零食坐在写字桌前,心里满满的涌着一大团一大团难以言喻的感动。托着下巴,目光静静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西沉的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不甘愿的射出一大束金灿灿的光芒,天边的一片天空因此缤纷起来,氤氲蒸腾着,飘渺华丽着。其实,这样一个人看夕阳的感觉不错,记得廖书伟拿来做教材的那个小王子的故事里,独自陪着朵玫瑰花,住在那个小小星球上,一天能看几百次夕阳的小王子,或者,也未必如我想象中那样的寂寞~~~现在的我,莫名的,惦念起廖书伟,不知道狂风老师是不是也在同我看这片夕阳,他现在做什么?






舅舅的拉面口味独特,我没少吃,再没提鳕鱼丝的事情。“太过分了,”我对舅舅说,“你别的事情能干也就罢了,现在连厨房的手艺也能拣起一两样,跟你过日子真有压力,我会自卑诶。”






周日晚上回学校的时候,寝室里气氛热烈,两个有主的名花正展示自己从男友那里获得的最新礼物。唐可欣的礼物十分风雅,是一一首歌,可欣爱娇的说,“我跟你们说过他很会弹钢琴嘛,这次呀心血来潮写了一首歌送给我。”






我不识谱,倒是从小练钢琴长大的肖瞳瞳拿着乐谱哼哼唧唧后鉴定,“不错啊,蛮好听的,真的很让人感动呢。”






我感动不起来,总觉得那歌词太麻人了,不过,恋爱本就是件麻人的事情。






比较惊人的是小舞,她收到一条白金项链,链子上吊了颗光闪闪的的小小钻石坠子,我们都以为是假的,小舞得意洋洋出示证明,“是真的,是真的啊懂不懂?”






“你生日吗?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你?”我问小舞。






“不是。”小舞晕陶陶的捧着项链,一副快被幸福撑死了的样子。






肖瞳瞳扬着长睫毛,不识相的再问,“那就是你家梁老师有做亏心事,不然不年不节又不过生日干嘛突然对你这么好?”






“你们好讨厌哦,”单小舞反驳,“谁规定送贵重礼物一定要选什么时候?”






“那他是跟你求婚吗?”唐可欣满是憧憬。






“没有,就是因为想送就送啊,一定要什么原因吗?”






乱糟糟一片七最八舌头中我的手机提示短信:“八点钟我在学校的咖啡馆等你,有事相询。”落款是Hurricane,廖书伟?我把短信下的名字仔细的看了十遍,确信英文拼写百分之二百的正确后,心跳就不听我指挥了,他约我为什么?他约我为什么??他竟然约我诶!!!






我跑的气喘吁吁后又压制着呼吸故作镇定的坐在咖啡馆廖书伟对面,并用极其谦恭的态度向他问好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感谢我妈,感谢她坚持要我减肥,坚持要我变淑女,坚持要我有气质,即使没有也要装有,还有坚持要我读一些我没有兴趣,但是看起来并非全无用处的文字。因为在满身书卷味,恬静雍容的廖书伟面前,我之前信奉的许多东西,轻而易举的被我自己颠覆,我不敢不在乎,不敢不认真,不敢不美丽,不敢没内涵,就算所有的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我都要装着有一点,我很怕他看轻我,忽视我。






“喝什么自己点,”廖书伟随性的说,“虽然这里的咖啡不那么好喝,不过没办法,这个时间不方便把你约去外面。”






我极尽温良恭俭让的要求,“一样好了。”






廖书伟略偏头,仔细观察我一下,笑,带点调皮的说,“不是真这么怕老师吧?不要紧张,看起来都不象你了。”






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角,自己都觉得很僵,把有点抖的手放在膝盖上,问了个蠢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傻丫头,学生资料的联络栏里都有填联络电话啊。”






“对吼,我忘了。”我跟着傻笑,鼻尖在冒汗。






“你和单小舞是很亲近的朋友是吗?”廖书伟问我。






“是。”我点头,心里暗暗纳罕,奇怪,他为什么打听小舞?小舞也不用这么有老师缘吧?






“那她的情况你应该比较了解了?”






“是。”我答,略有不安。






“哦,那好,我开门见山,”廖书伟浅啜一口咖啡,继续问,“你知道她现在交往的对象是谁吗?”






不是吧?真受伤,难道他对小舞有兴趣?我不禁精神萎靡,随口应一声,“噢。”






“她和生物系的梁老师交往多久了?”






啊?廖书伟怎么知道?我终于警惕起来,“梁~~梁~~梁老师?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廖书伟有点苦恼的皱起眉头,靠在椅子上,“咏哲,你不适合说谎。”






“没有,我没说谎,”我连连摆手,实在不愿意廖书伟皱眉头,他笑起来比较可爱,不过我也不能不维护小舞,嘴硬,“我确实没听说过。”






“这次的校务会议我有列席”,廖书伟手指搓着额角,“咏哲,有人一封匿名信把小舞和梁老师交往的情况告到教务处,我是你们的老师,一定要先了解情况。”






“告到教务处?”我惊吓,啊,小舞,在冰上跳舞的的小舞,她真的掉到冰窟里去了,随即又暴跳起来,嗓音高了八个KEY,再也没办法维持风度,“是谁这么缺德写匿名信?关他屁事啊,吃饱了撑的装谁不好干嘛装法海那老秃驴?”






“喂,小点声。”廖书伟警告,“这里是公众场所。”






我慌忙坐好,咖啡馆里有年近花甲的教授,有外籍教师,还有情侣,目光全盯在我身上,确实丢脸。






“是谁告密现在不是重点,其实真公开了未必就不是好事情,”廖书伟理智而诚挚的要求,“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告诉我实话。”






我该相信他吗?我沉吟着望住他温柔的面孔,情绪缓和下来,我觉得,从见他第一次就是信他的,所以,我说实话,“他们交往了有小半年了------”






最后,我问廖书伟,“你会不会反对师生恋?






“不,我不反对,其实杨过和小龙女就是师生恋啊。”






“啊?那是谁?”我一头雾水,“和小舞的事情有关联吗?”






“你不知道?咏哲,你不看金庸也看电视读报纸的吧?”






“我看电视啊,确实不读报纸,但没看过你说的这个。”我惭愧,看样子是金庸的小说里有杨过和小龙女,那我应该~~~






“就是~~”廖书伟想跟我解释,大概又觉得蛮难解释的,放弃,“和小舞的事情没直接关系,所以不用理会。我是说,我不反对师生恋。”






“那你会帮小舞和廖老师吗?”我关心这个,同时暗自发誓,一定要找金庸来看看,恩~~他不反对师生恋,真好。






“我会帮忙。”廖书伟重复说,“你要相信我。”






我笑了,“是的,我相信你。”






我是真的愿意相信廖书伟的,所以,费了很多口舌也让他相信,小舞是个多好的女生,有多值得拥有幸福,多值得被帮助。待我回寝室的时候,小舞已经睡了,通常,她都比我们睡的早,又要打工又要恋爱又要顾功课,她比我们辛苦太多,我上前把她的帐子放下来,想到她一味相信男朋友送她项链只因是爱她,不禁有几分酸楚,忽然很为小舞担心,该不是梁老师是想跟她提出分手,所以才送条项链当纪念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两次短信问廖书伟关于小舞和梁老师的事情到底怎样,廖书伟只是简单的回应我,要我耐心一点,这样的答案另我无力。我们寝室似乎还没人知道小舞和梁老师的事情被摆上了台面,包括小舞自己也不知道,一径快乐着,小舞越是如此天真烂漫,我越是忧心忡忡,竟觉得这等美好可能如极光样短暂,不能长久。一日下午课后,我出校闲晃,老远遇见眼镜梁和小舞一起等公车,天气逐渐热起来,小舞没戴帽子也没遮阳伞,太阳把她的脸晒的红通通的,梁老师正致力于把手中的一本杂志变成一坐小型风扇,并宠溺的用手帕帮她擦掉额角的汗渍,此情此景,让我无端的悲愁起来。我想,梁老师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小舞,也表现了自己对爱情的坚持。我不能说他这样做到底有多聪明,这样瞒着小舞也未必就是个好选择,这样执拗的独自苦撑下去未必就能得以善果,可假如易地而处,我是小舞的话,我会怎么做?又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做?一方面,我觉得这是个荒谬想法,我一向并不憧憬爱情,何苦把自己假设到这样的景况里去?一方面,莫名其妙的,我又觉得我的心,被丢在四月的街头,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着。






街角转弯处有人在卖二手脚踏车,六成新,五十元即可成交,我无心纠缠,并不还价,上前付钱把车推走,我一直没完全学会骑脚踏车,今天心情差,想刺激刺激自己。路上遇嘴坏的同学调侃,“哟哟,陪着车走干嘛啊,扛着车算了。”我愤愤回赠三白眼,再小心翼翼跨到单车上,用尽全身力气,弓着腰,咬牙切齿的掌握着平衡。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这么古怪,可能我拼尽所能也无法拥有的,很多人都能够轻松搞定。我战战兢兢,把明明可以驰骋的单车搞的蜗速前行,有青春惨绿少年骑着单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用他们的轻松向我证明,能把单车骑成我这地步的,实乃异数。我不甘心的把踏板多踩几下,又发现自己孬种的不能适应突然变快的速度,还好,我记得应该去捏刹车闸,然后~~~,咔的一声,两个刹车断了,我眼睁睁的跟着我的单车,毫无逻辑的顺着一条下坡往下冲,GOD,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刹车坏掉的时候遇到下坡?二手车真的不能买啊--------






绿荫荫的树影在我头顶云一样略过,我仓皇失措,全无主意,不知如何收拾自己和这辆不断飞驰的单车,我决定把车撞到路边的那棵绿冠如伞的梧桐树上去,撞到树总比撞到人强,我调整龙头,对着树冲去-------我固然听到了自己的尖叫,不过还有另一个人的大叫。我晕头转向,被单车的惯性跑到路边的草地上,后悔的肠子青惨惨的,发誓今后心情不好,绝不碰单车,尤其是二手的。






努力爬将起来,发现自己的脚痛不可当,下巴也破了皮,至于我的单车,车轮瘪了,龙头歪了,靠,我干的是什么事情啊,我凭啥跟自己这么过不去?






“咏哲,你在做什么?自杀吗?”梧桐树后爬起来一个人,白衬衣,卡其布裤,捂着后脑勺,头上还落着几片树叶,摇摇晃晃的,兀自询问我,“你还好吗?”“






廖书伟???!怎么会这样?刚才我明明没看到人的啊,心里叫苦不迭,死都不愿意在如此狼狈的时候遇见他的,强撑着站起来,“还好,还好。不好意思,伤到你了吗?”






“没有,我幸亏躲的快,不过是头撞到了树上,”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本书,向我走来,“你怎么样?”






我想说自己没事,试着挪动两步,尚未迈足一步,即跌落回地上,捧着脚哀号,“哎哟喂,好痛哦-----”






“不能走了吗?”廖书伟在我身边单膝跪下,满面惊骇,“真的不能走了吗?”他小心的托住我的小腿和穿着球鞋的脚,轻轻的扭动一下,试探着问,”怎么样?“






“很痛,”我咬牙吸着气,“真的很痛诶。”确实是真的很痛,我的脊梁沁出一背的冷汗。






“怎么办啊?”书伟紧锁着眉头,提议,咏哲,我们叫救护车吧。”






好夸张啊,我反对,“你当我是心脏病发作啊,社会资源也不用这么浪费的。”






廖书伟的额角水龙头样冒出一粒粒汗珠来,他温言细语的向我道歉,“对不起,老师以前的学生也都很爱运动的,上山下海,玩球飙车,但是没出过什么状况,所以老师现在有点慌,既然你不愿意叫救护车,老师扶你去看校医好不好?”






我委屈火大,“你消遣我是不是?什么叫以前上山下海的学生都没出状况?过分透了。”我的眼泪出师无名的来了,聚在眼眶里,未经世事的嚣张与脆弱一览无遗的展现,“我不管,我要回家,外公会救我,他是医生。啊~~痛死我了-----”我忍不住啜泣。






“你要回家要你外公救你啊~~,”廖书伟沉吟,目光里有迟疑,过了会儿说,“那好,老师送你回去,不过在向你的医生外公求救之前,我们还是先去校医那里处理一下好吗?”






“好吧,我同意。”同意的不太甘愿。






廖书伟弯下身子,拉起我的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他的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叮咛,“当心,慢慢站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雨珠样的洒落,我又突然觉得很是甘愿,自己这次的祸闯的不错,摔的也很妙。






“那辆陷主人于不义的单车还打算要吗?”廖书伟问,“想要的话就打电话请同学帮忙弄回去吧?”






“不要了,”提起那辆单车就心痛,跟廖书伟说,“以后我可以学着上山下海,骑单车未免逊了点。”






“哗,真能吹牛,这里离校医那边蛮近的,我们走过去吧。”






“好啊。”






“脚还很痛吗?”






“当然啊,一定是痛的。”






“多忍耐一下,”廖书伟把我扶的更牢一点,我的重量几乎全落在他的身上,他体力不算好,满头是汗,小小抱怨,“天啊,我的小姐,你还蛮重的嘛。”






我厚脸皮,“不是我重,是你缺少锻炼吧-------”






廖书伟是个很尽责的老师,我在校医那里打完封闭后他叫了的士亲自送我回家,我在想,希望他只单独对我这么体贴,对别人就算了吧。一路上,我说了自己买单车的始末后,他听完笑出了眼泪,“我的妈啊,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去买二手单车,还不会骑,接着刹车就断了,后来为了让车停下来居然决定去撞树,真是太经典了,应该收到棺材里保存。”






我抗议,“喂,你不要笑我好不好?”






我不是笑你,书伟掉头看我,我是想告诉你,“把单车刹住的方法有很多,最本能的一种就是脚落到地上,人力阻止单车前进,实在不用以身撞树啊。”






“那腿不会断吗?”我疑惑。






“结果不会惨过现在,”廖书伟又笑,笑着,又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对朋友关心,不过要相信我。”






我掉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刻意忽略掉他手掌传到我手背上的体温,我知道自己太情绪了,可是,我从没象此刻一样,期望小舞有个好结果,就象一个不小心在暗夜里迷路的旅人,焦急着期望看到旅社的灯光一样迫切,这份心情,我没办法表达和说明。






的士行止我家楼下,我们下车,书伟扶我上楼,天色已近黄昏,楼道里的光线昏沉沉暧昧不明着,我依偎着他一步步用最慢的速度往楼上爬,闻着他身上清淡的剃须水味道,欣喜着他锁了眉头,关心的询问我痛不痛时候的表情,还要混帐的横着心肠回答,“痛,还是很痛。”






我身后传来咚咚上楼的脚步声,是舅舅,他叫我,“咏哲,你~~~”似乎是廖书伟趔趄一下,我被他的重力带着摔倒在楼梯上,天,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重吧?还应该继续减肥啊。






舅舅身高力壮,一只胳膊拎起一个人,问,“咏哲,你出什么事情?怎么~~”话音未落,待见到廖书伟,他就目瞪口呆的,嘴巴半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被舅舅拎起来的廖书伟则很赖皮的坐在楼梯上,扬头望着舅舅,嘴角挂着抹象顽童样的坏笑,仍拉着舅舅一只胳膊,先开了口,“嗨,很久不见,还好吗?”






廖书伟和舅舅是认识的吗?我扶着楼梯扶手,傻站着,方才恍然,哦,廖书伟,书伟,伟,那个曾经笑说你外甥女很可爱,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舅舅的室友吗??那个曾经在MSN上问我有没有学会骑单车的伟吧?他其实一直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他为什么隐瞒不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舅舅楞了半晌后恢复神智,露出应该有的属于正常反应惊讶表情,“书伟,你怎么会和咏哲在一起?”






“我回来有一个多月了,现在是咏哲的老师。”廖书伟放下舅舅的胳膊,站起来,手插在裤袋里,半侧着头,一脸的促狭“你的宝贝外甥女意图毁坏学校的植物,伤了脚,她说要外公救她,所以我送她回来。”






舅舅终于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一点,弯腰检查我的脚,“你做了什么?怎么会伤到脚的?你们学校哪种植物害的?现在还痛吗?”






我眼瞅着廖书伟,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真的是舅舅的朋友,我一直以为他来自加拿大而不是美国,,假如他是舅舅的朋友,我是不是又与他多了点比较近的关系?






我只管在那里发呆合计,忘了回答书伟的问题,他多问我一遍,“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没有。我答,隐约的,心花怒放。






书伟对我笑笑,调皮的挤挤右眼,迈步走下楼梯,并用极轻松的方式,随手拍舅舅屁股一下,“让路啊,喂,我先走了,咏哲那里有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随时联络我。”边顺着阶梯走下去边又跟交代我,“黎咏哲你多休息几天,我会帮你请假。”






舅舅不甘心的探头隔着栏杆扶手叫,“混球,等一下,回来干嘛不找我?”






廖书伟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意外才好玩嘛。”






舅舅靠着栏杆扶手,直等到廖书伟的脚步声听不到了,才站直身体与我面面相觑,吁口气,“来吧,舅舅背你上楼。”坦白讲,舅舅的体力实在是比廖书伟好太多,他背我背的很轻松,与之相比,廖老师实在太弱了。






我跟舅舅解释,“舅,我是在温哥华第一次见到你的室友的,不过没见到他参加你的结婚典礼和喝喜酒,所以,我一直不认识他,也没和你提起过。”






舅舅声音低低的说,“哦?你在温哥华见过书伟吗?呃~~他人脾气古怪了点,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典礼,以前读书毕业的时候,甚至不参加毕业典礼和告别聚会,很气人的。所以,不参加我的婚礼也不希奇。”说话间,到了家门口,舅舅用钥匙打开门,喊,“有人过来帮忙吗?咏哲受伤了-----“






我被送进医院,又在医院里被推来推去,接受各种检查,其实我就是扭伤,不太严重,休息几日就没事的了。被家人众星拱月似的捧回了家,终于有机会从镜子里检查一下自己,还蛮狼狈的,下巴摔的青肿,满面油光,一根平日里梳理的溜光水滑的辫子蓬松凌乱,想到自己这副尊容居然还有胆子在廖书伟面前撒娇扮痴的任性,就狂冒冷汗,要是肖瞳瞳的话一定比我有觉悟,在适合的时候,做适合的事情。






晚上找时间偷溜到舅舅的书房,我想问舅舅为什么廖书伟那么古怪,与他做了多年室友,怎么回来还不与他相见?舅舅同往日一样站在灯下对着图纸,只是对着图纸拿着笔尺发呆而已,我一瘸瘸的蹭到他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对着他笑,却问了他一个不是我寻思着想问的问题,“舅,你知道我们老师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吗?”






舅舅把他的铅笔一只只放好,反问我,“你干嘛要调查你的老师?”






“因为我想拍好他的马屁以获得更多的优待。”我说的合情合理。






舅舅坐下来,找个十分舒服的位置靠着,样子很认同我的点点头,“OK,你说的在理,把你们老师的电话给我,我帮你同他谈谈,让他给你更多的优待。”






我乖乖交出廖书伟的电话,心里懊恼不堪,我必须要找出另外个借口才能获得廖书伟的资料吧?眼见着舅舅把书伟的电话输入手机,正准备用一指神功开展短信大战,咄~~,我该怎么办?






“回去休息吧,你今天也够累了,”舅舅一手输入短信,一边把我扶起来,送我回房间,下逐客令,“两个坏男人的聊天内容小女生不能听,”揉揉我的头发,“公主,晚安。”






我独自闷在自己房间,抱头呻吟。“啊~~笨蛋黎咏哲~~~”狠狠的顿一下脚,竟忘了脚是扭伤的,一时吃痛不小,以金鸡独立之姿在地上乱跳,好可怜,都没人提醒我的脚是受伤的。






廖书伟第二天有短信给我,说他帮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我在家修养,不知道这是不是与舅舅聊天后的结果,他确实会得照顾我。小舞和可欣还有肖瞳瞳找了机会来我家看望我,还有捧着鲜花的姜佑谦。我比较关心小舞,小舞仍是开心爽朗的,我的心就替她悬着,担心着她哪天突然就被人从这场爱情的狂欢里一脚踹出去,又觉得能多乐得一时是一时间,现在不知道未尝不是件好事。






除了担心小舞外,另外件让我不爽的事情是整一个星期听不到廖书伟的课,实在是有点空虚,所以,有一天忍不住想电话给他,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下午三点,我知道他没课,自己先设想了一堆关于功课上的问题,就拨通了他的电话,结果,廖书伟在电话铃响很久后才接听,并用一种还陷在睡眠中的慵懒声调教训我,“黎咏哲,老师在睡觉,你长进点好不好,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来电话吗?”






我瞬间如冰水浇头,一腔热情丢到了爪哇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似乎在一个大哈欠后,他说,“给你一分钟,说什么问题?”






我该不该感谢廖书伟没挂断我的电话,顿时间觉得自己的姿态都快跌到泥巴里去了,吭哧瘪肚道,“我没事情,就是想谢谢老师帮我请假。”






“恩~~,不客气,你乖乖的休息吧,我再睡会儿,拜拜。”廖书伟那边收了线,我却握着电话半天没撒手,想象他把电话乱七八糟丢在床头兀自苦睡的样子。噢噢噢~~哇塞,我发现他说话的声音真的太好听,连发脾气的时候都这么好听,真过分!,真过分!!






我假期结束前的一天下午,舅舅电话给我,“咏哲,帮舅舅个忙好吗?”






“好,你说啊,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舅舅笑,笑的不那么快乐,“哪儿用那么严重?我只是让你帮忙陪陪你的老师。”






“啊?噢~~”我把话筒用力贴近耳朵,生怕听不清楚这天籁样的消息,心开始不规则的乱跳。






舅舅说,“书伟有几年没回来了,我本来答应陪他好好逛一下的,这个城市变化很大,不过你舅妈让我陪着去做产检,所以就~~呃`~~咏哲啊,你帮舅舅去一趟好不好?我也不想让朋友太失望,对了,你的脚今天还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我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快乐的简直迫不及待的开始想大合唱了,尽量装平静的回答,“NO problem,我愿意效劳。”






“那好,舅舅书桌中间的抽屉里有个信封,信封里有点现金,你拿出来用,要做好主人哦,不可以小器。”






“NO problem。”我开始计划自己该穿什么衣服。






“我们约在------”






舅舅实在不该在距离约会时间前一小时给我电话,我几乎没时间打扮,只来得及抓了件浅紫的长洋装出来穿,mamami啊,这是我妈给我买的衣服里最贵的一件了,希望不会失礼。有舅舅的现金做后盾,我猜自己今天的表现大概会正常点。






廖书伟和舅舅约的地方是家咖啡馆,我进去的时候见廖书伟正在讲手机,他是个有教养的人,说话声音不大,轻轻的,总象是怕打扰了别人似的。见我进来,微笑,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啊,我看到咏哲了,你放心,我们应该会玩的开心的,恩,恩,好。”然后把电话递给我,我听舅舅在电话里交代我,“不要带你的老师去乱吃东西,他肠胃不好的。”我连连称是,不得不说,我舅实在是细心。






放下电话,我好象就只会傻笑了,急了一头汗,竟想不出一个主题来和廖书伟聊,见鬼了啦,我平时和男生很能聊的啊,虽然聊的没肖瞳瞳那么风情万种。还是他问我,“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了。”



“那你有计划怎样招待我吗?”



我费力的吞口口水,在极度恍神的情况下运用我可怜的理智,“你和舅舅平时喜欢去那里就去哪里吧。”



“好啊,”廖书伟略一扬眉,抬手叫伺应,“买单。”






我任由他付帐,忘了舅舅留给我的银两。今天的廖书伟刻意整理过自己,当然,他是个含蓄的人,这种刻意不仔细看绝对很难察觉。与他平日里带点落拓的不修边幅的潇洒相比,今天的他头发梳的光华可鉴一丝不乱,穿着虽然简单,白衬衣,黑外套黑长裤似乎都显得很有质素,胡子刮的超级干净,露出他唇红齿白,眉目英挺,玉面公子的真容来,加之他气质一向宁静疏朗,书卷气十足,所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冷谧悠远的味道。即使廖书伟不说话,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无法抵抗的诱惑,何况他活灵活现,会说会笑,根本就是带着高压静电的人像,电的我六神无主。唉~~我觉得自己乱没用的。






“我和你舅舅平时会去酒吧喝喝酒或是去散散步。”廖书伟走在咖啡馆附近的林荫路上,这样告诉我。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笑容缱绻,风流倜傥。






我完全不知道方向,风往哪里吹?何处是北方?我只能顺着他说,“那,我们就去散散步,喝点酒吧。”






廖书伟惊异,“你会喝酒?”






“会。”我答应的特痛快,啤酒我能喝一杯,再说米酒也是酒啊,我妈经常弄给我们喝的米酒里加点枸杞打个蛋花,冬天喝在肚子里暖烘烘的。






廖书伟带我去的酒吧颇高格调,装潢很高贵,甚至连酒保都生的尤其干净漂亮。还是白天,酒吧里没什么人,廖书伟问我要什么,我说随便,他就帮我点了两杯酒东西,比果汁酸涩点的味道,但挺爽口的,再说颜色实在是赏心悦目,我痛快的喝掉,廖书伟夸赞我酒量好。一股暖流在我四肢百骸里延伸,舒缓我紧绷的神经,致使我精神涣散松懈,所以,我整个人恢复到原始状态,哥们样把我的胳膊搭到老师的肩上,就侃起来了,“这个是传说中的黄汤吗?逊,太逊,和我妈煮的米酒比,当场逊到姥姥家去。”






“米酒?”廖书伟捧着自己那杯白兰地,喃喃自语,“天啊,米酒?!你舅会杀了我。”






我猛力拍他的肩,认真的,“看我的眼睛,看到没有?我不骗你,我舅会杀了你,什么朋友嘛?回来这么长时间也不露面,不够意思,”打个嗝,终于问出来了,“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东西和最讨厌的。”






廖书伟以手抚额,无奈叫酒保,“买单---”






我好象踩在团云里一样,虚飘飘跟他出了酒吧,一路固执的问,“回答我啊,最喜欢的和最讨厌的?”






廖书伟一路扶着我说,“你跳什么跳啊,乱七八糟的,脚上扭伤刚好就好好走路嘛-----”






“我的脚NO problem,还可以跳踢踏舞,”我挣脱扶着我的廖书伟,站在马路边,手指挡在唇边嘘,示意他噤声,打算开始踢踏,可是音乐不好听~~不,是我没听到音乐 ,有个车夫踩着三轮车拉着一车杂务经过,我拦住车,叫人家,“下来下来,我来开车,我的脚不但能跳踢踏舞还能踩三轮车------”






我没踩成三轮车,却被廖书伟丢到一辆出租车里,他忍无可忍的捂住我的嘴,命令,“从现在起不许说话,我要把你交还给徐家明那个大白痴,在见到徐家明之前,不许说话。”






我才不干,拨开他的手,扑倒在他身上,反揪住他的衣领,“不可以,我答应舅舅带你逛逛的啊,我们还没逛呢,我以前也带舅舅逛过,我们去学校,”我回头扯着喉咙跟司机吼,“去学校!!!”






影影绰绰的,我好象带着廖书伟去了舅舅的学校,去了我的幼儿园,还去吃了我中学附近那家小店的椒盐排骨,好香啊,我都崩溃了,吃了不少,与陪舅舅去年怀旧一日游的行程一致,大概不同的是这次的怀旧之旅最后是用草莓果汁来做Ending的。我应该说了很多话,说我以前胖的象座会移动的航空母舰,说我妈怎么让我减肥,说我的初恋怎么夭折,说舅舅和舅妈,说舅舅吃椒盐排骨加甘蔗汁又吐又拉的瘦了一大圈,说舅舅那个很有勇气的,敢谈教育带来读书恐惧论的疯狂学长,说起活在白信封里的钟蔓芬---------




我比较清醒过来的时候睡在学校宿舍的床上,床边的肖瞳瞳象电视长剧里所有照顾宿醉薄情郎的美丽怨女那样,正温柔贤淑的为我换额头上的冰毛巾,见我醒来,先堵住自己的鼻子,要求,“去洗澡刷牙完再来和我说话,臭死了。”




我头痛欲裂,喉咙跟着火了似的,肖瞳瞳还算体贴,递一大杯水给我,我一边咕咚咕咚的灌,一边听她说,“昨天晚饭后,七点左右,你被廖老师送回来,亏你还穿了条名牌的洋装,竟把自己弄的满面油汗,披头散发,边走边睡觉,还吐了廖老师一裤子脏东西---------”




我一口水喷出来,面红耳赤,大咳特咳,肖瞳瞳冷如冰霜,一径呼号,“你快臭死了,去刷牙洗脸完再来给我说话。”




我觉得自己完蛋了,洗的再香喷喷,也无法挽回自己在廖书伟面前丢掉的面子,mamami啊,我怎么敢把脏东西吐的他一裤子?那是斯文如玉,谦谦公子hurricane啊,。完蛋了,真的是完蛋了。我只想着自己完蛋了,也忘了计较为什么自己是被送回了宿舍,而不是被送回自己家,不过没差,反正假也到期了,腿也不瘸了,该正常上课了。没想到刚在廖书伟面前丢人完一次,又在同学面前丢脸了一次。当我捂着痛如刀绞的肚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直奔厕所而去的时候,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拉肚子,导致我拉肚子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酒吧里颜色鲜艳的酒水?还是旧日学校巷子里的吃食?或是那杯摆在路边的草莓果汁?反正,我拉的面无人色,熬不住走去学校的医务室,天晓得为什么在短短十天内我干嘛要来此处报道两次?根本创下我人生前二十年的就医记录。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内,我遇到廖书伟,我们共同向花白胡子的老校医要治疗拉肚子的灵丹妙药,后又各拿一瓶黄连素和一包补液盐走出医务室,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相视而笑。




“对不起,”我首先道歉,“昨天给你添麻烦了,还害得你也生病。”




“没关系。”廖书伟笑笑的,他脸色不好,但语气温煦。




想到自己昨夜自己没水准的表现,面红过耳,不免“我没乱说什么吓到你吧?”




“不会,你说的那些我都很喜欢听。”廖书伟专注的凝视我,目光深沉睿智,话音煞是柔软动人。




糟了,我的心又开始跳了,嘿嘿的干笑两声,又处在紧张的,搜遍枯肠也挤不出半句话的状态。




廖书伟半低着头,双手抱胸,手指习惯的摸着下巴上从生的胡茬,叫我,“咏哲,有件事情要跟你讲一下。”




我莫名脸红,脑子里不着调的想,该不是要我给他洗裤子去吧?安静的站在棵女贞树下听他说。




“你家里出了点事情,”廖书伟看起来不够开心,神情郁郁,“本来昨天晚上我是想把你送家让你家人照顾你,不过和家明联络的时候家明说你外婆心情不大好,你醉的天昏地暗的回家,实在不是好事情,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请你的同学照顾你,”说到这里,廖书伟带点愧疚的望着我,用他温热的手掌拍了拍我的面孔,“要说对不起也是应该我这个做长辈的说对不起,没好好照顾你,还让你喝酒喝的烂醉。”






“不,不是的,没关系,”我语无伦次,被他亲厚的动作闹的五迷三道,勉强抓住重点,“我家出了事情外婆心情不好?什么事情啊。”






廖书伟锁了眉头,咬咬下唇有点困难的说,“好象是你舅妈略有微恙。”






“舅妈不舒服吗?”我叫起来,舅妈有微恙为何外婆会心情不好?楞两秒隐约猜到什么,顿时我的心情也不好了,精神委顿,“我舅妈现在不可以出状况啊。”






我打电话给我妈,证实了我的猜测,舅舅的舅妈的小宝宝没有了,据说是舅舅陪舅妈到医院做检查的时候,舅妈去洗手间,不小心滑倒在隔间里,孩子就这么没了,真是好遗憾。我妈说,舅舅挺自责的,认为是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孩子和老婆。想到前些天我们全家在一起计划着给小宝宝取名字的画面,我眼眶忍不住发热,舅舅一定很难过吧?他说过,期待一个新生命的过程是幸福的啊。






我给舅舅打个电话,“舅,你要相信天使还会再来的。”






舅舅依旧淡定温厚,声音轻轻的,“放心,舅舅没事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舅舅,从来如此,天大的事情,也都是这样一句,放心,舅舅没事的。






晚上,本来说好一同晚饭的小舞没回来,我和肖瞳瞳与可欣闲聊,被她们逼供为什么会和廖老师一同喝酒,肖瞳瞳还说我诈,明明与其甚有渊源,还装不认识,她酸溜溜的喝她的美容茶,拿腔拿调,“难怪我觉得廖老师对你很特别,就是特别的对你好。”






我忍不住喜上眉梢,大大的做梦,难道是~~?攀着肖瞳瞳的肩膀问她,“真的吗?他真的有对我比较特-----?






我梦没做完,被大力的开门声打断,小舞红头胀脸的冲进来,也不理人,坐在床畔,问也不说话,问的急了,径自睡去床上,咬着嘴唇掉眼泪,我静静坐在她身边,知是东窗事发了。小舞直哭了许久,才肯说话,“今天我被叫到教导处,他们要我和梁老师分手。”






我没意外,和我一样镇定的是肖瞳瞳,只有可欣,瞪大眼睛惊呼,“可怜的小舞,你们被发现了。”






“不是发现,是告发,”小舞气的连声调都变了,“有人告发了我们,真是扯淡。”






肖瞳瞳冷静的说,“你和梁老师那么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就算没人告状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被告发和被发现是两回事情。”小舞瞥了眼肖瞳瞳。






“梁老师怎么说?”我问,我关心结果。






小舞泪涟涟的,“他要辞职,”忽又恨恨道,“都是廖老师,听说他在会议上直接问校长,既然老师不能和学生恋爱,不做老师就可以恋爱了是不是?校长说是,结果,梁老师立刻就提出此致了------”-小舞声泪具下,“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要我。”






我多少有点感动,这年月还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傻瓜吗?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小舞最终的结果是会被牺牲的。






小舞拿面纸擤鼻涕,哭的可怜兮兮,“我想过了,不能让他就这么辞职,现在找份合适的工作多不容易啊,大不了我不读了,再怎样也不能毁他的前程。”






“喂,你不是这么傻吧?“肖瞳瞳和可欣异口同声。






我起身走出寝室,吓的,我被这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对方的老土戏码吓住了,吓的兵荒马乱,要去找廖书伟问个明白,他答应过我会帮小舞和梁老师的,并让我信任他。






“出来,”我用手机联络廖书伟,怒气冲冲,出言无状,相信他那边定是震耳欲聋,“你这个大骗子,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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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我们宿舍四个女生在一起讨论的内容除了美容还有男朋友,我一百次跟所有人说,阿冲不是我男朋友?可是没人相信,连阿冲都不相信,他只当我是脸皮薄,仍约我做很多事情。






比如参加圣诞舞会,我拒绝,他就说,“没关系,反正圣诞节你一定会出现。”



他说的是废话,我当然会出现,我们寝室四个女生都会出现啊。






他约我去图书馆,我说不去,可我也一定会在图书馆出现,因为我可能就和肖瞳瞳或唐可欣去。我们呼吸同样的校园空气,参加同样的社团活动,他帮我买中餐或晚餐,我不能和粮食过不去,也就接受。就算我不想和他单独出现也由不得我,基本上我们身边的朋友会很自觉的把空间留给我们,好象我不能不承认,这也算是恋爱,大概是恋爱的另一种方式吧。






虽然嘴上不太承认,可我有时候也就半推半就的当阿冲是我男朋友了,我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有人很喜欢谈恋爱,其实,身边有个人宠你,对你好的感觉,真的蛮享受的。我有男朋友的事情说给家人知道,他们让我把阿冲带回去看看,我不干,“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等我觉得是时候了再说。”






家人也不坚持,但很八卦的讨论这位令狐冲是哪一款男生,我妈说可能象我爸,因为女生多少有点恋父情结。我爸就很有自知之明,带点委屈的说:“不可能,一定是象家明,我闺女从小把舅舅当偶像的,我这当爸的早就放弃这部份自尊了。”






舅舅很有兴趣的样子,打听,“象我?”






“不象,”我很肯定,“他是只披着羊皮的熊。”






“你喜欢和这种复合生物相处?”我舅用了个把我笑死的形容。






我答,“目前还可以。”我对自己这段感情不抱有太多信心。






对于小舞的恋爱,我也不看好,但我不能乱给意见,不过,我会跟小舞说,“小姐,你是在冰上跳舞,会掉到冰窟里去的。”






小舞就还是那么天真纯净的表情,“没关系,我愿意掉到冰窟里。”






我们寝室,除了我泼冷水,肖瞳瞳和唐可欣都支持小舞,唐可欣说,“爱情就是这样啊,义无返顾,管他前面是冰窟还是火圈。”






肖瞳瞳很是鄙夷我,“不要理黎咏哲,她懂个屁。”






我不甘,“你们才懂个屁吧,你们两个都站在地上诶----”






我话音未落,梳子啊笔啊枕头啊从三个角落飞出来砸我,所有人都两个字给我,“闭嘴。“






终于见到了曲冰,家人让我喊曲冰舅妈,我礼貌的依言而为,就去帮我妈用洗衣机洗衣服。我家的洗衣机还是老式的半自动,洗衣粉的白泡泡中间飘着几张RMB,五元十元不等,也不知道是谁的外套里的零钱。曲冰不知道为什么随在我身后,瞅着洗衣机里的钞票笑,帮我捡出来,用水冲干净,边冲边和我闲聊,“你可真粗心,洗衣服之前口袋要掏干净啊,不过没关系,等等我用电熨斗把它熨干。”






我半是尴尬半是生疏的道谢,“谢谢你。“






“不要这么客气,”曲冰语气温婉,她身上带着股能让人心平气和的能量,我怀疑再剑拔弩张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能柔和的化成一滩水。






“我和家明要回温哥华结婚呢,我爸妈都在那边,那时候正好是寒假,一起去好不好?”我未来的舅妈向我做出邀请






“去温哥华结婚?”我惊异,“那这边怎么办?”






“也要办啊,这边是中式的,温哥华是西式的,我是信基督教的,要去教堂行礼,你来观礼啊,西式的婚礼很浪漫。”






有个念头邪恶的冲进我脑子里,哗,婚礼办这么多次吗?多到这辈子只剩下离婚这件事情可以忙了,只敢坏坏的想一秒。对西式的婚礼多少有点向往,表示兴趣,“这个很诱惑,我想去温哥华看看,也想亲眼见识西式的婚礼如何的浪漫,不过太麻烦了,还要办手续。”我有迟疑。






“不麻烦,”曲冰善意说明,“手续的事情容易办,你放心啊,家里人都答应的,尤其是家明,一直说要带你出去玩玩,当旅游好了,旅费你也不要操心,住的地方当然是在我家,我家房子还算宽敞,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曲冰热情中有腼腆,“听说,你舅舅最疼你了,请你相信我,”她用她湿着的手,握住我的手,百分百诚恳,“请你相信我,我走到这个家里,是增加一份爱,不是想分走什么,我会和你舅舅一样疼你的。”






曲冰,冰雪聪明的曲冰,她看得到我眼里的拒绝,她以为我的拒绝是来自我的私心和孩子气,她不知道我只是不要我舅舅不开心,啊,她知道不知道,她未来的丈夫心里住着别的人?想到这层,我突然有点同情她,忍不住就答应,“好啊,那就去温哥华吧。






曲冰很高兴,眼睛都亮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笑着去拿那几张钞票,“我去把这个熨干。”






我守着洗衣机,机械的放水,再装水,蓦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悟空睡着的时候,梦里念叨晶晶的名字很多很多次,他以为自己是想着晶晶的,可是有人告诉他说,他念叨紫霞仙子的名字更多更多次的时候,悟空呆住了。






以前看大话西游,是觉得好笑,可现在想想,却觉得讽刺。我的舅舅,千万不要象大话西游里的悟空,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的很好,却在梦里泄露了的心事。






舅舅的婚礼准备的万事具备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是放寒假我从学校回家的一天晚上,我们全家都打算去睡了,突然间门铃乍响,不是礼貌性的一声声响,是不甘心不罢休的一串串响,门开处,站着陈妮,她还是无懈可击的漂亮,浅灰的窄裙,水粉的贴身毛衣,紫红的大披肩和长靴,艳光四射,那么娇媚的可人儿,脸上却带了点豁出去的愤怒。






舅舅见到陈妮颇意外,问,“妮妮,什么时候从北京赶回来的?”






“刚下飞机,”陈妮居然没顾全礼貌和我们家人打招呼,直走到舅舅面前,抬手欲掴舅舅一掌,却被舅舅抓住她的手腕,陈妮挣扎无果,红了眼眶。和多年前飘着茉莉香的一个夏夜一样,舅舅温柔的环住陈妮,让她靠着他的肩膀哭,嘴里轻哄着,“好了,冷静一点。”






陈妮声泪俱下,“你要结婚,也是先轮到我,怎么是别人?”






这个场面太惊人,外公外婆,我爸我妈全傻在当地做声不得,我纯粹福至心灵,抓起舅舅的钥匙外套拿给他,舅舅感激的瞥我一眼,把陈妮带出去了。






陈妮走后,我妈惊诧,“我们家明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好象很乱是不是?”






我爸百年不遇的责备我妈一句,“少胡说,家明不是那样的人。”






舅舅的婚礼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的进行,然后结束。“圆满漂亮。”外公是这样说的。我不甚了然圆满漂亮到底是怎样,我只象提线木偶一样,人家拨我一下,我动一下,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知道自己见了好多不认识的长辈,见长辈的好处是,我的荷包变很满,这一点很重要。






上飞机飞温哥华办另场婚礼的途中,我和舅舅狂睡,好象刚做过很多天苦工,筋疲力尽了似的,睡的昏天黑地。下飞机的时候舅妈一路笑,说我和舅舅一大一小,睡的象两个孩子。与舅妈相处这些日子,我有点喜欢她了,她漂亮,高贵,有学识,谦逊,人也会说话,这些优点在她身上表现的十分得体,不会让人有压力,假如一定要找她的缺点,那就是太合理了,她是个合理的,中规中矩的女人,她的身上缺少生动与惊喜。






温哥华的冬天有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棉絮样撕撕扯扯的落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雪,只觉希奇兴奋。去了几天没帮任何婚礼的忙,只管和舅妈哥哥姐姐家的小朋友玩,滚雪球,打雪仗,舅妈家一家人都是好人,和我爸妈一样,有点罗嗦,是老百姓都有的那种罗嗦,罗嗦的让你安心,消除了我不少身在异乡的恐惧。






玩过几天,对温哥华的主要道路有点熟悉了,说实话,这是个美丽干净的城市,交通方便且简单,比我呆的那个城市住起来舒服很多。曲冰舅妈说,以后可以来这边修学位,有亲戚在这里,申请学校很方便。我当然同意,我喜欢温哥华。






舅舅对温哥华似乎不陌生,他说他以前来过这里旅游。来温哥华后,他对曲家的亲友,保持着一贯温文有礼的态度,对身边的人也都体贴亲厚,闲的时候他看看报纸,静静的听MPS,我有次拿他的MPS听,其中一曲“这么远,那么近”居然歇斯底里的录了十遍,黄耀明无休止在那里唱 :






命运就放在桌上地球仪正旋动,找个点凭直觉按下去可不可按住你?是谁在对岸露台上对望互传着渴望,你熄灯我点烟,隔住块玻璃隔住个都市自言自语地共你在热恋,在池袋碰面,在南极碰面,或其实根本在这大楼里面,但是每一天,当我在左转,你便行向右终不会遇见。






而张国荣用他那一口纯正的广东话念着超级玄的OS,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住是窗外面飞过既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们人生里面唯一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






这是首我听一遍就被憋的会想扁人的歌,完全不知道歌手到底在唱什么,可我亲爱的舅舅一听就是十遍甚至更多,他的行径很够另类。






舅舅婚礼前夜,我用舅妈的电脑上去自己的邮箱,里面有小舞给我的一封信,她寒假没回家,努力打工,试着筹足自己下半学期的生活费,小舞在信里说,我的男朋友令狐冲前些天,在一家电影院前面与肖瞳瞳当街拥吻,场面惊天地泣鬼神,当时围观者众,且给予吻者如雷掌声。






我没回小舞的信,客观上讲这件事情我不需要说明什么,本来我也一直没公开承认阿冲是我的男朋友,现在这个结局也不错,或者可以符合某些人的期望,只要不是大家都不高兴就可以,我无所谓。恩~~,有点点受伤,一点点而已。






西式的婚礼确实浪漫,也不象中式的那么烦琐,舅妈披着白色的婚纱,端庄优雅,缓缓走在教堂的红毯上,风琴奏着美丽的婚礼进行曲,我觉得自己几乎是流浪到某个电影片段的场景里去了。教堂的门被晚到的客人打开,室内的光线由明到暗瞬息变换,音乐悠扬而清亮,牧师用英文问舅舅愿不愿意娶舅妈为妻子的时候,舅舅竟停了两秒,大概是不想在上帝面前撒谎,直到牧师问第二遍才答yes。这一刻,我觉得忧伤,不是悲哀,不是怨怒,我只是觉得忧伤。有客人把教堂的门打开,又关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晚到的客人,如此扰人清净~~~






我没和舅舅打招呼,独自离开教堂,随意上了辆公车,车子随便开,我随便的坐,随便到哪里去。天气很好,眼前远远近近的都是白雪,天上深深浅浅的都是蓝天,车到终点,居然是哥伦比亚大学附近,我下车,站在站牌下,看着人流在身边晃荡,直至只剩下我~~,也不是,还有个男人就在我旁边,穿件设计大方得体的黑大衣,围着条深紫色的围巾,随意的靠着站牌翻一本书,我不太确定他是从车上下来还是一直就在那里,不过,有什么关系?






不想乱走迷路,索性没动地方,我打算等下班车来就坐车回去,不过,到底我该坐几路车?算了,见车就上,问司机。定下心,摘保暖的手套让手指裸露在空气里,我的手也需要自由呼吸,然后我发现,靠着站牌看书的男人有张很中国的脸。温哥华的华人不少,他是中国人也不希奇,不过在陌生的地方,身边站着个同类,心里总是安稳踏实一些。我的同类个头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我站在他身边,半低头,能和他欣赏同一本书,还是中文书,真是太难得了,我反正无聊,就描了几行,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存在的理由,你当下也许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而这正是天堂的功用-----“






天堂的功用?我思忖,第一次听说天堂是拿来用的,有意思-------






“天堂是为了让你认识你在人间的一生,一说到天堂,大家就想到极乐花园,以为天堂里可以在云端漂浮,可以在山颠河畔发懒,可是美丽的风景,假如不能让人得到安慰,他就没有意义。这是上帝送给你的最佳礼物,让你有机会了解,你一生中发生过那些事情,并解释原因,这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份宁静-------






我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可是天晓得,在这个异国的车站,清冷纯净的冰雪天地里,顶着蓝,透到极致的天空,我竟站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耐心的读完了小半本书。风吹的很淡很淡,空气爽洁清新,蕴涵着雪和松枝的味道,我的手很冷,但是心里很平顺,我知道我眼前车来车往,身边人来人去,没人理会我,我也没上车的打算。奇妙的是看书的同类好象也没有想去哪里的打算,他没上任何一辆车,也没有走开到别处去,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宁静的气息。






直到我看的有点累了,跺跺脚,喘口气,那男人回过头来,望着我浅浅的笑,他年纪应该大我很多,下巴上密密的丛生着一层胡碴,相貌也实在谈不上是帅气,但眉毛干净工整,尤其,他有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喜欢这本书?”他问我,真好,说中国话的,还是很好的普通话。




“恩。”我点点头,这个人给我种熟悉感,好象我认识他有很久了的似的。




“送给你看。”




“我楞住,”意外,“你送给我自己怎么办?"


“我看过很多遍了。”他说,他说话声音醇厚温柔,我应该在哪里听过。




“来,拿去。”他拉过我的书,把书放在我掌中,他的手和我的一样冷。




我好象不能拒绝,可这样接受下来又不好意思,想说句谢谢,还未等我开口,他却先道了再见,“我还有事情,先走了,你记得乘#44车回市区,就不会迷路了,拜拜。”




我握着书,望着在前面雪地上走远的黑色背影,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这个人知道我会迷路吗?他看过的书为什么还要靠在这里看?他象是突然掉在我眼前的神。





我等到了#44路车,坐在温暖明亮的车厢里看那本意外的,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书,书的名字叫《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






对于我的失踪,曲家的人和舅舅都很着急,我回去后有认真的道歉,至于失踪的理由,我无奈撒谎,“我被婚礼刺激的有点神经失常,疯狂的想找家婚纱店,看有没有我能穿的,最好可以拍照留念。”






对于我的屁话,有几个人信我不知道,但大家都还体谅的说,“年轻就这点好,偶尔疯狂可以理解,而且很可爱。”曲家的人,善良的让我愧疚。






我舅妈后来还想真的帮我借婚纱拍照,我惶恐拒绝,只借她的婚纱穿上,象征性的照了两张相片。舅舅拿着我的婚纱照片笑话我,“象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全无气势。”






真是`~~当然全无气势,我只是说胡话,根本就没想那样穿啊。






假期很快结束,终于要回家了,我的行囊里多了很多礼物,但最被我珍惜的,是那本书叫做《在天堂遇到的五个人》的书。






舅舅婚后,我们家的日子是一贯的很传统的温馨甜蜜型,家中的新成员舅妈是个好女人,有她在,我偷懒少做了一些家务,以至于连向来惜言如金的外公都看不下去,数落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没见头脑多发达,可该如何是好?”






我回敬外公,“我对自己的要求没一定说要如何就好啊,所以~~”我耸耸肩,表示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气的外公躲到报纸后面去不出来。






学校开课,我必须重新面对我的室友和所谓的前男友,这些都还能承受,我比较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寒假过去,我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怨女?据闻,我成了被令狐冲抛弃的秦湘莲,而一向甜美可爱气质形象属于一流的肖大小姐则成了坏女人狐狸精,令狐冲就是秦世美~~~,靠,真是复杂透了。






我尽量装耳聋,带着股死猪不怕烫的精神,继续参加拳击社的活动,见到师傅和往常一样招呼,“给师傅请安。”






阿冲曾想向我解释什么,我没给他机会,其实也没必要解释,移情别恋很正常,有些事情讲太白也也未必好听,我只对他说,“我了解的,没关系。”






“我们还是对好师徒?”阿冲向我确定,我肯定的点点头,做出副一笑抿恩仇的豁达,事实上我与阿冲之间实在没什么。






比较头痛的是肖瞳瞳,我以为我能与之保持住不痛不痒的关系,不过,终究还是有变化,就算我不躲人家,人家也要躲我,我都这么大方了,也不知道她别扭什么?肖瞳瞳最近都没再逼我们做美容去角质,搞的我乱不适应,还要站在她铺下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问,“美女美女,看我最近的皮肤有没有变差?”






肖瞳瞳敷衍我,“不错,容光焕发。”






我的容光焕发在小舞眼里就是不正常,她说,“你不高兴就说啊,不用装的很高兴。”






我只得百般解释,我确实没装,我没有不高兴,当然也没有很高兴,容光焕发的原因是春节吃的太好,玩的太爽。






好容易小舞确认了我的情绪绝对正常之后,又有了新的怀疑,“你好诡异,就算没投入太多感情,好歹也是失恋吧?一点的伤感都没有?你到底懂不懂感情啊?”






“不太懂。”我老实承认。






“给你看,受点教育。”小舞拿一盒碟片,“喏,《东京爱情故事》,经典,拿去学习,学好了写报告给我。”






我暗暗咬牙,现在任谁都能逼我写报告,想累死老娘~~~。晚上利用电脑看了会儿小舞介绍的《东爱》,勉强拉完一集就去睡觉了,没看出任何玄机。真是,看一套连续剧就能让人懂得感情,这种想法只有小舞这么天真的人才会有。再说,谁要懂得感情呢?太多的感情只会影响人类在追求快乐方面的专注程度。






一天下午社团活动,师傅阿冲教我一个动作,因为他的手要纠正我胳膊的高度,与我的距离比较近,被进来的肖瞳瞳看到,当时阿冲就有几分脸红尴尬,我是没觉得怎样。结果肖瞳瞳吃晚餐的时候,就扬着甜美的笑脸向我下战书,“喂,黎咏哲,我不会输给你的,我会让你一败涂地,丢盔弃甲。”






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肖瞳瞳是我比较熟悉的,总比不阴不阳躲我的时候强,我立刻浑身舒畅些,也懒得揣摩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接下战书,乱七八糟的答,“好,一拼到底,看谁笑到最后。”嘿嘿,上帝作证,我根本不知道要和她拼什么。






肖瞳瞳在我身边坐下,象以往一样,把碗里的炒蛋全丢给我,“帮我吃掉。”我遵命,嚯,总算恢复原状了。






倒是唐可欣在一旁惊的手脚发抖,细声念叨,“瞳瞳,这也太过分了,你抢了人家的男朋友,还这么,这么~~~”






“吃你的饭,没你的事情,少说话。”瞳瞳一昧的霸道,接下来她又发出邀请,“这个星期天,我们开舞会玩吧,要化妆舞会,大家都打扮的漂亮点,学校附近的那家PUB包场不算贵,大概每个人摊------”






肖瞳瞳想开舞会,谁会不去呢?一定要捧场啦------






开舞会那天的天气热到离谱,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才三月就能热到30度,也好,方便美女穿上漂亮的衣裙。我挑了条军绿的九分裤和一件带拉练的黑色背心,本来不想戴首饰,为了让自己的外表不是那么不修边幅,只好在愈发长的辫子上挂了只银制带流苏的饰物,看上去好歹隆重了点。






舞会进门的时候有人发面具,有各色动物的,还有精灵和怪物的,最恐怖的大概就是白雪公主和王子的了,我捡了只蓝精灵面具戴在头上。一进PUB,里面群魔乱舞,每个人都顶着只不是人类生物该有的脑袋,晃来晃去,极尽古怪之能事。






与我同来的小舞拿的是只可爱的小熊,我紧拉着她,叮咛,“熊,紧跟着我,你是我舞伴哦,等等千万别被冲散了。”我打算今天晚上只与熊共舞,其他物种就算了。






跳了N圈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肖瞳瞳,她纤秀飘逸,穿了件裸肩吊带的水红长裙,戴的是白雪公主的面具,小鸟依人的靠在一只僵尸的怀里,简直无可救药,她连化妆舞会都要装公主。






PUB的冷气虽然开的强劲,可是空气浑浊,加之玩的太尽兴,我和小舞挥汗如雨,刚才那曲吉鲁巴转的太疯了,消耗了太多体力。混去吧台那边要东西喝,吧台那里人满为患,只好又转战到门口的大冰柜前面,一样也还是要等,只得站在那里和小舞鬼扯,“晚上要去唱KTV吗?糟糕诶,最近都没练习,新歌不会唱,被我舅舅荼毒的只记得住老歌。”






小舞在我身后问,“你舅都听什么歌?听你提起来你舅来,不是还挺跟的上时代的吗?”






“哦,我舅啊,王菲,蔡琴,罗大佑,够老吧?还有我从来没听懂过的黄耀明,最近又迷上一个俄罗斯的歌手,那歌手飙很高的高音,根本就不象是地球生物能发出来的声音,毫无人性。叫什么名字来的?”我仰头苦想-----






“喂,小姑娘,你要什么?快点撒。”轮到我了,卖冷饮的大娘在大雪柜后面扬着嗓门吆喝。






我连忙答应,“绿豆冰棒,我最喜欢绿豆冰棒,”转头问半天没吭声的小舞,“你要什么---”呃~~人呢?我身边站着个穿黑色衬衣浅灰长裤戴狐狸面具的男性公民,我摘了面具,扭头看一圈,小舞跑去哪里了?






“被一只狼抢走了,”狐狸好心告诉我,“假如你找的是只熊宝宝的话。”






“是,我找的是只熊宝宝。”我向狐狸道谢,“谢谢你,那你知不知道狼是谁?”






“对不起,我不认识。”狐狸尽量在一片喧嚣的舞曲里放大音量跟我说话,以至声音有点失真。






卖雪糕的大娘拿出只绿豆冰棒,用超充足的肺活量跟我说明,“绿豆冰棒,最后一只哦,包装袋开了条口子,你要不要?不要就换别的。”






“不用换不用换,”我接过棒冰,见身边的狐狸要了瓶矿泉水。他的衣着很保守,黑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面第一颗纽扣,身材也不算好,跟我差不多高,还有点小肚腩,应该不是学生吧?我认识的同学都穿款式新潮的T恤?恩?肖瞳瞳哪里找来的大叔?






撕开棒冰的包装纸塞到口里,天`~完蛋了,我的嘴唇与被冰到象北极玄冰那么冷硬的冰棒亲密接触之后就密不可分,我从来没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任是跟谁说都没人会信,嘴唇被冰棒粘住???!!!






想硬把冰棒拉下来,又很痛;



想叫人帮忙,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淹没在劲爆的热舞节奏中;



想等冰棒慢慢融化,那时候我的嘴唇会不会被冻伤?






要是被人知道黎咏哲的嘴唇毁在一只冰棒上我还活不活?噢~~不行了,真的好痛哦,我身边的黑衣狐狸拎着瓶矿泉水好整以暇的等找零钱,我也顾不得别的,抢过他手里的水瓶子冲出PUB,希望能救到我的嘴。






这真是要多丢脸就多丢脸的事情,PUB外的街边,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我弯腰侧过头把矿泉水倒在我的嘴上,以期能达到快速解冻的效果。我好恨,为什么矿泉水是冰的?






“用这个好不好?这瓶是没冰过的。”是仍戴着面具的狐狸大叔,刚才他跟着我跑出来后就立刻进去了,原来是帮我另取一瓶水。“来,我帮你。”他扭开瓶盖,小心的轻扶着我的头,他说话声音好熟悉哦。






温凉的水流过我的唇,一波又一波,之后感觉到一阵轻松,哗,终于得救。我站直身体,揉着冰凉疼痛的嘴唇,道谢,“谢谢你,真是救我一命。”






狐狸摘下面具,露出张干净端正的面孔,他不够帅气漂亮,却有两道工整的眉毛,眉毛下迎着我的是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我呆在当地,恍如回到冰雪晶莹的温哥华的蓝天下。






我的妈啊,神迹降临之前打个招呼不好吗?这样很吓人诶,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的乱跳起来,再跳下去会不会生病?






笑意在狐狸的唇边一点点加深,看样子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了,瞅着我手里的冰棒,他说:“刚才的场面太奇怪,我看到一个小美女几乎被冰棒杀掉,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故做镇定的把稍微融掉些的冰棒塞到嘴里,这样或者能让我冷静点,反惹的狐狸大笑,指着我,“你~~你~~怎么敢吃这只肇事的冰棒,还不丢它到水沟里去报仇雪恨?”






我乖乖把冰棒丢掉,他递水给我,笑声未落,道,“来喝点水吧。”我就乖乖的喝水,脑子在空白状态中勉强抓到点灵光,总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为什么你在这里?不是在温哥华吗?”“






“我在这里工作。”狐狸避重就轻,反问我,“你在附近的大学读书?”






“对,”我飞快的自报家门,“外语系一年级,黎咏哲。”






“哦,很巧。”狐狸双手抱胸,温雅浅笑,眉宇里带着点耐人寻味的无奈与沉思,他点点头,“进去吧?你不是要找你朋友吗?”






我跟他重进了PUB,不过再没戴回那只蓝精灵的面具,他也没戴回狐狸的面具。舞池里人挤人,我实在找不出哪个是小舞,和小舞一样穿长棉布裙子的女生怎么会这么多?还有,必须承认,其实我心不在焉,所以不能目光如炬。我担心刚才自己又是水又是冰棒的,我的妆一定花的一塌糊涂,腮红掉了吧?口红脱落了吧?






音响换了慢歌,狐狸很绅士的问我,“长辫子精灵,要不要跳舞?”






“好。”我答应,把我的手放到他柔软宽厚的掌中,有缺氧的感觉,呼吸不稳,第一次为跳舞感到紧张,我会不会表现太差踩到他的脚?近看他的面孔,知道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浅浅纹路,不过那些纹路并不显得老态,只多了分沉稳与成熟。






“你的舞跳的不错,是谁教的?”狐狸挑着好看的眉毛,好奇的问。






“我舅舅。”我微笑着说,语气里有几分骄傲。感谢舅舅,感谢上帝,我的舞步与他的,每一转身一侧步,简直配合到天衣无缝。






旋转在眩目的灯影里,我满怀着欣喜,我喜欢这个舞会,喜欢遇到的人,喜欢他叫我长辫子精灵,喜欢现在的这首曲子,是蔡琴的老歌,“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这正是月圆时候,明月照满西楼--------”






或者我不该去洗手间补妆,再出来回到吧台边的时候,我没看到戴着狐狸面具的儒雅男子,不会吧?去了哪里?我在舞池里转悠,每见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就去研究人家的衣服,可没人穿扣子扣到领口的黑衬衫。






寻找狐狸的时候,我被穿红色长裙的白雪公主抓到,“黎咏哲你干吗不戴面具,这样犯规哦?”我敷衍,“好啦,这就戴,”手里没动作,眼睛四下搜寻。



白雪公主拉我的手,“我们去跳舞。”






“不要闹,我找人。”






“找谁?”






“找~~”我语塞,才懊恼的想起,我没问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无助,“找单小舞。”






白雪公主摘了面具,露出张娇嫩粉红的俏脸,嗔怪,你的朋友应该不只单小舞一个人吧?






“当然,不过我的舞伴就她一个。”我胡乱答,前面有个穿黑衬衣的,我丢下肖瞳瞳冲出去,拉住,“喂~~”






那人回头,是只鳄鱼,鳄鱼比狐狸高,足比我也高出一个多头,衬衣扣子散着两三颗。他摘下面具,面具后的脸孔斯文清俊,是在拳击社经常被阿冲罚俯卧撑的姜佑谦。他望着我,很高兴的样子,“黎咏哲?是你啊,跳舞吧?”






我失望透,恼火透,重戴回面具,淡淡的,“好啊,跳舞。”这些人真没创意,怎么都不叫我长辫子精灵?






直疯到半夜,舞会散场,我终于见到小舞,他和一只老虎相处的不错,老虎把面具摘下来,是小舞家亲爱的梁老师,就知道是这样~~~。不过我倒记起一件事情,找肖瞳瞳,“喂,你今天请来的人里面除了学生和老师还有什么人?”






肖瞳瞳笑的很坏,一字一顿,“不,告,诉,你。”






吼,恨的人牙痒痒。






我没找到我的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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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外婆,其实,就算我爸连着几天见一个叫曲冰的女人,也不代表那就是外遇是不是?可是仔细想想,假如不是外遇的话,我爸应该也没清闲到每天都有时间跑到外面跟一个女人喝咖啡吧?






微风咖啡馆坐落在一条热闹商业街,名为微风,其实不那么低调,而且还很威风,整个咖啡馆的设计,居然是两面向街的部分全镶嵌上透亮华丽的玻璃窗,顾客的座位隐藏在一丛丛绿色植物和淙淙的水帘后面。我和外婆下车,步行小段路到咖啡馆附近,外婆熟门熟路的躲在街边一棵黄桷槲下,我紧随其后,透过明净的大玻璃窗,我看到父亲确实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女子不比我妈漂亮太多,但绝对比我妈年轻很多,单这一点已经很占优势了,而且气质上看起来也比我妈更柔和,我妈很多时候带着点霸道的,任性的味道。品着咖啡的父亲和那个叫曲冰的女子似乎谈兴甚浓,也很投入,两人都蹙着眉头,为什么事情很困扰的样子,一对男女能为什么事情困扰?这个~~是有点危险。






“怎么样,外婆没骗你是不是?”我家太君在我耳朵边说,搞的我心烦意乱,我挠挠耳朵,嘀咕,“就算你是对的又怎样,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得意吧?”






“我不是得意,”太君愤愤,“我是说该怎么对付你爸和那个狐狸精。”






“回家再说啦,”我伸手拦车,心情不好,跟外婆要钱,“拿钞票来,我没钱付车费。”






我很懊恼加委屈,我不过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啊,干嘛让我去亲眼目睹我爸和别的女人幽会的事情?我宁愿眼不见为净,回家后跟外婆闹,“别问我哦,我没主意,你和外公商量怎么办”






“你外公让我不要管,”太君悻悻,“说要发现也由你妈发现去,哼,你看你妈每天忙里忙外的,等发现都什么时候了?搞不好那女人肚子都大了。”






哦哦哦哦~~~,我蒙眼睛,不要设想那个画面,勉强冷静,“我觉得外公说的对啊,还是等我妈发现吧。”随后又觉不好,我都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在我妈面前装不知道,好为难,忍不住抱头呻吟,“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个,怎么办?”






“你跟你妈说,”太君献计,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她的最终目的。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妈说?就算大家都不愿意面对这个,也轮不到我来面对吧。”我耍赖,“全家我最小诶。”






“我说了一定被你外公骂死,你说的话没人会拿你怎么样,就是因为你最小嘛。”外婆给我个理由。






“这样不公平。”我抗议。






外婆老奸巨滑,威胁,“你也不想看到我和你外公闹矛盾吧?”






呃~~理屈词穷,我不能看到这个结果,所以,我老老实实钻进外婆做好的套子里,去当被轰的炮灰,真是崩溃,我电话给舅舅,“救命啊------”






外公回家的时候,我和外婆都装没事,外公很疼我,还特别买了我爱吃的卤鸭舌和水果。初秋天气,家里飘着菜香果香,本是副温馨安乐的画面,怎忍心就让这经营多年的美好付诸流水?这样想着,我就好难过,很生爸的气,我也很气那个叫曲冰的女人,年纪轻轻,相貌温雅,找什么样子的男人找不到?非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搞什么嘛!听说,现在的好男人,要么就结婚了,要么就是GAY,难道是真的吗?也未必吧?我们家舅舅就是个好男人,怎么都没见哪个女人哭着喊着要嫁呢?说穿了还是这些女人没眼光。






唉`~,我爸,疼我妈疼的跟什么似的。记得前两年我妈单位组织女同胞同去做体检,我妈因连夜开工太过辛苦,白天在家补眠,报社的同事电话往家里催,叫我妈快去医院,我妈嫌烦,用电话轰我爸,“你叫她们不要烦,我不去我不去~~~”结果,我爸去了医院。那天的女员工是做妇科检查,全部女同事哭笑不得的看着我爸姗姗而来,亲自与院方商量,能不能把她太太的检查挪到第二天。这件事情至今在报社传为笑谈,有人提起黎宗瀚,都取笑曰,他和他老婆好的一个人一样,甚至能改变生理特征,替太太去做妇检。我爸对我妈好,其实是我们整个家庭稳定的基础,也是我觉得幸福的力量,我无法想象,我爸真出轨了,对这个家会有什么样子的影响。还有,我怎么跟我妈说?她会不会在我面前崩溃?我有安慰我妈的能耐吗?






舅舅果然体贴,特别早下班,比我妈先回家,还带了个样貌很阳刚的女人回来。这大概是舅舅回国后第一次带女人回家,他给我们介绍,“我助手,季程,叫他阿程或程程都可以。”






季程很高,也挺魁的,不是说胖,而是宽肩窄臀细腰的,有点男孩风范的魁。她其实很漂亮,长眉大眼,穿洗的泛白的牛仔裤和黑色衬衣,短发,皮肤晒成巧克力色,那应该是一夏的海风和阳光养育出的成果,没化妆,只淡淡的涂一层蜜色唇彩,整个人象颗黑珍珠一样,隐隐蕴着光芒。






季程是随舅舅到我家拿我舅忘记带去设计院的一份图纸,等在客厅的时候与我闲聊几句,待舅舅出来跟我舅说,“你家这位小姐真是可爱,一定迷倒不少男生。”






我舅撇嘴,“没有,你太夸奖了,她从来不知道被男生追是什么感觉,连情书都未曾收到一封过。”






季程洋派的侧头耸肩,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闪出星亮光,说,“男人欣赏女人的水准是越来越差了,遗传基因不好。”






我舅笑,不置可否,送季程出门。






季程走后外婆偷偷跟我说,“看样子这个不是你舅的女朋友,还好,象个男人婆,我不喜欢。”






对于我爸的外遇问题,舅舅竟和外婆一样,指派我去跟我妈讲明白,他一贯的冷静,分析,“事实是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还不知道,你们只是看到喝咖啡的两个人,别说是连着三天,就算是连着十天在一起喝咖啡,也不代表什么。”他还特别看着外婆说,“除非你看到他们有亲密动作,事实上没有对不对?”外婆想争辩舅舅不给机会,指着我说,“既然有怀疑,也别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你妈,剩下的问题是你妈和你爸的,我们不可以再插手。”






外公端坐沙发一角看报纸,眼睛从报纸上缘扫射外婆,凉飕飕的,外婆再没吭声,我挣扎,“舅,很难开口诶,可以不要我说吗?”






“不可以啊,”舅舅大手抚抚我的头发,安慰我,“不要担心,你是小孩子,没人会把你的话当真,所以你最安全。”连舅舅都这么说了,我更没办法推辞,再说,反正有舅舅在,我少许安心点,有状况他会帮我的。






很另人为难,我妈竟是和我爸一起回来,夫妻二人与往常一样,女走前,男走后,我爸帮我妈拎着公文包,正商量着什么。我很没种的窝在厨房抢着洗水果,抖着嗓子招呼,“爸妈,回来了。”






“回来了。”我妈扬着喉咙和大家招呼,她心情不错,也没换身上的蓝套装,直接进来厨房摸摸我的辫子,近乎习惯性的挑毛病,“怎么辫子都编不好,毛躁躁的,非得我编才利索吗?”






我没胆子吭声,我妈直接进入下个话题,“女儿,有收情书吗?有没有人约你去看电影?”






“没有。”我答。






“是你逊还是那些男生是瞎的?”我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是我逊。”我把水果孝敬给我娘一个,赔笑。






我妈很不甘心,表情不爽,她堂堂前校花的女儿居然如此不争气另她心理不平衡。我心里有事,开不出玩笑,只得干巴巴说道理,“不受男生欢迎对我的生活没影响,这个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又不是说每天收情书到手软我就因此变的更有价值-------”






错错错,我妈叫起来,“女人得不到异性的爱,就得不到同性的尊敬,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亏我妈是新时代女性,我怒,“这话谁说的,过分,这是千古最错的道理。”






“张爱玲说的。”舅舅挤在厨房门口做注解。






“她一定死了,”我恨恨的,“这种道理也讲的出来,一定是因为没男人爱她所以憋死了,没出息。”我忘了我爸外遇的事情,只顾惩口舌之利。






话没说完我妈来掐我脖子,我爸大笑,“咏哲,你不能诅咒你娘的偶像。”






听到我爸的声音,我方又想起曲冰,不想再和我娘纠缠,飞快道歉,“好嘛,对不起,张爱玲长命百岁。”






“屁咧,人都死了好多年了,”我妈苦口婆心的念我,“跟你说多读点书,就是不听,也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什么!与同学相处,肚子里有货,好歹也装装门面,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籍是女人最有效的美容霜,就算你读不懂米兰昆德拉,最次最次,偶尔深沉的说句,往事回忆一次脱一层皮这样也好啊-----”



“张爱玲的往事都那么惨?”我瞟着在客厅与外公聊天的老爸,舅舅仍靠在厨房边上,在低头喝茶,嘴角挂着笑,外婆心不在焉的把西兰花切成一块块的围在盘子边上。






我妈继续念我,“不学无术,是李碧华,黎咏哲,今天晚上你给我读完一本--------”






狠心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我闭着眼睛大声说,“妈,我爸有外遇,今天下午,他连着三天在微风咖啡馆和一个女人幽会。”哈,终于说出来了,觉得舒服了点,可心仍吊在半空。






我舅一口茶水全喷在地上,靠在门口咳嗽,指着我,“我们让你讲,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并在这种时间。”我没敢还嘴,家里除了我舅也没别人说话。






我妈看看我,再瞅瞅客厅的老爸,神色惊疑不定,好在没象我想象中那样崩溃,先反问我,“什么叫今天下午,又连着三天与别的女人幽会?”






我结巴,“不是,我说错了,是每天下午,连着三天。”






“黎宗瀚?”我妈很有威严的叫我爸。






我爸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巡了一圈,自言自语,“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消息来源是你手机里的短信,”我立刻供出外婆,降低自身风险,“是外婆用你手机玩的时候看到你的短信。”






我爸有点尴尬,手筢筢头发,最后面对我妈说,“不是幽会,曲医生是我打算介绍给家明认识的,你也认识她,就是我们同学曲华最小的妹妹啊,你不是有段日子还和曲华的大妹妹曲霜走的很近吗?后来嫁去澳大利亚的那个?”






“对啊,”是,我妈想起来,恍然,“不是说她们一家移民去温哥华了吗?”






“前些日子我不是去医院采访一个院长吗?正好碰到曲小姐,她还是喜欢国内的生活习惯,现在那家医院做心理医生。”






我舅不咳嗽了,他沉默着拿拖把将瓷砖地上的一滩水渍擦净。我怎样也想不到,我和外婆爆出来的八卦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按理说,我爸没外遇我该高兴的,可看着沉默的舅舅,我没来由的觉得有点难以解释的失落。






外婆与我相反,则是难言的兴奋,她搓着手在空间不大而且还站满了人的厨房走来走去,然后站定在舅舅面前,“家明啊,可以吗?






舅舅直起身,温和的看着外婆,说,“可以啊。”






我听到外公在客厅喊,“家明,宗瀚,来看看,今天晚上我们喝哪一瓶酒好?”






我的舅舅就这么着答应了。我爸用了了整个晚饭的时间介绍曲冰,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心理学专家,比舅舅小几岁,交过几个男朋友,但是时间都不长,曲冰眼高于顶,却对相片里的舅舅一见倾心等等等等-------,看样子我爸这三天的咖啡没白喝。






外婆特别给我爸倒酒,我爸谦逊,“不好意思,让妈担心了。”






“是我这个老太婆想多了,”外婆给自己找台阶下,“人年纪大了难免糊涂,喏,你这几天才辛苦,来,多喝点。”外婆又给我爸满上一杯。






我妈大概喝的有点茫了,就老爸的外遇事件做个很经典的总结,道,“我听咏哲说的时候就不太信,宗瀚不可能外遇啦,他的内裤穿的时间久了破了个小洞还继续穿,有外遇的男人应该是买几打新内裤才对。”






外公外婆又气又笑,我爸脸都红了,舅舅说,“我明天买几打新内裤给姐夫。”






若冷眼旁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家都和乐美满的让人羡慕,可我总觉得这样的和美下暗流汹涌,舅舅眉宇间浅浅的忧郁,我一向不多事的老爸自作主张去给舅舅牵线搭桥,这一切种种,都变成我心里不能完全安定的部分。






晚上,我睡不着,去厨房喝水的时候,看到舅舅房间亮着灯,忍不住敲门进去,舅舅在画图,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很突兀的问,“舅,你有没有不开心?”






舅舅避重就轻,“做人哪得时时开心,偶尔快乐一次即可。”






我很认真的对舅舅说,“我最爱舅舅了,我总是希望,你能时时开心,偶尔不快乐一下即可。”






舅舅从一堆图纸里拔出他的眼神,望着我,笑了,写字桌上的灯光透过他垂下的发丝,在他的侧面上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觉得舅舅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反而更忧郁,忍不住上前抱抱他。






舅舅的大手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叮咛,“太晚了,去睡吧。”






在我回学校之前,我听到我爸妈和外婆都在热烈计划着心理医生曲冰与我舅的见面日期,我很不甘心提出反对,“心理专家生的小孩多数有神经病。”我的话只招来我妈一顿数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就这样,秋天的时候,我舅开始谈他的恋爱,只是谈恋爱。






肖瞳瞳在秋风起时居然闹失恋,有天中午,我回寝室的时候见她在窗前掉眼泪,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身上,有种朦胧光的效果。肖瞳瞳一向生的清秀可人,此时束着马尾的侧面看起来更是带了种弱不胜衣的娇柔感。可欣和小舞正一左一右的在那边劝。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肖瞳瞳的男朋友是谁,好象每天在楼下等她的男生长的都不一样,天晓得她到底跟哪个失恋?再说,不过就是失恋嘛,能有多痛?但是基于室友和平共处的原则,我不能这样和脆弱的肖瞳瞳说话,或者装点深沉比较合适。走到肖瞳瞳面前,搜肠刮肚,想找几句人话出来,又要应景又要深沉~~我就说,“节哀顺变,有些事情忘掉比较好,多回忆一次,多脱一层皮。”






噗嗤一声,肖瞳瞳笑了,手蒙住脸,笑的花枝乱颤,小舞冲我举大拇指,“你强人,我们劝这半天不敌你一句话。”






可欣说,“好容易见狗嘴里吐出回象牙。”






肖瞳瞳笑了好久才冷静下来,边喘着气擦眼睛,边损我,“好笑的就是狗嘴里长出象牙来,天啊,黎咏哲,麻烦你下次不用说人话,你说人话的效果一点都不好。”






气死人,我打击回去,“节哀顺变的变,是大便的便---------”






人际关系永远是人生最重要的课题,剪不断,理还乱,表面上我与肖瞳瞳是这般玩笑,内里却千疮百孔。我在很多年后可以读点张爱玲的时候,见张爱玲写过一句话,“人生没有哪件事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甚以为然。






肖瞳瞳自称失恋后的几天,小舞给我传了条小道路消息,原来肖瞳瞳不是失恋,是被我的拳击师傅阿冲给教训了一场。阿冲教训肖瞳瞳的原因是,肖瞳瞳对外宣称,黎咏哲是扩招进来的学生,此女天性凉薄,面目可憎,人又恶毒,且眼高与顶,给黎咏哲写情书只有一个下场,就是黎咏哲一定会把情书当笑话念并躲在寝室狂笑。肖瞳瞳在讲我这段是非的时候,恰逢我师傅路过,他立刻义正词严的跳出来回护我反驳肖瞳瞳,最后,令狐冲把肖瞳瞳给弄哭了。这就是肖瞳瞳那天在窗下落泪的真实原因。我只能说,肖大小姐不愧是我的好同学,她或者不是我的朋友,但她真的很了解我,我其实就是那种,假如有人写情书给我,我会当笑话看的人,但这不代表我眼高于顶,我只是不太相信感情这回事情,我认为恋爱不会让人变的更快乐,只是因为更麻烦,更忙碌,所以,日子好象充实了,但未必就更快乐。






至于我是不是扩招进大学的学生这件事,我更是一笑置之,肖瞳瞳会在乎这个,我不会。反正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这样互相瞧不起的,正式考入的瞧不起扩招的,白领瞧不起蓝领,城市瞧不起乡下,沿海瞧不起内地,钱多的瞧不起没钱的,贵族瞧不起爆发户,就算当了国家主席,国家主席可能还被超级大国的总统瞧不起,别以为当大过的总统就了不起,总统也是地球人,地球人会被外星人瞧不起。只要是人,就算在这一部分博得尊重,可另一部分也会被人瞧不起,这么闹来闹去,何苦呢?被人瞧不起认了就是,我才不硬撑呢,累死。






对于我师傅令狐冲当众人回护我的行为,小舞提醒我,“咏哲,阿冲喜欢你诶。”






我不置可否,“或者吧。”我没被男生追求过,没经验,不知道被人仰慕是什么状况,不过我承认令狐冲待我不错,他教我拳击挺尽心,但我没和他单独相处过,经常都是一大堆人去唱K,去打球,去吃喝,去跳舞,去图书馆,去看电影。






说起跳舞真是乐事,我已经是舞国天皇了,是天皇哦,不是天后,天后是肖瞳瞳。我之所以技压群雄成为天皇,是因为我一直充当美女男舞伴的角色,过足了当绿叶的瘾。一开始,我们寝室只有我和肖瞳瞳会跳舞,当然,每次去玩我就要教可欣和小舞,肖瞳瞳没空教别人,她光是应付那些围在她身边的狂浪蝶都忙不过来,所以,经常的,我是带着小舞跳舞,我比小舞高点,我男步,小舞女步,旁边跟着亦步亦趋的就是可欣和她的青梅竹马男友,不过这一对都是斯文内敛的玉人,怎样都跳不出我和小舞另人眼花缭乱的步伐和姿态,一来二去,我和小舞默契越来越好,不管什么舞曲我们两个都上,只恐时间不够用,满场乱飞。无论如何,生活再怎样的狼狈苦闷,都得想办法歌舞升平,想办法挥霍青春,想办法舞尽桃花扇底风。






和小舞跳舞的时候,我们会聊很多话题,我喜欢和她漫步在好听的曲子里,听她讲家乡的事情。小舞说,我是第一个对乡村表现出有兴趣的城市小孩,我是真的觉得好玩,跟很多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比起来,我们城市里的孩子少了很多乐趣,比如爬树,摸鸟蛋,在河里游泳。夏天的河水里,有小螃蟹,小螺蛳,人在水里安静下来的的一刻,小鱼会过来吻你的脚掌,我听这些故事会听的入迷,很多次,音乐停了,我和小舞就站在舞池中央的灯光底下继续聊天,等下支舞曲响起,都懒得回自己的位置,或是因为我的这份任性,就落得个舞国天皇的封号。






我这个舞国天皇偶尔也和天后共舞一曲,肖瞳瞳问我,“你的舞是谁教的?



“我舅舅。”我说



“你舅舅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呢?”肖瞳瞳的眼睛里有很强的企图心



“这个和你没关系,”我强调,“反正你绝对没机会当我舅妈。”



“你真讨厌。”肖瞳瞳技巧的绕过一个花步,面对着我笑的倾国倾城。






大学的舞会造就了很多情侣,不信去做个调查,一定有N多情侣说,“我和她(他)是在舞会认识。”我的最佳舞伴单小舞也是在这个虎狼成群的舞会里被姜太公钓走的。那天我和小舞跳一曲快步配合的天衣无缝,忍不住就洋洋自得,见另对男女的快步太过仓促,我一向嘴坏,就口无遮拦的嘲笑,“象对兴奋的鸡。”






说完也没觉得怎么样,小舞讲起家中旧事,说她家以前住五楼,过年时候买过两只鸡在阳台上养,打算养两天就杀了煮汤,没料到两只鸡过于激动,竟从五楼飞下去,自杀身亡。



假如小舞说这段往事不是在舞池里对着另一对跳舞跳乱七八糟的同学也还好,可现在~~~,真是,地球人的联想能力啊`~~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停不下来,脚底下就全乱了,害的小舞也跟我傻笑一通。我们两个歪歪倒倒,也跟对幸福的鸡依稀仿佛的模样,小舞后退的时候撞到一个人,高跟鞋踩在那人脚上,那人吃痛的紧,想咬牙忍住又忍不住,一张脸的五官奇怪的扭曲着,小舞先是说对不起,然后不知死活的还跟我说,“他长的好抽象,跟从毕加索画里跑出来的人一样。”这一来,我干脆笑的跳不下去,小舞再退一步又踩到那个人,结果,色彩流动,人潮汹涌的舞池里,就有两对人停下,一对笑的蹲在地上,一个抱着脚雪雪呼痛,还有个戴眼镜的女子傻站着。






我和小舞是有跟那个从毕加索画里跑出来的兄弟道歉的,道歉完我揉着笑到抽筋的腮帮子去买矿泉水,等买完回来小舞不见了,我拎着两瓶水在场子里慢慢转悠,合计着要不要用手机联络她,还没等拿手机,有两个男生同时出现在我眼前,还异口同声,“赏脸跳个舞?”两个男生里其中之一是我师傅,另位瘦长身材,斯文清秀,看起来太弱了点。最绝的是两个人都互瞪着对方,全无相让之意,一时间弄的脸红脖子粗,我尴尬死了,暗暗恨我妈平时教我一堆有的没的,怎么就没教我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舞厅里热火朝天的响着恰恰舞曲,而我与前来邀舞的两个男生三足鼎立的站着,全都不知所措,幸亏啊幸亏,小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跑的喘吁吁的,看都没看有两个男生站在那边,拉着我就往舞池里冲,还跟我喊,“快,恰恰,去跳恰恰。”感谢小舞。






是从那次舞会之后,小舞就变忙了,忙的没时间陪我跳舞,不过我们没人知道小舞在忙什么,反正,他本来就常忙着打工,在寝室的时间比较少,现在只是更少了一点而已。功课慢慢上了轨道,我的时间突然空了很多出来,多花了些时间在社团活动上,戏剧社我是不去的,只玩拳击,玩拳击还蛮容易保持身材的,我又瘦了几斤是意外收获。






拳击社新来几了个社员,弱鸡样的男生,我认得,在舞会上请过我跳舞,他叫姜佑谦,和我聊天的时候,他问我,“你记得我吗?”



我就说,“记得,舞会上见过。”



姜佑谦脸就红了,“不是,其实高中时候我在你隔壁班,你记得吗?”



我傻眼,是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个偶尔经过我窗前的隔壁班瘦高男生,这世界真细小,我用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碰碰他的,“记得记得,我说看你眼熟。”



姜佑谦人很腼腆,挠头,眼睛都不敢看我,“我还有参加戏剧社,好象你也报了名,不过都没看到过你,其实我运动不太行-------”



“姜佑谦,来做几下俯卧撑看看。”我师傅下令,黑张脸,也不知道谁惹到他。






没隔两天,肖瞳瞳也出现在拳击社,连她都加入了,原来拳击这么流行吗?肖瞳瞳身段窈窕,腰肢盈盈一握,自备一双艳红拳击手套,肖小姐这一点是另人佩服的,真的是做什么象什么。她一上场就说单挑我师傅令狐冲,师傅应战,想是见对手是个娇怯怯的女生,轻敌了,被有备而来的肖大小姐一记右勾拳打中下巴,我捂着嘴乐,果不其然,是复仇来的,天下最毒妇人心,不过也说不定是我师傅被其美色诱惑,哈,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即使很闲,我也不太愿意回家,舅舅忙着和曲冰谈恋爱,家里常听到曲冰这个名字,我本能的抵触,同时也怕看到舅舅言不由衷的笑容。空闲的时候,我坐在公车上漫无目的的瞎转悠,看桥上的老人牵着条黑狗漫步,听后坐上一对母女研究孩子的语文作业,司马光砸缸翻来覆去的念,最后终于念成司马光砸光。






闲到后来我培养了另个爱好,唱卡拉OK,KTV白天的包厢还很便宜,我一个人去唱一下午,也没人跟我抢麦,十分过瘾。有次居然碰到陈妮,她带着一群人从包厢出来,原来大白天要唱歌的不止我一个。那群人里有男有女,行为上看起来不如衣着打扮高尚,我知道,如今想办成点什么事情总要点非常手段。陈妮看见了我,大方的与我招呼,得知我一人来KTV,先是骂我神经病,帮我把帐付了,隔了一会儿又笑说:“你还是蛮会享受人生的,象你舅他们那挂的人。”我想问陈妮知道不知道舅舅有女朋友了,到底没问,大人的世界,比我想的复杂点,无论陈妮知道与否,她也不会跟我说什么。






深秋,我带可欣小舞回我家玩乐,也有请肖瞳瞳,肖瞳瞳常听我提起舅舅,哈我舅已经哈很久了。不过,舅舅当然不会参加我们的聚会,他在自己房间忙着画设计图。肖瞳瞳很乖巧的帮我妈忙给我们预备吃的,她还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加之修为比我好,才气又高,除了陪我妈谈谈张爱玲,还能和我外婆讨论那些老掉牙的戏剧,深得我家人喜欢,我觉得,肖瞳瞳比较适合出生在我们家,她几乎符合我妈对我的任何一点要求。为了不让肖瞳瞳太得意,我还是坏心眼的在她耳边说,“走伯母政策没用,你没可能当我舅妈的。”肖瞳瞳几乎气死,为了维持风度又不敢发我脾气。






午后时光,我们都围坐在顶楼上,外公种的菊花开的一丛丛的,蓝天高渺,风微云淡,远处的栏杆上晒着洗干净的床单被套,空气里满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肖瞳瞳咿咿呀呀的跟着外婆学唱段曲,“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我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个秋日,舅舅曾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吹奏萨斯风给他的同学听,那时候的舅舅很年青,手里握着一大把的梦想,那时候的陈妮爱笑也爱哭,泪水晶莹清澈,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天真无知孩童,如今呢?如今呢?我靠在椅子上,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觉得人生不过尔尔,煞是无聊,明媚鲜艳能几时?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十二月,入冬,归家的夜里,包着棉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台重播时段的儿童节目,在学校看不到电视,日子有缺憾。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幼儿节目一直都很有兴趣,我喜欢听小孩子毫无逻辑和常识的回答大人的一些简单问题。比如大人问小朋友,鞋子里面是什么啊,小朋友说,鞋子里面是袜子,那袜子里面是什么啊,大人想要的正确答案是脚,小朋友说,是肉肉。我觉得这样就很搞笑,全是正确答案,可小朋友就是能聪明到,让所有的正确都不在标准线上。 舅舅回家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笑的不成形,见了他就叫,“快来快来,和我一起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舅舅脱掉外套,递给我一包巧克力,“喏,给你。”






“你买给我的?”我很乐,最爱吃巧克力,只不过现在为了保持身材不敢乱吃,所以,拆了点包装,可怜的闻闻味道,回答舅舅的问题,“今天好冷,外公外婆说要早点休息,爸妈的旧同学正闹离婚,他们去凑热闹。”






“啊?”舅舅给自己倒杯热茶,走到我身边,“什么凑热闹?离婚?”






“少装糊涂,当然是凑热闹去劝人家不要离婚啊。”






“哦,”舅舅哼一声,跟我瞅着电视屏幕,又有个小朋友在做龟兔赛跑的新解,“乌龟的弟弟站在终点,兔子就以为乌龟已经到了-------”






“哇哈哈~~”我捧着巧克力狂笑,还不忘跟舅舅说,“厨房有汤,给你留的--------”






“咏哲,舅舅要结婚了,跟曲冰,婚期订在春节的时候。”舅舅毫无预兆的,突然砸来这个消息给我。






太突然了,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抬头看着舅舅,半晌才问,“外公外婆都没跟我提起过。”






“刚决定的,本来想回来告诉大家,不过,只有你在这里,就先跟你说了。”






“外婆知道一定很高兴。”






“是吧,”舅舅笑笑,喝口茶水,眼睛停在电视机屏幕上,可他看的太冷静,都不象我,笑成傻子。






“舅,你高兴吗?”






“恩?”舅舅象神游太虚刚被我找回来的魂灵一样,茫然问我,“什么?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






我重复,“结婚,你高兴吗?”






“应该高兴,是件喜事。”






“屁咧,这是什么答案?”我有点火,“我就没觉得你的样子哪儿点象高兴。”






舅还是那句搪塞我,“人活着也不需要时时都高兴。”






“可起码结婚这件事情一定是需要高兴的吧?”






“我也没有不高兴。”舅舅伸手替我把被子拉到沙发上再帮我盖好,刚才我一激动上半身弹起来,被子掉沙发下面去了。






“你一定会后悔,”我小声嘀咕,恨恨的把被子裹在身上。






“不要诅咒我,”舅舅的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大手掌习惯的摸摸我的头发,说:“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肯减肥,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能穿漂亮衣服会不会哭,你给我个答案我还蛮喜欢的。”






“啊?我不记得诶。”






“你说,你不是太贪心的人,既然选了享受美食,就不能为穿不到漂亮衣服掉眼泪。”






“是啊,”我瞧瞧茶几上的巧克力,不无遗憾,“现在选了漂亮衣服,也不能为吃不到巧克力生气抱怨。”






“同样的道理,”舅舅嘘口气,“我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要结婚的对象不是自己最爱的,不过,我既然选了这样一种生活,我就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不掉眼泪,不生气,不抱怨,我不能太贪心。”






啊,舅舅终于承认了,承认他另有所爱,“她是谁?”我问,我真是好奇的半死,“我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舅舅没再给我别的答案,与我相对无言的沉默片刻,末了,他说,“不给我恭喜吗?小天使。“






我没来由的鼻子酸涩,叱回去,“不要叫我小天使,很恶心诶,好啦,恭喜你,恭喜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舅舅抿着嘴角,看不出什么的真实表情,然后亲昵的拍拍我的面孔,回卧室了。而我,呆在沙发上,心乱如麻的对着电视,却完全不知道电视里演的是什么,直到我爸妈回来。



我没和他们讲舅舅要结婚的事情,哼,让舅舅自己去跟他们讲,百无聊赖,把遥控器上的数字键胡乱按了几遍,却没一个能让我看的下去的东西。



爸妈洗漱喝茶,轮流着折腾半天,然后每人丢给我一句早点睡,就都去休息了。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暗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在沙发上呆到几点,才拖着冰凉的脚掌,裹着棉被走回卧室去,暗暗的壁灯光线里,我看到舅舅房间的门缝里仍有灯光,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推开门,舅舅上半身靠在枕头上,身前摊着手提电脑,电脑屏幕开着,可舅舅已经睡着,我心内酸楚,觉得这样的舅舅看起来好寂寞。想帮舅舅把灯关了,让他睡的舒服点,听他的电脑有声音,这个时间,舅舅跟谁聊天?我把电脑从舅舅的床上挪到写字桌上。






和舅舅聊天的还是伟,不过这次用的是Q,页面上舅舅在四个小时前说了一段话,“浮蹉蹈海是勇者的选择,苟且偷生的只好长梦不醒,书伟,我选了苟且偷生,春节结婚,要不要恭喜我?”






书伟刚才来的几个字是,“恭喜你。”






原来伟叫书伟?舅舅心情闷想和他聊天,他现在才有空。我帮舅舅敲几个字回去,“你好,我是咏哲,舅舅等你等太久睡着了,抱歉。”






书伟好一会儿没反应,我还以为他了呢,他突然又回说,“没关系,多照顾他。我还有事情,有机会再聊,拜拜。”






书伟大概很忙,这次的他没上次热情,唉~~我叹口气,哪天,我希望可以找书伟聊聊。让舅舅牵挂的人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她们不能在一起呢?这些事情,书伟应该知道。睡在灯影里的舅舅,眉头锁着,看起来很孤独无助的样子,假如他喜欢的人看到他连睡觉都不得展颜,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心疼。我回到自己房间,缩到被子里,被窝很暖,我的心却有点冷,记得从前,陈妮说,爱情的结果是绝望,我从来对这样的绝望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现在,我终于看到一点了,绝望,好象不那么强烈与坚硬,它只是绵长的,纠缠的,无休止的,缓慢而坚持的,把我最爱的舅舅吞噬了,覆灭了。






我睡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起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我妈给我留张字条,字条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去买舅舅的结婚物品,在家等我们,晚上出去吃饭。”看样子,全家人都挺兴奋。这样也还值得,就算舅舅没太开心,好在总有人是高兴的。我懒得跟我妈他们出去吃饭,估计一定有我未来的舅妈在座,我还从没正式见过曲冰长什么样子,实在没多大兴趣,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收拾好东西,给舅舅发条短信,转达了书伟昨天晚上在Q上给他的恭喜,就回学校了。






回校后发泄性质的去练拳击,还神经病兮兮的换了夏天才会穿的运动短裤,疯到一半的时候我师傅阿冲出现了,拎着瓶矿泉水等在旁边,看我告一段落,体贴的把水递上,不过他眼睛不老实,我喝水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用眼睛扫描我的腿,我不客气,冷森森的,“再看,把你的头捶烂。”






阿冲脸红,半侧过身,背对着我,说,“去看电影好不好?”






哈,这家伙是在约会我吗?难道小舞说中了,他喜欢我?我没觉得被阿冲喜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是对约会这件事情有兴趣,男女约会是什么样子的?可以试试。同意,“好,去看电影,什么片子?话说前头,文艺爱情片我不看,我要看科幻片和动作片。”






“你答应?”阿冲跳起来,“真的答应,”他手忙脚乱去掏口袋,掏出好多张电影票,热情的,带着点狼狈的捧到我面前,“来,你挑,想看什么,我买了好多种电影的---------”






我选了《哈利.波特》,为了报答阿冲的热情,还特别洗了澡,吹了头发,化了妆,并在大冷天超级不甘愿的换上短裙,套了件我平时最不爱穿的长大衣,多带了点钞票,到时候请师傅吃夜宵,算对得起师傅了。






电影很好看,夜宵也很好吃,不过是阿冲付帐,但我也很尽本分打点精神,捡了好些好玩好笑的事情说给阿冲听,一切都顺利,可是,约会没什么好玩,还不如一大群人出门来的开心,我打算试这一次以后都不要试了。因为玩的时间太长,回校有点晚,大门紧关,阿冲和我只好翻门而入,感谢这半年来的拳击运动,我动作利落不输阿冲,不过阿冲就很失落,他皱着眉头抱怨,“你好歹装的柔弱点,给我个帮你的机会吧?”






我笑,声明,“我喜欢装古墓丽人里的侠女,不喜欢装林徽因。”






阿冲望着我说,“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他的表情也算动人,可我连羞涩都装不出来,只有一点点感动。






送我回宿舍的路经过一湾池塘,我来学校的时候,已是菏消莲叶瘦的季节,据说每年六月,满池风菏,香气浮动,是学校一大景观,“可惜现在是冬天,就剩一池子冷水,等到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和荷花拍照,我帮你拍,”阿冲很温柔的发誓,“我一定把每张相片里的你都拍的美美的。”






我没太听清阿冲说什么,附近的树下有人,正忘情的拥吻,这本不是新闻,这个池塘有个奇土无比的名字,叫鸳鸯池,顾名思义,和所有学校的湖边与池塘的功能一样,以诞生各色情侣著称,可我没想到小舞也会是这些情侣中的一员。






那个女生应该是单小舞,她手腕上的那只镯子是一串星星,白天看平凡无奇,夜里会发光,闪闪亮亮的环在手腕上,好看归好看,但也极幼稚,很符合我和小舞的风格,那镯子,我有一只,小舞也有一只。还有她身上的白色连帽棉衣,是我陪她去买的,我确实看不清楚那女孩子的面孔,但我从衣饰判断,那是小舞,问题是那男的是谁?我想凑近看看,冷不防阿冲突然俯下身吻我的唇,他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和口香糖的薄荷味,清晰的刺激到我的嗅觉,我吓的僵了几秒才推开他,拼命控制自己不挥巴掌,不过大着嗓门喊是免不了的,“白痴,你在做什么?“






夜色里传来小舞的声音,“咏哲,是你?”






我和阿冲回头,那女生果然是小舞,那男的~~我的妈啊,我记得,是在舞会里见过的,从毕加索画里跑出来的眼镜男?!我听阿冲叫眼镜男,“梁老师?!”






我很不愿意承认,我和阿冲也是鸳鸯池边饮水的一对情侣,可是,我一时疏忽被他吻了一下,最糟糕的是还被人撞见,此事第二天就在学校被传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另我百口莫辨。不过我最紧张的其实不是我和阿冲怎么样,而是小舞。我们学校明文规定,不许老师和学生牵扯出恋爱关系,曾经有学生和老师之间出现这种问题的,不是学生转校,就是老师调离,未曾有过善终,有种种前车之鉴,单小舞仍逆天而行,我不知道她是抽了什么风。






“你想怎么样?”我直接问,



“想和他在一起。”小舞直接说



我头大,“怎么扯起来的?”



“跳舞那天我睬了他的脚,很不好意思,去跟他道歉,还推荐我家乡的一种止痛化淤的偏方给他,就这么开始的。”



这就是那天舞会上小舞小失踪了一下发生的事情吗?我大是自责,没事跳什么舞,这可不是误了小舞的前程?






小舞好象不担心什么,反问我,“你和阿冲到底走在一起了,真让人高兴。”她笑的天真可爱,其实,她什么都不明白。



我给阿冲下禁令,“小舞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你连师傅都杀?”阿冲含笑望着我,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宠爱,我只翻给他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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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回家后继续与我冷战,晚上饭也没吃,还撂狠话,“今后不用陪咏哲减肥了,让她自生自灭,吃死算数。”




因为我妈把自己关房间里玩自闭,所以大家都问我事情经过,我实话实说,最后跟外公外婆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又胖又不懂得谁是郝思嘉和白瑞德。”




“不是这样的,”我爸帮我妈说话,“你不能误会你妈,原因是------”我爸想说清楚点,结果抬眼看看外公外婆就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最后总结,“其实也差不多,就是~~因为你不学无术,连《飘》都不知道。”




老爸话不讲清楚,我悻悻回屋,舅舅随后跟进来,拿了四本书,比较早版本的《飘》,跟我说,“郝思嘉和白瑞德就在这里面。”




我舅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他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笑,说起来,一个妈妈被女儿的胖和不认识《飘》而弄哭,我真的觉得蛮有笑点的,所以把头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难得的是我舅,还陪着我笑。




“你妈和你爸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恋爱的,”我舅等我笑完冷静下来后跟我说,“你妈那时候是校花哦,很漂亮,功课又好,你爸对你妈是一见钟情,追的很辛苦才得成正果,所以,你妈总是认为,美好的恋情是在校园时候发生的,她对你有期望,所以才那么紧张。”




听完舅舅的话,我多少能体会我妈的心情,我想我爸刚才也是想讲舅舅这番话给我听,可惜当着外公外婆的面讲当年追妈妈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把罪名都怪到《飘》上面去了。




“你不要生你妈的气。”我舅劝我。




“我才不会,我没那么幼稚。”




舅舅撇嘴,“你或者不幼稚,可你无情无义,哪儿有把自己妈妈气哭了自己笑成那样的。”




我尴尬,“我也不是成心想笑,可我真的觉得,没必要哭啊,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你没焦虑过?”




“焦虑什么?”




比如说,“很多漂亮衣服你没办法穿”




我笑,“舅,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一边享受了美食,一边还要为穿不到漂亮衣服生气,美食和美丽我选了美食,就不能再抱怨了,全都要,又要不起,天天自怨自艾,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舅舅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撑着下巴,很仔细的带点研究意味的看着我,问,“是不是真的,美食和美丽只能选一样?不可以全要吗?”




“比较难吧,现在这个社会,美食与美丽不共戴天。”我说。




舅沉默了,垂着眼睛看我床柜上的一只机器猫看很久后站起来,交代,“把那本小说研究研究。”交代完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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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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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那套长达四本的巨著对我来说太有难度,没翻几页就沉沉睡去,我外公常说我前辈子是猪,只要头挨到枕头,就会在短时间内进入深睡眠状态。当然,我会睡觉不等于会解决问题,哲人说每天早上都有个新鲜的太阳是正确的,但每天早上的太阳无论有多新鲜,都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我妈与我冷战两天了,她和家里每个人说话就不跟我说话,往好处想,她是在向我施压,要我今后事无巨细都听命于她,按照她给我安排的人生过活,往坏处想,我会觉得,我妈是不是因为我胖又不懂得《飘》就不要我了?我尽量往好处想,忘记坏处的阴影。




两天来家里气压偏低,我听到外公表示对我妈的态度表示不满,我爸似乎为了弥补我妈的冷淡就加倍对我好,只有我舅处于平常心,下了班就回房间画设计图,他工作时候的样子很专心,很有魅力,很有光芒。




和我妈冷战到第三天的早上是星期天,吃早餐前我舅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我带咏哲出去吃早茶,早点不用预备我们的了。”




我有点惊吓,这个时间出去吃早茶?不是找死吗?我妈就显然不乐意,想开口反驳,舅舅先说,“我是通知,不是请示,中午我们也不回来吃。”说完拉上我就走,门关上的一刻,我看到我妈气急败坏的一张脸。




舅舅带我去的是家豪华的酒楼,真是堕落,我小口抿着蛋挞,算计着卡路里,边跟舅舅说,“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花那么多钱吧?这里贵的吓人。”




“钱这东西看的是程度,和你倾其所有请我一顿相比,我这一餐其实很便宜。”舅舅说着话,把虾饺烧卖一样样端过来,服务员已经泡好一盏冻顶乌龙,茶香沁脾,随着袅袅茶香,我心情随之明亮,舅舅明察秋毫,问,“是不是开心点了?“




“是。”我承认。




“多吃点,这两天辛苦了。”




我摇头,舅舅的体贴让我有点想哭,不过尽量笑出来,“我想过了,美食和美貌,我选美貌,假如,爱我的人对我的要求是这方面比较多的话,我改变一下选择的方向也没关系。”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舅舅很有兴致,“我觉得,我们的选择或者不用这么绝对,美貌和美食我们都要。”




我骇笑,“怎么可能,同时要美貌和美食没,就象同性恋者要祝福和天长地久一样难吧。”




舅舅喝茶的手抖了一下,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他表情好严肃




我很少见舅舅这么严肃,有点惊,解释,“我是说,同时要美貌和美食,就象同性恋者要世人的祝福和想拥有天长地久一样难。”




哦,舅舅点点头,缓和下来,喝茶,“你在现实生活中见过GAY吗?”




“没有,是听同学说,她家附近住了两个年轻男孩子,后来因为他们两个当街接吻,被邻居发现是同性恋,告诉了他们的房东,房东竟嫌弃他们太脏,会被传染爱滋病,逼他们搬走,他们搬走后还把房间都消毒了一遍。”我喘口气骂,“愚昧!”




“看样子你不反对同性恋。”舅舅手我成拳,抵在下巴上,专注的望着我。




我学他的样子,也把手抵在下巴上,“是的,我不反对。”




舅舅认真而郑重的问我,“咏哲,你并不觉得同性恋者肮脏,而且愿意给予他们天长地久的美好祝福是吗?”




“愿意,”我也只好郑而重之,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舅舅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我当然愿意,无论同性还是异性的爱情,我都愿意给他们祝福,因为他们是勇士,愿意招惹麻烦。”




舅舅半侧头,扬眉一笑,似乎心情甚好,举箸而食,道,“既然如此,就还有希望,我们应该争取。”




“希望?什么希望?”




“你说,追求美貌与美食并重,与同性恋者追求被祝福的程度一样困难,但是,你却愿意给同性恋者祝福,这就是希望,”舅舅给我夹蟹黄烧卖,“快吃吧,吃完去游泳。”




“游泳?”我惶惑,“舅,不会游泳诶,”我发现我的思维严重滞后于舅舅,他在想什么?我吃了口烧卖,才又缓过神来,“舅,象我这样肯祝福同性恋这的人不多吧?比率低的话就等于同时得到美貌和美食的人很少,是不是也等于我们在做无所谓的事情?”




舅舅根本不管我的问题,再夹只蛋黄包给我,“多吃点,游泳很消耗体力的。”




我的另类减肥计划,从游泳开始,舅舅知道我妈要求我不能晒黑,所以,他带我去一个看起来蛮高档的俱乐部附属的室内游泳池玩。我还行,一个星期就学会了最简单的狗狍,舅舅自己每星期三次去俱乐部健身,就一定会带上我,很庆幸,我有这样一个体贴的舅舅。当然,除了是让我锻炼身材,带着我的另个功能是挡桃花,有女生过来搭讪,我在舅舅身边的效果就象是,一个鳏夫带着个拖油瓶的女儿,只不过,油瓶太大,鳏夫太帅。我可以吃些好吃的美食,不过吃的极其合理,低调,还要稍微压抑点,不能象啃椒盐排骨那样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其实,终究,美食与美貌想共存是有难度的,




除了游泳,舅舅还教我跳舞,他说,“咏哲,大学迎新生舞会的时候,不会跳舞实在太吃亏了,来,我们学跳只慢三步。”

后来,我不但学了慢三步,还有快三步,再后来,是吉鲁巴,恰恰,探戈,甚至街舞。




舅舅为了达到我妈关于我气质训练的标准,发明出的最新招数是在跳舞的时候背诗词,同是苏东坡,一阕《踏莎行》似乎比《江城子》适合我,和舅舅随着音乐,用带着点RAP的节奏念,“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真的是很过瘾的事情。我很喜欢很喜欢和舅舅跳探戈,舅舅知道我没半分雅骨,平时尽量捡些不那么华丽古典,接近流行的舞曲,他放一张很老的老唱片,有个嗓音浑厚的女歌手每次都在一开头唱,“你走的时候,请不要和我告别------”




我和我妈在什么时候和解的我都记不清楚了,好象是在某日我和舅舅跳舞,念着PAP节奏的纳兰词的时候,我妈和外婆笑的直不起腰,我爸就咧着嘴,在那里罗嗦,“这样个搞法,实在`~有辱圣贤,有辱圣贤。”那天我和舅舅跳舞累的腿软,我妈亲自给我们端冰镇绿豆百合汤,我谢过我妈,心无芥蒂,夸她汤煮的好,后来,就全都好了。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舅舅那么拼命,努力,用心,坚持的帮助我减肥是何种心态,我当她是疼我了,我跟舅发誓,“只要这辈子能帮助你的地方,我都会全力以赴,不会辜负你花在我身上的时间。”




而我舅淡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咏哲,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我不解,

舅舅说,“我坚持着的一个信念,是你守护着的,你快乐了,我就觉得我还有希望,所以,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我对舅舅这段话的反应是,牙酸,要求,“麻烦你给我一巴掌吧,看我能不能清醒点,听的懂你在说什么。”

舅舅但笑无语。




暑假即将结束,大学还没开学以前,我终于瘦到接近我妈期望的体重,我妈买的那条米色长裙穿到我身上,比较可以让人接受了。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我,不过,这也不重要,大部分人都不是太喜欢自己的,假如给每人一个跑到广场上大喊宣泄情绪的机会,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喊说,“让我消失吧,我受够我自己了。”




依然和舅舅去游泳,有天,我们遇到一个人,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她的长发微卷着披散在肩头,穿酒红的吊带上装,底下是条设计极其流线,裤脚宽松,层层叠叠,行动间宛如步步飞花的纯丝长裤,她腰间系着的腰带是很别致的珠串设计,垂垂累累,随意在胯骨处悬着,即使不说话,她的站姿已是个优雅暧昧的诱惑,何况她皮肤通透无暇,顾盼间神采飞扬。




舅舅自见那女子,先是楞了楞,继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迈步上前,做了个让我吓死的动作,他贸然托住那女子的下巴,凑过去仔细打量,笑意逐渐在唇边眉间展露,说:“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打算勾引谁去?”

老天,他不会认错人吗?我真怕那女人把舅舅当色狼,给他一耳光。




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红衣女子的表现居然比我舅还色,她的表情由惊愕转化成柔如春水的魅惑,一双手臂就勾上舅舅的脖子,语出惊人,“本来没打算勾引谁,可现在改主意打算勾引你。”




舅舅大笑,伸长胳膊,抱住那女子,笑骂,“你这个荡妇。”




我目瞪口呆的望住这一切,而且我发誓,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几个穿着随性的老外还拍巴掌鼓掌,晕死啊~~




“还记得我的外甥女吗?”舅舅把我介绍给那个美女,“咏哲啊,以前只有这么高。”舅舅的手在他腰间比了比,表示我当时的身高。






美女惊讶的瞪大眼睛,诧异,“徐家明,你的外甥女现在这么高了?哇塞,你已经有这么老了吗?带外甥女到这里玩你整个输掉,还有什么乐趣?”






舅舅拉起我的手拍拍,很得意,“我的明智之处就在这里,你懂不懂。”






“懂,”美女笑的很诈,“知道你守身如玉。”






“啧`~~乱嚼舌头,”舅舅笑,有点掩饰,介绍美女给我,“咏哲,这个女生是舅舅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来过我们家的,叫陈妮。”






陈妮?这个美女居然是陈妮?那个气质温婉清纯的陈妮?我下巴都要掉下来,惊呼,“不是吧?你真的是陈妮?怎么差这么多?”






陈妮睁大眼睛,轻嗔薄怒,“你个小鬼,这是跟长辈打招呼的方式吗?没礼貌。”






舅舅拍下我脑袋,我连忙道歉,圆自己的话,“对不起,我是说您看起来比以前美了一百倍,所以吓到。”






“还行,挺机灵的。”舅舅调侃我。






那天和陈妮一起喝咖啡,听舅舅与美女谈别后近况,知道陈妮也是近期由香港回来,现任政府办公室新闻发言人,哗,厉害的女人,竟混到如此风生水起的地步。






“这个工作有让你愉快吗?”舅舅问沉妮。






“没有,”陈妮带点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有种我见尤怜娇柔感,说的话却凭的沧桑,“没有,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愉快,不过除了这份工作我也没有别的东西,现在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很没自尊,好在薪水尚可,怎么说呢?一定要出卖自尊的话,我愿意卖个好点的价钱。”






舅没说话,只温柔的抱抱陈妮,以示安慰。我觉得舅舅和陈妮应该不是很久没联络,至多就是有段日子没联络,他们的做派都还挺美式的,很亲密,很熟络,但是没有男女情人间的暧昧。






陈妮到俱乐部来是找人商量事情的,与我们喝过咖啡后就去忙了,幸亏她去忙别的,不然一直听她与舅舅谈论什么历史,什么Hobsbswn,什么一战二战的话题,我简直快睡着。



回家的路上舅舅叮嘱我,“别跟外公外婆提遇到妮妮的事情,不然很烦的。”



“没问题。”我的手在嘴边做个拉拉练的动作。



舅舅自然知道我言必出行必果,仍有点担心,念叨,“早晚有天会遇到,都在新闻这一行。”



我知道舅舅是说我爸和我妈,不过,舅舅随即也就释然,“算了,能瞒一日是一日。”






舅舅抗拒的是什么,我略之一二,可让我舅舅一直抗拒的动力来源于何处我就不得而知了,是因为钟曼芬吗?我曾经很想问舅舅有关钟曼芬的事情,不过我不敢,潜意识里,我明白那是个不能轻易碰触的话题,假如这个钟曼芬可以正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的话,舅舅也不会把一箱子信件托给我保管了。






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我爸妈亲自送我去学校,本来舅舅也要送,我拦住了,实在想不出有自己有什么理由需要被三个大人护送去学校。注册好去找宿舍,一进去就看有三个女生背对着门口,心无二用的商量着什么,积极的人真多,一屋子四个学生,原来我最晚到。






我敲敲门,其中个头最高的女生转回身,我吃惊不小,“肖瞳瞳?”






肖瞳瞳也吓了一跳似的,辨认我半晌,尖着嗓子,“你是黎咏哲?天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开玩笑,“去了趟埃塞俄比亚,想不瘦也很难。”走过去找自己的床铺,问,“你睡哪一床?



啊~~,说起来和你还真是有缘,从小学到大学都做同学,未免也太没惊喜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肖瞳瞳很不甘示弱,“你干嘛也考这所大学,想说你也太没创意了,跟着我报名。”






哗,我只能说肖瞳瞳的虚荣心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全班同学都知道我的志愿归我爹娘料理,而肖瞳瞳的成绩能考进这所学校应该是扩招进来,当着未来几个室友的面这么讲话,什么居心啊,不过算了,谁在乎这个?






“对啊,我一直暗恋你嘛,”我胡乱跟肖瞳瞳哈拉着,掉头观察宿舍里另两个女生。一个身材娇小,一个皮肤很白皙,我注意到,从我进宿舍开始,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就一直对着我微笑,见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就赶快回应给我一个极大的笑容,并用超饱满的的热情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单小舞,真高兴和你做室友。”






好惊人,和我做室友需要这么开心吗?我都快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幸亏我妈比我懂应对,客套,“你好,小舞,以后请多照顾我们咏哲,可以叫你小舞吗?”






单小舞尚未回答,肖瞳瞳已经先用她标准乖乖女的声线礼貌的和我妈招呼,“伯母好,我是肖瞳瞳,和咏哲是-------”






我忙乱里冲另个室友点点头,她欠欠身道,“我是唐可欣。”哦,这个最正常。






我妈正和肖瞳瞳套近乎,“以后和咏哲互相照顾哦。”



“会啊会啊。”肖瞳瞳乖巧的答






“你住哪张床啊,”我妈问到实际问题,又瞅瞅门口,向我埋怨,“你爸真是的,扛个行李也这么慢。”






肖瞳瞳蹙着眉头看向我妈,“我们正商量着呢,我不习惯下铺,想和唐可欣换,唐可欣说她不习惯我这个位置,单小舞-------”






烦人哦,我没住过集体宿舍,但现在我已经觉得烦,这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大声问,“哪张床你们都不要,不要那张是我的。”






宿舍里三个女生傻看着我,肖瞳瞳先回过神指着靠门的下铺,“那张床靠门诶,我们这间离厕所又近。”






“就那张了。”我很干脆,躲开我妈接近杀人的眼神






“按规定你被分到的是这边上铺诶。”小舞说,她还蛮回护我的。






“无所谓,”我把手里拎着的暖瓶水瓶丢到靠门边的下铺,“我比较胖,爬上爬下不方便,再说我很懒,床靠门还少走几步路。”






“你不胖啊,”小舞说,“比我-----”






门碰产地打开,我爸扛行李气喘吁吁进来,我叫我爸,“这边这边-------”






我让床铺的举动气坏了我妈,送她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起码念了我有八十遍笨,我也懒得吭声,但是,有那么一瞬,我明白一件事情,每个星期,我有五天时间是不用活在她的眼皮底下的,其实,这样不错诶,我只要忍过这阵子,时间就全是我的了,世界也全是我的了。爸临走给我只手机,方便与家里联系,嗨,也不用高兴的太早,相信我妈每隔半小时就要查勤我一下,继续遥控我的人生。






不管怎样,我的大学生涯就这么开始了,离厕所比较近又靠门的床位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其实闻不到什么厕所的味道的,也不明白当初我的几位室友到底在争什么。无论如何,日子始终是新奇而另人愉悦的进行着。






作为菜鸟,我们受到老鸟们的热烈欢迎,有来呼吁积极参与社员活动的学长,舌灿莲花的诱惑我们这些新生,我根本不知道该报名哪个,闭着眼睛点锅点豆选到的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社团,拳击和戏剧,很惊人吧?






第一次戏剧社团活动的时候我看见肖瞳瞳也在坐,正认真的听高年级学长感情充沛的朗诵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来吧,温文的夜,你朴素的黑衣妇人,教会我怎样在一场全胜的赌博中失败,把各人纯洁的童贞互为赌注。用你黑色的罩巾遮住我脸上羞怯的红潮,等我深藏内心的爱情慢慢地胆大起来-----------”我没听完,转身又悄悄出去,反正莎士比亚已经仙游N多年了,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屁都不懂的中国女生不欣赏他的文字而吞枪自尽再死一次吧?






我对拳击当然也不懂,第一次接触沙包的时候闹了个大笑话,当时全凭好玩,狠狠推了沙包一下,沙包反弹回来我也不晓得躲,被撞倒跌坐在地上,这个结果实在是很扯淡对不对?于是我坐在沙包下面忍不住笑起来,还笑蛮久的。旁边一个戴着拳击套的男生一直看着我笑,等我笑完,他指着我脑后拖着的几乎长过臀部发辫问我,“你打算这样学拳击吗?”






“长头发不可以?”我错愕,我还蛮珍惜我的头发的。






“不,可以的,”那个男生递给我双手套,“不是大问题,我教你。”






教我拳击的男生长我两届,是拳击社的社长,他有个外号,叫令狐冲,大家都叫他阿冲,叫的久了,他本名叫什么都没人记得了。阿冲说,他肯教我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笨,选社团的时候要点锅点豆,被沙包打中了跌倒还笑的跟中奖一样,他很担心,我这样的社员会抹黑拳击社的名声,他不亲自看管很难放心。






除了和社团朋友相处不错外,我和我的室友互动也不错,肖瞳瞳我已经比较了解其为人,她最好面子,而我这人对面子问题不是太在乎,所以,跟她相处尽量给足她面子,与她同窗共读这么多年都没成为朋友,我也不会奢望在大学四年与她成为朋友,相安无事即可。






室友唐可欣人如其名,是个温柔的小甜心,她与我同龄,却有个交往两年的男朋友,比她大一届,她说她就是为了男朋友才拼命考进这所大学的。瞧瞧,谁说早恋是不应该的?我身边就放了个正面示范的典型。






唐可欣是第一个让我见识到青春与爱情之美好的女生,我喜欢在午后的时间,躺在床上午睡半梦本醒的一刻,听楼下一个清亮的男声拖着绵软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






每次,唐可欣都光速理头发穿鞋子,脆生生应着,“来啦来啦-------”






我们喜欢逗唐可欣,“你那么早交男朋友失去很多乐趣吧,起码半年换一个才叫正常。”






唐可欣的脸就红起来,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象抹了层胭脂,十分动人。






最可笑的是单小舞,小舞是我们寝室唯一家不在本市的学生,因她姐姐在本市一家企业打工,每逢回家便夸耀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如何的纸醉金迷,如何的光怪陆离,所以小舞拼命考进这个学校,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她的梦想。暑假期间是在这里过的,而且她还找好打工的地方,我们寝室,小舞的日子最辛苦,不过,我也因其独立乐观而最喜欢她,小舞心直口快,人也极明朗热情,至于与我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夸张表现,小舞说,“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开心吗?我记得你啊,我本来是在商场玩具柜台做服务员的,有次我见到你和你妈吵嘴,天啊,你真是个性诶,酷的半死,我都不敢和我妈那么说话,你根本就是我偶像,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妈是你姐,等知道你妈是你妈的时候更是吓坏了,天啊,你家是广告片里的样板家庭吗?你妈那么漂亮,你爸又那么文质彬彬的,以前你比较胖看起来是有点不衬啦,现在你漂亮这么多------”



这就是小舞,她想说话的时候不让她说完她会内伤,所以,我每次都好有耐心的等她说完。并忍受她特例独行的语言逻辑和莫名其妙的文法修辞,除了我,谁看的懂什么是“我以为你妈是你姐”和“等我知道你妈是你妈”这样的形容?






说起来,我的运气不差,我的拳击教练是学生会干部,校园里的老大,我是他的直系弟子,等于被他罩了,而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有了一个崇拜者单小舞,我想,我需要低调一点,不然哪天被嫉妒我的人用麻袋蒙住暗扁一顿也不是没可能的。






能充分表现我低调内敛的一件事情是大学的迎新生舞会,我没去参加,其实不是故意的,那天我穿好我妈给我买的米色长裙和白色缀蕾丝的衬衣,就等舞会的时候装淑女上场了。我们寝室当然唐可欣有人接,男朋友拿着花在楼下等着,肖大小姐不用说了,几乎每天都有男生在楼下等着她,小舞和我一样没人接,说好一起行动,她化妆臭美的时候临时发现口红颜色不漂亮,穿好了衣服出去买,我在寝室等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睡了个不知今夕是何夕,间中接电话一个,小舞的声音夹着音乐声乱七八糟的在手机里响,我迷糊着骂,“老娘要睡觉,不许吵。”就这么着,我错过舞会。






后来小舞跟我道歉,她买了口红懒得上楼,就短信我说在舞会现场见,之后她连发N多短信我都没接,只好电话给我,没想到我的答复就是,“老娘睡觉不许吵。”






我的低调作风另我师傅很不爽,阿冲说,“女生笨的他不是没见过,象我这么笨的就太少见了。”我装没听见他说什么,对待罗嗦的师傅犹如对待我那罗嗦的娘亲,适当装耳聋是有必要的。不过拳击社的人给我另个版本的说法,说我师傅令狐冲本来打扮的帅帅的参加舞会,打算介绍新徒弟给门下弟子认识,但是新徒弟放了他鸽子,让他很没面子。我十分庆幸自己睡着了,我师傅明明长的虎背熊腰,却生就乱清秀一把的小鼻子小眼,真是,让我跟只披着羊皮的熊跳舞也太难为我了。






基本上学校的生活十分快乐,唯一/较/难忍受的是肖瞳瞳,所有人都知道肖大小姐爱漂亮,喜美容,有洁癖,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不影响到我就好,但是,肖大小姐的要求是,与她同处一室的人要干净,要美丽,要敷面膜,要除角质,要化淡妆,要喷香水,要每三天换一次床单-------假如这些做不到的话,她就凑到你面前,可怜兮兮的用她娇嗲的嗓音和无辜柔弱的表情欲做长夜恳谈状,“咏哲,不可以这么懒惰哦,这个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我快抓狂了,“我不做美女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的室友一定要美女,除非你搬出去。”






我发誓,我不是不想搬出去,可是我们学校的宿舍紧张的要命,我根本没地方搬,所以,我只能每天累死累活的跟着肖大小姐美齿,美白,美腿,美------。有一天我被迫敷脸的时候有隔壁女生敲门借东西,我因明明是被迫敷脸 却要自己花银两买昂贵的面膜而生气,是以一古脑儿把气撒到那女生身上,“你看到我脸上有什么?”我很凶,那女生有点怕,我就变本加厉的威胁她,“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不然我会杀了你。”隔壁女生被吓跑了,我有点解气,对小舞碎碎念,“我要把这个房间以外看到我敷脸的人全杀光。”






我的疯狂举动无人理解,室友们笑的前仰后合,可欣大叫,“这面膜做了有什么用,只怕笑出更多皱纹吧。”






我倒不觉得可笑,偶尔我会想,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把自己搞那么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全都疯了似的,可是,假如整个世界都疯了只有我不疯,我大概会被关进疯人院吧?所以,我不得不跟着装疯。






我唯一对抗肖瞳瞳成功的,就是没陪着她化妆,我故意激怒她,“我再化妆就比你漂亮了,你会没面子。”






肖小姐就笑的美美的回我,“有种这辈子都别化妆,善尽绿叶之职。”






就这样,我成了我们寝室的一片成色上佳的绿叶。






肖瞳瞳最喜欢跟同学宣扬,自己美不是最美的,要让身边的人都美丽起来才是真正的美,或是因此,我们寝室被评为最佳寝室,肖瞳瞳先是系花,不久之后又顺利干掉三年级学姐,变成学校的新任校花。






我有次假期回家的时候,听到我妈提起陈妮,她们终于遇到了,我妈重点说明,伊仍是小姑独处。外婆心眼活动,喜上眉梢,却被我爸浇了冷水,一向谨言慎行不多言语的老爸,这次在舅舅的终身大事上给予了重要的意见,曰,“陈家小姐今日成就非与当年女学生同日而语,其过于强势的作风,怕会压过家明,家明一向仁厚,与陈家小姐并非良配。”






我外婆断不会让儿媳妇骑到儿子头上去,她要的儿媳妇一定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要象解语花般温柔,还要具备二十四孝的素质,所以,这陈妮在我外婆脑海里做了几年虚幻的儿媳妇之后,终于又虚幻的下岗一支花了。






我不计较陈妮是不是能当我的舅妈,她从前是我的偶像,现在仍然是。偶尔与舅舅去俱乐部游泳遇到她,我都很乐意当个尽职的听众,听她与舅舅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内容很多我不懂,纯粹是为了欣赏陈妮讲话的姿势,语言,至于后来居然有机会贴近偶像,救她一命,实是上帝的旨意了。






其实按我只练了几个月的泳技想救人根本是天方夜谈,那日舅舅去买饮料,只我和陈妮在水里泡着,本齐头并进的两人,突然不见了一个我当然慌张,在水里乱摸,摸到她,挣扎间还被她拉到池子里灌了几口水,其实我并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只管闷头努力浮起来,连叫救命都没时间,居然硬把她也拽上了岸,当真生死一线千钧一发,我就此糊里糊涂的创造了一个奇迹。






舅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们两个女生坐在台阶上又咳又喘的,迷惑,“你们两个做了什么?我只离开了十分钟诶,怎么搞成这样?”






陈妮不理舅舅,抱住我说,“好丫头,我游泳这么多年第一次抽筋,居然是你救我一命,这叫缘分,想要什么跟我说,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啊,”我仍是心惊肉跳,随口应付,“好啊,先欠着,等我想到再说。”






舅舅自那次以后很久没和陈妮去游泳,他说是,“那个荡妇最近在走霉运,不要被连累。”实际上是陈妮怕了游泳,被淹一次有心理阴影,在努力调适中。








陈妮是不是在走霉运我不知道,可是我爸似乎走上了桃花运。周末回家,太君横眉怒目,只身坐在沙发上气闷,还没等我喝口水,先拉了我就出门,在我问了十几遍为什么之后,太君丢了个炸弹,“你爸在外面有女人,哼,我这次捉奸捉双,看他还有什么脸回家面对妻女?!”





让我相信我爸在外面有女人有如相信卓别林死而复生,那是我一向疼老婆爱家人的爹诶,直接拐过外婆叫司机,“回去,师傅。”






外婆就大喊,“不许回去,照我说的开。”伸手指点着我的额头,“不要不相信,跟我去看你就知道了,连着三天,每天下午三点在咖啡馆碰面。”






我半信半疑,“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爸每次在那里和别人约会?”






“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你爸手机里的短信。”






晕`~~“外婆,没人看到别人手机里的短信是不小心的,你为什么去查我爸的短信?”






“我就是不小心的,”外婆很无辜,“我刚学会怎么用手机发短信嘛,看见你爸的新款手机就想试一下,那你爸也同意啦,我无意间看到一条短信,下午三点‘微风’见,不见不散,对方是女人的名字,叫曲冰。”






外婆说的有根有据,好象比较可信的样子。不过~~“外婆啊,没有哪个男人有外遇期间,还那么大方的把手机借给丈母娘吧?”






“男人,粗心着呢,一时间忘了删也是有的。”外婆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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