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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发表于 2008-10-21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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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槊缓缓抬起了手,他背后的铁甲骑军动作整齐如同一人一般,也缓缓抽刀出鞘。
“今天我只用本部骑兵三万人冲锋,如果你阿速沁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挑战大端的话,就用你八万族人的身躯来试试吧。”
看见对面寒光的森林缓缓升起,阿速沁像是预感到了死亡的宣判。他像被猎人围困的孤狼大声喊着:“我不相信!”拔刀前指,八部骑军狂喊起来,首先开始了冲锋。
硕风和叶还没回过神来,战争已经开始了,他被冲锋的潮水卷裹着向前。对面的穆如部骑军却像面铁铸的墙一般伫立。直到八部的冲锋离端军大阵只有不到一里的时候,硕风和叶看见那面紫色大旗突然挥动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硕风和叶总是记忆模糊,如同人会下意识忘掉自己内心最不愿回想的事情。似乎穆如世家的铁甲骑军突然发动了,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无数利刃瞬间插入了八部骑军的内部,势如破竹地向前推进,八部军阵像是被绞碎一样翻落马下,四处都是惨叫声。他们很快被分割开来,弓箭从两面射来,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冲到穆如军的面前,他们连对手的面孔也看不清就倒下了。
穆如军纵切,横插,包围,中心冲突。像一部绞碎血肉的机械,向每个方位的出击都准确无误,数百支分队间的策应天衣无缝,始终没有任何两支间的距离超过二百尺,但也没有冲突到一起过,他们在八部军中来回地奔驰,像无数匕首把猎物一点点地割碎。
那就像……硕风和叶后来回想着,就像是狼群在分割开羊群,然后屠杀。是的,那时的右金骑军在穆如铁骑面前就是羊和狼的差距。这就是只凭蛮勇的牧民和久经训练的精锐骑兵军之间的差别。
那面紫色的大旗,一直在轻轻地挥动,调度着这场杀戮。
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硕风和叶一闭上眼,就是那面紫色大旗在舞动,还有满耳的杀声……
穆如部的骑兵分路追杀溃逃的八部族,整个瀚北草原上,都是一片杀声与血色。硕风和叶不知道他一口气跑出了多远,直到马已累死。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时只有十二岁的他,已经被恐惧紧紧抓住。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惨烈的战事,那么多的人就那样成片成片地死去,马蹄下满是血泥和碎骨,都看不到黑色的土地了。
前方还有部族的老弱在赶着羊群慢慢地行走,硕风和叶狂奔过去,喊:“快走,快走!穆如部就要来了。”但那些部众们舍不得羊群,还在极力驱赶,少年急得要哭出来。这时身后狂沙卷起,人们回过头去,数百黑甲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飞逐而来。
部众男子们还试图前去阻挡,硕风和叶哑着嗓子大吼着:“不要去!”但是晚了,飞骑交错间,几十个头颅已飞上了天空。
穆如骑兵们追至族众旁,高举了一面红字令牌:“天子有命:瀚北右金作反,围上都屠诸部,天地不容,全族诛灭!”
然后就是惨叫与血光。
硕风和叶那时已经完全再没有了奔跑的勇气,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旁边一位老者扯过一张羊皮将他盖住,一把推入了羊群之中。
硕风和叶蜷缩在群羊的蹄间,紧咬住嘴唇,身子发抖,什么也不敢听,什么也不敢想。那些羊愣愣地站在他周围,看着几十尺外的杀戮,它们只有在狼群来时才懂得逃。硕风和叶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个耻辱时刻,他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想,我曾活得像一头待宰的羊,但我不会永远这样活着。
那次大追剿持续了一个月,八部族数十万人在数千里潮北寒漠上四下逃散,穆如军也分成数千小队四下搜杀。不知多少人死在这次剿杀中。硕风和叶只知道逃亡路上随处可见尸身血迹,那是穆如军奔过的痕迹。
但突然间这剿杀停止了,就在八部族已然绝望的时刻。不知为了什么,穆如军像是一瞬间从草原上消失了。
后来硕风和叶才知道,那是因为端朝皇帝牧云勤的九弟,东陆的宛州王牧云栾起兵造反了,穆如世家要回东陆作战。穆如骠骑虽然留在北陆,但需更换主将,所以才会停止搜剿追杀,调回上都整编。
如果剿杀再持续三天,也许硕风和叶就冻饿而死在冰原上了。但是只是三天的区别,大端朝就将在十年后迎来亡国的时刻。
硕风和叶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族人,他刚从饥寒中缓过来,就立刻骑上瘦马,去四下各营,声嘶力竭地呼喊:“你们还准备在这冰漠上靠着几根枯草活下去吗?你们还打算倚着羊群过一辈子吗?不可能了,穆如军随时会回来,想活下去的人跟我来,我们需要一支真正的骑兵,我们要把自己训练成一支比狼还狠、比暴风还烈的骑兵!忘记你们的羊吧,我们的生路,只能靠刀去搏取了!”
无数心怀复仇烈火的各部少年们立刻带上自己的新驹,用树枝削成木刀去跟随硕风和叶。他们在草原上自己划分编制开始训练,没有任何的兵法操典,只凭了硕风和叶对那次大战的记忆,穆如骑军如何出击,如何分队,如何穿插,如何围射。而如果遇上敌军如此战法,如何应对,少年们红着眼睛,日夜讨论,一旦有了想法,就上马训练。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被木棍误伤了眼睛,都没有人出声抱怨。父母们在远方看着他们,没有来喝止,只是默默地放下食物与羊奶。
谁都明白,瀚北诸部能不能有未来,就看这群少年了。
4
“我们的马根本不能称之为战马。”那天,少年们演练累了,坐在草地上用草棍在地上画着,“它们无法不吃草料而连续奔驰,没有办法一天内急行军五百里,一看到火或长枪就会惊慌奔跳,也根本不敢跃过壕沟,这样的话,我们再不要命,也根本不可能和穆如世家的骑兵去拼。”说话的是面色黝黑的赫兰铁朵。
“穆如世家的战马是什么马种?为什么那么强健?”有少年问。
“那是穆如骑军专用的战马,名叫凌风,是冲刺起来最快的一种马,它们远远奔跑的时候,宛如蹄不沾地踏风而行,而耐力又很好。俗语说:‘二十年一名将,二百年一良驹。’好马是需要血统的,穆如氏族从三百年前在草原上时就在培育这种马了,他们会把出生后瘦弱的幼马杀死,以保证整个种群的血统强健。当时的东部草原霸主牧云族就曾被这种战马打败过。但这种战马一在别的骑军或部族中驯养,就会退化,所以,目前也只有穆如铁骑拥有这种战马。这也是穆如骑军作为端朝最主力的精锐地位无法动摇的原因了。”硕风和叶说。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偷来战马,一和我们这里的马交配,也就很快变得寻常了,难道没有比凌风马更强的马种了么?”
“草原上有传说中的四大名驹:凌风、踏火、逐日、苍狼。其中凌风马奔速最快,有‘凌风逐箭’的传说,就是现在穆如世家所用的马种。踏火驹传说能足生火焰,据说当年瀚族部落曾用它进攻过宁州羽族,奔过之处,烈焰燎天,杀得羽族几乎灭绝。但后来羽族复兴,鹤雪首领向异翅专门剿杀这马种,使踏火驹灭绝,只成为传说。而逐日骑据说可以日行千里而不必休息,十日内便可行出万里之遥,但此马种似乎早已退化,也成为历史了。而苍狼骑,有人说那是马,有人说根本就是狼,是无法驯服的怪兽……所以……”一旁的长者里木哲说。
“可是……真的有这种马是吗?它们在什么地方?”硕风和叶问。
“人们说,在极北的雪原上,那里寒冷得连草也长不出来,只有苔藓,荒无人迹,却有着可怕的狼群和巨熊。”
硕风和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5
瀚北雪原,放眼苍茫一片,灰白的雪,灰白的天穹,天地仿佛只是一张冰冷的纸,画着寥寥几笔丘陵。
硕风和叶孤单地骑行在这片冻土上,觉得那北风像利刀一样轻易地就割开了厚厚的皮袍,在他的身体上划下深痕,仿佛他穿的是一层薄薄的衣衫似的。有一种奇异的刺痛在他身体中游走,浑身血液正在变得冰凉。每走一个时辰,他就要找背风处点起一堆篝火来暖一暖身体。但在这荒原上,连树枝草根也不是那么好寻找的。
他把最后一口烈酒倒进了口中,觉得胸中好像有股火苗腾了一下,但随即就熄灭了。连这喝了可以在冰河中游泳的青阳魂酒也无法抵御这里的寒冷。他苦笑了一下,把空酒壶挂回马背。战马的蹄子都冻伤了,也许很快就不能行走。他已经陷入绝境,更无法回头。
硕风和叶知道欲成大事者最忌孤身犯险,但那传说中强悍的战马使他不能抑制胸中的渴望。他太想建立一支能雄视天下的骑兵了。也唯有强大的骑兵,才是右金族复仇的希望。
但是父辈的人中,已经没有人相信还有这种狼骑的存在了。他无法说服他们,甚至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寻找的地方,都是前人所从未涉足的地带。因为只有没人肯去的地方,才可能有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没有地图,没有道路,想寻找到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马种是可笑而渺茫的事,但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这样做。
翻过一个坡顶,迎面而来的风几乎把他吹得立足不住。但他目光一扫,立刻看见前方的雪原上有几个异样的黑点。
那些不是枯树,它们正在移动着。
硕风和叶立刻蹲下身去。会是狼么?他虽然正处在下风,但在这袒露的山坡上,狼群不需要嗅觉也能轻易看见他。
果然,那几个黑点开始迅速地向这边奔了过来。从移动的速度看,那必然是狼。
硕风和叶知道,自己虚弱的战马已经无法载自己逃离狼群的追捕了。他把战刀从马背上摘下轻放在地上。又摘下弓箭,静等着捕食者的靠近。
狼群很快来到了山坡下,一共有六只,它们开始分散,有两只分别向东西面绕去。硕风和叶知道这是狼群的习惯,而他也希望它们这样做,这样他就有时间来对付正面的狼群。
正面的四只狼已经冲上了山坡,硕风和叶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灰黑色的背。他的战马开始惊慌地跳跃,想挣脱绑在树上的缰绳。狼群正在放慢脚步,它们在等两翼的包抄者。但硕风和叶知道这一刻就是自己的时机,他的弓在慢慢张满。就在为首的公狼停住脚步的那一瞬,锦翎箭猛地掠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准确地扎进了它的背。
那公狼猛跳了一下,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其余几只吓了一跳,它们久居无人区,并没有见识过弓箭。这时硕风和叶的第二支箭已经拉满,瞄住最右边那只射了出去,这时一阵大风刮来,箭在空中稍稍地一偏,而那狼像是感觉到了风中异样的声音,忽地向一边一跳,那箭扎入了离它半尺的地上。
硕风和叶用脏话咒骂了一声,他的手中又搭上了一支箭,但这次不敢再轻易地射出去了。
狼群散得更开了,它们忽快忽慢地奔跑着,渐渐缩小着包围圈。
硕风和叶看准机会,又是一箭把十几丈外的一只狼射倒。这时一只黑背狼发出了嚎叫声,狼群开始同时发力疾跑,从各面冲了上来。
硕风和叶扯开束马的缰索,他知道自己这时候顾不了它了。战马发足向山下奔去,一只狼犹豫了一下,转身追了上去。硕风和叶站起身来,拉弓凝视正前方冲得最快的那只狼,看它已奔到极速难以闪躲之时,一箭射入了它的脑顶。然后他立刻转身,这同时搭上第二支箭,侧面那只狼奔得离他只有几十步了,但他仍不敢出箭。因为一旦一箭射空,他不会再有第二次瞄准的时间,他这时已经听见了背后有狼奔近的脚步声,但他不能分神,眼睛仍凝视着箭锋所指的方向,直到那个影子越来越大。当它猛地跃起的那一瞬,硕风和叶把箭射了出去,不看箭是否射中目标,就立刻转身,拔刀,向斜上方猛挥,刀流畅地划过了正从背后扑向他的那只狼的身体,那时它的爪子离硕风和叶只有一尺。
“扑通”的一声,那狼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变成两段,血在冻土上冒起腾腾的热气。这时荒原上又只剩下了风声,硕风和叶平复了一下气息,在袍巾上擦拭了战刀,还刀入鞘,然后才转回身去,看见另一只狼还在离他数尺远的地上挣动着,那箭从它颈下穿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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