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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楼
发表于 2008-10-22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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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0章 疑心未去
杨凌抢先赶回府中,将马丢给家人,一问皇上还在内院儿,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花厅唤了两声却不见有人答应,杨凌心中一紧,没来由的有点恐慌,他跑到自己和幼娘独居的小院儿看了看,又到对面玉堂春、雪里梅和成绮韵的居处,仍是空无一人,杨凌站在那儿不由有些发怔。
正不知所措的当口,他听到后花园方向传来一阵笑声,便急忙赶了过去。这一片房子是丫环侍女们的住处,二层小楼的中间有一道门廊可以通向后园子。
杨凌冲到后院,只见平素幼娘练武的空地上,十几个女婢正站在边上鼓掌笑闹,平坦的空地上,玉堂春、雪里梅和幼娘都是一身青衣短打扮,正笑逐颜开地蹴鞠。
三个姿色姝丽的小姑娘站在一边,那一颗皮球在她们脚下传来传去,却始终不曾落地。球体似珠,人颜似玉,三位娇妻姿态曼妙,瞧来别有一种美感。
另一边身段儿高挑的青衫男子将前后袍襟掖在腰间,露出里边白缎子的筒裤,好整以暇,韩幼娘三人将皮球传得眼花缭乱,趁其不备便是一脚便射,那青衫男子进退有据,不慌不忙,无论那皮球角度多么刁钻,速度多么快捷,总是能及时将球抢起,脚尖、脚面、脚侧、脚跟不断巧妙地运用着,将球颠得花样百出。
他的队友便是大明皇帝朱厚照了,这位仁兄球技有限,踢了一阵儿总失球,于是自觉的充当了啦啦队员,站在那儿大呼小叫,声嘶力竭的比那踢球的青袍书生还要紧张。
杨凌瞧了顿时松了口气,那位青袍书生自然是成绮韵,想不到她倒踢得一手好球。大明是蹴鞠十分游行。便是军中也时常组织比赛,杨凌也是时常见过的。自搬到这座庄院,白日有暇时,幼娘就和玉堂春几人常在一起踢球。
这个游戏可以加强脚力,强健身体。杨凌自己虽不喜欢下场,不过有时候也常常踱到边上欣赏三位爱妻和丫环玩耍。
这种球技分对打和白打两种,对打有点象现代足球互相进攻的游戏,而白打则是完全展开个人的踢球技巧,看场上情形,成绮韵以一敌三,双方是接球后先白打,展示完鞠球技巧后再抽射对方。
杨凌注意到场地对面站着九个人,八个英气内敛的汉子分明是大内的高手侍卫,另外一个白净面皮淡眉细眼,他习惯性地半弯着腰。拢着袖子笑嘻嘻地站在场边,正是刘瑾。
这时他也看到了杨凌,忙举手示意,打了个招呼,杨凌见正备全神贯注地盯着皮球,似乎玩性未尽,便向刘瑾笑着颔着示意,然后目光一转,瞧向成绮韵。
成绮韵球技高超,但以一敌三,这时也是玉颊嫣红,额头有些微微的汗痕了,她显然也看见了杨凌,一见杨凌瞧她,眉毛一扬,突然起腿一扬,那脚尖儿直踢到额头,她穿了男人衣衫,自不怕这样有何不雅。
只见那球儿被踢飞起来,悠然荡起数丈之高,众人都抬头向空中望去,球在空中停了瞬,又落了下来,堪堪到了成绮韵仍高高举在空中的靴尖,成绮韵另一条腿膝盖微微一弯,借势稳住了那球,球在靴尖滴溜溜打转,竟然始终不曾掉下来,众人不由轰然叫好。
成绮韵唇角一抿,微微一笑间,球象沾在靴尖上似的,随着落了下来伤势要踢,韩幼娘三人不知她作势要射往何处,都紧张地微弯下腰,紧紧盯住那球,不料成绮韵抬起腿来轻轻一送,那球儿软绵绵地滚到了韩幼娘三人一边,三人想抢上前来接球却已不为及了。
正德乐不可支,雪里梅抬起袖子,沾了沾红扑扑授脸蛋儿,轻嗔道:“成……公子耍赖皮,哪有这样用计的。”
成绮韵笑吟吟地向她飞了一个眼神儿,雪里梅这才瞧见杨凌站在边上,红通通的俏脸顿时有点羞怩,忙蹲身福了一礼,轻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
正德这才瞧见杨凌,杨凌上前欲大礼参拜,他刚刚喊出一声:“皇上,臣……”
正德已抢前一步,扶住他臂膀呵呵笑道:“杨侍读平身,朕微服出宫,不必行君臣大礼。”
他开心地笑道:“杨卿,尊夫人以三抵一,都不是你表兄的对手,想不到这么文弱的江南书生,蹴鞠之技如此高超呀。”
“表兄?”杨凌怔了怔,飞快地瞧了成绮韵一眼,这才打了个哈哈,扭过头来打量正德。
他穿着淡紫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五彩镶琥珀的腰带,上身还套了件宝蓝色的锦缎小甲,乌油油的长发束在翠玉的半月冠里,只用一只银簪扣住,显得面如冠玉,俊郎不凡。
他的个子又高了一些,唇上有了淡黑的茸毛,眉宇间带了些成熟和威严的气质,杨凌瞧着忽然有种激动和喜悦,那种感觉就象是看着自己的亲人长大成熟,只有为他高兴和欣然。杨凌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起,对正德居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一时心中有些吃惊。
但是他看到正德瞧着他时,一样有种亲切孺慕的眼神,心中又感动欣慰得很。两人分别数月以来,金殿匆匆一见又是在百官面前,二人要做作扮戏,时至此刻,才有了真正的感情交流,这一刻两人忽然都觉得彼此的心拉近了不少,不是君和臣的信任,而是一种平等相互的亲切。
二人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的感情交流,发生的那么自然,两人在这一刻前自己了不知心底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刘瑾是从小侍候正德的,对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正德情绪稍有变化,他就感觉得出来。这种亲切孺慕的感觉,亲人一般的感觉,除了对着弘治,正德就从来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感情,包括他的母后,刘瑾心里不觉有些敬畏起来。
成绮韵察颜观色的本领十分了得,眼波一转间也看见了二人的神情。正德恢复了自然的表情,笑着说道:“近来事情太多,朕虽然不爱管事,可是老李忙得要死,朕也不好意思东游西逛,如今焦芳入了阁,朕才厚着脸皮跑出来的,哈哈……啊嚏!”
刘瑾连忙从侍卫手中夺这软锦厚缎灰鼠皮面的大氅给正德披上。嘴里唠唠叨叨地道:“皇上,赶快回房喝口热茶,天儿渐冷,可受不得风寒哪。”
一行人回了院子,韩幼娘领着一众娘子军退了下去。成绮韵也要随着退下,正德瞧见了说道:“成卿留下,朕来看望杨侍读,只是出宫游玩,不必避忌。”
成绮韵偷偷瞟了杨凌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之色,这才轻轻应了声是,随着一同进了内书房。杨凌一边为正德斟茶,一边微笑道:“皇上,您还记得臣和您初次相遇时去过的护国寺么?”
正德笑道:“怎么不记得,啊啊!朕想起来了,你那时用什么五百次一回眸哄骗幼娘姐……咳咳,哈哄骗夫人,还哄骗朕说你我前世若不是有情人,便是朕欠了你大笔银子。哈哈……油腔滑调,该打!”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父皇,脸上笑容不由一敛,慢慢抿紧了嘴唇。杨凌知道他是想起了慈父,心中也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又给刘瑾和成绮韵各斟上一杯茶,然后在正德的示意下,在对面轻轻坐了,说道:“那时,臣还不知皇上的身份,记得几个西洋番僧被西域番僧欺侮,先帝仁慈,还向庙里捐了三千两香油钱,让他们妥善照顾这几个慕名来我大明的番和尚呢。”
正德说道:“是了,那些番僧颇有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玩过一阵,那些稀罕物也就不稀罕了,朕险些忘了。”
杨凌微笑道:“那些番僧听说我大明乃天下最强大、富饶的地方,因此万里迢迢跑来传教,只是他们那神听起来神通比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差得太远,因此信众太少,我今日在街上遇到,可怜那些洋和尚已经混成了叫化子。且不提我大明威名远播,他们是受我中华上国教化而来,堂堂大明礼仪之邦,不能叫他们沦落至斯,就凭了先帝对他们的仁厚关爱,臣也不敢放任不管哪,所以方才把他们接到了庄子里,让他们暂且住下。”
他悄悄看了下正德的脸色,见正德听说是思及先帝的仁爱,才对那番和尚礼敬有加,正连连点头表示嘉许,遂话风一转,说道:“可是……就这么一直养着也不是办法。再说,百姓有些神灵寄托也不是坏事。如今我大明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及各族信奉的大小宗教,其中又分种种流派,也不差再多一个天主教,他们也是劝人向善的嘛。天朝上国如无边大海,有纳百川之量,臣以为……何不允许他们建堂讲经呢,几个异国番僧,亦无大碍。”
宗教在中国作用实在有限得很,正德本人对中土佛教、喇嘛教、伊斯兰教皆有涉猎,他随意问了几句天主教的事,听起来和伊斯兰教的上帝有些相似,心中不禁暗笑:难道和佛教一样,这西方教派也分大乘小乘不成?
正德挥手道:“无妨,他们远来我大明,总是客人,先皇对他们也很是照顾的,朕也不能小气了,允了他们吧。刘瑾,回头知会礼部一声,造册在案。”
刘瑾在私底下和正德也是随意就坐的,听了忙起身应了一声。杨凌大喜,解决了这件事,就不怕那几个洋人不死心塌地给自己卖命了。
正德笑道:“方才听你表兄讲过你在江南打海盗的事儿,实在精彩得很。”他叹了口气,有点出神地道:“可惜呀,要是朕也在那里,亲手斩杀几个海盗,驾船在海上遨游一番,天高海阔,那该何等惬意。”
杨凌瞧了成绮韵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皇上说的是,那万里海疆,也是我大明洪武皇帝打下的疆土嘛,岂能任由一些海盗猖獗,等他日靖除了倭寇,皇上也可以找机会去巡视一下大明的海域,如果那样,皇上可是能巡视海域疆土的千古第一帝了。”
做皇帝的拥有天下,恐怕最让他心动的就是能流传千古的贤帝威名了。一听这话正德雄心大起,双眉一扬道:“着啊,我大明疆域辽阔。万里海疆岂能付于宵小?不过何必等到海靖河清呢?朕正要在禁中演武呢,到时朕要做大元帅,亲自领兵平定海盗。”
“这个……”杨凌故作犹豫,正德瞧了激起好胜之心,不服气地道:“怎么,杨卿信不过朕的文治武功?”
杨凌呵呵笑道:“皇上尚武好学,领兵作战自然堪称将帅之才,可海上做战比不得陆地,臣不是信不过陛下的能力……”
刘瑾是知道解禁通商计划的,一时心痒难搔地道:“杨大人,有话直说,不可欺瞒君上呀。”
成绮韵冷眼旁观,趁机说道:“皇上恕罪,草民听表弟说过,自我大明禁海以来已百年,咱大明的海疆,将士们已不熟悉了,当年令四海臣服的无敌战舰,现在已没有几个人会造了,现在的船只,只能在近海巡弋,连风浪都禁受不起,所以那些海盗猖獗,不是我大明将士不肯用命,实是只能守在海边上被动挨打。”
正德听了大吃一惊,霍地立起了身子,在房中来回走了一阵儿,缓缓道:“我大明水师已经没落至此了么?”
室内一时无言,齐瑾见他面色阴霾,忙对杨凌使个眼色,说道:“杨大人从江南带回的那些异域他国的新奇之物,皇上很是喜欢,常常把玩爱不释手。既然海禁拒商,照理说除了异国贡物,民间不该有他国物品,那些东西是如何流入的呢?”
杨凌心中暗赞他的机灵,连忙接口道:“海线漫长,朝廷禁海,只能阻止大明百姓出海,却阻不得外国越来越多的大商船来到我大明,可叹我大明的海疆,成了人家的后花园,任由他们出入,民间为利所惑,自有胆大者私下同他们交易。喔,对了,臣在江南还觅得一件好东西,是臣随身带回来的,还未呈给皇上,臣这就取来。”他立起身来,终是对成绮韵留在这里有些放心不下,略一犹豫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奇怪地回望他一眼,眸子一闪,黛眉先是一拧,忽然有些恍然和受伤的味道,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儿,她轻轻站起身,向正德躬身道:“草民陪……表弟去取那件东西来。”
杨凌见她神色,心中有点愧意,可是这份疑心由来已久,埋在心中总有发作的一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发僵,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杨凌内库处,杨凌开门在内翻找了一阵,取出一把微带弧度的墨绿色鲨鱼皮鞘长剑,提着走出门来。
厚重的铁门砰地一声,锁环喀地一声扣上了。成绮韵默默地望着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眼帘一阵急速地眨动,眸子带着层薄薄的雾气,用僵硬的声调问道:“大人,信任一个人……就这么难么?”
杨凌垂下目光,狠下心肠道:“身处庙堂之险,思虑不可不慎,实是……”杨凌犹豫了一下,才道:“实是你对功利之热切,令本官不得不妨,以色侍君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他抬起目光,那里边有种陌生的杀气和冷意,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你今日真打了皇上的主意,我保证可以在皇上被你迷得死心蹋地之前,置你于死地!”
说话间手指一按卡簧,“锵”地一声,剑气肃杀荡漾在两人之间,成绮韵霍然抬头,入目是一抹白芒。
杨凌吁出一口气,淡淡地道:“不过……你表现得很好,是本官多疑了。你对本官助益甚大,希望我们这种默契可以继续下去,你没有不智之举,甚好。”
成绮韵自嘲地一笑,说道:“不智?当然不智了,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喜欢了一个没良心的东西?象我这样的出身,肯付出一片真情,算是报应吧。”
杨凌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垂下眸子,幽幽地道:“……宫闱之险,甚于江湖,红颜弹指老,刹那之芳华……象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行那不智之举,这个理由……可以让大人……放心了么?”
两行清泪顺着玉颊簌簌而下,刚刚病愈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看起来愈加可怜。杨凌握住剑柄一按,利刃“铿”然入鞘,他淡笑两声,说道:“很好,很好……”
粉墙乌巷,古色古香,杨凌仿佛又看到那个左手举着油伞,右手提着裙裾,翩然一笑间宛若剪水燕子,踏着润湿如油的绿草,轻盈而至的水样玉人。
他提起长剑走出几步,忽又顿住,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之往事,颇多诡谲之处,我不愿深究,实是一片私心作祟,姑娘对我助益之大……我的多疑,还望姑娘多多谅解。江南之事,功在千秋,并非为我个人前程……或许说来你并不明白,只要解决这件大事,只要我尚在人间,你喜欢权力也好、金钱也罢,杨某必让你得偿所愿。春袖丽色、巷弄长廊,如水伊人,踏波而至,那一幕杨某一直记在心中,实不愿你和阴谋龌龊有所牵连……唉……”悠悠一叹,悄然而去。
成绮韵忽地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望着他的背影,幽怨道:“狠狠心,你便绝了我的念想也罢,前生欠你怎地?还要继续受你折磨……”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1章 正德舞刀
这阵儿功夫,刘瑾在房中鼓动如簧之舌,东一句西一句,虽然没个条理,却也隐隐表达出如今帝王开疆拓土应放眼海上,从而威加宇内才是王道的意思,把个好大喜功的正德小皇帝说的心痒痒的,恨不得立即建造如云战舰,靖清海疆,建立不世功勋。
可他知道只能想想罢了,这些东西不是想想就能办得到的,若是满朝文武执意不从,他这个皇帝又不能撸胳膊挽袖子亲自出马去造船练兵,此事看来还有得等。
杨凌回到书房,怕正德问起成绮韵,忙将长剑双手奉上,笑道:“臣知道皇上尚武好兵,恰巧寻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特献给皇上赏鉴”。
正德听说是神兵利器,果然大为惊喜,他连忙接过来“嚓”地一声抽刀出鞘,顿时满室毫光,那长刀刀身修长、刃薄如纸,雪亮的刀刃上隐现龙纹,瞧来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杨凌微笑道:“这是……”。
“倭刀,这是极品的宝刀”,正德打断他的话,兴冲冲地道,他将刀举至与眉相齐,眯着眼看了看刀锋,然后又双手举刀试了试刀的重量,呵呵笑道:“这刀比宫中所藏的倭刀看来更胜比分,日本铸刀术比起以前更加了得了。”
杨凌惊讶地道:“皇上认得这刀?”
正德得意地笑道:“宫中有日本足利义满进贡的六口宝刀,联时常拿来玩耍的,不过那已是百年前的刀了。”
永乐年间,琉球、日本、暹罗各国使节到大明朝贡,足利义满曾进贡宝刀六口,两年后永乐大帝派郑和统水师10万到达日本,向足利义满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同时永乐大帝赐足利义满“日本国王”金印。封他为日本国王,足利义满便回书自称“日本国王,臣源义满”,并将抓获的倭寇移交大明以表诚意。
杨凌就是知道明朝有过中日联合缉搏海盗的事。才特意准备了这口宝刀,并亲手献给正德,想趁机进言,想不到正德对此事却了如指掌。
杨凌大为惊讶,这一来原先的说词必需重新组织一下了,他正思忖间,正德用指肚轻拭剑刃,欣然道:“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让妖凶。
杨侍读,这是宋朝欧阳修赞扬倭刀的诗句,那时倭刀就已名声远扬了。倭刀源自唐刀,采用包钢法制造。也就是寻常说地镔铁刀。端的锋利无比,此刀确是一口宝刀,名曰甚么?”
不待杨凌回答,他已一翻刀刃,看到柄口两个汉字:“断浪”,不禁笑道:“刀是好刀。不过也忒狂妄了些,切金断玉倒还罢了,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断浪?哼哼,断浪!”
杨凌想不到正德对武器这般有兴趣,而且如此了解,他佩服地道:“是,日本浪人大多使用这种利于劈砍的利器,臣在江南。见我大明军武器不如人,战阵上多有不如,以致……,如果大明军队人人配带这种锋利的宝刀,倭人必不敢那么猖狂。”
正德听了哈哈笑道:“杨侍读虽然带兵有方,毕竟是秀才出身,哈哈哈……我大明军队人人佩带这种包钢地利刃?不可能,不可能的。”
杨凌见他大笑,不由急道:“有甚么不可能?皇上那柄龙泉剑的锋利就不在此刀之下,难道大明就铸不得此刀?”
正德笑嘻嘻地道:“不是没有铸刀工匠,实是包钢造刀费时费力,需要的精钢又多出自哈蜜卫,产量不敷使用,日本国嘛……双方能出动几千人马打仗,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我大明军队何止百万,人人佩此宝刀?朕就是有一座银山,也无法办到”。
杨凌想不到这小皇上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偏好研究些音乐、佛经都与治政不相干的东西,可是一谈起兵器竟是行家里手,想瞒也瞒不住他,不禁沮丧地道:“如此说来,兵器上我们便只能屈居下风么?”
他心中一动,又想起了火器,如果造出射程远、射速快的步枪,应该可以对付倭刀之利,如果再好好发展一下杀伤力极大的大炮……”。
正德笑道:“兵器不如人,未必便没有法子克制他。”
他有了卖弄学问的机会,眉宇间大是得意,“包钢刀锋利、坚硬,可是一旦硬生生碰撞造成损坏,就成了不可修复的废铁,用铁棍或厚背朴刀皆可克制”。
他双脚微分,“嗖嗖”地挥舞了两下宝刀道:“日本刀重速度、用的是臂力、腰力,他敢硬碰那他的刀就完了。
现在军中还有大半士卒用的长矛吧?那木制枪柄在这样锋利的倭刀下自然一劈就断,不过……如果枪柄用沸桐油泡过,又防火又结实,就算只用长矛,这倭刀同样占不了便宜”。
杨凌目瞪口呆,他本想炫耀一下他国高明之处,引起正德向往之心,万万想不到正德居然能想得出这样地办法。
杨凌心悦诚服地道:“皇上英明,臣见敌人武器强大,便想只有造出更强大的武器才能克制,却没有想到如此简便可行切合实际的办法,实在惭愧。”
正德见折了他锐气,这才沾沾自喜地笑道:“杨侍读不必自惭,其实朕哪想得出来这主意?你在海宁平倭时有支卫军逃跑,消息传回京来,言官御使们都上奏折要求严惩领兵将领。只有一人上书说卫所武器不如对方,并提出这些办法,朕瞧的有趣,这才记住了些。奏折已发付兵部照办了。”
他想了想道:“那人是谁来着?王……王什么仁,一个小官儿……刘瑾,你记得吗?”
刘瑾吓了一跳,那个叫王守仁的兵部主事,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竟敢上折为戴铣等言官求情,直称他是权奸,现在被他廷杖三十,扔进大牢了,只因那人是礼部尚书王华地儿子,一时还未想到如何处置,皇上怎么想起他来了。
刘瑾吱吱唔唔地道:“呃……奴才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官儿。”
杨凌听得耳熟,正想插嘴问问,却见成绮韵施施然走了进来。便住了口。成绮韵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杨凌,神色自若地向正德微笑道:“草民虽不通武艺,也看得出皇上这口刀杀气腾腾,是口宝刀呢”。
正德笑道:“正是,杨侍读深知我心替朕找的东西都甚合朕地口味。中土虽大,看来天外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成绮韵欣然道:“皇上说的甚是,大明虽大也不能囊括四海呀,别的不说,就说王候公卿,贩夫走卒都要用到地葱、蒜、香菜、芹菜、黄瓜、茄子这许多蔬菜调料,葡萄、西瓜、石榴等等水果,还不都是汉唐时传自国外。”
那时陆路车马水路帆船都行不得远,如今可不同了。已有番国自万里之遥来访。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焉知异国之外没有异国?
天朝上国有容乃大,若是善习他人长处,汇聚四海之物,朝中有刘公公、杨大人这样忠心报国、文韬武略的臣子,皇上又知人善用、赏罚得当,如此君臣一心,何愁不能创下盛世大明,千古留芳?”
刘瑾听见成绮韵将他排在杨凌前边,在皇上面前夸他忠心能干,不禁眉开眼笑。正德也听地连连点头,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若说些大道理他未必听的进去,但成绮韵从家家不可或缺的葱蒜入手,说的浅显入微却更易让人接受。
杨凌见她将自己正欲进言的话如此委婉地表达出来,不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已有了悔意:我是不是把人家看的太不堪了?居然直接拔剑威胁她,是因为好手刃莫清河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还是好平素不让须眉的智谋让我心存戒意?
成绮韵说完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与他目光一碰眸子先是一敛,旋即察觉他地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眼波一扬又是深深一瞥,这才淡淡一笑,眉目如笼轻烟,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愠。
××××××××××××××××××××××××××
正德在内书房中听杨凌说起江南之行,成绮韵机灵乖巧,在旁帮腔唱和,说的活灵活现,正德听到民间风土人情津津有味,听到那些不法的佞臣所为又气得俊面通红,直至落暮时分刘瑾提醒,这才省起该回宫了。
韩幼娘领着玉堂春、雪里梅两名诰命将圣驾送离后园,杨凌和成绮韵陪着正德来到前厅,在廊下站定,刘瑾跑下阶去指挥人从侧院儿马廊牵出两匹白马来套着车辕。
成绮韵心思机敏,窥见正德神色,知道皇上没准儿有什么心里话要和杨凌私谈,便捧着那口“断浪”宝刀笑吟吟地跟着刘瑾过去,给二人留下一点独处的时间。
正德立在廊下向杨凌笑道:“行了,你也别总在家装蒜了,再给你十天功夫歇着,然后老老实实给朕回朝去。”
杨凌说道:“皇上,臣就算回朝,也是在这儿办公呐,内厂衙门可就设在后山。”
正德恍然道:“说的是,嗯……”他上下打量杨凌一番。问道:“要不要再兼份差事?你不能入朝议政,朕有什么事找你商议实在麻烦地很。”
杨凌道:“厂卫地人是不能在朝兼职的,如今内厂刚刚筹建,臣又不能半途而废。入朝理政的话皇上又要被言官参劾了,还是皇上想找臣×派入召唤一声,臣立即入宫见驾就是了。”
正德道:“也罢,开春儿我就造到豹房去住了,那时少了许多规矩,省得和那些老头子生闲气,你要来也方便多了。我正叫刘瑾、马永成他们加紧拾掇呢。”
刘瑾远远的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一溜烟儿跑过来道:“皇上,您叫奴才?”
正德笑骂道:“滚你地,朕叫你做什么?”
刘瑾陪着笑脸。又一溜烟儿地去了。正德叹道:“宫里朕是住腻了。给太后请安,她就整日唠叨让朕关照寿宁侯兄弟,见太后太后呢,又天天说朕游手好闲。
唉,朕在宫里四处逛逛吧。外廷那班臣子鼻子灵得很。奏折立马就来,坤宁宫也不消停”,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看你一家和睦,朕羡慕地很呐,幼娘姐姐颇有大妇风范,哪像宫中……
皇后整天介只注意皇后的礼仪。十四岁的姑娘那般呆板死性,朕懒得见她,吴妃倒还知情识趣,但皇后与朕呕气,每多刁难,令朕更加生厌了。”
杨凌一怔,皇上大婚之后对宫闱情事并无兴趣,很少宠幸后妃地事他也有耳闻。原来皇上还是比较喜欢吴妃的,可这又碍着皇后什么事了?
转念想到皇上大婚,他任副使时读过的宫闱规矩,杨凌才恍然大悟,因为皇上在宫中有权选择侍寝的妃子,但是还有一道手续,就是皇后必须用过金印,敬事房才可以将妃子送入皇上寝宫。
听正德这口气,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四岁地少女,说是皇帝皇后,还不是一对少男少女?小两口儿闹别扭,皇上必定是在侍寝上多方刁难,想逼正德低头,可正德那脾气肯说一句软话么?
这种宫闱中的事,杨凌也不好插嘴,一时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正德左右瞧瞧,压低了嗓门忸怩地道:“朕不瞒你,床帷中事自有乐趣,可是朕这几位后妃太过呆板,朕……朕忽然很思念大婚时教授朕人伦大礼的那八个女官呢,比起她们可爱多了”。
杨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史上说正德偏好已婚夫人,莫非……竟是这时落下的病根儿?那几名姿容姣好地女官都有十八刀岁了,事先又学过闺房之术,对比三个十四岁的青涩少女,正德自然更喜欢和温柔知趣的她们燕好。
杨凌尴尬的咳嗽两声,皇上肯把这么隐秘的私房事告诉他,自然是将他视若可以倾诉心事的知己,可是自己能插什么嘴?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喧哗,趁机解了杨凌地窘态,他连忙向守在门口地老官家高声喝道:”什么事如此喧哗?“
高管家连忙赶回来欠腰道:”回老爷,李举人吵吵嚷嚷上门来寻大人,老奴已告诉他家中有贵客,叫他改日再来,可他大叫甚么就算皇上在这儿,也要当面和大人理论一番。”
“李举人?哪个李举人?”杨凌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认识的人里边可没有举人老爷啊。
高老管家抬起头来悄悄瞟了眼一身微服的皇上,低声提醒道:“就是……就是……文心小姐的夫婚夫婿……”
啊,是他!”杨凌一怔,继而大怒,脸色都有些气红了,当初退婚的人是他,造谣说高文心与自己早做下芶且之事的人也是他,真是岂有此事了,他还敢找上门来,就算我真地要了文心,他凭的什么身份?
朱厚照听的眼珠乱转,狐疑地道:“谁的未婚夫婿打上门来了?杨侍读,你……你强抢民女不成?”
皇上问话可不能不答了,杨凌顿了顿足,说道:“皇上。就是当初高太医的女儿,皇上将她赐给臣,专为臣妻治病,因为她是家奴身份。原先订了亲的李举人已退了亲,不知他因何故上门闹事。”
正德恍然道:“哦,是她”,他听说已退了婚的人跑到杨侍读家中寻衅滋事,不免好奇起来,说道:“走,去瞧瞧,看他有什么说辞,若是无理滋事,少不了他这顿板子”。
正德当先而行。杨凌急忙随在身后,刘瑾和成绮韵也带着那帮侍卫追了上来,众人走到门口,只见两个家丁正拦着一个着青衫套团花夹袄地人,那人身材微胖。大约三十岁左右。黑红色地国字脸,两撇黑须甚是威严。
杨凌望了望,他后边还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就单薄寒酸了些,杨凌不禁奇怪地问道:“管家,李举人在哪儿?”
老管家还未答话。那青袍人已勃然大怒,喝道:“姓杨的,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是朝廷命官,也怎可如此轻便于我?”
他退后一步,低下头掸了掸长袍,又轻蔑地看了杨凌一眼,傲然道:“弘治十五年乡试举子李继孟便是在下!”
杨凌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这就是高文心地未婚夫婿?其貌不扬也罢了,男人重才嘛,可是这年龄……现在的人不是都早婚么?
杨凌拱了拱手,吃吃地道:“原来……兄台就是李举人,失敬失敬”。李举人一拂袍袖,悻悻地道:“不敢高攀!”
杨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他知道这些书呆子最重出身,自己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人家却是举人,这档次就差了一级了,若不是自己身居高位,确实是应该巴结人家才对。
他笑了笑,改口道:“李家村与高老庄比邻而居,不过杨某搬来日短,还不曾结识您这位贵邻,不知李举人今日因何事造访?”
李举人气得手直哆嗦,他瞪着眼睛指了杨凌半天,才愤愤地道:“学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杨大人何以如此欺我?高家冒犯天颜,本该满门处死!”
他抱拳向上拱了拱手,慷慨激昂地道:“圣上仁德,只把她贬谪为奴,李某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焉能娶一个女婢为妻?我退婚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大人成全的好意,学生已婉言辞谢了,她在杨家是奴是妾,概与李某无关,可是这贱婢……”。
杨凌一直耐着性子听着,听到这句不逊之语,顿时勃然火起,他向前一步,森然道:“谁是贱婢?高文心进了杨家的门,便是杨家的人,岂容你如此侮辱?”
杨凌大权在握,生杀伐断只在一念之间,久而自有官威,此时神色凛然,举止神色间一股迫人的气势。
那李举人不由骇然退了两步,却仍强硬地道:“难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高文心是在藉的官奴,就是贩夫走卒,田间农夫都可以称她贱婢,大人权倾朝野,她也还是个贱婢!”
杨凌气得脸色铁青,可是高文心是贱奴身份,地位与青楼**等同,这是不争的事实,李举人咬住这一点,他还能倚仗权势要了人家性命不成?
正德皇帝拢着袍袖站在阶上,悠然道:“李举人这话可错了,你既知皇上仁德,怎么不知道皇上已下了恩旨,削去了高文心地贱藉?
如今她在杨家可是御赐的专属太医,是有品秩的女官,诽谤朝廷命官,你可小心自己的功名!”
杨凌大喜,他扭头看了正德一眼,眸中满是感激,正德微微一笑,见他模样,自己也甚是开心。
当初他一怒之下错杀了高太医,后来知道是内监用错了药物,也明白自己杀错了人,可身为天子怎么认错?也只好将错就错了,但是对高家可再无怨恚之意,这时见杨凌对一个女婢受辱如此在意,他隐约也猜到几分,正好送个顺水人情,弥补自己过错。
杨凌得了皇上这句话心中大定,他踏前一步,快意地笑道:“李举人,你可听到了?念你孤陋寡闻,我也不与你计较,再要口出不逊,我就将你送交顺天府,请出学政大人,问问他的学生可知道上下尊卑!”
李举人有资格做官,高文心却成了现成的官儿,自然地位比他为尊。李举人惊疑不定,不知这阶上地公子是甚么人,不过这种假传圣旨的大逆之罪谅他杨凌也不敢编造,那贱婢什么时候有了这道恩旨了?
是了,杨凌是皇上的亲信,他与那贱婢有了私情,自然会替她求情。可是这贱婢挟怨报复,竟然色媚杨凌,让他拆散自己姻缘,这事怎能不予计较?
李举人想到这里,心中又嫉又恨,他咬了咬牙,只好见风使舵道:“学生不知,请大人恕罪。可是……学生与右都御史刘大人的小姐订亲,又碍着大人什么事了?何以大人以权相压,竟让刘大人退还了我的彩礼?”
右都御史刘大人?这是哪个?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他对这个愚腐贪名的李举人实无一丝好感,听说他如今也尝到了被人退亲地滋味,心中不觉快意,可是自己印象中并不认识什么右都御史呀,这屎盆子怎么又扣到自己头上了?
刘瑾在一旁听了,忽地恍然大悟,这个刘宇,自己的闺女生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愿嫁谁嫁谁呗,杨大人有空搭理你这狗皮倒灶地事么?我也就听说他女儿订亲多嘴说了一句杨凌和李家有过节儿,你拍马屁也用不着这么拍啊?
刘瑾心知杨凌追问之下,回头势必要找到刘宇对证,他眼珠一转,连忙俯在正德耳边悄悄低语起来……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2章 改耕风波
杨凌耐着性子总算听了个大概,敢情这位李举人也是官宦世家,父亲做过工部右侍郎,现在兄长做着吏部堂官,李举人三年前得了做官的功名才订下亲事,与高文心退婚后,经兄长撮合,与刘御史家订了亲。
不料前几日刘御史却突然使人退婚,两家尚未下婚书,这事原也无可厚非,不过李举人却咽不下这口气,找上门去理论,刘御史不咸不淡地答对几岁,只是一句小女顽劣不敢高攀便将他堵了回来。
李举人被两个家丁强行赶出门来,听见家丁关门时嗤笑他得罪了内厂杨大人,还妄想攀附刘御史之语,这才转而疑心是杨凌从中作祟,所以找上门来理论。
杨凌听的郁闷,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哪里说的清,他转眼瞧瞧,四周远处已围了许多村民在看热闹,杨凌淡淡一笑道:“杨某出身僻野,家中世代务家,及至杨某,得蒙先帝,当今皇上信任有加,才委以重任,天恩洗荡,为臣子者敢不尽忠以报?
杨某身为内厂总督,所思所虑者天下也,何地有人犯上作乱、何地有不法贪墨的官吏、何地有天灾人祸,亟待报与帝听者,杨某才会插手过问,你当本官是你李家的月老红娘么?你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与本官何干?
身为举人,当知朝廷律法捕风捉影,诟诌本官,你可知罪?念你功名得来不易,本官也不与你计较,若有凭证,你可去顺天府状告本官坏人姻缘,若无凭证,这就请回吧。”
杨凌用当初李举人回信时的口气,反呛了他一口。随即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听说过李举人对小姐薄情不恭的家人,对他对他看不顺眼,一见老爷示意。上前夹起他便走,一气推出老远。
李举人知道杨凌是文人出身。还想登门理论一番,谁料杨凌根本不与他斗嘴,竟然派人将他哄走,气得哆嗦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杨凌心中也有些懊恼。这个事儿根本没法说清楚,偏偏还被皇上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紧张时期,又不能把内厂番子总调来守门,今后来往的官员日渐增多,若被他们看到这种排场岂会不予诟病?
杨凌转身向皇上强笑道:“皇上。臣与乡邻间有些误会纠葛,让皇上见笑了。”
正德呵呵笑道:“那位举人疑邻盗斧罢了,与爱卿何干?好了,天色不早了,朕这就回宫。他笑着向有些意外的杨凌摆摆手,家人已开了角门牵了马车出来。
原来方才刘瑾已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正德,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杨凌自己无法辩白。有旁人说出,反而更加人容易接受。
刘瑾来往杨府的次数远多于正德,早已耳闻李举人退亲的事,那日刘宇将几分重要奏折送进后廷,闲聊起儿女亲事,刘瑾随口提了几句,谁料这刘御史就上了心,为了避免和杨凌产生芥蒂,竟然退了婚。
要说这刘宇,可是八面玲珑的角色,他与焦芳交好,可是朝中那班正派的老臣虽然厌恶焦芳,却都很欣赏他,自成化八年中进士,他先做知县升为御史,又做过山东按察使。
后来大学士刘健提拔他任右佥都御史,正德皇帝继位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又推荐他升为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也是朝中一位有实权地大臣。
刘瑾和这人关系还不错,自不会说他是忌于杨凌和李家地恩怨,只说刘御史听闻李举人落井下石,对其品性生疑,故此退婚,正德乃此事始作俑者,听了自然一笑置之。
杨凌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朝中那么多官儿还在暗地里找他的麻烦呢,哪在乎一个举人,而且高文心为杨家、为自己付出良多,自己对她亏欠良多。
如今因为李举人来闹事,皇上金口一开,让高文心以女子之身继承了父亲太医的职位,不但自己对她有所交待,也足以让她告慰老父在天之灵了。
送走了正德,杨凌兴冲冲地赶往后园,成绮韵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便轻声道:“大人不必着急,方才老管家已着人往后院儿报讯了”。
杨凌“哦”了一声,也发觉自己有些情急,不禁讪讪一笑道:“知道了就好,她本是高高在上地千金小姐,虽然杨家从没拿她当侍婢看待,可那一层身份总是令她自卑不已,如今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成绮韵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有些自怜自伤,默然片刻道:“文心小姐虽然不幸,遇上大人却是她的福气。”
她说到这儿眼神儿有点迷茫,顿了一顿才柔声道:“她被贬为官奴,自己地父亲死去都不能披麻戴孝。大人若想为她做些事,就在前厢侧房为高太医设座灵堂,明日再让高家亲眷去坟上拜祭一番,以尽儿女之心吧”。
杨凌欣喜地看了她一眼,赞道:“还是女人心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管家,老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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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要去做才会知道有多少坎坷,杨凌本以为难处在于说服百官同意解除海禁,谁料这改耕新作物的条阵就遭到了百官激烈的反对。
虽说杨凌和八虎现在实权已在李东阳之上,可谓权倾朝野,刘、谢的离朝罢官大多数官员也保持了沉默,但关系此等国计民生、江山社稷的大事,百官还是不含糊地。
新作物是否适宜在大明各地生长、产量如何,这些事情不知根底谁敢冒险?这条陈一呈上去,立即群情汹涌、大肆攻吁,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廷顿时风云再起。
幸好焦芳老谋深算,杨凌这条建议他并没有出面。而是授意好友吏部主事张彩进言。张彩人微言轻,被人骂个狗血喷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反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顶多被人指摘为轻浮妄议,倒不致让杨凌、刘瑾、焦芳等人在朝廷上陷于被动。
杨凌听了焦芳的禀告。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件事百官并没有错,不知根底地东西拿来就在全国推广,那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想像地事,自己是因为深知此物的特性。所以有所疏忽,可是这能做实证说服百官么?
杨凌看了眼焦芳,老头眉头紧皱,一根根捻着胡须,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杨凌不禁苦笑一声,瞧焦芳那模样。这东西是否高产,是否适宜生长,他心里也是没底地,连自己的死党都没信心,也难怪百官如此谨慎。
杨凌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上次跟你提过地祝枝山,现在已回苏州带粮种和工匠进京,介时安排他去湖南桃源任知县。先在一县之地试种”。
焦芳道:“好,可是仅在一地试种,纵有成效仍不能证明这个叫玉米和红薯的东西适应各处水土呀。”
杨凌颔首道:“不止如此,而且那样一来开禁一事最快要等到后年了,所以明年必须要有一省之地丰收,并且证明此物适合在各地生长,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和他们一系的人才会表态相助。”
他想了一想又道:“海宁盐运司副使闵文建先斩鞑靼王子、又有抗击倭寇之功,叫御使台里我们那些人给他造造声势,升任浙江指挥使司副指挥使,由他在江南军中发动垦荒,先可着那些贫瘠之地栽种。
另外,农耕之事离不了户部,迁翰林院严嵩为户部郎中,让他从中斡旋诸事。就是前日你来时见过地那位瘦高个的翰林。”
提起严嵩,杨凌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史上有名地奸臣为人倒是谨慎精明,自己回京这么久他也不敢上门拜望,直到朝中平静下来,自己势力已经奠定,不会再有站错队的危险了才肯出头,不过他既然看重权势,就不怕不为我所用。
焦芳连连点着头,在心里暗暗记下,杨凌想起那个替他出头的可怜虫张彩,不禁问道:“张彩受百官攻吁,目前还站得住么?”
焦芳霁颜笑道:“无妨,朝中百官这些日子怕是憋闷久了,那张彩只是成了出气桶罢了,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拿他这块滚刀肉也没别地法子,再说他和刘公公是陕西老乡,甚得刘公公赏识,要不是我劝着,刘公公还要升他的官儿呢。”
杨凌忍不住呵呵一笑,问道:“此人可用么?”
焦芳沉吟了一下,徐徐道:“此人进士出身,精明强干,年纪虽轻而深谙官场之道,此次上书试探前他就曾对老夫断言必受百官攻吁,眼光确实独到,不过他贪财好色,这是最为人诟病的地方。”
杨凌叹了口气,能为自己所用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枣,德行有亏而确有才干的已是凤毛麟角了,先挺着吧,待争取到李东阳和杨廷和的支持就有大把人手可用了。他果断地道:“我不用他,刘瑾还是要用他的,借百官攻吁之机把他下放,明降暗升,任户部事中,这个位置不在我们手中,实在大受钳制。”
焦芳应了一声道:“大人还该注意吏部,百官升迁之权若掌在手中,才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现在只是调整一些官员,马文升还不敢不卖面子,大人若想一展拳脚的话,吏部、礼部、兵部是不能不听话的。”
杨凌知道他跟那位旧上司一向不合,这番提醒虽是好意,也不乏想借自己的手整治马文升的意思,不过马文升大权在握,德高望重,现在朝政刚刚稳下来,这样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重要岗位还动不得。
礼部王华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中规中矩,跟自己一向还和睦,加上他的儿子因为得罪了刘瑾现在还关在牢里。过些日子等刘瑾气消了自己开口把他要出来。有了这份人情更不会为难自己。
兵部刘大夏虽然不怎么瞧得起自己,不过那老头儿手下的武官们对自己倒还客气,加上自己兼着侍卫亲军统领的职务,兵部地事多少可以干预一些,目前还没有拿下兵部地必要。
杨凌想到这里,摇摇头道:“慢慢来,根基不稳呐,这种事急不得。”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城,要说动皇上先以一省之地试种,少不得我得去一趟宫里。”
坐在轿中,杨凌将轿帘儿掀了起来,望着自己一片萧条的田野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瑾大权在握后,开始不知会自己,暗暗提拔起自己地心腹来了。
刘瑾识字不多。批阅奏折都有些困难,不过他现在重用他的侄女婿孙聪和一个叫张文晃地落第秀才,三个臭皮匠,批复的奏折倒也似模似样起来,此人在八虎中野心最大,现在虽是盟友,却不可不防。
今后一定要重视亲近张永、谷大用几人,自己不能常常随侍皇帝左右。只要这几个可以和刘瑾分庭抗礼的大太监和自己站在一起,刘瑾还是乖乖听话的。
如今要想先以一省试种,恐怕这事儿还得落在刘瑾身上,他不是刚刚提拔了一个叫曹元的右副都御史任陕西布政使么,那是刘瑾地故乡,刘瑾的乡土意识极重,自己只要晓以功利,再有他提拔的亲信在陕西主政,推行新耕势必事半功倍。
杨凌吁出口气,在寒冷的天气中化成一团白雾,路边已看不到多少绿色,柳树、槐树都挺着凋零的枝干,再望下去,收割后又翻过的沃土已经成了一片片土圪。
杨凌心中一热,如果在这七座皇庄中先试种一番呢?红薯生地快,这东西可以一年三季种植,五六月份就可以大量收成,到时有堆成山的食粮,让朝中文武百官都亲眼见到,这种事实岂不比舌灿莲花更有说服力?
可是皇庄土地也各有地主,宫里只是越过朝廷自行征收粮赋罢了,我能说服那些地主改种高产作物么?杨凌细细盘算一番,周围这七座皇庄分属六个大地主所有,李举人家控制着几千亩土地,这位仁兄几乎可以不必考虑了,另外六位地主也都各有背景,说服起来难,用强硬手段更是不智,该如何是好呢?
杨凌一路想着一路进了京城。到了宫门,杨凌和焦芳下了轿,递上牙牌进宫,焦芳告辞返回文渊阁批阅奏折,杨凌来到乾清宫见里边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当值小太监拢着袖子蜷在椅子上打盹儿。
杨凌一问,原来正德皇帝新学了一出戏,兴冲冲跑到后宫,邀齐太皇太后、太后和各位娘娘、公主,亲自登台唱戏去了。
杨凌听的哭笑不得,他在乾清宫闲坐片刻,想想正德一时不会回来,便起身直奔司礼监。这里把门儿的小太监随着刘瑾去过几次杨府,一见杨凌来了,忙笑嘻嘻地施了个礼,高声向内叫道:“杨凌杨大人到!”
杨凌笑道:“喊得响也没银子赏你,以后我来不必通报了。”
杨凌步入房内,迎面贴墙就是方方正正的红木桌子官帽椅,左右是掩了厚帘子的通房,杨凌向右一拐,掀开门帘儿进去,只见房中点着四枝一盏的红烛,照得透亮。
炕上一个饰纹紫檀木的炕桌儿,堆着几摞文牍,刘瑾正满面笑容地从炕上出溜下来趿着鞋子,一见他进来,不禁呵呵笑道:“杨大人,你来地正好,咱家正准备明儿去看你呢。”
杨凌笑道:“我原没指望公公在这儿,听说皇上正在后宫里粉墨登台唱大戏,还是反串的女角,公公不在一旁侍候着么?”
刘瑾想起正德小皇帝掐着嗓子装女人的荒唐样子也不禁失笑,他下了地请杨凌坐了,向外边喊道:“没眼力件的小兔崽子,快点上茶来。”
扭头他又对杨凌笑道:“今时不比往日呀,咱家也想时时陪在皇上身边,可这要整理的奏折处理不完呐,那些官儿们写出来的奏折也和唱大戏差不多,慢吞吞的,你不看完最后一句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能把人活活急死,现在马永成正陪着皇上呢。”
杨凌知道那些奏折他看不懂多少,常常是把它们带回家去,让自己礼聘的那个秀才解释给自己听,然后再把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他们的建议提出来,和侄女婿三个人边喝茶边讨论,最后再挑个认为合适的勾挑确认。
这些都是谷大用来看他时当成笑话讲的,杨凌自然不会说破。
两个人谈笑两句,杨凌见房中只有两人,正宜说出劝说他在家乡试种甘薯,便道:“我有一事与公公商议。”
想不到刘瑾恰也说到:“咱家有件事要与大人商议。”
两人话一出口,同时一呆,然后放声大笑,杨凌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件事,说起来却麻烦,公公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刘瑾一探身子,从桌上拈起一份厚厚的奏折,说道:“如今咱家掌着内廷,于朝政也不能不有所贡献,咱家看大人提出解禁通商以利国利民,受了些启发,于是熬了几夜,想出一些革除弊政的见解想呈给皇上。”
杨凌一呆,瞧了瞧刘瑾严肃而兴奋的神情又不好笑出来,他干咳两声问道:“公公是想提出哪方面的建议呢?”
刘瑾兴冲冲地道:“咱家想了三个晚上,涉及吏、户、兵、工、刑五部,在律法、廉政、治吏、户藉、土地、钱粮等方面共提出见解四十六条。”
他谦虚地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一些建议,只是还没有想出相应的办法,所以这次就不提了。”
杨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位改革先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3章 刘瑾变法
刘瑾见杨凌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凭心而论,奸臣只是别人对他所作所为的评价,奸臣本人可不这么想,刘瑾何尝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
杨凌接过刘瑾那本厚厚的奏折打开来一瞧,还别说,刘瑾的奏折绝对没有那种又臭又长、拐弯抹脚的毛病,奏折中开门见山便提出朝廷机构臃肿、政令不行、以权谋私、违法乱纪的情形十分严重,既而针对时弊,提出变法。
比如任用私人、裙带升官现象极为严重,官员不在原省任职的旧制早已无人遵循,正德即位后曾按照刘瑾和杨凌的建议重申此事,发付吏部执行,刘瑾对这一措施极为得意,此次旧调新弹,建议列为朝廷律条,作为考核官员的一项制度。
再比如,朝廷对地方钱粮的查盘一直不怎么详细,以致出现了一个怪现像,大明税赋极轻,国库收入极入,但下层的百姓却苦不堪言,盖因朝廷监管不力,下边层层盘剥加码,是以瑾决定改变户部官员临时抽查各地库存粮为经常性制度,且每年盘查达十二次之多。
其外,重视丈量屯田、打击走私商人、整顿盐法、酷刑治贪、减轻家赋税和劳役、文官治军等等林林总总,不但提出了问题,而且每条都有相应的办法。
杨凌细细看来,不觉大是惊奇,这其中许多观点都是针贬实弊、一针见血,或许是因为刘瑾自己就是出身贫穷,他那个智囊又是个小小的落第秀才。许多到了朝廷上就被遮掩住的问题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刘瑾笑眯眯地抿了口茶。耐心地待杨凌读完,才问道:“杨大人,你觉得咱家这些政策可行么?”
他虽问着杨凌,却已得志意满等着杨凌夸奖了,他的策略中许多都是正确的,但真要执行起来,执行地官员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比如那条峻刑酷法制贪,杨凌看到这儿就有些想笑,刘瑾做了内相后,自己就没少收礼。而且同外廷猜忌内廷一样,刘瑾也信不过外廷,将此事在条阵中明确注明有东厂执行,试问一堆敲诈勒索的痞子执法肃贪会有什么效果呢?
重新丈量田亩、依田地数量纳税这一条杨凌是赞同的,他在鸡鸣驿时就遇到过这种怪事,大明建国初的地主,如今已沦落成贫农,可是官方记载的田亩数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依此纳税差点儿没把那户人家逼的上吊。
至于文官领兵。杨凌是坚决反对的,不过刘瑾这么做,是从维护君权出发,杨凌现在已不是初入京时的毛头小子,不会在官面文章和别人幼稚的争个你死我活,听了刘瑾询问。杨凌沉吟一下,叹道:“公公这番理论,实是大有道理,不过……实行起来大有难度呀。”
刘瑾见他赞同,心中大乐,至于难度……刘瑾乐观地很。他笑眯眯地道:“大人。你觉得我这般呈于皇上,可行吗?”
杨凌赶紧道:“呃……有些小问题,比如,公公认为户部应该每个月盘查一次各地钱粮,这个……就过于频繁了,舟车鞍马不胜劳顿呀,这一拨官员出了京,还没等回来呢。第二拨就得下去了,再说粮赋大多按年收成,临检频繁,地方官员迎来送往哪还有时间处理政务?”
刘瑾听了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咱家倒忘了那各地的官仓不在京里,这个要改,改为一年两次。”
他拿过奏折了标注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何处不妥?请杨大人多多指教。”
杨凌指着那条文官领兵的条文道:“在鸡鸣驿时,那位御使大人身为文人,不懂军事,对行军布阵却处处干涉,害得大军被困葫芦谷,最后葬身乱军之中,公公也是深受其害呀。
你看这里,这里说设文官总制九边,镇、巡以下皆受节制,如果鞑子再来袭边,让一个文臣在上边胡言乱语一番,岂不坏了大事?”
刘瑾听的脸一红,当初他也是胡言乱语的人之一,最后却只让何参将背了黑锅,他心中也知道外行瞎指挥有很多坏处,这一条本是为了表示忠心,那个秀才自作主张替他加上的。
刘瑾提起笔来,将这一条重重涂去,问道:“大人说的是,还有么?”
杨凌指着那条“罚米例”,说道:“这个罚米,杨某担心……”。
刘瑾不以为然地道:“这个还是必要的,洪武年间,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塞草,咱家以米银代刑,已经算是轻的了,吏治之腐败,必以重刑酷典嘛。”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其他地么,就没有了,不过……公公还是不应操之过急。”
刘瑾以为杨凌有与他争功之意,怕自己治政有了成效,所以只是笑笑,心下不以为然。杨凌知道刘瑾新官上任,那番热忱自己是劝不住的,再者他现在掌着内廷中枢,实权比自己要大得多,要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恐怕刘瑾会更加不以为然。
杨凌想起当初黄奇胤进谏裁减官员落得的可怜下场,不禁怜悯地望了刘瑾一眼,此人虽不可与黄奇胤一个小小御使相提并论,可是他这般激进的搞法,势必要得罪无数的官员,那些人纵然不敢当面反抗,时日久了,散沙就会凝成砾石,到时候……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刘瑾又欣赏地看了看手中地奏折,这才问道:“对了,大人来寻咱家可是有甚么要事?”
杨凌笑道:“正是,杨某寻得两种异国作物,比起大明现有的物种。抗旱高产。病虫害也轻的多,只是……要推广种植,势必要先在各地试种,同时培养出一批种粮,教会一批会栽种的农夫。
我已在湖南、苏杭和京师三地选择了一县之地试种,其实这作物地效果本官是知道地,此举不过是给朝中百官一颗官心丸吃。目前玉米种子暂时只够各地试种,不过那蕃薯藤极易繁殖,一块蕃薯可培植种数亩地薯藤。
陕西荒芜,且十年九旱,年年皆有灾荒饿死的百姓。所以本官想与刘公公商议,先在陕西一省之地全面播种,除了那些一二等的家田继续栽种原有庄稼外,可在瘠地、山坡和新开垦的生田栽种,到时百姓不再忍饥挨饿,必然感激公公的恩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瑾听的怦然心动,要是真有这等奇效,救活家乡无数百姓。我姓刘的还不成了万家生佛?这要是回乡省亲……
刘瑾想了一想,却又谨慎地道:“杨大人,这作物真的适宜栽种么?若是颗粒不收,那时再栽种其他庄稼已经错过了节气,陕西一省地乡亲……咱们何不也择一地试种,等确有效果再推广也不迟呀。”
杨凌解释道:“这话原也不差。不过这作物本官是了解地清清楚楚,要眼睁睁等到后年,不但还要有许多百姓受苦,咱们解禁通商的大计就要受到影响了。
况且我们只是挑选些收成极少的贫脊土地和原本不栽种粮食的坡地,生地,对陕西一省影响极小,我已估算过这些换种新作物的土地去年的收成。如果公公应允,我可以从其他各地购买相应的粮食运往陕西,先交付给种地百姓,这样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就没有人会反对了,等来年丰收后再折粮还来,你看如何?”
刘瑾一听有这样旱涝保收的办法,立即道:“好。一言为定,既然如此,就请大人早作准备吧,我回头知会陕西布政使曹元,大人送去粮种和栽种师傅后叫他全力配合便是。”
两个人正在那儿商议着,外边一个小太监叫道:“这是哪座宫里地姐姐,怎么随便儿往里闯……哎哟,我的妈呀,奴才参见皇上!”
外边“噗嗵”一声,紧跟着门帘儿挑开,一个红衣女子大步闯了进来,往堂中一站,双手掐腰挺着酥胸道:“气死朕了,这皇宫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谁瞧着朕都不顺眼,朕瞧着谁……还是不顺眼。”
那美人儿看见杨凌,牢骚发完,才一甩袖子,粗声粗气地道:“杨侍读来了?怎地不叫内侍去告诉朕?”
刘瑾一脸若无其事,利索地溜下地跪倒在地道:“奴才拜见皇上。”
杨凌瞧着那红色宫衣的美人儿却发了半天愣,这姑娘乌溜溜一双俊眼,粉面桃腮,鼻如悬胆,腰儿扎得细细的,盈盈娇美的酥胸高高耸起,说话间满头青丝上钗凤频摇,倒有六分神似永福公证。
那美人儿瞧杨凌发怔,忍不住“噗哧”一笑,把纤腰一扭,水袖一扬掩住了口,羞羞答答地道:“杨大人忒地无礼,怎么这般瞧着奴家?”
杨凌心头一阵恶寒,这时他才认出这扭怩作态的姑娘正是正德皇帝扮地,看来他还是下过功夫的,水袖儿一扬,媚眼儿一飞,那台风台步……呕……
杨凌哭笑不得地拜了下去,说道:“臣杨凌参见皇上。”
这当口儿门帘一掀,又闯进一个人来,如黄鹂鸣柳的娇柔声音急叫道:“皇兄,皇兄,你倒是换了衣服……”
想必那人也看到有外臣在场顿时住了口。杨凌悄悄抬头,只见眼前鹅黄色宫裙曳地,前边隐隐露出一对纤巧的靴尖,鼻端已嗅到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
杨凌暗想:“皇兄?这是哪位公证?”
正德哼了一声道:“换什么换,偶尔唱个戏开心一下嘛,有什么丢人的,二十四孝里还有人彩衣娱亲呢,朕这不是演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哄她们开心么?杨卿,起来吧。这是皇妹永福。不必拘礼。”
杨凌连忙磕了个头,道:“臣杨凌拜见长公主殿下!”
那双靴尖微微地退了一步,隐入湖水般波动地鹅黄色曳地宫裙,然后才传来一个淡淡柔柔的声音:“平身”。
杨凌头一回这么近向她跪下,平素和皇帝下跪都像是做戏给旁人看了,随意的很,可对着人家公主这礼就不敢疏忽,杨凌别别扭扭站起身来,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几个月不见。永福像抽了芽儿地柳枝,身段儿袅袅地显得更高了。
她似乎喜穿黄衣,今日仍是一袭鹅黄色宫装,乌发宛宛,黛眉如画,杏眼如星,俏颜如画,只是神情气质比起初见时的稚嫩多了些矜持。
她手中捧着龙袍金冠,那眸子与杨凌一碰就攸地移了开去。婉言向正德劝道:“皇兄,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你是一国之君,登台唱戏自娱一番也罢了,反正都是在宫里面,可你偏要扮作女人。莫说太皇太后看不顺眼,你没见母后也神色不愉么?”正德哼道:“晦气,下回唱戏,朕不请她们来便是了,还有皇后和贵妃,统统不请。”他余怒未息地说着,一扯腰间丝绦,将那粉红色宫装脱了下来,刘瑾忙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帮着他着装。
杨凌瞧见正德里边用五彩丝线系在前胸两团东西,撑起来时满像高耸的胸口,不禁好笑地咳了两声,劝道:“皇上。您只是闲来寻些解闷的游戏,自然是算不得甚么地,可是毕竟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这要传到外廷耳中,可就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了。
皇上您想想,莫说是您,臣要是扮成女人,在家里开个堂会上去唱上一出儿,恐怕百官弹劾的折子立刻就递上来了,不罢了我的官才怪。”
正德哈地一声笑,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你敢那么做,幼娘……你的夫人不生气才怪。不过……你的扮相一定没有我俊。”
永福公主看了杨凌一眼,想像他穿女装的样子,忍不住“吃”地一声笑,随即觉得有些失仪,不禁晕了俏脸。
杨凌啼笑皆非地道:“是是是,当然是皇上您俊……呃……您英俊潇洒,可不是么,您也知道拙荆会生气,想想看,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和贵刀娘娘还不是因为爱惜您的名声?”
正德想了一想,展颜笑道:“嗯,这样一想,朕就不生气了,呵呵,刘瑾,回头叫马永成给太皇太后,太后宫里各晋贡绸百匹,贡茶十斤,皇后和贵妃那里……也赏赐些,减半就是。”
杨凌见正德换回龙袍,刘瑾扶他在椅上坐了,正麻利地给他顺着头发,那脸上胭脂还在,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可这手刚递出去,忽然又像火炙了似的缩了回来,他这才想起这方手帕还是永福公主之物。
永福公主眼尖,眼见了他动作,那丝绸一角一朵梅花状的永福秀宁犹在,她如何不认得?小公主芳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要被皇兄发现,那还得了?怎么解释的清呀,这位杨大人真是……他怎么还揣在身上呀。
幸好正德并未发现,他一边微仰着头让刘瑾理着头发,一边问道:“杨侍读,今日这么晚进宫可是有事要对朕说么?”
杨凌跨前一步道:“是,臣禀奏过皇上的,有两种家作物极易生长,不过朝中百官出于谨慎,建议先在各地试种,臣选了几个地方,方才就此同刘公公商议……”
他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在身后摇了摇,永福公主咬了咬嘴唇,踮起脚尖儿来,轻挪莲步,忽然探手飞快地一夺,将那丝帕抢回了手中。
杨凌将准备在南北不同气候环境下试种,并集中陕西瘠地、山坡地进行试种,由内厂提供资金保障的事情一一说与正德,后边指端轻轻一麻,感觉那柔滑的丝巾被人扯走,杨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觉得脚后跟被人踢了一下,杨凌怔了怔,身旁香风一闪。永福小公主已袅袅依依地走到正德身边,扭身站定,脸上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气,贝齿轻轻从樱唇间露出一隙白,眼儿柔媚,却不望他一眼。
杨凌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还当这位小公主文稳秀气,原来天下的年轻女孩儿都是一般脾气,哪怕她是皇帝的女儿。
正德听杨凌说到一半,就被育种、植苗,什么土壤水分病虫害弄糊涂了,虽说跟着皇帝也在天坛似模似样的耕作过,其实他连庄稼和杂草都分不清,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不过他对杨凌和刘瑾却信任有加,这两个人既然都已同意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正德摆手道:“好,就依你们,刘瑾拟旨让陕西布政使去办吧,再交廷议又要扯皮。”
杨凌喜出望外,户部给事中换成张彩,户部堂官是严嵩,圣旨一下,立马传达陕西,到时木已成舟,四十匹马也追不回来了。
刘瑾见状,趁机说道:“皇上,奴才针对朝中弊政提出了一些陈议,方才请杨大人看过,奴才想再修改一下,然后付予施行,皇上秉政持国,总该有些新气象嘛。”
正德大乐,拍案道:“好好好,这就是了,有你们为朕分忧,朕岂用事必躬亲?”
杨凌一听坏了,刘瑾这套变法方针比自己还要激进,这四十多条变法一提出来,朝廷不炸了锅才怪,才刚刚平静几天呀。
杨凌忙道:“皇上,臣要筹备粮种、培训人员,这一段时间恐怕不能上朝来了。”
正德有些失望,旁边永福公主眸中似也闪过一丝失落,正德正要说话,杨凌又道:“皇上,内厂正在研制一种新地火铳,如果研制成功,其射速要比以前的火器犀利许多,臣一定尽快造出,介时请皇上亲手试枪。”
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正德的兴趣,他忙道:“好,那你忙自己的去吧,如果需要从军器局抽调人手就和朕说”。
杨凌应了声,微笑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刘瑾,心道:“刘大官人,你们就折腾去吧,目前还不是我出头的时候,趁吉避凶为是。”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4章 初见成果
地面一片银白,杨凌兴冲冲地从内厂回来,将马鞭丢给家人,搓着手走到廊下笑问道:“今儿没人来过吧?”
高管家替他解下黑色金边的内绒大氅,回道:“昨夜下了大雪,可能几位大人觉着路途不便,今儿一天都挺消停的”。
大氅除去,里边露出一身黄色蟒袍,这身袍子与龙袍酷似,但袍上是四爪金龙,比龙袍少了一爪。蟒袍、飞鱼袍、斗牛袍均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属于皇上特赏的赐服。
如今刘瑾、谷大用也已赐穿蟒袍,不过谷大用的蟒袍是斜向单蟒,杨凌和刘瑾赐穿的蟒袍是正向坐蟒,袍上共有四蟒,尤分尊贵。
于永从南方回来了,以经营米粮的徽商和茶马为主的陕商在重利诱惑之下均答应同内厂合作,至于浙商更不在话下,这些巨商豪绅都有极大的势力。
有他们的加盟,再加上各地镇守太监的配合,内厂一举盖过苦心经营多年的东厂和锦衣卫,迅速在南方部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极大的能量。
杨凌没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于永竟有这般大本事,喜得合不拢嘴来,当下便邀请几位得力心腹小年时携家眷来家中一同饮酒开堂会,上官如此款待,那是彼此形同一体的恩遇,吴杰、黄奇胤、于永等人自然乐得满口答应。
如今祝枝山已喜孜孜地往桃源上任去了,他将家中几名会种这些南洋物种的家人全部带进京来,令杨凌惊喜的是除了玉米还有辣椒、落花生和马铃薯,以及一种观赏性植物的种子,根据那农人对那作物的描述。杨凌知道了那种花叫蕃茄。
这哪是从南洋落难回来地农夫呀,简直就是取回了大乘真经的唐三藏,杨凌吉得眉开眼笑,这么富有营养又易生长的水果,记得传到西方许多年都被人认为是有毒的,如今却要先在大明开花结果,造福天下了。
从祝枝山口中得知,唐伯虎几人听说了他地事都十分艳羡,也表达出了想入仕为官、报效朝廷的心愿,不过这事他却不急在一时。
日本人是极仰慕中国文化的。杨凌瞧着这几位画春宫的先生实在不想做县太爷的材料,准备将来海禁一开,来个文化外交,有这几位风流名士,想必可以让喜欢附庸风雅的日本上流社会为之倾倒不已了。
最叫他兴奋的是。火者亚三和内厂的工匠终于研制出了新式火枪,这种枪射程达40丈,原来的火铳远了一位,射速愉了六倍,其威胁力比起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杨凌见了那枪。装填弹药还是有些困难,而且他记得现代枪枝好像在枪管内有膛线,子弹出膛会产生旋转,离心力会使子弹打出更远距离。
杨凌试着把这原理对这些军械志家讲了,又画出现代子弹的基本结构,这些刚刚得了重赏地工匠立即忘我地投入了新的研究当中。杨凌知道那时对于发明者的待遇简直低的可怜。所以给予几名工匠师傅丰厚的赏赐,叫内厂许多掌班、档头都眼红不已。
他本想请火者亚三再帮着改良一下火炮,火炮无论古今在战场上地作用都非同小可,杀伤力惊人,不过研究这种大型火器他手上的材料可就不够用了,而且也犯了朝廷忌讳,看来只有待新式火枪有了进一步成效,禀明皇上与军器局合作了。
杨凌跺了跺脚上积雪走入大厅。心想:“今儿谷大用、张永、苗逵几人都没来府上,焦芳那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来朝中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种苗育秧怎么样了吧,那可是我的心尖宝贝儿呀。”
他扭头看了看斜对面百丈外高高的塔尖,那是析建的大教堂,已经初具的模样,由于天气转冷又下了雪,现在已停了工,塔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颇具异国情调儿。
杨凌微微一笑,缓缓步入后庭,园中银装素裹,粉琢玉砌,假山石廊秀逸不凡。远远有一阵清悠地琴音入耳,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如入仙境一般。
杨凌放缓了脚步,侧耳听着琴音,心道:“是谁抚琴,听这娴熟声调,显然不是初学乍练的幼娘,若不是雪里梅那必是成绮韵了。”
杨凌原想利用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哪怕不能全面开放海禁,也要强行开放一两处港口,尤其是天津卫,近在天子脚下,是一定要开放的,此处地理位置不及南方,但政治位置太重要了。
这里开放对外,才能迅速开阔控制着大明命脉的文武百官的眼界和观念,只要这些人中有三分之一肯认同自己的观念,就不愁大明不提早解除海禁。
想不至居然一波三折,先是因解禁而涉及耕地,由耕地而涉及改良物种,迟至今日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提上日程,成绮韵的归程也便一缓再缓,在杨府住了下来。
走入花厅琴室,杨凌不由得惊讶,十指纤纤,正曼妙无比地敛眉抚琴的女子竟是高文心。她穿着银貂鼠皮的对襟短袄,衬得盗窃淡雅、唇红齿白,一眼瞧见杨凌进来,高文心眸中一喜,忙伸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曳然而止,高文心溜下罗汉床,素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微微福了福道:“见过……大人”。
自从宫里递出旨意,高文心食朝廷俸禄,任太医院女官后,杨凌便在后院数亩地的园子里另辟了一处宅院,专门给高家姐弟居住,平素日常用度仍由杨家供应,不过也算是独门独院了,高文心也不好日日上门。彼此见的就少些了,想不到今儿却见到了她,杨凌还不知道她抚得一手好琴。
高文心原来叫杨凌老爷,削了奴婢身份后又是幼娘的结拜义姐。便该称杨凌为妹夫,高文心哪里肯,这一声妹夫叫出口,一个如意郎君就要叫没了,所以她一直按官职称呼杨凌为大人。
杨凌见她穿着浅蓝色挑线襦裙,下地时隐现裙底淡红色的妆花膝裤。金红凤头高底鞋儿。这一站定,高高挑挑的个儿,元宝般纤巧地耳下一对青宝石的坠子轻轻地摇着,别具一种优雅的美态。
杨凌笑道:“《风入松》幼娘学的就是这首,我十分爱听呢。晚上听了这么淡雅地曲子极易入眠,想不到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高文心听的俏脸儿一红,她就是听幼娘说过杨凌最喜欢听这首曲子,手中又没有曲谱。才来向成绮韵认真学过的,这番女儿心事怎好说与杨凌,她向床里含笑看了一眼,轻声道:“喏,还有一位呢,您的成二档头也在。”
杨凌这才注意到床里。一瞧里边床近头儿成绮韵斜倚着一床锦被,身上又搭了一层湖水绿的被子,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的脸庞,腮上两抹嫣红,美眸迷蒙,睡地正香。
杨凌忍不住笑道:“难为了她,长这么大没到过北方,没受过这么冷的天气,人说猫冬,猫冬,她倒真像猫儿似的整天介睡个不停,都快成了冬眠啦。”
高文心吃地一笑,随即飞快地瞧了杨凌一眼,神色有些怪异,杨凌却没有察觉。他过了二十,成绮韵比他大了六七岁,瞧他这不经意间带出的口气似乎把成绮韵看的比他还小,高文心怎知杨凌真实地心理年龄比现在大了十岁都不止。
万顷韵隐约听见男人声音,双眼微微睁开,瞧见是杨凌来了,忙挣坐起来,掀了身上被子,说道:“大人回来了,卑职失礼。”
杨凌道:“难为了你,不适应北方天气吧?现在还不算大冷呢,真冷的时候,那是滴水成冰啊。”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床被子微微有些失神。
成绮韵腮上微热,她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的对襟袄儿,外边又套了件青衬桃花红的比甲,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萄纽扣儿,虽说略嫌臃肿,可那纤细地腰身,丰耸的酥胸并没遮掩起来,大人怎么这么看我呀?
成绮韵见杨凌眼神儿还直勾勾的,被他看的地方被子下的大腿都似麻麻痒痒地热起来,她咬了咬唇,轻轻撑着手向床边挪,轻轻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杨凌愣怔了一下,才恍然道:“啊?哦……”,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去年这时候,比现在还冷得多呢,山沟里的破房子,窗棂都透着风,家里就一床旧棉絮地被子,和这床差不多,幼娘晚上都是给我盖在身上,自己盖床薄薄的夹棉被,就那么熬了大半个冬天哪……”。
“啊!”高文心和成绮韵都瞪大了眼睛,尤其从来没到这北方的成绮韵,一想像比这还要冷上几分,炕边儿没有炭火盆,窗棂子还透着风,那不是要人命么?难怪……难怪他对韩幼娘那般好,为了她圣旨都敢不听,砍头都不怕。
“唉……”,杨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我就想,闯荡出份家业来,不让幼娘再受那种苦,那样我就知足了,谁知……人心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呀,如今家业是挣下了,我想的就更多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有机会使大明更强大,有机会让百姓更富足,试问一个稍有责任心的人,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成绮韵和高文心不知他的心事,只当他指的是功名利禄,成绮韵微笑道:“大人想地原也没有错,昨日为了夫人打算,那是尽了夫君的责任,今日为朝廷打算。那是尽了臣子的责任,来日还要为子孙后代打算,人的一生,总是有各种理由逼着你不断去争地。想置身事外,你肯别人也不肯的。”
她这一说,杨凌倒想起来了,回来一个多月了,自己辛勤耕耘,三房娇妻年纪不大。身子稚嫩,常常娇呼承受不起,如今那暖窖里的地瓜秧都疯长不停了,她们的身子咋还没个动静呢,莫不是高文心地医术失败了?
杨凌想到这里。有些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继续抚琴吧,我去后边。”
成绮韵匆匆下去,趿起鞋子,抚了抚海马潮云纹的羊皮金沿边褶定线裙子。嫣然笑道:“夫人在后院儿暖窖,卑职已睡的足了,陪您过去瞧瞧吧。”
暖窖里试种了些作物,同时培育了许多红薯和马铃薯的秧苗,杨凌想到来日要在四地同时开始播种,需要大量人手指点。是以高薪聘请了数十名本地种田的行家里跟着那一家南洋华人学习培秧栽种技术,邪各思传教士也时常过来指点些在不同地域种植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韩幼娘见夫君十分重视此事,自己又擅长农活,便时常去暖窖里帮忙,同时也学习这些作物地耕种。高文心和成绮韵对于这些活计一窍不通,加上对于农活确实本能的有种轻视,却没有那么热衷。
玉堂春和雪里梅无论心中怎么看,但是夫人亲自动手了。她们怎好坐在家中,于是两位娇娇怯怯的美人儿,也换上粗布衣衫,跟着幼娘施肥浇水,侍弄起庄稼来。
后园的暖窖极大,是内厂官兵在皇家暖窖种菜师傅的指点下搭盖起地,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上,篷上覆了密匝匝的庄稼杆儿,设有专门的通气孔道,上边设了六处天窗,引入光线后在里边折射处置了二十几处巨大的铜镜,映得暖窖中亮如白昼。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经过二十多级台阶,走下暖窖去,只见整整齐齐三排棚架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秧苗,这些主要是拿来试种,开春后直接移植本地地,至于其他三地就要到时派遣培训好的农匠带着粮种去当地培植了。
那家从南洋回来的老爷子王东怀领着几个农夫正指着一丛地瓜秧讲着什么,然后掐下一截儿插进土中,瞧见杨凌和成绮韵二女,他忙住了手,恭谨地叫了声:“老爷”。
杨凌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夫人呢?”
王东怀往里边一指道:“夫人在那边,正侍弄老爷起了新名叫辣椒的东西呢。”杨凌发现这辣椒籽儿时又惊又喜,不过王东怀说的那名字十分拗口,他现在已记不清叫甚么了,当时便顺口给它正了名,直接叫它辣椒。
这东西只要温度适宜,四季都可生长,前两日看,辣椒苗儿已长起很高,隐隐吐出白色的花蕾了。杨凌点点头,领着二女走了过去,远远正好一束光线直映在一丝鲜绿上,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人穿着直领对襟小袖地青衫,套着灰色坎肩,正兴致勃勃地轻轻抚弄着那些绿苗儿。
杨凌唤道:“幼娘”,韩幼娘闻声扭头,欣然道:“相公,你快来瞧,这些辣椒开了花了呢,将来就会结出你说的涮火锅时用的红红的辣子吧?真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说着向高文心浅浅一笑道:“文心姐姐。”
杨凌听说辣椒开花了,脚下紧了两下,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韩幼娘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笑盈盈地指着绿苗儿道:“相公你瞧,开了好多呢,这一片都是我侍弄的呢”,说着眉飞色舞,开心的不得了。
旁边那片西红柿抽枝发芽儿长得也极茂盛,杨凌知道这东西是需要剪枝的,可惜他也不知道是在开花前剪还是开花后,更不知道该剪什么,只是估摸是为了防止秧苗疯长,光生叶子不长果实。
所以他叫农夫将那些柿子秧两棵一组,分成十组,准备开花前后按照不同地方法剪枝,并把剪枝情况记录下来,再从生长情况判断出哪种方式是正确的。
杨凌看了看那片辣椒。果然才两天的功夫,就冒出了大片花朵,有的刚刚绽开,下边地花萼仍带着浅绿。
韩幼娘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巧笑嫣然地道:“相公,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你说的那种红红的、尖尖的果子?”
杨凌宠溺地捏了一下她地鼻尖,笑道:“这样子长,可长不出几个果实。”
“啊?”韩幼娘惊愕地瞪大了眼,只见杨凌微微哈下腰。挑了一朵长得较大的白花伸手掐了一下,韩幼娘忍不住心疼地叫了一声。
只见杨凌捏着花萼部分,将那花蕊小心地在一朵朵已盛开的花蕊上轻轻扑扫着,笑道:“幼娘,东西结出花来。是需要授粉的,你平时只在地面上栽种,想必不知道了吧?
授粉的方式有用风力的,有时一点微风就能带起一朵花上地花粉,授给其他的花朵。更多的是靠蜜蜂呀,或者其他昆虫在花朵上爬来爬去的,沾了一身花粉,再传给另一朵花,在这暖窖里冬季种菜还行,种可结果实的东西。风力太小,又没有蜜蜂,就得人工给它们授粉。”
这番道理,莫说会种庄稼地韩幼娘不明白,饱读诗书的成绮韵、高文心不明白,就是旁边恰巧经过的御田暖窖派来的师傅都极为惊讶,奇道:“竟有这样的道理?我说平日种地瓜果都长的极好,怎么冬天想在暖窖里为皇上种些瓜果吃却极少极果。只当是节气不对,不能逆天行事,原来是这个原因,大人真是……真是博学多才,小的回去后一定要尝试一下。”
杨凌干笑道:“这是个原因,不过冬季种出来的瓜果总是不及正常节气的口味好吃,因为温度、阳光、气候差的太远,嗯……你想种地品味好,尽量模仿出相应节气地环境吧。”
那位御田师傅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赶回试种两棵。逐棵的授粉是个细致活儿,没几下功夫杨凌就失了耐性,他丢掉花朵道:“走吧,这里通风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气闷儿,今儿文心来看你,咱们出去喝杯茶吧。”
韩幼娘乖巧地任他拉着手,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杨凌随口问道:“玉儿、雪儿,我从内厂派来六个账房随你们学习记账之法,现在都教完了么?”
玉堂春一边将袖子撸下来,一边答道:“嗯,那六位先生都是老账房了,只不过学一种新的法子,快的很,没两天功夫就会了,还揣摩出许多道理,连我和雪儿都没想到呢。”
杨凌道:“那是自然,这些先生记账盘账是行家里手,这种记账办法我也就记得这么多了,教给他们,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们自然会补充的更完善。既然他们都已会了,那便好办多了,过些日子我得让他们去户部、工部等处教教那些账房,朝里要统计些数目现在是太费劲了。”
雪里梅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杨凌左右人多,她也插不上口,直到到了暖窖口儿,要沿阶而上时,她才趁机凑过来,在杨凌耳边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话,杨凌一听霍地扭过了身子,惊喜地叫道:“真地?”
然后他又扭回头,扶住韩幼娘的双肩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想让相公家法侍候了?怎地……怎地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他说着,声音都惊喜地颤了起来。
这一下声音太大,成绮韵和高文心刚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两个人也都刷地一下转回身来,飞跑到韩幼娘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地问着话,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挤到了一边。
韩幼娘顿时满脸羞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谁也不敢看,最后局促地盯着地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地道:“嗯……可能……大概……也许……,哎呀,雪儿,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她轻轻顿足,嗔怪地瞪了雪里梅一眼。才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对杨凌道:“相公,人家也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才没马上……”
高文心立即扯过幼娘的手腕号起脉来,四下立即寂然无声。杨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韩幼娘紧咬着嘴唇,她不敢去看高文心的脸色,只是定定地望着相公的脸,眼睛糯糯地,略黑的脸庞涨的通红。
过了半晌。高文心才长长吁了口气,轻轻放下幼娘的手腕,杨凌急头号道:“怎么样,文心,幼娘她……?”
韩幼娘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高文心眼神儿复杂地看了韩幼娘一下,轻轻地道:“恭喜你,幼娘妹妹”。
雪里梅和玉堂春又羡又喜地欢叫了一声,杨凌也乐极忘形,拉着幼娘地手兴奋了半天。才欣然大笑道:“好好,我的幼娘宝贝儿从来不叫我失望,哈哈哈,快快,我们快些上去,这里空气不好。以后你不要再下来了。”
韩幼娘听了高文心的话,一颗心放回肚里,见相公忘形的模样,自己心中也甜蜜之极,她轻轻紧了紧相公的手,却低声哀求道:“相公,人家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嘛,我想看着它们结出象火一样红的果实。一定漂亮极了。”
杨凌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问题?回头我叫人栽上十盆八盆地,全摆咱屋里?那个……西红柿、地瓜你要不要?”
韩幼娘像鸡啄米似地点头,欣喜地道:“要要要,太好了,相公,你对幼娘真好。”
杨凌神气地道:“那就每样摆上十盆,你有些事做心情才好,心情好了儿子才开心,呵呵呵……,走吧,咱们上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赶紧左右搀住韩幼娘,弄得韩幼娘又气又笑,薄嗔道:“干什么呀,我还没事儿呢,倒是你呀,玉儿,方才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不用扶的。”
杨凌也觉得这才刚刚有孕,不必如此小题大作,可是瞧瞧那陡峭的阶梯,这心还是悬了起来,他不放心地挽紧了幼娘的手说:“来,相公拉着你吧,回头这儿你可别来了,不过运动还是要做的,每天相公陪你出去散步,带着你在村里村外走走”。
他那呵护备至地体贴,让韩幼娘窝心不已,玉堂春和雪里梅见了这番情景,恨不得自己也早早怀上宝贝,享受一下夫君的如此关怀,成绮韵和高文心却各怀着心事,一行人慢慢地走出了暖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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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的雪花袅袅地飘落下来,杨家将有位小主人诞生的消息却让阖府上下不胜欣喜。冬季里农人大多在家中待着,村中除了些顽童奔跑,再难得见个人影儿。
有些人家房顶的炊烟还未消去地时候,杨府的大门却打开了,杨凌披着大氅,威风凛凛地走出大门,后边高文心、成绮韵陪着幼娘走出了府邸。
三个人都穿着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同色的挖云昭君帽,三个气质迥异的美女在轻盈的雪花中,俏然秀脱,令人见之忘俗。后边跟出六个家丁,并将门悄悄掩上。
杨凌道:“走慢些,去村头蹓蹓吧。”
一行人出了村子,慢慢走在银白色地田垄边。杨凌指了指一片土地问道:“文心,这片地就是你的了吧?”
高文心轻轻颔首,眯起俏丽的大眼看了看那片已和周围大地浑然一色的庄园,说道:“嗯,高家世代行医,本不以农田见长,所以田地并不多,只有这十亩土地,如今大人虽归还了我,我也不懂这些的,大人要种那些南洋物种,尽管取用。”
韩幼娘欣然道:“相公是想将这一片土地都栽上各种新物种么?何不出高价将周围土地全买下来?”
杨凌呵呵笑道:“傻妮子,你忘了相公卖了田亩贫田,被杨老太公那顿责骂了?庄户人家视土地如性命,虽十倍百倍厚利,他们也不肯卖呀。”
成绮韵淡笑道:“不止如此。纵然将地全买了来,如何说服那些佃农种植这些作物还要大费周章呢”。
杨凌听了意外地道:“关佃农什么事了?如果这地是我的,还不是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佃农不同意?不怕我辞了他?”
韩幼娘、高文心和成绮韵一齐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成绮韵才失笑道:“大人今日在暖窖里侍弄庄稼,显得极有学问呢,怎么这些常理却不懂得?呵呵呵,这样对待佃农的地主是没有的。如此对待长工地倒是有,可是也少得很”。
杨凌莫名其妙,他知道地地主形象可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恶霸,怎么自己的地还做不了主?
成绮韵解释道:“大人,这些乡间财主一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二是在外地做官、经商发了财。回乡兴家置业,购买大量土地,成为地主。三是勤劳俭朴,聪明好学,善于经营。一辈子省吃俭用,有点积蓄便买田置地,渐渐成为地主。第四种便是欺行霸市、高利盘剥而成为财主,但只占少数。
说起来这些乡间士绅,也都是读过《四书》《五经》、尊崇‘孔孟之道’地,怜贫恤老、救济鳏寡、助教兴学、救灾赈灾、修桥补路、调解纠纷。地方官员大多要倚靠这些地方乡绅,所以他们是很重视个人名望的。
强迫佃农屈从的事很少有人做的出来,而且一旦恶名远扬,就没有佃农肯种他的地了。一般说来,佃农今年佃耕,明年可以弃而不种,轩为别的地主耕地。如果是家中自己有家具,耕牛地佃户,更是各家财主抢着招纳的。毕竟地主家也是为了牟利,自己饲养耕牛、准备耕具,付出的代价更大。”
高文心陪着韩幼娘边走边道:“是呀,大人,尤其地租是交粮租和银租,只要人家按时交足了租子,种什么地主是无权干涉的,就是家里的长工,聪明些地东家也要好生对待。否则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我家的地不多,初一十五的我爹还要给佃农、长工送些肉去,逢年过节送点粮食、衣物,这样才能的的拢络住那些种地能手、那些老实本份肯干活的长工,要是照着大人地办法,呵呵……不出几年,手中有良田也要荒芜了。”
杨凌脸儿一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哪知道敢情地主还有这么多限制,还以为只要自己成为地主就能为所欲为呢,如今……
杨凌眉头一皱,望着那片土地有些发怔,看来在京郊广种,到时震撼百官的大丰收场面是不会出现了,就算那些地主肯卖地,又怎么强行要求那些佃农去种地?
这里比不得陕西那些准备试种的贫瘠土地,那里的百姓先给他们相应的口粮,你让他们今年种草他们也答应了,可这京郊大多是肥田,恐怕要付出几倍代价,才能诱得百姓动心,可是那些地主又怎么办?
唉,这几天一方面关注内厂研制新枪的事,一方面打听着京里刘瑾变法地动向,倒把这些事忽略了。如果开春让土卒们开垦些山田,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说道:“大人,菩萨心肠,菩萨手段,便不能甘霖普降,菩萨心肠,修罗手段,布施于天下,却能解民于倒悬。大人不如将此事交给卑职,皇庄七处的土地,卑职略施小计,一定手到擒来。”
杨凌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见成绮韵白玉一般的脸庞上两只黑如点漆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雪花儿落在腮边,化作水滴,几丝长发轻轻地贴在上边,一时不忍再苛责,只是叹了口气道:“未曾施惠于民,先要施恶么?”
成绮韵默然低头,她放慢了步子悠悠地走了一阵儿,心中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抬起头来刚想唤住杨凌,忽又闭了嘴,心道:“我且与吴大档头商议,待事成之后再告诉他知道,让他瞧瞧我的手段,不用恶霸手段,我一样是女中诸葛!”
她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掌,候着一朵雪花儿飘落到掌心,还未觉凉意,雪花就化成了水滴,成绮韵轻叹一声,低声吟道:
“相思如酒醇欲醺,半醉常寄梦中寻。
东风遥寄晶莹雪,何时修得落梅花?”
韩幼娘随着杨凌走了会儿,发觉成绮韵落在后边,便回头唤道:“成姑娘……咦?”
她眼神尖,此时虽暮色更重,但远远地仍见两匹快马自路口一前一后疾驰而来,韩幼娘不觉停住了步子,拉了拉杨凌衣袖道:“相公,有马急来,怕是有事了”。
六个家丁中有军中番子,早已亮出棉袍中暗藏地朴刀、火铳厉喝道:“什么人?勒马缓行!”
前边一人跳下马来,疾步抢过来道:“卑职自大同赶来,有紧急军情禀报。吴大档头着我先行下山告知厂督大人,他随后就到。”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5章 奸党风波
杨凌急急步入府邸,韩幼娘几女紧随其后。虽说幼娘有了身孕,可是身手仍利索的很,这一疾步而行,倒是成绮韵一双金莲小脚,走得钗斜发乱,桃腮晕红,反要韩幼娘和高文心扶上一把。
杨凌转过福字鲤鱼跃龙门的照壁,瞧见中堂灯火通明,知道吴杰必是已经到了,便转身对幼娘道:“幼娘,你和成姑娘、文心先去后堂歇息吧,我去见见吴大档头”。
韩幼娘也知事情紧急,从这时节来看,估计又是鞑靼寇边,不知多少百姓遭殃了。她柳眉微蹙,轻轻道:“相公去吧,公事要紧,幼娘自和两位姐姐去后堂等你”。
杨凌点点头,看了成绮韵一眼,转身走向中堂,韩幼娘和成绮韵、高文心略站了片刻,从侧廊绕向后堂。
吴杰青袍皮袄,正背负双手在堂上打转,一见杨凌进来,立即抱拳施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也不急客套,拉着他匆匆走进书房,还未坐定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鞑子又来边境劫掠了不成?”
吴杰点了点头,肃然道:“是,去年小王子伯延可汗集兵五万分袭九边,结果虽满载而归,却也损失惨重,连他的儿子也丧命疆场。今年鞑子复来,小王子和火筛联手,集大军七万,重兵入寇大同,来势汹汹。
宣府总兵张俊兵败退守,禆将张雄、穆荣皆战死沙场。我们的线报飞马赶回前,鞑子已攻占镇夷所。指挥使刘经战死,花马池也被攻占,隆德、静宁、会宁诸处皆被侵入,朔州、马邑岌岌可危。”
杨凌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他背着手在书房中徘徊,一烛幽明,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徐徐站定身子。问道:“大同守军现有多少人?”
吴杰立即答道:“驻军四万,客军一万,分别驻守各城邑,此次鞑靼攻势迅猛,且一改往日分兵奇袭各路地方法,集重兵于一地,只分兵一万攻向怀安,这一路铁骑来去如风,使得各处守军有所忌惮。不敢主动出兵支援,是以敌势甚胜”。
杨凌走回桌旁,从案下掏出几卷地图,捡出宣府地图摊开道:“我们派去了解关外情形的探马已经回来了,上次只听你简略提过,现在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另外把敌军兵力的构成和攻向也对我好好说说……”
烛光下两人聊至深夜,直至天色将明。杨凌才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身子。轻轻叹息一声道:“天色未明,宫门未开,不过鞑子虽迅速截断了几处要塞,此刻烽火消息想必也已传进宫去了。”
吴杰目光闪动,半晌才徐徐道:“大人可是准备向皇上进谏?”
杨凌扭头问道:“吴老可有建议?”
吴杰目光微微垂下,低喟一声道:“我们了解的情形想必比锦衣秘探还要详尽一些,大人可以向皇上和兵部说明。不过举荐出兵之举不宜涉入过深,敌势太强,若再有败,难免牵累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吴杰清瞿的面庞已有些局促和惶恐。杨凌看到他鬓边花白的头发,想起他也是一番好意,责斥之语便收了回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道:“我知道,内厂只是皇上的耳目,兵事不宜过多干涉。唉!朝中何人可以率兵出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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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光,却仍是一片灰濛濛地,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厚泞难行。
杨凌率着二十骑侍卫赶到城门下时,已是满头大汗,马儿鼻息如烟。杨凌见城门仍紧闭不启,不禁心中大奇。手下侍卫已向城头上拢手大喊:“城上守军速速开城。”
喊了几声城头难闻,一个侍卫擎出弓来,圈马跑出二十余丈,反手一箭,一枝响箭尖叫着射进城去,“笃”地一声正中城头兵卫大门。
稍候片刻,两个士兵从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喊道:“今日城禁,何人叫门?”
侍卫大呼道:“内厂杨总督要进城,谁在城上当值?速速快门”。
连呼了几声,那城上守军总算听清了,不由惊叫一声缩回了头去。杨凌等了片刻,那城门轰隆隆地推了开来,一位守城禆将顶盔挂甲,急匆匆迎了下来,走到杨凌面前施以军礼道:“卑职城守千户乔介安参见杨大人”。
杨凌按住马头,冷冷地喝道:“谁准你封锁九城的?出了甚么大事?”
乔介安是京营首领张永的部下,知道张永对这位杨大人也是敬畏有加,见他脸色严峻,不禁有些胆怯地道:“回禀大人,昨日散朝后,司礼监刘公公颁了一道圣旨,列举刘健、谢迁等五十六人为奸党,朝中百官连夜聚于午门冒风雪抗议,刘公公恐有人趁机作乱惊了圣驾,是以命张公公封了九城,谷公公调东厂番子督于宫门之外。”
杨凌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儿一天没有人上门,连自己的人也未从京中传出消息,原来刘瑾封了九城,除了自己,寻常人自然叫不开宫门。
这两日得到的消息,刘瑾变法果然遭致百官反对,连近来一向保持缄默,尽量同他配合的李东阳、杨廷和都上书谏止,谓变法事项或不切实际、或操之过急。请求皇上下诏缓行。
杨凌觉得有刘瑾吸引百官的注意力,对自己准备执行地政策大有益处,况且这两日正忙着育种和研制新枪的事宜,也没太往心里去,哪知事情急转直下,刘瑾怎么突然又对已经罢官还乡地官员搞起打击报复来了?是杀鸡儆猴还是迁怒他人?
五十六人?杨凌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大概,因刘健、谢迁一案牵连的官员并没有这么多。刘瑾宣布五十六人为奸党,必是借打击刘、谢为名,将对他变法予以反对的一些官员也列入其中,想以此立威,打击恐吓百官。
醉翁之意,朝中文武会看不出来么?此例一开,从政坛纷争可伸可缩、株连之累可大可小,今后再有反对刘瑾者,这个株连圈了稍有放大。就可以把他们划进“奸党”之中,他们深知其中厉害,自然要竭力反弹。
杨凌又气又急,摆手道:“知道了,闪开些,本官进城!”
乔千户唯唯喏喏,肃然闪在一旁,杨凌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侍卫直奔午门。
雪落无声。宽阔的御道上杳无人迹,早起上街的行人因为大雪和封城,又统统赶回了家去,谁也不敢在街上胡乱行走,恐被厂卫捕走。
豪门家的殿宇亭台、街巷里地酒酒肆楼阁都在风雪中覆上了一层苍凉的白雪,只有寺庙中时而响起地钟声,雄浑悠扬。让人知道这座大城仍然是活着地。
杨凌还没有赶到奉天门,路边就有持刀拿枪的东厂番子赶过来拦截,待看清了是内厂的人,领头的还是内厂总督杨凌,这群上次在内厂屠夫般杀戮中吓破了胆的番子连忙又屁滚尿流地爬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纵马疾驰而过。
马到午门,杨凌勒住马缰,健马“唏聿聿”一声长嘶。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雪花迷迷濛濛地在眼前飘落,杨凌愕然望着午门前宽大地广场,心儿不由怦怦地急跳起来。急追而来地二十匹快马也在他身遭停下,侍卫们屏息看着。
广场上一片雪白,四下里却有数百名东厂番子在默默地走动,由于他们的到来才攸然停住了脚步,纷纷望向这边。
广场中央,在午门前面,数百具‘雕塑’静静地沐浴在雪中。那是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人形雪塑,偶尔由于摇摇欲坠的身形晃落了身上的积雪,露出里边红色、蓝色的官袍,才看得出那是一个个长跪不起的官员。
杨凌勒住马缰,在原地兜了半个圈子,忽地纵身下马,疾步奔了过去,二十名侍卫连忙紧随在他身后。走近了才发现雪中已经倒卧着许多人,由于厚厚地积雪,一样地白色,方才在远处竟没有看清。
杨凌急急拂掉一个人身上的积雪,那人岁数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纪,此时脸色铁青,身体僵硬,眉梢发际都结了冰霜。
这不是官员,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杨凌匆匆扯下身上的大氅,裹在他的身上,将他费力地抱了起来,两个番子急忙抢过来从他手中将那人接了过去。
四下有一些官员因为他的举动默默地转过身来,厚厚大雪下地身子只露出了一张冻得惨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凌又拂去一个冻晕的人身上的浮雪,这是一个五品的文官,颌下三缕短须,双目紧闭,也已人事不省。杨凌握着他冻冷的双手,抬眼四下望去,远处在几十人簇拥下,一个番子档头按着腰刀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隔着几丈远便高声喝道:“本官奉厂督大人命在此督察,什么人擅自干预政事?”
杨凌心头火起,抬起头来怒道:“屁的政事!文武百官,国器也,江山社稷之根本,谁给的你命令,敢虐待朝廷大员?”
杨凌这句话出口,四下已经神志半昏迷地官员们不禁纷纷转过头来,激动、诧异地看着他。那人走近了瞧清杨凌模样,不禁骇了一跳,双膝一软。已翻身拜了下去,惶然道:“卑职不知大人驾到,失礼失礼,请大人恕罪。”
杨凌这时也看清了这人是原东厂六档头周起凤,谷大用接手东厂前,范亭和二档头、三档头等几个核心人物已被彭继祖等人藉口拒捕暗中干掉,周起凤吓跑了胆,将自己所知的秘密悉数禀知了内厂。得以芶全了性命,后来又投靠了谷大用,仍然官复原职。
他见来人是内厂厂督杨凌,连忙磕头施礼,身后一众跟过来准备拿人的番子一见也连忙跪了下去,杨凌铁青着脸站起来喝道:“赶快招呼人将各位大人救起,送进就近地民宅施救,叫人烧些热汤……等等,把人弄醒之前用积雪擦拭身子。不要抬上热炕头儿。”
他见周起凤还有些犹豫,瞪了他一眼,喝道:“立刻去做,谷公公那里有本官替你说话!”
周起凤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卑职马上照办,马上照办,来人,马上来人。把各位大人扶起来。”
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道:“杨大人。我等死不足惜,然刘瑾乱政、施以酷法,如今又乱入人罪,将致仕还乡的刘大学士、谢大学士和朝中不同政见者打为奸党,此祸乱之源哪,皇榜不封还、五十六名同僚罪名不赦,我等宁可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看见那人须发皆白、颤颤巍巍,虽已冻得面无人色,倒还看得出是那位曾与自己作对、如今已升任吏部侍郎的王鏊。
杨凌‘重伤’回京、以及王琼是东厂范亭‘嫁祸’的消息传出后,这位老夫子对杨凌的观感倒没有那么厌恶了,今日听其言、观其行又有了几分好感,是以才出言向他表达了跪谏百官的意愿。
四下跪伏的官员、太学生们同声大叫道:“对,皇榜不封还、忠臣不赦罪,我等宁愿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吁了口气,将手中昏迷地那名文官交给手下,缓步向前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直响,杨凌走到最前边贴近宫门的地方,六部九卿有大半跪在这里,最前边两名文官,一个苍老些的是李东阳,另一个四十多岁半跪在他旁边搀扶着他的是杨廷和。
李东阳的身上披了好几件官袍,也不知是哪些官员解了自己衣衫硬披在他身上的,他的手里捧着一卷黄纸,那自是刘瑾张帖于宫门宣告五十六名奸党成员的皇榜。
杨凌急步上前,将李东阳扶起,轻声道:“大学士,您……您怎么带头在宫门跪谏啊,两位大学士有何意见,自可进宫向皇上禀明,这样……这样是冻坏了身子……”。
李东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瞧清是他,目中不由一喜,听清他微带责怪地语气,李东阳苦笑一声道:“杨大人,今日皇上借病停了早朝,我这个大学士一时也见不到皇上啊。皇榜若是颁行天下,那便追不回来了,迫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谁料……百官跪谏,刘瑾居然还这般沉得住气。”
杨凌顿了顿脚,百官和刘瑾相持,那才可以从中取利,若是让刘瑾把文武全斗垮了,整个朝廷瘫痪,那可如何得了?
他从李东阳手中夺过皇榜,轻声说道:“两位大学士若信得过下官,此事便交予我处理,二位大学士劝服百官速速回去调养,万万不要误了国事。难道……两位大学士还不知道火筛、小王子领大军七万攻城掠地,边关已战火纷飞了么?”
李东阳大吃一惊,说道:“竟有此事?鞑靼年年这个时节都要率兵袭边,烽火传讯已经收到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收到详细军报,今年事态竟如此严重?”
杨凌心道:“边关的快驿传书也未必有我的信报迅速,况且你们都跑这儿跪谏了,外边又被东厂和京营封锁,纵有信使只怕也进不来了。”
杨凌急道:“正是,国事为重呀,请两位大学士率众官员先回去吧,现如今冻伤的官员急需治疗。能回衙办公的也不可再意气用事,下官马上进宫,这件‘奸党’案,包在下官身上”。
李东阳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内外廷再争执不休地时刻,边关告急、外虏入侵,一切得以大局为重,他立刻颔首道:“好,将政见不同者打击奸党。如果大明开此先河,势必从此党争不断、愈演愈烈,此事就拜托大人了,文武百官就交给我和介夫规劝吧。”
杨凌点了点头,手举皇榜,纵声高呼道:“诸位大人,封还皇榜、解‘奸党’之谤的事,杨某愿一边承担。朝廷不可一日无百官,百官不可一日不理政。
如今边陲告危。鞑靼大军七万,重兵压境,攻城掠地、城池陷落,百姓遭殃,请各位大人暂离午门,保重身体,江山社稷为重、黎民百姓为重啊!”
刘大夏身体硬朗,莫看是个七旬老人。这一宿苦熬。仍是精神瞿烁,闻言已霍地立了起来,吃惊道:“甚么?边境竟已危急若斯了么?兵部的公文尚未收到,你……你地消息可靠么?”
杨凌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绝无虚假,请大人速回兵部,恐怕皇上得了消息马上就要如见你了。”
李东阳在杨廷和地搀扶下转过身来。提气高呼道:“诸位同僚,杨大人马上进京见驾,已答允代我等将百官之竟禀明圣上,如今边关危急,国事为重,大家……暂且回府,尽早赶回衙门办差。”
有了李东阳这句话,百官骚动起来。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去扶助昏迷的同僚,雪后寒冷,下雪时天气相对要暖和一些,加上这是初冬第一场大雪,又饿又累再加上寒冷,一些体质虚弱的官员才昏倒的,好在尚无人冻死。
东厂番子有心想去搀扶,那些官员站都站不稳,却执意不肯让他们搀扶帮助,不过杨凌既然下了令,东厂设在各个路口地番子纷纷撤了回来,被阻在街口外的各位大人的家仆车马纷纷涌了进来,将各自地大人接上轿子、车中,然后急急拉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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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将李东阳、杨廷和的轿子送走,这才回到宫门外,敲开角门讯口,递进了牙牌,里边验过之后,看清是杨凌,宫门这才悠悠打开。
杨凌见宫站内大内禁卫也是甲戈森然,不禁眉头更皱,心头暗暗警醒。
他这阵儿有意把京城交给刘瑾去胡闹,而且东厂、西厂名义上均受刘瑾节制,刘瑾身为司礼监首领,下令封城锁宫,谷大用、张永、苗逵等人势必不敢公然违抗,想不到这一来事出突然时连自己也蒙在鼓里,得不到消息。
正德皇帝对自己的信赖虽然仍在刘瑾之上,但是他却占着一个长处,就是天天陪在皇上身边,看己在京里除了正常的通讯渠道,也要暗暗布置地下消息传递,否则有时难免要被蒙在鼓里,如果刘瑾对自己存有恶意的话……
杨凌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径奔向乾清宫西暖阁,正德皇帝最喜欢住在弘治帝昔年长住的这幢殿宇内,自从和后宫冷淡以来,更是再不肯去别处稍住了。
杨凌踱进西暖阁,外殿中空荡荡地,两个小黄门瞧见他来了,正要躬身施礼,杨凌忙摆摆手制止了,往左一拐就是中殿,正德是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杨凌正要伸手掀开黄龙缎面地棉帘子,只听里边传出说话声,手指刚刚掀开一隙,便停在了那儿。
只听苗逵的声音道:“刘公公,这事儿会不会闹得太大了?咱家已着人去看过,百官在宫门外跪了一宿了,若是冻死几个,激起众怒,我等更要受人攻吁。”
随即张永的声音道:“是呀,依咱家看,是不是着人知会杨大人一声,请他来一起商议一下?”
这时马永成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来得及么?如今是骑虎难下呀。昨儿刚刚请的旨,对皇上说地好好地,说是朝中百官欺主年幼,咱们对刘健等人只以名罚,不以刑罚,以儆百官使其敬畏,这可倒5好,现在怎么对皇上交待?杨大人……闹到这份儿上了。人家肯给咱收拾这乱摊子?”
杨凌贴着帘缝儿向内一看,只见一排地红木官帽椅儿,刘瑾身着蟒袍,捧着个紫砂的鸽嘴壶儿,就嘴儿喝了口茶,恨恨地道:“就算他们不怕死,咱家就不信那些娇生惯养的书生馕子受得了冻、挨得了饿,你们慌什么?挨到中午看看,哼。到时叫人把番子撤了,准许他们的家仆进来,他们保准儿就坡下驴,跑回家装死去。”
这时一角蟒袍又闪进视线内,转脸儿坐在了刘瑾旁边,那是东厂厂公谷大用,只见他苦笑道:“说的是,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如今和外廷较着劲呢。谁先退这仗就败了,莫要找了杨大人来叫他看笑话,咱再侯着吧。”
他想了一想,说道:“刘公公,你看是不是先把九城的封锁撤了?虽说天寒大雪进出地人少了,可是南来北往地人还是不少,把城锁了民间不免又要胡乱猜议。再说这事儿原本也不可能遮得住人耳目”。
刘瑾想了想道:“嗯,张公公,麻烦你通知九城开关吧,不过……谷公公,东厂在午门的几条要道上还得注意点儿,莫叫闲杂人等全跑来瞧热闹,那乱子就大了。”
两人应了一声,只见谷大用立起身来要往外走。杨凌忙一掀门帘儿,清咳一声踱了进去。
张永刚刚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杨凌不禁讶然道:“杨大人?今儿怎么进京了?”
杨凌扫了一眼众人,见惊讶之余又面露喜色,原本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消解了不少,似乎觉得来了强有力的帮手,便是刘瑾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眸子里的喜意也是遮不住的。
杨凌心道:“看来他们这次瞒着我,倒不是有心想将我撇在一边,而是自以为能摆布得了满朝文武,却没想到摊子越搞越乱。”
他扬了扬手中的皇榜,故作慌张地道:“这是谁地主意?忒也胡闹了,刘公公施行新政,正需百官鼎力支持,刘、谢不过是致仕之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官场上的影响和德望就会渐渐消失,如今说是指斥他们为奸党,不啻于把他们抬出来,又成了百官领袖,这不是自树强敌么?”
谷大用等人听的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悄悄瞄向刘瑾,刘瑾老脸一红,他听说百官跪了一夜,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聘的那位秀才军师出的主意太过火了点儿,可是又没有向百官低头的道理,正在那儿硬撑呢,听杨凌一说,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不禁讪然道:“呃……,杨大人觉得这主意不好么?”
他站起身来道:“听说北宋徽宗年间,朝中打击结盟的奸党,就立了奸党碑,结果将奸党一网打尽,再也无人敢予胡乱指斥朝政,怎么……怎么……?”
徽宗年间?大宋这一朝奸党最是众多,杨凌通过戏说倒真记的那一朝地许多事,也知道立奸党碑地事,他叹道:“刘公公,这是你那位秀才公出的主意吧?陷主于不义呐,刘公公你想想,那一朝当权的都是什么人?是蔡京、童贯误国六贼啊!”
他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道:“妙呀,妙极了,刘、马、张、谷、苗,五位公公加上我杨凌,这奸党榜一贴,大明朝误国六贼马上新鲜出笼了。”
刘瑾等人听的想笑又忍住,一时也顾不上探问何以这奸党榜一贴会有这许多害处了,心里只是觉得杨凌的学问那是远超过他们的,他这么说必有他地道理。至于误国奸贼,谁想做呀,他们还觉的自己是大忠臣呢。
刘瑾讷讷地道:“咱家施以新政,百官一概予以反对,这帮书虫根本就是看不起咱们内廷。只要是咱们提的、说的,他们就是闭着眼一通反对,连个理由都懒得和你讲,那副不屑地面孔,真要把人活活气死。
咱家本想打打百官的气焰,倒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坚决,竟在雪中跪了一宿,幸好皇上今早取消了早朝。要不咱家真要着了忙了,可是杨大人将皇榜取了回来,这要是收回来,咱们几个的颜面何存?皇上那儿怎么交待?”
谷大用几人刚刚上位,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杨凌道:“就算没有此事,难道外臣们就看得起咱们了?再说……鞑靼重兵压境,如今边关告急,需要内外臣齐心合力以抗外侮。这个理由够不够?
诸位就用这个理由进谏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圣旨,皇上必然赞许几位公公识大体,重朝廷,忠君爱民呀”。
这个理由倒能接受,又能讨好皇上,刘瑾等人自然点头,同时也有些吃惊。苗逵已忍不住问道:“杨大人。鞑子又来袭边了?”
杨凌脸色有些凝重地点头道:“嗯,今次鞑靼地伯延汗和火筛率七万铁骑袭我大同宣府一线,现在已有多座城池失陷,必须要马上禀明皇上,立即召集朝中大员商议起兵御敌之策。皇上呢?怎么只见你们在这里?”
马永成小声干笑道:“宁王进贡了皇上一个马戏班子,里边有两位姑娘俏丽异常,又懂得杂耍和戏法。皇上甚是喜欢,昨儿召她们侍寝,想是身子乏了,一早传出口谕来,今儿休了早朝,咱家也不敢进去打扰……”。
皇上在后宫召嫔妃侍寝必须要皇后用金印敬事房才可以进御,而且有时间限制,到了时辰得把妃子送回宫去。不能和皇上同床共枕,夜话长眠。
小正德的性子哪受得了这约束,后宫赌气不去了,想不到却自己找起了女人,只是……宁王?宁王!
杨凌心里一惊,拔腿就要冲进皇帝的寝宫,身形略动了动,他才回过神儿来,宁王会造反,如今只有他知道,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不过这两个女人既是宁王公然送来的,禁内已记录造册,就决不会是用来刺杀皇帝地。
如果她们只是寻常的戏子,那就是宁王用来取悦或者迷惑正德的工具,如果她们是宁王的心腹,那就是派在皇帝身边的耳目,自己这般性急做什么?
他自嘲地一笑,看看有些诧异的几位公公,说道:“如今事儿不宜闹大,边境正生着祸乱,如果内廷再张榜公布处罚朝臣,势必引得天下攻吁。
这样吧,张公公,谷公公速去解了城禁,撤回番子,马公公,请着人速速促请皇上起身,咱们先请旨撤回奸党令以安抚百官,然后请皇上调兵遣将北伐鞑靼才是”。
苗逵虽是个太监,却一直想领兵打仗,建立功勋,一听这话摩拳擦掌道:“好,咱家与大人一起去见皇上,鞑子太猖狂了,一定要派出重兵,狠狠地打他一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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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戏班的少女姿容俏丽、身轻体软,又知情识趣,懂得风月之事。加上自幼练习杂技的缘故,周身肌肉灵活有力,较之平常富贵人家小姐,那番妖娆、火辣的风骚味道,大胆挑情地闺中媚态,可让喜欢狂放,不愿拘束的正德皇帝大喜若狂。
这一夜风流,两个民间女子可把后宫三位幼读诗书,在绣榻上也斯斯文文的嫔妃比了下去,喜得正德爱不释手,终宵缱绻,欲仙欲死,直到天色放曙方始入梦,竟至清晨困倦不起。
马永成派了小黄门硬着头皮进内呼唤时,正德和两个少女刚刚起身,正德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个美人儿对镜梳妆,揽着她们的纤腰,偷一口香。掏一把酥胸,嘻嘻哈哈正得趣儿。
听说是杨凌和刘瑾等几位身边儿上的人等着候见,正德喜孜孜地牵着两个少女地小手走了出来,杨凌等人一见皇上着了便服出来,忙一齐拜倒,说道:“参见皇上。”
那两个戏班少女一见有人拜倒,不愿担了妄受拜礼之罪,忙向左右闪了一闪。杨凌瞧见两双雪白的弓鞋左右一闪。步履轻盈之极,虽看不出她们懂不懂的武艺,却觉得一个民间戏班地女子,竟懂得避受礼仪,不禁心生疑窦。
正德笑嘻嘻地道:“起来吧,起来吧,又不是外人,杨侍读,朕得了两个可心地女子,你来瞧瞧,漂不漂亮?”
杨凌暗暗苦笑一声,心道:“这两个女子虽说出身卑贱,可是既然侍寝于皇帝,那身份也比不得寻常人了,我怎好大胆打量评价?这位皇上还真是……”。
杨凌等人立起身来,杨凌轻轻扫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少女都是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儿。杏眼桃腮。韵致风流。
两人一个穿红,一个穿绿,都是对襟袖子扎脚裤,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小,轻盈如燕,仍是一副登台表演的短打扮,愈发显得娇俏可爱。
她们虽只八分的姿色,却有十二分地风情,举止步态柔媚款款,虽然所见的只是素色布衣,却似目迷五色,没有一寸不是女人。
杨凌暗道:“好俊俏的姿色,好特殊地风情,那宁王倒舍得下本钱”,杨凌淡淡一笑道:“皇上身为天子。那眼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两位姑娘堪称人间绝色。”
两位姑娘听了这才细细地打理了他一眼,杨凌抬眼望去,见这两位姑娘一个神情冷艳,另一个却笑的甜美。
那艳色有些淡淡的美女本来并不曾笑,瞧见杨凌望来,却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忽然向他启齿一笑,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细白牙齿,那淡红地嘴唇,微微翘起形似菱角。她的笑容本就妩媚,加以略显冷艳地风仪,这一笑予人的感受格外强烈,
正德听了杨凌赞美,喜道:“正是,朕也觉得比起后宫的嫔妃要解语识趣的多了,她们的名儿就叫解语、羞花呢。解语、羞花,这位是朕的爱卿杨凌。”
两个女孩儿略带诧色地望了杨凌一眼,然后双轻盈地一福,娇声道:“民女见过杨大人,久仰大人英名。”
正德奇道:“你们听说过杨爱卿?”
那个喜欢甜笑地小姑娘穿着紧身地红绸子短衫,高耸的酥胸贲起一道诱人的峡谷,中间却缀着一块看来并不值几个钱的白玉佛像,她把玩着玉佛像,轻轻点了点头,抿嘴儿一笑道:“杨大人九城寻医、帝陵含冤、江南抗倭的传奇事儿多着呢,民女一个跑江湖的,听的耳朵都起茧子”。
正德揽住好纤腰,在鬓下一嗅,说道:“解语,那是朕没机会呢,以后有空儿,朕也陪你跑江湖去,传奇事儿一定更多。”
叫解语地女孩儿被皇帝当众揽住纤腰,脸上有些红了,颊上朱霞,眼中秋波,更添一番诱人心魄的春色,她轻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那种似羞似怯的表情连刘瑾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杨凌的目光却集中在了她高耸的双峰间,那是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像。世间信佛的人无论男女很少有悬挂弥勒佛像地,而女子信徒,更是以佩挂观音菩萨的居多。
杨凌因为自己对幼娘撇下的谎,身上一直佩着十字架,所以见了她佩的佛像奇怪,不禁多瞧了两眼,心中其实并没有想到什么。
那个叫羞花的女子一旁瞥见,俏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紧张神色,她假意帮姐妹拉扯衣襟,绕到她正面遮住了杨凌目光,趁正德不备,凌厉地瞪了她一眼,解语这才醒悟过来,俏脸儿也不禁一白,急急将那佛像塞进了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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