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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儆猴熬鹰

弘治皇帝又惊又怒地站起身来,手指杨凌,气得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对杨凌很是欣赏。前几日杨凌对于军事上的见解,弘治事后和刘大夏提及,刘大夏虽觉其中尚有许多细节还待推敲商榷,但是对他的见解也持肯定意见,认为的确独立特行、颇具卓见,是以也不吝赞美。

    杨凌侍读太子,不讲四书五经,只讲山川河流、风情人俗,甚至异域他国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报,也早已事先知晓了。不过弘治自已颇好音乐和绘画,臣子们常常为此再三进言,担心皇帝耽于此道,误了政务。弘治每次听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认为是酸儒之见,所以他对于太子博闻杂学也不以为然。

    在他想来杨凌是宣府第一秀才,学识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讲圣人之言,却从旁门左道入手,想来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弃了‘读万卷书’而用‘行万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颇费苦心了,因此对他极为赞赏。

    但是今儿他在这里教授太子为君之道,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伎俩,如今竟被杨凌躲在暗处听了去,饶是弘治一向待人宽厚,也不觉恼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杨凌一眼,忍着气道:“杨侍读,你只是惊了圣驾么?”

    杨凌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书案,一字字道:“杨凌,昨日太子可曾出宫,去过甚么地方?今日李东阳弹劾张鹤龄的折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杨凌心中一寒:“这事儿做的何等隐秘,皇上怎么知道了?难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会的,如果是八虎通风报讯,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宫了,不会事后才知道,那么是谁走漏风声的?东厂?锦衣卫?他们不会拆自已的台,还能是谁?”

    杨凌想着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个听说已经秘密成立的西厂,难道是无孔不入的西厂秘探?西厂的复立极其秘密,现在还未正式公开,西厂的督主是谁还不知道,西厂的成员也大多身份诡秘,是西厂的人么?

    他跪在下边胡乱想着,弘治恚怒地道:“你胆大包大,怂恿太子出宫、擅入烟花之地,殴打侯府家人,这也罢了,身为臣子,弹劾他人时却不能光明正大、直奏于君上,却暗施诡计,驭使大臣、利用君上,实是其心可诛!”

    皇上越说越怒,在书案上重重一拍,杨凌不由得一哆嗦,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压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面前玩弄权谋,虽说弘治以为是自已见权臣侵占民利,故而为民请命,却认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计谋利用太子,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讳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龙颜大怒,会吝惜于斩了自已一个小小的侍读么?杨凌越想越怕,呐呐地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解释。朱厚照有心为他求情,可是见父皇满面怒容,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苗逵的声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检查太子功课,您还是先去后宫侯着吧,等皇上回宫,一定会见您的”。

    然后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滚开,我现在就要见皇上,皇上,臣妾冤呐,皇上,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么事?”

    苗逵打开殿门,诚惶诚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话未说完,已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年约五旬的贵妇人冲了进来,见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鹤龄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为,怎么会强占民宅、私卖官盐、强娶青楼女子呢?都是那李东阳嫉恨皇上宠信鹤龄,才出言污蔑,求皇上为臣妾作主啊,呜呜呜那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牢狱呢,皇上”。

    弘治皱了皱眉,温声道:“金夫人请起,寿宁侯在金殿有失臣仪,朕只是略加薄惩,方才朕已对皇后说过,过上几日便要赦他出狱的,勿需惊慌”。

    杨凌瞧了瞧身旁跪着的妇人,心道:“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丈母娘么?好极了,但愿她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惩治我才好”。

    金夫人不依不饶,继续哭闹道:“皇上,李东阳在金殿上追打鹤龄,他受不得激,才夺锤打人,实实怨不得鹤龄啊,这孩子哪有什么罪过?皇上要惩治,应该严惩李东阳才是,求您放了鹤龄吧”。

    弘治铁青着脸,肥胖的身子因为激动呼呼直喘,朱厚照见了忙扶住他,担心地道:“父皇,您且宽心稍坐,不要过于激动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见金夫人哭闹不休,心中愈加愤怒,转眼瞧见杨凌跪在那儿,门口谷大用也在探头探脑,不由恨恨地一指谷大用,骂道:“混账东西,给我滚进来!”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后勾地哭着,被他疾言厉色一声大吼吓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声,谷大用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弘治面沉似水,厉声道:“你们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鼓动太子出宫,被寿宁侯府的家人打伤了太子,朕剐了你们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适,朕灭了你们九族!”。

    谷大用磕头如捣蒜,连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子出宫是为考察民情,哪想到会有那豪奴大胆,老奴该死,老奴为了太子,拼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给打了呢,皇上!”

    他腼起脸来给皇上看他脸上青淤的伤痕,金夫人听说太子被自已儿子府上的家丁给打了,这一来也吓得不敢吱声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着。

    弘治见金夫人不在吵闹,心中暗暗吁了口气,他瞪着谷大用道:“哼,若不是你们鼓动太子微服出宫,怎么出发生这样的事情?朕不惩罚你们,你们今后还不定会惹出多大的事来。苗逵,怂恿太子出宫者,一共几人?”

    苗逵连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侍读杨凌、内监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高凤、邱聚九人昨日随同太子出宫,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这九人押出午门”

    杨凌听得激灵一下,只听弘治喘了口气,继续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效优”。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摆,几个小太监进来抓了杨凌、谷大用就走,谷大用跟死了老娘似的号啕大哭:“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太子爷救我呀”。

    杨凌有点儿纳闷,打就打呗,不就三十板子么?顶多歇两天也就是了,皇上没砍他的头,他已是长出了口气。谷大用在东厂待过,却深知锦衣卫行刑狱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门里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炼,通常只有练到在砖头上面盖一张纸,一板子下去砖头粉碎而纸张不破的锦衣校尉才有权执刑。

    所以他们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让人死,几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横飞,看着其惨无比,其实上点金疮药歇上两天啥事都没有。若是不想让他活,下杖时看起来很轻,皮肤也不破,但打起来痛彻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会寸寸断裂,肌肉溃烂难愈,不久必死,根本无药可救。

    谷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弘治脸色铁青,认为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惨无比。

    朱厚照有点不安,他总觉得出不出宫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杨凌、谷大用他们只是听命从事罢了,如今自已无事,他们却被揍了一顿,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他呐呐地对弘治道:“父皇,他们”。

    弘治一拂袍袖,说道:“皇儿是国之储君,他们竟敢领了皇儿私自出宫,致使皇儿受伤,这样大逆不道,不剐了他们已是法外施恩,皇儿不必多言!”

    金夫人听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开释张鹤龄、严惩李东阳的话便不敢再出口。私带太子出宫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话,儿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该是什么大罪?这事儿可没听家人说起过呀,什么时候他们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里正画着魂儿,弘治又道:“金夫人请起,不要再跪着啦,朕意已决,来人呐,传旨下去,李东阳殿前失仪,罚俸三月以示惩戒,着即出狱。寿宁侯侵占民利,证据确凿,关押三日,罚俸半年,着即约束家人、退还不法得利。钦此”。

    “至于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嚣张气焰尽失,不敢再倚仗女儿受宠胡言乱语,她忐忑不安地盯着皇上,只听弘治慢悠悠地道:“寿宁侯事先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了,这事儿就算了吧,总是皇家的难堪,不要声张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连忙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开恩!”

    弘治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金夫人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后宫见见皇后,劝慰一下,朕还要查阅太子的功课”。

    金夫人听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扰皇上了”。这婆娘连忙抹抹脸上的泪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见脾气一向甚好的弘治这番龙颜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宫,想想又怕皇后仍然不依不饶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后宫去了。

    朱厚照见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着脸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宫是儿臣的主意,杨凌和大用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你把他们都打废了,以后谁还敢跟着我呀?”

    弘治听了呵地一声笑了,他缓缓坐下,瞪了儿子一眼道:“知道护人了?哼!当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闹么?若没有这般人鼓动,朕看你也想不出这许多胡闹的花样。谷大用、刘瑾那般人只知道讨好你,弄些不上台面的小儿花样来嬉戏,教训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

    朱厚照听父皇语气平和,知道他方才是做戏给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来,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边,替他捶着肩问道:“那杨侍读呢?人家可是个手无缚脚的书生,一个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经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残了怎么办?”

    永福公主在屏风后听见皇兄说什么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红了玉面,轻轻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两眼,永福公主见她瞧着自已,不禁又羞又恼,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样子怪怪的,与平时全不相同。

    杨凌讲的那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对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亚于刘瑾等人的杂耍马戏,那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甚至做梦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还有这么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识虽然时间不长,他现在对杨凌也甚有感情,可舍不得他受了伤害,因此趁机为杨凌求情。

    弘治哼道:“杨凌么此人倒是个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个书生,真正的大将之才,是不用亲自捉刀上战场的。他于兵事上的见解,刘大夏那样的老将也甚是赞赏呢。”

    他轻轻笑起来:“此人小小侍读,敢于秉忠与王侯作对,倒是个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轻,懂得借助李东阳和你这东宫太子迂回上谏,不是个愚腐的愣头青,朕很喜欢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书都已垂垂老矣,几位大学士年纪更是不轻,父皇觉得,这人若再好好磨炼一番,将来必是我儿得力的臂膀。”。

    他见儿子还有些糊涂,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奇怪朕为什么要惩治他么?呵呵,此人年轻莽撞,太过年轻胡闹,行事不计后果,若不经过一番磨炼,少年得志,难免要目中无人、那时好好一个柱梁之材,便要成为骄横跋扈的权臣了,懂么?”

    朱厚照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道:“原来父皇要磨磨他,就象。就象儿臣让人熬鹰一样,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腾折腾他,呵呵呵,只是。这个磨炼先从屁股磨起,儿臣可有点儿奇怪。”

    弘治听了儿子的比喻本来甚是欣然,待听了他后边的话,不禁啼笑皆非,这个儿子,还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为是自已发出声音杨凌也不得不出去顶缸,听他受罚心中十分不安,听了父皇这话,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永淳公主向姐姐竖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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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廷杖十奸

杨凌常听戏文里有一句“推出午门斩首”,方才听了弘治一句大喘气的话吓了一大跳。其实午门是皇宫外朝的正门,也是朝廷举行重要典礼所在,朝廷处斩人犯从不在午门外执刑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不能死人,因为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过去和未来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杀人可凄惨得多了。

    杨凌和谷大用被太监转交给宫中侍卫绑赴午门外,午门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监刑的内官太监,他身后左边站着三十名小宦官,右边站着三十名锦衣卫,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狱吏,瞧那架势着实有些骇人,这一来连杨凌也有些心惊了。

    老远的看见监刑太监的模样,谷大用不由面如土色,他带着哭音儿道:“坏了,是司礼监范亭范公公监刑,杨大人,我们今日怕是难以活命了”。

    杨凌问道:“范亭?他很厉害么?”

    谷大用哆嗦着道:“范公公是司礼监王岳王公公手下二号人物,执掌东厂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们这下完了,你看着吧,宫里的规矩,监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内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将人活活打死了”。

    杨凌本来听得眉头直跳,一听是东厂厂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几分希望,自已可是东厂和锦衣卫派到太子身边的人,但愿这位厂公贵人不忘事,还记得自已是谁,那么打的时候,或许会手下留情。

    两人被押到范亭面前,只见地上早已趴着一个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个脑袋和肩膀一动也动不了,瞧见二人来了,那人苦笑道:“杨大人,谷公公,你们也来了?”

    谷大用瞧见是他,不禁又惊又怒,他尖声道:“钱宁,是你向皇上告发的么?”

    钱宁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儿,他梗着脖子向谷大用翻了翻白眼儿,无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发的,我还会躺在这儿么?”

    他苦兮兮地道:“在寿宁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块腰牌,结果被三法司顺藤摸瓜,把我给揪出来了”。

    旁边端立着的小太监高声喝得:“噤声,犯人不得喧哗!”

    片刻的功夫,刘瑾、马永成等人也面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门外,范亭缓缓站起身来,旁边小太监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范亭从盘中取过诏书,高声宣读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凌”,他念到这个名字顿了一顿,眼睛飞快地瞟了杨凌一眼,见他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范亭继续念下去,将十个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罢圣旨,把手一摆,几个人齐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将身子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双足也被人用绳索绑住,杨凌见自已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没光着屁股,稍稍放下心来。

    钱宁趴在他旁边,悄声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来的人,不会着实打的,只是那最后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时憋口气儿忍住了就好”。

    杨凌紧张地道:“多谢钱兄指点,我头一回,还真有点儿紧张”。

    他趴在那儿抬起头费劲儿地瞧向范亭,想看看他的脚尖是外八字还是内八字,想不到从几个行刑大汉的腿缝间只看见见范亭举着个茶杯仰脸望天,一双二郎腿颤颤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转眼去瞧谷大用他们几个,只见几个人也是大眼瞪小眼,这些人都知道宫里内监打人的规矩,所以今天看范亭不按套路走,都有点莫名其妙。

    只见一个小太监凑到范亭身边,哈着腰听他嘱咐几句,便直起腰来扬声喝道:“行刑!”十个锦衣卫的小旗官手执木棒走到杨凌他们身后,高高举起木棒,大喝一声,呼地一棒子抽了下来。

    那棒子风声凛冽,瞧起来威势骇人,可是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杨凌只觉得麻辣辣的,倒没多少痛楚的感觉,他正奇怪,陡听身旁石裂山崩一声惨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杨凌吓了一跳,扭头向钱宁望去,见他咧着嘴,扭曲着面孔,杀猪也似的叫的奇惨无比,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无比。杨凌恍然,连忙也跟着大声惨叫起来。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号令的小太监又威风凛凛地喝道:“轮刑!”五十名军士闻言,五人一组抡着棒子排着队,轮流上前执杖施刑,他们喊着号子,喊一声“着实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换一人喊一声“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来,杨凌虽觉那军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开场的那三棒甚是轻微,现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惨叫声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伪了。

    他听旁边谷大用他们喊得甚是凄惨,还道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头一看,左侧挨着他的罗祥以头抢地,挨一棒子惨叫一声,被麻布紧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动抽搐,象一条蛆虫,脸上痛得涕泪横流,不由得怵然心惊:“看来他们并没自已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头向范亭望去,只见范公公正举杯自饮,神情悠然自得,那翘着的二郎腿还轻轻地抖动着,却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杨凌暗暗庆幸,看来范亭是记得自已是谁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残了。

    三十杖打完,军士们弃了木棒,提起绑在他们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声举了起来,杨凌见钱宁二目圆睁紧闭呼吸,当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气,只见四名军士一齐发力,大叫一声,将人高高地荡了起来,“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杨凌眼前一黑,几乎岔了气,他强忍剧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过气儿来,好半天才丝丝地抽着气醒过神来,只听左右一片呻吟之声,偷眼瞧瞧,高凤罗祥他们有几个面色惨白,洁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红,人已经晕了过去。

    范亭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说:“执刑完毕,咱家要回宫覆旨去了,走罢!”。范亭领着一众执刑的锦衣卫离开了,只剩下十个人趴在午门外头动弹不得。

    过了好半天,才有几个东宫的小太监出来将刘瑾等人搀起,一直趴在那儿的钱宁趁势翻身坐起来,谷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气无力,早已无力招呼他们了,被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拉地弄回宫去。

    钱宁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儿来,丢给杨凌一瓶,说道:“全喝光,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保证不会落下病根儿”。

    杨凌艰难地坐起来,那班锦衣卫虽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来,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估计屁股不但打肿了,而且必然破了。

    钱宁手下的人赶过来扶起他和杨凌,搀出好长一段路,活动血脉,走得两人只觉得麻不觉得痛了,这才唤过马车把两人扶了上去,钱宁来受刑时早有准备,车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还有个锦衣卫的郎中候在车里,当下便把两人扒了裤子上疮药。

    两个人肩并着肩光着屁股趴在那儿,钱宁说道:“杨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回去养伤,哎哟,轻点儿,这屁股真是痛得厉害”。

    钱宁吩咐了郎中一声,又问道:“杨大人,我的手下丢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锦衣卫,奶奶的,寿宁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锦衣卫掌刑千户,打了他家一个小小的家丁,居然请动圣旨,施以廷杖。不过太子出宫的事儿,我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呀,你们怎么也被押出来受刑了?”

    杨凌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马负责侦伺宫里宫外的举动,十有八九便是那传说中已经秘密成立的西厂秘探,他不敢随意说破,只道:“我们回宫被有心人看到了,禀报了皇上,所以才把我们抓出来挨打,只是连累了钱大人,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钱宁故作豪气地道:“自已兄弟,本该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为了太子爷,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凑近杨凌,低声笑道:“听说今儿午朝,李大学士和张鹤龄在金銮殿上打起来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让他蹲蹲大狱,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娘的,这个结算是结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等着瞧,哈哈哈哎哟”。

    他这一笑,牵动伤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实是说不出的难看。

    车到护国寺街杨家门口,杨凌担心自已伤势被幼娘看见为他担心,所以拒绝了钱宁派人护送的好意,独自下了车隐忍着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时夕阳西下,日光余晖洒落院中,触目一片金黄。

    杨凌估计幼娘正在房中做饭,所以待他走到门口,便直起腰来,看看没什么破绽了,这才放心地推门儿走了进去。灶上火势已微,一个黑色的坛子汩汩地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呛人口鼻,却见不到幼娘身影。

    杨凌见状不由一惊,他失声道:“幼娘,幼娘?”唤了两声不见回答,杨凌急忙忍痛扑进房去,房中光线昏暗,只见幼娘蜷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杨凌慌忙扑过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额头,额上热得烫人,韩幼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听见相公的呼唤费劲儿地睁开眼睛,想要说话,可是牙齿格格作响,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凌心胆欲裂,他惊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这几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欲不振、气色甚差,可是他觉得幼娘练武的人,身子一向强健,应该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所以没有太往心里去,这时见她这副憔悴模样,杨凌也象心被掏空了一样,慌得难受,悔得烧心。

    幼娘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厉害我想喝水”。

    杨凌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给你打水”。

    他慌里慌张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来,又到处搜罗,却找不到开水在哪。在家里这些事从来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时候,温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面前,他饿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菜便给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现在要他去照顾幼娘了,他却什么也找不到,想起幼娘的好,他心里更加的难受。

    幼娘病得那么厉害,难道让她喝凉水不成?杨凌舀起一瓢水,又丢回缸里,他跑到灶前将药罐子提到一边,那提环烫得他差点儿脱手将药罐丢掉。

    杨凌匆忙打了半壶水,坐在灶上,一股脑儿塞进去七八根木柴,眼看着火势劈啪地烧起来,他才放心地赶回房里,点燃了油灯,端到幼娘面前,然后将幼娘搂在怀中,轻声道:“幼娘,我正在烧水,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眼前的灯光,晃得幼娘微微眯了眼,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睁开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阵,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来了,幼娘好没用,我去去看过郎中了,说我着了风寒,可是抓了药回来,正熬着药就撑撑不住了”。

    杨凌见她一边说话,身子一边不住地打着冷战,脸色的晕红充满了病态,灯光下隐见她颈部肌肤泛起玫瑰色的疹纹,那模样根本不象是感冒伤风,不由惊慌地道:“甚么风寒,这狗屁郎中耽误事,我带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说,顾不得幼娘无力的挣扎,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冲去,门口不远正准备收摊的老汉惊讶地望着这位邻居杨大人冲到面前,惶急地问:“老大爷,这附近哪里有医生?不不,哪里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欢饶舌的老汉听他称自已老大爷,不由受宠若惊地道:“大人,咱这条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斋的刘先生,金针刘京师闻名呐,不过他那儿诊金着实”,瞧见杨凌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老汉忙改口道:“这条街往那边走,尽头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汉家里有辆小车,大人要不要载了夫人去,这路途也不算近呢”。

    杨凌忙不迭地点头,老汉匆匆跑回家取了双轮小车出来,杨凌见小车平素是用来拉货拉些人,有些肮脏,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铺好后将幼娘放在上边,替她盖好了被子。这一番折腾,幼娘呼吸更加急促,双眼紧闭已经人事不省了。

    杨凌心急如火,拉起小车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斋。只是他现在自已也是腿脚不便,举步维艰,却拼了性命地使劲奔跑,夕阳下那苍凉的身影看起来让人说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纪轻,又一向体健,故此撑到现在才发病,说来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体内郁积久了,一旦发作,如大厦之倾,再要医治,唉”,金针刘捻着胡须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杨大人方才势如危虎,拉着车踢开店门直抢进堂来,又掏出锦衣卫的牌子强行驱走了那对正在要求医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着他胳膊来给娘子看病。

    见来人是锦衣卫的人,刘大夫本来还有几分惧色,只是一论起病理来,不免职业病发作,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杨凌急得额上的汗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他咽了口唾沫,担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恳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医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贵的药,花多少银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费心”。

    金针刘蹙着白眉道:“夫人这病时日已久了,人体卫阳虚损,最易感受寒邪,病变有外寒、内寒之分。我看夫人虽身体强健可是恐怕曾经久历寒苦,外寒入体经久不散,遂引发内寒发生,寒邪为阴邪,阴胜则寒。故而气血凝结、阻滞经络闭塞不通。”。

    杨凌听到这里,想起当日住在杨家坪时,寒冬腊月的,幼娘每夜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冻,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时落下?杨凌想到那段日子里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绞、潸然泪下,这时他见金针刘说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线希望,急忙追问道:“先生,那么请问要如何医治呢?”

    金针刘皱着眉沉吟道:“夫人寒气长期袭体,阻滞经络气血不行,本来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缓得过来。可是不久她又居于亢热之地,亢阳之气过甚,阴阳相冲,将寒邪之气迅速逼入脾肾,导致脾不能运化,化生水谷精微升清和统血。肾不得纳气,调通水道,生髓和温熙濡养全身。水液迫使串于血液”。

    “他妈的”,杨凌听他还在阴阳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来,揪住金针刘的衣襟,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一丝斯文神色,大声厉吼道:“不要再对我讲病理了,我只问你,要如何医治?要如何用药啊!”

    金针刘也不生气,他怜悯地望着杨凌,微微摇头道:“病入肓荒,难以医治”。

    杨凌一松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来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会的,我还没有死,幼娘怎么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韩幼娘,垂泪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医治幼娘的人!”他将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车上,推起了车子,因为一路奔跑撕裂了创口,血迹已从印透了他的后衫,杨凌拉着车边走边喃喃地道:“苍天有眼,决不会让幼娘死掉的,决不会!”

    金针刘微微摇头,虽知眼前这人是锦衣卫中人,得罪不得,但出于名医的尊严,还是待他走出门后,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内,我刘某的医术或不敢称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没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还可用些虎狼之药,使她暂时清醒留下遗言,现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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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九城寻医

杨凌带着幼娘跟掉了魂儿似的游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着的时候,总是温驯的地站在他的背后,如同细柔的春雨般润物无声,渐渐的不但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连杨凌都似乎习惯了她的默默奉献和支持,然而直到现在突然意识到她并不能象影子一样永远追随着他、照顾着他、陪伴着他,幼娘也有离开他的一天时,杨凌才惊觉到那种失去的恐惧。

    杨凌此时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风一吹身上凉凉的,鲜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顾不上考虑了。神针刘的话他听明白了个大概,一想来更是心痛如绞。自已只觉得幼娘坚强能干,怎么就没想过她小小年纪,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呢?

    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嫁到杨家,独自苦苦着支撑门户,没有帮助、没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压力和艰苦的生活,日以继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靠精神硬撑着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里,她每晚只盖着那么一点被子,不久搬到驿署去住,那里的火炕使骤寒变为骤热,她的身体寒气已深入肺腑,根本适应不了这种突然的变化,那时她便已经种下了病根,只是她底子好,直撑到现在才病发。

    杨凌现在真是欲哭无泪了,他方才凭着一股子急劲儿,拉着幼娘奔了这么久的路,现在又累又饿,真的再拿不出一丝力气走路了。

    艰难地拐过一个路口,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急急地停在面前,马车上一个人勒着马缰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不想活了?怎么都不看路,要是惊了我家老爷,送你去衙门吃板子”。

    杨凌冷冷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刚刚吃过了板子,还是当今皇帝赐的板子,你有本事,尽管也来试试!”

    那人如何信他的话,他哧笑一声正要说话,杨凌从怀中取出玉牌,向他面前一亮,沉声道:“叫你的老爷下车,我是锦衣卫同知,现在要用你的车!”

    那车夫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并不认得锦衣卫的牌子,可是既然牵涉到了厂卫,那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迟疑着回头冲车里说道:“老爷,你看”。

    轿帘一掀,一个青袍微须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借着路口客栈挂的灯笼瞧了瞧杨凌的腰牌,不由暗暗吃惊,达官贵人他见过不少,自然认得锦衣卫的腰牌,这帮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气,乖乖地下了车,拱手道:“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杨凌抱起幼娘轻盈的身子放上马车,喘息着道:“我没时间和你搭讪,现在我要用你的车,还要用你的马夫,回头自会放他回去”他说着自已也爬上车去,将幼娘小心地放在轿椅上,轻轻在幼娘滚烫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噙着泪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会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阴曹地府闹一遭,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他说完了,回头见车夫还在发怔,不由怒吼道:“你还不走?”

    车夫吓了一跳,连忙道:“去去哪儿?大人您也没说呀”。

    杨凌无力地摆了摆手,半跪在幼娘身边,抱住她身子说道:“去找郎中,你是车夫,应该知道京师谁是名医,挨家的走,快!”

    车夫犹犹豫豫地指着车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爷就是名医,而且还是御医呀”。

    “甚么?”杨凌又惊又喜,连忙跳下车,几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面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贵姓?先生请给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杨凌兴奋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人虽是御医,可也不敢得罪锦衣卫,方才忍着气下车,现在见他变得前倨后恭,心中不觉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医院的医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适?不过此处不便诊脉,大人且随我回蜗居,待我再细加诊断”。

    “好好”,杨凌忙不迭地答应,想想刚刚把人家医生赶下车,正不知该怎么给人家腾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车了,寒舍就在前边,咱们步行前往吧”。

    杨凌也顾不得礼仪了,只好陪着小心,随同这位田御医到了他的家。这位田御医的家瞧来颇为豪华,门楣上高悬一块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杨凌抱起幼娘,随他走进院子直入大堂,只见堂上高悬‘医道圣手’、‘赛华陀’、‘当世名医’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牌子,杨凌更觉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御医温吞吞地净了手,一边用雪白的丝巾擦拭着,一边走近来,端详着杨凌怀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热在身,皮窍闭塞,高烧不退呀!”

    杨凌连忙点头,颤声道:“对对对,神医可有法子救她么?”

    田御医微微摇着头,替幼娘号了一会儿脉,才面有难色道:“寒热之病,非我所长,太医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脉,不精于此道,只是依我看来纵有专科神医,也难呐!”。

    杨凌不知大明太医院分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伤寒、疮疡、针灸、口齿、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还以为这些太医都是包治百病呢,他虽不懂什么叫小方脉,却听得懂他的话,不禁失望地道:“神针刘也说无药可治、无人可治,难道难道幼娘真的要离我而去么?”。

    田御医本来面有难色,听了这话不由脱口道:“你去看过金针刘了?他说治不得便治不得么?我虽不精于此道,但是满北京城最擅治寒热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当世名医吴清远吴先生,便只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杨凌精神一振,忙追问道:“令兄在哪里?快快请令兄给拙荆看看,只要医得好,杨凌愿倾全部身家相谢”。

    田御医在宫中任职,不得私自开馆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条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医官,所以开了这家杏林居。这家医堂与野菊斋不远,两家一向是竞争的对手,听神针刘断言这病人已不可治,田御医自然不肯服气,他医不好,只要自家医好了,那这名声便打出去了,神针刘再也休想和田家争一日之长短。

    是以田御医振作精神,对杨凌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亲去了,路并不远”,他转身对车夫道:“绍堂,你立即驾车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爷赶快接回来,就说京中有贵人请他诊治”。

    “是,老爷”,那车夫答应一声,好在马还未下辕,连忙牵出大门,长鞭一挥,哗啦啦地去了。

    ************************************

    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饱满,十分快意。昨日借着整治杨凌等人,成功地压住了金夫人的气焰,也不知她是怎么对皇后说的,回到宫里皇后虽仍悲悲切切的,却也不敢哭闹不休了。

    推行限制皇亲贵戚权利的新政筹谋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来自皇后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损的诸皇帝贵族,必定也盯着张家,张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如今寿宁侯受到惩治,再发布新政必定阻力大减。

    不出弘治所料,原来还想再等上一段时间,时机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让已释放出狱的李东阳和刘健、谢迁几个人一唱一和地,顺利颁布下去了,满朝文武都知情识趣地没人敢出言反对。

    弘治心中大乐,看看今日没有什么其他要紧的政务需要处理,正要宣布罢朝,礼部尚书王琼出班奏道:“臣启万岁,臣闻东宫侍奉太子的几个内官专以犬马嬉戏之术进奉太子,阻挠詹士府辅佐太子读书,近又听闻太子侍读杨凌也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皇上,太子是国之储君,一身系于天下,杨凌本是秀才出身,蒙陛下恩宠,破格赐予为同进士出身侍读东宫,他不思馈报皇恩,反与佞人勾结,祸乱东宫,臣请陛下罢其东宫侍读之职,驱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悦地道:“爱卿是因为听闻杨卿昨日午门廷杖的事么?他虽同受杖责,朕只是因为他未尽侍读之责,不能阻止内官以玩乐耽搁太子读书略加惩戒罢了,朕昨日往东宫考察太子学业,太子知识见闻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劳,未尝没有侍读辅佐之功”。

    老王琼不依道:“陛下,侍读本来就有监督太子读书之责,未尽其责,便难称其职,臣以为应另选贤能侍读东宫,春闱张榜后,皇上自可再择贤能遣往东宫。臣执掌礼部,这是臣的职责范围,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爱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过杨凌在东宫一向还算尽心,昨日朕已对他进行惩戒,似不必再”。

    王琼顿时伏地大哭道:“皇上宽厚仁慈,但储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丝毫大意不得啊,内宫只是服侍太子起居,纵然有些荒唐还可容忍,身为侍读不能尽其职责,却万万不可宽容,臣掌礼部,怎能见过而不言?见过而不参?见过而不谏呐?”。

    弘治最受不了王琼的号淘大哭,满朝文武属他的泪腺最为发达,动不动就来一出哭谏,可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众,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没办法,见他又悲嚎起来,弘治无奈地看向刘健。

    刘大学士心有灵犀,一对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闱择士,辅读东宫的提议,臣附议。杨侍读人微言轻,阻止内官进献之事,非其不愿,实不能也。

    至于杨凌,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头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时他写下的军中改制以及统兵、练兵之道也甚为不俗、颇具新意,臣以为,杨凌侍读之职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应当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当廷奏对,若合圣上之意,或在朝任职、或外放为官,一经历练,蔫知不会成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闻言大悦,他原本有心将杨凌留待皇儿登基后再用,但是自从年前一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所以这些天为皇儿未雨筹缪的心思也迫切了起来。

    朝中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稳健有余、进取不足,而且他们这岁数恐怕也撑不了几年,若不给皇儿找个可用的臣子辅佐,几年之后,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这时一听王琼再三请求罢了杨凌侍读之职,他便动了这个心思,你说他任侍读不称职,可不是在朝为官也不称职,我给他个官做,总不算是你礼部失职了吧?亏得刘健能体察他的意思,想出这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弘治怕王琼再说出什么反对意见,立即欣欣然一指御书案旁侍砚的小太监,说道:“你去,传朕的口谕,着杨凌立即上殿”。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笔司专门负责的人员拟好旨意派人传旨,他还从来没有出过宫,承担这样的差使呢,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赶紧的步下侧方御阶,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兴奋得险些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监刚刚走下御座台阶,弘治忽道:“慢着!”,小太监连忙转身,只见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宫中的锦辇去,呵呵,恐怕他现在行不得路了”。

    阶下文武百官顿时一阵骚动,锦辇相接?这是何等殊荣,只有几位大学士和朝中元老有时候进宫才有这待遇,看来王尚书老眼昏花,这回是一脚踢在铁板上了,弘治皇帝这是摆明了要维护重用他嘛。

    ******************************

    此时杨凌乘了向田御医借的马车,纵马狂奔。幼娘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嘴唇皲裂、气息奄奄,脸色灰败的让人痛心,杨凌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车夫才把那位快颠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带了回来,这位田神医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进医堂,望、闻、问、切一番,立即断言道:“尊夫人得的是伤寒,此病隐忍多时早该发作了,只是尊夫人体魄强健远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现在”。

    杨凌这一宿熬得眼睛里血丝密布,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提心吊胆地问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这人已是他最后的希望,生死攸关时刻,他问着话,牙关不但格格直响,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来。

    田神医微微皱着眉道:“本来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专治伤寒表里内外,是虚实反变发汗的妙方,只是唉!”

    他歉然望着杨凌道:“尊夫人就医太晚了,这丹药须以当归、赤芍药各两钱。甘草、麻黄草各四两、加官桂五钱,研为细末,以热酒烘培三日后立即服下,并另配一方药剂便可治愈,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决对撑不过今日了”。

    杨凌脑袋一阵晕眩,他眼前一黑,抱着幼娘的身子摇摇晃晃的直欲从椅子上跌下来,那田神医见了大吃一惊,他刷地从袖中抽出一枝银针,一下子刺入了杨凌头顶,杨凌大张着双眼,喉头咕咕直响,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气咽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惨然一笑道:“没没救了?”田氏兄弟见他夫妻伉俪如此情深,也不觉深为感动,田神医默默抽回银针,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准备后事吧,田某无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许只有昔年的太医院院正吴清远先生能有办法,可惜七年前吴先生已经作古,京师名医我皆了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无人再无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疗这急症了”。

    杨凌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医看得心惊不已,都准备再给他一针了,杨凌的眼珠才错动了一下,痴痴地又问了一句:”没救了么?”田神医答了一句:“没”,眼睛一对上他毫无灵动的眼珠子,田神医不觉深深一震,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杨凌点了点头,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着田神医道:“请神医把马车借我,我要遍访京城名医,只要幼娘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再寻名医,讨一个救活她的方子!”。

    本来象这种名医最忌讳的便是出得他门,再去寻别的医生寻医问药,但田神医兄弟此时丝毫不恼,他们连忙唤过车夫,帮着杨凌将幼娘抬上车去,杨凌带着幼娘漫无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阵,脑子活络了一些,他忽地想到护国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医、御医都不管用,这西医怎么样?

    杨凌心脏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对车夫道:“快,快去护国寺,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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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天子呼来

车夫答应一声,拨转了马头。杨凌低头望着怀中面色已变得灰白的幼娘,贴着她冰冷的脸颊,垂泪道:“幼娘,再坚持一下,不要丢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医生,你一定要坚持住,幼娘,你答应过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车夫一个粗豪的汉子听得也心中酸楚、几乎落泪,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吆喝一声:“驾!”,驱赶着马车向护国寺飞奔而去。

    此时头一次奉了圣旨出宫办差的御前小太监领了四个小黄门、八个锦衣卫,再由两个大汉将军抬了宫中的锦辇兴冲冲地赶到杨凌家,却见铁将军把门,那是邻居老汉帮杨凌锁上了。

    小太监懵了,这可怎么办?回宫缴旨?小太监没了主意,正挨家挨户的敲门打听,杨凌的马车急匆匆奔回街来。两个锦衣卫见奔马甚急,便高声喝道:“站住,内官奉旨办差,何人纵马狂奔?”

    杨凌心中焦急,满脑子浑浑噩噩的一门心思想着赶快去见医生,见有人拦路,不禁急道:“什么人拦我车驾?”

    传旨的小太监刚刚问清杨凌带了家眷求医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汉家门,一眼瞧见杨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儿他随皇上去过东宫,曾亲眼见过杨侍读,自然识得他容貌,小太监连忙高呼道:“杨侍读,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见驾”。

    杨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没空,快快闪开,我要带幼娘去看病!”,说着对车夫挥手道:“快走,快走,马上去护国寺”。

    那车夫咋了咋舌,圣旨都敢不接,锦衣风有这般威风么?他也不敢怠慢,赶忙挥鞭一扬,马车从几句大内侍卫旁边穿过去,直奔护国寺。

    望着马车绝尘而去,四周围观的百姓全傻了,八个锦衣卫、四个小黄门都拿眼睛看着传旨太监,现在他就是钦差,自然一切要听他调度。

    那小太监才十四五岁,任嘛不懂的年纪,今天临时被皇帝抓壮丁派他来宣旨。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旨意传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该怎么办?这好象好象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形,我该问谁啊?

    传旨小太监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着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长的太监,遇上这千年难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尘一挥,调头回宫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发雷霆,任是杀那犟种全家还是灭他满门,都不关他的事了。如果碰上个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说不定一声令下,立即着锦衣卫将抗旨的臣子当场格杀了。

    可这小太监全没主意,只想着把杨凌带回去,否则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带着哭音悲愤地一挥手,尖声叫道:“走,跟上杨侍读!”

    得,钦差发话了,那就跟着吧。小黄门、锦衣卫牵着马,两个大汉将军抬着锦辇,传旨太监头前带路,追着杨凌下去了。

    满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刚刚考完头场准备下午再考的举子们见了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监身后看热闹的人们问明了经过,不由又惊又笑,既觉抗旨不遵的杨凌实在荒唐,心底里却也暗暗佩服他这种勇气。

    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样痴情的男子戏台上也找不着呀,一时间天子下诏抗旨不遵、六品侍读抱妻求医的奇闻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京城。

    小太监追到护国寺,恰好看到杨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抢出门来,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番人摇着脑袋追在后面,手指头在胸前脑门上乱画。

    敢情那时西洋医术只是比较擅长外科手术,由于显微镜、听诊器等器械都未发明,由此推动的内科医学远比外科落后。医生们擅长的穿颅术、放血术、催吐术对幼娘的热病全不适用。

    这些传教士东来时倒也带了些西洋医治伤风感冒的药物,只是药效其实并不好,而且这几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对幼娘的病也是爱莫能助。

    小太监追上杨凌,兴奋得小脸通红,他连忙扑过去一把拉住杨凌哀求道:“杨大人,皇上在金殿等着呐,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儿让人看顾着,咱们先去见见皇上吧”。

    杨凌凄然笑道:“见皇上做什么?升官发财么?你回宫覆旨去吧,我要带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着幼娘道:“自来了京城,我就没有好好陪过她,天天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现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着她”。

    杨凌现在已万念俱灰,不要说他生命本不久矣,纵然能长命百岁,没有幼娘陪在身边,那还有什么意义?此时艳阳当空,他的心却是冷澈入骨。

    小太监傻愣愣地呆在门口,想了想还要再追,那几名宫中的锦衣侍卫见围观的人群太多,忍不住凑到小太监身边低声道:“公公,回宫覆命吧,再这么追下去,皇家体面何在?”

    小太监六神无主,看看日头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道:“走,回宫,马上回宫覆命!”

    他丢下两个大汉将军抬着空荡荡的锦辇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马如飞,直奔皇城。

    ***************************************

    弘治帝与臣子们又议了会政务,看看时辰早朝早该散了,便罢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独留下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华盖殿大学士谢迁、武英殿大学士刘健、礼部尚书王琼和建昌侯张延龄在宫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机会缓和皇戚们和几位大学士之间的嫌隙,毕竟自已倚重的这班老臣如果和皇亲之间总是斗来斗去,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刘健、李东阳一会儿在午宴上替张鹤龄求情,然后当着张延龄的面开释寿宁侯,同时请他们一起考察杨凌的学问,有这几位点头,再授予杨凌官职,便也无人反对了。因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唤了来,陪同她的弟弟一起进餐。

    张延龄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胆,见皇上态度随和,还把皇后姐姐也唤了来陪他,这才定下心来。昨日他的母亲金夫人一回到家,就惊惶失措地找他,告诉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张延龄听了也吓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赶到哥哥府中追问那日殴斗的缘由。

    严宽当时正趴在床上装死,听说二侯爷来了,还当是来了主心骨,连忙佝偻着腰,一跳一跳地跟个老虾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见面就哭嚎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诉说了一遍,求他为自已作主。

    建昌侯听他说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书生必是太子无疑,张延龄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哥哥入狱全因这贼子引起,他还要鼓动自已出头,若是张家因此失了圣眷,砍了他的头也挽不回来呀。

    这位张二老爷听完了严宽的哭诉二话不说,蹦起来就是一个兔子踢鹰,严宽马上惨叫一声,滚到地上玩鸟儿去了。人说外甥象舅舅,今儿个舅舅学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脚奇准无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严宽大腿根上又挨了一脚,顿时惨嚎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抽着气昏了过去。

    他的小妹见状猛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道建昌侯这一脚是不是就此断了严家的香火。张延龄铁青着脸,戟指点着哥哥这个宠妾厉声道:“哭什么哭?若是这混账死了卷捆草席扔到野地里喂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后给我收敛着点儿,把他的尾巴夹到腚沟里,少他妈出去惹事。

    还有,把那惹祸的文书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他妈的!跟太子抢女人,老寿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长了!”

    他凶晴一扫,对着满院子噤若寒蝉的下人们厉声喝道:“嘴巴都给我闭严点儿,谁把这事儿吐露出一星半点,我割了他舌头!”

    张延龄揍了严宽一顿,又命令工匠们赶紧连夜拆除扩建时占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实,直忙得清晨才算有了点成效。

    这时他见弘治谈笑风生,对兄长受弹劾的事提也不提,渐渐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说欢,气氛渐渐热络。

    这儿正说着话,那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办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么事办砸了?你起来回话”。

    小太监不敢起身,跪在那儿道:“奴才去传旨,杨侍读听了旨意,只说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处求医,叫奴才先回宫来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没有法子,只好自已回来了”。

    酒宴上众臣工闻言齐齐色变,这杨凌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漫说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时天上正下刀子,接了圣旨也得立即应召啊,今天这事儿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下弘治帝岂能不怒?

    弘治纵有容人之量,一听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啪”地一声将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几位大臣见状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只听弘治惊怒道:“好个杨凌,好大的胆子,他竟敢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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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回到家门将幼娘抱下车,刚刚走到门口,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杨侍读,真是巧,在下刚刚进京,正要登门拜访,想不到就咦?这是啊!尊夫人怎么了?”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容清矍的老人几步迈到面前,惊讶地看着他怀中的幼娘,杨凌呆滞地看了他半晌,一时没醒过神来,那老人见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鸡鸣驿的药商吴杰,大人可还记得么?”

    旁边还有尾随着杨凌看热闹着百姓,吴杰不敢说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这个身份提醒他。杨凌听了,恍惚觉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记得,你是吴杰”。

    吴杰迟疑地看了韩幼娘一眼,问道:“杨大人,尊夫人这是怎么了?”

    杨凌凄然一笑道:“幼娘患了伤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锦衣卫千户吴杰惊讶地道:“伤寒?在下倒是有个方子,大人可否一试”。

    杨凌格格一笑,神色怪异地道:“我已经看遍京城名医了,谁也没有办法,你治得了么?”

    吴杰老脸一红,说道:“在下只是略知药理,说到治病实在是惭愧,不过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吴清远传下来的,据说对伤寒具有奇效”。

    杨凌听说吴清远这几个字,就象七魂六魄忽然附了体,他跨前一步,瞪大双眼吼道:“你说谁?吴清远?太医院院正吴清远?”

    吴杰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确曾任职太医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过世了,大人听说过他么?”。

    杨凌狂喜,他仰天大叫一声,急忙对吴杰道:“快快,快进房来,告诉我你那方子!”

    杨凌的房内,门窗紧闭,吴杰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里神色紧张地等候着房中的消息。

    吴杰抄了张方子后立即叫那车夫去抓药来,车夫赶回“杏林居”,田氏兄弟听说昔日的妙手神医吴清远有遗世的方子可治这急症风寒,立即亲自抓了上好的药材,跟来看个究竟。

    吴杰的伤寒妙方叫《合掌膏》,专治急症伤寒,不省人事者,这药是不需服的,只以川乌,草乌,斑毛,巴豆,细辛,胡椒,明矾,干姜,麻黄按一定份量配药,研为细末。用好醋打糊为丸,夹在病患腋下、腿弯,双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压其上,双掌相扣,肢体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体透汗,再以黄泥水洗净便好。

    杨凌身上盖了厚厚的三层棉被,双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紧紧扣在一起,身上热汗滚滚,他贴着幼娘的脸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滴落到幼娘的额头。

    感受着她细微的呼吸,杨凌在心中不停地呼唤:“幼娘,醒过来!幼娘,你听到了么?一定要活过来,你答应过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呼唤,许久许久,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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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中,弘治帝负手踱步、半晌不语,张延龄忍不住怒道:“皇上对杨凌如此恩宠,他竟然如此嚣张、做出目无君上、大逆不道的事来,真是岂有此理,皇上,应该立即将他斩首、以示天下!”

    礼部尚书王琼气得白发飞扬,也愤然道:“天地君亲师!杨凌枉读了这许多圣贤书,竟连这种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杀,朝廷威严何在,陛下,请下旨吧”。

    刘健等人虽有怜才之心,可是杨凌这回玩的实在太离谱了,天子有诏而不奉,那是祸灭九族的大罪,真个杀了他一个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们如何说得出请陛下开恩的话?

    李东阳见弘治帝脚步越踱越慢,慢慢地双眉一拧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紧,急智突发,猛地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时也顾不上会不会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愤无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犹豫了,臣也以为杨凌该杀。陛下召他进宫,圣诏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说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里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赶进宫来,怎可如此有悖纲常,主次不分?”

    李东阳振振有辞地道:“更何况,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还罢了,至少还占个孝道,可是妻子算什么?妻子逝去,再娶一个便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没有娇妻美妾,这个杨凌有妻无父、有亲无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刘健、谢迁一时听得莫名其妙,李东阳乃是当世的文学大家,怎么今儿说话如此粗鄙不堪?再说陛下明明有爱才之意,是以才迟迟难下处斩他的决心,你不爱惜后进也就算了,怎么也跟着落井下石啊?

    他俩还没回过味儿来,李东阳挺着腰,一条三寸不烂不舌唾沫横飞,把为人妻子的贬得漫说衣服,已是连条裤衩子都不如,他正骂得起劲儿,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张皇后已玉面飞红、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凤眉圆睁,娇声斥道:“李东阳,你给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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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恩威并施
弘治皇帝有点儿怕老婆,虽说大事不糊涂,但平素极是宠让皇后,这时见她大怒,也不禁吓了一跳。张皇后怒视着李东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双俏目几欲喷出火来。

    昔日自已诞不下皇子,这班人便整日地上书要求皇帝纳妃。昨日李东阳奏了哥哥一本,又将他关入了大牢,今天他藉着杨凌的事情竟然敢当面对自已指桑骂槐了,这还得了?

    张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选贤任能,首重德行。杨凌结发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时若杨凌接了圣旨,弃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丧尽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亲师?哼,你们也晓得天地君亲师!一个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会是个忠孝仁义的君子么?那时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还是贪慕荣华富贵?”

    张皇后说着不禁瞪了宝贝弟弟一眼,这个小弟实在糊涂,这群读书人惯会含沙射影的伎俩,他竟然瞧不出来,还跟着瞎起哄。

    张皇后话风一转,转而对弘治帝娇声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恼怒杨凌有负圣眷,可这也正说明陛下慧眼如炬识得人才呀。自古以来的贤臣有几个没有触怒过天颜的?杨凌不贪权不图利,重情重义,颇有古贤者之风呀。

    昔年汉光武帝时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为由拂了圣意么?唐太宗时房玄龄妻还当庭拒旨呢,这两位古之明君都没有降罪于臣子,可见只有圣君临世,才会有这等贤臣出现啊”。

    李东阳挪动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象在品滋味儿:“嗯,皇后娘娘这话我爱听,看来女人还是得读书,要不然哪说得出这话来啊”。

    张延龄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哎哟,敢情这几个老家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暗劝皇上别宠幸正宫呢,嘿,这些读书人还真是一肚子弯弯绕啊”。

    想通了这一点,张延龄立即扯着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说的对,杨凌不该杀!”

    弘治被皇后一番话打动了,想想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杨凌真要弃结发妻子生死于不顾上朝见驾,这样的人以后还敢用他么?”。

    他正琢磨着,陡听国舅爷喊了一声,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议将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么?怎么又不该杀了?”

    建昌侯脸上一红,说道道:“这个这个,微臣也是刚刚想得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当然君事重、家事轻,但是面君也没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却缓不得,这个”。

    刘健听他说得费劲儿实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说的对,皇上是仁爱之君,才有贤良之臣起而效之,杨凌此举,实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弘治帝虽知这老臣的心思,却仍忍不住轻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来,都起来,被这杨凌一闹,吵了朕和诸位爱卿的兴致,来来,继续饮酒,杨凌的事么暂且搁下,明日再议吧”。

    皇帝要搁置再议,等于把一个比宫门还大的风向标矗在臣子们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明白?这人不立刻抓起来,还要改日再议,议什么?议是抬着锦辇去抓他还是扛着枷锁去抓他不成?刘健等人放下心来,心中十分欢喜。张皇后也觉得扳回了李东阳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宫筵上杯筹交错,顿时呈现出一派皆大欢喜的美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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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紧拥着幼娘软软的毫无生气的身子,正焦虑万分,忽听她幼娘呻吟了一声,顿时如闻仙乐纶音,他兴奋得声音发颤地唤道:“幼娘,娘子?”

    又过了半晌,幼娘强撑着又应了一声,杨凌大喜,他紧了紧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见幼娘疲惫不堪,仍是睁不开眼来,生怕她再昏睡过去,他忙贴着幼娘的耳朵说起话来:“幼娘,你快点儿醒过来呀,你喜欢相公抱着你说话,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着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亲亲娘子,相公舍不得离开你。前两天你不是说要去买棵枣树种在院子里么,改天咱俩一块儿去买,在院子里种上枣树,你说要养鸡,那咱就养鸡,对了,再养条看门狗,鸡飞狗跳的才够热闹。

    幼娘,京城比不得乡下,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没什么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个,不!生一打小宝贝儿,让你一刻也闲不下来,你喜欢么?你要活着才能陪相公去做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讨一个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种树、陪她养”。

    “不不要”,韩幼娘身子扭动了一下,忽然呻吟着说了一句。杨凌的话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从幼娘湿腻的发丝间猛抬起头,狂喜地盯着她。

    灯光下,幼娘的脸蛋儿仍是一片病态的嫣红,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但是颈项间玫瑰色的疹纹已经完全消失,那种灰败的气色也不见了。她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半晌,微微睁开眼睛,却又疲倦地闭上,呻吟着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睁眼”。

    杨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睁,不睁,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听到两个人怦怦的心跳声,杨凌感觉幼娘的小手渐渐有了暖意,用脸颊轻触她的额头,已经只是温热,他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又过了半晌,幼娘才似攒足了力气,她扭动了一下娇躯,弱弱地道:“相公,好热呀”。杨凌忙道:“别动,小心受了风,药丸还没化完呢”。

    幼娘温顺地嗯了一声,喘息着道:“相公能不能轻一些儿,幼娘喘喘不上气来”。

    杨凌差点儿以头抢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压得喘不上气来,他还以为幼娘到现在还没力气说话呢。杨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撑起了身子,韩幼娘喘息一阵,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她打量着杨凌汗水淋漓的面庞,爱怜地道:“相公,幼娘感觉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杨凌嗯了一声,稍稍移开点身子侧靠着她,幼娘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轻轻地道:“相公,幼娘还想听你说话”。

    “嗯!说说什么?平时都是我睡着,你趴在我耳边说啊”,杨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带着丝羞意道:“象刚才那样的话儿,幼娘都没听相公说过,我好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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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传开,全京城无论高低贵贱所有的‘衣服们’便全部站在杨凌一边为他摇旗呐喊了。

    京中的官员也分成两派,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开可交。结果当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儿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劳轰炸,晚上又被妻妾们扑面一片枕头风,立场不坚定的立刻便竖起了白旗,决定对这事儿装聋作哑不置一辞,倒杨派立即变得人单势孤。

    皇上没有立即下旨缉拿杨凌的消息一传开,一些第六感比较敏税的言官就开始站到了杨凌一边,查考古例、翻阅卷宗,开始未雨绸缪,为杨凌的行为寻找起理论依据来。

    京中的举子们对此也多有议论,有个叫严嵩的江西举子更是写下了一篇长赋到处传扬,先把弘治帝夸得花团锦簇如尧舜再世,又引经据典,大肆赞扬杨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儿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杨凌自已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修书一封,托吴杰带回鸡鸣,叫韩氏父子立即进京。以他想来,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体初愈,如何受得了这个打击,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韩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个照应。

    杨凌见幼娘病体虚弱,又去买了个小丫环回来照顾她,去官府登记主仆文书时,衙门里的人连主簿带衙役全赶了来堵在门口围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势。

    翌日清晨,头一次没用幼娘唤他,满腹心事的杨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当,留恋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唤过小丫头云儿嘱咐一番,便赶往紫禁城。

    杨凌臀伤未愈怕误了时辰,路上雇了辆车子,照例来到角门旁,禁宫侍卫验过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大人,内宫早传出旨意来,若是杨大人来了,不必去东宫侍读,就在午门外跪候圣谕便可”。

    杨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谢将军”。他蹒跚着走到宫门前,那些身着朝服、手举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着宫门开启,见一个六品官儿走过来,不由都面露惊讶之色,纷纷行以注目之礼。

    杨凌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宫门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语。

    平坦的石板刚刚跪下去还没什么,可是时间久了膝盖又酸又疼,宫门口有官员负责察视文武百官仪容,杨凌现在是罪臣,不敢轻举妄动再授人口实,只得强自忍耐。

    未几,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天空第一缕曦光照射在朱红色的宫门上,宫门应声而开,百官上朝。杨凌垂着头,只看见一双双官靴从身畔走过,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早朝开始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凌双手撑地,双膝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颈子因为总保持着一个姿势也变得酸痛难忍,汗水从他的额头一颗颗滴落下来。

    钟鸣鼎响,一群官员鱼贯而出,从杨凌面前走过,杨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该召见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许久,宫里仍是静悄悄的。

    杨凌不禁绝望起来,难道皇帝要让自已活活跪死在这里不成?他已经受不了这种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隐性折磨了。杨凌双手努力按着地面,眼前金星乱冒,颈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杨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撑到午朝结束的,直到一个小太监走到身前向他高声唤道:“杨大人,陛下宣你进宫”,他才清醒过来……

    杨凌好半天才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监的后面向宫里走去,跨金水桥、经太和门,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过乾清门,杨凌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直入内廷,杨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皇帝在内殿见他,看来至少是没有杀头之祸了。

    杨凌被引到一处殿前,小黄门躬身唱道:“禀皇上,杨凌求见”。

    只听里边一个老太监朗声道:“陛下有旨,宣他晋见!”杨凌跨进门去,只见弘治皇帝身着明黄色便服,立于案后正挥毫作画,旁边那个叫苗逵的大太监磨墨侍候,这座御书房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了。

    杨凌连忙抢上两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杨凌叩见皇上,罪臣万死!”

    弘治恍若没有听到,他端详着画纸,提笔又勾勒一阵,然后搁下笔笑道:“如何?”苗逵赞道:“陛下的画笔力森森、神韵内蕴,实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说道:“你懂些甚么,呵呵,杨侍读,你来看看朕这副画如何?”

    杨凌见他谈笑晏晏,对自已抗旨的事绝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起身凑到弘治面前向御书案上望去,只见纸上绘着一座山峰,峰上树木丛生,山巅浓墨缓出一棵笔直的青松,似欲直插云宵,远处隐隐尚有山峦起伏,整幅画虽然简单,笔力确实不俗。

    杨凌不懂画,可他前世好书法,古诗词记得极多,眼见这副山水浓淡相宜,可是却无法评价,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难得的是这副丹青寓意深远,志怀天下,看这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必是栋梁之材啊。”

    弘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淡笑道:“杨卿莫只看到这株奇松,你瞧这山上树木,有的细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笔直粗壮可作栋梁,但是更多的却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状的,便只好劈做烧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却噙着冷意:“杨卿,你是愿作栋梁之材、椽桷之料还是一捆劈柴呢?”

    杨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声道:“臣,愿做橼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点儿打翻手里的端砚。弘治本以为他剖肝沥血、慷慨陈辞一番,想不到从他嘴里听出这么个词儿来,弘治怔了半晌才惊奇地道:“甚么?你愿做橼桷之料?”

    杨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象刘谢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国安天下,武不能统率千军万马、驰战于荒漠草原,扬威四海,是以愿做橼桷之料,能为陛下守得一乡一县、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满意足了”。

    弘治听了哑然失笑,只觉这个臣子虽有谋略,可是性子却直爽的可爱,根本就是个愣头青,他瞥见杨凌说着话儿,双膝还在微微地打着颤,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在午门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意:“罢了,今日让他午门长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惩戒过了,此人还是要用的,若吓得他从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呵呵一笑,说道:“起来吧,你有心和刘谢李诸位爱卿比较,这心气儿已是极高的了,他们也是从你这年纪,你这身份一天天熬出来的,当初如你一般时,还未必有你今时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说着绕回书案后,提笔在画上题下“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然后递与杨凌道:“这张画朕就赐给你了,愿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时时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杨凌莫名其妙地接过弘治的墨宝丹青,神情有点儿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宫门外晾了一上午,进来送给自已一张面,然后就打发他回家了?这还真是天威不可测了。

    他如释重负地说道:“是,臣告退”,说着双手将张画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见他退出了御书房,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嗯,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见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传旨,杨凌罢东宫侍读,改任神机营中军官”。

    苗逵吃了一惊,忙道:“陛下,杨凌刚刚受到惩治,就提升为中军官,恐朝臣们又要非议了,皇上,是不是先让他任个副都司,以后再慢慢升迁?”

    弘治苦笑一声,心中暗想:“朕何尝不想慢慢磨炼,只是朕怕天命将尽,没有时间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内阁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虽说他们忠心耿耿,但毕竟是臣子,若不为我儿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内外臣工,我儿如何驾驭这万里江山、满朝文武?”。

    弘治帝想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旨意上就说安排他去神机营任职,至于具体职务么王越督着十二团营呢,他一向办事稳妥,着他安排吧。

    对了,再赐两瓶金疮药给他,昨天杨凌抗旨,抱妻求医,今儿朕给他来个杨妻奉旨,为夫敷药,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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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糊涂差使

杨凌抱着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宝,坐着雇来的才车儿回来门前,下了车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摇地往回走,比大臣们上朝还有威仪。

    只是嘴快的小丫鬟云儿早已经兴致勃勃地把老爷挨廷杖,抗圣旨壮举告诉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瞒不了人。韩幼娘听了云儿的话,正坐卧不宁的等候着夫君的消息,听见相公的声音,急忙抢出房来,一把抱住他,眼里溢着喜悦的泪花儿道:“相公,你可回来了,幼娘担心死了。”

    她还未梳发,清汤挂面,秀发披肩,这种汉唐以来妇人家居时的普通发式和现代女子的披肩发极为相似,配着她一身素净的月白裙,柔媚娇弱。杨凌见病体初愈的小娇妻脸颊还有些苍白,不禁担心的道:“你病刚好,田神医不是让你卧床静养么,怎么下地来了,快回去躺着,对了,田神医开的调和身子的药喝了么?”

    旁边小丫头云儿怯怯地道:“老爷,奴婢熬好了药,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说坐在床上喘气儿就行,已经喘了好一阵了。”

    杨凌见过幼娘练气功,听这小丫头说的有趣,不禁噗嗤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没有再怪罪你吧?幼娘听说你被打了三十扳子呢,伤得种不得?”

    皇上没有治他的罪,杨凌也就不担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没事的,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快些养好身子,不让相公担心才好。”他说着凑近幼娘低声道:“别担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时劲儿差不多。”

    韩幼娘听了脸一红,嗔道:“瞧你,还说疯话,有人呢。”杨凌这才醒悟到家里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串铜钱递给云儿,说道:“云儿,去市上买点绵白糖回来给夫人拌在药里,快去吧。”

    云儿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接过钱赶紧地出去了,杨凌这才和幼娘相互搀扶着往屋里走,杨凌见幼娘穿这月白裙,长袖紧腰裙摆如云,显得身子单薄了些,不禁担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儿刚刚出了场透汗。可再受不得凉了。”

    幼娘扶着他到了炕头儿说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难受着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给你瞧瞧伤势。”

    两个人早已风雨几度,杨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体,他趴在炕头儿让幼娘宽衣,好在那时还没发明内裤,这小衣够肥大的,脱得也容易。

    幼娘轻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见有一部分粘连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动,还是杨凌自己忍痛扯了下来。杨凌的屁股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好好将养一番估计连疤痕都不会落下,可他这两天到处奔波,伤口一裂再裂,现在有些地方还是渗着血水,原本粉光致致,娇嫩无比的一个大好臀部,都要变成大花脸了。

    韩幼娘掩着口儿,泪花直闪去,杨凌觉得屁股有写凉,扭头瞧见幼娘伤心模样,不禁奇道:“幼娘,怎么了?我走路虽然觉得有些疼,可没觉得伤筋动骨呢。”

    韩幼娘吸了吸鼻子,伤心地道:“相公的创口久伤未愈,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杨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伤,呵呵,家里有药么?给我敷上点儿,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韩幼娘又羞又气,她白了杨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说一点儿好听的。”杨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黠笑道:“相公不说好听的么?昨日不知道是谁趴在我怀里听得脸红心跳,神魂颠倒呢。”

    咽幼娘“呀”地一声,羞得颊腾双晕。她身子刚好,心一跳得厉害就慌慌的有些气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说道:“相公,你先歇着,幼娘这就去街上买药。”

    韩幼娘刚刚拉开房木讷,就见两个健仆抬了软榻,上比那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两个家仆,提了不少东西,韩幼娘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钱宁趴在软榻上,瞧见是个清纯可爱象滴露珠儿似的小美人儿,秀发披洒,眉眼宛然如画,却未挽成婚后妇人的那种发式,还道是杨凌新招的丫头,不禁心痒痒的:“你小子的确好福气,找个丫头都美得让人心跳,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脚了,哪舍得她端茶递水,不知道他舍不舍得出让,回头跟他说说,我拿四个丫头跟他换。”

    钱宁想着,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打量着她柔婉动人的体态笑道:“你家老爷杨凌杨大人在家么,我是特意登门探望的。”

    韩幼娘听得有点儿自卑:“我……我就这么象一个小丫鬟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有点儿怏怏不乐地裣衽道:“原来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请进。”

    钱宁吃了一惊,他刷的把淫笑一手,忙道:“原来是杨夫人,失礼失礼,在下钱宁,是杨大人的朋友。”屋内杨凌听到了扬声道:“幼娘,是钱大人来了么?快请他进来。”

    钱宁任职锦衣卫掌刑千户,种种残酷虐杀犯人的手段施行起来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偏偏爱惜到了极点,从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见一斑了。

    这厮回家后就趴在床上好生将养,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第二日杨凌抗旨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钱宁以为杨凌这会必死无疑,还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东宫这条线就此断了。

    今儿早朝听说杨凌奉旨长跪午门,深谙官场的钱宁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儿,马上派人找宫中担任禁军统领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听到皇帝赐了杨凌一幅画。

    钱柠当机立断,现在摆明了皇帝要保杨凌,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连买礼物的时间都没顾上,马上把旁人探望他时送来的东西,连封都没启就顺手带了,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钱宁被抬进杨凌卧室把软卧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见杨凌趴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忙笑道:“杨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来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儿个我身子好了写,就自己过来了。”

    杨凌笑道:“多谢钱大人。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大人,还劳动大人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钱宁打个哈哈道:“你我同为锦衣同僚,又同在宫前,缘分非浅啊。这种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

    他说着贼眼乱瞄,看见杨凌扔在炕头上的那卷宣纸,不由暗暗吃惊:“这个杨凌和陛下到底什么关系啊?他私带太子出宫,当众抗拒圣旨,皇上不但不怒,还赐给他亲笔做的画,皇上赐的无论什么东西,哪个王公大臣请回家去不立马裹上黄绫,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宠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亲笔墨宝……”

    钱宁瞧着那画儿着实有些心疼,他故作随意地道:“这炕头上是……呵呵,杨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里养着伤还要吟诗作画不成?”

    杨凌一拍脑门,他心理一直没有什么君权至上的思想。所以别人看来理所当然

    的事情经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顾着和小佳人腻了,倒把皇帝地画给忘在一边了,这可是钱哪,不但是古画,而且是皇帝的墨宝,这要留给我和幼娘的后代,将来值多少钱呐。

    杨凌连忙对幼娘道:“娘子,快把这幅画收到柜子上边好生放着,呵呵,这是当今皇上赐的,可别弄坏了。”

    韩幼娘刚刚替钱宁倒了杯茶进来,听说炕上丢地那卷不起眼的东西是皇帝所赐,赶紧拿起来,一时到处寻摸着,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儿才觉安全了。韩幼娘毕竟来自偏远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简直如同神话般地存在,如今竟然亲自见到了天子所赐的东西,也难怪她诚惶诚恐了。

    杨凌笑道:“搁柜子上吧,回头找人裱糊了,做个匣子装起来就不怕磕碰了。”钱宁艳羡地道:“皇上赏的?呵呵,这下我就放心了,听说你昨儿个抗了圣旨,为兄担心了一宿呢。”

    他不经意地又拉进了层关系,杨凌对这位手握重权的掌刑千户也有亲近之意,听了他的场面话,便也笑道:“钱兄挂怀了,这话可再传不得,杨凌哪敢抗拒圣旨,只是爱妻急病,当时乞求传旨的公公宽恕片刻罢了,街头百姓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钱宁干笑两声,正想再逢迎几句,宫中传旨的太监到了,幸好这秉笔司传旨太监懂得规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里传旨,根本没进他的屋。杨凌赶忙的穿戴起来,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圣旨。

    待杨凌送走钦差回来,钱宁又吹捧一阵,见幼娘捧着两瓶御赐的伤药等着给相公敷药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辞。杨凌一身披挂还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礼物,盛情之下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双方正要拱手言别,就见一顶小轿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轿帘儿一掀,一张苍白的马脸从轿子里探了出来,一瞧见杨凌正站在门口儿,那人不又喜出望外,连忙颤巍巍地道:“杨大人,咱家还怕寻不着你呢,天可怜见,哎哟,可算是叫着大人了。”

    杨凌,钱宁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头发花白,脸色白里透青,正是宫中采办太监马永成。钱宁失声道:“马公公,你怎么……这般模样还要出宫采买么?”

    马永成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说道:“采买什么,我这副模样还能半差么?快快,咱院子里头说话儿,叫人瞧见了不好。”

    杨凌和钱宁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转回了院子,马永成苦着脸向杨凌招手道:“大人近前来,咱家失礼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轿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动一下,这屁股全都被打烂了,我这条老明啊……”

    杨凌知道宫中八位太监受的刑远比自己要重得多,见他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忙凑上前去说道:“公公该当好好修养才是,怎么还出宫来了?”

    马永成苦笑道:“谁说不是呢,还不是太子爷……”,他说到这儿四下一瞥,钱宁会意,忙唤了人要出去,马永成忙道:“慢着慢着,别忙着走,叫下人们出去,钱大人也留下吧,这事儿没准还用得到你。”

    钱宁一听太子还有事要他办,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好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也凑上前来,马永成呼呼地喘着道:“杨大人,今儿个可是第三天了,你当初夸下的口,太子爷可是当了真儿。这儿也没外人,咱家就对你直接说吧,台子爷看上人家姑娘了,宫里几个爷们实在受不了太子爷的折腾,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这事儿还得着落到你头上,这儿是我攒的全部家当,一万四千两银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把人赎出来,人就先安顿在你这儿吧。”

    马永成说着无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银票,递到杨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圣意,现在对咱们几个爷们看顾得紧呢,我得赶紧的回宫去,事情就这么着了,你办妥了明儿到后宫门口,会有运水的小太监向你问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宫了。”

    马永成指挥着采买司的两个仆役抬着他出了门,一溜烟儿的又去了,杨凌握着那卷儿银票呆了半响,才求助地瞧向钱宁道:“钱兄,你看这事儿……”

    钱宁还不知道严宽被张延龄一脚差点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觉得事情有点儿挠头,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这事儿……既然太子爷发话了,需要钱某之处,杨大人尽管开口,要不……咱硬去赎人?”

    杨凌咬着牙跺着脚道:“好!就不信了,一万多两银子还赎不了一个人?……呃……对了,太子爷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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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三姝进门

杨凌忙把钱宁又请回屋里公商对策。他是锦衣卫不假,不过那张绣给他安排的是南镇抚司的职务,在京师只有柳彪、杨一清两个亲随,真要办案子可没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说钱宁是个狠角色,有这个地头蛇的帮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这事要不是有个寿宁侯府掺和在里边,钱宁办这点事儿易如反掌,不就是几个还没翻牌迎客的清倌么?就算是红遍京师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儿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谁敢那这事儿翻到台面上来替她撑场子?

    但是现在这事儿闹上朝廷了,要去讨人就得加倍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爷到现在连人名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是要去赎谁啊?

    幼娘听二人三言两语,已经知道相公是要帮太子赎买一个青楼**回来。她见相公和钱大人对面而趴愁眉苦脸,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欢了谁,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你说说那时的情形,或许能猜得出来。”

    杨凌回想片刻,说道:“那个严宽向一秤金强行索人,当时太子爷追去看热闹,严宽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来一位叫雪里梅的姑娘斥责了他一番,太子对她大为赞赏呢。”

    钱宁一拍软榻,软榻晃悠了两下差点儿翻了,吓得他赶紧抓牢了,然后呵呵笑道:“那没错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肯定是她了。”

    杨凌苦笑道:“好象未必吧,后来太子被严宽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给他一方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着人家的目光颇有情意呢。”

    钱宁恍然道:“着哇,美人情深,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殿下没经历过风月场面,突然有佳人呵护悲至,锦帕传情,怎能不为之意动神摇?那一定就是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说让你三日之内讨回那个严宽的买妾文书。这文书买下的便是这位唐姑娘么?”

    杨凌摇头道:“不是,严宽要讨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禁想起戏曲中这位美女的悲惨经历,依稀又似见到那位长发少女素衣如雪,宛然伫立于楼阁之内。恍若一幅古典仕女图般的优雅情景,杨凌说道:“三位姑娘中,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仪态最具风情,太子一直惦记着要把赎人文书还回去,现在又要我和严宽抢着赎人,莫不成喜欢的人就是她?”

    幼娘听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说来。这糊涂差使可没个着落了,难不成把三个姑娘都带回来养着?”

    钱宁一听,脱口道:“好主意,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是侯府和东宫在抢的人,另两个原本不相干,凭咱锦衣卫的名头儿要讨来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个还是三个就没区别了。三个全带回来,这一注无论怎么押都不会错,哈哈,走走走,我现在就去叫人,大人尽管出面讨人罢了。”

    钱宁对寿宁侯到底有所忌惮,反正杨凌正蒙圣眷,寿宁侯只要识相也不敢得罪他,还是让他出面才好,是以话里话外仍是以他为主。

    当下钱宁唤进家人吩咐几句,那家人领命急急去了,几盏茶的功夫,北镇抚司来了十多个人,都身着便服,这些人有的正在牢里折腾犯人呢,听说千户大人有命,换了常服便来了,身上还有股血腥味儿,端地是个个煞气逼人。

    钱宁还命人又带来了一具锦榻,铺得松松软软的,让杨凌靠握在上面,两人在十多个便宜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顺胡同儿。

    眼瞅着快黄昏了,百顺胡同寻芳客渐渐多起来,钱宁为了掩人耳目,在锦榻上加了罩子,就象一顶软轿。来到莳花馆,馆中的龟公倒也见过一些有身份的老爷藏头掩面地来逛窑子,可时辰这么早就来的倒头一回见,他匆忙地迎上来陪笑道:“几位爷,有相好的姑娘吗?要不要小的给您叫来几个瞧瞧?”

    领头的是钱宁的心腹,一位锦衣卫百户,叫关隆,他沉着脸道:“走开,爷要去后院儿,叫一秤金出来见爷。”说着一摆手,一行人大摇大摆直趋后院儿。

    后院中苏三、唐一仙、雪里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闲坐,因为喝花酒的雅客来的都比较晚,三个人懒懒散散的正在描眉画脸。

    寒里梅瞧见苏三懒洋洋的,不禁抿嘴儿偷笑道:“嘻嘻,姓严的已经乖乖的把文书还了回来,三姐还是闷闷不乐,莫不是……惦记上人见那位公子了?”

    苏三儿听了脸一红,瞄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说些什么?”,她黛眉一敛,幽然叹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严宽退了文书,一定是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这样的苦命女子?我只……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着她揶揄道:“可说地呢,担惊受怕了整三天,现在不用担心陪着那只大猩猩了,偏又牵挂起一个玉面公子来,那负心人儿又不肯来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断,身心疲惫呢?”

    这一来寒里梅也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还真是俊逸得很呢,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他年纪岁轻,可那眼神儿比起毛头小子却多了几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进他怀里。”

    唐一仙哼了一声,鼻子一翘道:“两个眼高于顶的丫头,一动了春心,就只故想着俊俏哥儿了,要是我呀,只愿嫁给当朝侍读郎杨凌杨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兴奋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呢,这样的男人,要是能嫁给他做妾,我连做梦都能笑醒。”

    苏三和雪里梅瞧她一副花痴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雪里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们这样的人,要是能嫁给那日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杨凌大人……我听礼部员外朗宁大人说,他抗旨之后,几百个大臣跪着要皇上杀他,皇帝就是不肯。结果礼部王尚书和内阁三公追到后宫,这些臭老头儿,嘿嘿。结果皇后娘娘对几个老头子发了脾气,才把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出来。”

    “那是天子近臣啊,当今皇上可宠着他呢,咱们哪有福气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呢?”说起杨凌,雪里梅的眼睛里波光流动,好似也醉了。

    苏三痴痴地听着,半响才叹息一声道:“算啦,两位好妹妹比我还会做梦呢,快打扮起来啦,一会儿又挨妈妈骂了。”

    唐一仙摇摇头不再发春梦了,她端起一个酒瓶儿来饮了一口,然后拿起红赫石染的唇纸染起了嘴唇。

    苏三瞧她又喝那东西,担忧地道:“一仙,怎么又喝砒霜?那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妙,伤身体的。”

    唐一仙不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点儿害处可好处也不少呀。”她摩挲着脸颊美滋滋地道:“你看我这脸蛋儿是不是白嫩了许多?客人都说我现在肤白如玉,一入庭堂满室生春,嘻嘻,等我夺了你玉堂春的名头,姐姐可不许生气呀。”

    苏三方要答话,只听院中一秤金能溢出一斤蜜糖地声音道:“哟,几位爷,这是打哪儿来呀,快请堂上坐着,不知道你们想见哪位姑娘啊?”

    雪里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人到了。”

    一秤金将那几个看起来精神,眼神儿都有点怕人的汉字领到堂屋,只见十几条大汉往门旁一立,那两顶软轿中的客人也不下轿,径被人抬进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觉得来者不善,瞧这模样儿这些人可不象是来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犹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汉吃人的眼神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唐一仙三个人打扮停当,等了半响还不见一秤金唤她们见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听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个姐儿都出来吧,有恩客替你们赎身呢。”

    唐一仙三人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抢步出庭,只见院中站着十多条面目阴森的大汉,双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这些大汉浑身透着股子嗜血的阴冷气息,叫人看了心里就毛毛的。

    三个小美女不知道将要伺候什么可怕的老爷,相互依偎着犹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进了一秤金的堂屋。

    钱宁半靠着软绵绵的锦榻,一瞧见这三个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两眼放光,他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的转了几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对一秤金懒洋洋地笑道:“好啦,老板娘是明白人。呵呵,不用哭丧儿似的,你该感谢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后有什么事找到我头上,我替你说句话,可是,你话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认出杨凌,马上千恩万谢的拍马屁,说他神通广大,严宽昨儿一早就让人退回文书,取了银子走了。

    钱宁一听寿宁侯服软了,立刻就硬气了,马上亮出身份,耀武扬威地要丢下俩钱儿就把三个女子赎买回去,杨凌见一秤金哭得可怜,听她说从小培养几个撑台面的清倌儿不容易,心中一软,不顾钱宁的阻拦,给她硬留下了一万两银子。

    苏三一进门瞧见软榻上坐着杨凌,满腔忧惧立即化作心花朵朵,开心的两颊飞红,那眼神儿再也移不开了。

    钱宁等一秤金在文书上恩了手印,笑嘻嘻地对门口的侍卫道:“去,招三顶轿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杨大人的府上去,呵呵,事儿办完啦,咱们走吧。”

    文书签定,今后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凭买主做主。与一秤金再无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着三棵摇钱树就这么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唐一仙三人被带到杨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明噪京师的杨凌,这一来连唐一仙都开心的不得了。象她们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个文士或官家买去作妾,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丑,那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杨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轻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种。简直成了她们眼中的唐僧肉,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好的归宿了,若能给他做妾,她们是千肯万肯,可是杨凌安排三人在厢房住下后,对她们将来的身份却只字不提,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凌其实也为难的很,太子也没说要赎谁,又没说赎了人之后怎么办,就这么往他这儿一丢,他能怎么办。

    暂时给她们个奴婢身份吧,里边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让她伺候么?而且这事儿现在又不能和她们直说,所以杨凌只好装傻,把三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也弄成了闷葫芦。

    她们满心疑惑的,可虽说是青楼出身,毕竟是姑娘家,难道还能厚着脸皮主动问他何时纳自己为妾不成?于是三个姑娘就这么在杨家不主不仆,不妻不妾地住了下来。

    杨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去宫城后门传了讯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侯到太子爷的话,“知道啦,没丢我人就好,替我照顾唐姑娘,有机会我会去看她的。父皇现在看得紧,六个侍读随身,奶奶的,王琼真是老匹夫!”

    杨凌听了太子爷不伦不类的旨意,苦笑不得地回到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打发剩下的两个女人,后世京戏《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没有啦,所以苏三嫁了谁,今后的命运如何,连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了韩氏父子就要来了,那哥俩儿也不知道娶了媳妇儿没有,要是还没有……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天呀……杨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瞧见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想起召韩家父子进京的事儿还没有告诉她呢。

    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就再瞒两天吧,到时候给幼娘一个惊喜。杨凌想到这儿贼笑两声,对幼娘道:“我问过钱宁了,不必急着去神机营报到,这两天在家养伤。住在西厢房的三位姑娘,叫小云好生照顾着些,千万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应了一声,想想不管怎么样那里边有太子爷喜欢的人,自家相公在朝为官,和她们处好关系至关重要,于是对小云吩咐一声,对几位姑娘的起食饮居小心照顾。彼此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又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整天闷在屋子里?一来二去的,幼娘和她们熟悉了,这才发觉她们和自己的想象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烟视媚行,举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十分招人喜欢。

    那时候大富之家对女儿的教养都没有青楼上心,只要上点档次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是清倌们从小就要接受的培养,教出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极其难得,所以名士才子往常风流之地寻找红颜知己。

    幼娘听说她们是自小儿被父母卖去青楼的,身世让人垂怜,心中大为同情。三个女孩子只道幼娘便是自己将来伺候的大姐姐,更是曲意逢迎,故意接纳,两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处得极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杨凌在家歇了三天了,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儿个一早就要去神机营报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炖好了老母鸡,见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厢房看望三个姐妹。

    雪里梅三姐妹习惯早起练功,现在虽然不用每日吹萧弹琴,练习歌舞,却仍起得甚早。幼娘一进门儿正瞧见苏三披着头乌黑秀发,正在练习舞步。雪里梅坐在镜前,乌发红颜,对镜梳妆,那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心中顿时羡慕不已。

    当初在鸡鸣驿时,她曾和马怜儿共处几日,马怜儿早起梳妆时仪态便是这般动人,当时幼娘瞧了就是自己也是女儿身,都觉得怦然心动,私下里极是羡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闺秀的模样,幼娘忽然想起昨日钱宁登门,错把自己认成丫鬟的事儿来。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儿越做越大,结识的人越来越有身份,自己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虽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举止仍不免带着些儿土气,要是能跟她们讨教些仪态行止,答对学问……

    幼娘想到这儿微微颜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艺,仪态端庄,姐姐却只懂得舞枪弄棒,看了你们真是好生羡慕呢。”

    唐一仙正在调配砒霜,听了韩幼娘的话,她丢了砒霜瓶子,跑过来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枪弄棒才好呢,看哪个登徒子敢欺负人,当头就给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艺,我把自己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给姐姐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长什么?”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长吹萧。”

    幼娘说道:“恩,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晓得能不能学会,妹妹且把你的萧拿给我瞧瞧,等相公醒了咱再学不迟。”

    唐一仙格格一笑,搂着她肩膀儿递了个媚眼儿,得意地晃着脑袋道:“妹子这萧技呢,是不用萧的,全凭一张嘴,姐姐要学,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赋了。”

    韩幼娘怔了一怔,不用萧的萧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己吹过的那羞人的“萧”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臊的要死:“这小妮子!这小妮子!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怎么这种事儿也能对人讲起的,还……还书偶数们技巧,可真的是羞死人了。”

    韩幼娘捂着发烫的脸颊,又羞又恼地跺脚道:“该死该死,唐家妹妹,你……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这……这也可以说得,可以学得吗?”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顾,奇怪地道:“怎么啦?怎么学不得了?好多人还夸我这功夫了得呢。”

    正在对镜梳头的雪里梅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猛的把梳子一丢,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苏三原本雪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她眼里溢着泪花儿,双肩抖动着忍了半响,忽地一头抢到炕上,拉过床被子盖住脑袋,一串沉闷的笑声从被底传了出来。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过来,这一来她的脸也象着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来,“天哪,幼娘姐姐,你说什么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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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参见参将

一阵萧声悠悠响起,时而润柔轻细,甘美而幽雅,时而飘逸,凄凄又切切,让人如痴如醉.

    韩幼娘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逢钻进去,谁知道这该死的丫头说的无萧之萧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无心之话,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闺房事都说给人家听了,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和她们相见?

    玉姐儿坐在床头双手撑着床沿儿,脑袋低着,嘴唇儿翘着,仍在苦苦地忍笑.雪里梅坐在旁边,轻轻用肩膀儿撞了她一下,悄声道:“别笑啦,小心幼娘恼羞成怒.再说了,前人之事,后者之师……哼哼,玉姐儿色艺双绝,不知道是不是更擅于这吹萧赏月的雅事呢?”

    玉姐儿顿时红了脸,她们虽然是清倌儿,可是久在欢场,这些隐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头瞧了幼娘一眼,见她没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里梅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唐一仙转眸见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纯心卖弄,呜呜咽咽的萧声渐隐,忽地有一只悦耳的百灵鸣叫着,声音忽远忽近,如同在枝头跳跃,高声欢唱。未几,远远近近百鸟鸣,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种种鸟儿欢鸣。旋即听得扑愣愣似是百鸟惊飞,那空灵深沉的萧声又复响起。

    杨凌听得一阵悦耳的萧声,悄悄起身着衣踱进院中,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萧声歇去,才鼓掌赞道:“吹得好萧!玉儿擅舞,雪儿擅琴。这一定是仙儿姑娘吹萧了?”

    只听屋里“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偷笑,然后低低切切一阵打闹,随即雪里梅、唐一仙和苏三拥着幼娘走出房来,几人脸上都红红的,一看见他几个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闪烁着显得很不好意思。

    杨凌瞧她们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正觉得有些纳闷儿,丫鬟小云从院外走了回来。一见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买的砒霜,药房里不肯卖呢,说要有郎中的方子,还要有地保的签押才行。”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疑道:“买砒霜做什么?”

    苏三插嘴道:“大人,仙儿向人讨了个洁肤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赔的,对身体极是有害,她都饮用了半年多了。劝也劝不听。”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姐多事,这方子不少人用着呢,也不见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杨凌听了大摇其头,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药,毒素在体内长期积累,十几年的功夫就会牙齿掉光,两颊内凹,象个老太太一般,而且脑子也会不好使了,变得傻傻的,你说值得么?其实要使肤色变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肠毒药呢?”

    唐一仙嘟着小嘴儿道:“人家知道啊,用东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叶煎汁洗脸可洁肤,可是效用不好啊,听说用龙脑、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么贵地东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过乡下樵夫帮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来好麻烦……”。

    杨凌想了想道:“你试过蛋清、蜂蜜么?如果有瓜果下来,还可以用黄瓜切片敷脸,很多……我听说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这个法子却不曾听说,好用么?那我回头就试试。”

    杨凌道:“当然管用,不过……那砒霜却得马上丢掉,再不可用了,那些东西十分伤身,姑娘本就丽质天生,何苦自伤自残来更换容颜。”

    唐一仙听他赞自己美貌,心中乐开了花,不禁点头如捣蒜,甜甜地笑着答应了。杨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听,只有以后注意了,他展颜一笑,又道:“这样才好,对了,你方才吹地那萧着实优美动人,可是怎么其中还有鸟鸣之声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卖弄起来:“杨大人,我这萧呀,是不用萧的……”

    她话未说完,韩幼娘忽然“啊”地一声,一把扯住杨凌道:“相公,给你炖的鸡汤也该好了,你还是趁热先喝一碗吧。”

    一个人丢人就够了,要是两口子一起丢人,那以后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韩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吓得提心吊胆,竟忘了唐一仙刚刚奏过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么会猜到那些东西上去。

    三姐妹见幼娘紧紧张张地把相公推进了屋,待她房门一关,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

    次日,钱宁派了轿子来接杨凌,送他去东安城北的东辑事厂见王岳。如今内官中范亭提督东厂,与锦衣卫均权势。苗逵掌御马监,统率护卫皇宫地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4卫营。

    提督京师三大营的内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是唯一一个地位犹在他二人之上的内官。王岳为人耿直忠厚,没有什么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还真的着实费了番心思,杨凌的职位低了不合圣意,高了朝臣又不满。最后还是范亭帮他出谋划策,紧急遣调一名参将赴大同人副总兵,给杨凌腾了个参将的位子。这种内部运作直接绕过兵部、吏部、内阁,待任命一下,他们想反对也晚了。

    杨凌进了东厂的门儿,在一名掌班地引领下步入府衙大堂,厅上高悬一块“白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胰式土案的故事。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督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杨凌慢腾腾地走进小厅,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监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满脸皱纹,看起来毫不起眼儿。旁边坐着一个太监,杨凌认得就是那日午门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东墙上头有个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对联横批是“精忠报国”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杨凌进了房间正要侧身施礼,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礼了。这位就是咱们王公公了,你两位还是头一次见,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后在好行走。”

    那老太监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嘶哑:“你就是杨凌啊?恩,瞧着是个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给咱了,皇宫里头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这儿来坐坐啦。一会儿让范公公陪着你去营里走一趟,咱家岁数大了,可折腾不起,新去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衬,范公公还给你们调了两个人随你军中听用呢。”

    范公公一脸畜无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杨一清那两个人,你也认得,人机灵,武艺又好,你带去当个亲兵,也称心些。”

    杨凌忙道:“是是,多谢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几分小心:“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帮我,还是安插眼线在我身边?柳彪这两个人隶属锦衣卫,他说调便调来了,看来这位范公公和张提督关系可不一般哪。”

    杨凌在对面椅子上小心坐着,抬头瞧这老太监,王岳佝偻着身子,眼窝深陷,和他说着话儿,时不时的还沾点儿口水涂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类的毛病。

    一位跺跺脚北京城地皮乱颤的大人物,竟是这么个风吹就倒地寻常老头子,实在太出杨凌预料,畏惧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说话有点儿罗嗦,说了半天也不过就是皇上眷爱,要尽忠职守不要负了圣意一类的套话,倒是范亭见老公公翻来覆去也没讲出什么来,趁他口干喝茶的功夫,给杨凌介绍了下营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离去以后,范亭便召了两顶官轿,领了百余名番子,陪同杨凌直奔神机营。京师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共近十万人,分别驻扎在北京四城。

    神机营驻扎在南苑,设营官一人,副将两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全营共计两万五千人。神机营的营官历来又京中王公担任,但这营观却是个虚职,有职无权,根本无权参与军务,是以军中大事又两位副将打理。

    神机营副将张春、六绍洪早听说这位少年得志地参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老于世故,早已设摆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这位东厂督主和御前红人,等着宣圣旨、授手印了。

    此时左哨营校场上旗番招展,全军肃立,将士们个个衣甲鲜明。阵前有十多匹骑着战马的将军,在靠近辕门的地方正在静静等待。

    一骑神俊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了,脑袋扑愣愣地摇了摇,马上的将军拍了拍马首,安慰着爱驹,然后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间马上一位全身披挂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铁铸般的将军懒洋洋地道:“鲍参将,我说咱摆这么大阵势做什么?”

    那位黑甲将军哼了一声道:“是鲍副参将,刘都司不要逾了规矩!”

    刘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鲍大哥,齐参将高升了,咱们左哨营除了你,谁还赔统领这五千健卒呀?听说这位新任参将是个书生,嫩的毛还没长齐呢,咱用得着这么看得起他么?”

    那位虎目黑须、威风凛凛的将军纹丝不动,盔甲上颊当,喉咙连他半边脸都遮了起来,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听了刘都司的话,他地眼皮子抽动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另一侧一个身材精壮的将军用鞭稍顶了顶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额头。焦躁地道:“就是嘛,这么甲胄齐全,好象圣上亲临似的,都快热死我了,我说鲍大人,你这小子什么来路啊。不用这么给面子吧?”

    “嘿嘿!”一个身材瘦削的麻脸将军晃着脑袋,盔甲上火红的流苏随风飘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么来路?你们几个也太无知了吧?我早打听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参将大人是太子侍读,据说和寿宁侯张家关系匪浅呢。前两日他为去寻医救治娘子,连皇上的圣旨都封辞了,可倒好,他把当今圣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没事儿。人家宫里有人呀,听说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气死人呐,咱们沙场征战,苦熬半生,人家刚他妈的钻出娘肚子,就一脚蹬到咱头上去了。”

    黑甲将军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喝道:“连都司,你给我闭嘴。”

    连都司听了他训斥,悻悻地一拨马头到了辕门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齐参将升迁,他老鲍还以为自己能顶上这缺儿呢,现在希望落空,就赶紧儿的拍人家马屁了,还真够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说道:“大人,这可未必呢,你瞧鲍将军那架势,象是夹道欢迎么?我看搞不好,他想给这位新任参将来个下马威呢。”

    连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乐子看了,我听说那杨凌虽是书生,可是刘大夏刘尚书都夸过他呢,最不济也是个赵括,这种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要和老鲍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脸的麻子都泛起了红光,这几天他四处打点,没少花钱,原指望老鲍升参将,他能混个副参将,想不到凭空蹦出个杨凌来,银子全白花了,心里正心疼着呢,要是鲍尽沈和新任参将斗起来,不管谁滚蛋,他不都又有了机会吗?

    一阵马蹄声响,张春、刘绍洪两位副将带着几十个亲兵,陪着杨凌疾驰而来。杨凌不敢坐实了,双腿紧夹马腹,褪部虚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势好似连马也不会骑似的,辕门口一众将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几十骑卷进辕门,校场上数千人马肃立,竟是人不语,马不嘶,寂然无声,显见平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杨凌目光过处,阳光下处处都是甲胄的烁然闪光,这京营配备极好,五千军兵人人身着重甲。

    张春、刘绍洪陪着杨凌驰马直奔点将台,拨马面向全军,张春手中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杨参将,你看这军中仪容如何?”

    杨凌见三军将士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根桩子一般,横看竖看一条线,简直比后世的阅兵意识不遑稍让,他欣然赞赏道:“大人治军有方,如此神兵,卑职在边军时真的是不曾见过啊。”

    张春听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马,蹬蹬蹬上了点将台,傲然一立,鲍尽沈等人早已经随着来到阵前,见状立即翻身下马,甲胄哗愣地走到点将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所部将士叩见将军。”

    张春向杨凌一指道:“本将刚接了圣上的织意,东宫侍读杨凌弓马娴熟,文涛武略,才堪大用,着实授神机营左哨军参将之职,你等上前见过了。”

    鲍尽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来,微微转身看了杨凌一眼,带着三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军官向杨凌走去。

    杨一清牵着三人的马匹站在点将台旁,柳彪随侍在杨凌身后站在点将台前,这时见左哨军众将要参见上官,柳彪不便跟着受礼,急忙的向旁一闪,避开了几步。

    鲍尽沈走到杨凌面前一丈开外,顿住了脚步,双手抱拳沉声道:“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全军将士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微笑着伸手去虚扶了一把,还没开口说话,笑容忽地凝结在脸上了,这一下还真的扶虚了,只见鲍大楚说罢,身形微侧,端端正正对着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军卒可不认得谁是新任参将,诸位都司还在犹豫的当口,他们见副惨将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着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齐动作,甲胄带动,只听“哗”。“铿”。然后轰然一声“拜见参将大人!”

    张春眼泡子都鼓起来了,他吃惊地道:“鲍尽沈,你拜的何人?”

    鲍尽沈更是一副吃惊模样,说道:“我奉大人谕,拜见新任参将杨凌杨大人哪!”

    张春听了又惊又恐,冷斥道:“你怎么知道他便是杨参将?”

    鲍尽沈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着标准的军中大礼朗朗说道:“我闻圣上旨意说杨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旁边那位弱不禁风,明显是大人的师爷,那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杨凌杨大人了么?”

    张春听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凌手举在空中,愕然瞧着鲍尽沈,见他眼珠一转,藐视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满是讥笑之意,杨凌顿时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鲍尽沈片刻,待面上的惊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复了平静,忽然满面春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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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再失一局 ++

杨凌笑呵呵地缩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鲍参将走去,神色间并无愠意,方才忽然被鲍尽忱戏弄了一番,杨凌心中的确又羞又恼,不过他也明白空降部队一向最容易招致原班人马的反对,况且杨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对了眼儿,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窜到这位将军头上。

    想到这里,杨凌便心平气和了,对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将军充满敌意的举动,不免有种怜悯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鲍参将,把着他的手臂缓步向点将台上走,边走边对张副将道:“大人,怨不得鲍将军误会,圣上恩宠,所以颇多赞誉之词,杨凌年未弱冠,气质风度本就比不得鲍参将戎马半生的威风。”

    张春见他有意和解,暗暗松了口气,他瞪了鲍尽忱一眼,转首对杨凌干笑两声道:“这厮是个莽撞人,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倒是条好汉,但却没有识人之明,才闹出这误将冯凉的笑话,杨参将今后与他为袍泽,可要多多担待了。”

    鲍尽忱见杨凌拿他的戏弄毫无办法,心中正在得意,听了张副将的话,心中十分不悦,他一向自视甚高,虽然知道张副将是一番好意提他开脱,仍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肩膀一抖,刷地甩开了杨凌的手。

    张春见他官迷心窍,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脸色一变,神情间溢起几分怒意。杨凌见这位鲍参将这般不识抬举,当众再次折了他的颜面,心中有些愤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转身向张副将走去,与他比肩而立。这一来,鲍尽忱独自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全副披挂。直愣愣的忤在那儿。倒似成了他的亲兵护卫。

    杨凌向张副将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鲜明的劲卒肃然伫立,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杨凌目光一扫,只觉得这些兵卒虽然队列整齐,衣甲鲜明。瞧起来威武无比,却总象是少了一股气势。

    他忽然想起鸡鸣驿驻扎的边军,那些人虽然痞里痞气的,一旦列队而战,却是煞气冲天,那种往来纵横,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是战场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气概,而这些人站得虽然笔直,队列整齐无比,却明显少了那种虎虎生气。

    杨凌微微一笑,目光随意地向柳彪一扫,说道:“柳彪,杨一清,台前听令。”

    杨一清马僵丢给张副将的亲兵,匆匆走到台前,与柳彪一起单膝跪地。杨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亲随,本将今日任职神机营左哨军主将之职,你二人今后也入军中,为我亲兵!”

    二人抱拳施礼道:“卑职遵参将大人谕!”杨凌点了点头,跨前一步,面向全军战士,却不唤他们起来。

    鲍尽忱方才故意装做认错了人。领着全军将士向柳彪大礼参拜,借辩白之机狠狠羞辱了杨凌一顿。可这时较场内数千人肃然而立,他刚刚拜过的人却跪在杨凌面前动也不动,鲍尽忱

    见了心中又羞又恼,只觉得杨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紧攥双拳,狠狠地瞪了杨凌一眼。杨凌拂了拂衣杉,负手而立,提起调门朗声道:“诸位左哨营的兄弟们,本将新来乍到,和大家还不熟悉,说点什么好呢?恩……如果非要站在这儿故作亲切地和大家唠家常,杨某可有点儿装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这位文书出身的将军,开场白竟是这么几句话,不由得轰然大笑,原来被众将约束的紧张气愤一扫而空。

    杨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等声音渐渐小了,抬起双手虚按了按,继续说道:“劳动全军将士搞出这么大的举动来,是欢迎本将就任,杨某受宠若惊啊,说起来无非就是彼此认识一下嘛,那我就在这儿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杨,叫杨凌,曾任鸡鸣线驿丞,詹士府侍读,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机左哨营主将,出次见面,杨某向全军将士们问好了!”

    杨凌说着双手抱拳一缉,台下五千官兵见大将军抱拳行礼,顿时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纷纷说道:“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双手抱着拳,凛凛地目光从几位都司脸上缓缓掠过,满脸麻子的连得绿连都司见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壮肥胖的彭都司还在左瞧右瞧,见连得绿跪了,忙也跟着跪了下去,抱拳施礼道:“末将参见杨将军!”

    刘都司见他两人都跪了,犹豫着看了鲍参将一眼,也跟着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后边的几位将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张春站在杨凌身侧,冷冷地瞪了鲍参将一眼,鲍尽忱尽管敢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地戏弄杨凌,毕竟可以藉日认错了人。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两位大营的副将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抗命,略一犹豫,鲍尽忱

    只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杨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后的动静,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为将者,要统兵练兵。这个统字,就是令出一门,令下如山。这个练字,既要练弓马武艺,也要练军纪号令。这,就是本将上任,首先要晓谕全军的将令!”他顿了一顿,高声道:“左哨子营三司将佐何在?”

    连都司听这位东宫侍读进士说话语气果决,并不象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心中已经起了畏惧之心,闻声疾道:“左哨军第一司连得绿听令!”

    其他几位将佐也一一报上官衔姓名,杨凌听罢把手一挥,喝道:“三位都司各领本军,明日辰时三刻较场集合,本将在此点兵!中军官留下,其余人等现在可以散了!”

    刘都司迟疑着向点将台上看了一眼,鲍参将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脸色。三位都司相视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领本军退出较场,一时间走得空空荡荡。鲍参将本想尽集三军,先给杨凌来个下马威,想不到杨凌下了个套儿,让自己跪在这儿,三言两语把人都打发走了。一时咬得牙齿格崩直响,脸儿都气黑了。

    杨凌转身,好象才看见他似的,连忙的将他扶起来,满面春风地吩咐中军官准备酒筵,要与副参将一齐款待张春等等几位大人,以尽地主一宜,鲍尽忱

    听了再也隐忍不住,忧心冲冲地一抱拳,大声道:“诸位大人。卑职身有不适,今日杨参将就任,卑职不得不抱病迎接,这酒筵却无服消受了,鲍某先行告退了,失礼!”

    说完他也不待杨凌回答,抱拳后退三步,霍地一转身,瞪瞪瞪下台去了。张春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杨凌这个参将是皇帝钦点的,将来的前程绝不只于一个参将,连这点眼立都没有,你还妄想坐上主将的位子?

    只是……鲍尽忱

    在军中资历甚老,颇有些对他俯首听命地官佐。真要狠下一条心来和杨凌拧着干,这两个人一个是军中老将,身受众望,一个是御前新宠,得罪不得,自己夹在中间,以后可就要头疼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担忧地瞧了刘绍堂一眼,只见这位第二副将也苦着脸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叹,同时大摇其头。

    …………………………………………

    辰时一刻,杨凌在柳彪地帮助下顶盔挂甲,肋下悬剑,出了参将大帐。

    杨凌听钱宁说过,这些年国家安定,除了北疆,战事并不多,京师三大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是以军纪松弛,京营地主将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长驻军中的,反正往返城中与南苑的距离马程并不远,他本想着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进大营,鲍参将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杨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天晚上变遣派柳一清回城一趟,将自己驻在军营的消息知会了幼娘。

    杨凌这时仍未将鲍参将的无礼放在心上,官威久而存在,毕竟自己才是军中主将,时日久了声威自然崛起鲍尽忱地影响就会慢慢减弱,只要他现在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这事儿还是打个哈哈揭过了的好,两人共掌左哨营,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闹得他过分。

    此时较场上连得绿的第一司一列队整齐,等候参将大人检阅了。这个麻子历来笃信关情不管官儿大小,送礼却要跳着级送。只比自己大一级的官儿,就算舍得花银子他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过这免费的交情却不妨卖给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来穿戴整齐在较场上侯着了。

    第二缉彭继祖的人正慢腾腾地向较场集合着,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闹,瞧见参将大人顶盔挂甲,领着四十多名身着黄铜锁子甲的亲兵进了较场,不仅噤声起来,赶紧的走进队列。

    杨凌往点将台上一站,配上这套明光铠,还真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只是这铜盔、战袍、护镜、战裙、战靴组成地明光铠族有四十多斤,杨大将军威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杨一清扶着,他上马下马都嫌费劲儿。

    杨凌扶剑四望,又抬头看看天,扭头向柳彪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彪低声回道:“大人,已经过了辰时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时三刻了。”

    杨凌点了点头,目光飘向较场一角,那里本该有第三司的军队,但现在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台下的彭继祖和连德绿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形,两人凑进了切切私语,偷偷观察着杨凌的反应。

    这位参将大人昨儿可是说过令出一门,令下如山。如今马上辰时三刻,第三司炮营的刘士庸一兵一卒都未到,倒要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如何下台了。

    杨凌真的怒了,他攥紧了剑柄儿,一双剑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刘士庸一人既无胆子,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鲍尽忱主使无疑了,昨日看现场几位将佐的表现,他就已经瞧出那位刘都司和鲍参将眉来眼去的彼此关系非浅,想不到这位鲍参将昨儿当着两位神机营副将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杨凌压抑着怒气,眼角偷偷瞟了站在点将台下的亲兵队长一眼,不知道这人是否也是鲍参将一党,若是待会儿过了时辰,我派他去执行军法,擒了刘士庸来见我,他会不会听命呢?杨凌现在能确信可控驱使的只有杨、柳二人,想要振起军威,也嫌底气不足,心中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会儿,杨一清悄声道:“大人,马上辰时三刻了。”

    杨凌吁了口气,放松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见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马肃然而立,无数杀洋井都紧盯着他,杨凌的眼皮跳了跳,缓缓望向辕门去,正要下令亲兵队长执行军法,就听远处人喊马嘶,顷刻间一骑白马泼啦啦冲进辕门,大呼小叫地道:“都给我快着点儿,马上列队集合!”

    杨凌一见他不禁怒火骤然,忍不住大喝一声道:“刘士庸,本将要你辰时三刻较场集合,何故来迟?”

    刘士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礼道:“回参将大人,大人下令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卑职片刻不敢耽误,现在正是辰时三刻!”

    他头也不抬,高声说道:“第三司全营人马一千五百人,除了三人生病外,其余全部带到,请大人检阅!”

    第一、第二的人马早已经静立台下,这第三司人马一到,人喊马嘶,鸡飞狗跳,顿时踩踏得有半个月没下雨的较场尘烟四起,杨凌瞧他军中有些个兵卒四处乱窜,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样,气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这些官兵天天都要点将操演,岂有找不到自己的站位的道理,那几个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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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佛也发火


杨凌仰天打个哈哈,连连冷笑道:“刘都司带的好兵,果然辰时三刻来集合了。”

    刘都司一脸桀骜不逊地道:“大人将令如山,既然说辰时三刻集合,末将自然是不敢迟了,可也不敢早了。”

    杨凌与他挑衅的目光一触,心中忽地一震,意识清醒了过来。刘士庸神情间毫无惧色,分明是抓着了自己的语病,今日若想按军法治他的罪,他必以执法不公抗命上告,这般一闹,牛皮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全军上下还有何人敬畏?岂不正岁了他们的意愿?

    杨凌按着剑柄,连吸几口大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站在台上一言不发。刘士庸见他语塞,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们没个规矩,末将回本阵整理队伍!”

    他翻身上马赶回第三司,手中马鞭挥得呼啸满天,大声叱喝道:“参将大人有令,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尺了鞭子伺候。”

    其余两司的军兵见他赶羊一般的耍宝,不禁都纷纷窃笑起来。杨凌冷笑着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较场,任由刘士庸耍宝。刘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已经被整治的威风扫地,灰头土脸了,这才约束好队伍,一本正经地奏道:“启禀参将大人,左哨军第三司集合完毕,请大人示下。”

    杨凌恍若没有听到,自顾瞧着台下的中军官问道:“中军,鲍参将何在?”

    刘士庸抢着道:“卑职正要启禀大人,鲍参将昨儿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发的重了,着卑职向大人告假呢。”

    杨凌瞧了他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刘士庸看了心里一惊,暗道:“我是不是玩过火了。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杀的,真能把事情闹大让他灰头土脸地走人么?”

    他提着小心,只听杨凌若无其事大说道:“这倒是了,昨日便听说鲍参将患了病,本将刚刚到任,诸事忙碌。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他呢,一会儿演武散了,刘都司陪我去看看鲍参将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演武,军中将士甲胄齐全,为何手中却没有兵器?你们平日演武都是如此么?”

    连得绿在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机营接近皇城重地,恐惊了宫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时才动用火器。将队伍拉进山中训练,平素演武只演阵法,队列什么的。”

    杨凌昔日见过边军的火攻队,那种乌合之众的打法着实惨不忍睹,自从得知调任神机营后,苦苦想了半响后世练习兵之法,以及在当前火器的技术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击速度。

    火器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客星便是敌人的骑兵,如果能将三段式和三列式射击法教授给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骑兵,必成一枝奇军。这时听了连得绿的话,他不禁皱眉道:“神机营以火器见长,每个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练使用枪械?司库官,去取枪械火炮来,全营开拔,本将要入山训练!”

    司库官躬身道:“大人,火攻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绶再能取出,请大人颁下手谕,再者,火药炮弹等物由鲍副参将掌握,没有他的令符也是动不得的,您看……”

    杨凌听了缓缓后退两步,坐在亲军安置好的帅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暂时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属平素是怎么训练的,今日照旧吧。”

    刘士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其余诸将看向杨凌的目光都失了几分敬畏,多了些鄙夷。杨凌若无其事,只是用心观察三司操练各自部属。

    神军营平素的训练就是队列行走,排演阵法,一套套早已经练的滚瓜烂熟,倒真是极为熟悉,队列走得可以媲美仪仗,那阵法演起来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来来往往,花里呼哨,看得人眼花缭乱,颇具欣赏价值。

    这些穿着重甲的官兵队形走得漂亮,各种阵式的转换更是巧妙无比,加上身着重甲,脚下沉重,举止间铿锵作响,在较场上闪转腾挪,尘烟四起,看得人热血沸腾,一眼瞧去还真象一只虎狼之军。

    杨凌瞧在眼中,想起当日鸡鸣驿下和葫芦谷中乱军厮杀的场面,两相一加比较,顿时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表演检阅固然好看,可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看得无论至极,但身为住将又不宜离开,只得坐在那儿耐心等三司演武完毕。演武结束,杨凌立即带了亲兵,随刘士庸一齐驰往鲍参将地营帐。刘士庸见他神色随和,还道他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故此来向鲍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渐消。

    鲍参将的营帐在大营最里边,是倚山而建的一个四合院儿,门口有四名亲兵站岗。杨凌随着刘士庸进了鲍参将的卧室,只见鲍参将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头上搁了一条毛巾。

    刘士庸道:“鲍大人,杨参将听闻你卧病在床,特来探望。”

    鲍参将见了杨凌连忙作势要挣扎下地,口中连声道:“一点小病罢了,怎敢劳动大人您呢。卑职这几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实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点兵演武,观我军威如何呀?”

    杨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将半掀开的被子替他盖好,微笑道:“宁大人和鲍大人带兵有方,军威严整,本将是大开眼界啊。呵呵,本将听说鲍大人病了,本该马上就来探望的,可是三军齐集较场,不好晾在那儿,所以过来的晚了,鲍将军莫怪呀。”

    鲍参将趁势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还是军中事务要紧。大人年少有为,咱们左哨营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趋壮大,末将老了,实在是没什么了。”

    杨凌淡淡一笑,瞥了刘士庸一眼道:“本将毕竟是文人出身,不知道军中规矩,要向老将军讨教的东西多着呢。这不,我昨儿个吩咐三司今日辰时三刻较场侯命,结果一时有欠考虑。说成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刘都司准时而来,还被我误会,把他训斥了一顿,本将现在想起来还惭愧得很呢。”

    鲍尽忱吃地一笑,看了刘士庸一眼,乐呵呵地道:“大人这样说也不算说是说错了,呵呵,不过……演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迟了就迟了,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这些兵痞呀,用不着太讲较的。”

    杨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将扶持协助,军中上下一体同心,还何须烧什么三把火呢?所以老将军可要快些好起来呀,虽说军中没有战事发生,可平素的杂务,本官一时还处理得焦头烂额呢。”

    鲍尽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宠青睐。岂会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呵呵,太过自谦了,这两日军中无帅,我只得强自支撑,现在杨大人来了,我总算可以好好静养了,军中诸多事务,都要请杨大人多操心啦。”

    杨凌立即起身道:“应当的,应当的,既然鲍将军病体未愈,那就好生静养,军中的事情也不必过于牵挂,本官这就告辞了。”

    杨凌走到门口儿,吸了吸鼻子,嗅着屋子里一股地酒味儿,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丢下鲍尽忱和刘士庸愕然相对。

    …………………………………………

    “柳彪,你马上赶回锦衣卫,如果张大人回了天津卫,就去找钱宁钱大人,再去东厂面见范公公,请厂卫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点鲍参将喜欢吃的作料儿。一清,走,咱去找中军官聊聊。”

    “胡中军,本将刚刚上任,对原来正副参将的职司还不太明白,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

    “好!本官晓得了,鲍参将卧病在床,不能劳累,本将责无旁贷。书记官,记下了,从今儿个起,军中大小事务概由本官接管,粮草,军资尤为重要,没有本官印绶不得支用。借支钱粮的,迎来送往的花销没有本官签字,不管是谁,概不销帐。另外,明日就是发饷的日子吧?第三司的军饷暂不要发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诉状了,说第三司有几个哨长把总冒领饷银,待我查明之后再说吧。”

    “这些下级小的,冒吃空饷,败坏军纪,必须严加管理。今后什长以上的军官升迁调动,必须本官点头,否则概不生效。”杨凌冷笑着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今儿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请连都司。”

    那个彭大胖子不是喜欢做墙头草么?好,那就先在墙头上晾着吧,省得上赶着不是买卖。

    中军官暗暗拭了把汗,这位文质彬彬的参将大人厉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鲍参将给剥光了,以前也见过军中将领彼此勾心斗角的,都是到处收买人心,建立人望,时不时的还要较量一番武功,谁用过这么阴损的招儿呀。

    中军官负责军中内务,京营地内务官可是费差,今日见识了杨凌的手段,这位胡中军生怕杨凌大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再不辞辛劳的把自己的营生也抢过去亲自干,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请放心,卑职马上通知鲍大人,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杨凌听了眉头一扬,冷声道:“不是说了鲍大人卧病在床,诸事不必请示了么?本官的话你也不听?”

    胡中军慌了,连忙道:“大人误会了,我说的鲍大人,他不是鲍大人,不是,我说的鲍大人,不是鲍副参将,是他的堂弟,左哨军采办观鲍尽忠鲍大人。”

    “哦?”杨凌眼睛一亮,马鞭在掌中轻拍两下,才呵呵笑道:“军中采办官?那咱们大营五千官兵吃用开销都是他负责采买了?‘

    第二日,东哨营发放饷银,第三司官兵一角银子也没领到,该司的官需官得到的口讯儿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纸包了石头丢进参将大人的卧室,举报第三司有几个把总虚报,冒领军饷,所以第三司的饷银要袋总兵大人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发下。

    军需官被刘士庸一通臭骂,又跑去追问参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查个明白……参将亲兵柳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参将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顿营务,因为今儿一早参将大人的早饭里居然吃出个死蟑螂出来,参将大人为此大发雷霆,主将的饭菜都这般模样,那普通士卒还是人吃的东西么?所以爱兵如子的参将大人正在查办军中的采办官呢。至于查空饷的事儿,回去等候小弟便是。

    杨凌真的怒了,五千军兵众目睽睽之下,一再戏弄三军主将,真是佛也发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准备承担相应的责任吧。杨凌没带过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两件花丝,一个人事权,一个财权。限制住了这两样,什么资历,威望,德高望重,都纯属扯淡。当兵的没有饷银可拿,他还管你是老几?当官的跟着你没前程,肯继续傻冒的也不过。

    采办司里,鲍尽忠直着脖子冷笑道:“参将大人,五千条壮汉呐,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进去多少棵呀?哪有那么多清楚的帐目?再说那些肉食,大人们签了条子就来支用,诺!”他扯过一个大麻袋,指着里边乱七八糟的帐本道:“下官每日采买,往返就得好几趟呢,身边人手又少,会记帐的压根儿就没几个,能算明白的更没有了,这流水帐谁理得清楚呀?反正下官是没有贪墨一分银子,大人不信,尽管去查好了。”

    杨凌瞧着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贷的流水帐,也不禁头痛,取了人事权财权固然可以压制鲍尽忱的霸气,但却不能剥夺他掌管军械的权利,枪,火分离,是皇家彼此牵制的手段,要想让他乖乖服软,从此言听计从,配合他的练兵计划,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贪污军饷的证据,还怕他不乖乖服帖吗?可这些帐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楚啊?

    杨凌正在发愁,中军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叫道:“大人,你的兄弟来军中探望,下官不识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进营来,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杨凌一怔,莫非是东厂或者锦衣卫又派来一帮只会喊打喊杀的刽子手来帮忙了不成?他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杨凌踢了踢那个大麻袋,说道:“鲍采办,你不用嘴硬,这三袋子东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这儿看着,本官先去辕门看看。”

    半人高的辕门栅栏站着几名兵丁,外边还有七八个人,杨凌老远就看见那个身材魁梧结实的大汉就是岳父韩林,岳父寻到这儿来了,不消说,幼娘一定也来了,杨凌喜得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马如飞,驰至辕门口一勒马僵,高声喝道:“快快打开辕门。”

    几名兵丁扭头瞧见参将大人到了,连忙翻身拜倒,齐声道:“参见大人。”

    这时只听栅栏外一声娇嫩的惊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将军!”

    杨凌定睛一瞧,见说话的是个握着折扇的小书生,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一袭青绸衫,头戴公子巾,唇角一颗每人痣,那模样儿比漂亮女子还要娇悄三分。杨凌只觉得这少年的模样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两眼,忽地惊叫一声:“是你!?”

    那小书生方才只瞧见他侧面,见这位顶盔挂甲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正瞪着一双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见他转过脸儿来,不由惊喜地指着他叫道:“啊!是……是他!”

    杨凌这时才瞧见那小书生身旁一水儿还站着三个公子,两个俊俊俏悄,粉粉嫩嫩的穿着浅紫色书生罩袍,旁边那个却是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紧腰窄袖袍,喜眉笑眼,丽质盈盈,可不正是韩幼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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