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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BL全文】背景:欧洲中世纪

撒旦之舞(一 毁灭)上
撒旦之舞的费迪南德,红铜色长发的青年。E伯爵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丰满的小受形象,如果让他去  当攻,呃,尤其攻是金发修士那样的小受,偶觉得是一种浪费!横看竖看还是跟国王比较登对。因为金发修士没有扬风魅影中大主教的魅力。怎么看怎么乏味。也许是他一出场偶就对他印象不佳吧。
          就算亚利可以放下一切追随费欧,费欧也放不下自己的仇恨和污秽。
  现在最好了,死亡让他们永远互拥 这个。。也算是开放式结局的一种么。。。
"神有智慧和能力,他有谋略和知识。他拆毁的,就不能再建造,他捆住人,便不得开释......"
--《旧约
约伯记13:14》
1414年 意大利 波伦亚
这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每一个能呼吸的生物都在烈日下颤抖,每一道阳光都可以把它们身体里的水变成汗液,顺着皮肤滴落下来。可是穷人如果要生存的话,只有别无选择地躬着身子在阳光下流更多的汗,或者让灼热的尘土随着马蹄和车轮一起扬起来,扑满全身,沾在湿淋淋的皮肤上。
在上帝所创造的世界中,总会同时存在着极端痛苦与极端舒适的这两种状况,就好象是因为他创造了地狱和天堂,而不得不同时将之放在人世间,以作为对各自已在死后有所归属的人分别做一个补偿。
在远离亚德里亚海的城邦,尽管没有那些带着咸味儿的风来帮助降温,但富裕的居民们还是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来获得极其舒适的享受。只要避开闷热的城市到郊外的别墅和农庄里过几个月,就可以迎接凉爽的秋季了。在那些高高的大房子里,贵妇人一边纺织,一边看孩子,侍女为她们扇着扇子,新鲜的水果放在桌子上,陶罐里是清凉的泉水,暑热永远不会来打扰她们的安宁。
但费迪南德
裴波利很讨厌这样的日子。
当他第五次看到哥哥骑马跃过院子里的草垛时,终于忍不住跑到母亲面前要求:"我要出去,妈妈,我要骑马!"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儿,五官像极了面前的妇人,红铜色的头发长长地垂在白皙的脸蛋儿旁边,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明亮又灵活,微微翘起的鼻子让他显得有些高傲,但红润的小嘴却让整张脸变得可爱了。
戴着白色头巾的贵妇人抬头望着儿子,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不行,亲爱的。"她放下手里的刺绣,"外面太热,我可不想让你生病。"
"我不会的,妈妈!科西斯都骑了好一会了。"
"他已经十五岁了,而你,我的孩子--"贵妇人摸了摸他的头,"--你才十三岁,只能碰到马肚子呢。"
"我可以骑爱斯洛。"男孩儿并没有放弃,他知道父亲送他的小牝马就呆在马厩里。
"不行,宝贝儿,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男孩儿撇了撇嘴,有些难过地看着窗外骑得正欢的同胞兄弟。他转过头,无限遗憾地耸耸肩:"那好吧......呃,我能去书房看书吗?"
"哦,这主意倒不错。"贵夫人画了个十字,"感谢主你还能找到别的乐趣,我希望你多读点福音书,这对你有好处。"
"又是上帝的故事么?"
"还有圣徒们,宝贝儿。"
男孩儿努力不让自己显出无趣的样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得读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故事。"
"因为这些故事都说明:你必须相信上帝才能得到他的保护和眷顾。你得相信他,宝贝儿,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才可能从上帝那里获取力量,你需要更加坚定这一点。"贵夫人用虔诚的口气结束了这场谈话,"居拉度太太,请您带小少爷去书房。"
"是,夫人。"一个坐在纺车旁的中年侍女站起来,温顺地向女主人屈膝行礼,然后对男孩子笑道:"请跟我来吧,费迪南德少爷。"
男孩儿踮起脚吻了吻母亲的面颊,从宽敞的房间走出去。
长长的走廊上,阳光与阴影交错着延伸到尽头,周围除了蝉鸣就是木底鞋的嗒嗒声。居拉度太太优雅地走着,似乎对小少爷选择一种文静的休闲方式很满意。
"您是个聪明人,费迪南德少爷,骑马会让您感到很热,而且出一身的汗。"她劝慰到,"过三十分钟您的拉丁文老师就会来,他不会愿意看到您那个样子的。"
男孩儿朝前面的背影皱了皱鼻子;他当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在走到楼梯那儿的时候悄悄溜掉;拐个弯就能从侧门到马房里去,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已经能看到书房的大门,费迪南德偷偷扫了一眼楼梯,刚要做小动作,侍女却突然停了下来。男孩儿吓了一跳--这样都能被发现,难道居拉度太太有他不知道的能力吗?
"费迪南德少爷。"长着圆脸的侍女转过身来。
"啊......什么?"男孩儿眨了眨眼睛,有些惊慌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爷好象在里面,而且有客人。"
费迪南德伸长了脖子看那虚掩的门,从门缝里是听得见父亲的声音。
好象找到了新的乐趣,男孩儿不顾侍女的阻拦灵活地蹿到门边,把红铜色的头颅凑过去:
说话的果然是父亲,还有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叔叔,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父亲用他戴着大宝石戒指的粗短手指使劲敲着桃花心木书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说那不勒斯人已经过了利米诺(注1)?"
"是的,先生。"红衣服的叔叔很焦急地点点头,"他们是沿路抢过来的,把所有的黄金、珠宝、瓷器和丝绸都倒进口袋,然后拿走粮食,杀掉抵抗者,烧了他们的房子......先生,真是太可怕了!"
"他们入侵的可是教皇国啊,这里是天主的领地,难道他们没有一点畏惧吗?"
"拉迪斯拉斯(注2)是个疯子,他才不在乎呢!他只想要整个意大利!"
"教皇陛下的军队呢?这里是他的领土,他应该保护我们!"
"连佛罗伦萨都难以和他抗衡,教皇陛下现在只能守住罗马!"
"我的上帝!他们的速度有多快?"
"恐怕赶到波伦亚就是三天内的事情了!"
......
他们说的话太奇怪了,完全听不懂!费迪南德有些不耐烦地甩甩头:看样子现在是不能进去了,难道他真的又得回到那间沉闷的屋子里吗?
就在可爱的男孩儿为此沮丧时,父亲却意外地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儿子:"费欧,你在这里干什么?"男主人把孩子拉了进去,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偷听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先生,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对不起,爸爸。"费迪南德低下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侍女,然后用最惭愧的声音说,"我不想这样......可我得告诉您,今天天气不错,我或许能骑爱斯洛......"
"哦,可以,当然可以。"裴波利先生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去吧,去吧,现在我得和普乔格先生谈点重要的事。"
"谢谢。"男孩儿终于如愿以偿地笑了起来,风一般地冲下了楼,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侍女已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小花招上。居拉度太太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提起裙摆飞快地向女主人的房间跑去......
闷热的下午很快便过去了,当晚祷的钟声从远处的教堂飘过来时,刚刚洗过澡的费迪南德
裴波利和全家人一起跪在私人礼拜堂里,夕阳的灿烂光线穿过彩绘的长窗,把大理石雕刻的十字架与耶酥弄得五颜六色。淡黄色的蜡烛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旁边的木架子上,火苗如同妖精一样地跳跃着,尽管没有风,但它们还是那么不安分,就好象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有生命的物体。
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有着美丽发色的小男孩儿偷偷睁开左眼瞟了瞟周围--
没想到他中午的行为竟然没有受到惩罚,母亲光忙着祈祷去了;父亲老是用手巾揩着额头的汗水;周围的侍女和男仆都默不作声,连科西斯都板着脸!
费迪南德看着旁边的哥哥:他像父亲,有淡黄色的头发和平凡的五官,鼻梁上长着很多雀斑,但他很爱笑,而且能教自己用弓箭射田鼠和狐狸。可现在这个总是乐呵呵的少年却皱起了眉头,紧紧握着的双手显示着他多么用心地在祈祷。
费迪南德终于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
"嘘,安静--"科西斯并没有理会弟弟的招呼,他还是垂着头闭着眼睛。
费迪南德只好把目光移向那高高在上的十字架:耶酥也闭着眼睛,低垂着头,默默接受着人们的祷告,但他紧闭着双眼,却又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愿意看。
那一定很疼!
男孩儿盯着基督的双手;上次小刀割破了食指他都疼得哇哇叫,被钉上十字架应该更难受。为什么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却能庇佑大家呢?为什么这些人会向一个被钉死的人乞求平安和幸福呢?要知道,他连伸手做一个拥抱的动作都办不到。费迪南德很想问母亲,可是他知道母亲会责备他老是想些奇怪的事情而对上帝不敬。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祈祷天上的父最好是快快地让这场晚祷结束:"这样我明天一定为您多唱一首赞美歌。阿门......"
在费迪南德
裴波利的生活中,这些或许就是他最大的烦恼了
父母在晚餐后的窃窃私语他并没听见,当然也不会和科西斯一样关心"那不勒斯人",他早早地就爬上了床,听着居拉度太太给他念些古老的儿歌和故事,只不过今晚她的朗读让他很不满意,老是断断续续的,过了很久这位小少爷才在抱怨中慢慢沉睡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 本帖最后由 高西 于 2008-7-30 16:46 编辑 ]

撒旦之舞(一 毁灭)下

"哐啷!"
门被砸开巨响惊醒了美梦里的小男孩儿,费迪南德揉着眼睛坐起来,就看到满脸惊恐的母亲。
"快,费欧!" 母亲披散着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只胡乱穿上了外套,"快跟我来,咱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怎么了--"男孩儿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窗外好象有火光。
"是那不勒斯人!他们来了!"母亲抱起他,急匆匆朝楼下跑去。
孩子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围乱糟糟的情形,所有的人都提着东西在逃命,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晃动,杂乱的脚步让他心慌。他抱紧了母亲的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家里最好的马车停在院子中央,父亲和科西斯把首饰匣子和一些皮箱往里扔,居拉度太太在旁边帮忙,仆人们都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父亲看见他,大声叫道:"好了,快上车,咱们得马上走!"
庄园外边的火光更亮了,有人在叫喊,费迪南德听到了一种杂乱又沉闷的声音正慢慢朝这边侵袭过来,仿佛是巨人在无节奏地敲打大鼓。他把脸藏在母亲的肩头,瞪着大门。接着又渐渐有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就在母亲抱起他坐进马车的那一瞬间,坚实的木门被人撞开了,四个全身都是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他们穿着他没有见过的衣服,手里握着长矛和剑。仆人们尖叫着像老鼠一样朝阴暗的地方蹿去。
"闭嘴!"闯入者气势汹汹地大吼,其中一个顺手用长矛刺死了离他最近的男仆。
母亲用力按住了费迪南德的头,尽量把身子蜷缩在车里。男孩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儿,喉咙里痛得要命。母亲一遍遍地念着上帝的名字,不停地发抖。
一个士兵转过来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把沾着血迹的头盔推上去,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喂!"他用怪异的口音问道,"那个老头子,你想干什么?逃走?"
父亲的脸在火光下变得惨白,他那拿惯了鹅毛笔的手无法遏止地开始颤抖。
"带着钱想跑,是吗?"士兵跳下马,狰狞地笑起来,"哦,那可不行,那些钱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了!你不能拿走它们!"
他走过来一把推开父亲,踏在马车的门上,把里面的东西全搬了出来。父亲拉住想要冲过去的科西斯,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徒劳地安抚他的愤怒。
费迪南德紧紧攥住母亲的衣服,看着那人粗壮的双手不停地进进出出。当他把最后一袋金币提出去时,充满血丝的眼睛终于转向自己这边,那恶意的目光让他全身发毛。
"嘿!"士兵转过头朝他的同伴们叫了起来,"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一个大美人啊!"
马车外响起了兴奋的回应,费迪南德听到了父亲在喊叫:"不,求求你们,别......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这话被一阵拳头和金属击在身体上的响声打断了,科西斯吼了起来,接着是几声喀的轻响。
费迪南德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似乎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
几双粗鲁的大手伸进来,母亲尖叫着被他们抓住头发拖了出去。他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脖子,用牙齿咬住她的衣服。
"还有个小东西!"有人在他头顶大笑着,他觉得脖子被人掐住,忍不住叫了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猛地朝后面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车轮上,眼前一片漆黑。
"费欧!"母亲凄厉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趴在地上,感到后脑和手臂火辣辣地疼。有些湿湿的东西糊住了左眼,他挣扎着撑起头,努力看清面前的一切:
父亲和科西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脑袋上有几个被砸得凹下去的洞,鲜血泊泊地流得满脸都是;居拉度太太伏在一旁没有动静,仆人们都跑光了......而母亲,她被那些士兵按在身下,费迪南德只听见她不断地叫着:
"上帝啊,上帝啊......放开我,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在陷入黑暗前,男孩在心底嘶吼着:
上帝救不了我们,妈妈,他救不了!
......
地狱般的喧闹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费迪南德几乎感觉不到头上的伤和手臂折断的痛,他的脑袋昏沉沉的,但他知道在几步远的地方躺着父亲和兄弟的尸体,衣冠不整的母亲在另一边,她被割开了喉咙,血液浸湿了身下的泥土。他的家正在熊熊燃烧,橙红色的烈焰几乎烤干了身体里的水,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当火势渐渐变小的时候,东方的天空透露出些微光亮,朝霞如同血一般鲜红,焦臭味和血腥味混合在晨风中,直灌进鼻子里。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原本倒在地上的居拉度太太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红肿的额头上有些伤口--她只是被强盗们打晕过去了。
这个忠实的侍女看到自己主人的尸体时几乎休克了,她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爬了过来,把唯一的幸存者抱进怀里:"费迪南德少爷......哦,感谢上帝......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而男孩儿把嘴唇咬出了血--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没有保护我!没有保护大家!
侍女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迅速擦干眼泪,把这个受伤的小主人抱起来:"走吧,少爷,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那不勒斯人还在附近,我们得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小心看了看周围,跌跌撞撞地朝后面跑去。
费迪南德扭过头,从居拉度太太的臂弯里他可以看到身后那片燃烧的家园,还有父母和兄长冰冷的尸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颠簸摇晃,离他越来越远,他的头开始眩晕,所有的事物都在坍塌。当跨出后门的那一瞬间,低矮的围墙遮蔽了所有的东西,他闭上眼睛,希望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那不勒斯人占领波伦亚的时间并不长,虽然他们抢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并且信心勃勃地要继续向热那

亚进发,可是就在他们同佛罗伦萨交战的时候,国内传来了拉迪斯拉斯重病的消息,于是那些如豺狼一般的军队撤退了,从他们好不容易占领的一些城邦慢慢地离开,留下一片焦土。
善良的居拉度太太把裴波利家唯一的幸存者救回来,收留在自己的家中,就是那座波伦亚城内的小房子。因为贫穷和寒酸,没有一个那不勒斯士兵会注意它,它的遭遇也远远强过了金碧辉煌的贵族宅邸。
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一个老实的马贩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受伤的费迪南德。他头上和手臂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伤处已经在慢慢痊愈。不过让这对善良的夫妇担心的是,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失去了光泽,白皙秀丽的脸蛋儿也在消瘦,最明显的就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完全是一副茫然和呆滞的神色,找不到一点从前机灵的光彩。当然他们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他头部受的伤,还有糟糕的心理刺激。
在商量了无数次以后,夫妇俩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为这个孤儿找一个合适的监护人。如果能尽量让他返回原来的生活轨道,也许会渐渐消除他的伤痛,而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显然是困难的。居拉度太太认为只有去找费迪南德少爷的教父,在拉文那圣玛利亚教堂的卡贝斯主教,他也是老爷生前的好朋友,现在唯一能帮助他们的人。
于是夫妇俩架着马车带这可怜的孩子上路了。
从波伦亚到拉文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在他们三人抵达圣玛利亚教堂时,天早就黑了,而且下起了大雨。
教堂高高的尖顶隐藏在黑云密布的夜空中,周围很静,只能听见雨点儿打在树叶和地上的啪啪声。这属于上帝的建筑在黑暗中更加威严,具有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似乎让任何一个站在大门外的人都只能选择低下头,臣服于那无形的神。
夫妇俩战战兢兢地把马车停在院子里,一个教士举着烛台把他们领进了二楼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厚厚的羊皮卷,散发着霉味儿,墙上装饰着关于天堂的壁画,正中是慈悲的圣母像。巨大的牛油蜡烛把中央这块地方照得很明亮。瘦小的卡贝斯主教从巨大的书桌后面走出来接待了他们,他穿着浓重如夜色一般的僧袍,佝偻着衰老的身子,胸前挂着明晃晃的十字架。
居拉度夫妇牵着费迪南德虔诚地划了十字,吻主教手上的戒指。干枯的老人摸摸男孩儿的头发,然后坐了下来,让夫妇俩说明了来意。听完了那段悲惨的叙述之后,这个神职者忍不住露出了无限怜悯的表情。
"我明白了,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主教浑浊的眼珠转到一直垂着头的男孩儿身上,用平板的口气问到,"这么说裴波利家族已经没有人了,是吗?"
"是的,大人。"居拉度太太擦着眼泪,"老爷本来就是独子,所以费迪南德少爷现在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那不勒斯人抢走了老爷的钱,可是土地还在,那些土地足够供养少爷一辈子,您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总得靠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啊。"
"上帝是仁慈的。"主教慢吞吞地说,"他既然让这孩子活下来,当然就能让他得到他应得的东西......不过......"他又专注地看了看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小孩儿,"他好象有些不舒服......"
"哦,大人!"居拉度先生叫了起来,"请原谅费迪南德少爷吧,他脑袋受了伤,而且又被吓着了!哪个孩子能忍受自己的亲人在眼前被杀害呢?"
主教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男孩儿的眼睛,最终也没从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任何理性存在的证据。这孩子僵硬地做坐着,对面前的一切事情好象都没有了反应。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
"你们是善良的人,"主教对夫妇俩说道,"上帝会赐福给你们的。我一定会好好安排这可怜的孩子......现在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
主教吩咐一个教士进来带居拉度太太和她的丈夫去客房,夫妇俩感激地吻了他手上的戒指,出去了。
木门喀嚓一声关上,从门缝里窜进来的风把蜡烛的火苗吹得晃了几下。
主教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呆坐在原处的费迪南德,过了好一阵,他走上去,突然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男孩儿一下子跌在地板上,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倒在那儿,维持着摔下来的姿势。主教发出乌鸦一样磔磔的怪笑声,走到装饰着壁画的墙边,打开了一个暗门。
从黑幽幽的暗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向主教行了个礼,望向地上的男孩儿。
"大人,您叫我?"
"你都听到了吧,费隆。看,这个小东西真的已经傻了!"主教得意地笑了笑,"从开始我就觉得他有点怪,现在看来真的是不顶用了。"
"是的,大人,不过......"教士点点头,"......您认为刚才那对夫妇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人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尖利语气说道,"裴波利家的庄园被焚毁的事情我已经听说,那里发现了几具尸体,就是他们家的三个主子和一个仆人,但是没有这小家伙的。"
"但他一定是裴波利的小儿子吗?万一那两个人只是来骗您......"
"不,不。"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抬起男孩儿的头,"看看,他多像他那位漂亮的母亲,还有这一头红铜色的头发,这样稀罕的发色可很难找呢。他父亲曾经为了讨好教会而重金邀请我参加过他的洗礼,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教子呢?"
教士的脸上显出谄媚的笑容:"那就好,大人。这可是上帝赐予您的良机呢!裴波利家族掌握着波伦亚大部分的土地,如果您能拿到,那么--"
"不,不,费隆,你想得太简单了。"主教弯起了嘴角,"从尼古拉三世和布尼法斯八世陛下开始(注3:)罗马对波伦亚就毫无控制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的裴波利家族太强大了,他们完全不把教会放在眼里。可后来上帝给了他们惩罚,他们曾经几代都只有一个男丁,而现在甚至到了只剩一根独苗的地步。如果这个小东西不在了,那么波伦亚的土地就可以全部收归教会了,这会让罗马教廷那些草包非常高兴。如果由我单独把这些土地上缴给教皇陛下,他甚至会愿意用一个红衣主教的职位来交换。这比当一个无趣的监护人要有意思得多;况且远离拉文那的土地拿到手上也很难管理啊。"
教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教大人的考虑果然要高明得多,那么......"他黄色的浓眉又皱了起来,"送他来的人怎么办呢?"
卡贝斯主教走到窗边,一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天幕,照得他木乃伊似的脸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沉闷的雷声从远传来。
"听啊,费隆,多大的雨。这么坏的天气,谁也不能保证马车在山路上不出些意外吧......"
教士愣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是的是的,大人。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工作呢,不过我想看守地窖的唐克莱乐意赚几个金币的,他一直希望能为上帝的仆人多多服务。那么这个孩子......"
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落在费迪南德的身上,主教走过来蹲下,轻轻抚摸着那瓷器一样光滑白皙的面颊:"主是怜悯他的,这个样子才可能保住了他的性命啊。费隆,把他送到安科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去,那位院长对他这样的小男孩儿会很照顾的......"
当磔磔的笑声又在宽敞的书房回荡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墙上的圣母,似乎闪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变得毫无生气了。


注1:即今天的里米尼。
注2:那不勒斯国王
注3:十四世纪初的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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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二 温床)上

"耶和华啊,我呼求你,你不应允,要到几时呢?我因强暴哀求你,你还不拯救。你为何使我看见罪孽?你为何看着奸恶而不理呢?"
--《圣经
哈巴谷书1:2》

1416年 意大利 安科那
鲁瓦托斯修道院建造在靠海的一块高地上,在最上面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平面。修道院周围都有高墙,主楼是雄伟的八边形建筑,远远看去像一个四边形,这是象征了天堂一般坚不可摧、至善至美的形式。主楼各个面上的三排窗户代表着崇高的三位一体。比主楼稍矮一些的房子是图书馆、饭堂和修士们的住处,它们围绕着主楼,每个角上都矗立着一个七角塔,从外面可以看到五个角。这些数字无不显示建筑师们有着多么虔诚的心灵,他们把对上帝的敬畏完全融入了这一组数字当中:四,是福音书的数目;五,指世界分为五界;七,是圣灵的才能数。
一踏进这个庄严的修道院,恐怕没有人不会从心底感到圣洁吧?
晨祷钟声响起的时候,二十七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修士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礼拜堂,他们跪在十字架前,低垂着头,默默地做完了例行祷告。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来到主圣坛的旁边。他四十多岁,长着一双如同兽类般的黄色眼睛,肥厚的下颌、泛红的脸颊和宽阔的大手无不显出主人充沛的精力。他身上那质地明显不同的黑色长袍也让人能一眼看出他在修道院中的地位。
"我亲爱的兄弟们,"他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在石壁之间撞击着,"感谢主的仁慈,他总是孜孜不倦地引导我们抛弃罪恶,抗拒魔鬼的诱惑,我们在这里看不到世界的污秽,只需安静下来便可以聆听上帝冥冥中的教诲,他把平和赐予了我们,于是我们在这里得到了远远超越世俗的快乐。今天他又把一位虔诚的青年送到了我们身边,以后他要和我们一起侍奉全能的主,赞美主的荣光。亚里桑德罗,请站起来。"
一个跪在最后面的男人走到主圣坛下划了个十字,吻了吻院长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大家。
他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大约还不到二十岁,留着短短的金发,皮肤白皙,端正而俊秀的五官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高贵气质,一双如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毫无杂质,仿佛是天使才拥有的。他用优雅的声音赞美了主,然后向其他的修士们问好,那一张张从来都缺少表情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我是来自佛罗伦萨的亚里桑德罗
德阿尔比齐,我将在这里学习五年,然后成为传教士,把终生奉献给主。请各位兄弟指引我、帮助我,让我在主的感召下不断地靠近真理。"
在按惯例进行了简短的致辞以后,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修士们依旧很安静,没有像世俗的人一样报以任何热烈的回应,他们在院长宣布可以离开后都划了十字站起来,然后依次轻轻地拥抱了这个年轻人,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帕尼诺,"院长从侧门里叫出一个少年,"你带亚里桑德罗修士去他的房间,安顿好以后再到我的书房来。"
"是,神父。"少年用清亮的声音回答到。
高大的院长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又笑着拍拍年轻修士的肩膀,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礼拜堂中安静下来,金发的年轻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他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头漂亮的红铜色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皮肤如同白瓷一样,面孔秀丽,甚至有点像女孩子,青涩柔韧的身体套着粗糙的麻布短袍,看起来不是一个修士,倒像骑士的侍童。
少年琥珀色的大眼睛没有在年轻修士的身上停驻,却快步走到门边,利索地提起了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木箱子:
"走吧,先生,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啊,"亚里桑德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孩子力气居然挺大的,"谢谢,箱子还是我来提吧。"
"您不用跟我客气,"这个少年笑眯眯地转头说道,"一点也不用,因为这是我该做的。"
"是......是这样吗?"亚里桑德罗有些不安,"你是这里的仆人?"
少年摇摇头:"修道院里怎么会有仆人?修士们不需要仆人,他们什么都能做,他们缺少的不是仆人。"
亚里桑德罗的脸有些泛红,他猜想或许是自己弄错了,可是少年回答的语气也那么奇怪,好象带着些微的挑衅。也许他是在生气吧--亚里桑德罗开始不安了。
但还不到一分钟,走在前面的少年又神色如常地回过头:"哦,我得自我介绍一下,先生:我叫帕尼诺,是寄居在这里的,因为我是个孤儿,又生了场病,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总得干点什么来回报这些慈悲的修士才行啊。"他又笑了起来,亚里桑德罗发现他的眉毛和嘴角都在往上挑,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
几乎是出于本能上的反感,年轻的修士微微皱了皱眉。
少年提着木箱子带他穿过栽种着松树的中庭,然后来到了修士们住的二层小楼,最后打开靠着南边的一个门。这是间不大的屋子,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正中没有经过打磨的墙面上钉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

旁边是张小床,床头有个小柜子,还有一个低矮的书架,上面最显眼的就是黑色封皮的《圣经》。
"好了,"帕尼诺把木箱子放在角落里,"您是要现在整理一下还是等午饭后再动手?"
"啊,还是先去见院长吧。"亚里桑德罗觉得不能让那位威严的长者久等。
少年拍了拍灰仆仆的衣服,灵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的人,年轻的修士觉得他的目光很狡黠,似乎还有些冰冷,如同自己晚上偶尔碰到的野猫。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感到不舒服,把身子稍稍朝门边侧了一下。少年微微一笑,擦过他的身边,快步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鲁瓦托斯修道院的院长安特维普神父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在来到这里以前亚里桑德罗就知道他多么虔诚,他痛恨异端到了残酷的程度。传说他曾经在宗教裁判所里担任过顾问,对那些亵渎了上帝的人从来都毫不留情。但同时对上帝的热爱也让他成了出名的神学家,他对圣灵的论述让人拜服,这也是亚里桑德罗会来这个偏僻的修道院学习的原因。
帕尼诺带着他走进院长的书房,这个房间在图书馆的二楼靠北,里面的陈设同样简单,除了年代久远的桌子和椅子,就是那些垒到了屋顶的书籍,在靠东边的墙上有一个精美的木漆十字架,擦拭得很干净,在阳光下泛着美丽的光泽。
亚里桑德罗在书桌前坐下来,看到院长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他是一个忠诚的本尼迪克特教派成员,一贯都很简朴。帕尼诺站到了书桌旁,变得像只温驯的小兔子。
"愿主赐福给你,亲爱的孩子。"院长和蔼地对年轻的修士说到,"能从富裕的家庭中走出来侍奉上帝,你的决定是值得赞颂的。"(注1)
修士有些羞涩的嗫喏着,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赞誉:"这......这只是我的志向......"
院长笑了笑:"那么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图书馆的工作,对吗?那里有很多书值得你看一看,都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智慧。我相信你能从那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当然了,你也得负责保管好它们,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修补那些破损的地方,让真理能继续传达给更多的人。"
"是的,我当然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修士高兴地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干点别的,上帝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他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会尽全力做好。"
"那么照顾马匹的工作也交给你吧,我想你能胜任。"
"好的,我可以。"他诚恳的样子带着一种小孩儿得到糖果似的欢乐,年轻的脸上也涌出了红晕。帕尼看着他,忍不住又牵起了嘴角,若有似无地在鼻子里哼了哼,引来亚里桑德罗意外的一瞥。
院长很快就结束了这场谈话,他告诉修士可以马上开始工作了,金发年轻人愉快地告辞离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忘记了应该由帕尼诺继续给他带路的。

搭下金属的锁,有一声卡嚓的轻响。
身材高大的院长从门边转过身,看着那头的帕尼诺。阳光从窗口照在他红铜色的长发上,又让白皙的面颊变得无比红润。一种灼热的东西从安特维普神父的胸腔弥漫到全身,他眼珠的颜色变深了,一步一步地朝少年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气,大手一下子扼住了男孩儿纤细的脖子,"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的小动作,你又想勾引他,对不对?"
美丽的脸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帕尼诺又畏惧又惊恐地回答:"......没有,神父......"
"你有!"这个男人狠狠地抓着美丽的头发扳过他的脸,"看看,这双眼睛,这个鼻子,这张嘴......你确实有诱惑别人的能力!"
"对不起......"少年难过地呻吟着,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这条地狱的蛇,你会让人犯罪!别露出这副表情,你这个魔鬼!你是故意做出无辜的样子吧?都是你!都是你......"院长的呼吸几乎烫伤了少年的皮肤,大手在皮肤上留下了红红的印子。
"你会让我堕入地狱,你的使命就是这个!对不对?"他一巴掌打在帕尼诺的脸上,少年的头碰到地板,额角上留下一片淤青。院长撑着桌子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转头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他俯趴着,身体扭曲,腰部弯出迷人的曲线。院长拉开书桌的抽屉隔层,里面有一条乌黑发亮的皮鞭,像毒蛇一样盘踞成圆圈。
"我知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撒旦的使者,你是上帝给我的考验......"他有力的双手缓缓地拿出皮鞭,抖落,"我要抗拒你的引诱,我知道该怎么样做......你这个妖精......脱掉你的衣服......"
少年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慢慢脱掉麻布衣服,洁白的身体渐渐赤裸,光滑的皮肤上赫然布满了伤痕,新的旧的层层叠叠。
"啪!"
第一下准确地落在他背上,红色的鞭痕很快就肿得如小拇指粗细,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很快,细小的血珠儿飞溅出来。
帕尼诺跪在地上,牙齿咬得紧紧的,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男人的脸上带着怎样疯狂的表情,那扭曲痉挛的肌肉看起来一定像个鬼!
他使劲咬着牙齿,如同过去两年一样忍受着相同的疼痛。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扛过来了,不会像第一个晚上一样昏死过去。他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是以往费迪南德
裴波利永远做不到的事情--那个小男孩儿,他在最痛苦的时候选择沉默,就好象是一只闭合的蚌,拒绝接收外界的一切。因为他给了自己和上帝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次把全然的信任交给他。他放弃一切地祈祷:希望得到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接下来他却看着财产被谋夺、恩人被杀害而根本无法反抗。那一刻他甚至连身体都不听使唤,他知道那是绝望让他挣脱不了束缚自己的肉体,那一刻是灵魂的死亡!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于是他消灭了费迪南德!
在大病之后,他重新成为了另一个人,成为了帕尼诺!为了活下去他选择"遗忘"!没有人会让他在保有记忆的情况下活着,他懂得怎么才能生存!
而且,在这个可怕的神父撕裂他的身体时他彻底地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必须得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他要拿回父母的财产,他要报复凶手,他要惩罚侮辱自己的人!哪怕为此下地狱!
哦,他不在乎下地狱,因为他已经深在其中了!
......
鞭子挥动时发出飕飕的声音,帕尼诺听到了身后那个人的喘息:"上帝啊......上帝......"
是的,上帝!
少年的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咬破了,可他挣扎着抬起头,盯着墙上那白色的十字架,琥珀色的眼睛变得通红--
他知道上帝在看!他一定在看!他在看着这一切!这是在他的允许下发生的罪恶,他就这样漠然地注视着人间的苦难!
他不会原谅他......
这残忍的折磨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最后一鞭下来时纤细的少年终于无法支撑地朝前一扑,倒了下去。院长喘着粗气扔下了鞭子,刚才的发泄让他浑身出汗,他靠着书桌,看着面前这具布满了鞭痕和血迹的身体,体内的灼热没有减退反而更升高了。
他狠狠踢了少年一脚: "给我跪好,张开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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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二 温床)下

亚里桑德罗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每天有规律地按照钟声起床,做了晨祷之后去自己的岗位工作,把那些古老的图书和羊皮卷细细地阅读一遍,整理好,然后照顾驯良的马匹,在晚祷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写写东西。修士们都很谦和,沉默寡言,总是认真地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这里的日常生活简单得近乎粗糙,比起他在佛罗伦萨的家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可是这对满怀着献身热情的年轻修士来说更加称心如意。
不过这和谐的环境中却有几丝不和谐的色彩,那是几乎艳丽的红铜色,还有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琥珀色。
这个叫帕尼诺的少年总是呆在修道院的各个角落里,他什么事都在做,但却很明确地孤立在修士们之外,亚里桑德罗发现他在祈祷的时候总是默默地跪在礼拜堂门口,在吃饭的时候也独自坐在最远的长凳上。可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亚里桑德罗总感觉他的眼睛在注视着周围,就像一只警惕性极高的狼。还有,他很喜欢洗澡,虽然常常是偷偷溜到马房旁边,从井里打出冰冷的水冲洗,可是他坚持每天都这样做,从不间断,不管天气有多冷。这种行为很明显是瞒着所有人的,否则会受到院长的严厉惩罚。(注2:)亚里桑德罗几乎要怀疑他的心中是否受到过上帝的教化。
这种看法一直持续到两个月后的下午......
那天午祷过后,亚里桑德罗照例拿着刷子朝马厩走去,路上遇到来自斯波雷特的安得罗乔修士,他看到金发青年的时候似乎有些慌张。
"日安,兄弟。"这个满脸雀斑的胖男人向他问了好,快步朝另一头走去。亚里桑德罗知道他的工作是打扫厨房,平时很少来这边。但他并没有多想,转过弯却看见了帕尼诺从马厩里出来。他低头整理衣服,漂亮的长发上沾着稻草。在看到一脸吃惊的亚里桑德罗之后,他露出了很自然的微笑。
"下午好,先生。"
"你好。"修士问到,"你怎么在这儿?"
"来帮您干活儿啊。"少年神态自若地走到井边提了一桶水,"我告诉过您我寄居在这里是得有回报的。您需要我帮忙,不是吗?"
"啊,"亚里桑德罗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可是他不想粗暴地拒绝别人的好意,"那......谢谢你了......"
帕尼诺勾起了嘴角:"不客气。"
两个人把八匹健壮的马拉出来拴在外面,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很舒服。帕尼诺把草料和水分配好,亚里桑德罗刷马,他们偶尔还聊上两句。
"您觉得咱们图书馆里的书怎么样,先生?"少年仿佛对那个地方很有兴趣。
"很好啊,"亚里桑德罗没有什么隐瞒地告诉他,"那里的书很多,保存得也不错,我发现了很多值得一读的东西。"
"是吗?"帕尼诺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些羡慕,"我也想去看看,读读那些书。"
"你识字?"亚里桑德罗很惊讶。
"恩,我还会点拉丁文、法文和德文。我猜这是很早以前我还有父母的时候学的。"
年轻的修士停住了手,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少年:"对不起......"
"哦,没关系,我都记不得了。"帕尼诺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脑子里的回忆常常乱七八糟的,但是如果您愿意让我看那些书我会感觉好点儿。"
"完全可以,只要你别损坏它们。"亚里桑德罗很高兴这个年轻人有好学的劲头,少年对他的首肯开心地笑笑,又洒下了一些草料,拿起刷子走到一匹棕色的杜马跟前。
"您真是个好人......"他低声说,然后弯下腰刷马。亚里桑德罗发现他靠自己很近,因为太热而解开了衣服,每动一下就能从锁骨那里看到洁白的胸膛。一股少年特有的清新味道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子。
他忍不住抬起手,抓住了少年的肩。
"先生......"帕尼诺用清亮的嗓子轻轻叫了一声,然后软软地朝他靠过来......
"你没有十字架!"亚里桑德罗大声问到,"为什么没带十字架?"
帕尼诺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难道你没有吗?"年轻的修士指了指自己衣服外面的银质十字架,"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他的眼睛看着少年光秃秃的胸前,上面似乎还有被虫子咬过的红色痕迹。
"啊......"帕尼诺突然狼狈地咳嗽了几声,"对,我没有,这里的十字架太多了,已经够了,我没有必要再挂一个。"
"不,不。"修士摇摇头,"那是悬挂在外边的,而胸口的这个应该是放在你心里的。"他取下自己的十字架,小心地给少年戴上:"来,这个给你。"
帕尼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他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金发仿佛被晕染出淡淡的光圈。这一瞬间红铜色头发的少年似乎愣住了,他毫不反对地让那双手把十字架挂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摸着那冰凉的金属没有说话。
"出门的时候哥哥多送了我一个,我还认为没有必要,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亚里桑德罗满意地看着自己送出的礼物。
"呃......谢谢。"说这话的时候帕尼诺把脸转了过去,开始卖力地刷马。
从此以后,亚里桑德罗的岗位上就常常有一个不固定的访客。每当到了图书馆里人最少的时候,有着美丽发色的少年就会像幽灵一样从不起眼的地方走进来。他在陈旧的书架中穿行着,找到自己想看的,然后安静地坐在地上开始阅读。亚里桑德罗慢慢地发现,其实帕尼诺很聪明,他学东西的劲头十足,许多知识他凭着书上的讲解能够体会到百分之九十,甚至在延伸和扩展方面能达到自己所想不到的地方。
当亚里桑德罗表示愿意再多教他识字的时候,他虽然开始并不相信,可还是渐渐地接受了。他先把图书馆中关于历史的书都读遍了,然后学习从前落下的语言课。在过了五个月后,这个只是寄养在修道院里的孩子已经可以毫无困难地朗读那些拉丁文赞美诗了。
"我还想学好法语和德语。"有一次他这么对年轻的修士说,"我想流利地说出它们,就像说我的母语。"
"为什么?"亚里桑德罗好奇地问。
"不为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吧......"他又补充道,"我是个世俗的人,没有办法当修士。"
亚里桑德罗看着他闪烁的眼睛,微笑着问:"那你将来想干什么?如果去佛罗伦萨,我可以写信给我哥哥,他一定能给你介绍一份很好的工作。"
"不,谢谢。"帕尼诺摇摇头,"我想去那不勒斯,或者罗马。我听说这两个地方都挺不错。"
"是吗?不过那不勒斯有很多法国人的势力。"
"这和我无关。"少年干巴巴地说,"我干嘛去担心这个?对了--"他好象不想继续现在话题,"你可以教我骑马吗?"
"当然可以。"亚里桑德罗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转了弯,"你随时来找我都可以。"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两人的声音淹没在层层的书架中。亚里桑德罗很高兴地认为,至少从某种角度来说,少年对于自己还是很亲近的,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原因,他对自己比对其他的修士要和善得多。亚里桑德罗也非常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他甚至觉得帕尼诺已经是他在这个新环境里最亲近的人。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年轻的修士不久就发现,在接下来的"骑马"课程上,一向好学的少年却经常"逃课",或者坚持不了多久。他的衣服常常因为很小的运动量就被汗水打湿,连漂亮的红铜色头发都一缕一缕地贴在脸蛋旁。可是从他经常来照顾马匹这点来看他绝不是因为害怕才这样的,难道是因为身体不好么?
亚里桑德罗隐隐约约充满了担心。


六月的时候安科那开始了炎热的夏季,虽然很干旱,但偶然还是有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从天而降。有一次菜园里的菜被一场特大暴雨毁掉了,安特维普神父不得不派了几个可靠的修士架着马车到镇上去买粮食。那段时间很多工作都偏离了正轨--当然了,每天的晨祷、午祷和晚祷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可是亚里桑德罗和帕利诺的"课程"中断了,当雷雨开始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亚里桑德罗偶尔会去看看马厩里的马,并且要担心图书馆的屋顶会不会漏雨。
那天晚上,闷热的空气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当耀眼的闪电撕裂黑色的夜空时,亚里桑德罗被惊醒了。他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犹豫片刻便穿上带兜帽的披风朝图书馆走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之外什么都听不清楚。尽职的图书馆管理员点燃烛台检查了那些关好的窗户,又登上了二楼。所有的房间都关得紧紧的,好象没有什么异状。但是亚里桑德罗却看到院长的书房门口隐隐约约地透出了微弱的光线,动物似的哀鸣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从这个年轻人的心底升起。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把脸凑近门缝中。在下一刻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惊叫出来--
在那间简朴而圣洁的书房中,他看到了一个被压在地板上的人,他赤裸的身体到处都有渗血的伤口,压抑不住的呻吟不断地从口中溢出。在他身上耸动的男人则带着扭曲而疯狂的表情陷入了迷乱中,那粗重的呼吸和喃喃的诅咒都显出此刻他正在体会多大的快感。
在他们的身边甚至还站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面朝门口的正是他在马厩外撞见过的胖子安得罗乔。他们贪婪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露出了最可怕的淫欲。
亚里桑德罗也看到了那头美丽的红铜色头发,它们散落在地板上,盖住了主人的脸;而像野兽一样的施暴者,他已经无数次地看见他在主圣坛上那道貌岸然的样子。
一种比闪电和雷声更加猛烈的东西彻底地贯穿了修士的心脏,他捂住嘴,颤抖着转过身,靠墙滑落下来--
上帝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罪行?为什么?
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啊!这里是您的领域!为什么会允许罪孽的存在?
亚里桑德罗紧紧攥住了披风里的十字架,那尖锐的金属把他的手掌刺出了血,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耳朵里传来了嗡嗡的鸣叫。痛苦的呻吟像游丝一样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想跳起来冲进去,推开神父、打倒他们,甚至杀了他们,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他想起了那张俊美而狡黠的面孔,想起了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可怕的罪孽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仿佛僵硬了一般动弹不得,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夺眶而出的眼泪--
上帝,为什么您不赐给我勇气?
年轻的修士抱住了头,缩在黑暗中,他浑身颤抖,指甲掐着手臂。他从来没有如此痛苦和自我厌恶:
我的怯懦与卑劣,我的愚蠢和胆怯!
上帝啊,我不敢怨恨您!请给我惩罚吧,或者让我立刻死去!
......


注1:阿尔比齐家族是佛罗伦萨的豪门,曾和美帝奇家族争夺统治权。
注2:那个时候教会提倡"污身敬神",故意不注意个人卫生,表示蔑视肉体,敬畏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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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三 重生)上

"......我的使者必在你面前引路,只是到我追讨的日子,我必追讨他们的罪。"
--《旧约
出埃及记32:34》


1416年 意大利 安科那
在那一场可怕的暴雨之后,亚里桑德罗修士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年轻的身体发着高烧,白皙的皮肤

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如天空一样的蓝眼睛也变得浑浊不清。他躺在床上无力地呼出高热的气体,喃喃

地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胡话,虚弱得像一个婴儿。
修道院院长安特维普神父让懂点医术的皮切诺修士给他熬了很多苦涩无比的草药,还放了血,想尽办法

挽救他年轻的生命。亚里桑德罗跟死神搏斗了三天才慢慢恢复了神智,可是他原本健康的身体也给拖垮

了,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静养。
根据修士自己的说法,他是在察看马厩的时候跌倒,淋了雨才着凉的。大家没有怀疑,因为在离马厩不

远的地方找到了那盏被摔碎的灯。院长在称赞了他的尽职之后,让他把自己手里的工作都放下,好好地

修养。
原本呼吸中都充满阳光的年轻人在大病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常常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如果

没有躺在床上休息,那就一定是跪在十字架前祈祷,他不再热衷于读书和劳动,对自己的工作也力不从

心。他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而且不停地咳嗽--那场高烧伤了他的肺,病根还没有完全拔掉。
酷热的夏天很快过去,当萧瑟的秋风吹起的时候,亚里桑德罗的身体好象更糟糕了,他甚至无法像从前

一样常常去图书馆打扫,照顾马匹的工作也交给了别人。但是在他的生活之外,鲁瓦托斯修道院的日子

还是一成不变地在继续,修士们严格地遵守着戒律,每天按时做祷告。没有人怀疑,这样的单调重复能

够持续到世界末日......

一天傍晚,海平面上最后那几丝暗红色的晚霞像被无形的手擦去一样,慢慢消失了,夜幕很快便再次降

临,修士们都照常去礼拜堂做晚祷,用他们那如同古老风琴一样沉闷的声音唱着圣诗。在黑糊糊的建筑

间,一个有着美丽发色的少年熟练地穿过中庭,端着水和面包踏进了修士们的宿舍,轻轻推开亚里桑德

罗房间的门。他红铜色的头发凌乱地扎在一起,双眼泛红,单薄粗糙的外套罩在柔软的身体上,显得有

些短小。
房间里的蜡烛在床头积起了厚厚的烛泪,年轻的修士跪在床前,交握着双手,金色的头颅低垂着。所有

的肃穆都在他突起的颈椎那里凝结成了一种灰暗的哀伤,就像失去羽毛的鸽子,微风都能让他瑟瑟发抖


他又在祷告;帕尼诺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亚里桑德罗的身影没有这么佝偻,虽然他是个虔诚的

基督徒,可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频繁而僵硬地祈祷,他刚来时清新而充满了活力的神情仿

佛完全消失了。
难道这场病不光伤害了他的身体,还烧坏了他的脑子?
"先生,吃晚饭了。"少年把水和面包放下,来到修士身边,"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应该太累了。

"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吃力地站了起来,在看到身旁的男孩时他飞快地调开了视线。
帕尼诺为他把食物拿到床边,"您的脸色很糟糕,先生。"少年的语气里有不易觉察的担忧,"您应该

出去走走,老是呆在房间里对您不好。"
"唔......外面风大......我担心自己会......着凉......"修士又咳嗽了几声,把干硬的面包塞进嘴里。
"我真希望您能尽快好起来,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请教您。"少年说,"我现在正在看那些西班牙文的

书,还有法文的,我觉得自己现在能读很多东西了。"
"是吗......那太好了......"修士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都得感谢您了。"少年的笑着说,"您教了我很多知识,您真是个好人。"
亚里桑德罗愣了一下,突然间脸色变得惨白,他丢下手里的面包剧烈地咳嗽起来,瘦长的手指使劲抓住

领口,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帕尼诺吓了一跳,连忙把清水递过去,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好半天,年轻的修士才止住了咳嗽,无力靠在床头深呼吸。少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虚

弱的人:"先生,我可以给您一个建议吗?"
"啊......什么......"
"您最好找个真正的医生好好看看,我指的是能把您的病治好的医生......或许您可以到城里去想想办法

......"
"不......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上帝保佑,我不是逐渐在康复吗?"金发的年轻人挤出难看的笑容:他

不能告诉帕尼诺他认为这也是上帝的一种惩罚,是对自己懦弱的惩罚。
"啊,对了,修道院里很忙吗?我最近很少出去,好象大家都在做事......"亚里桑德罗用轻松的口气转

移了话题,"帕尼诺,如果你的工作不多,可以常常来我这里,有什么问题我都乐意给你解答。"
"谢谢。"少年没有推辞,"我想最近我还有空,但是过两个星期就不行了。圣诞节之前神父会吩咐每

个人准备弥撒的事情。啊,我看到了附近有农户给我们送来了很多的红葡萄酒,都堆放在马厩旁边的屋

子里。"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彩,不过年轻的修士并没有发觉。他在忙

着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跟帕尼诺呆在一起非常难受,这少年看似开朗的笑脸常常会让他想

起一些可怕的事情。但他也比从前更加渴望和他待在一起,甚至只想看他说话,似乎因为帕尼诺如果在

自己身边,他或许还能确认这个少年此刻是安全的。他有时候甚至愿意让帕尼诺整天陪着自己,每当他

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时,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帕尼诺......"
"什么,先生。"
亚里桑德罗鼓起勇气说道:"你知道......我现在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老师。"
"我很感谢您,先生。"红铜色头发的少年笑笑,"可是您正在生病。"
"是的。"亚里桑德罗急忙说道,"请、请原谅,可能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确实感到很多事情力不从心

。如果你在我身边,或许能请你帮帮我。"
帕尼诺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让年轻的修士知道自己的要求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甚至

让他有些高兴。意识到这一点的亚里桑德罗似乎也觉得胸口稍微好受了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融洽,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身材高大的安特维普神父走了进来,一股冷风乘机钻

进来,让金发的修士打了个寒战。
并坐在床边的两个人立刻惊讶地站起身,亚里桑德罗有些慌乱地向院长行了个礼,表情略带尴尬。帕尼

诺则不露痕迹地稍稍退开了一些,又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啊,晚上好,亚里桑德罗兄弟。"院长兽类般的黄色眼珠飞快地扫过红铜色头发的少年,"我来看看

你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这个男人的样子看起来多像一头蛰伏的豺狼,长袍掩盖了丑陋臃肿的身体,肥厚的下颌和泛着红光的脸

颊隐藏着可怕的贪婪--年轻的修士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回避着那道打量的视线,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还

曾经那样尊敬这个男人。
"多谢......多谢您的关心,神父,我好多了。"
院长慈爱地点点头,他后面说了什么亚里桑德罗都没有听清,年轻修士垂下的眼睛只看着那个缩在一边

的红发少年:帕尼诺的右手贴在大腿旁,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
在那些不咸不淡的形式化慰问地说完之后,院长告诉修士不要担心其他的事情,重要是好好养病。他没

有看到后者古怪的神色,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淡淡地吩咐旁边的少年:"没事别到处乱跑,这么晚了,让

亚里桑德罗兄弟休息吧。"
"是,神父。"帕尼诺恭敬地回答了一声,没有再看亚里桑德罗一眼,低着头跟在男人的后面离开了。
简陋的木门又轻轻关上了,亚里桑德罗像虚脱了一样滑到地上。他胸口又一次开始剧痛,止不住地咳嗽

,眼前一阵发黑。年轻的修士使劲抓着自己漂亮的金发,无声地哭起来......

在木门的另一边,两道黑色的人影缓缓走出了修士们的宿舍。
月光穿过中庭的松树照在安特维普神父过于丰厚的双颊上,造出了明暗班驳的影子,他的眼睛也好象变

成了棕黄色,像极了暗夜中的某种食肉动物。
在快要到主楼时,神父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少年,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帕尼诺,

你到修道院多久了?"
"快三年了,神父。"
"是吗?"那双黄色的眼珠看着面前这具纤细却已经开始褪去青涩的身体,"你长大了,小狼崽子长出

了牙齿,雏鹰长出了翅膀,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了......"
少年的身子一震,随即错愕地涨红了脸:"不、不,神父。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发誓!"
"我看你倒是非常乐意出去呢,听说你最近学了很多东西!噢,你在为将来打算?"
"神父!"少年害怕地跪了下来,"我......我绝对没有想过要走!上帝作证,神父......我从小就呆在这

里,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什么手艺都不会......我离开修道院会饿死的!神父,请不要赶我走......"
"撒谎!"一个清脆的耳光把红铜色头发的少年打倒在地上,神职者在月光下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别

装模作样了,小杂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经常和那个金发小子混在一起,你在引诱他堕落,是不是

?你这个魔鬼......"
帕尼诺捂着脸,全身发抖:"亚里桑德罗先生病了......我......我只是很担心......"
"担心如果他死了,你就又少了一个猎物,对不对?"
"不、不!"少年爬到院长的跟前,使劲抓住他深色长袍的下摆,"我是......我是在担心修道院......还

有您......"
"撒旦在你的嘴唇上涂了蜂蜜吗?"
"请相信我,神父,请相信我......"帕尼诺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俊美的脸庞看上去像

个精致无比的白色大理石像。
高大的男人觉得自己的胸腔又开始灼热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那滑腻的皮肤:"说吧,让我看看你

舌头又会冒出什么样的毒汁......"
少年的脸上露出无限感激的神情,连连吻着那腥臭的羊毛长袍:"谢谢您......神父,谢谢您......我只是

在想,亚里桑德罗先生的身体在那场大病之后就没有完全康复,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他的咳嗽更加重了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他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你倒看得很明白。"
"啊,神父,请听我说......如果仁慈的上帝真的要召唤他,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也是上帝的仆人

。可是......神父,你知道他姓阿尔比奇,如果他真的死在了修道院里,佛罗伦萨那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是把完整健康的人交给了教会,肯定不愿意接回一具尸体......"
安特维普神父的手慢慢离开了帕尼诺的脸,他眯着眼睛望向修士们的宿舍,没有说话。
"神父......您知道,这个时候把他送回佛罗伦萨治病是最好的:如果他活下来了,上帝保佑,那他还可

以回来;如果他死了......那么您也是尽力帮助过他的,阿尔比奇家族没有任何理由指责您......"
少年的话让院长沉思起来,他粗大的手指抚弄着肥厚的下颌,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目光,最后终于牵起

嘴角,抓着身下的红铜色头发笑了起来。
"有道理,很有道理。帕尼诺......"男人把蜷缩在地上的那个身体拉起来,"你果然很聪明,一个聪明

的小妖精,你的眼睛里还有什么看不到的呢?"
少年又有些慌张了:"神父......我、我只是胡思乱想。求求您......别让我走......别......"
院长狠狠地扳过那小巧的下颌,眼睛里迸射出野兽一样的光亮:"我当然不会让你走!你是魔鬼,你应

该被看管起来,只有在这里你才会规矩!"
他粗暴地拖着帕尼诺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那个男孩犹带着泪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

个称得上可怕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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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三 重生)下

大约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亚里桑德罗修士接到了来自佛罗伦萨的一封信,他看着那华丽而工整的笔迹

很容易就回想起年长自己十七岁的兄长。
"我最亲爱的弟弟,"削尖的鹅毛笔在纸上留下了整齐的墨迹,"自从你离开了佛罗伦萨之后我就常常

想念你。上帝保佑,你在修道院里学习了更多的知识,这让我非常高兴。但是你糟糕的身体状况也让我

很担心。安特维普神父来信告诉我,你得了非常严重的肺病,这是在是太糟糕了。虽然修道院里尊敬的

修士们会非常尽心地照顾你,可是相信我,佛罗伦萨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你可以在这里治好病,然后再

回到安科那去。请考虑我的提议,这并非对上帝的不敬,而都是来自于亲情的一种自然的想法。我派出

的马车会在两个星期后去接你,希望能尽快见到你。还有,请不要责怪神父把你生病的消息告诉我,他

也非常担心你的健康。"
落款是"里纳尔多
德阿尔比奇",最后的那个花体的字母"I"划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金发的年轻人捂着额头坐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兄长因为长年思考而在额头留下的皱纹,还有脸上

永远严肃的线条,这些只有在看到幼小的自己时才会稍稍缓和。
他捏着这封加盖了家族纹章的信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占据整个脑袋的不是自己日益严重的健康问题,而

是那双琥珀般晶莹的眸子和红铜色的头发,还有那具纤瘦的身体上隐藏的伤痕......
这时一个念头忽然在年轻人的心底生成了,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引发出阵阵的咳嗽


帕尼诺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情形:病重的亚里桑德罗按着胸口几乎要背过气了似的。少年连忙放下手中的

东西帮助他坐了起来,然后为他倒了一杯水。
"您没事吧?"红铜色头发的少年拍着他的后背,问道。
"谢谢......帕尼诺。"年轻的修士向他挤出一个微笑,"我好多了......"
"您应该去看病,这很重要。"少年让他靠在床头,把面包和牛奶拿到了他面前,"您不能这样拖下去

了。"
亚里桑德罗心里一动,把手上的信慢慢展平。他的动作没有逃过帕尼诺的眼睛,少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视线。
"帕尼诺......"
"什么事,先生?"
"我、我要回一趟佛罗伦萨。"
"这太好了,先生,你可以在家里养病。"
"我想,帕尼诺,我......"修士小心地选择着词语,"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很聪明......我的意思

是......我可以告诉哥哥,让他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老师,你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当然了,将来你也能

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
少年的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亚里桑德罗会说这些。他望着那个人真诚的蓝眼睛,微笑着摇了摇

头:"不,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修士提高了声音。
"我在这儿很好,暂时用不着走。"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到。
年轻的修士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跟前:"如果你担心钱的话,我告诉哥哥先借给你一些,你

可以在工作以后还给他。"
"不,先生,没有这个必要。"
"帕尼诺!"修士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几个月前看到的恐怖一幕,散落在地上的红铜色头发和躯体上的伤

痕让他心口突然剧痛起来,他忍不住猛地把面前的少年抱在了怀里,"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和我离开这

里!"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透过衣服撞击着对方的胸膛。
帕尼诺愣住了,他感到头顶传来青年灼热的呼吸,让他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暖和起来了!那双不算强壮的

手臂坚定地围着他的身子,充满了力量。他很愿意回抱住亚里桑德罗,可是他也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会失

去什么机会!
修士背后那双纤瘦的手举到了半空中,又握成拳头,狠狠地放下了......
过了很久,少年轻轻推开了修士,微笑着问道:"先生,您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什么非

要我跟您离开呢?"
亚里桑德罗的舌尖上滚动着可怕的真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才咳嗽了两声:"因为......因为

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弟弟......"
"是吗?"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您是个好人,先生,我一直都这么想。可是我得留在这里

一段时间,我有些事儿还没有做完呢。或许结束了以后我就会去找您的。"
修士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垂下了头。
"相信我吧,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红铜色头发的少年蹲下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相信我

,只要您到了佛罗伦萨以后给我写信,我很快就能说服神父让我去见您,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
亚里桑德罗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让他走出了房间。
在少年修长的身影离去后,金色头发的修士坐下来,双手握成拳头。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又渐渐平静

了下来,刚才那股冲动使他觉得此刻手脚发热,沮丧的情绪笼罩了全身。
亚里桑德罗望了望墙上的十字架,突然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回味着刚才抱住这个少年的一瞬间,他能强

烈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不是为了保护他!
"上帝,我的上帝......"修士颤抖着祈祷,"告诉我,您让我遇到这个人,是要惩罚我,还是要给我一

个考验呢?如果是后者......请赐给我离开的勇气吧。"
两个星期后,从佛罗伦萨来接这个金发年轻人的马车果真到了。
修士们都聚集起来为他祝福、告别,帕尼诺远远地离开人群,抱着一捆正要送去马厩的草料凝望着这边

。他接过了亚里桑德罗离开后留下的工作,但他没有资格和修士们站在一起,只好远远地从中庭后面望

着这边。亚里桑德罗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有意地寻找着,好不容易才看见他。如果再近一些,年轻的

修士就会发现这个学生的嘴角似乎带着一种欣慰的微笑,好象很高兴他离去。
安特维普神父说了什么告别辞亚里桑德罗完全没听进去,他恍恍惚惚地望着红铜色头发的少年,他们被

分隔开来,隔着无数的人和秘密,显得清晰而又遥远--亚里桑德罗忽然想起童年去海边看到的幻境,他

以为它们真实地矗立在不远处,自己伸手就能碰到,而实际上他永远无法触摸。它们的存在捉摸不定,

甚至在他还没有作好准备的时候就消失在空气中,活像上帝跟他开的玩笑。
金发青年被家族派来的仆人扶上了马车。当身体靠在柔软的鹅毛垫子上时,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完全不

敢再回头去看那庄严、巍峨的修道院,他知道一个沉重的十字被深深烙在自己的心脏上,再也去不掉了


......
但是亚里桑德罗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星期,鲁瓦托斯修道院发生了大火。
那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大火,火势从修士们的宿舍开始着了起来,一直蔓延到图书馆,烈焰如同被魔鬼驱

赶一样以快得无法估计的速度在整个修道院里蔓延开了。而灾难发生在深夜,当有人发觉的时候,大火

已经烧断了所有可以逃生的路,被困在火海中的二十七个修士在发出了人类可以听到的最可怕的惨叫以

后,全部被红色的烈焰吞噬了。
等到附近的农民赶来救助时,矗立在高地上的修道院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深黑色的天空下发出血一

样的光。大火在天亮以后才渐渐熄灭,曾经无比圣洁、威严的建筑此刻只剩下了焦黑的残垣断壁,除此

之外就是一些黑糊糊的尸体,有些尸体甚至连灰烬都找不到了。
划着十字清理废墟的农民发现了残留在马厩旁半焦的木桶,却永远也不会找到原本装在其中的葡萄酒,

也不会知道它们曾经被淋在用稻草和牛皮编好的绳子上,紧紧栓住了修士的门,把他们锁在里面;也不

会知道图书馆里所有的书也喝饱了酒,被堆在木质的楼梯上当最好的燃料;他们更不知道,当火焰翻滚

的时候,一个红铜色头发的撒旦已经诞生了,他大笑着看着眼前的盛况,然后头也不会地走下了高地,

开始另一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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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四 相遇)


"......到第三天要预备好,不可亲近女人。"
                  --《旧约
出埃及记20:15》


1 4 2 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又是一个夏天,世界依旧炎热如故,上帝还是在不遗余力地考验着生存在他掌心中的人们。
干燥的空气被正午的骄阳烤得快冒出火星子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稀稀拉拉的赶路者和乞丐沿着

阴影慢慢移动。偶尔急驰过的马匹扬起漫天飞扬的尘土,在被风吹开后又附着在人汗湿的皮肤上,惹来

了一阵恶毒的咒骂。夏季的焦灼是在为暴雨的到来做准备,同时也让人在等待中积蓄更多的恶念。
此刻城里最大的酒馆"金蔷薇"中挤满了人,而且很多都是粗壮的大汉,各种颜色的脏兮兮的麻布外套

被汗水浸湿了,有的人甚至裸露着上半身,好象即使被古怪的汗臭包围,他们也不愿意放弃喝一杯葡萄

酒的机会。丰满的女店主一边招呼着伙计上酒,一边和这些人调笑着,空气中又夹杂了一点肉欲的味道


另一些为数较少的客人则老老实实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安静地吃东西,不敢朝旁边望一眼。因为地上堆

放的铠甲和兵器告诉他们,这些人都是雇佣兵,而雇佣兵只有在杀过人以后才会有这么多钱来喝酒。
酒馆中粗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不入流的玩笑充斥着人们的耳朵。一个灰色头发的络腮胡子跳到桌上

,大叫道:"嗨,你们这些只有个头儿的西瓜(注1)!闭上你们的嘴,肚子里的酒都要漫出来了,不

要再像狼一样地叫唤!现在你们最好把口袋里的圣约翰(注2)都塞到嘴巴里去,给我安静点,第奥尼


马拉奇今天要破例把献给温妮娅的歌唱给咱们听呐!"
男人们拍着桌子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小胡子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上去,打了个酒嗝,放开

喉咙唱起了来自萨列诺的民歌,声音竟然十分动听,雇佣兵们跟着哼哼,有节奏地敲打起木桌。
这时"金蔷薇"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个古怪的人突兀地走进来,搅乱了歌曲的节拍。
说他们古怪是因为在大热的天气里这两个人居然还穿着厚重的披风,甚至连风帽都罩在头上,只露出冒

着胡茬子的下巴。
雇佣兵们诧异地中断了狂欢,醉眼朦胧地回头望着这两个人,老板娘察言观色,立刻扭动着肥大的臀部

把新客人领到偏僻的位置上。两个男人脱下披风,叫了烤肉、面包和酒。
他们的身材都很高大,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深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敞开的衣服领口露

出了强健的胸膛;另一个则背对着雇佣兵们,留着长长的黑发,肩膀很宽,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背部隆起

的肌肉,精瘦的腰上束着一条镶了铜扣的皮带,而皮带上那把匕首分外引人注意。
匕首的柄黄澄澄的,一颗豆大的祖母绿宝石就镶在末端,在喝了酒的雇佣兵眼里,这无疑具有很大的吸

引力。
灰头发的络腮胡子走过去,重重地把酒瓶子顿在桌子上:"我说伙计,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不,先生。"带着外地口音的棕色头发年轻人谢绝了,"我们还在赶路--"
"啊!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来吧,我请客!就算交个朋友!"
"我们还有事,先生。"
"喝点酒的时间总不会比主创造世界长吧?"雇佣兵干脆坐下来,一伸手就搭在了黑发男人的肩上。
"你太失礼了--"棕发年轻人惊怒地倾过身,杯子倒下来,美酒流满了桌子。
络腮胡子一下子拉长了脸,大声嚷嚷道:"哎呀,老爷,难道您看不起我们吗?"
他提高的嗓门儿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情绪高昂的大汉们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投向了这边,他们目

光中的敌意就是笨蛋也看得出来。酒精的邪恶之处逐渐显现,有的人开始骂骂咧咧:
"谁让这些小白脸到咱们中间来的啊?"
"他们好像是头上长角的(注3),根本没胆子喝酒吧!"
"喂,大个子,你们在害怕什么呢?该不是腿软了吧?"
......
嘲弄的笑声让棕发的年轻人涨红了脸站起来,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但对面的男人立刻拦住了他!
"--陛......先生!"年轻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愤愤坐下。络腮胡子得意地晃着酒瓶子:"嗨,怎么?怕

了?我说老弟,如果您愿意用您腰里的东西请大家喝酒,或许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啊,"黑发的男人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他放下手里

的杯子站起来,转身露出了脸:他的眼睛和头发一样都是纯净的黑色,深刻分明的五官轮廓像古罗马雕

像,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坚毅的下颌都带着明显的西班牙人的特征。他向身后的年轻人微微示意

,后者立刻退到了一边。"好啊,"这个男人大声说道,"如果有谁能跟我比试一下,我很愿意把匕首

送给他。"
雇佣兵们互相望了望,稍微清醒的人都明白或许得来真的了,但那个络腮胡子却兴奋叫道:"好极了,

先生!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有勇气,你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被威胁的客人弯起嘴角:"不,您也很快就会知道并非如此。"
黑发男子说的是实话--
他有绝佳的实战技巧,猛烈而有力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落在了雇佣兵脆弱的腹部和颈部,快得让他几乎

没有招架的机会,紧接着趁他捧着肚子时扼住脖子把他掀翻在地,飞快掏出匕首架抵在了他的下颌上。
"如果您真的喜欢它,先生--"黑发男人笑着说,"--我不介意把它插进您的喉咙!"
失败让络腮胡子和其它的雇佣兵都恼羞成怒了,而黑发男人脸上的轻蔑更是火上浇油,他们大声鼓噪着

正要动粗,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最远的角落里传来:
"住手!"
空气中掠过一丝寒气,所有的雇佣兵立刻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愣在原地,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迟疑和畏

惧的表情。高举的酒瓶被放下了,摸到武器的手也缩了回来,有些人退开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长得很俊美,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汗渍都没有,黄色的

束腰罩衫合身地衬托出他纤长的四肢和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如果没有看他的眼睛或许每个人都

以为他是一个斯文的贵族--
但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仿佛流动着奇异的红色光彩;那是如同山猫一样的眼睛,很犀利、很戒

备,同时又很狡黠、很妩媚。
青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跟前,轻轻地说道:"阿托尼,这样太难看了。"
络腮胡子像被火烫了一样,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缩到一边。
青年看着高大的黑发男人,突然笑了:"真是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后者含糊地挑了挑眉毛。
青年的笑容非常亲切:"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怪他们的,我的兄弟们只是喝多了点。他们没有恶意。"
黑发男人慢慢起身,把匕首插回了皮鞘里:"很高兴他们还没有一拥而上撕碎我!"
"我们只是雇佣兵,不是强盗。"
"哦?"黑发男人看了看周围,"或许还是有不少热那亚人吧?(注4)"
青年的眼睛眯起来了:"即便如此,我也已经说了,他们是雇佣兵。"
"您是他们的队长?不介意让我知道阁下的名字吧。"
"阿坚多洛
斯福查。"
黑发男人的眉毛微微一动,脸色有些阴沉。他立刻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竟然是斯福查家族的一员、最有名的雇佣兵首领,他的军团人数只有三千多

人,但却是令人头疼的敌人;如果没有他看守着那不勒斯王国已经少得可怜的占领地,恐怕女王只能骑

着马绕她的王宫溜达了。有人传言他的剑术超群,可以同时对付十个以上的敌人,但他的方式也极端残

忍,死在他手上的人几乎没法保全完整的身体,甚至有人发誓说亲眼见到他在长剑折断以后用牙齿咬断

了对手的咽喉。
那几乎是撒旦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深邃的黑色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俊秀的青年,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神色。
"很荣幸认识您,斯福查先生。"男人回到自己的桌子旁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不知道您怎么能在

女王的眼皮底下放纵自己的士兵抢劫?我听说您管理部下非常严格!"
"他们喝多了,"年轻的首领耸耸肩,"您知道,先生,他们刚从战场下来,用自己的血换来了金币,

难免会兴奋一些。不过我很快就会纠正这一点,阿托尼--"
落腮胡子的酒全醒了,他带着畏惧的表情走过来,站到队长的身边。红铜色头发的年轻人冷冷地看了他

一眼,突然狠狠挥出一拳,壮硕的男人被打倒在地,咳嗽几声后吐出了嘴里的血。但他飞快地爬起来,

一声都没吭。
阿坚多罗
斯福查揉了揉手腕,命令道:"回营地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个子雇佣兵灰溜溜地离开了,酒馆里一片静谧。在场的其他人低下头,黑色头发的男人听着他们急促

的呼吸声,皱起了眉头。
"这样您是否满意呢,先生?"青年笑着转向面前的人。
"很好,阁下。"黑发男人说道,"您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我感谢您的公正。那么,现在我和我的随从

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年轻的雇佣兵队长笑得更加迷人:"不,不行!您侮辱了我的士兵,我要向您挑战。"
后面的棕发青年愤怒地跨上一步:"太多过分了!明明是你们挑衅的!"
"哦,对那个不听话的人我已经给予了惩罚!"阿坚多罗
斯福查摆摆手,"现在我维护的是他的荣誉

。"
"你--"
"费里斯!"黑发男子举起右手制止了他的下面的话,平静地看向红铜色头发的年轻人,"好啊,您愿

意比什么?"
青年抽出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比这个,您不反对吧?如果我胜了,我要您的匕首!"
"好。"黑发男子毫不犹豫地解下了皮鞘,重重地扣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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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四 相遇)下

"金蔷薇"酒馆的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平时大概是用来晒衣服的地方,所以很空旷。此刻原本

不多的杂物已经完全被扫到了一边,留出被烈日烤得发烫的空地。雇佣兵们都聚在外围,看着圈子里的

两个男人。
他们的首领正在跟陌生的对手较量,黄色的身影敏捷迅速,如同轻盈的豹子一样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准

确地袭击敌人的要害。而那个黑发男子比他们预料的更强,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上像被灌注了巨大的力量

,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阿坚多罗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不光是因为这炽热的天气,更是因为他的对手!他很清楚自己遇到了

一个可以让他兴奋的对手,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非常冷静,而且充满了力量,这跟他在战场上杀的人

完全不同!这个男人很强,他的每一次攻击都瞄准了他的弱点!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处,

甚至脸上都有一条血痕,他知道自己很危险,可是他一直在笑!
对面的男人平静地看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看得出他很兴奋,仿佛跟自己对战只是一个游戏,而且玩

得非常愉快!可他知道这不是游戏:青年那灵敏的攻击已经让他吃了些苦头,他的长剑差点戳进了自己

的肋下,要防备他花样不断的进攻并不简单,而事实上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
或许是这一瞬间的浮躁让对面的敌人看出破绽,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突然大喝一声

刺向黑发男子的胸膛,就在这凌厉的攻势"当"的一声被挡住时,他突然一脚踢在了对手的下腹,男子

手劲儿一松,长剑立刻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围观的雇佣兵们顿时爆发出高昂的欢呼声。
黑发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眩目的阳光让他红铜色的头发染上了金黄的光彩,透亮

的汗水顺着俊美的脸颊往下流,濡湿的脖子和胸膛晶莹一片。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

还要具有诱惑力。
"我赢了。"阿坚多罗朝他伸出手,带着一种极为满足的笑,"先生,您的匕首归我了。"
男人没有拒绝他传递的好意,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当然了,阁下,希望您喜欢。"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男人笑了笑:"叫我阿尔方索就行了。"
雇佣兵首领点点头,转身走向部下,他挥了挥手激起更热烈的欢呼。
于是,黑发男子留下自己的匕首,带着随从离开了酒馆,雇佣兵们居然还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告别,仿

佛把他当成了朋友,而那位年轻的首领则亲自把他送出门,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退过。
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棕发的随从有些担心地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问道:"陛下,您没有受伤吧?"
"我很好,费里斯。"黑发男子重新把风帽罩在头上,遮住脸。
"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想不到那不勒斯竟然有这样的无赖。"
"不,费里斯。"阿尔方索淡淡地笑了,"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些士兵已经没有敌意了

,而且我猜他们更加尊敬自己的队长。阿坚多罗
斯福查......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陛下--"
"走吧,费里斯,我们去王宫。"黑发男人加快了脚步,"我现在非常想知道那位女王是用什么样的方

法网罗到这样能干的人!"

现在的那不勒斯国王乔安娜二世是在她的兄长拉斯迪拉斯死后继位的,当年她43岁,还是一个风韵犹存

的中年女子,而如今她的容貌经过六年政事打磨之后,不得不开始用化妆的方式隐藏衰老的痕迹。她用

白色蚕丝织成的假发来掩盖她失去光泽的褐色头发,用油膏来保持皮肤的光滑细腻,用脂粉来为苍白的

脸颊增添红润,甚至在牙齿和眼睑周围大肆使用美颜水,天鹅绒和锦缎做的衣服包裹着她松弛发胖的肉

体,上面永远充满了浓郁的香水味儿,那不勒斯特有的华美和奢靡在她迟暮的身上体现得很充分。在女

王享受权势的时候,命运之神偷偷拿走了她青春作为代价,并且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证明自己确实在公

平地对待着每个人。
此刻画着浓妆的女王陛下正和她的廷臣们聚集在宫殿的露天走廊外面,花园中搭起了攀附着蔓藤植物的

亭子,下面有个小小的喷泉,这里非常阴凉,感觉不到一点儿暑气。他们都在等待一位贵客--阿拉贡王

朝的国王阿尔方索五世。他受女王的邀请来那不勒斯做客--当然不仅仅是做客......
"陛下,"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在女王的耳边低声说道,"阿坚多罗
斯福查回来了,他请求觐见陛下

。"
女王抬起眼睛,眉头微微一皱:"他的军队呢?"
"在城外驻扎着,有一千多人,他随身带了大约一百人。"
"我告诉过他来那不勒斯别搞得太隆重,他的军队比王宫卫队的人数都还多!"
"陛下,"廷臣知道女王现在有些不快,于是建议道,"或许您可以先冷冷他,让他知道规矩。"
乔安娜二世用精心修饰过的手指抚弄着衣服上的绸带,点点头:"告诉他晚上来,我现在很忙。"
"谨遵您的吩咐,陛下。"廷臣谄媚地笑着,躬身退下。
这个时候走廊那头的礼官吹起了短促的小号,高声宣布:"阿拉贡王朝阿尔方索国王陛下驾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慢慢穿过走廊,他略微过长的黑发整齐地用绸带扎在脑后,穿着暗蓝色的锦缎外套,长

及小腿肚的宽大长袍在他魁梧的身上显得一点也不臃肿,袖口用丝带收紧了,低矮的领口露出白色的衬

衫,看上去沉稳强悍而又文质彬彬。
女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向他伸出了手:"欢迎您来到那不勒斯,国王陛下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阿尔方索朝年长自己二十五岁的女王欠了欠身:"我的感觉也一样,陛下,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迷人。

"
女王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为您举办了一个晚宴,我将给您介绍一下我杰出的大臣,咱们能相处得很好

......"她转了转眼珠,"......毕竟我们都不喜欢法国人。"
"我想是的,陛下。"阿尔方索弯起嘴角,跟她一起离开了露天走廊。他看着周围的廷臣们,并没有从

中发现那个身材纤细的红发青年,于是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女王的身上--看来那不勒斯的统治者和拥有

强大兵力的雇佣兵队长的关系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好。
不过如果那个狡黠的青年身处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假发和香水味的地方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这样的想

法勾起了国王强烈的好奇心,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有机会见识的,因为阿

坚多罗
斯福查对于被法国步步进逼的那不勒斯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女王不可能漠视他。
他们还会见面的,而且不会等太久,阿尔方索几乎能够肯定。


夜晚的降临并没有逼退多少暑气,充其量就是让毒辣的太阳埋到了地平线以下。那不勒斯城中还是非常

闷热,但在王宫里却又要好很多,清凉的喷泉哗哗地在每一个空地上翻滚着,驱散残留的热浪,微风穿

过花丛灌进房间,又带走了一些温度。
王宫的大厅里刚刚结束了一场舞会,那是为了欢迎邻国国王而特别举行的,葡萄酒的味道和过于泛滥的

香水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去,在空气中慢慢混合,让人胸口发闷。
阿坚多罗
斯福查有些厌恶地在这味道中穿过,朝乔安娜二世的房间走去。
即使接触过无数次,他也很难习惯这样的味道,甜腻得容易让人恶心,还不如战场上的血腥味儿爽利。

可是他从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过,相反地,他甚至常常主动去接近它们,比如现在--因为他知道要抓住

领头的羊,就得到羊群中间去,哪怕为此沾上骚臭的味道。
他是刚刚在营地洗澡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洒上香水,并且安排好副手才过来的。他当然明白女王特意让

自己错过舞会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知道她必须见他,所以故意磨磨蹭蹭地散步一般赶过来,连汗水都没

有出。
当前面那扇包铜的橡木门出现的时候,他略微放慢了脚步,挂上谦恭的表情。
"陛下正在等您,斯福查大人。"美丽的宫廷侍女朝他屈膝行礼,然后推开了木门。
房间里很通风,不过因为只点了六支蜡烛,光线很糟糕。阿坚多罗能理解女王的用意--上了年龄的女人

在卸妆以后总是不大愿意让男人看清楚她。
乔安娜二世已经取下了假发,褐色的长发蓬乱地披散着,外套扔在沙发下,身上套着白色的衬裙,开阔

的领口露出她臃肿的胸膛。
"晚上好,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单膝跪下,用柔软的声音问候到。
"过来吧,阿坚多罗。"女王斜靠在沙发上向他招招手,青年听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来到女王的身边,低下头,嘴角却始终带着微笑。
"刚刚回来,一定很累吧?辛苦你了。"女王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你知道,我想让你休

息休息,用不着这么着急来见我。"
"啊,原来如此。"青年靠着这个女人,轻轻地一笑,"我还以为是因为西西里岛的那个国王的关系呢

。"
"阿坚多罗,你太多疑了。"女王的口气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软绵绵的。
"如果你知道我多么想立刻见到你,你就不会责怪我了,陛下......"有力的双手把不算纤细的腰拉向自

己,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小的火苗,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在营地听说他来了,然后您的

特使宣布您的命令让我晚上再来觐见,我的心都凉了。告诉我,陛下,那个该死的国王比我年轻吗?比

我漂亮吗?"
"你的口气像是在嫉妒。"
"当然了,陛下,我当然在嫉妒!您为了他冷落我,这真是让我伤心。"
女王的脸上却展开了得意的笑容:"傻孩子......你对我来说更重要,我会让你认识他的,你很快就会知

道他只是我的客人。"
"我愿意相信您,陛下,但是您不认为还是应该给我一些补偿吗?"
"你要什么?"女王的眉梢挑起,仿佛年轻了一些。
"您很快就会知道我要什么了,陛下......"阿坚多罗用手抚摩着眼前有些褪色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

上去。
房间里传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温度仿佛上升了很多,那种附着在肉体上的浓腻香味儿弥散在空气

里,即使再多的夜风吹进来也无法驱散其中包裹的污秽。
大约一个小时后,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队长离开了女王的房间。这次他走得很快,可以说是健步如飞,

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不立刻回到营地去再洗次澡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他的身上全是汗水,还有油膏、脂粉和香水的混合物,更恶心的是那双手抚摩他皮肤的感觉还粘在身上

,那种滚烫而又像蛇一样顺着身体滑行的感觉让他的胃部一阵一阵地抽搐。
他烦躁地脱下了薄天鹅绒外套搭在手臂上,拐进花园,抄近路走向大门。昏暗的月光被蔓藤架子滤过以

后几乎只剩下了黑暗,如果不是那些立在角落里的火盆,斯福查相信自己一定会撞到柱子上。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绊到了什么,打了个趔趄。
"该死!"他急噪地咒骂到,却猛地发现有人从旁边的阴影里站了起来。
"抱歉,先生,您没事儿吧?"这声音有些耳熟,阿坚多罗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发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深邃鲜明的轮廓让他一下子记起了白天在酒馆中发生的事情。
"阿尔方索--"他惊讶地看着对方精致的衣着打扮,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个念头,顿时脸色

一凛。
他立刻退后了几步,恭恭敬敬地欠欠身,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最得体的微笑:
"请原谅我的无礼,国王陛下......"

注1:意大利人把傻瓜叫西瓜。
注2:意大利金币上镂刻着圣约翰的像。
注3:意大利俗语中指老婆和人通奸。
注4:热那亚人在意大利有天生作盗贼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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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五 重逢)上

"我领你来咒我的仇敌,不料你竟为他们祝福。"
--《旧约·民数记 23:11》


142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如果说这是上帝的安排,那无疑也太富有戏剧性了。
在黑乎乎的蔓藤架下,阿坚多罗·斯福查用最恭敬的姿势向面前的男人行礼,一脸的谦卑,但是心底却

在苦笑:说实话,白天在酒馆里他已经觉察出这个黑发男人并不简单,绝对不会是个平民,如果不是阿

托尼那个笨蛋惹火上身他一定不会出面,但万万没有想到对手居然会是国王。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神色,后者也从刚开始的惊讶转为了平淡--看来阿尔方索也认

出了自己,而且更早地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他再次行了个礼:"希望我的卤莽没有打搅到您休息,陛下。"
"啊,完全没有,我只是来透口气。" 男人的呼吸中带着酒的味道,好像在晚宴和舞会中喝得不少,

"斯福查先生,真没有想到您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身分。"
"您告诉过我您的名字,我猜您能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因为和阿拉贡王朝的国王同名同姓吧?"
"您很聪明。"
"谢谢,陛下。"阿坚多罗用诚恳而谨慎的口气说道,"我得请您原谅我今天中午的无礼,我和我的部

下当时玩得有些疯狂。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立刻把匕首还给您。"
阿尔方索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那个必要,斯福查先生。匕首是您赢过去的,它属于您了。难道您认

为我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吗?"
"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青年深深地低下头去,"陛下,请宽恕我低估了您的慷慨和大度,您实在

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这和我听到的传闻一样。(注1)
黑色的短靴突然来到了阿坚多罗跟前,接着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托了起来,红铜色

头发的青年心里一惊,接着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真是奇怪,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中,他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眼睛,那双比夜色更加黑暗的眼

睛,火盆的影子倒映在其中变成了两颗闪动的钻石,深邃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目光

中的审视像刺似的扎进他的心脏,而下颌上粗糙的触感也变得火热。
"斯福查先生,"年轻的国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任何谄媚的话都不适合从您的嘴巴里说出来,请不

要做贬低自己的事。"
阿坚多罗在一瞬间皱起眉头,他本来只想用语言挤兑阿尔方索,让他放弃报复,但现在却觉得这个人似

乎看透了自己的打算。这让他感到危险......
他不露痕迹地直起腰后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脸从那个人手里解放出来,然后笑着说道:"必要的礼节还

是应该遵守的,陛下,况且我说的是实话。"
"是吗......"国王也收回了手,"您果然聪明。"
"谢谢,陛下。"
阿尔方索打量着他不大整齐的衣着,问道:"您这么晚才来王宫觐见女王吗?"
"是的。"雇佣兵队长回答道,"女王陛下今天很忙,舞会结束后才有时间召见我。"
阿尔方索挑了挑眉:"原来如此,您现在要回营地?为什么不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呢?"
"我必须回去,陛下,我是外臣。"
"真遗憾,其实我很想再跟您切磋一下剑术,您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我非常荣幸,陛下。"阿坚多罗顿了一顿,"对我来说您这样的强者也很难得遇见,我随时等候您的

召唤。"
"很好,斯福查先生,我会非常期待。"阿尔方索转身朝通向内廷的小路走去,"好了,我有些睏了,

必须回去睡觉。"
"是,我告退了。陛下,祝您做个好梦。"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躬下腰,直到黑发男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离开。他放慢了脚步,开始

思考一些问题:
看得出阿尔方索五世这个人不简单,他来到那不勒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帮助乔安娜二世抵御安茹的

路易?或许吧,毕竟那个女人根本无法独自对抗法国人的领土要求,但是为什么要刻意淡化他这个雇佣

兵队长的存在呢?她不想让自己和精明的国王有什么接触,或者根本就是怕自己认为她在找新靠山?这

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了--不过也难怪,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否则拉斯迪拉斯留下的强大王国不会

在几年之内被她玩得剩下了空架子,自己也没有机会从她的枕头边上获得那么多权力。
那不勒斯,这个国家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串即将到手的葡萄,而且已经熟得烂透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

把它拿到手中,然后捏个粉碎!这是他必须为费迪南德做的事情!
阿坚多罗走出王宫后门时,远远地就看到自己的部下等候在门外,他回头望着黑乎乎的宫殿,笑道:"

希望您仅仅是跟我较量剑术,国王陛下。我一点也不想多一个敌人......"


或许那不勒斯的女王很愿意请她的贵客去猎场打猎,可是上帝并不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舞会后接连几

天的气温都很高,发白的太阳天天在空中高挂,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于是贵族和领主们都聚集在华

贵的宅邸中躲避高温,享受着特权带来的清凉。
阿尔方索逗留在王宫的时候,他的卫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当然这个时候法国人才知道阿拉贡的国

王已经到了那不勒斯,路易也许气得发抖,可是却无能为力。黑发年轻人在女王殷勤的招待下逐渐认识

了几个重臣,其中包括掌握着财政大权的阿基诺侯爵萨尔瓦托·乌尔塞斯,这个人是女王极为喜爱的廷

臣,或许也是那不勒斯唯一有势力跟阿坚多罗·斯福查抗衡的人。但是阿尔方索看得出这个留着漂亮胡

须的瘦削男人脑袋里空无一物,他跟乔安娜二世身边其他的男人一样,精通各种"高贵"的游戏,是个

出色的舞蹈家,拉丁语说得很动听,能对文学、美术和音乐侃侃而谈,可惜他在自己真正需要下功夫的

地方却比一个白痴好不了多少。
在舞会上阿尔方索曾经跟他聊过几句,这位有权提出财政意见的侯爵对女王的钱袋什么时候该打开、什

么时候该关上简直毫无概念。不过他对于"浪费"在雇佣兵身上的圣约翰倒是非常心疼,即使在贵客面

前也忍不住有些抱怨。
"或许他们吃得比我们的士兵多,陛下。"他这样对他说,"所以他们的军饷也拿得多,不过我很难想

象两三千人的队伍能拿走我们所有防务开销的三分之一。"
阿尔方索看得出来廷臣们并不喜欢那个美貌的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很多次社交舞会都没有邀请他,而他

除了那个晚上以外几乎没有在王宫里露面--当然暗地里是否有什么动作阿尔方索就不敢确定了,但他明

白了一件事:阿坚多罗·斯福查在那不勒斯的处境很微妙,他被女王无条件信赖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黑发男人环抱着胸,望着窗外的花园。一些贵族在那里演奏着维俄尔(注2),用纯正的托斯卡纳方言

念诵平庸的诗作,就是这样一群附庸风雅的蠢货败落了上一代那不勒斯国王打下的江山。不过他并不讨

厌他们,因为正是他们给他送来了机会。西西里岛的面积很大,可是如果能把那不勒斯王国抓到手里,

那么就能逐渐统一整个意大利南部,这对于他来说是最有诱惑力的事情。
现在乔安娜二世似乎很有意向与自己合作,她手下的人看上去能用的就只有那个雇佣兵队长,不过在此

之前需要弄清楚的是阿坚多罗·斯福查的心思,他究竟想从女王这里得到什么?爵位?财富?荣耀......

如果自己能提供给他相同的东西,或许他会愿意成为自己有力的帮手。
"陛下,"棕色头发的侍卫从他身后走过来,"衣服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换吗?"
阿尔方索回过神,离开了窗边:"当然了,费里斯。成天呆在这里面我都想吐了,再不出去走走我会发

疯的。"
年轻的侍卫深表赞同:"我也有同感,陛下。那不勒斯人都挺娘娘腔的,整天除了舞会就是游戏,看来

倒是那些雇佣兵还顺眼些。"
"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费里斯。如果在被别国威胁的时候廷臣们还在享乐,这证明他们的国王已经不

称职了。"
"您说的完全正确,陛下。"侍卫用敬仰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君主换上平民的短外套,又问道,"这样做

会不会太危险了,陛下,我们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就遇上了挑衅,您现在这样出去万一又发生意外--"
"你太小心谨慎了,费里斯,我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需要我让乔万尼·卡萨男爵再派一个小队跟着吗?"
"没那个必要,小伙子。"黑发的君主登上靴子,扎好腰带,插上一把普通的土耳其短刀,"放心吧,

这次我没带任何镶宝石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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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舞(五 重逢)下

阿坚多罗·斯福查的军队驻扎在城外的一个开阔地,因为这是他们发军饷的日子,所以雇佣兵们有一个

月左右的时间可以拿着自己的金币尽情享乐。这支来自英国、法国、德国、尼德兰、希腊、罗马尼亚和

意大利其他地方的混合队伍给那不勒斯的各个酒馆和娼寮贡献颇多,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不过一个月以

后他们又会回到战场上去,为下一次的放纵出卖性命。
红铜色头发的年轻首领并不喜欢和他的部下们狂欢,但偶尔也会加入其中,所以上一次他才会"金蔷薇

"酒馆中遇到阿尔方索五世。那是他谨慎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所以他必须留出一些时间思考对策,

好在他并没有从黑发国王的行动中看出敌意。这两天他一直在观察王宫的动向,他知道女王在刻意淡化

他的存在,这似乎在向阿尔方索暗示什么。现在那不勒斯的大部分军权都在他的手里,如果这个时候那

荡妇才想到来提防他,未免太笨了。可是他从来不过分自负,因为他知道即使最小的疏忽也会让刻意经

营的计划全盘崩塌,在不知道对手底细的时候贸然行动不明智,况且现在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廷臣中

的反对者......
他穿着最朴素的麻布外套在城外的郊区走着,戴着一顶刺绣粗糙的帽子,把红铜色的头发藏了起来。他

没有带护卫,一来是因为他的剑术可以自保,二来是由于他要去的地方是乌尔塞斯侯爵的领地,他不想

让太多的人认出他来。
那不勒斯的田园风光是很美的,这里没有城市中的燥热,大量的植物冲淡了地面的高温。茂密的果树投

下连成一片的阴影,有些农户在其中挖了沟渠,让溪水浸到泥土下,清凉无比。
阿坚多罗·斯福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传来了无花果树的味道,他知道大概已经进入了侯爵的采

邑。
不可否认,侯爵大人是个白痴!那个男人对阿坚多罗作为外国人而获得女王的重用一直愤愤不平,但是

从来不敢公开跟他交恶。侯爵手里捏着女王的国库钥匙,而自己手里捏着重剑,一旦撒手,可以轻易把

他砍成两半。可是侯爵大人处处跟他捣乱,就像个达不到目的就胡乱撒气的顽童,如果是平时红铜色头

发青年或许可以不去理会,可是现在多了阿尔方索五世,如果这两个人有什么牵连倒是让他头疼。阿坚

多罗知道,要是不给乌尔塞斯侯爵一些警告,可能他就会以为这是给他使坏的好机会。
美貌的青年一边放任自己在纯净的景色中想着有些邪恶的事情,一边注意到有些农妇正在朝一个地方赶

去,手里提着装满了鸡蛋的篮子,还有人提着牛奶。他远远地看见了前方的小教堂好象很热闹,于是跟

上大家走了过去。
开始他认为又是一些脑满肠肥的罗马教士来兜售"圣物"或涤罪券,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在教堂

外面他看到两个瘦削的身影正在人群中忙碌着,他们并不收金币,而是把一包包草药交给村民,实在推

脱不过的时候才留下那些少得可怜的馈赠。
"谢谢您,神父。"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含着泪吻其中一个人的手背,"我这就回去给卡苔拉熬药

去,她都病了一个星期了。"
"上帝会保佑她康复的。"那个留着胡子的中年教士在胸口划了十字,把手按在老妇人头顶上,"去吧

,记得不要把药弄混了。"
"谢谢,神父。可是......我不识字......"
"没有关系。"教士慈爱地抬起头对他的同伴说,"亚里桑德罗兄弟,请你在这位夫人的草药包上做个

标记好吗?"
"好的。"站在教堂门口为村民们看病的那个修士转过头,用清亮的声音回答到。
阿坚多罗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因为他看清楚了那是谁:
这个人的轮廓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很英俊,只不过更加消瘦,皮肤也黑了些。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漂

亮得有些炫目,让人恍惚觉得有天使的光环环绕在上面。粗陋的教士长袍也无法掩盖他修长的体态,他

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端庄圣洁。
阿坚多罗突然间有些紧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可以再见到这个人。心底有些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那是夹杂在黑暗的修道院中的一丝光明。
他忍不住走过去打量着金发的修士,但是却没有开口。
"就是这个,夫人。"那人用炭在包好的药上画了个圆圈,"这是款冬,可以治好您孩子的咳嗽,其它

的是治湿疹的药。"
老妇人用同样感激的语气赞美了他的仁慈,吻了他的手。他对每个来求助的人都报以微笑,非常具有耐

心地把草药分发给他们,然后给他们祝福,仿佛毫不疲惫。
阿坚多罗站了很久,当村民们的愿望得到满足逐渐离开的时候,被包围在中心的修士抬起头,目光落在

了他的身上。
如同天空一样美丽的蓝色眼睛在一瞬间呆滞了,接着睁得很大,流露出惊讶和错愕,就好像是地平线上

的一点光逐渐照亮了整个天空。
他也认出了自己,阿坚多罗可以肯定,他清楚地看到了修士的脸上飞快地转换过意外、狂喜、狼狈、隐

忍等种种表情,但是最后全部沉淀了下来,变得异常平静。
"......帕尼诺,"他低声笑道,"我的上帝啊......"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弯起嘴角,快步上前重重地抱住了他:"亚里桑德罗,亚里桑德罗,真高兴看见你。

"
修士举起手环住了这个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上帝保佑,你长大了。"
"是的,"阿坚多罗开心地笑起来,"我长大了,而且长得比你还高,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上帝保佑你。"修士退后了一些,仔细观察着他的脸,那上面依稀可以看出少年时代的影子,但更多

的却是岁月的痕迹:他的脸型变尖了,嘴唇更薄,眉毛也浓密了一些,眼睛没有从前那么圆,似乎要狭

长一些,在他的额角上还有一个不易发觉的伤痕;他现在完全是一个充满魅力的青年。
亚里桑德罗转过身对那位一直站在旁边的教士说道:"请原谅我忘了跟您介绍,神父。这是我从前的朋

友,他叫--"
"阿坚多罗·斯福查。"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抢先说道,"您可以叫我的名字,神父。"
亚里桑德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神父脸上倒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啊,难道您是那位

有名的雇佣兵队长?我听说过您,您非常......非常能征善战。"
阿坚多罗笑了笑,他当然明白自己在别人的言谈中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您好,神父。

"他向这个教士行了礼,"非常抱歉打断了你们的工作,你们在救济这里的村民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
"哦,不,斯福查先生。"中年神父摇摇头,"我们只不过是给这些贫穷的农民赠送一些草药,这算不

上什么。亚里桑德罗兄弟会医术,正好也替他们看看病......"
"你们真是好人。"青年笑道,"如果有什么花费请告诉我,我刚刚领了军饷。"
"啊,谢谢,我们暂时可以在野外找到那些草药,这很容易。"神父和善地笑道,"您太好了,斯福查

先生,愿上帝赐福于您。"
"谢谢,神父。"阿坚多罗说,"如果您接下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让我和亚里桑德罗随便走走吗

?您知道,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当然可以。"神父站在小教堂的门口,"我还要进去抄一些东西,失陪了。"
两个年轻人送他进去,相视一笑。
亚里桑德罗拍拍身上的草屑,对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说:"我有好多事想问你,帕尼诺......呃,或着是阿

坚多罗--"他皱了皱眉头,"--上帝啊,我究竟该叫你什么呢?"
"随你的便,帕尼诺、阿坚多罗,什么都可以。"青年笑咪咪地回答道,"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叫我费

迪南德。"
"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无论你叫我什么,我都是四年前你眼中的那个男孩儿。"
亚里桑德罗露出了有些苦涩的笑容:"是啊......你就是你,叫什么都无所谓。"
阿坚多罗望了望四周:"走吧,我们到树林去,那里凉快一些,给我讲讲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人从小教堂走到了一片胡桃树、橄榄树和灌木混杂的小树林,一条人工拓宽的小溪从中流过,响起

清脆的水声。阳光被树的枝叶遮蔽了,感觉很凉爽。他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面前是潺潺的溪水。
亚里桑德罗看着身边的人,低声问道:"帕尼诺,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我回到佛罗伦萨一个月后就听

说鲁瓦托斯修道院发生了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死了......

"
他永远也不会让面前的青年知道,当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发疯,哭得嗓子沙哑,用荆条狠狠地把

自己打得鲜血淋漓--他知道全部都是自己的罪,如果他可以带那少年离开,他就不会死在火场中。渎神

的人遭受地狱之火的焚烧是罪有应得,可那个美丽的少年在承受了屈辱之后不应该死于非命。他认为是

自己的懦弱害死了帕尼诺,他最终没有能通过上帝给他的考验,他将以赎罪的方式永远记住那个孩子。

内疚和自责让他又大病了一场,如果不是兄长的全力挽救恐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阿坚多罗并不知道修士内心的痛苦,他拔起一根草咬到了嘴里:"我不是说过要去找你吗?你走了以后

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跟院长告别,然后离开了那里。大概是我走了一两天后吧,修道院就发生了火灾

。"
亚里桑德罗画了个十字,迟疑地问:"安特维普神父他......同意你离开吗?"
"不,当然不。"青年笑道,"他总说修道院里的事情太多,不过我很想你,就偷偷溜出来了。看来上

帝很眷顾我,让我逃过了一劫。"
"上帝在看着一切,"修士划了个十字,"上帝在保佑你。"
"或许是吧。"年轻人淡淡地一笑。
"后来呢,你到佛罗伦萨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路上把钱包丢了,走到泼里托拉(注3)时都快饿死了,这个时候刚好遇亚科波·斯福查先生在

招募雇佣兵,于是我就加入了。他觉得我有些天分,不光教我剑术,还收我做义子。我想等我混出一点

名堂再去找你,到时候准叫你大吃一惊。"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呢?你没有再去其

他的修道院吗?"
"没有,我去了拉文那,在那里的教堂里当抄经师(注4),顺便学习医术,然后尽量帮一些百姓看看

病。"
阿坚多罗的眸子里闪了一下:"拉文那?你在哪座教堂?那里的教堂就像这林子里的树一样多。"
"圣玛利亚教堂。怎么?你也去过?"
青年狠狠地咬断了嘴里的草:"不,没有,只是路过。听说那里的卡贝斯主教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
"他?"亚里桑德罗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据说是晋升为红衣主教,去罗马了。"
"是吗?"阿坚多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怎么会到那不勒斯来,如果呆在教堂里有可能会成为

神父的。"
"神父?"亚里桑德罗自嘲地耸耸肩,"不,我没有那样的奢望,我没有资格......我只想能多传播上帝

的福音,为他做点事情来减轻自己的罪孽......所以当安东尼神父告诉我这里需要我的医术时,我就来了

。"
"听我说,亚里桑德罗。"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瘦弱的朋友,"在我看来,你是所有

牧羊人(注5)中最纯洁、最善良、最接近天使的一个,不要说神父,你就是当主教、当教皇都有资格

!"
"帕尼诺......"亚里桑德罗觉得自己的心脏疼得都紧缩起来了,他低下头,无地自容。
"你接下来会去哪儿?罗马?"阿坚多罗问道。
"不,不会。"亚里桑德罗低声回答,"我还没有想过。"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突然凑近他:"到我身边来吧。"
"什么?"
"你知道,我的军队里得有一个教士,因为很多士兵在弥留之际必须忏悔,而这工作不是我能胜任的,

我需要人来帮助我。亚利克--"他看着金发的青年,语气仿佛又变得有些稚气了,"--我可以这样叫你

吗?"
年轻修士苍白的脸上泛过一阵红潮:"噢,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你真是太好了,"阿坚多罗千脆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来我的军队里吧,亚利克,你又懂医术,一

定能帮我的大忙。"
"帕尼诺,我很愿意帮助你,"修士露出微笑,"上帝作证,我......我一直都希望能为你做什么......"
他蓝色的眸子就像面前的小溪一样清澈,温柔得让阿坚多罗看不到其中的痛苦。此刻在在红铜色头发的

青年眼里,这个男人柔和、清瘦的轮廓让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他的心脏。他紧紧地靠着金

发的男人,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注1:阿尔方索五世的外号是"宽厚者阿尔方索"。
注2:维俄尔:小提琴的前身。
注3:泼里托拉:距离佛罗伦萨四英里。
注4:抄经师:就是誊写羊皮纸的人。
注5:牧羊人:通指教士,平民是羊,他们替上帝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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