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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293 京中风云
    沪县是小座小县城,不但县中的驿署甚小,县主家的宅子显然也绝对入不了京官的法眼。

    所以朱盼盼夫妇别出心裁,干脆以竹林为家,请杨凌住在这竹影婆挲、碧柔如海的地方,自然之美足以弥补豪绰之不足,杨凌进屋满室清香,出门满眼碧绿,也确实很喜欢这里。

    他的房子以竹篱为院,一行三间的竹屋,有卧室、书房和洗漱沐浴的地方。

    杨凌坐在内木外竹的精美浴桶里,抓了把青盐和茶叶撒在水中,荡了荡清波碧水,惬意地闭上双眼,枕着桶边的洁白丝巾,悠悠叹气道:“这要是在家里就好啦,让玉儿给我按摩一下,更舒坦。”

    说到这儿,忽想起高文心那双柔荑玉手才是此道行家,仅凭一双手就能让人舒泰如仙,杨凌更加眷恋起高老庄的侯爷府来,那里是自已和幼娘一点点营造起来的,如今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只有在那里,才是自已最放松的时候。

    停了片刻,他才道:“说吧,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我都遇到过了,现在反而习惯了。汉超,不用那么紧张,无论皇帝还是权臣,只要你高高在上,是人上人,就一定有人想把你掀下来,呵呵,这趟巴山蜀水之行,我压根就没想过太太平平,遇到什么事了?”

    伍汉超苦笑道:“大人。您不急,卑职可是重任在肩呐。方才我在林中巡视,惊觉有人窥探,此人武艺之高,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事不可为立即遁逸。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审时度势,心机更是不凡。”

    “哦?能令汉超如此推崇,那是一定十分了得了”,杨凌动动眉,睁开眼道:“如果是我,能在他手下走几招?”

    伍汉超愣了一愣,直言不讳地道:“大人天姿聪颖,根骨奇佳,实是学武奇材……”

    杨凌摆摆手道:“行啦行啦。咱哥俩就玩虚地啦,我那两下子我知道,你实话实说吧。”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咳咳,一招。”

    “嗯?”杨凌瞪了伍汉超半晌,才道:“我就这么差劲?”

    伍汉超解释道:“若是堂堂正正地比武过招。大人能撑十招。要是玩命,对方必然一出手就是绝招,大人习武时日尚浅,功夫火候不足,比斗经验太少。对手还擅暗器,所以……”

    杨凌脸皮子一阵抽动,说道:“那个……不要说了。回头梅花袖弩给我准备两筒,还有,给我弄条皮带,把阿德妮送我的那柄火枪从箱子里翻出来,我要佩上。”

    伍汉超忍住笑道:“是,要不要再备件软甲?”

    “要!”杨凌恨恨地道:“我要全副武装!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伍汉超见杨凌快要抓狂了。连忙按抚道:“大人放心,卑职必定不离左右,时刻保卫大人安危。”

    杨凌静了静,忽然幽幽地道:“呵呵,我也就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有时候,人是不能和命争的,尽心就好。在遥远的异国,曾经有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喝奶时被一根羊毛呛死了。还有一个更倒霉,他走在路上,从天上掉下一只乌龟,把他给砸死了,只因为他是秃头……汉超,你知道吗?此次来四川,我真的有点害怕,总觉地会有什么大凶险,可我不能不来。如果……我真的死在这儿,那也是天意,你不必内疚,到那时,就请你做我儿女的师傅吧,教他们一身好本事,帮我……帮我照顾他们。”

    伍汉超见杨凌神色肃然,不象是讲笑话,正苦思不解乌龟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恰巧砸死了一个人,秃头和死亡有什么必然联系,忽听杨凌说出这样类似托孤的遗言来,不禁悚然道:“大人,你……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凌轻轻摇摇头,岔开话题道:“没有查清他的身份?”

    伍汉超摇了摇头,杨凌点点头道:“如此看来,泸县县主夫妇、本地县令还有那几位才子,应该没有可疑了。我就在他们其中,想查我来的目的,实在没有必要安排个人鬼鬼祟祟的而且还摸不进来。如果想杀我,更没可能在他们自已家里动手。”

    他想了想道:“没办法,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目的不明,人又找不到,只有等他再次出手了,小心些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负担重重。”

    伍汉超应了声是,这时刘大棒槌探头进来,粗着嗓门道:“大人,柳大人从成都赶来了。”

    杨凌喜道:“柳彪来了?快让他进来。”

    伍汉超知道柳彪必有机密要事禀报,忙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正碰上柳彪,伍汉超含笑侧身,两人打了个招呼,待柳彪进了房间,才闪身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柳彪兴冲冲地走上前,说道:“大人,卑职可想死你了。”

    杨凌打趣道:“想就想吧,死就不必了。呵呵,秘密赴蜀已经几个月了,调查可有眉目?”

    ******

    伍汉超退出房去。见宋小爱按着刀还在竹林中等他,便走了过去。

    宋小爱问道:“大人说什么了?要不要派人四下搜索,再通知当地官府注意过往行人?”

    伍汉超摇头道:“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留下供我们搜索地痕迹?大人的意思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摸清敌人来路和用意后,再来个后发制人。”

    宋小爱摸索着下巴,狐疑地道:“咦?不愧是你们武当弟子,怎么和你教我那套剑法时说的剑诀意思差不多?”

    伍汉超急忙紧张地四下看看,竖指道:“嘘,别乱讲。我教你功夫的事,千万说不得,武林大忌,武林大忌!”

    宋小爱撇撇嘴,脱口道:“老公教老婆。天公……呃……”,她一言出口,顿觉不妥,不禁窘的红了脸蛋。

    伍汉超也有点尴尬,他忽想起方才那个谜团。忙解围道:“对了,汉人典故中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走在路上,天上掉下只乌龟砸在他脑袋上,把人砸死,你们那儿听说过吗?”

    宋小爱摸摸他地额头。问道:“你发烧了?怎么说胡话呀。”

    伍汉超干笑道:“我听大人说地,我看他不象说笑,那么应该是有这回事的。”

    宋小爱恍然道:“哦。是大人说的呀,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大人才高八斗,学贯古今,中外诸国,包罗万象,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伍汉超吃味地道:“大人有你说地这么好吗?这还没到成都呢,你就诸葛亮附体了。”

    宋小爱捂着嘴吃吃笑,用肩膀亲昵地撞撞他的肩膀。莞尔道:“干吗呀你,吃醋啦?嘁,还大男人咧。”

    两个人在外边打情骂俏,里边柳彪已把在成都调查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总之,四川看起来并非象京中传说地那样太平,百姓也并非安居乐业,不受欺凌。这里部族众多,时常发生战乱,虽然没有搞的太大动静,不过从没就太平过,只是骚乱都被地方官府及时镇压了下去,地方官为了政绩不免要报报太平。至于百姓们,蜀王府经营一百多年以来,已经兼并占有了全蜀十之六七的土地,百姓大多是佃户,是要靠王府吃饭地。所以目前虽未察出蜀王谋反的迹象,不过如果蜀王想反,倒是能够马上把全蜀的百姓召集起来,因为这儿的百姓等于全是他的家丁。所以他当然不在乎调来个指挥使,迁调些军官,这可不能表明他没有反意,当地卫所官兵,尤其是中下级将校,可全是在这儿住了一百多年地本地人,已经完全蜀地化了……”

    杨凌赞赏地道:“你能这么想,可比以前精明多了。不过单凭这些也不能证明蜀王有反意。蜀王在诸藩王之中素有贤名,这可不是沽名钓誉,只不过任何评价都要看是谁来评,从什么角度评。在例代帝王眼中,蜀王安份守已,忠于皇室。在朝中官员眼中,蜀王不干涉政务,不贪腐淫糜。在文人墨客眼中,蜀王修桥补路,开办民学,这样地人,当然就是一个好藩王。你还指望既然称为贤王,就得天下为公?就得把全蜀百姓当成自已的家人?呵呵,那自然不可能。”

    他想了想道:“蜀王生病可是真的?”

    柳彪道:“是,是一种怪病,请了许多名医也治不好。不象装的,卑职曾经派人向他聘请过地郎中,还有青羊宫的道士侧面打听过,说法全都一致,一个人要装病该越少人接触才越易隐蔽,没有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不过卑职大胆猜想,东厂既然有过蜀王欲反地记录,现在却全然没了动静,除了东厂所了解的消息不实之外,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蜀王得了病,这才打消谋反的念头?”

    “万事皆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堂堂一个藩王,而且是最有贤名地藩王,朝廷便什么动作也不能,查吧,总得查了再说。这事急不得。你既从成都来,了解京中情形吧,那边如何了?”

    “是,消息闭塞乃厂卫之大忌,一条及时的消息可抵百万雄狮、可抵黄金万两,这是内厂成立之初,大人亲口训示的话,卑职怎么会忘记呢?”

    柳彪笑道:“卑职在成都,与京师联系一直密切,大人刚刚启程往西。成大人便吩咐京师消息重心移往成都了,卑职这里正有京中焦大学士传来的亲笔信要交给大人,只因卑职一进门便谈起蜀王消息,倒把它耽误了。”

    柳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杨凌。

    杨凌从浴筒边抓过一块大毛巾擦净了手,验过火漆无疑,这才撕开来静静地看起来。

    焦芳信中,详细叙述了杨凌离京后几个月发生的情形,对目前朝廷政局做了详尽的分析。从信中看来,这位焦阁老已经焦虑万分、六神无主了。

    京中几大势力,分别是杨凌派、刘瑾派、元老派、中间派。朝中文武官员、内外臣子基本上全部依附于这四大派系。

    杨凌一派牢牢控制在手里地是军队系统和特务组织。刘宇掌管着兵部,杨凌在军中影响日深,现在已经取代刘大夏,成为军中灵魂人物。三厂一卫方面,明里对刘瑾敷衍了事,内里则根本就是唯杨凌马首是瞻,这一点刘瑾也心知肚明,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把握和杨凌正面决战,这些人只要不拖他的后腿。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刑部、户部、工部等衙门里,杨凌安插了一些人,这些人不算能决定一个衙门行止的决定力量,只能算是一些耳目,方便办些事情而已。在内阁里,则是焦芳与之呼应。

    刘瑾一派,掌握的是内廷和吏部,表面上看来,他的力量在杨凌之上。因为他掌握内廷,控制着百官的奏折和皇帝与百官之间的联系,间接等于控制了朝政。

    通过张彩控制吏部之后,刘瑾手握天下官员迁降大权,官员的注册、定级、考核、授衔、封赏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谁想升上去,都得求到刘瑾门下,权势更上层楼,这就是刘瑾不惜与李东阳、杨廷和妥协,让出其他几个衙门官职的原因。

    元老派地势力是科道。和刘瑾负责捧人恰恰相反,他们是专门负责往下砸人的。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是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翰林院,也就是法律监察系统和宣传喉舌。

    这一派看起来没有实权,手下的官员要么官职极小,甚至才六品七品,要么全是些闲职,平时吟吟诗、作作画,一年也没个人登门拜访,请托办事。

    可是你不找他,他可以找你。这些人虽然官不大,但是七品也能弹劾一品,极具政治杀伤力。他们管的是监察百官政绩、巡视郡县清廉、纠正司法冤狱地事,虽然挺讨人嫌,不过也挺让人畏惧的,真要被他们逮着把柄,不死也能把人整脱了皮。

    杨凌没有把柄可抓,又深受皇帝宠信,手中大权在握,还是曾经被这些人造出把柄来,弄的狼狈不堪,甚至直到现在在一些地方他的名声还很不好,就是出于这帮人的杰作。

    这一派地核心人物马文升、刘大夏、韩文等核心领袖先后离职,现在人才凋零,目前名义上的领袖变成了李东阳、杨廷和以及翰林院、御使台几位元老,但是他们不象杨凌和刘瑾那样令出一门,权力组织就有些松散了。

    这一来就给了刘瑾机会,韩文一倒,刘瑾趁机威逼利诱,封官许愿,拉拢了科道中一些见利忘义者为他所用,监察系统和宣传系统分化了,一部分势力归了刘瑾。

    背叛者从来都比一直的敌人更招人恨,汉奸比鬼子更叫人憎恨就是这个道理。这些人地背叛引来道德感强,一直坚守阵地的同僚们极大的怨憎,于是开始内讧。

    这种内耗,又没有一个强有力地领袖出来制止。使刘瑾混水摸鱼,趁机打压,整走了一批人,整垮了一批人,整寒了心一批人,等到李东阳、杨廷和眼见事态难以控制。终于下定决心出面时,这块阵地的主要力量已经落到刘瑾手中。

    二人只能尽可能的保护住一批人不致罢官免职,仍然留在原任,但是这批人都属于问题分子,现在基本处于冬眠期,只能蛰伏自保,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带领下,在朝政中已经谈不上什么影响力了。

    目前京中形势一边倒,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中间派,和杨凌出京时就吩咐只可虚与委蛇。不得与刘瑾对抗的本派班底没有受到损失,元老派已失去和刘瑾直接对抗地能力,并且使他的力量更形壮大,现在京师几乎成了刘瑾的一言堂。

    民间已有人背后称刘瑾为“立皇帝”,上朝时正德皇帝是坐着的皇帝。而他这个侍候在一边的人就是立皇帝,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焦芳对此忧心忡忡,这才迫不及待写信给杨凌,要他尽快拿个主意。否则等他回京,天下已尽入刘瑾之手了。

    杨凌仔细看罢,弹了弹信纸。露出一丝不屑地笑容道:“立皇帝?既然称皇帝,怎么还立着?坐皇帝让他立着,他才立得住,让他躺下,他就不敢站着!”

    他往纸上撩了些水,看着墨迹渐渐晕成一团,沉思了半晌才一松手,将湿嗒嗒已看清字迹的信纸一扔,说道:“你还得马上赶回成都去。在那里主持大局,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来见我,叫别人传讯就好,不能给有心人知道你的存在。”

    杨凌又笑笑道:“焦阁老那边,你替我回复一句话:‘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阁老高枕,尽可无忧’。这句话,也可以让刘宇知道,否则这对老兄弟,怕是觉都睡不稳了,没准儿哪天,就得一溜烟儿跑去找刘瑾喝茶聊天了。”

    柳彪笑了起来,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其实虽然不看信,京中的情形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心中也一直替杨凌担着心事,不过此时一见杨凌神态如此轻松,知道他必有对策,这才放下心来。

    杨凌点点头,仰起脸闭上双眼道:“嗯,你去歇歇,然后马上赶回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柳彪恭应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杨凌又细细思索良久,将焦芳传来的京中各派系势力情形又仔细消化一遍,也觉得危机临头,刘瑾地势力有失控的危险,这把火如果玩大了,很可能引火烧身,要怎么应对呢?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那不过是稳定军心的话,真正的对策还在肚子里酝酿呢……

    杨凌往胸口撩着水,冥思苦想良久,将脑子里记得住的古今中外抢班夺权地战例逐个思索了一遍,结合当今的情形,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反复思量几遍,觉得此计可行性极高,这才真的胸有成竹起来。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地道:“争吧,夺吧,不如此,这班老臣也不会被你彻底地推到我这一边来,从此坚定地成为我的盟友。呵呵,现在就容你在京师逍遥自在,只要我一回京,就有办法叫你辛苦营造的新势力土崩瓦解,乖乖地回到你地内廷等着我发动攻势吧。”

    “如果我真的死在四川……”,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阿德妮,那时就要靠你了,把我那封密信交给韵儿,她一定会帮我办到的,那时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他临赴西北时,写下了一封信交给阿德妮,虽说信中的事必须要由成绮韵去筹划安排,但他深知成绮韵的性格,成绮韵不是赵子龙,是不会和她玩锦囊记的游戏的。

    就算她当面答应的再好听,只要自已一走,她一定会马上拆信,狡诈如狐的人天性多疑,她决不会揣着一个糊涂谜团耐心等上几个月。

    成绮韵在他面前柔情似水,百媚千娇,温柔体贴,曲意奉迎。但是杨凌知道,这也只是对他而已。只是因为成绮韵已把他当成终身可以依靠地男人,死心踏地的跟了他,成绮韵真心爱护,而且看的比自已的命还重要的,如今也就只不过他一个人而已。

    成绮韵的真实性格从来就没有变过,多疑、冷酷、残忍、阴险。一直都没有变。她既不会为国为民,也不会爱惜百姓,现在地模样仅仅是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且被他的爱所包容露出的假象。

    如果一旦意识到危险临头,为了保护自已,她可以毫不怜悯地牺牲掉其他人。才智高绝、貌美无双,却从小受尽欺凌之苦,从来没有人对她伸出过援手、表示过恩情,所垂涎的仅仅是她的身子,这样的经历。早就练的她心如铁石了。

    如果被她知道自已抱着必死之念赴西北,以成绮韵为了自已所爱、为了自已的幸福,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全天下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的性子,杨凌可以断定。她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消弥这个危机出现的可能。

    杨凌不懂那么多害人地手段,不过依着他对成绮韵的了解,至少能揣测出成绮韵的所用的方法和想达到的目地:

    一是不管蜀王府上下近万名亲族和家人有没有反意,干脆制造铁证让人发现。坐实蜀王谋反的罪名,那样朝廷就可以直接发兵,用不着他去查证了。

    二是抢在他到达四川之前。派遣亲信,用一切毒辣手段,将蜀王和有资格继承蜀王之位的继承人全部弄死,直接绝了后患。蜀王都撤藩了,再查证什么蜀王谋反当然也就没了意义。这种事,她是一定干的出来的,中间要牺牲多少无辜者,恐怕她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将遗言交给阿德妮,并再三告诫她除非自已遭遇不测。否则万万不可把信交给成绮韵,否则必然闯出大祸。

    当然,为了解释自已四川之行并没什么危险,这只是东方帝国身居高位者惯常地必要安排和手段,又耗费了他半宿功夫,最后靠着一串蜜吻,才算堵住了阿德妮的一连串“为什么”。

    ******

    俏美的容颜虽然仍带着温润地笑意,但是如远山般的黛眉,却笼上了一抹淡淡的秋意。她对着纤毫可见的菱镜,莹白如玉的手指拈着金箔制成的额花,轻轻贴在秀美的额头。

    “代天巡狩、内厂总督、柱国将军、威武侯?那又怎么啦?你还需要趋炎赴势,去巴结这种人么?”她淡淡地说道,言语间带着一丝对这一长串官衔的轻蔑和不屑。

    “呵呵,清儿,我算什么人?不过是蜀王庶子,就是父王在,对这位杨大人,也不能太过不敬了,虽说他是我朱家的臣子。”

    朱玄衣俊颜如画,风度翩翩,气度似修竹般优雅,对澹台清儿温和地笑道。

    “庶子怎么啦?让槿,在我眼里,你是天下最好地男人,朱让栩给你提鞋都不配!”澹台清儿霍地回头,眉尖向上一挑。

    鬓角垂下的秀发轻拂在她雪白香腻的腮边,一双美目带起一抹惊艳,直入人心。

    朱玄衣,蜀王庶子朱让槿,既感动又有些尴尬,他微带着嗔怪的语气道:“清儿,蒙你如此高看,让槿感激莫名。常言说,人生一世,得一知已足矣,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已,朱让槿此生无悔了。可是……你呀,不要总是这么清高自傲,让栩是我大哥,也一向是我敬重的人,你这样说他,叫我……一叫我很不自在的。”

    澹台清儿“噗哧”一笑,嫣然道:“你呀,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你看我在人前答礼应对哪里失礼了?什么时候自命清高过?你那些朋友,也就是杨慎我还瞧得上,其他的没一个放在我眼里,我还不是一向彬彬有礼?”

    说到自已地朋友朱让槿也启齿笑了:“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其实卢兄、李兄也都身具不俗的才学,只是一个愤世嫉俗,有些过于狷狂。另一个身为仪宾,经家理财表面上看来有些市侩了,可人总不能活在不着烟火气的地方吧?”

    他缓步走到澹台清儿面前,眸中含着宠爱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玉梳,轻轻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柔声道:“人,总有缺点,也必有他的优点,你就是有点眼里不揉沙子,太过看重别人地缺点。卢兄除了狷狂自傲、目空一切的性子。旁的也没什么不好。说起来今天他可碰了钉子了,被杨大人一通折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马上就走,跟我说明天早上回青城呢。今晚饮宴后我的去劝劝他。”

    “哦?这位狂人狂到连你父王都不能不敬的钦差大老爷也敢得罪?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澹台清儿一边温顺地任他梳理着头发,一边兴致勃勃地道。

    “女人,好奇永远揣在心里。”朱让槿苦笑摇头,将发生在竹庐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澹台清儿幸灾乐祸地格格笑道:“不错,那个狂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是该碰一鼻子灰了。让他接受个教训也好。就他那破琴弹的,这些话我早就想说啦,呵呵呵……”

    “还说别人,你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你的狂是藏在心里,狂到都懒得连拿出来给人家看。”

    “嘁,就你知道”,澹台清儿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嗯,听你方才说地。这位杨大人在朝政上倒是确实见识不凡,虽然不象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过学有专精,政坛上有远见卓识,也就难怪他年仅弱冠,受到两代帝王赏识,就声名鹊起,大权在握了。”

    朱让槿喜悦地道:“何止,何止如此,他的许多见解与我不谋而和,有些看法虽然听着太过大胆、冒险,可是细想想也大有道理。我敢说,大明一百多年来,干臣能吏不计其数,可是若此人坐上内阁首辅之位,皇上放胆让他去做,三十年后,他的功绩将一扫前朝所有名臣将相。”

    澹台清儿好奇地笑道:“真有这么厉害?呵呵,能让你玄衣公子如此推崇备至的人物,这还是头一个,就是那个全才杨慎,也不曾得到你如此赞誉,有机会,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呵呵,这个容易,这位杨大人,我实是一见如故,真心想与他结交。你若想见见,今晚饮宴时,让县主领着,出来敬钦差一杯酒,彼此攀谈几句便是。不过你可别考较人家诗词歌赋,我看杨大人对此并不在行,免得当场下不来台。”

    澹台清儿抿嘴笑道:“行啦行啦,我什么也不考他,这你放心了吧?要不要我把脸也蒙上,免得他和新到任的那个山东都指挥一样,瞧了人家跟中了邪似地,钦差流口水,冲垮望竹溪。”

    朱让槿伸指在她唇上轻轻一刮,嗔笑道:“你呀,就长了一张利嘴,京里的高官什么美女没见过?至于那么没出息吗?我听说江南第一名妓,号称色艺冠绝天下的黛楼儿,如今也是他的禁中之脔,钦差大人可是曾经沧海眼界高阔的大人物呢,我地澹台大小姐。”

    室内温度陡降……

    “哟儿,敢情玄衣公子还挺仰慕那个黛楼儿呐?在你眼里,她该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吧?可惜呀,人家艳名正炽的时候,你这小屁孩还在家里和……那个,玩泥巴呢,要不……你和杨钦差打个商量如何?让杨大人把她转让给你呀。反正官场上互赠美婢,是件风流韵事嘛。”

    坏了,打翻了醋坛子了!

    朱让槿的汗马上就下来了,澹台清儿什么都好,只有一样,妒心奇重。只要一个不小心,言语间让她生了妒意,她马上就从不食人间烟火地九天仙凡,摇身一变成为山西老陈醋店的店东。

    今天这一句话说错了,可以预见今后半年自已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只要她心情不好,保证会把今天这句话拎出来,折腾的他死去活来。

    朱让槿慌忙陪笑道:“锦江滑腻蛾眉秀,化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清儿尽得巴山蜀水之钟灵毓秀,区区一个黛楼儿,怎及你万一之姿色、胸藏之才学?”

    澹台清儿眉色舒展如望远山,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扬了起来,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慢慢道:“哦?那么让槿兄觉得我是堪比薛涛呢,还是可拟卓文君?”

    朱让槿恨不得打自已一个大嘴巴,比谁不好,比她们做什么?他本想捧出两个巴蜀有名的才女、美女,以捧悦清儿,却忘了薛涛是做过**的,卓文君更不得了,是先寡再嫁。

    而澹台清儿也是许过人的,只是尚未过门夫婿便病死了,说起来身世倒与卓文君有些相似。虽说四川少数民族众多,民风不似中原那般肃谨,澹台清儿是卓基土司之女,更加不在乎这些,但是境遇相以,这首诗吟来,倒象暗讽她一般,岂不是更惹得清儿恼火?

    澹台清儿瞪了他半晌,见他一副欲哭无泪地局促模样,忽地展颜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很感人呐。便比做卓文君也无妨,只是莫要有一天,让人家也对你写下《白头吟》、《诀别书》便是了。”

    朱让槿如释重负,知道这小妖精肯放过他了,连忙下保证道:“不会不会,让槿一生一世,只会对清儿弹奏一曲《凤求凰》,风兮一生求凤凰……”

    纤若削葱的玉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抚上了娇美的红颜,满目里,尽是那对柔情万千的剪水双眸。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琴声淙淙,歌音袅袅,在竹海中荡漾开来。

    宋小爱背着双手站在竹林中,侧耳倾听片刻,欣然赞道:“好一曲《凤求凰》,唱的真是荡气回肠。喂,呆子,你倚着竹子嚼什么竹叶呀?你又不是猫熊!是不是不会唱这曲子呀?我可是既会弹,又会唱,要不要我教你?”

    伍汉超愕然“啊”了一声,左右瞧瞧,眼神儿这才恢复了清明。他吐掉嘴里的竹叶道:“你说啥?教我什么?我正在想,那乌龟到底是怎么从天上掉来的?它为什么要专砸秃头呢?哎哟,你敲我的头干什么?”

    “乌龟,就是这么掉下来的!”宋小爱恨恨地说完,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卷八 蜀中劫 294 草动蛇惊
    (澹台清儿现改名拓拔嫣然,其实偶本来想叫她拓拔玉儿的。可是当年玩轩辕剑──天之痕,反复玩了两遍,结局都是小玉儿死了,老夫老泪纵横啊。现在想起来,还依稀记得她和陈靖仇初次相遇时的刁蛮模样,耳边响起天之痕里那无尽哀伤的音乐,555~~,又难受儿~~)

    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桥,连着远处另一幢竹亭,男宾女客各据一处,既不致失了礼仪,又可遥遥相望,李安倒是心细如发,考虑周到。

    杨凌一身轻袍,简单地以一条紫带束发,显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对面而座,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虽没有杨凌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气质,但是却有种一见如沐春风的感觉。

    竹林镜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这样的环境,显然朱玄衣的气质更与环境相宜,在场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随意一坐,仍有卓尔不群之感。

    “呵呵,反正又不是选美……,就算是选美,不是还有这位仁兄垫底吗?”杨凌笑吟吟地看了卢士杰一眼。

    卢士杰的样子并不难看,只是一双眉毛老是吊着,看谁都象是只用白眼仁,让人感觉不舒服。他喜欢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这种狂也毁了他的业。

    真正成大器地人。都懂得审时度势。象卢士杰这样冤烘烘的货色,真的给他铺就一切条件,也不过是个刚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杨凌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真正令眼相看的是朱玄衣和杨慎,这两个年轻人偶露峥嵘,其见识比杨凌见过的许多博学鸿儒要强胜多多。这令杨凌十分意外和惊喜。

    他很想引荐这两个杰出地人才进京为官,朝中元老更迭,人事调动频繁,实在缺乏可用之才,尤其是政见与自已相同的人物,现在的杨凌真有求才若渴之感。

    所以他今晚饮宴,虽是和县主夫妇联络感情,交通人脉,更大的目的却是想探探朱玄衣和杨慎的口风,如果两人能投到内厂门下那自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愿意,引荐入朝,将来他们必然也可引为奥援。

    而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打草惊蛇。查藩王谋反事,牵涉极广,杨凌未入蜀境前竭力避免引起蜀王怀疑。可是随着成都的情报陆续传来,他的想法也有了转变。

    柳彪率领着大批人手在成都上下活动,打探了几个月都拿不到蜀王谋反地真凭实据,自已是钦差身份,到了成都每至一处必定众星捧月一般。众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办法察探到这必定十分隐密的事情?

    草繁叶茂,蛇踪难觅,那就只有以身作饵、打草惊蛇。让它闻警而动,自已现出身形了。沪县县主是惠平郡王之女,惠平郡王与蜀王爷交往甚密,只要故意露出点口风,必然能传入蜀王耳中。

    无论蜀王有无反意,都必然会对此做出适当的反应,在不知道自已掌握了多少情报,是否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蜀王既不会冒险提前发动也不敢自曝身份谋杀钦差,最有可能的就只有努力销毁造反证据了,那么自已就有机可乘了。

    当然,这种情形地前提是蜀王确实有谋反之意,所以口风必须漏的巧妙,既要叫人觉的是无意中透露的,又要说的模棱两可,不能让人真地抓住话柄儿。

    蜀王如果真的心中有鬼,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够他琢磨地了,如果说的太直接了,不但引人怀疑,而且一旦蜀王谋反事是空穴来风,朝廷就要陷入被动。

    清风送来一阵清香,牵得湖中一叶小舟荡漾起来,摇碎了平滑的水面,碎成一圈圈的涟漪,涟漪中倒影翩然,婢女们穿花蝴蝶一般,开始传菜了。

    朱重八对自已的子孙是很关爱的,朝廷正一品的大员俸禄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禄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就连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两百石,有封地的其财富更加难以形容。所以说皇族们地生活还是很优渥的,沪县县主夫妇有俸禄有封地,再加上生财有道,家中富有,精挑细选的菜式自然更显名贵。

    一品熊掌、家常海参、干烧鱼翅、孔雀开屏、携纱望月、山水FR,一道道菜色香味俱佳,让人瞧了食指大动。川菜味多、味广,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说法,很少使用单一味道,既便此时辣椒尚未传放,也是自成一格。

    杨凌初次尝到纯正的明朝川菜,倒也颇合口味,尤其以冬虫夏草与老雄鸭烹制而成的药膳虫草鸭,还有“水煮牛肉”,味美肉嫩,更是让他大快朵贻。

    明朝时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是严禁私自宰杀耕牛的,不过按照仪宾李安的解释,这牛肉是宰来的朝廷淘汰下来的老役牛,那么用来招待钦差就不算违禁了。

    虽说杨凌吃着那小牛肉入口即化,鲜香无比,分明是只初生乳牛,不过在这种事上扮青天,那就有点太不开面了,杨凌也就满嘴流油地装起糊涂来。

    女宾一桌忽来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声音大了些,一桌喝的微醺的酒友们都不禁移目向那边望去。趁此机会,杨凌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对杨慎笑道:“杨老弟才华横溢,只是不知可曾参加科举,有何功名?”

    杨慎欠身笑道:“因祖父有恙在身。慎一直陪在身边替父尽孝,以致错过了乡试,如今只是秀才之身。”

    杨凌微觉怅然,他本想即时保荐杨慎入朝,一听他为了侍奉祖父连乡试都没去,不由大失所望。那时尽孝道实比考仕为官更加重要。这邀他入朝地话便无法开口了。

    他叹了口气道:“以杨慎老弟的才能,乡试不过是牛刀小试,进京赶考必然也是金榜上注定的人物,你既要侍奉祖父,明年的乡试也要耽搁?”

    杨慎展颜笑道:“祖父病体已愈,如今身体康健,慎正想下次乡试,先取得举人身份,然后就进京赶考呢。”

    杨凌闻言大喜,忙道:“乡试等一年。京试等三年,如果得以高中,在翰林院中待上几年,再外放为官,等到一展抱负时。不知要过多少年。杨兄弟一身才学,本官是十分赞赏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时,求贤若渴。本官有意特检荐官,引你入朝。你看如何?”

    “这……”,杨慎怦然心动。

    荐科和杨凌的恩科可不同,那是才学卓越。声名闻于庙堂之上,由三位以上朝廷第一等重臣予以举荐,皇上颁特旨晋用地,换句话说不但不会受正途出身的官员歧视,而且还备受尊崇。

    历来有此尊荣的都是博学鸿儒,不先熬个满头白发就不够资格,那职称除了真本事,还得熬岁数的,如今有此机会。杨慎如何能不心动?

    卢士杰淡淡自若,恍若未闻,他仰起头来,“滋”地一声将酒一饮而尽,向朱玄衣呵呵笑道:“好酒,好酒,这坛珍酿你我求了好久,李安也不舍得拿出来,今日倒沾了钦差大人的光了,哈哈,玄衣还不多饮两杯?”

    朱玄衣素知这位好友性格,貌似狷狂,无牵无挂,其实拿得起,放不下,现在看似豁达,心中定不好爱,忙也故作不知地替他斟上一杯,二人谈笑畅饮起来。

    杨慎低头沉吟片刻,终于微带尴尬地抬头笑道:“这个……大人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身份特殊,如蒙大人保荐,恐……对大人声誉有所影响。”

    杨凌诧异地道:“你的身份有何特殊?”

    杨慎无奈,站起来向他作了一揖道:“大人勿怪,在下心慕大人声名,也颇赞同大人在朝中的施政举措,这才冒昧攀交。在下确是姓杨名慎,新都人氏,不过……在下有一言不曾奉告,家父讳字廷和,是……是当朝……”

    “啊!你是杨大学士之子?”杨凌一拍额头,惊笑说道。

    如此说来是不能莽撞推荐了,他倒不怕有人议论他以此举买好杨廷和,在朝中扩充自已的实力。不过杨廷和虽和他关系还不错,在朝中也有些惺惺相惜,不过政见上二人颇有些分岐,要举荐人家的儿子,要是老子不同意,那不成了大笑话?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杨老弟,以你的才学,如果非要走正途,前后磋砣上十余年地时光,本官想想都不能容忍。当今皇上励精图治、求才若渴。俗话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何况只不过是令尊在朝为官而已。”

    他坦然道:“不瞒你说,我和令尊在政见上颇有些分歧,开心就好整理有时在朝廷上也不免要争执一番。不过我们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并非为了一已私心。我相信杨老弟入朝为官,同样是以社稷为重,不会做出父子结派的事情来,可是你与令尊政见相同时,会不会为了避嫌,该赞成的也不赞成?”

    杨慎眉尖一挑,一向随和的脸上显出一丝傲气,朗声道:“自然不会,我若为官,和家父虽是父子,却一样都是朝廷的臣子,该坚持地我便坚持,该反对的我便反对,岂能优柔于一已谤誉,进退间时时计算得失?”

    这小子是个外柔内刚、绵里藏针的人物,只是年纪还小,受不得激呀。

    杨凌心里暗笑,听他说完击掌喝彩道:“着哇。君子坦荡荡,管他小人风雨,你将来入仕后便知道,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如何光明磊落,永远有谤诟之语随身。小人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地龌龊事从来都不会间断,顾忌他们做什么?这种货色的看法也值得在乎?”

    杨凌此语大有谤誉由他,我行我素地豪迈之气,杨慎见了胸中血气翻腾,扬眉道:“说的好,自求我道,宵小由他,是我太着痕迹了。”

    他顿了顿,说道:“在下今晚便修书一封,将我的想法告知家父。得了回信,再禀明大人。”

    此事当然和杨廷和大有干系,杨凌也不能勉强他父子不经商量,所以点头应道:“好,那么本官就静候你地佳音了。”

    朱玄衣一直笑吟吟地听着二人说话。此时才满面春风地捧杯道:“恭喜杨慎老弟能得到钦差大人赏识,乘风破浪当此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哈哈哈,也恭喜钦差大人得此良材美玉。杨慎老弟如得大人雕琢扶助,成为国之栋梁,那是指日可期。来来来,咱们满饮此杯。”

    杨凌也是满心欢喜,举起杯来向众人示意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扶袖亮了亮杯底,显得极是快意。同桌之人有的喝喜酒,有的喝酸醋,不管如何,总之是一齐饮了。

    杨凌却不知道。今日这一席话,固然成就了杨慎一世功业,可是大明朝即将新鲜出炉的,巴蜀沃土花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唯一一棵状元苗子,也就这么被他挖走了。

    杨凌解决了杨慎,目标又转向朱玄衣,他含笑说道:“朱兄长我一岁,嗳,不要客气。咱们酒席宴上不论官职,只论长幼。朱兄人材出众,丰神如玉,今日谈及朝政见解,卓识远见令人叹服,不知朱兄是何方人氏?呵呵,朱兄呀,你可千万不要学杨慎,又抬出一个大有来头的父亲来,我方才已经被杨老弟吓得酒醒,若再被你一吓,就要跳进湖里捞月亮了。”

    杨凌笑语方罢,身后忽地一个声喉圆润的女人声音笑道:“李太白是醉中捞月,杨钦差还未醉便要下水,是什么人灌的迷汤啊?”

    杨凌还未转身,王县令已站起身来,躬身道:“见过县主,刘夫人,拓拔小姐、方小姐”。

    方才席间杨凌已听李安介绍过,刘夫人是四川布政使司大人新续弦地娇妻,方小姐则是南京吏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方大人的爱女,方大人官不大,可是管着官员政绩考评呢,人事官员自然是人人巴结地主儿。

    拓拔嫣然就是他在竹屋中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那位小姐。莫看她是土司之女,在汉官之中可是极受礼遇的。

    就象宋小爱率着几千七拼八凑的兵去浙江抗倭,正德皇帝亲自颁旨赐总兵衔,以示皇恩一样,受到传统文化和大明国策影响,全国各地的土司在明朝是极有权势地。尽管凭心而论,汉官其实从心底里是瞧不起土司官的,但是出于稳定政局,拉拢民心的需要,朝廷对土司官不但极为礼遇,甚至有些放纵。

    此时西方诸国正在开辟殖民地,但是他们只要土地和黄金,投降的土人要么去死要么当奴隶,施政方针极为残酷。而大明对归顺的土人则采用怀柔政策,极为友好,土司权利之大就是五品知府见了都要叩头,礼仪规格直逼王侯。

    这几位女士都是大有身份地官宦家眷,再加上杨凌向来没有大男人观念,忙也起身向后望去,只见四位女士自竹搭曲径上行来,头前一位是县主朱盼盼,吨位比较重,她一脚刚踏上竹亭,身后的竹桥便攸地反弹了一下。

    方才说话的自然便是这位朱盼盼县主,若只闻其声,听起来也实在象是个美人。李安是主人,喝地已有几分醉意,他抚着胡须缓缓端杯而起,笑望着妻子身后的三女道:“迷汤不用灌,这不是自已来了么?”

    当先一人,身着艳绯色绮罗裙裳,姿容十分艳丽,头上发式是已婚妇人,当是那位布政使大人的续弦了。后边两个少女牵手而行,一个高挑,一个娇小。三女步态袅袅,有县主“珠玉在前”,更显得轻盈若飘。

    竹亭四下都挂着红灯,映得三女脸绝都艳如桃花,别样动人。

    几位夫人小姐走进亭来,向杨凌含笑裣衽道:“见过钦差杨大人。”

    “诸位夫人、小姐。快快请起,免礼,免礼”,杨凌说着,目光在盈然起身地三人身上一扫,这才看清了那位拓拔小姐。

    他原以为既是土司之女,纵然俏丽,也该是和宋小爱一般英姿飒爽,体格健美。想不到那少女腰肢婀娜,体纤如竹。身着一袭葱白色的滚银绣边衣衫,周身干净俐落,竟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

    杨凌的第一感觉不是惊艳、美丽,而是干净,这个女子一定好洁。而且有极强的洁癖。好干净的感觉,她地整个人晶莹剔透,就象刚刚剥了皮的熟蛋清,想来指甲缝里都是一尘不染,涓净的不可思议。

    此时她刚刚抬头。白晰的额头贴着几片金灿灿的额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微矜的笑脸格外清秀,瓜子脸蛋下颈子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却又不显瘦削。

    县主一一指点道:“这是刘夫人、这是拓拔小姐、方小姐。”

    随着指点,三人又依次上前见礼,拓拔嫣然靠近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芬芳,虽然若有似无,却怎么也不会消失。灯下望去,她那微带透明的肌肤莹润如玉,翩然退下时,无声无息。仿佛轻得能作掌上舞。

    明时川人好画远山眉,形如弯弯的山峦,翠凝黛抹,美轮美奂。杨凌注意到,这三位年轻女子都是绘的远山眉,那位年方十六七地方小姐,竟然剔去眉毛,直接画就一对淡淡双眉,这样的装扮以前杨凌还不曾见过,不禁暗暗赞叹于大明领风气之先。

    有这几位美女到来,杨凌的揽才大计便只得搁下,先和几位夫人、小姐寒喧一番,又在县主撺掇下被迫自罚三杯,几位美女这才轻笑着放过他,袅袅娜娜地又回自已的竹亭去了。

    美女永远是男人不变的话题,她们一走,李安这几位朋友便对几位姑娘、夫人品评起来,除了朱玄衣含笑不语,不太接茬外,不但杨慎这毛头小子也兴致勃勃,就连那位拉着驴脸地青城狂士也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嘴。

    这些人东拉西扯,先是聊到成都几位出名的美女,再扯到古代的卓文君、薛涛,然后自然而然地便谈起了元稹、司马相如。既然谈到了元稹、司马相如,又怎能不谈诗司歌赋?

    一时间聊的天马行空,鞭辟入里,杨凌最怕聊这些东西,他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扰了众人兴致继续探问朱玄衣是否有从政愿望,只好暂时忍耐。

    瞧瞧众人兴致正浓,杨凌便召手唤过一个侍童,让他领着离座去方便一下。沿着清幽竹林正向回走,他忽然听到一阵箫声响起。此时竹影摇曳,枝叶沙沙,箫声悠扬婉转,和着摇曳地竹叶声,悠悠传来,让人神志一清。

    杨凌驻足倾听片刻,对小童摆手笑道:“你先回去,本官酒醉,在林中散步片刻便去。”

    小童连忙恭声答应了,杨凌分枝拂叶,踏着如梦如纱的月色循着箫声走去。

    就在前边,湖水的亮光闪动着反映在一竿竿修竹上,鳞鳞斑斑。一抹俏生生地纤细俪影亭亭于竹林之中,唇前一管长箫,悠扬的箫音正从她口中袅袅吹出。

    杨凌见是位女子,觉得有些不妥,正想转身退开,那女子已放下竹啸,笑盈盈地转身道:“你来了?”

    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身上,明暗的月影凸显出她一身完美无瑕的动人曲线,正是方才见过的拓拔嫣然小姐。

    拓拔嫣然看见是他,也是一愣,双眸中荡漾的烟波不见了,她静了一静才莞尔道:“谁是竹林云外客,吹箫箫鹤月中来。原来是钦差大人,小女子冒昧,打扰了大人的酒兴。”

    月下看美人,入目何止一个美字。那氛围、那情调,真是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杨凌一讶之下也露出欣然之色。忙道:“哪里,如此清怜仙音,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本官……在下,能有此机缘,得闻嫣然姑娘仙乐。乃是在下之幸也。”

    拓拔嫣然“噗吃”一笑,掩口道:“大人过誉了,怎么会是头一次呢,大人今天不是刚刚听到一曲青城仙音么?”

    杨凌脚下飘浮,似有了些酒意,又见如此佳人浅笑低语,兴致也高了起来,他笑道:“姑娘是说那位青城狂士么?哈哈哈,他那两手技艺,怎及得姑娘万一?”

    “尤其可恶者。此人佯狂卖傻,怠慢本官。在下巡视各省,无论地方都督,各地王侯,还不曾有人敢如此无礼。要不是此来成都身负秘要重任。本官不愿旁生枝节,嘿!就凭他藐视钦差这一条,就能送他进大狱,看他在狱卒地皮鞭之下是不是还能狂的起来。”

    杨凌在美女面前,洋洋自得。说到最后双眉一挑,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之感,望向人家姑娘的一双眸子也带起了灼灼情热。

    “喔?”拓拔嫣然不着痕迹地移步退开。手中竹箫在竹上轻轻点敲着,好奇地侧目道:“小女子早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了。大人领兵,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是大明军中第一战将呢。我听仪宾几位发友说,大人在朝政上也是别出机杼,高瞻远瞩,实是文武全才,难怪受到皇帝这么信任呢。可是巴蜀一向平静,能有什么大事啊,要劳烦您这样的大人物?”

    她一边轻点着竹竿,一边斜睇着杨凌,神态说不出的动人。

    杨凌一副目迷五色,又不敢唐突佳人,只好强扮斯文地神态,忽听到这一句话,他不由一惊,似乎酒意也醒了几分。

    杨凌定了定神,强笑道:“本官奉旨代天巡狩,各府道都走遍了,到四川来,也是替皇上看看吏治、民政、律法、军情而已,能有什么大事?”

    拓拔嫣然吃地一笑,掩唇道:“大人真的醉了,方才你说身负机要之事,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忘了?”

    杨凌脸色变了变,说道:“唔……要事么?哦……哈哈,姑娘原来是说……说这个呀,新帝登基,胸怀天下,本官身负皇上的信任,巡视天下,让我皇上对江山社稷、民生疾苦有所了解,这还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么?本官身负如此重任,自然不屑和一个小小狂士计较,自降本官的身份……”

    杨凌说完了,抹了把额头汗水,讪笑道:“竹林月夜,本来十分的清凉了,可这一饮酒,可就又觉闷热了。”

    拓拔嫣然冰雪聪明,见他张皇遮掩,也不多加追问,只是莞尔笑道:“县主家自已挖的大冰窖,窖藏着许多冰块呢,大人让仪宾给您调配一碗冰镇酸梅汤,既醒酒又解暑。”

    “好好好,多谢姑娘提醒,姑娘不去饮上一碗么?”

    “多谢大人关照,如此良宵月夜,竹林听风,吹上一曲自娱,可也是快乐如神仙呢,呵呵,大人请便,小女子还要待上一回儿”,拓拔嫣然绽颜笑道。

    “啊,那么……本官告辞了”,杨凌也顾不上欣赏竹林人独立,美女夜吹箫了,急急忙忙转身便走,拓拔嫣然淡定自若,举箫就唇,又沉浸在优美的景色和音乐的和弦之中。

    杨凌走着,还不不放心地扭头回望,见拓拔嫣然自娱自乐,一副心无旁鹜的模样,脚下地步子才轻松了许多。

    拓拔嫣然用眼角余光瞄着他的神情举动,心中暗暗好奇:“这位钦差到成都来到底有什么大事呀,本来自吹自擂地讨好我,不想牛皮吹大了,反把自已吓成这副模样,呵呵……”

    湖边曲径踏上去,脚下竹桥一沉,杨凌心中一松:“成了,这一句话足矣!”

    这望竹别居里,可没有一个庸人,四川无涉外战事,无贪腐巨案,互市、开海全不沾边,可是前两个月刚刚换了控制一省兵马地都指挥使。一来就忙着调动迁徙各地驻军将领。

    如今又来了我这个监督百官、专门负责察证造反之事的内厂厂督,口称肩负机要重任,要是把这些事串起来,还猜不出我几分来意,心中有鬼的人还不明白我针对地是谁,那简直比大棒槌还大棒槌了。

    天下女子鲜有不好奇的。现在既引起了拓拔小姐的好奇心,她必会对闺中腻友提起,只要沪县县主知道,就会传入惠平郡王耳中,然后……就是蜀王……

    杨凌了了心事,一身轻松,回到竹亭正想重再继续自已招揽人才地大任,却发现李仪宾、王县令、杨慎和借酒浇愁的卢士杰正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只是不见了那位朱玄衣。

    ******

    月下玄衣。移动如影。

    朱让槿走到拓拔嫣然地身后,静静地负手而立,微阖双目悠然听她吹奏完一曲,才微笑道:“箫性清虚淡远。清是清静无为,虚是虚无缥缈。淡是心性淡泊,超凡脱俗、情寄山水。常人吹箫,总脱不了这个意境。嫣然这一曲《江南吟》,却已超越了箫这一乐器本身的禁锢,闭目听来。让槿眼前如见粉墙、雨巷、油纸伞,丁香、少女、凄迷沾,小桥流水。江南人家,天籁之音呐。”

    拓拔嫣然回身笑道:“你才来呀?刚才我以箫声唤你,你没到,却引来了你赞不绝口的那个杨大人,呵呵,杨呆子可没你会哄人,说来说去也只会说些什么清冷仙音。这种俗人,以为把女人夸成天上地仙子,就是没大的赞语了。真是俗不可耐!”

    朱让槿无奈地笑道:“你呀,又在背后贬低人家。早说了杨大人不擅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他的政论能有如此卓见,想必就是因为学究专一吧。”

    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方才那位杨大人神魂颠倒,只顾对我吹嘘卖弄他的权势本领,曾说……”

    拓拔嫣然对他叙说了一遍,朱让槿脸上恬淡的笑意攸地不见了,他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又仔细追问了一遍两人交谈地全部过程,包括杨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甚至说话的语气。

    拓拔嫣然重复了一遍,然后追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让槿不想让她担心,他摇了摇头,仔细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这事针对父王的可能更大,可是父王一直安份守已,先皇在世时还曾对他大加褒奖,朝廷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付他?

    是有人造谣父王欲反还是新皇想要削藩?削藩会先挑最忠于朝廷、最恭顺地藩王下手吗?那岂不是比建文还要愚蠢,可能吗?

    朱让槿也是绝顶聪明地人,可是越聪明的人越的便也越复杂,朱让槿想了种种可能,甚至包括朝廷要对西藏用兵。这样毫无依据的猜测,让他心里越想越乱,千头万绪摸不着一点线索。

    朱让槿沉思良久,才道:“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送走了钦差,我们也即刻赶回成都,抄小道,赶在他前边。”

    拓拔嫣儿情知事态严重,心中也略摸猜到了几分,忙颔首道:“好,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朱让槿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道:“我还不知道。父王沉疴已久,病体沉重,不能让他多担心。王兄代行蜀王之职,目前正在处理都掌蛮意图叛乱之事。

    这些年巴蜀一直骚乱不止,全被父王恩威并施平息在本地,蜀贤王之名,是那么好得的吗?如今都掌蛮人占据凌霄城,稍有举动就是云贵川三省皆惊,父王重病,王兄正在处理这件大事,分不得神。所以……今日这件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了!”

    ******

    “这件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了!”一身当地土人打扮地李大义对柳绯舞慎重地说道,然后体贴地替她披上一件衣衫,柔声道:“夜里有寒气了,披上些。”

    柳绯舞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吐尽了一腔的辛酸。她疲乏地闭上双眼,半晌才道:“我当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我除了你,何曾见过第三个人?”

    十七岁的女孩儿,如今再不复当年做官宦小姐时地模样:淡妆丽雅,肤色粉腻,眉黛微颦,姣楚可人。如今的她,脸色腊黄,蓬头散发。只有一双眼睛大大的,依稀可见当初美丽地风采。

    相依为命的父亲过世,她又被关进大牢,身心已饱受折磨。李大义闻讯悍然返回大同城,杀官劫囚将她救出来后两人就颠沛流离。到处流浪,一直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

    柳绯舞的父亲是被自已人杀人灭口,昔日的圣教教主已成了她地杀父仇人,她又怎么甘心跟着李大义走?两人一路逃一路闹,终于闹的李大义凶性大发。气怒交集之下对她施以强暴,谁料李大义清醒后虽后悔莫及,可是只这一次。柳绯舞便珠胎暗结,怀了他的孩子。

    女人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慢慢的,柳绯舞也接受了他地说辞:身为圣教弟子,就得随时准备牺牲。父亲落在朝廷手中,不外乎点天灯、五马分尸,死在自已人手中,至少还落得一个全尸。

    然而柳绯舞毕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过苦,纵然想死心踏地的跟他过日子。又怎受得了这般天天不得安宁的日子?今天,李大义再次带着她逃出刚刚建成不久的家,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身子依然娇娇怯怯,柔宛如柳,小腹还没有隆起来,可是昔日俊俏过人,肤光赛雪的嫩颊,在月光下,却是那样地苍白,还有些粗糙。

    李大义想到这里忍不住也是一阵心酸,他揽住了柳绯舞,柔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大光其火,甚至命令全教上下不得对我施以援手,一定要我带着你去总舵总受教规惩罚的原因了吧?”

    他贴着柳绯舞有些削瘦的脸颊道:“因为父亲早已决定由我担任少教主,可是两位兄弟各有派系,父亲担心贸然立我会造成本教的分裂。他让我去大同,就是想让我拥有刺杀正德的大功,这样立为我少教主,两个兄弟也没话说了。他在江南本来都给我安排好新地身份了,我听说你出事,立即带着亲信飞马赶回大同,劫牢时又弄的死伤惨重,父亲自然大怒。现在官府画影图形,举国通缉,教里又不许收留我们,你我在一起目标又明显的不得了,我才带你……苦了你了,绯舞。”

    柳绯舞现在也说不上对李大义是种什么感觉,他是自已腹中孩儿地父亲,是自已的夫婿,又是直接造成父亲死亡的元凶之子。可是自已虽是被他强暴失身,李大义对她的专一和深情,柳绯舞却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有时恨有时爱,有时厌恶,有时又依恋,情肠百转,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短短数月间已体会了情场上爱恨情仇种种滋味。

    听到这儿,她想起李大义悍然冲入巡抚大牢,掌中一柄狭锋单刀,如同疯虎一般,硬是从蜂拥而至的狱卒们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把她救出天牢,不禁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身子偎进了些,感受着依靠和温暖。

    她柔弱地道:“这片竹林如同仙境,我们住的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又要走?现在还好些,等我地身子渐渐不方便了,那时该怎么办呢?”

    李大义紧了紧她的手,说道:“绯舞,今日有大批官兵来到我们住处附近的山下,我怕是对我们不利的人,所以潜去探看。结果官兵中竟然有高手,一等一地高手,我不知道他们有几个这样身手的人物,所以不战而逃。但是强敌为邻,我终究放心不下,于是绕了个大圈子。向下庄喂马的仆役们询问,这才知道是谁来了!”

    柳绯舞听出他语气有异,忍不住从他胸前抬起头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道:“是谁?”

    李大义嘿嘿笑道:“还能有谁?就是咱们弥勒教的老相好,毁了咱们屠龙扰政,乱中取国大计的杨凌杨大候爷!”李大义地眸子黑的发亮,幽深凌厉的光芒好似择物待噬的恶狼。

    柳绯舞察觉出危险的气息,忍不住一把握紧他的手,颤声道:“子豪,你……你要做什么?那个人太可怕了。你不要和他斗,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李大义的眼神转为温柔,低声道:“傻丫头,我本想待你生下孩子。再待你回圣教,我爹再严厉,他的亲孙儿都有了,他还忍心伤害你么?不过……”

    他的目光投向苍茫地夜色,幽幽地道:“我与少教主的宝座也就从此无缘了。现在是个机会。如果能替圣教除去杨凌这个大仇人、大对头,足以将功补过,我还有问鼎教主之位的机会。这件事值得冒一次险。”

    “不不,求你了,不要想什么教主了,子豪,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我再也不想这么担惊受怕了,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走你了子豪。”

    “正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才一定要搏一搏!”

    李大义豪气干云地道:“我堂堂大好男儿,岂是庸碌一生地材料?又岂能屈居人下,供人役使?我做了教主,我们的孩子便是少教主,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全天下的皇帝!皇帝呀,千秋万载,唯我独尊的皇帝,这个诱惑值得付出任何牺牲,冒任何风险!”

    看到柳绯舞又似焦急又似恐惧的目光,李大义忽然欣喜地道:“绯舞,你不再怨恨我了?放心吧,我可不是个纠纠武夫,机会来了,我就要去碰碰看,但是没有万全地把握,我决不会出手。

    不出手,我永远还有机会,一旦失手,可能就此万劫不复,这是我爹挂在口头上的话,也是我做事的宗旨,你就放心吧。”李大义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睡吧,绯舞,明早继续赶路,我找个安全地地方把你安顿下来,然后就赶去成都,无论有没有机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一定会活着赶回来见你!”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使柳绯舞无法再说出反对的话,那充满自信的话又给了旁惶无依的她一些信心,柳绯舞凝视着自已的男人,许久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难怪青城狂士狂,越自卑的人越自恋、越高傲,还真是一点不假。他的三个朋友,一个是王子,一个是大学士之子,一个是进士出身、皇族的仪宾,卢士杰不狂一点,弄一个狂斗士外壳武装自已,怎么跟人家比呀?

    杨凌被刘大棒槌扶着,头重脚轻地往自已住处走,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现在他就是不喝酒也晕了,朱玄衣竟是蜀王第二子,这真是打破头也没想到地事情。

    藩王及其直系亲族不得和朝中大臣私自结交,否则以谋反论,这也就难怪朱玄衣报其号而不报其名,最后还是靠李安暗示自已,才点明他的身份了。他虽是蜀王庶子,但是亲疏远近仍然远非李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皇族外戚可比,自然该有所顾忌。

    可惜,可惜这样一个人才,却囿于身份,不能为朝廷所用。可喜的是,他和那位拓拔小姐关系匪浅,女人再清高自傲,在心上人面前话总会多一些的。自已支唔其词的异状她肯定要对朱让槿提起。以朱让槿地精明才干,不怀疑自已是来查办蜀王的才怪,这样打草惊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下一步,就要看藏在青羊宫里扮活神仙的蜀昭王朱宾瀚,听到朱让槿的禀报做何反应了。任是他再如何阴险狡猾,城府深重。涉及谋反、抄家灭族地大事,他也不可能沉住气不做任何应对,那时自已的机会就来了。

    杨凌思索着进了房间,往清凉的竹榻上一躺,窗外送来一阵清爽的风,真是周身舒畅。他惬意地摆手道:“给我砌壶茶晾在桌上,然后就去歇着吧。”

    刘大棒槌答应一声,为他沏上茶闪身走了出去。

    房中的烛火没有熄,杨凌躺在竹席竹枕上又出神半晌,这才从腰间解下条特制的皮带。带着那柄上膛的火枪“吧嗒”一声丢在一边,坐起身来正想喝几口茶然后入睡,忽然门扉一响,一个细细的声音道:“杨大人,睡了么?”

    杨凌的手攸地伸出去摸到了那柄火枪。悄悄打开了扣子,把枪握在手里,沉声问道:“是谁?”

    四周布有他的亲兵侍卫,全是固定岗哨,外围又有伍汉超指挥着狼兵四下巡逻。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小心无大错。

    杨凌定睛向门口瞧见,只见宋小爱启开一条门缝。乌溜溜地眼珠四下一转,鬼头鬼脑地悄声道:“大人,我进来啦”,说着一闪身进了房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杨凌知道宋小爱和小伍两情相悦,知道她绝对没有向自已投怀送抱的意思,但是孤男寡女夜处一室,宋小爱的行动又太过诡秘,他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

    宋小爱走到了面前。杨凌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只见宋小爱弯下眼,笑眯眯地道:“大人要睡了吧?我只问一句话就走,你说乌龟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一个秃头脑袋上呢,是不是被狂风卷上去的?”

    “啊?”杨凌哭笑不得,他只好咽了口唾沫,对这位好奇宝宝简要地回答道:“这是一件真事。因为兀鹰捕捉了带硬壳地食物,就会从高空投掷下来,用石头把它摔碎,然后啄食里边的肉。兀鹰错把那位大人物的秃头当成了石头,就把抓到的乌龟一下子扔了下来,结果把他砸死了。”

    宋小爱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地道:“世上竟有这样地倒霉蛋,这种离奇的死法可真窝囊,呼呼呼,弄明白了,这下我总算能睡着觉了。”

    她喜孜孜地走到门口,忽又笑眯眯地回过头来:“要是小伍问你,大人可千万别告诉他。”

    杨凌哑然失笑,他喝了杯茶,回到竹榻上躺下,手指触到那柄火枪,心中突发奇想:“离奇倒霉的死法?这种刚研制出来地燧发手枪,保险不太好用,阿德妮佩枪时枪口瞄向前方脚下,我为了贴身内藏,枪口紧贴身子,坐下时枪口抵着小腹,这也太危险了。亏得宋小爱这一问提醒了我,要不然一个不小心把自已干掉,那可真是既离奇又窝囊了。这趟四川之行,我不是在和人斗,是在和命斗,和冥冥中注定我仅有两年阳寿的阴神争,这危险,还真指不定从哪儿来,不行!我必须小心一切可能的危险,外部的、内部的、意外的……”

    三更天了,烛火不息,杨凌穿着小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件软甲、两筒袖箭,手里拿着一把火枪,比比划划的正不断试图找出各件武器的最佳安全摆放位置。

    宋小爱房中,月光穿窗而入,如雾如纱。已得到答案的她,腰间搭着一条薄衾,身子蜷缩如猫,睡梦中露出恬甜地笑意,隐隐的还有轻微的小呼噜……
卷八 蜀中劫 295 山东指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远远的已看到成都城了,钦差仪仗才算拐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迎驾官员接出十里,此时骑马走在前头。由于三司官员已在城下搭设彩棚,汇合一干士绅名流准备迎驾,所以杨凌也出了卧榻车轿,骑在马上,在近身侍卫簇拥下缓步前行。

    宋小爱仍是一身壮家女子的蓝色布衫,项上带了银项圈,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显得精神奕奕。她瞄见杨凌打了个哈欠,忙悄声对伍汉超道:“小伍,你看,杨大人象是昨儿没睡好,竹林里虫鸣鸟叫的,他一定是不习惯。”

    伍汉超打了个哈欠,说道:“不会吧,大人要操劳的事情多,许是太费心神了。”

    宋小爱好奇地道:“咦?你怎么也象没睡好?后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儿巡逻吗?”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唔……我要操劳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劳神。”

    “嘁!”宋小爱白了他一眼,娇俏地扭过了头。

    伍汉超的脸上带起几分愁容:“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领个媳妇回来,也不知道爹妈喜不喜欢,这傻丫头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后,琢磨着怎么开口,还要想那天上掉下来的乌龟,我睡得着吗?”

    大队人马到了城门前。成都大小官员见这位钦差大人、威武侯爷出京,前呼后拥地却是一群蓝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啧啧称奇,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城门口赶来迎接的人很多,除了军政刑学各路官员,还有士子代表、富绅地主。拥挤堵塞了整个城门。按规矩,杨凌的卫队应该雁翅状左右分开,让主官上前和迎驾的人会唔。可是杨凌的队伍是刚从十万大山里拉出来地人马,要他们打仗杀人在行,却不懂得列队、整队,演化阵图。

    布政使衙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按照正常军队的情况简略地指挥了几步,倒把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乱。杨凌的中军在一片闹闹烘烘当中愣是半天没挤过去,两边的官员踮着脚尖望来望去,有性急的武将干脆大吼起来。喝令人马上疏导人流,看得杨凌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时正是史上最繁盛时期,军民总数五十九万,在当时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极为繁华了,人烟稠密、市井繁华。青楼酒肆,旗幡招展。其盛况让人很难想象清军入川后怎么才能杀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万。

    四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缠头,白净瘦削的当地人,仿佛看热闹一般在人群里游走。不过他们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铁甲侍卫层层护卫下地杨凌身上,而是对四下的百姓和迎驾的官员士绅们十分注意。

    这些人都是川藉番卫和内厂在成都秘密招纳的人马。钦差驻扎之地出现身份、来历、目的不明地高手,这样的大事伍汉超不敢隐瞒。早已命人飞骑传报给柳彪,柳彪闻讯紧张万分,这才尽出手下精锐,暗中接应保护。

    混乱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门的差役努力下恢复了正常,铁卫们左右散开,排成五道人墙,杨凌下马,在伍汉超、宋小爱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站在最前,后边率领着参议参政、知府同知、佥事都察学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地官员们上前迎接。士绅名流则立在棚下笑颜相候。

    宋小爱趁杨凌和诸位官员寒喧之机。踮着脚尖四下打量,一边对伍汉超悄声道:“嗳,小伍,你爹是哪一个呀?”

    伍汉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已的父亲,此时四目相对,彼此的神情都激动不已。

    老伍膀大腰圆,长须过腹,浓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众瘦弱地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风。小伍怎么可能看不到?

    伍汉超强抑见到亲人的激动,对宋小爱悄声道:“喏,就是那个,补服上绣着白鹇,正看着我的那个。”

    “哪个呀?噢,你说那个胸前画了只长爪细脖的大鸟,长了一对八字胡的官儿呀,嗯嗯,好年轻,不过和你长的还真挺象。”

    伍汉超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看清楚喽宋大姐,你说的那个给我当大哥还差不多,是那个有长胡子的,好长的胡子,都耷拉到腰带上地那位美髯公,看到了么?”

    宋小爱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过……这体形……可一点不象你爹。”

    伍汉超没好气地道:“不象我爹象你爹呀?”

    “嗯,还真挺象我爹,就是胡子太长了些”,宋小爱很认真地答道。

    杨凌同三司大人寒喧已毕,又抱拳对众位迎候的官员说了番感谢的场面话,官场应酬,向来如此,这些礼节总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涛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临成都,本地官员和士绅百姓闻讯是欢欣鼓舞,早早就翘首以盼呐。下官等已在城中备了盛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此地拥挤不堪,咱们这就进城吧,下官再为大人一一引见各位官员。”

    杨凌颔首笑道:“承情,承情,劳动安大人和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进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锦江酒家”大摆宴席。酒席开了。伍汉超这才有机会单独去见父亲。他走到父亲身边,激动地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说着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来,这儿又不是家里,不要行此大礼。此刻你我只是贮同僚而已,公私要分地清楚。”

    爱子衣锦还乡,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员也都微笑望来,不过人家父子刚刚相见,可没有不识趣地上前攀谈。

    伍文定端详爱子模样,抚须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听说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儿郎,没给爹丢脸。”

    “呵呵,爹本来寻摸着,让你先考武举,在仕途上再求发展。想不到你倒好运气,竟然投到了杨大人门下,如今凭着赫赫军功混上了骁骑都尉,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听说后不知有多开心……”

    伍文定看见儿子出息,说的甚是得意。伍汉超也笑道:“母亲知道儿子出息了自然开心,儿现在承担着钦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见过母亲,待大人行止安顿妥了,儿便马上回府。”

    伍文定摆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紧,既然到了成都,还怕没机会见面吗?杨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争气才行。”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宋小爱笑眯眯地闪了出来,脸上掩饰着一丝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护卫钦差来蜀地是广西的狼军,不过却不知道宋小爱的身份,钦差行止那是随便打听的吗?他方才见到军中站着位姑娘,心中就觉得很奇怪,还以为钦差大人公然带着女眷出行,现在一看又是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汉超,这位姑娘是……?”

    伍汉超连忙对宋小爱道:“这是我父亲,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这位是抗倭狼军统帅,皇上亲封的参将总兵官宋小爱宋姑娘。”

    伍汉超一听唬了一跳,连忙深施一礼,恭声道:“下官失礼,原来是宋大人当面,失敬失敬。”

    宋小爱见状也吓了一跳,她可从没有过当总兵的觉悟,眼前这位可是伍汉超的老爹,岂敢让他对自已行这么大礼,宋小爱慌忙还了一礼,腰弯的比他还深,连声道:“伍大人不要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伍文定刚刚直起腰来,一瞧这架势,赶忙的又揖了下去。他虽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可是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官场上该遵守的规矩还是知道进退地,尤其他现在还掌着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视这个。

    他是五品官,宋小爱是参将领总兵衔,正二品,按规矩他见了要行逊礼,站要旁站,走则随后,否则就是僭越失礼。而四川地方少数民族众多,由于朝廷一直采取怀柔政策,对土官们恩遇隆重、礼敬有加,所以汉官更重视这些礼节,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场这么多官员,要是逾礼被谁告上一状,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爱各有忌惮,对着作揖不停,总要比对方多施一礼这才心安。伍文定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段尴尬,只好向宋小爱猛打眼色。

    宋小爱抬头瞧见,连忙对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着,大人有事唤我,再见,再见!”说着赶紧又施一礼,不待他还礼便一溜烟儿逃了。

    伍文定抱着大胡子喘了口粗气,对儿子余悸未消地悄声道:“蛮族土官,不习教化,身为总兵官却不知朝廷礼仪,害得为父险些被人参劾。儿呀,她的官儿大,你和这位土司女官同在钦差身边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汉超干笑两声道:“呃……不苦,不苦,还行,还行,父亲大人过虑了!”

    ******

    布政使安文涛和按察使陆政一左一右。坐在杨凌身边,推杯换盏,显地甚是亲热。

    杨凌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发现在场的官员多以这二人为领袖,每有倡议。一呼群喏,虽是酒席宴上劝酒应和,不过也可看出这二人平素在官场上的人脉和威望。

    而自山东调来的都指挥使李森,每有言语,肯相和捧场的人就不多了,包括他手下地一些军中将领,看神情和他也不甚亲近,偏生这位爷粗犷豪放,嘻然谈笑,毫不自觉。杨凌不禁暗生隐忧。

    这位原山东都指挥使李森,面如重枣,身材高大,确实是位威风凛凛地武将,此人在都指挥使一级的武将中。是少有地不是文官出身,而且仅凭战功和武力才逐步升到如此高位的,算是一位草根阶层诞生的猛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杨凌才在兵部提供的众位武将中选中他出任四川都指挥使。

    成都府各路官员之中,唯一一个知道杨凌此来的真实目的的。就是此人。杨凌知道官僚体系盘根错关系复杂。军中将领不但各有派系,而且由于身居高位者皆是文官,所以武将大多在京中有文官靠山或与文官某一派系关系密切。同时卫所军由于驻扎当地百余年从不移防换址,所以和地方官府也有极密切的关系。

    这一来层层关系纠缠不清,没有派系、没有贵人扶助地将校想出混出头来极为困难。杨凌当初任职神机营,不过才几千人地军营,他又有皇上做靠山,还饱受军中固有势力的排挤,可以想见李森领着几个亲兵到了四川,短时间内能有什么作为。

    正常的情形下,他要真正在军队中树立起自已的绝对权威。最少也得两年时间,除非把四川军、政、刑三司首脑一块儿全换了,来场暴风骤雨般地大清洗。

    如今看来李森虽然利用职权,明正言顺地对四川各卫所将领来了个大调动,但是仍没有树立起自已的势力范围和威信,如果自已一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军队方面十之八九是指望不上了。

    杨凌本想宴后单独约见李森,见此情兴不免意兴索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欢饮一阵,杨凌提高嗓门对安文涛道:“蜀王殿下是我大明贤王,先皇在世时,曾多次褒奖,并令天下藩王和皇族以蜀王殿下为表率,克已修身,造福一方。今上对蜀王爷也十分关心。本官出京时,听说蜀王殿下抱恙在身,迁往青羊观中修养了,皇上闻讯甚为牵挂,曾嘱我巡至四川时,一定要代皇上探望王爷病情,不知王爷如今可好些了么?”

    藩王非奉旨一律不得与京官结交,这是朝廷制度。杨凌巡视各省,从未拜见过当地皇亲王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想面见蜀王,不但显得唐突,而且蜀王完全可以避而不见。

    今日当着成都府大小官员说出皇上嘱他探望蜀王病情的理由,回头行走于蜀王府,便不致引人非议。而且这么多官员,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地必不在少数,消息传到蜀王耳中,他也就没有理由婉拒了。

    安文涛见他问起蜀王,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王爷以礼教守西陲,蜀人安乐,日益殷富,离不了王爷之功。王爷病重之后,蜀地百姓为之忧虑,下官等也是焦灼万分,尝代为延请各地名医。只是王爷病情反复,始终未见好转。开心就好整理现在王爷在青羊宫中修身养性、调理病情,病势有所减轻,前日下官去探望时,看到王爷气色尚好。”

    杨凌见众人谈及蜀王时,均停箸歇杯以表敬意,蜀王在蜀地大小官员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物,也难怪朝廷要谨慎对待了。

    他淡淡一笑,说道:“王爷病体痊愈有望,本官闻之也甚感宽慰。蜀地地路难走啊,本官这一路行来,身子都快颠散了架,今日想早些歇了,明日先去拜望昭王殿下,安大人,你看……”

    “是是,下官已在文殊院为大人设下钦差行辕,这便恭送大人往行辕休息。”安文涛欣然应道。

    他可不是要把钦差安置到和尚庙里。而是此街有座古老地文殊庙,故此得名。杨凌这个扫把星每到一地,欢欢喜喜把他接过去的官员十有八九要倒血霉,官场上的人大多迷信,安文涛对此颇为忌讳,可不敢把他往自已身边领。

    安文涛绞尽脑汁把他安排的远远的。还特意安排到文殊院附近,就是希望借助仙佛之力压一压这位钦差满身的煞气,希望他千万别在成都又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杨凌可不知安大人地想法,他到了地方见这里房屋楼阁虽不豪绰,却十分大气。周围没有太多的民居,适宜安排侍卫们驻扎和守卫,不远处佛寺内钟声悠扬,梵音袅袅,听着心田静雅,反而觉得安大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安排他地住处。心中很是满意。

    钦差仪仗驻扎下来,伍汉超先对亲兵和狼兵的驻扎做了调度,将杨凌的住处团团围住,定岗、流哨层层设防,把这里围的是风雨不透。

    杨凌自去沐浴更衣。然后一身清爽地走进书房,刚刚燃起一根藏香,听着隐约传来的梵音禅唱闭目养神,刘大棒槌持贴来报,四川都指挥使李森求见。

    杨凌今日见了李森在席间饱受当地官僚冷落的情形。对他能起的作用已不抱希望,若刚刚到达,立即接见军中将领。又恐引起有心人的疑虑,所以摆手道:“就说本官体乏,已经歇下了,请李大人先回去。”

    刘大棒槌应了一声,刚刚走到门口,杨凌又道:“慢!”

    杨凌懒洋洋地有椅上坐了,屈指弹膝,沉吟半晌,轻声道:“……请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李森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进了书房,见了杨凌立即施了个标准地军礼:“李森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随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礼了。本官来四川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怎么还这么莽撞,我刚刚住下,你便来探望,落在有心人眼中,岂能不加猜疑?”

    李森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嘿嘿笑道:“大人,咱要是不来,那才招人怀疑呢。卑职一到四川,就放出风去,说是走的内阁焦大学士地门路,这才调任四川富庶之地为官。焦阁老和大人您的关系尽人皆知,我要是不来拜访,岂不是欲盖弥彰?”

    “嗯?”杨凌忽地抬头认真打量这个一直被他视作好战、能战而少心机的纠纠武夫,还是那副粗犷模样,看起来毫无心机。

    杨凌得到的情报:李森调任四川,脾气暴躁、目中无人,曾鞭打侍卫,游猎时践踏农田,成都上流人物的诗酒会上见到美女拓拔嫣然,竟目瞪口呆半晌,目光追随倩影良久,连蜀王世子和他交谈也充耳不闻,失态丑状,引为成都官场笑柄。

    杨凌地判断是:惑人耳目!

    一个从低阶一步步爬上来的高级将领,一旦大权在握,倒不排除他追求声色犬马、放纵自傲,其至贪脏枉法,彻底腐化的可能,但是李森是带着秘密使命来到四川地,他能居此高位,就决不是一个白痴,他不会拿自已的脑袋开玩笑的。

    但是尽管如此,杨凌仍然不以为李森能有多深的道行,可是现在望着这个貌似憨直的山东大汉,摄着他眼神深处隐隐闪烁的精明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杨凌象是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深藏在这个躯壳里的影子。

    他凝视李林半晌。李森也夷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许久许久,杨凌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李森,以前可曾有人能看清你地真面目?”

    李森痞赖相一收,肃然道:“大人,卑职如今只对您一人,坦荡我的胸怀。”

    杨凌眉尖一挑,又缓缓敛下,徐徐道:“唔……本官洗耳恭听。”

    李森诚恳地道:“大人,我知道您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上来的,说不定紧要关头能起些作用。这才起用我来四川担当大任。卑职尝过种种受人排挤地滋味,难得大人您相中了我,这是卑职的幸运、卑职的机会。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卑职腆颜说句让您笑话的话,从接到调令的那一天。卑职就琢磨着怎么着也得把这趟差使办好,得到您的赏识,从而拜到侯爷门下。当时命令下地急,卑职不能进京见您,所以来了四川后就先把谣造出去了。卑职就这么大点出息,对大人您,我是开门见山,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杨凌微微地笑了:“本官接到查证蜀王谋反事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仓促间从兵部提供的地方大员中,选中了你来出任四川都指挥。呵呵,说实话,当初只是看中了你骁勇善战,而且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不会左拐右绕的和四川的官儿们拉上关系,可以放心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你。”

    他吁了口气,坐直身子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只是没有人去细思其中的道理而已。就连本官也着相了。你在军中没有什么派系,如果没有些心计,只凭骁勇善战。军功累累,纵然升迁,又怎么可能当到都指挥使?识人难呐,李兄,你有什么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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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299 战前喜报
    青羊宫换了侍卫,后苑内围仍在蜀王侍卫保护之中,但是外围完全是杨凌的亲兵,外不准入、内不准出,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亲兵共带了五百人,此次又拨来三百,但是如果欲对杨凌不利的人真是蜀王,就算五百亲兵全派来,杨凌也毫不犹豫,因为只要蜀王在他的掌握之中,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就是最大的保障。

    这些京军精锐,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随着杨凌参与过多次战场厮杀,那种凛冽的杀气更不是别人模仿的,同那些看着一样威武,但是气质上截然不同的王府侍卫一比,高下立判。

    这些人马虽少,却给人一种感觉,这是军队,真正的精锐之师,可以以一当十的血腥战士,尽管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无论外围的青羊宫道士,还是内围的王府侍卫,都有意无意的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刘大棒槌嘴里嚼着根青草,踮着脚尖站在说法台上遥望着远处,喃喃地道:“快出发了吧?奶奶的,这回不能跟着大帅出征,站在这儿当侍卫,可真够憋气的了。”

    旁边一个侍卫笑道:“百户大人,侯爷不是说了么,您守好了这儿,就是大功一件,回来一准儿记您头功的。”

    刘大棒槌绿豆眼一瞪,笑骂道:“你懂个屁!你是知不道跟着大帅打仗,过瘾呐,解气呀、好玩啊、痛快哩!你个不开窍的大棒槌。”

    那人嘻嘻一笑,不再作声了。

    这时后边传出一个刁蛮娇脆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都瞎了眼啦?连我都不认识,要不然砍了你们的脑袋!”

    刘大棒槌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侍卫手中寒芒四射,两柄雪亮的朴刀架在一起,正拦住一个翠衣少女,少女后边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吓的脸都白了。

    刘大棒槌叼着草根儿,慢悠悠地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两个侍卫仍然警惕地持刀拦住少女,头也不回地道:“禀百户,这位姑娘想离开青羊宫。”

    那少女杏眼圆睁,瞪着他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叫你的人给我滚开,本姑娘要出去走走。”

    刘大棒槌上下一打量,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儿,皮肤粉嫩粉嫩的,仿佛掐一把就出水儿,眼睛圆圆的、眉毛弯弯的,那张红嘟嘟的小嘴儿,贝齿微露,唇角下抿,虽然正在恼火当中,看着仍是十分的可爱。

    刘大棒槌绿豆眼一眯,嘿嘿地笑了:“出去干嘛?俺们大帅说了,这地方现在归俺说了算,就是一只耗子,也不准蹓进去、跑出来,你这小妮子虽说小巧的跟朵花儿似的,可怎么也比耗子大呀,不行!没有大帅令谕,给俺老实回去蹲着。”

    小姑娘一听脸都气白了,双手一叉杨柳细腰,远山似的黛眉一挑,尖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

    “哟嗬。”刘大棒槌把草梗一吐,双手也叉住了浑圆的肚子,他实在是找不到腰了:“那你知不知道本军爷是谁?”

    小姑娘气得快爆炸了,指着自己小巧尖挺的鼻尖喝道:“我是蜀王的女儿,四川的郡主,你这个不开眼的大混蛋!”

    刘大棒槌把绿豆眼一翻,伸出胡罗卜粗细的手指头,点着自己的蒜头鼻子道:“俺是大帅的亲兵,山东大棒槌,你这个不开眼的小妮子!”

    “你……你……你这个浑人,就是杨凌见到我,也不得如此无礼,蜀王犯了什么法,居然全家做了你们的犯人?”朱湘儿怒吼道。

    刘大棒槌赶紧一整面容,肃然道:“大帅说了,王爷病重,世子被擒,事态十分严重,稍有风吹草动,蜀境便是狼烟四起,事关重大,为王爷安全计,叙州叛乱平定前,王爷居住之处按照军事管制。郡主还就说对了,俺就是个浑人,只知道认死理儿,您可千万别和俺这浑人一般见识。”

    朱湘儿被他气的没法,顿了顿蛮足,自找台阶道:“好!你等着,混帐东西,攀上钦差了不起啦?敢如此冒犯我,等杨凌回来了,本郡主要他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

    朱宾瀚治下平静,虽为王爷却时常轻衣简从,与民同乐。他管教儿子甚严,对这个小女儿就不免放纵宠溺了许多,所以朱湘儿也时常偷偷溜到民间玩乐,听到市井间一些粗言粗语,觉得甚是威风,这时顺嘴便说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妥,嫩颊一下子胀的通红。

    刘大棒槌瞧瞧这花骨朵儿般俏丽的小姑娘,“璞哧”一声乐了:“俺只负责王爷安全,大帅要是喜欢舔脚丫子,俺可管不着。”

    朱湘儿和个浑人有理说不清,想骂人反被人占了便宜,气得她顿顿脚,转身便走。

    刘大棒槌瞧她逃也似的走远了,嘿嘿一笑,把脸一板,对左右吩咐道:“干得好,给俺看紧了,尤其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小耗子!”

    两边的侍卫忍着笑齐声吼道:“遵命!”

    ※※※※※※※※※※※※※※※※※※※※※※※※※※※※※※

    蜀王府巍峨壮观,由于蜀地富裕,蜀王府在诸藩王府中规模也最大,几乎占了成都城内五分一的地方,整幢建筑坐北朝南,处处殿阁楼台、金碧辉煌。园林精致优美,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其中的“菊井秋香”被誉为成都八大景观之一,只是有缘一见的少之又少。

    这座宏大的宫殿园囿之处,有一道宫城,一条通往金河的御河围绕在四周。御河之外,还有一道砖城,叫重城。宫门外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亭子,东亭名为龙吟,西亭称作虎啸。

    这样一座庞大的建筑,明末张献忠入蜀后曾将它做为大西国的皇城,兵败离开时张献忠不愿这座豪华的王宫落入清人之手,一把火把皇城烧毁殆尽。

    此时,朱让槿和拓拔嫣然就缓缓行走在宫苑之中。身旁景致优美,鸟声悦耳,秋风送爽,带来阵阵菊花的清香。拓拔嫣然低声道:“去了叙州,万事自己小心,现在世子落在都掌蛮手中,你的处境最是尴尬,若是一味求和罢兵,损了朝廷的体面,不但钦差不喜,巴蜀官员必然也不满意。可你若是主张出兵,不免又被人怀疑你趁机陷杀世子,谋求荣华富贵。唉,沉默是金,能不开口少开口吧。”

    朱让槿今天穿了一身箭袖征袍,更加显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听了拓拔嫣然的话,他朗声笑道:“嫣然过虑了,我朱让槿心怀坦荡,什么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蜀王之位,父亲就是送给我,我还嫌它拘束的人难受呢。可是王兄现在陷落在那些蛮人手中,那是我的同胞手足,我怎么也得想法子救他出来,旁人说些什么,我又何必在意。”

    拓拔嫣然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就是这个我行我素的脾气不好,要不然凭你的才学,王爷怎么会不喜欢你?要知道收敛。”

    朱让槿摇摇头,轻笑道:“王兄的才学、人品我都佩服的很,你为什么欣赏我,却不喜欢王兄?还不是因为我个性张扬,我行我素,不似王兄那般为人严肃拘谨?”

    拓拔嫣然为之莞尔,摇头叹道:“你呀,你呀……”可是她的神色间却满是欢喜,显然朱让槿正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既去叙州,我在成都也没什么意思,这两日便返回小金川,王府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么?”

    朱让槿笑道:“王府的事不需要我操心,后天大管家就从陕西回来了,父王正在静修,王兄不在时都是由他来处理王府事务的。”

    拓拔嫣然不悦地道:“这些规矩真是莫名其妙,同样都是蜀王的儿子,长子可以代王爷掌管整个王府,可是任何事务你连一点边都不能碰,还得处处避嫌。银安殿你连门都不准进,可我父亲的座位我可是想坐就坐,想起来真是叫人生气。”

    拓拔嫣然替他抱不平,朱让槿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呵呵笑道:“这样不好么?锦衣玉食,我又不差在哪里。真的让我去做那些事,操持王府的日常事务,去管盐井桑田,铁矿银山,你喜欢么?”

    “不要。”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摇头道:“才不要呢,朱让槿是人中龙凤,岂能沾染那些俗物?”

    朱让槿被她夸的心花怒放,忍不住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你呀,父王不交办我那些事呢,你嫌父王冷落我。交办给我呢,你又嫌那些俗事羁绊了我,呵呵,女人就是这么矛盾。”

    拓拔嫣然板起俏脸道:“你什么意思呀?是不是想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欺我?”

    朱让槿失笑道:“你呀,又来疑心,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一定是!”拓拔嫣然的刁蛮性儿又上来了:“怪不得你对那江南黛小楼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样,还赞不绝口。她那样的女人乖巧伶俐,最会哄男人开心,你想向东她不敢说西,如果有幸攀上您这高枝儿,更是只会嘴上糊了蜜,哪会说这说那呀……”

    朱让槿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我的妈呀,又开始了,嫣然的脸就象云南的天,说变就变,谁知道哪句话她听着就不顺耳呀,沉默是金,嗯!沉默是金。”

    拓拔嫣然说了半天,见他一声不吭,不禁气道:“你心虚了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一言不发?”

    朱让槿无奈地道:“心虚什么呀,我的意思是,我的乖乖嫣然,长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叫人摸不透、猜不着……”

    “你还狡辩!”

    朱让槿连忙又闭口不语了。

    就在这时,一个笑声道:“哈哈,拓拔姑娘又在欺负二王子了?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整治得他哑口无言了。”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的壮年男子大笑着走来,后边跟着一个服饰相似、但是颜色鲜艳、头戴鸡冠帽的女子。

    这男子头顶留有约三寸长的一绺头发,称为“天菩萨”,又以青蓝色棉布缠头,在左前额留出一个高高的尖角,称为英雄结,左耳穿针,戴了一只硕大的金耳环。虽说此时天气仍很炎热,可是这人肩上竟还斜披了一块披风似的粗毛毡,竟是一身彝人装饰。

    他的年纪要比朱让槿大的多,大约三旬上下,不过彝人以无须为美,从长须起就一根根拔去,所以下颌光洁溜溜,看起来也年轻了许多。

    朱让槿如见救星,连忙喜滋滋地迎上前道:“吉潘瓦西,我的好兄弟,你总算及时赶到了。”说着与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又向后边的彝族女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那是瓦西的妻子吉古阿加。

    吉古阿加斜披毛毡,下着百褶长裙,由于她的丈夫吉潘瓦西是土司之子,身份尊贵,所以按照身份越尊贵,裙折越密的规矩,她的长裙布满层层皱折,同时紧拖地面,行走时尘土飞杨,这才显的身份贵重。

    “我接到你的消息,就日夜不停地赶来了,好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吉潘瓦西笑吟吟地对朱让槿道。

    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彼此也认识,所以笑着打了声招呼。他前几年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部族里的巫医没有治好,眼看就要命丧黄泉了,是恰巧游逛至此的朱让槿让随身的郎中给他医好了病,彝人性情豪迈,有恩报恩,从此视朱让槿为异姓兄弟。

    朱让槿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去过凌宵城和九丝寨和他们做生意,对入山的路径一定了解,王兄现在陷在他们手中,靠朝廷大军硬攻的话,王兄一定性命不保,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和我同行,见机行事,或许有机会救我王兄出来。”

    吉潘瓦西一听面有难色,犹豫半晌才低声道:“好兄弟,你王兄被抓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不过都掌蛮人又同朝廷作对的事在各山各寨都传开了,土司老爷们大多存着……咳咳,那种心思,我若出面助你,我们的部落会被人孤立……”

    朱让槿垂下眉来,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我明白,让槿不会让兄弟为难的,我另想办法,你不要太为难。”

    吉潘瓦西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吧,我陪你去,不过……我不能公开露面,你给我一套汉人的衣服,不要叫人知道吉潘瓦西跟在你身边就行了。”

    朱让槿大喜,拥抱了他一下道:“这个好办,嫂夫人就先住在王府吧,我一定叫人把大嫂照顾的无微不至。”

    吉潘瓦西看了眼拓拔嫣然,朱让槿会意地笑道:“嫣然是我的红颜知己,唯一的红颜知己,她那里你应该放心才是。”

    拓拔嫣然虽爱和朱让槿使小性儿,不过公开场合倒还知道保持他的面子,忙也巧笑嫣然地道:“是呀,你放心好了,我今天压根儿就没见过你们夫妻来王府,呵呵呵,这样总该放心了吧,阿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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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地百官内部对于议和还是作战,招抚还是讨剿始终争论不下,有的官员以蜀地难行,叙州多凶险,昔年二十万大军不能进山半步为由,建议可暂时答应都掌蛮的条件,一切以释回世子为前提,再徐图后计。

    反对者则认为一旦答应,都掌蛮在叙州一带就等于画地为牢,俨然便是国中之国,朝廷再想出兵,道义上就造成被动,出师无名了,而且其他土司部落如果有样学样,从此蜀境再无一天安宁,所以应剿抚并用,可以许以重金、土地和官职,以赎回世子,同时以强大的武力压近,使都掌蛮放弃太过份的条件。

    双方争执不下,不过一个基本共识却都是一致的,汉人退出叙州,让都掌蛮如同自成一国,这是决对不可能的,就算蜀王答应,朝廷闻讯也绝不会同意,都掌蛮提出这么过份的条件,十有八九就是留着给朝廷讨价还价,以便狮子大开口,要个高价。

    杨凌早料到这么坐在这儿单方面讨论根本不可能有个结果,这么故意公开议政只是因为初掌大权,免得给人一种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感觉罢了。

    他坐在上首,左右捧着黄绫包裹的尚方剑和钦差印信,静待双方争的不可开交时,这位钦差大人才砰地一拍桌子,决断道:“打不打,先出马。我们在这儿商量出一百个主意来,也得都掌蛮人肯答应才行。一味的在这里谈,那不是纸上谈兵吗?都掌蛮人在哪儿?在叙州的深山老林里!你们双方的意见,本钦差已经记下了,待到了叙州,摸清都掌蛮人的底限才能有所选择。本钦差现在宣布,由都指挥使李森带大军七万,立即开拔叙州。那地方险峻狭窄,派去一百万军队,能直接和都掌蛮人交战的也不过两万人,七万大军绰绰有余了。同时本钦差和二王子、布政使参政封大人、成都同知伍大人赴叙州,布政使安大人、按察使陆大人留在成都主持大局。”

    随行的人有布政使衙门、有成都知府衙门的人,最重要的是蜀王次子也随军同行,大家还能有什么意见?于是争执的双方唯唯退下,杨凌一看,拂袖喝道:“即刻启程开拔叙州,文武官员各司其职,有延误本侯军令者,杀无赦。退堂!”

    七万大军要从各处调集,军令下达,军队自行前住叙州待命,由成都府出发的军队不过才一万五千人。不过这一万五千人,也是浩浩荡荡,尤其后队还拉着一门门大炮,看着吓人,可当地有见识的官员士子们却看的大摇其头:这位钦差还当是在北方打鞑子呐?都掌蛮人的住处险要无比,士兵们行路都困难,这些重达千斤的大炮他要是能运进山去一门,那也是奇迹了,至于对那些天地生成的堡垒,悬崖峭壁构成的险关有没有作用,更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杨凌却满不在乎,根本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大明自打立了国,和都掌蛮就跟一对冤家似的,打了一百多年的仗了,名将不知派出过多少,军队最多出动过二十五万,也没奈何得了人家。

    没别的原因,既不是都掌蛮人有犀利的武器,也不是他们有了不起的智者,这伙蛮人虽然晓勇,以一当百还是夸张了点,真要是打仗,三五万兵也就够了。

    问题是那里穷山恶水,任你名将用兵如神、手下雄狮百万,真打起来只有在后边摇旗呐喊的份儿,就说九丝城前那条长达三十余里的羊肠小径,派上几百人在草丛灌木中不断偷袭掩杀,你的大军就无法通过。

    名将的谋略,无敌的大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在这鬼斧神工般的杰作面前,只能铩羽而归。任由那些衣着破烂得象叫花子,文明还处在愚昧无知状态的蛮人在山中逍遥。

    杨凌要的就是给人一种假象,一种他的战略和其他曾经围剿都掌蛮人并无不同的假象,以轻慢其军心。至于杨凌的神机妙算、出其致胜的方法,仍在酝酿之中,他需要柳彪尽可能多的情报,才能对症下药,想出应付的办法。

    宋朝时大军尚未出征,皇帝先画出一张阵法图来,交给统兵将领按方抓药,在当时无论是军中将领还是朝中百官,没有人觉的有什么不对,可是看在杨凌眼中,不免荒谬异常。

    到了前方战场,敌我兵力不能预测,交战地点不能预测,敌人的战法不能预测,士气军心乃至天气等等统统不能预测,非要按照事先画好的阵图作战,如此拘泥不化,焉能不败?在当时情报系统极其不发达的情况下,将帅出征之前先制订具体的战策战法,杨凌认为同样是不负责任,所以丝毫不为自己身为主帅,大军开拔尚无具体战略而不安,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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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离开两日,三骑快马从京师风尘仆仆赶到成都,在钦差行辕只停了片刻,又打马如飞,直奔叙州而去。

    杨凌到了叙州先安顿下来,伍同知负责军需辎重,前期他是最忙碌的人,和钦差打声招呼,也自去安排粮草了。

    李森则排布先后赶到的诸军,安扎营寨,架设沙盘,了解附近诸县都掌蛮人的情形,与军中将领议事,忙的不可开交。

    柳彪听说杨凌到了,便立即赶来相见,待杨凌的亲兵将他引入杨凌的大帐,柳彪见杨凌一身轻柔白袍,丝巾束发,风度翩翩,直如文人雅士一般,丝毫不见一点将军气质,但他背后却站着一个全身戎装的小校。

    柳彪拱手向杨凌道:“参见大人。”

    “坐,坐,不要客气,看你的模样,这几天奔波劳累,辛苦你了。尝尝这峨眉竹叶青,形似西湖龙井,味道却别有不同,先润润喉,提提神再说。”

    “是,谢过大人。”柳彪笑嘻嘻地应了,接过杯茶来喝了一口,忽地感觉杨凌背后那小校有些眼熟,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同寻常。

    柳彪仔细回看了两眼:好俊俏的小校尉,唇红齿白,柳眉杏眼,就象个年方二八的大姑娘。柳彪眼前一亮:大人这是从哪儿寻摸来的,达官贵人多好男风,大人莫不是女色品够了,也想试试娈童的滋味儿?那时好男风是种时尚,并不受时人鄙视,所以柳彪只是坏笑着想想,不料那个俊俏的大小伙子见他瞅着自己,忽地抿嘴一笑,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一笑可就女人味儿十足了,柳彪忽地瞪大了眼,“噗”地一口茶喷了出去:“这……这不是宋总兵吗?”

    柳彪愕然道:“宋大人不是留在成都了么?没听说狼兵也来叙州呀。”

    杨凌回头看看宋小爱,呵呵笑道:“连你也瞒过了?那就好,先不要说出去。狼军在十万大山中行走如履平地,在这地方想必也能派上用场,至少总比咱们的官军更擅于山地战、丛林战,这是我的一支奇兵,怎么用还没想好,就等你的消息了。”

    柳彪定下神来,这才苦笑道:“卑职的人,当然不会特别注意探听大人您的消息,不过您的行踪我们一直在意,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大人这手保密功夫也够厉害的了。”

    他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将手下搜集来的情报综合了一下,对杨凌一一叙说起来,杨凌一边听,一边在纸上随意地记下要点:举凡都掌蛮集中居住的地点、部落的分布、村寨的构成,男女老幼的大致比例,喜欢食用的食物,风土人情,民族习惯,甚至过些什么节日,以及宗教信仰,这些以前剿抚都掌蛮时,将军们不甚注意的问题,杨凌都事无巨细,绝不露过一点。

    “他们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戎县、介高、琪、筠连、长宁、江安、纳溪六县之间,与汉人冲突后,便大掠四方,杀死数百良民,抢劫了许多粮草,更有人趁机奸淫妇女,随后向都都寨、凌宵城、九丝城等险要处聚拢,不过世子被扣押后,他们似有所恃,认为官兵不敢伤害他们,而地里的庄稼已几近成熟,需要收割,所以许多人已返回村寨。”

    “除去都都寨、九丝城、凌宵城等几处险要,大人已知其详外,屯集有都掌蛮重兵的还有僰王山,唐宋时,在该山主峰黑帽顶的半山腰建有石头大寨一座,此寨围山而建,巨石为墙,高约丈余,城内面积百亩之多,设大寨门,小寨门,故此又叫石头大寨。此山四面陡绝,山下无路,惟西关口与插旗山之间有一条隘道可上,上山小路两侧巨石城墙伸延数百米,可谓易守难攻……”

    杨凌逐一记着,现在只是听柳彪口述,他心中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大军驻扎下来后,必得先与蛮人联系,看看如何救出世子,如果谈和不成才能动兵,所以他也不甚着急,只管方方面面全都了解下来,以备不时之用。

    “你说都掌蛮以铜鼓为财富?他们不使用金银么?”杨凌停下笔,好奇地问道。

    “不,金银恐怕在所有部族中都是一样珍贵的财物,不过就象乌斯藏人以牛羊多少来表示他们的财富一样,都掌蛮以铜鼓来表示,一面上等大铜鼓价值白银二百两,可以换耕牛千头。都掌蛮人饮酒作乐要击鼓,拜神祭祀要击鼓,领兵作战还是要击鼓,所以铜鼓在他们眼中不但是财富的象征,而且代表权力、代表幸运,代表勇武,家中若藏有三四面大铜鼓,在部落中便地位崇高,人人敬畏。

    都掌蛮人瞧不起汉人,不过却唯独对诸葛亮敬畏异常,认为他是不可战胜的天神,于是便把代表他们勇武和战力的铜鼓称为诸葛鼓。”

    杨凌沉吟着记了下来,柳彪又道:“都掌蛮信奉的神明是蛙神,就是青蛙,他们拜神的仪式就是穿上特制的衣服,模仿青蛙的动作跃动,向蛙神祈福。很多悬崖峭壁上都留在他们绘制的巨幅蛙神像,卑职见过一幅,陡壁千仞,就算以绳索系下,要绘下这么大一幅画,也不知要费上多久的功夫,他们对蛙神的崇拜可见一斑。”

    这些杂杂碎碎的东西,杨凌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不过他先一一记载下来,对于都掌蛮人的性情脾气了解越多,对对手了解越多,总是能够多操几分胜算的。

    杨凌道:“都掌蛮有数千座村寨,散落在周围诸县,最大的村寨才百余人,然而每逢战事,却能迅速聚集,而且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这个部族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听说他们的族长姓阿(读音为哈)?”

    柳彪道:“是,其实蜀地各部族,比如羌、彝、苗、乌斯藏等族,百余年来和汉人杂居,接受汉人学问,许多已经汉化了,被称为熟番,居住在偏远山区的,野性难驯,还是常出山劫掠汉人村寨,被称为生番。而都掌蛮却是其中的异类,始终独处寡居,不与汉人来住。不过这个不相往来,是指他们不同汉人混住交住,极为排斥汉人,但是对于汉人的许多东西,他们却非常喜欢。据卑职调查,他们的大酋长阿大,曾派人购买了大批的瓷器和丝绸,而且见到朝廷官员出巡的仪仗也十分羡慕。有投靠他们的汉人流民拍马奉迎,教唆阿大酋长学习汉人称皇称帝的,每每出巡,现在乘坐四驾的马车,身穿绣龙的衣服,头顶也撑着黄罗伞盖,沿途敲锣打鼓。”

    柳彪忍住笑道:“不过阿大觉得皇帝听起来不如大王威风,所以便令族人称他为大王,而不愿称皇帝。他传下命令时,也不叫圣旨,叫大王旨。”

    宋小爱“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失笑,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呼道:“圣旨到,杨凌接旨!”

    杨凌吃了一惊,不及细想,连忙整衣出帐,只见三匹骏马上风尘仆仆的三名骑士,肩上插着军驿特制的十万火急肩旗,朱让槿、布政使参政封大人等莫名其妙地随在后边。

    杨凌心中一沉,京里出了什么大事了?他急匆匆走上前,撩衣跪倒,扬声道:“杨凌接旨。”

    中间那名骑士解下肩上黄绫包裹,取出圣旨,徐徐展开,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侯、柱国上将军、内厂提督杨凌,奉旨巡幸天下。时有倭寇夷盗袭扰南疆海域,卿以六省之军,当虎狼之师,被甲执锐,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弹指克定。扬我威风,功名赫赫,朕甚嘉之。放眼朝野,朕欲擢智勇付之内外事者,莫如卿也。爱卿输诚效力,有劳于国。卿妻韩氏,举止大家,温婉恬静,贤良淑德,持家有度……”

    杨凌悄悄挪了挪发麻的膝盖,心中暗道:“他妈的,这肯定不是皇上写的,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这大概是要赏我了,前边这么多废话!”

    马上骑士换了口气,继续道:“今卿妻韩氏喜诞麟儿,聪颖可爱,人品俊秀,联甚喜之,收为义子……”

    杨凌脑袋轰地一声,身子好象忽然飘了起来:“幼娘生了,幼娘给我生了个儿子!”杨凌欢喜的只想高呼雀跃,下边说些甚么,全然听不到了,只觉耳鼓嗡嗡的,好似喝了二斤烈酒。

    马上骑士犹自道:“卿之功劳,莫以复加,今改封一等侯,使彼列土分茅,世享国恩。卿妻韩氏,加封一品诰命夫人。卿之爱子,授武德将军,升授武节将军。尔之子孙即朕之子孙,朕之子孙享万年之祸事,尔之子孙享万年之乐,与国同休,煌煌天语,载在敕书,共同遵守。钦此!”

    杨凌原来虽是侯爵,但是却不能世袭,如今升为一等侯爵,这侯爵之位就能世袭罔替了,莫看只是有等无等的区别,那可是登天也难以逾越的一步,周围官员闻听都惊羡不已。

    至于韩幼娘,杨凌被封为柱国上将军时,就是一品了,但是这个一品夫人却不是诰命,诰命可是有敕书、有官袍、有俸禄的,待遇地位自然不同。

    最不得了的就是他那个还没看见啥模样的宝贝儿子,虽说是世袭的小侯爷,可是老爸还健在,他是没有任何爵位官职的,如今被皇上收为义子不说,妈还不会叫呢,就成了五品武节将军,虽是散职,却是吃朝廷俸禄的。

    前些日子还传说杨凌有失圣宠呢,这恩宠之隆明明是无以复加呀。杨凌根本没看到众人复杂的眼神,听完了圣旨茫茫然半晌跪在那儿不动,一颗心早飞回北京城,飞回侯爷府,想着自己的爱妻和娇儿了。

    对这位天子第一宠臣,传旨的京差可不敢得罪,见他不接旨,那锦衣卫跳下马来,笑吟吟地上前搀扶,笑道:“恭喜侯爷,请侯爷接旨吧。”

    “啊!”杨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圣旨,说道:“谢皇上宏恩!”杨凌接旨站起,那锦衣卫又道:“皇上给干殿下起了个名字,皇上说,他这名字起的好,大人要给儿子起名儿可以,可这落籍时可得写皇上起的名儿。”

    杨凌刚刚回过神来,一听这话可坏了,上回皇上想要江山一统,朱寿万年,就顺手给自己弄了个叫万年的表字。这位皇上办事可有点不靠谱儿,不知道这回给儿子又起什么名了?杨凌提心吊胆地道:“是,臣遵旨。只是不知,皇上给臣的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儿?”

    那个锦衣校尉吸了吸鼻子,神情怪异地道:“皇上盼着千殿下早日长大成人,能够为国尽忠,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杨大人!”
卷八 蜀中劫 300 憋屈县令
    杨凌在侍卫陪同下,探视了军营,召见了当地官员,又在附近村庄农寨走了走,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每到一处,闻听杨钦差喜得贵子,当今皇帝收为义儿干殿下的官员们都不免阿谀奉承一番,杨凌听到‘杨大人’三字总觉的浑身不自在,想必幼娘在家里也是啼笑皆非吧?

    这其中最有创意的还是狼兵总兵官宋小爱的贺辞:“恭喜杨大人喜得杨大人。”倒是逗得杨凌敞开胸怀,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两日的了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杨凌,心中对于平叛已经暗暗有了一番计较。他甫到叙州时,就已安排当地与都掌蛮有往来的货贩进山送达消息,请都掌蛮派人与朝廷议谈,迄今还没有消息送回来,现在看来动兵的可能大增,杨凌准备召集文武官员议事,总得内部先统一了步调再说。杨凌刚刚赶回营寨,还没等他传令聚将升帐,伍汉超便急急行来,拱手说道:“大人,请速回帐,柳大人有要事相禀。”

    宋小爱也混在杨凌的余军中,见伍汉超说着话,眼睛向自己扫来,便把下巴一扬,给他来了个冷脸以对,伍汉超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这两天杨凌喜得爱子,又不必象怜儿产子时那样遮遮掩掩,所以心情畅快,极是高兴,见这对小冤家拗气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禁在些好笑。这两天伍文定忙着督运粮草,还没腾出空闲来,他准备抽空再找这位倔大人谈谈。

    小伍、小爱两人虽然正在拗气,不过明显看出彼此的爱意不减,偶尔发发小脾气未尝不是一种情趣,他也懒得出面调和,症结既在伍文定那儿,总得先解决了这老家伙才成。

    杨凌下马,把马鞭丢给亲兵,对伍汉超道:“知道了,叫文武官员马上到我的大帐,本官要聚众议事。”说完带着宋小爱疾步直奔自己的营帐。柳彪见了杨凌连忙拱手道:“恭喜……”杨凌赶紧打断道:“同喜同喜。可是探听到都掌蛮的重要消息了?”

    柳彪摇头道:“卑职急急赶来,是因为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消息,如果消息已传入山中,恐怕对世子十分不利。”

    杨凌神色一紧,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彪道:“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杀人如麻的杨砍头来了四川,软禁了蜀王,剥夺了他的军政大权,要对都掌蛮用兵动武,甚至屠族。卑职秘密抓了几个人,审问之下,传播消息的源头始终找不到,这些人只是人云亦云,卑职便把他们放了。”

    杨凌蹙起眉来:“这是什么人在造谣?这不是在逼世子死么?消息一旦传到山里……”

    杨凌脸色阴霾地在房中转悠了一会儿,扬起头来又想了一阵,慢慢道:“继续追查,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都掌蛮在各地一定派有探子,消息想必早传回山去了,世子如果有危险,我们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只有静待事态发展,你先去吧。本官马上与文武官员议事。”

    “是!”柳彪拱拱手,闪身退了出去。杨凌坐回桌前,捧着茶杯悠悠思索半晌,宋小爱乖巧地坐在一边,扑闪着一对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直过了许久,伍汉超悄悄打开房门道:“大人,众官员都到齐了。”

    杨凌点点头,见他正望着宋小爱,便道:“你留下吧,本官去前厅议事。”

    文官武将济济一堂,正坐在帅帐中窃窃私语,杨凌率着两名亲兵从后边走了进来,帐中顿时一静。

    杨凌在堂上坐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诸位,山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们这边却已是谣言四起了,现在百姓们中间传说,本官来到叙州,就是抱着一战的目的,而且要对都掌蛮施重兵屠族,世子那里……堪危呀。”

    叙州知州冯见春闻言忙拱手道:“大人勿需忧虑,这不过是都掌蛮的惯用伎俩,他们袭扰周边、滋事生衅,从来不服王法。朝廷每有用兵惩治时,他们就散布类似的谣言,以激起蜀地各族的恐惧和义愤,从而对朝廷施压,使朝廷不敢放手用兵。”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竟是都掌蛮的攻心计,看来这些原始部落般的部族倒也不乏智能。杨凌略微放心,看了看众人道:“不管如何,现在世子在都掌蛮手中,我们都得先礼后兵。这两天本官出去走动了走动,对附近的民情做了些了解,看来汉民与都掌蛮结怨已久,彼此确实互相仇视,打一仗不难,要胜一仗也不难。不过这都掌蛮是最难教化的一族,如何善后才是难题。各位之中有许多叙州本地的官员,对这里的了解远胜于我们这些高居在府城、京师的官儿,大家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

    “都掌蛮要我们的官府和汉民退出叙州,把这里划成国中之国,这是异想天开,没有一个朝廷会答应这样荒谬的条件,我们讨价还价,不免得让出些好处,怎生既让他们满意,又肯放下刀枪,服从归降朝廷呢?”

    布政使参政封大人捻着胡须,悲天悯人地道:“大人,都掌蛮民风剽悍,好狠斗勇,加之身栖山区,散居村箐,习俗原始,经济落后,确实难服教化。昔年‘改土归流’,在这里建造兵营,兴办民学,编制户藉,本想教化一方。奈何。……”

    封大人长叹一声道:“官员语言不通,与当地土人难以沟通,派遣来的官员又有些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之辈,坏了朝廷名声,引起都掌蛮强烈不满,不久双方便兵戎相见,这是汉蛮之争的由来。再之后,朝廷改变政策,划出都掌蛮辖地,设立土司,以夷治夷,彼此的冲突才小了些。可是这里汉人徙居增多后,彼此不能兼容,常因家常里短、交易买卖而起纠纷。而蛮人村寨部落互通声气,一人受欺举族愤怒,不能得到及时解决时,便私相械斗付诸武力,矛盾积压多了,每隔十年八年,总有一次大的冲突。况且世子如今又在都掌蛮手中,本官以为,以和为贵。王爷已同意蜀王府拿出财物赎回世子,叙州都掌蛮部落应承担的税赋原本不多,可分摊至其它汉人地区,以减轻都掌蛮的抵触愤怒情绪,对于他们在辖地内的权益,我们多作些容让。蛮夷之人嘛,见利心喜,这场兵灾也就消弥无形了。”

    四川道御使苏克也颔首道:“能不动兵还是不动兵的好,蜀地乃西南重地,僰人叛乱如果不迅速平息,其他民族部落将会望风而起,四川能安宁吗?四川不宁,我大明江山也将为之震动。昔年用兵二十万,历四载而寸土不克,前车之鉴,本官也以为除了汉官汉民退出叙州不可答应外,可以尽可能给他们一些好处,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杨凌徐徐打量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朱让槿身上,他拱手道:“二王子,你意下如何?”

    朱让槿概然道:“蜀道之难,十倍于淮西塞北,用兵确非上策,在下以为应以招抚为宜。至不济也当先虚与委蛇,先救出家兄为是。在下携了一位好友同来,他熟悉都掌蛮要塞的各处道路,如果议和不可为,请大人拨一支精兵与我,在下愿与好友以奇兵入山,解救家兄。”

    朱让槿此言大有豪气,众官员闻之动容,蜀王家果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门风谨然。

    杨凌却慢慢摇摇头,现在杨砍头的传言对世子不利,难保不会有人怀疑朱让槿从中取利,这位二王子现在处境尴尬,这番主动请缨,他是豁出命来表明心迹了。可是世子若救不出也罢了,如果再把这个蜀王次子也丢在山里,那自己岂不可真成了扫把星了,不过听朱让槿这意思,显然也是赞成招抚的。

    杨凌把众官员看了一圈儿,目光向前望去,眼睛微微眯起来,盯到了靠门边处一角青袍。看官袍颜色,那官儿应该是个七品官,大帐里个个官都比他大,便把他挤到了门边。

    帐帘儿掀着,阳光照进来,正映在他的袍袂上,只见那青色官袍皱皱巴巴,脚上一双靴子居然还打着补丁,杨凌心里不由一动,虽说大明的官儿俸禄低,可谁没有点外捞,混到这么惨的至少在地方上名声一定不差,怎么说也是个清官,说不定他别有一番见地。

    由于门口光线强烈,杨凌看不清他的模样,便指了指道:“你,是本地的官儿吧,上前答话。”

    杨凌看不清那人,那人也没看杨凌,这种会议,他这么大的官儿压根就是摆设,来了也插不上嘴。这位仁兄双目直视,盯着亮光里一对飞舞的苍蝇正看的出种,杨凌一唤他,所有的官儿刷地一下全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直到他旁边一个官儿用胳膊肘儿拐了拐他,这位仁兄才发现大帐内一片肃静,一大堆的官儿都在向他行注目礼,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上前施礼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面露不悦之色,拂然道:“本官在这里聚众议事,看你模样当是本地官员了,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正在神游何处呀?”

    那官儿看起来年纪不大,看相貌才三旬上下,可是尚未留胡须,应该还不到二十八,脸色微黄,五官倒还清朗。

    这人受到诘难,更加慌张,连忙深施一礼道:“下官是本地知县鄢高才,只因下官人微言轻,所以……所以……”

    “那又如何?何必如此自甘菲薄,鄢县令……鄢……”杨凌忽地想起这两天四处游访,观察地势,行于乡野之间时曾下马与村民交谈,因他未着官服,为人和气,那些村夫虽看出是位贵介公子,听口也是外地人,可没人猜出他就是被形容的眼似铜铃、血盆大口,最喜欢剖腹剜心,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杨砍头。

    所以杨凌不但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当地的事情,对于本地官员的风评也从他们的表情、语气,听出点弦外之音来,再向柳彪一打听,杨凌才知道这位鄢高才,在当地根本就是一个讨人嫌,风评差到了极点。

    汉人讨厌他,都掌蛮人讨厌他,此地杂居的藏、彝、苗、羌等族人就没一个不烦他的,这位仁兄的政令不出县府,也就是说一出了县太爷的衙门就不好使了。

    此地百姓好生事端,衙役们也不敢强制执行,到头来鄢高才成了土地庙的菩萨,泥胎木偶一般,什么政绩统统都谈不上,所以被百姓送了一堆绰号,什么鄢大神儿、鄢坏水儿、鄢无才、鄢气包儿等等。

    杨凌此来,是为了剿抚都掌蛮,并不想横伸枝节,插手扮包青天,去管理地方吏治的事儿,所以当时听了也未太往心里去,这时瞧见了他,又见他身为本地知县,激起民族对抗,造成都掌蛮反叛,可说他是负有极大责任的,却对剿抚叛乱如此不上心,不由心头火起。

    杨凌霍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鄢高才,你是本地父母官,百姓间有纠葛不能调结平息,都掌蛮劫扰周围县邑不能事先掌握,本官在此咨问招讨事宜不能献计献策,你的治下犹如穷荒野冢,百姓自生自灭,朝廷威严丧尽,你可知罪?”

    鄢高才骇然跪倒,脸色苍白地道:“大人息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杨凌冷笑一声道:“你既知罪,本官也不为己甚。来呀,摘去乌纱官衣,自去南京吏部听参吧!”

    众官员见钦差勃然大怒,一个个都骇然不敢应声。鄢高才面如土灰,两个气势汹汹的侍卫冲进来将他的官衣乌纱除去,身上穿了一套打着补丁的白色小衣,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杨凌厌恶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

    鄢高才缓缓转过身去,脚步迟滞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杨凌见了更气,恨声道:“难怪人称鄢大神儿,泥雕木胎,误国害民!”

    这句话说完,鄢高才的身子陡地一震,好象风中的枯叶一般簌簌直抖,他转过身来脸色已红如鸡血,颤声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杨凌冷声道:“本官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读你的圣贤书,本官无论如何辱不到你的头上,可你既出仕为官,任一方父母,总该为百姓办点事情,但是你在这里可曾有过一点政绩,庸碌无为,尸位素餐,便是损民害民,难道本官说的不对么?”

    鄢高才额头青筋一根根地都跳了起来,本来挺清朗的一张脸狰狞的有点吓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几步,两旁侍卫担心他怒极伤害大人,立即跃出拦在前边。

    只见鄢高才抖擞着袖子,红着眼睛、双手屈如鹰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两榜进士,在这穷山恶水,举目无亲,上官只知钱粮税赋,治下刁民虎狼之凶,三班衙役如仓中之鼠,县丞主簿似宦海游鱼。每有击鼓告状者,我心惊肉跳,不问是非黑白先问蛮汉番夷,搅混水和稀泥,到头来袒蛮蛮不近,疏汉汉不亲,弄得我两头受气,上下受挤。枉我清正廉洁、心怀高远,为官一任,做到这个份上,有谁比我惨啊,谁——敢——比——我——惨——啊?”

    杨凌吓了一跳,这位仁兄说得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隐情,杨凌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也丝毫不在乎什么钦差威严,他忙安抚几句,叫人给这鄢大神儿看座,要听他说个明白。

    鄢县令看来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划脚,慷慨激昂地诉起苦来。这人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满腹的才学,可是激动之下也是语无伦次,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杨凌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原来这事儿又得从大明立国之初说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将第十五子朱椿分封于四川,当时分封于各地的藩王针对属地或多或少的反抗,皆是采用广屯兵马、武力镇压的方法。

    蜀地民族众多,元朝统治时就饱受武力欺凌,所以各部族首领对于蜀地的这位新统治者皆怀有敬畏恐惧之心。

    不过有“蜀秀才”之称的朱椿到了四川,却不兴兵马,而以礼教厚待各族,还把大儒方孝孺请来,传播教化,这一来令严阵以待的各族首领大为意外,受其感化,许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统治,蜀王也对他们十分厚待,不但划定了各族的辖区,而且在律法上、经济上对他们都十分宽容,并以此作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这一来也种下了祸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诸族,为了突出自己仁贤厚爱的品德,以致已经有些放纵和过于宽容了。而各族第一代体会过元朝和明朝不同统治的酋长们也早已过世,这些新的继承者们对于蜀王府的宽容从小习以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风剽悍、少与汉人往来的都掌蛮最为突出。比方说灾年救济,由于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拨付的赈灾银两、衣被,都可着他们先行拨付,都掌蛮人没有储蓄习惯,收到钱物全换了酒肉,手里空了便理直气壮地又去讨要,这自然引起本来赈济物资发的就不足的汉人不满。

    当地官员甫一上任,上司谆谆教诲的就是怀柔安抚,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顾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后任官员自然谨小慎微,但凡涉及蛮族的事,皆瞻前顾后,忍气吞声。

    当地汉蛮百姓集市交易,税赋收的是不同的,都掌蛮少交甚至不交,税吏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汉民则分文不让。汉蛮交易产生了纠纷,一旦闹上公堂,官员一见其中一方是都掌蛮人,便有理严惩汉人,无理轻罚蛮人,使这些蛮人愈加骄横。

    这种官府无条件地偏袒,致使汉人同他们交易丝毫没有保障,商贾自然不愿意和他们交往,这一来他们又认为是汉人歧视他们,于是强买强买时有发生。

    虽说这坐江山的是汉人,本地的官儿也是汉人,可是在这儿,汉人反而成了少数民族,再加上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对蛮人的偏袒,汉人心中积怨越来越多,对朝廷官府他们再无信赖亲近感。

    蛮人虽受到诸多偏袒,对汉官仍敌意甚深,而且认为朝廷和汉人软弱可欺,行事愈发变本加厉。这一来官府没有任何一方支持,也就无法发挥作用,成了一个没用的摆设,失去控制的双方矛盾也便越来越严重。

    杨凌听到这里,摇头道:“矫枉过正!以情由来界定律法的宽严、以贫富来界定税赋和赈济的薄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如果以种族来界定律法的宽严和税赋赈济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这种不平等却只会造成相互嫉恨、歧视。怨恨越积越重,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

    “着哇!”鄢县令一听这话如遇知音,兴奋得满脸通红,奔到杨凌面前唾沫横飞地道:“下官曾就此事上书南京户部,指出如今恩抚优渥、教化怀柔已经变相成为赐予特权,贿害无穷啊。现在蛮人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官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叫嚣咆哮,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举又伤害了在此定居的汉人百姓,使他们要么迁往他乡,要么有了恩怨便私相解决,从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卑职忍气吞声,纵容都掌蛮的结果,就是都掌蛮视我如无物,汉人百姓恨我入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蛮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职搅混水、和稀泥的判案之法弄寒了心。县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根本就不上县衙上告了,税吏上街他们也心怀怨恨,满腔怒火,时常寻衅滋事。可卑职……卑职也是有口难言啊。”

    杨凌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离片段,以前的事在脑海中已经淡忘很久了,可是这时忽然清晰地记起了那个片段。那是刚刚上班不久吧,去某边塞城市旅游,被佩着刀瞪着眼一脸胡子很凶悍的当地人强卖给他一块“玉石”,鸡蛋大的“玉石”,从八百块主动减到八十块。找谁说理去呀,市场管理员和警察都只会劝他息事宁人,他也只好花钱买平安了。

    唉!当时要是身边有伍汉超或者刘大棒槌这样的死忠兄弟跟着,至于受那气嘛。把对落后地区的扶持优待变质成为在对其他种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础上的特权,只会让他们不断提醒自己种族的不同和优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愤怒,时间越长,这种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这样的政策,虽可保得一时平安,又怎么可能长治久安?

    杨凌托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发现鄢县令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忙点点头道:“唔,本官明白了,这事儿你虽有责任,也是此地官场的积习弊病,非你一人之过。唉,方才本官过于冲动,还请鄢大人勿要见怪,且请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话。”

    鄢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正要说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杨凌精种一振道:“哦,这次争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县令道:“是,此地有户人家,胜柳,开油作坊的,一日有几个都掌蛮人提了猎来的山鸡上门换油,见那人家姑娘长得俊俏就调笑了几句,咱们汉人风气严谨,自然难以接受。店老板大怒,便要赶他们出去,不欲和他们换油了,结果那几个蛮人和他对骂几句,抽刀便刺死了他。下官惭愧,在县治上确实无所作为,可是人命关天,这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所以本县闻讯后就率着衙差去追那伙凶徒,在铜鼓岭追上了他们,拿住了三个,往县城押解途中,他们村寨的人得讯赶了来,百十号人持棱枪弯刀,气势汹汹,下官无能,只能带着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们劫回去了。本县皂、壮、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门子、禁子、轿夫一共也不过百十来人,实在难以对付这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本县又无驻军,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冯见春脸上一红,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县令忍了两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场上最忌讳当众指摘上官的不是,这个名声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官场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县令也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隐忍平息,以和为贵,盖因捕其一人,必拔寨来救,若制其一寨,则举族来援,蛮人不识王法,野性难驯,那时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拨了二十两银子,让下官安抚那户胜柳的人家。”

    鄢县令摇头叹道:“这样做不啻于饮鸠止渴。试想当众杀人,往自己的村寨一躲就没事了,眼见此情此景,就是换了下官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见到王法全无威慑,怕也要肆无忌惮、快意恩仇了。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长蛮人气焰、寒了汉人民心,奈何到了这一步,蛮人之骄横早已养成,犹如龙之逆鳞,只可抚,不可拂,否则立生事端以挟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的任内莫出乱子就好。这户人家倒也能忍,经我好言相劝,收了银子再也不提报仇之事。谁料此事过去两个月,他们却暗暗不知从哪里约来了帮手,趁那凶手酒后离开集市,行至偏僻处时下手把他杀死。随后一把火烧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蛮族村寨赶来本县报复,事主已逃,他们便迁怒其他汉人,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这一来县上汉人大怒,齐曰:朝廷不为百姓作主,王法已荡然无存,我等唯有自救罢了!有人登高一呼,刹那间聚起数百人,杀奔蛮人村寨去了。蛮人村寨遇袭,酋长敲起铜鼓,四山八岭各处村寨齐来支持,先杀退了本县的汉人,随即一鼓作气劫掠了周围数县,才酿成这场剧变!”

    鄢县令苦笑道:“过度偏袒、一味纵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无法纪者更形嚣张,遵纪守法者官逼民反,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寻究当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我这个糊涂县太爷,没理。”

    杨凌听罢,目光一凝道:“本官得报,都掌蛮劫琪、筠连、庆符诸县,屠长宁逾千人,火焚纳溪,庐舍千余、县之公宇,皆成灰烬,打到后来,蛮人声称汉人先袭都掌蛮,各县皆称蛮人先劫各郡县,反倒无人知道这一次叛乱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详,为何方才一言不发?”

    鄢县令无精打彩地摇摇头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祸的念头,另外也是心灰意冷,这样下去,就算这次答应了都掌蛮的无理要求,把他们安抚下来,要不了几年,他们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来,都掌蛮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就是这个道理。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难!”

    帐中众人鸦雀无声,杨凌静了半晌才徐徐问道:“若依你之见,当如何才能使其归化?”

    鄢县令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答道:“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锐气,使其归降,不敢再生对抗之心;第二,建城垣、驻军武,以维法纪;第三,汉蛮税赋劳役,一体平等,使其明晓朝廷法度,不生骄妄之心;第四:现在蛮寨是蛮寨,汉居是汉居,说是杂居,实则壁垒森明,老死不相往来。应强迁移民,迫使杂居,则十年之后,便有异族通婚,最迟百年,必弥于合。第五:都蛮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换。既为人质,又使未来的土司识汉字、习汉文,读圣贤书;第六:蛮人愚昧落后,火耕流种,既饱且嬉,官府要资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种,使其有屋有田,安居乐业。第七:建民学,授礼仪,使蛮人子弟皆习教化;第八:拓商业,南北西东四方商贾往来穿梭,天下消息流通不塞,开阔视野,见识广泛,那时便是用兵驱赶,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愿住进深山老林,甘过野人生活。”

    杨凌听到头两条时,还只是颔首静听,到第三条时便急忙挥手让书记官一一记下,鄢县令的平蛮八策说完,杨凌欣然而起,越过公案,一把握住他的手连连赞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

    鄢县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说因本县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为鄢大神儿便心满意足了,何敢当神人二字?”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当得,当得,君有才而不能尽其才,非君之过。这平蛮八策当然不适用于蜀地所有民族,不过都掌蛮一来最是野性难驯,历百年而丝毫不曾归化,时常骚扰地方,叛乱造反。再则都掌蛮居处不过数县,举族不过三两万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决此事。此族虽小,生起事来却要调动数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相信朝廷也愿意接纳这个方法,一劳永逸。”

    鄢县令心中欢喜,可是他眼光一闪,瞧见在场官员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复杂莫测。不由心中一沉。

    蜀王在蜀地官员中威望崇高,这今日这些话等于是当面指责蜀王施政不当,连带着把各级官员为保自己任内平安无事,以增个人政绩,坐视矛盾产生、激化,推诿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来,这缸酱汤浑水没人去搅也就算了,今日自己搅和开来,今后的宦途……

    封参政清咳两声,说道:“大人,这平蛮八策其实是平蛮之后的伏蛮八策,可以容后再议,现在最难的是:世子怎么救出,叛乱如何平息,成化年间朝廷可是动用了二十多万大军,围山四年,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呀。”杨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不要总是昔年昔年的,先给自己心中定下一个不可逾越的目标,那还怎么可能越得过去呢,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打得鞑靼望风而逃。‘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百官连京城也不许皇上出了,结果怎么样,皇上亲征大同,结盟朵颜三卫,打得伯颜、火筛丢盔却甲。日本倭寇袭扰海疆百余年,如今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天堑固然难以逾越,可是本官就不相信,这道坎儿就迈不出去了。”

    他指手一挥,遥指帐外道:“七万大军,扎营连绵二十里,每人挑筐担土,这峡谷也能填平了,这险峰也能再堆出一座来,我就不信拿这帮蛮人就毫无办法了。”

    了解了此次事件的详情,和当地百姓由来已久的矛盾,杨凌深觉此次剿匪平叛固然困难重重,要化解这矛盾的源头才更加困难。鄢高才的主意可能会乱上一时,但是哪怕在自己任内乱上十年,却能保得以后千百年平安,这才是为官为民之道。

    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暂把这计划搁下,正想就招抚都掌蛮可以让步的条件与众官员详细磋商一番,门外一个侍卫匆匆来报:“钦差大人,九丝城阿大酋长遣使来见!杨凌大为意外,盼了这么久,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选的倒合适,他连忙端正身姿,说道:“传他晋见!!”

    杨凌瞥见鄢县令还穿着一身白衣,便道:“鄢大人,先换上官袍,一旁坐下。”

    “是!”鄢高才答应一声,匆匆穿好官袍,回头门口坐下,旁边的官儿悄然往里边挪了挪椅子,动作虽微不可察,鄢高才却感觉得到,心中不觉一阵悲凉:“地方不靖,上官只知压我罚我,我想有番作为,上官又要阻我拦我,我这窝囊官儿只说了几句心里话,便叫你们如此嫌弃么?”

    不一会儿,帅帐门口腾腾腾走进两条汉子,这两人身材倒并不显得如何魁梧,只是穿着臃肿,身上挂满了零零碎碎,头发凌乱中却又梳着几条小辫,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尤其显眼的是他们颈上戴着的粗大的银项圈。此地产银丰富,他们颈上的银圈看起来怕不有七八斤重。

    这两个人是通汉语的,大摇大摆进了帅帐,神色狂妄,傲然四下一扫,插腰而立道:“蜀王没有来吗?”

    “大胆!”两旁侍卫霍地按住刀柄,振然欲起。杨凌摆手一笑,说道:“王爷贵体隆重,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此地是本官作主,你们的土司有何话说,同本官讲!”

    两个蛮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王爷又如何,你们王爷的大儿子还不是乖乖来求我们,求我们回到村寨,并且给了一堆的保证?”

    另一人指着他道:“你就是那个杨砍头,听说你要和我们都掌蛮勇士作战,就凭你,借你一对翅膀也飞不上我们的九丝城。”

    他上下打量杨凌几眼,桀桀一笑道:“杨砍头?你一刀砍得下我阿哈贝的头吗?”

    姓阿的?那应该是都掌蛮大头领的族亲了。杨凌微微一笑,说道:“本官砍人的头,只用嘴,不动刀!”

    他不等那阿哈贝询问,便厉声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恩抚之意,本官陈兵数万,迄今秋毫无犯,便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问你,世子如今可安好?阿大可愿降?

    尔等袭杀数县,焚毁民居官宅无数,屠杀奸淫百姓无数,可谓罪大恶极,若肯就此放下武器,交出世子,乖乖接受招抚,本官可以既往不咎,朝廷宽大之恩,莫过于此,你们不要不知自爱,辜负朝廷一番美意!”

    杨凌声色俱厉,两旁官员皆骇然屏息,不敢稍动。可那两个蛮人却连眼皮也不眨,仍然大刺刺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道:“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谅你们也不敢为难我们的族人。杨砍头,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大王旨,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你们的人立刻退出叙州一带,从此不得干涉我们的一举一动,不得派遣官员,不得征收米粮,再拿出一万担粮食,五千头耕牛,我们便放了你们的大王子。”

    杨凌神色一冷,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什么叫朝廷、什么叫国家,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按照你的论调,普天下的部族和各府各道,都可以把他的世代居住之地划为己有,各族各部之内的百姓再依此类推,大而划小,占地自治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荒谬绝伦!”

    阿哈贝脸色一狞,封参政连忙劝道:“钦差大人,蛮人不识规矩,需索无度,可以慢慢计议,慢慢计议。阿大酋长既派人来,还是有议和诚意的,可以……”

    “封大人,下官以为,这是对叛乱之部的招抚,而不是两国之间议和,措辞当谨慎,这个根本不能让步!”鄢大神儿说着话,昂然站了起来。

    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叙州事了,他的前途也就算完了,这些只知欺弱悦强、粉饰太平的官儿们,是绝不会容他这个出奇冒泡、不懂“规矩”的小小七品县令安逸下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窝囊了几年了,今天痛痛快快地拼他一下,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没准儿得到钦差赏识,能把他带出这个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泥河潭也说不定。

    所以封参政话音刚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胆怯软弱的七品县令立即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跳了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进士,况且鄢高才并非全为个人前程打算,他在此地日久,深知就算今日真的委曲求全招抚了都掌蛮,他们的气焰也必然更加嚣张,从此横行不法,俨然得了朝廷的特赦令,将来必引起更大的骚乱。唯有狠狠地打他一下,打疼了他,他才会服服贴贴。

    可是蜀王世子在他们手中,这就是朝廷一面最大的软肋,世子远在深山密林之中,怎么可能救得出来,投鼠忌器之下,难道要一味任其勒索,鄢县令公私两便,权衡再三,终于横下心来,此时的他神情气度与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大步走到那两个比他强壮威武得多的蛮人面前,凛然斥道:“你们扣押世子,以为人质,已是大罪!烧杀抢掠,袭扰诸县,更是恶极!黄伞蟒衣,僭号称王,此为大逆!意欲分疆,裂土自据,当诛九族!如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反贼,还不早早束手就缚,向朝廷请降请恕,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知州冯见春一听就急了,阿大酋长着蟒袍官衣,出行头顶黄罗伞盖,仿照大明天子,僭越之举形同篡逆。要知道天下间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不可计数,朝廷治下也不可能清理得干干净净,可是阿大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就不是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的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消息要是传到京城,铁定又是数十万大军打上几年的仗,蜀地官员现在有意淡化,提及此事时常以谈笑戏谑的语气,使人不注意阿大僭越的事实,而把它当成一件猴沐衣冠的滑稽事。

    现在鄢县令把它隆而重之地提了出来,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人敢再故意打马虎眼了,本来只是部族冲突,引起纠分骚乱,现在这样的罪名落在钦差耳中,性质立刻升级了。

    冯见春心中焦急,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呵斥道:“鄢高才,钦差大人同来使议事,哪里轮得到你出面,快快给我退下!”

    鄢高才胀红了脸,还未及退下,阿哈贝已仰天打个哈哈,得意洋洋地道:“你们汉人,最是没用,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说的很厉害,我也不太懂,只是你们今日不答应我们大王割地赎金的要求,你们的大王子就要被杀头了。”

    “不可!”众文武官员齐声惊阻。

    唯有鄢高才双拳紧握,仰天大笑,笑声直振屋瓦,一时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就连阿哈贝两个蛮人也愣住了。只有杨凌捏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杨凌虽不知他有什么话说,不过这种事却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但凡文人如此豪笑不己,必定胸有成竹,要说出一字千钧的定锤之音了,人家难得表现一回,当然得好生配合才是。

    果然,只见鄢高才大笑声不绝,终于咳了两声,才半笑半喘地指着阿哈贝大声道:“你要以世子性命肋我朝廷割土赎金么,小小蛮夷,孤陋寡闻,可曾听说过大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乎?”

    众人一听:完了,鄢坏水儿这话一出,世子朱让栩不用救了。
卷八 蜀中劫 301 君也高才
    鄢高才一句话,暗含无限杀机,本来一意主张以世子安危为首要的文武官员顿时噤若寒蝉,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了。

    你以世子的性命威胁朝廷割地赎金,让都掌蛮自立为王?你可知昔年“土木堡之变”,正统皇帝落入瓦刺太师也先之手,大明朝廷是如何处理的么?

    阿哈贝当然不知道,但是在场的文武官员谁不知道?大明的皇帝被掳走后,朝廷不和也先谈任何丧权辱国的条件,最后也先主动降低标准,只索财帛不求土地,大明朝廷也根本不理,宁可另立新君。皇后无奈,只能把自已的私房钱再加上从娘家筹集来的一些金银送去,希望皇帝能够获释。

    试问大朝的九五至尊被掳走,朝廷都不和瓦刺讨价还价,那么做为大明治下的都掌蛮试图造反,掳蜀王世子为人质,朝廷能够答应你任何条件,助长你的嚣张气焰吗?

    鄢高才这句话问的厉害,他根本不是在问阿哈贝,而是在质问在场的文武官员,这一来就算杨凌这个钦差有意放水,众官员也不敢公然主张和都掌蛮谈条件,妥协让步,以牺牲朝廷和地方利益为条件来换取世子自由了,这条小尾巴被人捏在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人命呐。

    见众文武官员缄默不语,朱让槿神情焦急,额头已沁出汗来,可是这样地场合。以他的身份和背后代表的人物,更加不方便要求妥协。

    杨凌本来就不愿意为了一个只知道执行绥靖政策、自动送上门去被人扣作人质的世子使数万大军畏首畏尾,受到诸多约束。世子的命是命,难道那些扛枪卫国的大头兵不是命?

    这下有了名正言顺地借口,杨凌不必再顾忌蜀王的面子,语气也转趋强硬起来。都掌蛮人性格直来直去。谈判又不会打机锋,阿哈贝一口咬定非得朝廷让出叙州,否则决不释放世子。

    杨凌眼见和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干脆直截了当地道:“阿哈贝,回去告诉你们阿大酋长,本钦差是奉皇帝旨意巡狩天下,都掌蛮肆意妄为,已铸下大错,希望他及时回头,释放蜀王世子。向本钦差负荆请罪。

    本钦差还是那句话,尽管他洗劫数县,杀人无算,犯下累累罪行,只要他及时回头。肯下山回到村寨中去,不再负隅顽抗与朝廷为敌,本钦差依然可以代表朝廷赦其罪过,既往不咎。他依然是朝廷承认的世袭土司,个人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这是朝廷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杨凌徐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帅案,凛然说道:“本官的数万大军不会无限期的等下去,回去告诉阿大。本钦差以七日为限,自明日起,七日之后,阿大不释放世子,不下山归降,便是本官剿匪平叛之期!”

    阿哈大这些人被朝廷以往的容忍克制已经惯得目中无人了,加之他们念念不忘成化年间朝廷二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他们的辉煌战绩,所以对杨凌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阿哈大轻蔑地冷笑一声。撇着嘴拱拱手,领着那名手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帅帐,扬长而去。

    杨大帅在北疆会过花当、伯颜和火筛,在江南灭过数万倭寇、招降四大海盗,在东南收复满刺加,葡萄牙海军司令向他乞降,满刺加国王恭敬谢恩,怎想到在这小小地叙州,居然被一个小小土司的部下如此蔑视,手下侍卫人人心头火起,杨凌却神色自若、浑不在意。

    直到阿哈贝的身影已经远去,杨凌才笑吟吟地道:“鄢县令,听说此地古汉朝时也曾隶属夜郎国?”

    鄢高才倒真是高才,对答如流地道:“大人学识渊博,夜郎国都邑在今之贵州,但夜郎王的领地确曾延及云、贵、川部分地区,所以才狂妄自大,问出‘汉孰与我大?’之语,让世人贻笑千年。”

    杨凌听罢昂首大笑。

    笑声徐歇,杨凌展袖转身,疾步走回帅案前,将惊堂木“啪”地一啪,朗声喝道:“文官武将,回去各自备战,七日之后,本帅聚将升堂散了!”

    ******

    帅帐议事终了,杨凌独留下鄢高才一人,要与他单独议事。

    鄢高才心中暗喜,看来自已终于受到杨大人的注意和赏识了。他方才坐在那儿怔怔发愣,恰是因为心中正有一桩难题不解,此刻情知杨凌必然还有剿叛事宜想向他咨询,正好先将此事求助于杨凌。

    待到众官员都退了出去,鄢高才正了正官帽,躬身施礼道:“大人既未免去下官之职,下官就还是此地地县令。都掌蛮劫掠纵火后,许多百姓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再加上邻县涌来的难民,下官衙内的存粮已经告磬了。

    下官方才恍惚失神,就是苦思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及时拨付米粮,下官担心本来就心怀怨恨的百姓闹起事来,这桩难心事,下官代这一方受难地百姓,请钦差大人怜悯……”

    “哦?喔……,流散难民安抚,原本就是一件大事。别的事先放下,本官和你同去,先探望一下这些灾民,了解一下情形。”杨凌先是一怔,旋即说道。

    他走到帅帐前。想了想又对侍卫吩咐道:“把李指挥、封参政、苏御史、冯知州他们都叫上,他们也算是蜀地地父母官,应该去看看。”

    当下杨凌便命人去后帐将伍汉超、宋小爱唤来,一对小冤家来到前账。宋小爱犹自嘟着樱唇,对伍汉超一副带答不理地表情,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看起来怒气已消了大半,想必方才伍汉超也没少说小话儿,没准还加上些肢体语言。

    杨凌是过来人,只是会心一笑,便吩咐二人率领侍卫陪同他和鄢高才、封大人等官员同出军营。

    鄢高才先急急忙忙赶回县衙,召集三班衙役。风风火火地吩咐班头赶快叫人,然后他又到了二进院落,进院儿就急急忙忙喊道:“李主簿,李主簿,弄到多少粮食了?”

    这是个小县。各个衙门都和县衙混在一块儿,这二进院落就是司库,此时库门洞开,里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我说鄢大人,这库房里现在连只耗子都养不活。哪还有米喂人呐?那些刁民,平时不把县大老爷放在眼里,何必这么上心管他们……”

    说着话儿,库房里走出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两撇鼠须。一脸油滑,大概就是鄢高才在帅帐中所说的那条“宦海游鱼”了。

    他眯缝着鱼泡眼大大咧咧地走出来,一眼瞧见院落里站了一堆人。鄢县令旁边一人身材修长,蟒袍玉带,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官儿,补服上绣地鸟儿,哪个都看着晃眼,这人不由吓了一跳。

    他心思转的也快,立刻省悟到眼前是何人,他急忙抢步上前,“噗”地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地道:“下官李庸拜见钦差大人、拜见诸位大人。”

    杨凌微一打量,见这人衣袍整洁,纤尘不染,知道他刚才在库房中也是虚应其事,根本不曾用心为百姓想过办法,不过杨凌干过驿丞,也知道就算这个主簿肯用心,扫库底的那点粮食也确实不够几个人吃一顿的。

    他摆了摆手道:“起来吧,鄢县令,看来库仓实在是凑不出赈济粮了,这样吧,李大人,你看让冯知州打个欠条,先从军粮中借调一部分,等州府拨了赈粮再还回来如何?总不能叫这些百姓们饿肚子。”

    他拱了拱手道:“蜀王仁厚爱民,我相信如果是王爷在这里,也一定会赞同以这权宜之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地。”

    封参政本想指出这与体制不合,一听这话把话又咽了回去。李森自然不会拂逆杨凌之言,立即欠身应是,吩咐亲兵带着那位李主簿马上赶去运粮。

    军粮运到,鄢高才便陪同杨凌等官员去四处赈灾施粥棚子那里探看百姓,这些灾民大多聚集在城隍庙、水龙观、晒谷场几个宽敞的地方,灾民们才刚刚逃来没几天,加上此时的天气不冷,所以一个个虽蓬头垢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只是这些人全都神色木然,眼神冷漠,看着这位县太爷忙前忙后,张罗着叫人赶紧煮粥施粥,对百姓嘘寒问暖,却没有一点感激亲近的意思,对这一大票高官更是敬而远之。

    苏御使不悦地低声斥道:“此地民风果然顽劣,一县父母官趋前跑后,为他们张罗口食,钦差大人亲自赶来探望,却如此不知感恩、不通情理。”

    “追根究底,到底是谁在养谁?谁才该知恩呢?”杨凌听在耳里,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这时,一个少年捧着个大碗让衙差给盛了碗稀粥,点头哈腰地说了声“谢谢官爷”,话音未落就被旁边一个粗袍汉子一把接过碗去,扯了他手腕就走。

    那人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斥骂道:“小兔崽子,谢什么谢?不是这么些个东西姑息养奸、纵容不法,咱的家能被烧了么?你表姐一家能被人杀了么?他们给你碗粥谢什么谢?他们给别人一块肉,人家还不领情呢。呸!”

    那人边说边走,声音不大,可是杨凌身边几个官员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大胆刁民……”冯见春戟指喝道。

    “冯知府……”,杨凌懒洋洋地唤了一句。

    “下官在”,冯见春连忙垂下手来,轻声细语地道。

    杨凌却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犹自向前走着,随着粮车地运送。默默地看着鄢知县和此刻比谁都卖力的县丞、主簿以及三班衙役分发粮食。

    各处赈灾场走了一圈,最后从晒谷场出来,估计难民总数约在三万上下,其中很多还带着伤。杨凌踱到一座木桥上,桥上清水潺潺,丰美的水草在河边流水中轻轻荡漾,几股涓涓支流从侧向流淌过来,汇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

    杨凌凝望着水面良久,众官员都围拥过来,默然立在一旁。杨凌抬起头来。望望萧条的街市,又移向路左刚刚被火焚烧过地乌漆抹黑地一溜儿残墙断壁,然后对环绕在身边的文武官员们道:“

    诸位大人,本官在内厂当差,内厂的老班底是神机营左哨军。本官在江南打过仗。我的主力是亲自在作战中训出来地两万精锐。一个衙门、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总有主流、支流。

    要想太平,只有努力将支流带到主流。如果以伤害主流来妥协支流,主流都失去了凝聚力和忠诚感了,那么支流会走向何方呢?以礼教守西陲。怀恩抚远是我大明国策,武力镇压、强势慑服从来就不是我汉人本色。

    可是有一条:保障他们不受大族欺凌,设立土官以夷治夷。遇到灾害优先救济,这都可以。但是在朝政、律法、经济教化上,都决不能允许他们脱离大明的存在,将部族的权利凌驾于朝廷之上,否则只会是刻意提醒他们比汉民优越,不要和汉民混在一起。同时又会令汉人嫉恨,厌恶他们,巴不得他们不要和自己住在一起,试问这样一来,怎么可能安定呢?

    百川汇海。是大势所趋,人为地搞地泾渭分明,最后只能闹的分崩离析。这次是一个教训,这种教训在百十年来的冲突中就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惜一直没有人引起注意。

    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那么诸位,这公呢?不公何来安?不岐视亦不纵容任何一族,才会使大家和平相处,亲如一家,让他们觉得属于同一个国家、拥有共同地利益、承担共同的责任,以大明子民自居而产生归属感。我希望,我们能够群策群力,共同解决好这件事情,一劳永逸,造福一方。”

    他的目光从众官员脸上一一掠过,众官员虽默然不语,不过今日的所见所闻显然对他们触动甚深,所以已经没有人出言反对。

    杨凌忽地瞧见宋小爱和伍汉超一左一右,各自领着七八名侍卫站在街角,警惕地扫视着四方,心中不由一暖。

    宋小爱也是位土司头人,还有乌斯藏人的土司拓拔羽地女儿拓拔嫣然,他们一个同蜀王府关系密切,彼此友好。另一个不但和汉人相处融洽,而且在为朝廷承担义务,在江南剿倭中屡立战功,受到江南百姓地敬重和欢迎。

    可见,只要彼此关系处理得宜,他们是会和汉人亲如兄弟,对朝廷有相同的认知感的。而蜀地官员对都掌蛮这个排他性太强的民族,采用地政策显然十分不得宜,才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其实汉人有没有认为蛮人愚昧,对其鄙视轻蔑甚至欺侮的呢?肯定也有,而且大有人在。小伍地老爹那么反对儿子和小爱往来,未尝不是没有这种心态作祟。

    它和贫富者间的歧视、读书人和商贾间的歧视等等一样,这个问题要彻底解决,决非一时一日之功,恐怕要旷日持久了,但是起码做了努力,就能弱化这种矛盾,再不济也不至于搞的兵戎相见,那么要消弥它也就有希望了。

    这些日子从柳彪打听来的方方面面的消息,杨凌知道其他一些部族也在蠢蠢欲动,不过和攻击性、排他性极强的都掌蛮不同,那些部族的普通百姓和汉人相处比较融洽。也愿意往来。

    反而是那些高层地土司、酋长们,担心随着和汉人交往地逐渐增多,会削弱他们对那些半奴隶似的族人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尽管朝廷对他们优渥宽厚之极,赐以王候般的待遇,仍然费尽心机想要生些事端驱逐汉民。

    但是由于他们的族人同汉人交往频繁。彼此友好,他们反叛缺乏群众基础,想闹事就困难多了,所以才寄望于都掌蛮地叛乱,希望浑手摸鱼,藉由都掌蛮的事向朝廷施压,索取更大的权利和好处。

    都掌蛮这小小一枚棋子,背后影响的是整个巴蜀的安定局势,起落之间可就不能不慎之又慎了。想到这里,杨凌暗暗叹了口气:起兵戈易。化玉帛难呐。

    ******

    回到大营,杨凌单独召见了鄢高才。杨凌背负双手,端详着墙上悬挂着的叙州一带地形图,头也不回地道:“鄢大人,今日听了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受益匪浅。看来你在这里做县令,虽因情况特殊,没有什么政绩,不过并没有一事无为,心中还是很为朝廷打算的。”

    鄢高才知道杨凌特意把他唤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夸他几句,所以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凌又道:“依我看来,都掌蛮骄横惯了。他们不吃点亏,肯定不会低下头来认输。七日之后,都掌蛮绝不会依言释放世子,主动乞降。这场叛乱,必得武力围剿才能平息。蜀地官员最担心的,怕就是世子安危了,但本官事后细细想来,倒觉得……他们未必就会杀掉世子。”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还是因为汉人”,杨凌微笑着转过身来。回到桌旁坐下,向他推杯示意了一下,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很早以前,就有汉人流民、山贼和军犯遁入都掌蛮地地盘,投效他们。

    都掌蛮人虽然勇猛善战,尤其在丛林山地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不过他们到底愚昧落后,缺少心机,打仗也是直来直往,根本不懂用诈降计。成化年间,朝廷派兵招抚,都掌蛮人近三百位酋长被那个蠢御使杀掉,随后都掌蛮人竟会预布伏兵,然后向贵州都指挥使诈降,杀死五千多人,就是为他们所用的汉人所出的计谋。”

    “本官笃定他们不会杀死世子,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在都掌蛮人眼中,既然不能用世子来胁迫我们,他就失去任何价值了,很可能会杀他泄愤。但是那些汉人一定知道一个活世子胜过一百个死世子,他们不会甘心的,所以一定会劝阻蛮人酋长。”

    鄢高才蹙眉道:“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仍然要投鼠忌器,不能尽展所为?”

    杨凌摇头道:“不然,我们既不能为了世子答应他们地条件,助长他们反叛的野心,就只有果断动手。七擒孟获的事你知道吧?蛮人如果被彻底打服了,反而很难再起反心。

    都掌蛮横行不法,屡屡造反,使周围各族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因为朝廷例次围剿,多以失败告终,才使他们有恃无恐。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朝廷官军不可战胜,待到走无路时,他们就只有选择降之路了,那样说不定反而是保住世子性命的唯一方法。”

    鄢高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凌又道:“你对本地最是熟悉,本官即将用兵了,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献上?如能用之得当,说不定能奏奇效,亦可减少官兵伤亡。”

    鄢高才笑道:“下官每次受了窝囊气、断了窝囊案,回到后宅痛骂一番,也时常设想朝廷官兵能够压一压他们地舛傲不驯之气,所以倒也设想过一些办法。

    大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而下官却根本不懂用兵,只是从蛮人情形和诸县民情为依据,所做的一些设想,不知对大人有无用处。”

    杨凌欣然道:“这正是本官所欠缺地。不管对错都没关系,咱们只是私下计议,又不是帅帐内议论军情,鄢大人尽管畅所欲言……”

    鄢高才拱手道:“下官遵命”,他吸了口气。习惯性地一眯眼睛,那副模样瞧在杨凌眼里,颇有点阴险地味道。

    “大人,朝廷成化年间曾派出二十万大军,也不能奈何得了他们,是战力不如他们么?不然,只是他们盘踞之处天生奇险,而且诸险寨之间相互呼应、互相支援,朝廷大军不得其门而入,明明兵力占优。在那迷魂阵般的山中,不能一展所长,反而处处受制,这才招致失败。下官苦思冥想,想出几条计策。请大人参详,看看能否用得上。”

    杨凌精神一振,走回桌旁提起笔来道:“你说,本官记下了。”

    鄢高才沉吟着道:“第一,组织当地汉苗彝羌移民组织民壮。他们不仅熟悉地形、熟悉都掌蛮人,而且都曾受过都掌蛮的欺压,若是有朝廷大军支持。必能踊跃参加。有这些本地人协助,大军可以减少迷路、受到雾瘴毒疫的危险,而都掌蛮利用地利的优势就可以减少一半。”

    杨凌点头道:“嗯,此计甚好,本官记下了。”

    杨凌一边记心中一边暗道:“这一招,我还是苦思当年看过地剿匪电影,才想起充分利用当地群众。这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小县苦熬了两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不象那些言官御使夸夸其谈,务实的很呐。”

    鄢高才又道:“第二。那些遗留在村寨中的都掌蛮老幼,很多都是他们的眼线,而且朝廷每有围剿,还会偷偷向山上输粮运菜,使他们有恃无恐,如要彻底击败这伙叛逆,让他们走投无路,就得断其援路……蛮人之人和优势便也没了。”

    他说到断其援路时有意拉长了声音,杨凌听出其中血腥地味道,心中不由一凛。若单从军事上的角度讲,鄢高才并没有错,有这些人在自已眼皮底下通风报信、输运粮草,都掌蛮据险而守,守上十年八年简直都不成问题。

    杨凌自然不至于在冷酷无情的血腥战场妄谈“仁义”,学习那个曾被伟大领袖评价为“蠢猪式的军事家”宋襄公,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老弱妇孺等于是都掌蛮的斥侯和给养兵,同样是战士,可他们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定要用这个方法吗?

    更重要地是……我是要征服他们的野心,使他们不再为祸一方,把他们纳入朝廷法制的管辖之下,可不是要屠族灭种呀,这招毒计使出来,都掌蛮还肯降么?

    杨凌忽然想起在他后世的记忆中并没有都掌蛮这个民族,而都掌蛮的特殊丧葬仪式悬棺,还被称为谜一样地存在。那么历史上这个民族就应该是很早就已经灭绝了的,在自已没有到来而使之受到影响的历史中,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的野蛮和狂妄,耗尽了朝廷的耐心,最终导致了亡族地命运?

    我今日率军围剿都掌蛮,不能采用这样酷烈的手段把他们逼上绝路,这个本该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族群,让我使它延续下去吧。

    杨凌记下了这一条,在下边又划了条长长地横线,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下去。”

    “第三,叛蛮藏身之身地势险要、山高林密,刀枪威力不大、火炮难以奏效,不过下官虽不读兵法,也知道洼地用水,林中用火的道理,一个烈火、一个毒烟,此两者若擅用,必奏奇效。”

    英雄所见略同!杨凌心中欣然。昔年二十万大军平叛都不能取胜,他只领着七万兵,凭什么就敢雄心勃勃誓要拿下都掌蛮?杨凌打一开始也没想过对着这鬼斧神工的天险用常规战法。用人力抗天险,实乃下策。以烟火破天险,使都掌蛮失去凭仗,要对付这支装备极其落后的蛮军反叛就容易多了。

    鄢高才见杨凌连连点头,神色欣喜,不由大受鼓舞,又道:“第四,我军人多。山路崎岖,根本用不上,不如分路进发,各个击破,小寨易攻者先取之,则大寨孤立。也就易破了。”

    杨凌搁笔笑道:“妙哉!本官正有此意,我观都掌蛮据险而守地各处要隘,认为要彻底击败都掌蛮,必破九丝城;而欲破九丝城,则必破凌宵城;欲破凌宵城,则必剪其羽翼,先清外围,破僰王山、都都寨等险要,步步为营,促其集中而逼其决战。倒与鄢大人不谋而合。”

    鄢高才听了抬头在地图上反复搜索,细细品味,半晌才悚然动容道:“大人高见,以往用兵,官兵常腹背受敌。处处受制,正是直取要害,外围不靖的原因,这一招妙啊!”

    杨凌摇摇头叹道:“也谈不上高妙,本官正是调阅了以往屡次进剿的档案。仔细分析他们失败的原因,才想出这一招来,说起来。正是他们的失败,付出了诺大地代价,本官才知道如何避免同样地失败。”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道:“有这四计,再结合本官的主意,胜算又大了几筹,鄢大人,你这计策很好。依我想来,至少可以减少三成的兵马损失,功莫大焉。”

    鄢高才吃吃地道:“大人,下官还没说完呐。”

    “啊?还有,快讲快讲!”杨凌大为意外,急忙催促道。

    鄢高才走到自已桌前,抓起杯来喝了口茶水,神情有些怪异地道:“下官冒昧,我看大人什么都考虑到了,只是忘了一点,但是这一点却至关重要。”

    杨凌动容道:“什么事?”

    鄢高才道:“军心!士气!”

    杨凌不禁哑然。

    鄢高才道:“卫所兵厌当兵、厌战的气氛很浓,而且卫所军训练极少,战力较之一些地方的民壮还要差些,现在又是来到这样险峻的山中,他们又早听说过这些蛮夷反叛打败过朝廷二十万大军,试问敢战想战的士卒还有多少?”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这一点的的确确最是重要,打仗什么条件都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却仍是人。这些军人若是无心恋战,就算把诸葛亮请来定下百十条地妙计又有何用?

    而杨凌由于来自现代,对于军队的听从指挥有些太习惯了,时常不经意地忘记为将帅者最重视的这一条,经鄢高才一提醒,他才惊觉:这些兵不是他带出来的,这些兵也不是李森可以如臂使指的亲信,从各府县抽调来地这支麻花军,真的临战时到底能发挥多大的战力?

    杨凌想到这里,肃然站起,向鄢高才深深一揖,说道:“本官甫来西南,还真的忘却了这支军队不是北方骁勇善战的劲旅,也不是我亲自带出来地江南精兵,以致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能够完全地贯彻本官的命令,陷些酿成一败涂地的大错。杨凌多谢鄢大人地指点。”

    堂堂钦差,威武候爷对他如此礼遇有加,鄢高才大生知已之感,忙不迭还礼道:“不敢不敢,食朝廷俸禄,理应为朝廷分忧,大人如此礼遇恩重,实令下官惶恐。”

    杨凌微微一笑道:“惶恐什么,鄢大人确有真才实学,委曲在此壮志难伸,实是明珠蒙尘。平叛事了,本官还有重任相托。”

    成了,贵人不轻喏,杨凌这句话出口,鄢高才就知道自已背靠泰山,面临沧海,前途是无量无量的了。

    他欣欣然地谢过了杨凌,说道:“大战在即,想要整束军心训练军伍,根本就来不及了,要迅速凝聚军心士气和临战的勇气,当此非常时刻,唯有用非常之法。”

    他舔了舔嘴唇,一字字道:“一是行酷法,擅退避战者,杀无赦!”

    杨凌点头道:“应该!”

    鄢高才又道:“这第二么……士兵攻打都掌蛮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无需上缴。”

    “嗯……?”杨凌看了鄢高才一眼:“读书人好象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记得后世的名将周培公好象就是用这一招,在短短几天之内。把一帮懒懒散散地豪奴家丁变成了战无不胜的敢死队。”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到了拿破仑时代,士兵文化程度相当高了,英军法军还不是照样一路打仗一路抢劫,能指望现在的兵有什么觉悟?

    杨凌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也使得。”

    “这最后一策……却不是为了此战,而是为了此战之后息战了”,鄢高才已以杨凌的幕僚自居,所以毫不保留地道。

    做幕僚,就要尽展所长,拿出你能想出地一切办法,至于主将用不用,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如果身为幕僚地人出谋划策时还要瞻前顾后,去权衡考虑我这一策会在上官心中给我留下一个仁厚的印象。我那一策会让上官觉得我阴险狡诈,那他是很难一展所长的。能做主将的也绝没有一个笨蛋,你不能思他所不能,想他所不能想,他又怎么可能重用你?

    鄢高才微笑道:“下官听说。大人巡视西北时,皇上赐予大人特权,可以随时调动三卫以内的官兵,还有权征调狼兵?”

    杨凌心中一跳:“难道我军中隐藏了宋小爱的两千多名狼兵,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岂有此理。高才也不能高到这种境界吧?这不成了诸葛武侯在世么?”

    杨凌愕然答道:“正是,如何?”

    “那就成了”,鄢高才欣欣然地道:“请大人立刻下令。征调周边羌、彝、苗、藏、回、土家六族狼兵,倒也不用太多,每族出个二三百人就行。”

    杨凌迟疑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多了他们怕也抽不出来,不过少了……这么点人怕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这些部族土司有的忠于朝廷,有的还在三心二意,心存观望,巴望着从中渔利,让他派人。怕也不会派出族中勇士。”

    鄢高才笑道:“是不是勇士都不重要,哪怕只是一群妇人、孩子都没关系,只要他派人协助平叛,那就够了。”

    “啊!”杨凌一点就醒,心中不由豁然开朗:“蜀地六大主要部族全部囊括在内,重要的不是他们在此战中起多大作用,哪怕他是象征性地出兵,对他们自已、对其他数十个小部族、对都掌蛮,都有各自不同的意义。

    这一计已经不仅仅着眼于叙州这一战,而是对于整个蜀地的长治久安、对于心存独立野心的土司们都将大起牵制作用。这个鄢高才,倒有点象三国里的恶棍谋士贾文和,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杨凌连连道:“好主意,本官立即传下金批令箭,令各部七日之内,派遣狼兵助战。你地各条计谋都非常好,唯有第二条,有待商榷。”

    杨凌道:“断敌后援和耳目,也不可使用这酷厉的手段。而且这样做,既让山中的叛兵更加仇视朝廷,也不利于平叛招抚后的叙州局面。本官倒有一计,既可达到你说的目地,又可避免这两个后患,还可安置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难民,同时起到杂居归化的效果。你看可好?”

    鄢高才惊讶地道:“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杨凌道:“蛮人村寨、老幼、个人财产,朝廷一概不得侵犯。同时,本官趁这几天功夫,令官兵协助,迁散难民,入住以上各处都掌蛮地村寨,帮助他们盖房垦荒,这里荒野甚多,每家辟出一两亩土地轻而易举,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安心住下。

    同时官府出面,在各村各寨设立保甲里正和乡兵,维持地方治安,一则避免杂居百姓寻衅报复,二则可以就近监视,阻止心怀不轨者上山送信送粮。

    这只是目前的权宜之计,平叛之后,本官还想因地制宜,在都掌蛮和其他各族居者老人中任命长老,教化安抚地方,同时朝廷设置流动衙门,各杂居村寨再有寻衅滋事、杀人掳财等等案件时,由衙门派人到村中当众审理,请保甲里正、寨中长老旁听,务必做到公正廉明、不偏不倚。如此下来,相信只需一年半载。地方治安便可大为好转。当然,这些只是初步想法,还没有想地完全,呵呵,现在也只是透露给你听。”

    鄢高才目泛异彩,连声道:“这法子的确比下官的高明多多。下官钦佩之至!大人真是……高才。”

    杨凌呵呵一笑未语。这种保甲制度,村中动员,公开审判,震慑不法的招术后世用的多了,效果~~的确不错。

    而且公正善待都掌蛮老幼妇孺,可以减小双方造成地仇恨,甚尔感化一部分流窜入山地叛匪,对朝廷边用兵边招抚大为有利。唯一遗憾的是朝廷在这里的根基尚浅,都掌蛮部族百姓的觉悟太低。否则要是能发动一批都掌蛮族老大爷、老大妈到山坳里喊喊话,搞搞心里战,对于分化叛匪、抵消他们的反抗斗志,必定更有奇效。

    杨凌道:“这些只是本官的初步设想,真要实行起来。原来的县而州,州而府的辖制方式恐怕就不适合这块地方了。本官这些日子不光想着怎么打下这几个山头来,对于以后的事想地更多。

    借用你的‘平蛮八策’,本官准备平叛之后,立即办理迁民杂居。驻军管理等事宜,这些事情要是分属不同的衙门,各县依次循规上报。再等候上司回复,要延误很多事情。

    按照朝廷在特殊地区、出现特殊事宜时可派驻总督、巡抚等临时官员节制地方军政,统筹安排的惯例,本官想上书皇上,在叙州附近诸县设立一位平蛮巡抚,统一节制此地所有军政律学赋各项要务,而这个人选……鄢大人当仁不让,还望不要推辞。”

    杨凌的深谋远虑和雷厉风行地魄力固然让鄢高才心悦诚服,这份赏识重用。更令他激动万分鄢高才站起身来,面孔涨红地看着杨凌,眼中莹然,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叙州地方紧急行动起来,朝廷官兵协助百姓盖房垦荒,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无家可归的百姓诧异莫名。这些卫所兵不愧是屯田屯了一百多年的农民兵,开地比打仗还在行,百姓们眼见着新家出现,土地在手,对于朝廷的观感果然渐渐改变了。

    衙门在迁民地同时,就在村落中选出保甲里正,并从循规蹈矩的百姓中挑选青壮年建立乡团,首要任务就是阻止迁民报复都掌蛮遗留在村中的老幼,鄢高才管理民政确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有军队地强力震慑,没有哪一方的百姓敢抗拒生事,经过几天的功夫,倒也初见规模了。

    七日之后,阿大没有任何消息送出。

    钦差杨凌击鼓聚将,自为节帅,统制诸军,以李森为副帅,参将李泽等十人为偏将,布政使参政封大人、御使苏大人、知州冯大人分局受事,治理后方,七万大军云集叙州城外。

    当日,艳阳高照,毫无大战在即的迹象。杨凌蟒袍玉带,左右捧着钦差节印、尚方宝剑,在副帅李森、参政封大人陪同下,登上临时搭起的高达两丈的点将台,准备誓师出兵!
卷八 蜀中劫 302 战场无父子 兵不论雄雌
    杨凌登上高高的点将台,两排带着朴刀的亲兵在台前一字排开,面对各部将士,那明晃晃的朴刀是扛在肩上的,刀锋向上,好似随时都会猛劈出去,配着他们剽悍的体形、冷酷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李森站到台前,做了番战前动员,他书虽读的不多,可是这篇誓师文是幕僚事先写就的,文诌诌的,说的慷慨陈辞,倒听得一班文武官员热血沸腾。

    讲话的内容大意不外乎是先盛赞川军善战,在场者皆是军中精英,再讲讲军事上的优势,和必胜的信心,最后率众高呼口号“国贼不破,不敢身败还”,演讲到此圆满结束。

    台上的风吹拂着,将杨凌的斗蓬吹的猎猎声响。李森讲完,他解下斗蓬,递到一旁校尉手中,然后向前跨了一步,李森向侧后一让,全体官兵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杨凌身上。

    杨凌一提气,扬声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他的声音虽大,也不过方圆数十丈内听的清楚,但军中各部自有传令兵,可以将他的话传达下去,杨凌稍顿了顿,才继续道:“此次出征,本帅传令三军,以下七条禁令,皆不得犯,违者斩无赦。”

    “一、投降敌人者,斩!”

    “二、纵敌逃亡者,斩!”

    “三、受敌贿赂者,斩!”

    “四、泄漏军机者,斩!”

    “五、临阵脱逃者,斩!”

    “六、不听号令者,斩!”

    “七、畏敌避战者,斩!”

    七条必杀令,杨凌每说一句便停顿稍歇,让传令兵把军令依次递传下去。原本在喊口号时也如一潭静水地军伍微微起了一阵波澜。

    讲话的这个家伙是谁?天杀星杨砍头呀,一声令下砍了一千多颗人头,其中还包括朝廷二品大员,他说杀人,那是绝不含糊啊。前边两百多口雪亮的朴刀,给杨凌的话更增添了几分杀气,无论将校军兵,听了这七条必杀令,人人心中凛然。

    杨凌最后提气高呼道:“诸军将士当奋勇杀敌,不触此七条禁令者,概不约束。本官在此预祝全体将士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凯旋之时,本官当设筵摆酒,为全体将士洗尘、庆功!”

    不触七条禁令者,概不约束!

    这些老兵油子如何听不出杨凌的话来,一个个刚刚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人人视军纪如虎,此时心领神会,顿时人人变成老虎。

    杨凌环目一扫,凛然喝道:“出发!”

    一队队士兵在旗帜地指引下开始各自开拔,离开校场奔赴战场。参将李泽所部向戎县进攻。参将林英远所部由芒口进攻,游击将军崔贵所部由李子关进攻,指挥使焦宏率部由渡船铺进攻。守备靳国英由金鹅池进攻……

    战火硝烟在叙州诸县同时燃起,李森督部居中策应,随着各部的进攻逐步前行。面对明军优势的兵力、装备和强大的攻势,都掌蛮登高倚险,用简陋的标弩垒石顽强阻击。

    但是彼此力量本就相差悬殊,明军又一反常态,变得斗志昂扬、异常骁勇,尤其热衷于攻坚挑战,都掌蛮终于也尝到了朝廷官兵的厉害。在重围剿杀下,抵抗徒劳,只得放弃一座座山寨,逃向更险要、更难攻的深山老林之中。

    明军如同见了兔子的山鹰,穷追猛打,紧跟不舍。与往昔不同的是,明军原来不熟悉山中条条密径,尽管大军逶迤如蛇,前后呼应,还是常常被都掌蛮人引上岔路、死路,在山中转悠半天也走不出去,而趁这功夫,都掌蛮人早已踪影全无,和他们在山中捉起了迷藏,甚至神出鬼没地兜到他们的后路,或者出现在早已经被他们攻破地山寨。

    然而这一次,明军很难被他们引到岔路、死路上去,中伏的机会也大大减少,都掌蛮人能够得到消息的渠道又早被堵死,不知是朝廷组织了当地民壮参与围剿,这些信奉鬼神的蛮人便疑神疑鬼地认为明军的主帅杨凌拥有什么神通。

    投附他们地流盗山贼有人听说过当初杨凌在钱塘招风浪灭倭寇、在龙山唤东风除奸宦的神奇传说,两下一印证,令蛮人们更生敬畏。攻心最可怕,这一来许多地方的反抗便减弱了许多,时常稍受攻击便弃寨塌逃往深山。

    短短五天之内,各处便捷报频传,各县明军皆不断取得胜绩,攻下龙背、豹尾、铜鼓池等一百多处山寨,斩首二千四百余人,生擒四百余人,剿获米仓七百余处,铜鼓六十三面,以及大量的牛马猪羊。

    以前明军攻陷山寨,因为攻山时死伤惨重,为了泄愤,常将山寨一把火烧掉。那些简陋的茅屋栅栏全是木制结构,搭着容易,烧地更容易,可是这一次明军却一反常态,没有放火泄愤,反而在占领的山寨险要处建筑碉堡,修建石墙,步步为营地向里进逼。

    而且凡是负隅顽抗被攻陷的地方,便留驻兵马,安排官吏,同时迁来各族流民实行屯田,将那举家入山造反地无主之田全部分发下去。

    常言道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如果还心慈面软,无疑是自掘坟墓。对于此时破坏移民分田,构建新的村落组织者,早受到鄢高才详细指示的新任官吏们坚决镇压,毫不手软,毒手佛心,以一时之乱换长治久安,果然重重打击了心存幻想,故伎重施,想倚弱卖弱、暗中破坏者。以铁血手腕迅速建立了新地秩序。

    这些无地的流民和迁来的佃户、以及原来在地主豪强家做工,见到官府张榜招纳而兴冲冲赶来的光杆长短工,每家凭白得了十余亩良田,一夜之间变成了有产阶级,都乐不可支,不但死心踏地的留在当地。还主动建立民防民壮,协助官军搜捕逆贼,安定地方。

    同时,杨凌将六族遣来地狼军并不派上战场,只是专门在已经攻克地各处山寨协助官兵巡逻,清剿残存的反抗者,尽快稳定局面。这样稳打稳扎,步步为营之下,逼得蛮人可以流动作战的空间越来越小,他们只能步步退缩。开始向几处要塞集中。

    但是与此同时,对于顺服亲近的蛮人,各新任地方官吏却厚待有加,其个人财产、土地完全受到保护,不许任何人欺凌抢占。对于想要逃走的官府也不阻拦,反而有意识地借这些人之口把官府优待主动来降者的政策传进了山里。

    陆陆续续,果然有一些胆怯怕死者、恋栈家庭者战战兢兢,试探着偷偷从山里溜出来向官府投降,这些新开辟的村寨官吏们果然宽厚以待。兑现喏言,这一来虽然投降的人不是很多,可是投降者却是络绎不绝。每天都有从山里逃出来的人。

    鄢高才也顾及到这些人中可能会有蛮人有意放出来的探子,在地方官吏和民壮地管制下,他们得不到军方任何有用的真实情报,反而道听途说了一大堆玄之又玄,甚至相互矛盾的消息,如果其中真有探子,恐怕消息传回山去,只会让蛮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朝廷招抚厚待降者,严厉打击反叛。大大弱化了蛮人的战力,又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蛮人控制地地方只剩下几处最险要的山寨,其他地盘已尽数落入朝廷大军之手。

    ******

    叙州大营之中,沙盘上一面面小红旗插满了各处山岭峡谷,余下的几面绿旗虽然数量最少,可是却统统插在最高处。

    杨凌指着那几面绿旗道:“剩下的这些山寨,不及被攻陷山寨的百分之一,可是这些也是最大、最难攻地山寨,山林密布、天险难行,可谓华夏之最。叙州剿匪平叛能否成功,就取决于这些地方能否被拿下,否则终是功亏一篑。”

    朱让槿忧心忡忡地道:“钦差大人,照说蛮人连连受挫,应该押出王兄以为人质,可是我军连攻连克,蛮人只知退守抵抗,竟是再也不提王兄被扣之事,会不会王兄已经……”

    杨凌沉吟道:“二王子不必过于担忧,被俘的蛮人,不是都招认世子被囚在九丝城么?从未传出世子被害的消息,以本官看来,必是阿大以为天险可恃,我军必定攻之不下,所以才不屑以世子为人质阻我攻势,而是想在战阵上大败我军,使我军再不敢言战。”

    朱让槿张了张嘴,终是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杨凌在藉言安慰,随着明军节节胜利,都掌蛮只知抵死顽抗,却再不提以世子相挟地事,就算蛮人头脑简单,缺少心机,可他们既然先前能以世子向蜀王提出诸多条件,现在如何想不到将世子横于阵前阻挡明军?看起来他们是错估了蛮人的理智,世子朱让栩十有八九已经被蛮人所害了,只不过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这层窗户纸没有一个人想去捅破而已。

    封参政怕二王子伤心,连忙岔开话题道:“杨大人,目下所余的几处山寨都易守难攻,横于我军面前的铜鼓岭,四壁峭立,到达山门前数百米的距离,只是在山谷中开辟的一条羊肠小道,蛮人只需数十人垒石其上,便足以抵挡百万兵马,实是难攻呀。”

    杨凌微笑道:“铜鼓岭虽然险要,但是以前朝廷大军攻山屡屡受挫,寸步难进,其实是陷入了一个误区。身在迷障而不自省,否则何至于数十万大军寸步难进?”

    朱让槿也被引动了好奇心,不由疑道:“什么?这处天险经俘虏描绘修整后,沙盘上模拟地景致已经十分逼真,在下已经看过四五次了,实是难以攻破。大人说自陷迷途,指的是……?”

    杨凌走到沙盘旁,指着一处要隘道:“二王子、封大人,你们看,这里是铜鼓岭,三处峭壁悬崖,难以攀援,上山只有这一条崎岖山道,贼人依山建有数处碉堡,易守难攻。我说的误区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攻下这些碉堡?”

    杨凌指点道:“这些碉堡都修建在山险之上。并不当道。我们地大军难以通过,但是挑选一部分身手矫健的精兵,却可以躲过这些碉堡,轻兵深入,直捣巢穴。何必在山口和他们争一堡一卡之胜负?

    要知道这些碉堡建于险要,高高在上,利于守隘,却不利于蛮人出兵前后夹击,况且这些碉堡中也存不了多少兵。想前后夹攻我们突袭而入的人,从兵力上来说也办不到。”

    朱让槿吸了口冷气道:“大人,此计太过冒险了。轻骑深入,即便避过这些要隘,也是无法攻下其后地山寨的,到时有这些碉堡阻碍重兵通行,轻军深入者没有后援,必被蛮军反扑歼灭。”

    杨凌赞道:“说的对,凭一支轻军,是无法攻下山寨的,所以本官轻骑深入。攻山寨是假,阻山寨援军是真。山上几处险堡,我们从外边是无法攻破的,可是从山寨两旁却可以攀援直上。

    我使人先冲进去,再杀回来,在山顶,面向山下的碉堡便失去了屏障作用,突进的轻军人数应该不在碉堡中的蛮军之下,把这些碉堡夺下来,重兵大队便可以从容通过,再取山寨便易如反掌。”

    杨凌的“回马枪”听的封参政和朱让槿愕然不已,封参政道:“大人,我军再是骁勇,突击冲过地轻兵数量也极其有限,寨门前既停不了那么多人,也无法把重炮拉进去,这时还要分兵上山,反击碉堡,山寨中的蛮人岂能不反击?突入的轻兵又如何阻止山寨中的蛮人反扑,一直坚持到碉堡被攻克,大队官兵来援?”

    “凭刀枪对抗,自然不可敌”,杨凌淡淡地道。

    朱让槿目光一闪,说道:“大人想必另有克敌利器了?”

    杨凌笑了笑道:“本官当初对付谋反的东厂番子,曾经使用过依照军中地‘百虎齐奔箭’改良的火箭,可以单人背负而行,杀伤力惊人,短时间内可以以一敌百。我早已通知南京兵器局日夜赶造,同时还赶制了蒺藜火球、群蜂炮、大蜂窝、风尘炮等阻拦和遮障性火器,足以用来阻止铜鼓岭寨中冲出的援军。”

    朱让槿恍然道:“大人,前日起运出营寨的就是这批火器吧?怪不得押运慎之又慎。”

    杨凌颔首道:“正是,这批火器运往李森营中,铜鼓岭,就要请这位指挥使大人,亲自指挥夺取了。”

    朱让槿欣然道:“僰王山地势与铜鼓岭相近,大人莫非也要用相同的计策?”

    杨凌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大同小异。这僰王山与铜鼓岭虽只略有差异,不过攻打铜鼓岭地火器却用不上。你们看,僰王山四面陡绝,屹如城墉,山下四周无路惟有西关口和插旗山有隘道可上。

    该山主峰黑帽顶的半山腰建有一座石头大寨,此寨围山而建,巨石为墙,高不过丈余,城内大小约百亩,设有大寨门,小寨门。门前宽阔,两侧巨石城墙伸延数百米。如果大军攻到这城墙下,要破城而入便不难了。

    此山最难攻处不在寨前,而在通往山寨的这条区区百余丈地羊肠小道,最窄处只容一车经过。而它旁边是百丈峭壁,峭壁之上是密林,蛮人在林中蔽掩,投掷滚木擂石,本官就是用十万大军去堆,也过不了这百丈长的死亡之路。”

    众官员连连点头,深以为是,明军与蛮人对战屡屡失败,倒不是蛮人异常骁勇,而是他们的所在奇险无比。实非人力所能对抗。

    杨凌继续道:“这些峭壁既平又高,攀又攀不上,箭又射不到,蛮人藏于其上,如果他们杀我十万兵,自损一百人。恐怕都是累死地,不会有一个是被我们杀掉的。这山险就险在这个地方,如果这条山路的峭壁密林中没有蛮人设伏阻拦,所谓险不可攻的僰王山就弹指可破了。

    只是石头大寨夹山而建,就算派轻兵攻到城下,左右仍是一片峭壁,无法爬上去,所以对付铜鼓岭的‘回马枪’,在这里用不上。”

    其他几名官员听了面面相觑,从杨凌的口气。显然他已经有了应对地办法了,可他这关子不卖出来,在场的这些文武官员就是想不到要如何解决四周峭壁百仞,弓矢难及、灵猿难攀的悬崖,来对付匿于山顶密林之中的蛮人。

    冯知府忍不住问道:“大人准备如何破除这处天险?”

    杨凌吸了口气。淡淡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官也在等,这‘东风’,应该也该到了。”

    ******

    “东风”果然到了。

    由钦差杨凌命名,福建军器局出产的东风二级运载火箭到了。

    在剿倭海战中。曾有明军水师将领建议使用“火龙出水”等火器,但是这种火器虽然飞行甚远,可是火药燃烧产生的推力不均衡。方向性太差,尤其海上风向、风速不定,火龙一放出去便只能听天由命,实用效果有限,杨凌未予参纳。

    不过他对这种原始的两级火箭很感兴趣,虽说它和后世的多级运载火箭以及反舰导弹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是明朝时的中国人能够大胆想象,设计出这种武器,他觉得这种富于想象力的精神更加可贵。所以保留了军器局对于这种火器地设计研究。

    “火龙出水”是一种水陆两用火箭,龙身由五尺长的薄竹筒制成,前装一个木制龙头,后装一个木制龙尾。龙体内装有火箭数枚,引线从龙头下的孔中引出。龙身下前后共装4个火箭筒,看上去就像一身生四翼的飞龙。

    火龙前后两组火箭引线扭结在一起。前面火箭药筒底部和龙头引出的引线相连。发射时,先点燃龙身下部地4个火药筒,推动火龙向前飞行。火药筒烧完后,龙身内的神机火箭点燃飞出,射向敌人。这种火箭已经应用了火箭并联、串联原理。平向飞行可至三四里地之外。

    此外还有“神火飞鸦”、“飞空震天雷”等远攻火器,神火飞鸦有鸟头、鸟尾、鸟翼,可飞行百丈,内装炸药,腹下亦捆绑四筒火箭为助推力。这些火器大多尚不具备对人体和固定目标进行准确打击的能力。

    象“火龙出水”惟妙惟肖的龙首、龙身、龙尾,原本更多的是装饰性作用,其实会影响火箭地推进方向和产生较大阻力,“神火飞鸦”的鸟翼虽说是为了增强飞行稳定性,但是形状也和真正的鸟翼相似,不但制作起来费工费时,但是为了追求形似,稳定性也不太好。

    杨凌在军器局督促研制佛郎机炮时,见到了这些火器,按照他地要求,对这些火器取消了各种花哨的名字,按照不同火器的射程和主要作用统一命名东风一号、二号、三号火箭。

    同时他让火器专家郑老对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性部分进行了改造。“火龙出水”,现在的东风一号,整体呈流线型,射程最远。原来龙腹为了追求美观,只能安装四枚分箭头,现在增至七枚,作用从杀伤改成以纵火为主,箭头内裹火药,缠以层层绵纸,再涂油脂,点燃时强风不灭,水浇不熄。

    由“神火飞鸦”改造的东风二号,依然大腹便便,犹如一架航天飞机,鸟翼仍然形似,但是去掉了原来粘粘的羽毛,变的平削如纸。鸟腹内装地是易燃易烟地引火物。同时拌以砒霜、磷和其他易发出炝人气味的东西。

    山顶密林之中烟火难散,这种东西在里边燃烧释放出大量毒烟,再加上钻天猴儿似的火箭到处乱窜,在那枯叶如泥,足有几尺厚的原始山林中…………

    游击将军崔贵站在僰王山前,望着在月色下仍然黑沉沉矗立如巨人的山形打量半晌。点头道:“很好,这里山势大多陡峭如镜,拔地而起,虽然奇险无比,但是方便纵火,下边有这百十丈地悬崖峭壁,上边火势再凶,都很难殃及其余群山,否则倒是一桩麻烦事。”

    “开始吧!”

    **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一枚枚火箭喷吐着光焰,向黑沉沉的山顶遥遥扑去。稍顷的功夫。山顶犹如飘来一片乌云,乌云越聚越浓,终于遮蔽了弯如一钩的月亮。

    小半个时辰后,夜空一片彤红,烈焰焚天。远远的看那情形,山顶莫说藏人,便连石头都化了,就是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火光映得山下也是一片明亮。相信如果到了山前,只怕已亮如白昼。

    “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晚上进攻呢?”毕竟已经三更天了。焰火也看了半晌了,副将潘冬打了个呵欠,有些无聊地问。

    一脸麻子的崔贵嘿嘿一笑,道:“老弟,这个你就不懂了,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这就象找窑姐儿,象咱们这身份。得讲究个调调儿不是?”

    他紧了紧战袍,高声喝道:“兄弟们,攻山!”

    “杀呀!”士兵们呐喊起来,在史上最大的火把照耀下,大军堂堂皇皇地奔石头大寨而去……

    ******

    凌霄山建于南宋末年宝佑乙卯年(1225年),元军先取云南,再转攻四川。戎县宋军为抗元入川,在各地险峻之处修建城堡,为屯兵存粮出攻入守根据之地,遂在凌霄山上修筑了凌霄城。

    凌宵城与合川钓鱼城、乐山凌云城、宜宾东高城同为当时抗元的重要城堡。后因乐山、宜宾守将降元,凌霄城才被攻破。

    外围基本靖清后,宋小爱、伍汉超就率领狼兵悄然抵达凌宵山。此时各地清剿任务已经基本趋于结束,人马开始向铜锣岭、都都寨、凌宵城等处集结。

    伍汉超一边亲自带领善攀岩登山的狼兵不断潜入山中,探察凌宵城附近情形,一边等待杨凌向凌宵山增援人马。

    凌霄山山峰崛起,势欲接天。上山的路只有两条羊肠险道,一条由“断颈岩”通新寨门,一条由“龙碑坝”经48道拐盘旋而上老寨门。

    “断颈岩”与后面土山连接处有一道断裂缝,宽7米有余。上设木桥,行人通过桥上,俯视缝底,深不可测,令人胆颤心惊,手脚发软。此处设一路兵,真是神仙难过。而前边老寨门则层层设防,险关处处,想要硬攻可能性也极小。

    此处守将是阿大酋长地兄弟阿鸭,此人力大无穷,多勇而少智,性情残暴,此次未曾公开反叛前便时常率人下山袭扰,抢劫财物,奸淫妇女,被人称作恶鸭。由于他为祸之烈,附近百姓这几年大多逃逸,闹的十室九空,荒凉的很。

    但是他的凌宵城实是险不可攀,四十八道拐犹如天堑,叫人无奈他何。宋小爱、伍汉超故意只遣小股军队做试探性进攻,接连几次均被打回,二人也不着急,每每做出兵力不足没有信心的样子,受挫便撤兵,过上两日再来骚扰,小打小闹地如是者多次,恶鸭也习以为常了。

    这一日,经过种种准备,宋小爱终于准备动手了。这段日子和伍汉超朝夕相处,共同领兵,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江南共抗倭寇的日子,虽说伍父阻挠。始终是亘在两人之间地一块心病,表面上两人却都避而不谈,似乎全然恢复了往日的亲密。

    伍汉超领着三百多名精心挑选出来的狼兵,每人都穿地破破烂烂,布衣兽皮,形同都掌蛮人。而且扮男扮女、扮老扮幼,身份各具,兵刃都藏在暗处。

    要取凌宵城,后山不可攻,前山道路崎岖,到处都是巨石峭壁,犹如狼牙交错,四十八道拐要想硬攻上去,几不可能。

    伍汉超亲率斥侯,暗中窥探。发现总有逃上山去的都掌蛮部落百姓,多则数百,少则几十,于是才定下这诈关计。凌宵城上层层关卡,皆不宜攻。但是如果兵不到城前,根本就无奢谈攻城。

    伍汉超想冒险用数百勇士,诈开第一关,以此为据点,掩护大军登山。这三百多人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是他们所承担地压力可想而知。要知道凌宵城居高临下,四十八拐险要难行。远远便可看到山下兵马,所以宋小爱的大军根本无法紧随其后随时策应。

    如果诈关不成,这三百多人极可能全部葬送在凌宵城前,即便诈开城门,立即释放讯号,宋小爱的大军要赶到城前也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期间,夺关厮杀,阻挡第二道关口蛮人的反扑。全都要靠伍汉超这几百人的队伍了。

    宋小爱一身明军将袍,默默地看着他们准备妥当,悄然走到伍汉超面前,低声道:“自已小心些,保重。”

    伍汉超望着她关切的眼神,忽然微微地笑了,他想起两人初次平倭,为了打败占山顽抗的东华鹿之介,他在后山攀岩时,宋小爱也是一样关切的眼神,可是现在她的眼底蕴藏着海一样地深情,却是那时地她所没有的。

    她还是她,她也不是她,她长大了。犹记得刁蛮的宋小爱象吩咐自已家的奴隶一样,蛮不讲理地命令狼兵士卒攻上山去,拼死也要保护他的安全,而这一次,尽管更加凶险,她更加担心,但是她却没有下达这样地命令。

    她已经懂得用理智克制自已的感情,懂得如何尊重他人,懂得了为将之道。

    伍汉超点了点头,默默转过身,一挥手,带着三百多名勇士出发了。

    宋小爱目送他们消失在山坳里,才转过身来,率领众将回到帅帐,神情严肃地对划归她管辖的各部将领道:“诸位将军,凌宵城能否拿下,尽在今日一举。靳守备,负责后山佯攻,但见前寨烟起,立即大造声势,吸引蛮人注意,减轻前寨友军压力,你们立即出发!”

    靳守备拱手道:“末将得令!”随即带着他的人马取道奔赴断颈岩。

    “林参将所部,负责准备钩索藤绳,悬梯木梯等攻关器具,本官率轻兵上山驰援时你随后便动,尽快赶上山来,你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时间,来地越快越好,不要给敌人喘息之机。”

    “末将遵命!”林参将也领命退下。

    宋小爱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威,她又凛然吩咐道:“陈副将……”

    “宋大人!”门口一声吼,打断了宋小爱的命令,她愕然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官儿须长过腹,虎目浓眉,虽是一身文官袍服,那威风煞气比帐中众武将还要强上几分。

    “哇!未来老公公来了”,宋小爱吓了一跳,连忙双眉弯弯,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乖乖巧巧地道:“伍大人,您……押运粮草来了?”

    “昂!运粮草来了!”伍文定气哼哼地进了帅帐,叉腰而立,也不施礼,显然地满脸怒气。

    宋小爱却是满心欢喜,伍文定几次押运粮草来到这里,伍汉超都畏惧回避,而老头子也是交割完了就走,根本不和自已打交道,难得他今天肯进帐和自已说话。

    宋小爱忙道:“本官正在商议军情大事,伍大人可有要事相商么?”

    “军情大事?”伍文定越听越怒,说道:“下官就是想打听打听,大人这军机大事还得议到什么时候。下官还得运几回粮草到凌宵山下。”

    宋小爱乌溜溜地眼珠一转,奇道:“伍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哼!”,伍文定愤愤地道:“各处官军剿匪进度奇速,可是这里呢?整天议事、佯攻,至今没有正经打过一仗。这粮草倒浪费了不少,你们以为运些粮食过来容易吗?我的辎重兵这几趟下来,病了一批,失足坠崖摔死的都有七个了,你们还在计议!”

    老伍对女人统兵本来就不大看得上,他是大杀大伐的性子,不在宋小爱军中他又不能了解人家的通盘计划,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宋小爱是软弱畏战,运一趟粮来他心中便积压了一分怨气。

    这次运粮由于山路毁损,费了好大的周折。还摔死了四个,不料刚刚运粮进营,就看见一队官兵出营,一打听说是靳守备领兵去佯攻凌宵城了。

    这一下老伍可炸了,还佯攻呢?这要佯到啥时是个头啊?所以。老伍闯帅帐斥庸帅来了。

    宋小爱忙解释道:“伍大人,你有所不知……”

    “你虽是主帅,可莫忘了钦差大人七杀令军法之下,有避战畏战者斩这一条吗。本官返回叙州,就要将这里地情形禀报钦差。你们一个个在这里胆怯畏战,贻误战机,坐视蛮人凶横。耗费军资粮草,真是岂有此理。”

    宋小爱光张嘴,插不上话,心中也渐渐火起,可她还没发怒,中军官怒了。

    这支军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手下诸将分属不同地归属,中军官也是临时派来的,他可不知道这个运粮的大胡子老头儿是何许人也。见他咆哮帅帐,斥责主帅和各位将领,中军官立即跳了出来。

    他指着伍文定的鼻子喝道:“你既谈军法,可知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多出怨言,怒其主将者,斩!聚众议事,私进帐下者,斩!探贼不详,少则言多,斩!大胆运粮官,咆哮军伍,指斥上官,律犯多条,来呀,把他押出去,斩!”

    两旁的官兵早已不耐了,上前扣住伍文定双臂,便倒拖出去,“嗳~”,宋小爱扬手唤了一声,左右看看,没人出声。

    她把大眼睛瞪了瞪,然后又瞪了瞪:“一群白痴,怎么没人喊刀下留人呐?”

    ……

    “刀下留人!且慢动手!”一声娇呼从帅帐中传出。

    喊话者,三军主帅宋小爱宋大人是也。
卷八 蜀中劫 303 猫和老鼠
    宋小爱岂能叫人人糊里糊涂地斩了伍文定,小伍回来不和她拼命才怪。

    可她一句话喊出口,中军官立即理直气壮地道:“宋大人,督粮官擅逾其职,闯入帅帐,指斥上官,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他已犯其三,罪不可赦,大人今日不严惩此人,上行下效,今后如何以军律号令三军?”

    “啊?这人……军律背的倒熟……,真是……讨厌!”

    宋小爱咽了口唾沫,急中生智道:“阵前斩将,兵家大忌。我们出征在即,这个……来人呐,暂且将他收押,等本官回来,再行处置。”

    宋小爱听了中军官的话,当着众将之面也不好立刻释放伍文定,只好硬着头皮道。

    凌宵山上,伍汉超领着三百多人,扮作男女老幼,有的携包背篓,有的肩上挑担,沿着四十八道拐一副仓惶模样向山上逃。

    山上的都掌蛮人早有探子在暗处看到,立即向山上传出警讯。这些日子时有族人逃上山来,而明军攻势又极其软弱,山上的蛮子早已生了懈怠之心,一听只有三百多人上山,守关首领浑不在意。

    探子在山上高处投石喝问几句,伍汉超军中自有人用蛮语回答一番。探子疑心去了大半,一行人就此混过了蛮人警卫地耳目,大摇大摆地上山了。

    到了凌宵城第一道关卡前,伍汉超暗暗观察,见这里两旁壁如刀切,前方一城横亘。城高壁厚,处处寸草不生,心中不由暗暗凛然。

    城头上有一道石匾,上边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凌宵”,字迹斑驳,下边没有落款,应当是宋朝筑城大将的手笔,只是不知出于何人手笔。

    城头上几个蛮将正坐在壁立如镜的城墙堞墙墙垛口,喝酒吃肉。自下望上去,数丈高的墙头上。这些人赤着双足,袒着胸腹,露出晒的黑黝黝地肌肤。伍汉超皮肤相貌不似蛮人,不敢多看,瞧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来。压了压头上的竹笠。

    头上隐约人语,随即有人高声向城下喝问,事先安排好的人便以蛮语回答,诡称是刮耳寨塌逃出的难民,只因附近小的山寨皆被官兵攻破。这才翻山越岭,赶到这来投奔阿鸭大人。

    刮耳寨在邻县,虽说不是甚远。可是走山路,那就极为难行了,本地的都掌蛮人平素与那里来往不多。伍汉超故意说的远些,一则是因为本地的都掌蛮人大多已逃上山,再则又怕冒充附近村寨,恐怕正巧遇上寨中的百姓,一旦被人问起,名姓不符,不免漏了马脚。

    尽管说的较远。伍汉超还是事先派人去刮耳寨塌,摸清了那里地一草一木,住户情形,以免遇到盘问露出马脚。山上的人听说是邻县的人,似乎不愿接纳,嘀嘀咕咕的半天不见有人下来。

    伍汉超低声向旁边吩咐几句,一些扮作老人的狼兵便装作体力不支,丢下包裹背篓,毫无戒心地在城门下坐下来,一个个东倒西否,或躺或坐,有地故意弄散了包袱,露出其中金银之物,在阳光下灿灿放光。

    这些狼兵打赤脚惯了,一个个双脚全是老茧,瓦砾石上也可奔走如飞,官兵们可没这本事,他们相貌皮肤又与蛮人相似,再故意以蛮语大声互相诉苦、交谈,漫说在城楼上,就是在城下,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狼兵中扮成女人的都是面目清秀、身材削瘦的年青人,壮族汉子自小唱山歌,个个都练就一副好嗓子,调门儿能拔到极高,这时故意扭扭捏捏,用些女人声音说话,或嘤嘤哭泣,听在伍汉超耳中虽如鬼哭狼嚎,难听之至,可落在城头上不免是莺声燕语,天籁之音了。

    城上蛮将喝着酒,又见了金银和女人,一时颇为意动,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探头向城下瞧了瞧,忽地抛下根大骨头棒子来,同时用蛮语大声嚷嚷了两句。

    一个蓬头散发、满脸黎黑的狼兵连忙抢过去拾起,点头哈腰地谢过了城头地人,也不嫌脏,拿起来就啃,城头的汉子呵呵大笑,扬声问道:“你们的头人现在怎么样了?”

    刮耳寨主不是阿姓族人,这也就难怪凌宵城地蛮人不那么亲热,不过他们应该是相互认得的,便有狼兵大声回答道:“都巴头人被官兵杀了,我们的人都被打散了,我们带着家人在山里躲了三天,避过了官兵的搜捕,这才赶来投靠阿鸭大人。阿鸭大人是我们都掌蛮人的大英雄,只有他能庇护我们。”

    城墙上的大汉哈哈大笑,他扭头吩咐了几句,便自城头上消失了。

    过了片刻,巨大的城门轰轰地响了起来,有人在里边喊道:“头人允许你们进寨了,退后退后,女人和老人先进来,准备好孝敬阿鸭头人的礼物。”

    伍汉超心头一阵狂喜,他把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一个手势,城门只开半扇,刚刚启开一人多宽的口子,伍汉超便飞身跃了过去,凌空一脚,重重地跺在沉重地城门上。

    只听“嗵”的一声巨响,门后传来一声惨叫,那城门只踹开不到两人宽的距离,便向回弹来,伍汉超大吃一惊,立即擎剑在手,闪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伍汉超闪身进门,向城门洞后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一看不由暗骂一声狡猾。原来这城门不止加了横木,门后还有条石,这么结实地城门。漫说明军没有机会扛着撞木上山,就算能扛上来,门前一直陡峭到城门的山石路也让人无法全力冲撞城门,里边这么一布置,实在是铜墙铁壁,无懈可击。

    伍汉超如果不是当机立断。见了机会立即攻门,蛮人只要探出头来瞧见门口的老人妇女有异,刚刚抬起的条石一压,那是休想再有机会破门了。

    伍汉超这临门一脚好大的力气,门后抬条石的大汉刚刚将条石自门杠下抬起,被伍汉超这一踹,向后倒去,把他抵在了城门洞壁上,条石头端深陷在他地胸膛以上,鼻中鲜血狂喷。锁骨和下巴却整个被条石砸碎了。条石的另一端抵住了城门下端,城门这才没有大开。

    伍汉超挥剑夭矫如龙,身形翩若惊鸿,魅影电飘,剑光电梭。迅速结果了首当其冲的三个蛮人性命。自惊愕中醒悟过来的蛮人嚎叫着冲了过来,一个刚刚自门缝中挤进来的狼兵闪避不及,被都掌蛮人的竹枪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伍汉超大吼一声,剑光反撩,削断了那枝竹枪。矮身前奔,一个扫堂腿将逼近来的五人飞扫出去,翻滚了一地。其中两个被他一脚扫断了足踝,抱膝狂叫不止。

    伍汉超停也不停,立即弹身后退,一脚将那条石踢倒地在,随即抓住那具胸膛塌陷,摇摇欲倒的蛮人尸体反手掷出,挡住蛮人攻势,同时单手扣住城门,猛地大喝一声:“开!”

    那重达千余斤的桐木大门被他单手轰隆隆地扳了开来。然后伍汉超袍袖一拂,十余枚金钱镖以漫天风雨的手法撒了出去,随即提剑纵起,犹如一只飞天蝙蝠,扑入混乱地蛮人群中。

    后边城门大开,狼兵们呐喊着冲了进来,与蜂拥上来的蛮兵在城门洞内厮杀开来。

    “速战速决!”,这是伍汉超下的死命令。

    狼兵们敬慕英雄,当这位英雄是他们头人的准姑爷时,敬慕就成了敬爱,他们不但要抢下城门,而且还要誓死保护伍汉超的安全,人人奋勇争先。不是惯用地兵器,不是最擅长的七人协同攻守的鸳鸯阵,但是他们依然是最骁勇的狼兵。

    蛮人也知道关隘失守意味着什么,一个个亡命地猛扑上来,想趁着城门洞下地方狭窄,官兵不宜展开的特点将他们压制在这里,直至把他们赶出去,可是有谁能对付得了伍汉超掌中一柄青锋剑?何况他另一只手还有层出不穷地金钱镖不断信手挥洒。

    狼兵们用的尽管是短兵器,但是他们配备了价值十两白银一筒的弩箭,左右双臂各配一筒,毫不心疼地一通疾射,血肉之躯在这么近地距离根本没法抵挡,凶悍的狼兵们踏着一地的死尸冲进关去,第一道关卡陷入了全面混战当中……

    ******

    凌宵城头狼烟飘起时,内关的蛮人已接到官兵计赚关隘的消息,他们惊慌失措,正组织人马准备抢在明军大队赶到之前夺回关隘,早已赶到后山“断颈岩”的靳守备也看到了烽烟,立即指挥士卒开始攻打“断颈岩”。

    七米多宽的峡谷裂缝深不见底,一见官兵自隐蔽处冲出,蛮人立即拉起了浮桥,明军早自林中砍伐了几十棵高大的树木,令人抬着呐喊着冲向岩口。后边官兵不断发箭压制蛮人,掩护他们将长达十余米的树干横卧在断岩上。

    这里太过险要,行人从浮桥上经过还战战兢兢,这些散放地树干不捆束到一起,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敢冲过去,可是明军表现出的模样十分逼真,还有人拿着绳索、木板,做出要绑架浮桥的模样,这一下守山的蛮子可真急了,立即举火放出紧急讯号,向城中求援。

    城中刚刚集结起来的蛮子军队乱烘烘的正要奔赴城关,忽见后山火起,不由更加惊慌,大军立即兵分两路。一路急急赶往后山增援,另一路扑往前山。

    刚刚投效过来地各山寨都掌蛮人领教过明军的厉害,都掌蛮松散的氏族统治模式又不能很好的管束他们,这时立即产生了强烈的反效果。

    惊慌、哭喊、叫骂、逃跑,到处乱窜,马上影响了凌宵城老寨不曾和明军大动干戈过的士兵们地士气。受其感染。老弱妇孺的骚乱和惊慌更令蛮族头领大为恼火,一个凶悍的蛮子头领一连砍了六七个惊叫着“明军上山啦,赶快逃命”的胆小鬼,这才暂时控制了局面。

    凌宵城能战的士兵不过三千左右,第一道关隘处布有四百多人,凭借着此处的险要,和那时完全以冷兵器为主的战争方式,这四百人足以应付四万大军的进攻,但是就算是一条尖牙利齿的鳄鱼,被人钻进了肚子里。他也没有用武之地了,何况伍汉超的三百多名士兵都是精挑细挑地悍勇战士。

    一队蛮人挥舞着竹枪长矛从城墙上扑了下来,十多名狼军战士立即迎了上去。隔着三丈远,密密麻麻的枪矛刚刚举起,狼军战士就纷纷平举双手。看起来十分诡异。

    一阵阵轻悠的“铿铿”声起,随着动听的机括声,一排排弩箭射了出去,刚刚扎堆冲下来的蛮人立刻被箭雨打懵了,人丛中倒下一片。

    剩下地蛮人不知道这些打扮和他们相同的明军袖子里还会钻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惊叫着正要向旁躲闪,狼兵们已经趁着骚扰,举起刀剑。冲进了枪阵中的缝隙。

    狭路相逢勇者胜,短兵相接的一刹那,有备杀无备,随着一片寒光闪过,枪阵中出现一条鲜血铺就地坦途。

    一声如雷的大吼,一个赤足袒腹大汉手举九环大刀,从城头上跃了下来,挥刀如匹练,低头想捡起惯用竹枪的狼兵猝不及防。两颗大好头颅应声飞起,激起一天血雨。

    周围地狼兵士兵怒吼着扑上来,可是轻巧的单刀和沉重的九环金背大砍刀一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不但当场被砍断三柄单刀,还有一个狼兵撤手不及,被斩去半条手臂,惨叫着退了下来。

    这个蛮人力大无穷,好生凶猛,手中大刀一横,又猛扑上来,手下几无一合之敌,接连被杀死十余名狼兵,在他的带领下,蛮军又亡命地掩杀上来。

    在此紧要关头,一道人影夭矫掠至,持刀蛮汉刚刚挥刀斩向一名竹枪被劈断的狼兵,剑发如电,一抹寒芒在他的刀刃上一点,刺出一溜儿火光,大刀一歪,那名狼兵险死还生,脸色苍白地倒退了几步,被战友扶住。

    伍汉超飞身落下,轻蔑地一笑,对那大汉说道:“好大的力气,不过亦仅止于大力罢了。”

    蛮人见他手执轻剑,大吼一声挥刀又砍,伍汉超身法轻盈,运剑如飞,在呼呼风啸的刀光中从容若定,满场只见那蛮人刀光到处缭绕。

    可是这一交手,反而是那蛮人被逼地步步后退,不断攸然出现的剑尖神乎其神,时而在喉、时而在肩,有一下险险贴着他的眼角擦过,逼得他眼花缭乱,只能狂舞大刀。二人的兵器几乎不曾碰撞过,除了刀风呼啸,只偶尔听到几声悦耳的“叮叮”声。

    蛮人大刀挥的飞快,退的更快。忽地,他觉得脚跟一紧,后边是石阶了,蛮人的身子不由一顿,只是这么一顿的功夫,锋利的剑尖已点到了他的咽喉上,入肉半分,鲜血淋漓,蛮人大汉立时僵在那里。

    “这人是个头领,把他绑了!”伍汉超注意到他左耳的金环、颈上的银圈,还有腰间一面小铜鼓,对手下狼兵下令道。

    蛮人大汉被抓,立即象冲击波一样,迅速瓦解了整个关隘抵抗者的意志,有人一边高呼着“阿鸭头人被官兵抓了”,一边丢下刀枪转身便跑。

    听到懂蛮语的士兵听了觉得有异,急忙告与伍汉报告,伍汉超大为惊讶,他连忙带过两名俘虏,经过指认,这才知道他捡了天大的便宜,凌宵城主恶鸭就是被他生擒的那个蛮族大汉。这厮今跑到关口上和守将们饮酒,想不到适逢其会,竟然被伍汉超生擒活捉。

    恶鸭被擒,凌宵城第一道关隘迅速易手,蛮人被杀两百多人,余者迅速逃进第二道关隘。然后将大门紧紧闭拢起来。

    蛮人地愚蠢正合伍汉超之意,吓破胆的蛮人在里边顶紧擂木,伍汉超就命人在外边堆石堵关,敌我双方齐心协力把个关门堵的严严实实。

    等到山寨中的蛮军浩浩荡荡杀到关口,见此情景不禁破口大骂,立即叫人赶快打开城门,可是这时外边早已堆起一人高的条石墙,贴门又丢进来满满的木柴干草,这边城门一开,外边立即放起火来。又有人在火后放箭,一时半晌他们是休想从城门冲出来了。

    现在形势倒置,变成了官兵守关,蛮人攻城。

    伍汉超迅速整顿剩余地狼兵,救治伤员。此时还剩下二百多人。他安排了百五十人守关阻敌,其余的人救助伤员,裹伤包扎,搬运死去战友的尸体。

    伍汉超登上城头,遥望山下。只见大明官兵得了讯息,络绎不绝,正沿着盘山石径杀奔而来。不由心中大定:这道关隘算是真正拿下了。

    他走到被缚的恶鸭面前,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就是恶鸭?朝廷大军正在上山,为免生灵涂炭,多造杀孽,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立即命令城中顽抗者投降,本官决不杀俘。”

    恶鸭瞪圆了一双眼睛,听人解释明白了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作梦!我虽被擒,我弟阿英尚在城中,仍可与你们一战。阿大吩咐过,人死光了也不得放弃凌宵城,我倒要看看你们官兵要用多少人命来填城!”

    伍汉超瞥见宋小爱提刀冲在最前,带着官兵即将到达城下,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口中说道:“攻守易势,凭仗已失,犹不自觉。蠢人呐,自作孽,不可活!”

    恶鸭瞪着鸡蛋似的大眼恶狠狠问道:“兀那狗官,你说什么?喂,他说什么?”

    那负责翻译的狼兵见大人走了,懒得和他多讲,便直截了当地道:“大人说,你很蠢!你作死呢!你死定了!”

    恶鸭大怒,“呸”地喷了他一脸唾沫,那狼兵大怒,上前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手掌胀痛这才住手,再看恶鸭已如肩上顶了个猪头。

    ******

    看到伍汉超出现在城门口,宋小爱心中一颗大石才落了地,她已跑得满头大汗,身体几欲虚脱,这时见了伍汉超,心情一松,脚下一软,脚尖在石阶上绊了一下,不由惊叫一声,一头向前栽去。

    伍汉超见状急忙跃向前来,一把抄住了她,把她抱在自已臂弯之中。

    宋小爱跑得心跳如鼓,汗透衣襟,那双丰满修长的大腿紧挨着伍汉超半蹲的小腹,伍汉超感觉到那双热烘烘的大腿,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分明已是力竭地症状。

    小爱担心他的安危,已经竭尽全力了,否则她一个女儿家,体质再好,又怎么可能冲在全军的最前面?

    伍汉超心中好感动,感动的他红着双眼,将宋小爱的娇躯又揽紧了些,柔声道:“小爱,你……你地大腿好结实……”

    “呀!”一句话羞红了宋小爱的脸,举起的小拳头作势欲打,可是落到伍汉超胸口,却变成了轻轻滑下。伍汉超虽知说句调笑的话,眼底的感动和爱意又怎能瞒得了人?

    爱,不一定要说出来,他们更喜欢用这种打打闹闹,戏谑玩笑地方式,来表达心中无限的欢喜……

    增援明军的到来,使第一道关隘变成了铜墙铁壁。本来命人填土灭火,正急欲杀出第二道城门地阿英见状,立即命令封锁城门。重又将擂木条石顶上。

    攻守易势,这时换成了外边地明军填土灭火,搬开条石,清理路障,准备攻城了。不断冲入的弓箭手利用人数优势,向城头密集发射。死死压制着蛮子,掩护城门下的士兵活动,蛮子兵器落后,无法抵挡,便集中人马不断往城门处堆关堵塞物。

    宋小爱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形,叫人将恶鸭绑到城门前叫关,恶鸭呱呱唧唧用俚语只是骂个不停,懂蛮语的士兵装聋作哑,也不翻译,看来说的肯定是难以出口的脏话。

    恶鸭不肯叫城。阿英在内死守,既不开城门,也不上城头应答,两下正僵持着,林参将领着人马带着钩索藤绳、冲木悬梯等攻关器械来了。

    宋小爱一见攻城兵到了,柳眉不由一剔,娇斥道:“把他砍了,祭旗攻城!”

    这些狼兵大多攀亲带故,方才恶鸭杀地狼兵最多。早被这些狼兵恨在骨里。宋小爱一到,他们便有人打起了小报告,被杀的人中还有一个是宋小爱地远房表兄。

    宋小爱先对他有了恨意。又见这蛮族头人面目可憎,满口脏话,早已心中不耐,是以一见援兵到了,立即命人砍了他的猪头。

    旁边狼兵一听头人下令,立即兴冲冲抢上来一位,手起刀落,“噗”地一声人头飞起,看那手法的娴热劲儿。这位仁兄十有八九是出身于“砍头三人组”的。

    伍汉超冷眼旁观,并非阻止。恶鸭倚仗朝廷不想造成叛乱,再三忍让的心理,肆无忌惮地劫掠四乡,淫辱妇女,弄得当地百姓十户九迁,戎县如今这么萧条,可以说全是拜此人所赐,实是死有余辜。

    当下便有力大的狼兵拾起那颗人头,悠荡了几圈儿,把人头抛上了城去,城上见了头人的尸首,顿时传出一阵哭喊叫骂之声,随即将些滚木擂石抛掷下来。

    明军攻城了。这时是在关内攻关,天险已不可恃,第二道关隘上的蛮族守军又没有备下太多地守城器械,陆续赶到的官兵云集石城之内,里里外外足有万人,而城中分兵把守此关的不过一千四五百人,城池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只有身在局中的蛮人还在妄想可以据城死守。

    明军一面组织人马攀藤爬梯,一面令人使撞木撞城。宋小爱、林参将等人审问了一些俘虏,有怕死者乖乖供出了二道关内的情形,宋小爱了解到第二关内有木屋粮仓,柴草树木,便令弓箭手抛射火箭,一时间引得城中处处火起。

    蛮兵内外交困,军心大乱,战至一个半时辰后,经火烘烤后地桐木大门被撞的四分五裂,城门失陷,蛮兵四处逃蹿,近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进了凌宵城内关。

    阿英带兵且战且退,直退至“断颈岩”旁,才算到了绝地。对岸是荆守备的大军虎视耽耽,后边是穷追不舍的明军漫山遍野,仓惶拥挤的蛮兵甚至有未战而失足跌下万丈深渊地。

    阿英持刀大哭,望着九丝城的方向道:“阿大,阿大,凌宵城丢了,恐九丝宝城也难再守了。”

    伍汉超纵跃如飞,当先追到了山前。就是这个人,单枪匹马,手中一柄青锋宝剑,趋进趋退,如入无人之境,阿英从来不知道汉人之中也有这样的勇士、这样可怕地武士。他指着伍汉超用汉语大吼道:“你们欺人太甚,要将我族赶尽杀绝么?”

    伍汉超一路疾奔,却面不红、气不喘,他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朝廷富有四海,包容天下,宇内民族星罗棋布,不可胜数。区区都掌蛮,领地不过数县,人口不过数万,可是百余年来,朝廷用兵不断,耗资千万,你们难道就从来不知道想一想自已干了些什么?朝廷容得下那么多种族,何以偏偏对小小都掌蛮百余年来用兵不断?”

    阿英不禁语塞。伍汉超淡淡地道:“胜了就耀武扬威,横行不法。败了就指强欺弱,倚弱卖弱,无耻之极。可笑的是,除了这一刻,你们从来就没有真的觉的自已弱,所以滋扰地方、藐视国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地勾当。你们也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众将士追了上来,站在伍汉超身旁,冷冷地注视着这些穷途末路,才扮绵羊乞怜的恶狼,阿英恼羞成怒,他举起刀来。绝望地大吼道:“随我杀回去,杀啊!”

    阿英冲在最前边,昔日杀人掳货奸淫妇女勇不可当的部下们仍然狂嗥着,紧紧地追随着他,只是已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能战胜、相信他们能活着离开。

    断颈岩,断魂峡,断颈岩下断魂峡。

    退守山顶绝地的蛮兵两千人,断首者近半,坠谷者近半,余皆跪地乞降。

    战事结束打扫战场。不见阿英尸体,十有八九也成了谷底亡魂了。

    ******

    凌宵城和都都寨是九丝城的两大屏障,也是诸寨之中仅次于九丝城地最险要处,此处一破,九丝城门户大开。三城鼎足而立,相互支援配合地条件消失,明军可以源源不断开进山去,直逼九丝城下了。

    平叛之战完胜在即,军中将士尽皆兴奋雀跃。只是他们却不知李森亲自率领的另一路大军。近五万大军,此时已经深陷都都寨战事之中了。

    双方战况空前惨烈,逐岭逐林地血战厮杀。白天明军进十里,晚上蛮子偷袭再杀退八里,战事胶着,每进一步都摞下无数尸体。

    都都寨山势连绵,大都都、二都都、三都都、四都都、五都都,五山连体,山势雄伟,岩壁陡峭,林荫蔽日。荆棘丛生,道路荒芜。

    都都寨和凌宵城是九丝城的左膀右臂,但都都寨险过凌宵,而广袤更远远过之,五万大军入山,如撒石入海,难掀风浪,却因此深陷丛林游击战中,步步杀机、处处遇险,伤亡人数不断增加。钦差杨凌闻讯,已星夜兼程,亲自奔赴都都寨指挥作战去了。

    凌宵城中,明军将城中财物席卷一空,留下一队官兵守城,带着俘虏的老幼兴高彩烈地下山回营,走至半途,宋小爱才想起伍文定咆哮公堂的事来,便吞吞吐吐地对伍汉超说了。

    伍汉超听了又急又气,若论公,父亲擅闯帅帐、斥责主将,光是冒犯上官这一条也够治罪了,可是他毕竟是自已父亲,而且经此一闹,父亲和宋小爱结下仇来,两人不是更加无望了么?

    宋小爱见状忙安慰道:“小伍,我知道他是你爹,又怎么可能虐待他?放心吧,当时因为急着出兵来援,我暂且命令将你爹看管起来了,叫人好好地关照着。今日我军立下大功,众将喜悦,不会有人再想起此事,回去我悄悄把他放了,找机会……再向他老赔罪便是。”

    事已至此,伍汉超也没有旁的办法,再说此事确是父亲不对,伍汉超在军伍中经年,也知道军令如山,军纪森严的道理,宋小爱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其难得了,只好点点头,叹口气做罢。

    大军得胜回营,缴获的战利品,抓获的蛮军战士、家眷押入大营,留守的官兵见了也雀跃不已,整个军营欢声雷动,到处都洋溢在胜利地喜悦当中。

    伍汉超和宋小爱并肩走向帅帐,正想趁着众将安置俘虏的空当儿先去看看那位脾气暴烈的老头子,可是刚刚绕到帅账前,帐旁一幕奇景映入眼帘,俩人顿时都呆在那儿。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夕阳下,帅帐旁的宋字大旗下,旗杆儿上绑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头发被打乱了,长发长胡子一绺一绺地,似乎被人泼了水,下边只穿了一条束筒裤子,也紧粘在身上,显得十分狼狈。

    伍汉超大吃一惊,失声道:“爹?”

    他对宋小爱怒目嗔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关照?”

    “我……”,宋小爱有口难辨,伍汉超愤愤然一甩手。走过去解下了伍文定。此时进寨地官兵络绎不绝,伍汉超生怕被更多人看到,让父亲难堪,也来不及找宋小爱算帐,急急扶着父亲走向自已的大帐。

    宋小爱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正在发愣,留守的将官笑嘻嘻地迎上来。施礼道:“恭喜大人立下大功,凯旋归来。”

    宋小爱一见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你……谁叫你擅作主张,这样对待伍大人地?”

    那军官眨了眨眼,奇怪地笑道:“大人,不是您让小的好好关照那个不开眼的运粮官吗?您看末将干地怎么样?嘿嘿,看在他运粮还算及时,没让兄弟们饿肚子的份上,这只算是小小的关照,要不然。末将一定关照的更好,让那老小子服服贴贴。”

    “你……你……”,宋小爱欲哭无泪,早知道关照二字在军中这么解释,当时就不多嘴了。谁想到临出兵还特意把他叫来,匆匆忙忙留下一句“给我好生关照他”的话,这位牛人竟然是这么理解的?

    宋小爱真恨不得抽刀砍了这混蛋,她咬咬牙,顿顿脚。终于放过了这个跑来请功的将校,尾追着伍汉超去了。

    伍汉超又惊又怒地将老爹扶进自已的军帐,扶他在榻上坐了。立即在榻前长跪不起,伏地道:“父亲,让父亲受此大难,是孩儿之罪,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习惯性地捋了两把大胡子,可惜胡子都打了绺,已纠结在一起,没法抚得潇洒了。伍文定不禁心疼地叹了口气:昔日潇洒威风的美髯公,谁不夸俺如同云长在世。瞧瞧现在这副模样,走麦城也没这么惨呐。

    他放下双手,问道:“凌宵城打下来了?是那个丫头定计、指挥?”

    伍汉超忙道:“是,取凌宵城之策,确是宋……是她一手定计。父亲息怒,令父亲大人受辱,都是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伍文定瞪起牛眼,喝道:“呸!你这个臭小子,关你屁事?现在还在替她揽过!”

    伍汉超连忙俯首道:“儿子不敢,儿子不孝!”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出现在门口,怯生生地道:“伍……伍大人……”

    “你给我滚出去!”伍汉超回头大吼,宋小爱吃了一惊,伍汉超从没对她说过一句狠话,这话象刀子一样扎进她地心,好疼好疼。

    眼泪迅速蒙上了双眼,宋小爱泪光莹莹地看了伍汉超一眼,绝望地转身便走。

    只听伍文定也是一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宋小爱身子一颤,可是她地心已经痛的麻木了,伍文定的话已不能令她感到更大的难过和创伤。

    伍汉超见宋小爱被自已骂的流泪,心中不由一软,又听见父亲也在责骂她,心中更是不忍,可是宋小爱如此对待老父,自已这个做儿子地还能说什么?忤逆不孝呀!

    他咬的嘴唇都快流血了,决然地扭过头去,狠下心不再看宋小爱一眼,不料伍文定抬腿就是一脚,骂道:“混帐东西,老子叫你滚出去,你听到没有?”

    “啊?”伍汉超抬起头愕然看着伍文定:老爸莫不是气怒攻心,变神经了吧?

    伍文定高声道:“宋大人,请留步!”说完瞪了伍汉超一眼,又道:“快滚,去弄桶水来,老子这副德性,不沐浴一下,如何更衣?”

    “啊?”神情呆滞的伍汉超又挨了老子两脚,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梦游似的走了出去。

    伍文定声音一缓,说道:“宋姑娘,请入帐一叙。”

    宋小爱迟迟疑疑地走进营帐,默然片刻,忽地双膝跪倒,泣声道:“老爷子,是小爱的错,小爱向您赔罪。请伍老爷子不要再责怪小伍了。我……是我没那个福分,以后也不会奢望做您伍家地媳妇儿了。”

    她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两行清泪终于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宋小爱抿住嘴唇,试了拭眼泪道:“告辞了!”

    宋小爱起身欲走,伍文定急忙拦住,说道:“姑娘留步,宋姑娘,请留步。”

    宋小爱睁着一双泪眼愕然瞧着伍文定。伍文定习惯性地去摸胡子。摸了一把又讪讪地放下,嘿嘿笑道:“一日之间就攻下了凌宵城?而且损失如此之小……嗯!好样地,有大将之风,巾帼不让须眉呀!”

    他捧着肚子干笑道:“嘿嘿,别人家都是给刚过门儿的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你倒了得,这还八字没一撇呐,就把我老伍绑在你地帅旗上,又蒸又晒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好样的,哈哈哈,真是好样地。”

    宋小爱急忙解释道:“我知道伍大人是不会原谅我的,可我还是要说,我临走吩咐人好生关照你。是……就是好生关照你,谁知道他们弄拧了我的意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我无话可说……”

    伍文定瞪眼道:“管他谁的意思,今天是我误会了你。也冲撞了你,你是三军主帅,该治我的罪。嗯,该当地,是老夫有眼无珠。嗯,老夫还就吃这一套,这样难得的好孩子要是归了别人家,那我老伍不是更有眼无珠?不甘心!这亏不能吃,坚决不能吃。”

    “嗯?”宋小爱也有点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不解地看着伍文定。

    伍文定话音一转。狡猾地道:“可是不管咋说,论公呢,虽是我得罪了你。可要是论私呢,可是你大大地冒犯了我,你说我该不该追究你呢?”

    宋小爱垂头丧气地道:“伍大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宋小爱绝无怨言。”

    “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伍文定急忙叮上一句。

    “那是自然,宋小爱虽是一介女流,可也说话算数!”宋小爱扬起头,倔强地道。

    伍文定大喜,连忙说道:“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我儿子喜欢你,我不管,你喜欢我儿子,愿意做他地妻子,我也同意。可有一条,一旦成了亲,你就得乖乖做我伍家的儿媳妇儿,得入我伍家的门儿。

    你虽是壮家土司,地位崇高,可我伍家就这一根苗儿,我还指望着他养老送终、传递香火呢,你可不能让他当‘上门郎’,儿子拐跑了,连我孙子都拐跑了,那我老伍将来还有什么脸去九泉之下见祖宗?”

    “嘎?”宋小爱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破啼为笑。

    她忸怩了半晌,才低下头,卷着衣角,红着脸蛋道:“人家……人家啥时候说……说要小伍做‘上门郎’了?我喜欢小伍,自然……自然是要进伍家的门……”

    伍文定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眉开眼笑地道:“不用做上门女婿吗?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是听说你们壮族有‘不落夫家’的习俗,‘男出嫁女招郎’自古成风,尤其象你这样家中只有女子,又是一族之长地……”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担心起来,瞪起眼道:“你说真的吗?真的不用我儿子入赘上门儿?”

    见宋小爱含羞点头,伍文定长出一口气,说道:“老夫向人打听,怎么听到的都是……这就没问题了。儿子养这么大,要是改姓换名,将来生儿育女,都得跟母姓,杀了我的头,老夫也不干!”

    那时广西壮家“入赘”是一件寻常事,没有人会歧视,可在汉族可不同。现在男子入赘在很多地方都是件丢人现眼地事,更别提明朝那年代,尤其是人们还特别重视传宗接代的年代。

    伍文定因为在青羊宫见到儿子和宋小爱亲热,大闹了一场,心里就不太舒服,回来又向人打听了一下,乡里乡邻的一听对方是土司头人,便一口咬定他地儿子必定要入赘女方家,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很同情地说:“老伍,你这这儿子算是白养了,替人家养了。”

    老伍一听,当时就毛了,对宋小爱越看她越不顺眼,又怎肯让他们往来?这回他犯了倔脾气,被人修理了一顿,他以为是宋小爱下的令,这一下他不但不恼,反倒把毛捋顺了,这样敢爱敢恨性情直爽的女孩子还真是打着灯笼都少见。

    待到宋小爱打了大胜仗,伍文定前思后想,觉得这女孩还真是怎么看都顺眼,除了入赘这块心病,简直完美的不得了,这才支开儿子,和她做最后谈判。想倚老卖老,借着自已一个长辈被她修理的引子,逼她让步,如今得到了准确答复,老伍总算放了心。

    “那……你是一族的头人,真的可以嫁出来么?”

    宋小爱虽然大方,论及婚嫁还是有些羞涩,她羞羞答答地道:“我虽没有兄弟姐妹,却还有堂兄弟,头人之位我既不稀罕,也不是不可以让的。”

    伍文定心中大喜,他刚想说话,忽见儿子提着一桶水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口,不由骂道:“躲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把水提进来。”

    偷听到后半截关键内容地伍汉超欢天喜地的把水提进来,站在那儿开心不已,嘴都咧到了耳丫子上。

    伍文定左看看,右看看,一对璧人,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伍文定搓了搓手,连连点头道:“成了!嗯,成了!你们出去吧,呵呵,老夫要沐浴更衣,嗯!成了!”

    宋小爱红着脸向老伍施了一礼,和伍汉超双双退了出去。伍汉超放下账帘儿,喜孜孜地转过身,见宋小爱已急步走出老远,忙追上去扯住她袖子道:“嗳,你走这么快干嘛呀?”

    宋小爱一回头,粉面含煞,俏脸如冰,冷冷地斥了一声:“放开!”

    伍汉超吓了一跳,急忙放手,讪讪地道:“又怎么啦?刚刚儿不还好好的吗?咋翻脸比翻书还快?”

    宋小爱目不斜视,淡淡地道:“翻脸?我哪儿敢呐,这不是听了某人的话,本官乖乖地给他滚开吗?”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惨了!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啦?女人就是小心眼,我……我……”

    他侧耳一听,自已帐中还传出伍文定“猖狂”的笑声,扭头一看,人家宋姑娘头也不回。

    伍汉超重重地一跺脚,给了自已一嘴巴:“我真多余,这事儿闹的,我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夕阳如血,残霞满天。

    欢庆胜利的官兵们发现宋大将军阴沉着脸,背着手满营巡走,脸上不见一丝胜利的喜悦。骁骑都尉伍大少爷点头哈腰、满脸谄笑,一溜小跑儿地跟在后边,嘴里唠唠叨叨,打躬作揖地也不知说些什么……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拖的老长,时而静止、时而聚散,走形夸张,就象在上演一出夸张滑稽的皮影戏……
卷八 蜀中劫 304 刀下证菩提
    李森亲自督率一路军队进攻安宁驿、飞星渡,一路青山迤逦、怪石嶙峋,脚下流水潺潺,风景甚是殊丽。可是官兵却如临大敌,根本顾不上去欣赏。

    最前边是藤牌兵,双手举着近一人高的大型藤牌,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前边已没有路,只有一条野草倒伏,似被人踩过的野径,只容一人经过,军队要布成这样的队形必然不堪一击,大军到了此处再难前行,不由停止了前进。

    李森打量着四周的地形,见有一条溪流从山中蜿蜒流出,虽说溪流两旁也是野草丛生,灌木横桠,可是相形宽阔一些,更难得的是在那浅溪中行进,可以避免半人高的野草丛中层出不穷的陷坑、竹钉、套索、绊发竹枪、荆棘刺等障碍,那些难以发现,令人头疼的小机关不但严重阻碍了大军的行程,而且已经杀伤了大批的士兵。

    李森立即命令军队向下转移,沿溪流溯源而上。

    这条溪流叫螃蟹溪,水深不过膝,宽度可划一条竹筏,虽说曲曲折折,不时还有被水流冲的滑不溜丢的巨石拦路,大军行速反而比在路上快了许多。

    蛮人既能在草丛里、树稞里、土地下、石块下布设重重陷阱,没理由会放过这条通向谷中的溪流,李森并不敢大意。仍叫士兵全力戒备着,空中、两侧密不透风地草丛中,甚至水下的溪流,生怕会突然从里边窜出个什么东西。

    前方两峰并峙,形如双门,山势奇险。山顶遍布丛林,郁郁葱葱,峭壁上密密匝匝布满悬棺。李森立即令大军止步,他正准备派些探子去前方探路,已防中了埋伏,忽地前方枝摇树头,一阵怪啸声起,猝不及防的官兵纷纷惨叫倒下,有的还没吭一声,就脑浆迸流。死状惨不忍睹。

    士兵们纷纷举起藤盾,可是前方射来的既非弓箭,也非梭枪,而是至少碗口大的石头,藤牌没两下便砸得稀烂。士兵们一个敌人也看不到,盲目地射了一阵箭,实在抵受不住从天而降地大片石雨,便纷纷向两侧草丛中躲避。

    草丛中早布设了陷坑、竹钉、套索、荆棘刺等物,盲目闯入脚下不能视物的官兵在一阵惨叫声中再次死伤遍地。蛮子有用之不尽的树木和石头。他们以树干为弓弦,以石头为箭矢,摧枯拉朽,无人能敌,明军丢下大片死尸开始向山外溃退。

    阵势大乱,李森也阻止不了了,尤其是一枚碗口大的石头就贴着他的肩头飞过去,劲风刮面生疼,身后的一名亲军被劲石砸入胸口,胸骨尽碎,倒在地上只是抽搐,口鼻鲜血狂喷。纵是李森这样悍不畏死的沙场老将也望之心寒,只得一咬牙,喝令后阵变前阵,向山外溃逃……

    ******

    再说参将李泽所部,大军沿着峡谷旁一条矮窄的山脊布成一字长蛇阵,迂回绕向狗头山。此处地势险要陕窄,大军只能拖成长长的队伍缓缓前进,不过这条矮山脊右侧是峡谷,左侧是一路倾斜向下的青山坡,虽说草木繁盛,可是居高临下,如果里边藏着人马,还是能够看到地,倒不虞中了埋伏。

    大军越行越深,始终不见蛮子人影,沿着山路,明军已拖成了长达数里的队伍,犹如一条长蛇,蜿蜒前行。忽地,先锋部队左侧山下密林中沉沉的铜鼓声骤然响起,与蛮子已交锋多次的明军知道林中有蛮子埋伏,好在彼此离的尚远,此处又居高临下,谅他们也未必冲地上来。

    明军盾牌手竖盾于地,后边弓弩手、火铳手严阵以待,后面的士兵也急急涌过来,准备布成第二道防线,可是他们愕然发现,从林中狂奔出来的竟然不是蛮人,而是牛马骡子,这些牲口都戴了嚼子,尾巴被点着了,象疯狂的战车似的向山坡上猛冲上来。

    这样地牲口只有几十头,那情景就骇然可观了,疯狂的牛马向山坡上狂奔,整片的野草齐刷刷地为之倾倒,那情景尉为壮观。有个眼尖地校尉大声惊叫起来:“这是连环马,快放箭!放箭!”

    连环马的战术原本就是少数民族最先发明的,在历史上也曾起过大用,几十匹牛马布的连环马阵本来没什么用处,可是在这样狭窄难行、后边是悬崖深谷的地方其作用可就十分恐怖了。

    惊慌的明军开始放铳放箭,屁股上着火,正疯狂奔上山来的牲口已经犯了死性儿,只知向前,不知左右逃跑,一旦中了火铳、箭矢,负痛之下奔势更急,后边,持着竹枪的蛮人穿着兽皮裙子,大声嚎叫着追杀上来。

    倾刻的功夫,牛马连环阵冲到了山顶,狂奔地牛马止不住步子,连一声悲嘶也来不及发出,就向深谷中摔去,牛马相连的绳索老藤,将无数的官兵将行带下深渊。有那机灵的士兵就地打滚儿,从绳索下避过去,刚刚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挥舞着竹枪的蛮兵杀到了。

    长蛇阵的中央和尾部,坡下有密林可供隐藏的路段,也同时受到了攻击,蛮人虽不懂兵法,可是从行围打猎中摸索出来的战术倒是狠辣有效,先放敌深入,然后切头断尾,破腹掏心,把一条长蛇切成几段,首尾不能相顾。

    “连环马”的第一拨打击已重挫了明军锐气,明军摸不清敌人还有什么招术,拥有多少实力。不免虚心怯战,数千兵马瞬间溃败,待大军退出山口时十停兵马已损了三停。

    ******

    三路齐头并进地大军中,只有火烧僰王山的游击将军崔贵所部损失较小。他率领军队大张旗鼓地进了蛮牛口,刚刚走进去不远就后队变前队又绕了出来,改走另一条比较难行的茅峰坝。

    这是一条山沟。两山夹峙,中间一条小路,但是道路两旁长满荆棘丛,官兵固然难行,可是蛮人在这些长满硬刺的荆棘丛中肯定也不能设伏,相对更加安全。

    官兵们在山沟约走了半个时辰,后队还在沟外。这时,忽听两边山岩上响起打雷似的铜鼓声,呐喊声震天动地。先是一阵利用树枝发射的石弹,看着虽然恐怖。但是中间隔着荆棘丛,明军只要趴在地上,石头要么从头顶飞过,要么被荆棘丛所阻,除了最初不曾防备地部分官兵,伤者廖廖。

    随后千余名都掌蛮男女持着刀矛,驱赶牛马为先锋,从前路掩杀过来。焦贵一见情形不妙,这么狭窄的地形若被牛马一冲,全军大乱。只能任人宰杀。

    他立即命全军后撤,同时集中火铳手击毙了三牛一马,阻碍了蛮人攻势。大军这才逃出谷来,虽然狼狈,折损倒不多。

    分路齐进之策再度失败,三路溃兵在回途相遇,大军皆垂头丧气,偃旗息鼓赶回大营……

    ******

    李森刚刚回去大营,就有校尉来报,钦差大人杨凌亲临军营,要李森回来后立即去见。李凌听了心中一凛。连忙整整狼狈的军容,急忙赶往帅帐。

    自剿叛以来,李森挑营拔寨,势如破竹,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窝囊仗,就连险要无比的铜锣岭,他按照杨凌的轻骑深入,回马拔钉之计,也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可是在这都都寨,集合了全部的精锐兵马,不但寸步难进,而且屡吃败仗,他还真有点愧见杨凌。

    李森匆匆回到帅帐,唱名报进道:“大人,李森告进!”

    “快请进来”,杨凌和封参政、苏御使还有二王子正端详着沙盘,听到声音抬头说道。

    这本是李森的帅帐,不过此次巢匪平叛杨凌是节制三军的大帅,他是副帅,杨凌来了,他也得避席以让,统帅之权得移交杨凌,所以神色间丝毫不敢马虎。

    李森进了帅帐,单膝跪倒,抱拳过首,愧然道:“大人,末将惭愧,集合五万大军,都都寨却久攻不下,有负大人所托。”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剿蛮战事,打了百余年,名将不知派了凡几,大军不知派了几万,要是都打胜仗,今天咱们也不用来这儿了。”

    他走过去扶起李森道:“起来吧,这都都寨的地形我和几位大人看了半天了,实在看不出都都寨比博望山、铜锣岭、凌宵城险要在哪儿。你在这儿打了十多天了,给我们介绍一下情况,六县之敌,如今不过龟缩在都都寨、九丝城两处而已,我就不信取之不下。”

    李森见杨凌轻描淡写,将他损兵折将地事一笔带过,心中感激莫名,他站起身来,先问道:“听大人的口气,凌宵城已经拿下了?”

    杨凌微笑道:“本官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宋总兵智取凌霄城,如今九丝城的一对翅膀已经折了一只,只待取下都都寨塌,本官就可以放心让大军长驱直入,直逼九丝城了。

    宋总兵那里的一万多兵马,本官没调他们过来,我已下令让他们在九丝城和都都寨之间的险隘关口筑堡设卡,切断彼此之间地联系,这都都寨,就要由我们来独自剿灭了。”

    李森听说与都都寨齐名的凌霄城已被宋小爱一介女流轻而易举地拿下。心中更增压力,也不禁斗志陡生,他走到沙盘前,长吸了口气,凛然道:“杨大人,各位大人。都都寨和铜锣岭、凌霄城等处有所不同。

    此处乍看起来不如以上几处险要,以上几处关隘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隘口,而都都寨没有。但是都都寨不同之处在于,它虽名为都都寨,其实并不是一座山寨,而是都掌蛮人颇为集中的许多山寨的集合。

    都都寨分为大都都、二都都直至五都都,这是都都寨地主体,五座山峰连绵起伏,中间有险峰有断崖有峡谷有沼泽有密林,处处可以设伏。处处皆有伏兵。

    包括它的外围,地形也是错综复杂,本官原想先剪除外围,一步一营向内收缩,奈何这里的地形根本不合适在其他各处围剿地方法。大人请看。都都寨的这一侧有蓝崖、洪崖鬼坡崖几处不可攀援的险要,旁边有阿儿寨等大大小小十几座山寨为唇齿。

    彼此之间既近且密,试图先夺任何一寨,都会受到其他各寨的援助,即便抢下一寨。我们也无法在蛮军日夜不停的袭扰下长久驻扎下去。如果分兵同时攻打各寨,却又恰好中了他们的计,一旦进入连绵不绝的山区。各种险要的地形全都变成了杀人的武器。我们在这里打了十多天,吃地就是这个亏。

    再看这边,有高寨、平寨、董木坝,东边有落豹寨,彼此互为犄角,攻击一则诸寨联动,分兵攻之则陷入丛林战,我军优势毫无发挥地余地。

    南面,是鸡冠岭寨。也是都掌蛮的重要关隘,附近也有内官寨、钓猴寨。尤其是钓猴寨居于险崖之上,险不可攀,然后我军一旦攻打诸寨,他们却能轻易下山,利用对山中极为熟悉的特点,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袭击我军,令我军首尾不能兼顾,处处皆有敌袭,处处皆有陷阱,人常说草木皆兵,这里可真的是草木皆兵了。”

    杨凌、朱让槿等人听地眉头越皱越大,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难怪这里最难攻克,这里险要的地形层出不穷,蛮人的山寨又星罗棋布,简直是都掌蛮的大本营。

    可是越是这样这都都寨越得拿下来,否则其余诸县诸寨被克,根本直毫无作用,都掌蛮有此根据地,朝廷大军一走,很快便能死灰复燃,重新占据诸县为乱。

    李森也是越说越沉重,他指着东南道:“这里是轮缚囤,其山崛起数百丈,林木深密,垒石为城,树栅以守,大军寸进也要喋血成池。

    现在的情形就是,想剪其羽翼,办不到。同时下手,又会立即陷入深山密林之中,蛮军虽少,却能呼啸往来,纵跃如飞,或用机关、或有牛马,寻常地家什都可变成武器,令人防不胜防。”

    杨凌等人听罢默然不语,一时谁也没了主意,过了半晌,杨凌才道:“李大人在山东也曾剿过匪,战阵经验丰富,若依你之见,该当用什么办法打下都都寨?”

    李森想了想,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说道:“设碉堡、边墙,驻卫所屯兵,把这里团团围困起来,将他们禁锢其中,直至无可生存,拱手投降。”

    杨凌目光一凝道:“那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多少钱粮?”

    李森不禁哑然。

    杨凌摇头道:“此地与山东地势不同,山高林密,纵然驻兵也难以将乱匪完全禁锢在山中,而且要将这群山围起,需要的兵马不只五万,所耗地钱粮蜀地税赋也承担不起,至于时间……”

    杨凌苦笑着指指沙盘道:“都掌蛮人的寨子就在山中,有地有粮,有飞禽野兽,溪流鱼蟹、野菜干果,如果长期围困,都掌蛮还没垮,朝廷却要被拖垮了。”

    李森脸上一红,忙道:“下官愚昧,拘泥不化,胡乱引用他处经验。”

    朱让槿看着沙盘,忽然说道:“平川用水,山中用火,大人剿灭蛮人村寨,大多取火攻,则一切蛮人伎俩皆不堪一击,为什么在此处不以火攻呢?”

    杨凌摇头笑道:“二王子岂不闻玩火自焚?”

    朱让槿和封大人诧然相顾。不解其中之意。

    李森忙解释。道:“二王子、封大人,你们有所不知,这都都寨处处山林,包括都掌蛮人地村寨、栅栏皆为木制不假,可是一则村寨过于分散,二则各处林木难免有沼泽、峡谷、断崖隔开。所以如果自一处放火,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处处放火……”

    他脸有惊容地指了指沙盘,说道:“内中村寨塌近万人,虽说皆依附叛匪,可……未必人人可杀。而且……这五都都山连着周围无数山脉,处处放火,火势难以控制,真个烧将起来,万一就此蔓延开去,无数生灵涂炭。兹事体大,恐怕就是当今圣上在此,也不敢为了小小都掌蛮下此决心。”

    朱让槿等人这才知道其中缘由,一时也都无话可说了。

    杨凌蹙眉半晌,心中苦无计策。只好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大家先歇了吧,待我们再了解一下周围情形,然后继续计议,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可想的。”

    众人默默地拱了拱手,一一告辞离去。李森见杨凌眉宇间一片萧索,此时没有兴致谈话。便也施礼退下。

    杨凌在空荡荡的帅帐中坐下,忽地想到:“如果韵儿在这,她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杨凌立即哑然失笑:“这还用问么?那个丫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是她在这儿,眼见自已的人损失惨重,早就一把火烧将起来。至于后患……”

    杨凌叹了口气:“哪会有后患?若今日的主帅是成绮韵,那么最后一定会查明:纵火地人就是被烧死地人。这些法子自已又何尝不知。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事总得求个心安理得吧……”

    ******

    鄢高才由于安排新攻下的山寨官吏,和给应召而来的无地农民划拨田产,晚到了半天,到了夜间赶到大寨,此时天上阴云密布,不见星月,几个兵丁打着灯笼火把将他护进军营。不料鄢高才刚一进大营,就看见一个黑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转圈儿,两人碰个正着,一瞧那人,正是都指挥李森,鄢高才忙上去见礼。

    他现在名义上虽然仍是小小的县令,可是实际权力早就连知州都远远不如了,任命他为节制叙州军政律学司各个衙门的巡抚大人,只是时间问题,杨凌的奏章已经送进京去了,这种事皇上没个不准的道理。

    所以李森也极客气地回礼攀谈了一番,鄢高才问明了今日众官员议事的经过,想了想,问道:“我不懂兵,大人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要取都都寨,只能急攻,不能缓攻,要想急攻,蛮人占据地地利抵得十万大军,非我军人力和武器所能抗衡,只能借助五行之力,天地之威?”

    李森倒也干脆,点点头苦笑道:“对了,目前要想急攻,非得请火德星君帮忙不可,可山中生灵上万,这么做实在有干天和,如果火势蔓延,更是天大的灾祸,谁也不敢拿这个主意呀。”

    鄢高才瞪眼道:“若不如此,剿叛之举又得如昔年一样,大军拖上三四年,拖的兵困马乏,不了了之,周围诸县刚刚改土归流,等蛮人一出山,一切恢复旧模样,过上几年,再大打一仗,如此反复,循环往复了?”

    李森一摊手道:“鄢大人有何高见?”

    鄢高才一撸袖子,说道:“高见倒是没有,我去见大人!”说完问清杨凌的住处,大步流星地去了。

    杨凌正在帐中闭目盘算都都寨的棘手之事,忽地房门叩响,一人道:“大人,鄢高才求见。”

    “喔?”杨凌睁开眼。从椅上坐起,忙道:“快请。”

    鄢高才进帐,向杨凌施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不用客气,坐吧,来人,看客。”杨凌微笑着应了,摆手让他坐下,问道:“改土归流地事办的怎么样了?”

    鄢高才道:“叙州府高、珙、筠连、长宁、江安、纳溪六县地方,除了本县,皆在轰轰烈烈地改土归流。各府道无地的流民兴高彩烈,踊跃前来,对朝廷十分拥戴,此举既解决了其他地方流民骚乱的隐患,也为六县提供了足够的农户耕田就业,可谓即利于朝廷。又利于百姓。”

    “好!”杨凌听得欣然叫好。

    鄢高才话风一转道:“不过下官只恐这样大好局面,维持不了多久,朝廷取不下都都寨,便难以平息都掌蛮之乱。大军驻扎对峙,结局不过是重蹈以前官剿匪地覆辙。最终不了了之。

    蛮人出山,必重占鸡冠山、凌霄峰、铜锣岭、博望山等要隘,四出掳掠,半民半匪,使安份守已地百姓逃奔他乡。到那时。都掌蛮仍成四川心腹之患,而流落各地的百姓必对朝廷失望已极,朝廷威望扫地。他日再想改土归流,彻底解决叙州之事,难如登天。都掌蛮将成痼疾矣。”

    杨凌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方悠悠一叹,捏着眉心道:“本官如骑虎背,进退不得,实在为难呀。”

    鄢高才肃然道:“大人,凌霄既破,我师据险。此天亡小丑之时。宜乘破竹之势,早收荡定之功。想那蛮人战士,不过数千之众,我师当数倍之,无不克者。攻险之道,必以奇胜,若不奋死出奇,欲以岁月取胜,军中一月当费几何?此自困之计。”

    杨凌默然良久,说道:“欲以奇胜,唯有火攻……”

    鄢高才立即拱手道:“大人高见!”

    杨凌翻了翻白眼,也拱了拱手,椰揄道:“先生高才!火势一旦蔓延,将祸及天下无数生灵,先生何以教我?”

    鄢高才眼珠转了转,说道:“下官在治下,因县中百姓大多居于林多茂密之地,为防火害,居处距林十余丈内,必将草木清除干净。山火强大,非灶火可比,但是若清出三十丈地空地,才着官兵看守,随时扑灭零弱火星,何虑火势蔓延?”

    杨凌一怔:“防火带?这方法倒是可行,反正大火不灭,处处硝烟弥漫,朝廷的大军是无法进入都都寨的,让他们暂在外围当当消防队员,这活儿一定能够胜任。”

    他转念一想,又犹豫道:“鄢大人,山中的叛匪不是流寇,而是本地山民作乱,他们亦匪亦民,其中尚有不少妇孺,在这里纵火,比不得博望山、铜锣岭,恐怕……唉!恐怕会伤及无辜。”

    鄢高才肃然道:“大人,山中的人再无辜,比得上山外的人无辜么?比得上死伤的士兵无辜么?现在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使得此地长治久安,将贻害绵绵,将来的人不无辜么?”

    鄢高才起身深施一礼,慷慨激昂地道:“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大人一定要听听我这一番肺腑之言。

    大人啊,下官以为,只有不在其位、不负其责地人,才会冷眼旁观,轻描淡写地大谈慈悲,故示他地宽宏大方,这种清谈闲人的鬼话,纯属放闲屁、放狗屁,大大的臭狗屁!”

    鄢高才脸孔涨红,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为官任上饱受压制限制,让他寸步难行,官面上又道貌岸然时时督促他勤政爱民、多出政绩的言官老大人们。

    他愤愤然地扬手道:“但身负其责地人,却要通盘考虑,不但要虑及一地,还要纵观全局。不但要虑及一时,还要虑及长远。人说旁观者清,我说是旁观者轻,一身轻松,不负其责,讲话只凭一时好恶喜怒。

    大人是行道者,道路是难行易行,是有坑有石,自然心中有数,何必在乎路旁闲人谈辞?窃以为,国家大政,能以仁行宽政安抚地。当施行仁政,其次莫如猛火。

    人人都知道火炙肤痛,所以人人自幼就怕火,知道避火防火,小心不去玩火,所以烧死的人就不多。

    水性懦弱温和。人人都觉得绿水温柔,可爱可近,偏偏死在水中的人就多了。

    宽大未必是善事,有时施以严政,正是为了更大范围的宽大、更加久远地宽大,大人!”

    杨凌霍然一惊:乱世用重典,记得那一朝开国之初,禁烟禁妓禁匪,雷厉风行,亦是重典。其中未尝没有罪不致死的,可是这种重典错了么?没有!若非如此,怎能迅速做到宇内一清,国家安定?

    妇人之仁,得到地只是自已个人地赞誉。绥靖软弱,只会留下无穷的隐患,带给更多百姓无尽的痛苦,甚至酝酿出更大的祸患。

    他霍地站起身来,走到帐口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天上无星无月,风已起了,盘旋着。眼看大雨将来,杨凌的双手渐渐紧攥起来。

    鄢高才走到他身后,兜头一揖道:“君子为国,务强其根本,振其纲纪,厚集而拊循之,勿使有衅。若有祸乱,乘其微细,当急扑灭之。虽手段狠厉而不惜,否则祸患滋蔓,延及深广,为小善而酿大恶。”

    杨凌听了,良久良久,忽地举手缓缓一招,轻声道:“就算是漫天甘霖,也要伴着雷霆落下,是这个理儿吗?”

    鄢高才喜动颜色,应声答道:“正是,手执修罗刀,法场证菩提!”

    “好!”杨凌眉尖一挑,断然道:“好!老天既要我来做这个刽子手,我便手提屠刀,站在法场,来求证这菩提大道吧。”

    恰在此时,一道电光闪了两闪,随后殷殷沉雷从天际滚滚压来,如同战鼓阵阵,风亦萧萧旋旋。

    鄢高才抚掌笑道:“心中有佛雷霆手,怒目金刚菩萨道。我佛有观音渡世,亦有不动明王的万钧雷霆。大人这一道霹雳,也是大慈悲!”

    “咔嚓嚓!”又是一声撼天雷,久旱甘霖终于滂沱而下……

    ******

    官兵的攻势停止了。

    连着三天大雨,都都寨内泥泞难行,湿滑处处,原来的潺潺小溪,更是变成了怒吼地水牛。这种险恶的天气,纵是本地的山民,轻易也不出外行走,一个不小心,就难免要坠入峡谷、陷入泥沼,或被突然改道的洪水卷走。

    所以蛮人几乎连警卫也不必派,根本不必担心会有明军进山围剿。

    利用这三天时间,杨凌足不出户,和封大人、二王子、鄢高才等人,又召集了李森、李泽、焦贵等参战将领,回顾十多天来种种失败的战策,分析各处山寨攻守之势地优劣,商讨应对的办法。

    三日之后,雨住风停,艳阳当空,明军也开始行动了。

    一队队官兵绕山行走,开始在各处出入都都寨的要隘口外驻兵设寨,筑墙筑堡,作出要长期围困的姿态。同时,鄢高才和本地县治衙门的官员、衙役,并动员一些士绅、读书人,向附近村寨各族百姓宣传蛮人欺压良善、为祸地方,不循王法地种种罪行。

    这里是都掌蛮的大本营,同其他诸县还有不同。这些村民在本地都是弱势一族,平时饱受欺压,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对官府的宣传自然人心所向,深深赞同。

    只是他们毕竟居此多年,担心朝廷这一次最终又会不了了之,到时蛮人出山报复,受苦地还是他们。所以除了一小部分无家无业、无所顾忌的百姓敢公开站出来,大部分百姓仍在观望当中,不过明里暗里,对于官兵的帮助,却多了起来。

    柳彪也率人秘密赶到都都寨,一边派出小股精明探马,进山探察暴雨山洪后的道路、山寨情形。同时走访附近村落,打听与都掌蛮人关系密切地人,和留在山外的都掌蛮人中,对官府比较顺从、和善的百姓。

    待情形摸的明白,鄢高才等人便携礼物登门,对这些和都掌蛮人关系较好的郎中、皮匠、裁缝和其他氏族地酋长、以及蛮族地温良百姓逐一拜访。一边大谈官兵威势,尤其将主帅杨凌在各地立下的战功又夸大了十倍,反复灌输给这些人听,劝他们进山说服关系相好的朋友、亲人出山投降。

    这些村民有些一辈子就没离开过家门方圆十里的范围,大字一个不识,见识更是完全谈不上,只听的目瞪口呆,待衙门的人一走,就算户主不说,老婆孩子也早把官府说的话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给村民们听,经过反复加工锤炼,村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都掌蛮这次一定是要败了。人家朝廷大军的主帅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乃是诸葛孔明转世,要不然咋敢领着五万人就敢攻打都都寨呢?什么?前些日子咋打了败仗?那是因为杨钦差还没来呢。孔明先生没来之前,蜀军也一样老打败仗!

    于是,鄢高才等人撒下的病毒产生了各种本地化变种版本,传到后来,连山精木魈都跑到杨凌的传说中客串去了。可别小看了这种谣言,放在现代,在偏远地农村。这种神神鬼鬼的传说还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更遑论那时的都掌蛮山区了。

    这一来附近村寨中敢于暗中捣乱的少了,公开支持地多了,声势舆论传进山去,或多或少地影响了都掌蛮部落,同时也坚定了山外诸镇、诸村对于朝廷的信心。

    这个时候,鄢高才等人开始专门拜访那些蛮人山寨头人们有种种密切关系的百姓了,有了以上心理攻势的基础,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吓之以威、诱之心利、封之以官。这些人纷纷中弹,“牺牲”在鄢高才等鼓舌如簧的官吏们手中。

    官吏们留下丝绸财帛,各色礼物,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他们前脚刚刚出了篱笆门,这些百姓就扛包背篓,跟赶集似地进山窜门子、走亲戚了。

    上兵伐谋,这些人争先恐后跑进山去招降许愿,不管成不成的,都起到了离间、分化、瓦解的作用,使各山寨之间彼此不相信任,甚至产生内乱。

    都都寨山高林密,处处险要,就是倚仗这些部落间合纵如一地配合协同,才打的官兵屡屡大败,如果他们之间起了嫌隙,待至大火烧山之时,官兵就能趁乱取利,一鼓歼之,尽除后患了。

    大都都山蛮人头领阿黑很快发现了这种异动,他立即下令所有山寨禁止亲友探山,违者一律处死,又经过查问,知道野鸡寨寨塌主瓦九曾当众发过牢骚,埋怨是阿氏大族长太过嚣张,掳掠州县,才给都都寨惹来大麻烦,便假意请他上大都都山喝酒,然后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派了自已的侄子阿桂去接管野鸡寨,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是此时人心浮动,一经动摇很难安定下来,蛮人又不擅稳定军心,只知以酷严的族规严惩不贷,反而激起了一些族人的暗暗反对,趁夜偷偷溜出山去的人越来越多。

    阿黑无奈,只好全力收缩各寨兵马,弃了许多寨子,将兵力全部陈设于都都山五大峰之间和前后险要山隘,以求倚仗天险,和明军持久作战,直至把官兵拖垮,那时这里便又是他阿氏称王了。

    李森军中这段时间也在大整顿,这段时间作战有功者奖有勇者赏有伤者抚有亡者恤,而军中确有少部分畏战怕死,每次作战都畏缩于后虚张声势,根本怯于交锋的老兵油子,被愤愤不平的士卒指认出来,一经确定立即斩首。

    赏罚分明,使军队士气军心,虽经挫败而不散。这段期间,官兵探察了都都寨附近地形,对于有可能导致火势蔓延地地区进行了处理,有的借助沼泽、山脊等天然地形简单处理进行隔蔽,有的林木过密,连绵不断的就在中间破开一道数十丈的隔离带,同时驻兵看守。一切准备就绪。大战在即了。

    杨凌周围皆是戎装整齐地将领,一个个凝神听着他详细的作战部署,杨凌对各部需要执行的任务部署完毕,说道:“此次分兵合围,务求一战而毕。叛匪所仗者,天地之险。火势一起,天险不足为凭,但山中还有沼泽、溪流,山洞地穴,而且有些山岭不生寸草,蛮人熟识地形,必会避险自救,同时反扑,所以各部仍不可大意。”

    他点了点都都寨的沙盘,说道:“此次作战。正面猛攻、佯攻,两翼配合逼近,主攻方向在五都都,由本官亲自督进,先易后难。最后再取大都都山。”

    焦贵吃惊地道:“大人,五都都山是阿黑胞弟阿当严守,山下有道蛤蟆岭,那山盘旋耸峙,如蛤蟆蹲伏。山是磐石堆垒而成的险峰,孤山峭壁间,还有一道山瀑如练。奇险无比,我们数次攻山,都没有选择那里,便是为此。蛤蟆岭不畏火攻,要取下来唯有硬攻一途,太过凶险了。”

    李森也神色凝重地道:“大人,蛤蟆岭是阿当的妹婿刘浪把守。此人原是保宁卫所官兵,因上官巧取豪夺,强买了他家田地。气得老父一病身亡,这人杀官造反,逃入山林之中,后来投靠了都掌蛮人。

    此人一身武艺,凶悍勇猛,在蛮人山寨中也是数一数二地好汉。阿当十分赏识他,还把妹子嫁给了他,现在他是阿当手下第一大将,是他的心腹。有此人守在蛤蟆岭这道险隘上,五都都虽是群山中最矮的一座,怕是也最难攻取。大人如果决意以五都都寨为突破口,那么末将请为先锋。”

    朱让槿一听急劝道:“大人,你统帅全军,责任重大,不可轻易涉险,我们是否另先一处为主攻方向?”

    杨凌淡淡地道:“五都都寨虽在阿当手中,这只蛤蟆,却已被本官拿下了。”

    众官员大吃一惊,互相以目询问,却都不知是谁出的兵,竟然悄无声息地取下了蛤蟆岭,不但众人中无一人听到风声,显然都掌蛮人也毫不知情,迄今没有派人夺回此关,这人的本事也太大了吧?众人都暗暗吃惊,唯有鄢高才含笑不语。

    封参政欣然道:“大人好沉得住气,出兵在即,才说出这样的好消息,不知是哪位将军如此神勇,立此先功?”

    杨凌哈哈笑道:“此人就在我帐中,吉老司,请出来吧。”

    后边门帘儿一掀,人还没进来,先是稀哩哗啦一阵响,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慢慢走了进来,这人长长的头发全都白了,披散着映着一张苍白枯瘦的脸,大白天的叫人看见都不由心生寒意。

    他身上穿着蓑衣,下身穿着蓑裤,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打渔地,只是那一头白发有点诡异。此人踝间、手上,腰畔都有铜铃,走动起来到处乱响,声音交错杂乱,听的人心烦。

    有的官员恍然低呼起来:“老司,原来是苗家老司。”他们声音不大,也就身边的人听得到。原来这位吉老司并非他的本名,老司是当地称呼苗家巫师地称呼。

    杨凌笑道:“吉老司时常行走于都都寨中采摘草药,为山里的人祛病驱邪,甚受敬重。”

    朱让槿目瞪口呆,拉拉杨凌的袖子,低声道:“大人,你……你要用巫师来攻打蛤蟆岩不成?”

    杨凌失笑道:“当然不是。蒙老先生慨然帮忙,从中牵线搭桥,来往说和,如今刘浪已经投靠本官,答应作为内应,此关如何险要,都不妨事了。”

    焦贵不敢置信地道:“大人竟能说服刘浪反水?”

    杨凌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一顶乌纱,两顷土地,三千两白银,刘浪的蛤蟆岭便成了本官的踏脚石!”
卷八 蜀中劫 305 智取都都寨
    都都寨山势雄伟,岩壁陡峭,林荫蔽日,荆棘丛生,经过几日的暴雨冲刷,原来的羊肠小道面目全非,草丛下和树荫里的土地仍然十分泥泞,行不多时靴上便全是污泥,好似重达数十斤,让人举步维艰。

    附近各县的公差衙役以及民壮全都被征调了来,四下包围,开辟出一条防火隔离带来。大龙潭、亮仓口、观音岭、大石盘为东面防线,西面以建武小峨嵋隔离,西南是落雁河,天然屏障,北侧便是通往九丝山大寨的险峻山路,一路上断崖峡谷接踵不断,中间险要处又有宋小爱的大军驻扎,无需派人看守。

    官兵的前队不再举着大盾时时防备着脚下的陷坑、机关,树丛里的弩箭、石头,和头顶悬崖上的滚木擂石,前锋部队进山时扛着易燃的干草木柴,到了丛林密布处便放起火来,后边的军兵将自已这一侧清理干净,大火便卷着滚滚浓烟向深山中蔓延开去。

    大火不但破坏了林中一切暗坑机关,而且火还没到,浓烟先将蛮匪赶了出来,他们和惊慌失措的野兽一齐逃出密林,向更深处逃跑。官兵则好整以暇地缓步而追,一路扑灭余火,步步为营地前进,大火将泥泞的地面烘烤的坚硬,行起路来倒不比原先在丛林中行走更慢。

    碰到沼泽和断崖等隔断了火势,官兵便重新燃起火来。失去了险要凭仗地蛮匪纵然守在没有草木可燃的地方,也难以应付官兵的攻势,何况浓烟早熏得他们双目红肿如桃,视物难清,所以很难形成有效的阻击。

    官兵先纵火攻破董布坝和红岩,继续向纵深攻击。阿黑慌忙组织士兵布成第二道防线。并顶着呛人的浓烟尽量清理可燃的草木,以防大火引了过来,重兵都布在正面拒敌了。便在这时,左右两侧也有烟火传来,两侧地官兵也发动攻势了。

    阿黑大惊,急忙叫阿桂、阿瓦两人分率数寨人马迎向左右的险峰。官兵以火为兵,随火而进,双方在大火硝烟中战况依然惨烈,可是失去了密林草丛掩护的蛮匪就象掉到了炉灰里的泥鳅,而不再顾忌上下左右随时会出现暗器陷阱的官兵却越战越勇。战事虽然缓慢,却一步步的、坚决地向纵深推进着。

    第二日下午,杨凌、焦贵带领三千六百人,趁蛮匪主力忙着正面拒敌、左右抵抗的时机,悄然扑向五都都……

    刘浪躺在蛤蟆岭上一块四壁如削、顶端平坦的巨石上。头枕着胳膊,痴痴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隐约飘过一丝云一般的烟雾,还带着些糊气。

    这位钦差大人够厉害地,听说以前蛮人作乱。很少有官兵能打到这里,僰王山、铜锣岭、凌霄城几处奇险无比的地方,任一处也能阻上官兵十年。难怪蛮人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一次,全平啦,九丝山前就剩下都都寨这一处险要了,明军既用火攻,恐怕都都寨守不了几天了。

    幸好听了吉老司的话,和朝廷搭上了线,否则老子也得陪这帮蛮子葬送在这儿。刘浪吐掉嘴里的草梗,爬起来向远处张望:

    老子再回去,就是守备。堂堂的守备官,比夺我田产、害死我老父地那个畜生苗百户还要大,听说娃儿他娘一直没有改嫁,为了怕我儿子被卫所地方的孩子欺负,搬到乡下去住了。好女人呐,跟着我就没享过一天福。

    可我一直也不敢打听她娘俩的下落,官府在通缉我,那个鬼婆娘也盯得紧着呢。这回老子也是大官儿了,衣锦还乡,回头把她娘俩找回来,让欺负我的那帮畜牲都看看,哈哈哈……

    刘浪想到坐着官轿,敲锣打鼓回到卫所,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昔日那些欺压过他的人面前,不由仰天大笑。

    “你笑个什么鬼!阿哥说官兵这次很厉害,这里也要小心一点儿,没准会有人摸过来地”,石下忽然有个女人气哼哼地说道。

    “嗯?”刘浪低下头,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上披麻衣下着草裙,黑黝黝胖墩墩的妇人手里提着一柄雪亮的三股钢叉,脸宽嘴扁、细眼淡眉,象极了画儿上绘地蛤蟆精。

    刘浪从石上一跃而下,嘿嘿笑道:“怕什么?就凭这儿,有石有水,险不可攀,官兵纵火没用,我只派十个人从上边掷石头,就别想有一个人能爬上来,嘿嘿,阿哥走了?”

    他的个头儿比那女人高出两头不止,这女人就是他的妻子,阿当的胞妹阿欧。她刚刚送了不放心,特地赶来探看的阿当下山。

    “嗯,阿哥回寨了,其他几寨很危险,阿哥从大寨塌里抽调了二百名勇士去助战,后寨空虚,所以咱们这一关一定得小心着点儿。”

    “嘿嘿嘿,咱这座蛤蟆岭,派上三十人就足以守得风雨不透了,何况有一百六十多人呢”,刘浪向山下指指,山下是一片嶙峋的石头,中间洼处碧绿的是一潭潭清澈的泉山,彼此通过洼处连起来,直到再向更远处汇成一道清流。

    “看到没有,两里地内没有一棵树,官兵要想冒头儿,隔得远远儿的就能发现,有啥好怕地?你去喝点酒吧,吉老司前两天刚送来的老酒,还有才炖熟的狍子肉,香着呢,我领几个人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他知道阿欧嗜酒如命,这话一说,阿欧果然馋涎欲滴,眉开眼笑地道:“好!吉老司带来地酒一向不错。比咱们自已酿的香多了。”她把钢叉一顿,转身走了几步,到了洞口忽又转身道:“喂,你要不要喝点儿?”

    刘浪干笑道:“嘿,天还没黑呢,你先喝着。我守着山,晚上再喝个痛快。”

    阿欧黑脸一红,居然有点忸怩地瞟了他一眼,这才闪身进洞了。

    阿欧力大无穷,比还男人还要骁勇,而且不但酒量奇大,一旦喝醉了就喜欢和他颠鸾倒凤一番,听了他的话,明白他意中所指,这才满心欢喜地进洞了。

    刘浪瞧她进洞了。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妈的,穷山僻岭三五万人,也敢扯旗造反和官府明着干,这不是作死吗?不是老子心狠,跟你们混下去。只能一起玩完。我那结发妻子呀,那才是贤良淑惠的好女人,有机会改邪归正,还能当官,老子不答应。祖宗牌牌都得气的跳起来。”

    想起那个柔柔弱弱,纤白俏丽地跟月牙儿似的结发妻子,刘浪忽地腹下一阵火热。就象个等个入洞房的年轻小伙子,恨不得插翅马上飞回保宁老家去了。

    他无意中向远处一看,忽地怔了一下,再定睛瞧瞧,原来竖在远处林中最高的那棵树果然不同了,刘浪神情一紧,连忙又爬上石头,手搭凉蓬正向远处眺望着,一个同样身穿布衣、汉人打扮的男人匆忙走过来。悄声道:“大哥,树倒了,怕是那话儿到了。”

    这人身材壮实,相貌憨厚,叫何实在,本来是个无业流民,无法求生才逃进山里来,纯粹为了混口饭吃,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尤其不愿和朝廷作对,是刘浪拉拢的几个心腹之一。

    刘浪跳下石头,低声道:“应该错不了,怎么样?酒里放了药了?”

    何实在点点头,笑道:“放心吧大哥,是怪豆子亲自配的药,蛮人都爱喝酒,他正在洞里和几个兄弟劝他们尽兴呢,只是吉老司送的酒少了点,一共才五坛,不够喝啊。”

    刘浪嘿嘿笑道:“他们也不傻,真让他们全喝醉了,他们也不肯呐,五坛正好,解解馋虫儿就行,不是放了药了吗?怪豆子别的不行,配的[禁用词语]绝对管用。”

    怪豆子年纪可不小了,六十出头,身材佝偻,原来是个在荒山野径开酒馆儿专门干下药剪径坑人钱财和性命地大盗,年纪大了后本来都收手了,不料有一次见到几个行商囊中丰厚,一时又动了贪心,结果那几个人也是见多识广,这家伙露了行藏,被官府通缉,这才逃进山来。人说落叶归根,现在担心死后尸骨埋在他乡野岭,成了他最大的心病,自然和刘浪一拍即合,也决定为朝廷效力了。

    **夜色*(**请删除)*(**请删除)渐渐深了,群山里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尤其来的快,望望山下已是一片墨色,刘浪匆匆回到洞中报了个平安,然后假托再巡视一圈儿走出洞来,怪豆儿跟个幽灵似的跟了出来。

    刘浪悄声道:“怎么样了?”

    怪豆儿低声道:“蛮人无论男女,就没一个不好酒地,吉老司送来的酒不够,我把蛮人自酿的果儿酒里也下了药,守山的蛮人也都劝饮了几杯,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全都得睡下,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

    “嗯”,附近这一片站着几个巡夜地,都是刘浪拉拢的汉人,蛮人中也不乏怯战想降的,可是毕竟不是同族,刘浪放心不下,自已地计划根本未敢透露给那些人知道。

    他摘下壁上火把,向山下划了三个圆圈儿,等了半晌,才见**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忽地亮光一闪,只一闪便再无了踪影,若不是一直盯着那个位置看,会让人以为自已花了眼。

    刘浪心中大定,说道:“成了,后寨今天还拨了二百人去别处支援,此处一拿下来,官兵就能长驱直入了。”

    怪豆儿低声道:“这些蛮人怎么办?还有你老婆?”

    刘浪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咬咬牙道:“药性一发作就全绑了,鄢大人答应过不杀俘的,老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总不能陪这些蛮子送死。阿欧……我呸。老子要不是想在这儿站住脚,能答应娶她吗?这他娘地纯属拉郎配,我当初要不答应,她哥子能剖腹剜心,把我给吃喽,一起绑了!回头计赚五都都。我想法留他哥子一条命,也算报答他们收留之情了。”

    怪豆儿老奸巨滑地嘿嘿一笑,转身去了……

    ******

    杨凌慎之又慎,三千六百名精挑细选的精兵,仍然分成两部分,六百名居前,先进入距蛤蟆岭两里多地的密林中,另外三千人马候在远处,看到山顶火把转了三圈儿,杨凌心中大定。立即一挥手,游击将军焦贵亲自率着三百名短衣襟、小打扮,背负单刀,臂下配着袖箭的临时特种兵,悄然向蛤蟆岭出发了。

    等他们到了山下。山上的蛮人已经大多药性发作了,蛮人好酒的性子简直强烈到不可思议,何况本来都是十碗地量,一两碗酒不过是解解渴,所以就没一个见酒而不喝地。这也保住了他们一条性命,否则守在洞外的蛮兵,刘浪必然要用刺杀手段全部除掉的。

    这一来却省了力气。刘浪率人把这些呼呼大睡的蛮兵全都绑了起来丢进洞里,然后急急忙忙赶到洞口,把十几具浮梯全抛下山去,然后又扯下两枝火把向山下一丢。

    焦贵见了信号,先遣了十多名心腹死士登攀上去,看看果然控制住了局面,这才向山下发出自已人才知道的讯号,焦贵这才放心地让全部士兵登山,三百名士兵悄然登上了蛤蟆岭。刘浪连忙上前接迎。

    焦贵笑嘻嘻地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吃:“刘守备,今日亏得你首立奇功,避免了无数军兵伤亡,告诉你,今儿领兵来攻的是钦差杨大人本人,你可是大大的露脸了,一会儿取五都都,只要你再立一功,有杨大人的赏识,你小子可就前途无量了。”

    刘浪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陪笑道:“杨大人亲自来了?哎呀呀,大人亲临战阵,这可真是……焦大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当下焦贵向山下又发出讯号,刘浪则搬出些蛮人的衣服给这登山地士兵们换上。一个时辰后,全体官兵都登上了蛤蟆岭,小小的蛤蟆岭已是人满为患,处处是兵。

    阿欧和蛮人们已经醒了,一见自已全被绑了起来,又见刘浪和几个汉人随着官兵走进走出,顿时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不由破口大骂。

    此时杨凌也上了山,刘浪听说钦差到了,怕他听见蛮人骂的难听,忙叫人去堵那些人的嘴巴,可刚堵了几个人的嘴,杨凌已步入山洞,焦贵和刘浪忙迎上去,对一片闹哄哄地骂声只作充耳不闻状了。

    好在杨凌也根本不懂蛮话,他见了刘浪,先嘉奖了一番,要知道刘浪一降,可不仅仅是少折损几千兵马的事,山中火起,对明军同样造成很大的困扰,使他们进山之后的进一步攻势有所迟缓。

    而阿黑果断地伐木除林,对继续以火攻山也造成很大的不便。同时虽有宋小爱守在九丝城和都都寨之间,可是谁知道蛮人是不是另有秘道?如果刘浪坚守五都都,九丝城再派出援兵地话,胜负仍在两可之间,说不定就会功亏一篑,此人实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刘浪得到钦差大人亲口嘉奖,喜不自胜,众人议论一番,便决定再取五都都。首先,蛤蟆岭上先搬出易燃之物放起火来,官兵们四下呐喊,作激烈厮杀状,不一会儿,后山派出探子赶来询问情况,人刚露面,就被官兵制伏,随即刘浪和几个亲信领着蛮子打扮的几十个官兵向后寨摸去。

    蛤蟆岭和五都都主峰之间有道窄梁,山梁间被来往地人踩的寸草不生,山梁那边也有蛮子把守,此处如果硬攻,倒也能攻得过去。只是难免要浪费时间,同时伤亡也不可少。

    刘浪先领着十多个人冲上山梁,一路用蛮语大声惊叫。对面地蛮子惊问情形,一听全是认识的人,不由放下手中弓箭道:“出了什么事了?”

    刘浪一边跑一边道:“不好了,官兵造了乘云梯。又用火箭攻山,我们快挡不住了,快快!得马上通知阿当,派兵增援。”

    领头的蛮子从暗处跳了出来,惊道:“什么?蛤蟆岭失守了么?”

    刘浪大声道:“还没有,可是官兵攻的太猛了,为防万一,得加派援兵呀,你是桑木吧?阿欧正在前边……”

    他说着已冲到面前,手起刀落。“噗”地一声,一颗大好人头骨噜噜地滚了开去。惊呆了的蛮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紧跟上来的官兵手起刀落,袖箭横飞,只有两个蛮子来得及向后跑出几丈。也被冷箭射杀当场。

    此岭失守,前边便是五都都地后寨门儿,官兵已可长驱直入了。刘浪又主动请缨,重施故技,带着十几个人先逃进寨去。用刀逼住阿当,用袖箭射杀了他身边护卫地蛮兵,大队的官兵一哄而入。到处掩杀逃散的蛮兵,阿当被擒,五都都失守了。

    ******

    有见机得早的蛮兵抢先逃到四都都报讯,官兵疾扑四都都山时,山上箭矢如雨、滚木擂石纷纷倾下,射伤砸死一些官兵,焦贵赶到,撸撸袖子只说了两个字:“放火!”

    大火一起,山头上便站不住人了。蛮人只得赶下山来,在峡谷中阻击官兵,这支精锐是杨凌亲自带领的,后边有钦差督战,前边有悍将焦贵指挥,刘浪领着一帮蛮人打扮,一臂绑了记号的官兵混在交战双方中又不断偷袭,弄得蛮兵晕头转向,官兵仅付出极小的代价,就攻到了四都都主寨之下。

    山寨都是木栅建成,如何防得火攻?这还是山路奇险,官兵的大炮运不上来,不然只消两炮,便可轰开一道坦途,可是四都都山的守将阿里深知自已一败意味着什么,此人凶悍狠毒尤胜阿当,竟自斩妻、儿,然后逼着全体蛮人死守山寨,和明军在房屋、草坷、井口、辗房,展开了肉搏战。

    这是一场真正地血战了,然而明军三千多名战士,都都寨上男女老幼一共才两千多人,尽管蛮子抱着必死之意血战不退,整座四都都山仍然渐渐落入明军手中。

    杨凌在后方指挥官兵搬运伤兵,看押俘虏和降民,前边焦贵已经放火放上了瘾,一路是见寨烧寨、见岭烧岭,行军过处,一片焦土。阿黑听说五都都、四都都失守,又见**夜色*(**请删除)*(**请删除)茫茫中四处火光冲天,彼此力量悬殊过大,放于放弃四个都都山,命令三都都、二都都直接弃寨,连妇孺老幼也丢给了官兵,集中全部战力保大都都主山,同时派人抄小路奔九丝城以求援兵。

    这一来官兵攻速加快,第二日凌晨,兵围大都都。

    清晨,草叶上却没有清泠的露水,而是浮上了一层肮脏的黑灰。受伤的官兵在一部分士兵的搀扶下正退出战场,俘虏地蛮兵和妇孺也被押出山去。山外鄢高才负责善后事宜。妇孺老幼将被分散入各州各县的村寨,每村不过三五户,着当地保甲里正严密看管,以防他们再次串连集中,生出事端。

    山里,暂时进入了平静阶段。数万大军云集大都都山下,山上也是静悄悄的。天已经大亮了,可是因为几日大雨,凌晨大雾迷茫,十丈之外不见人影,此时不宜攻山,官军也暂时进入了休整。

    一夜不曾歇息,又跋涉不休,杨凌也有些疲倦了,可是这些日子练武不歇,尤其是正宗的武当内功,对于休身养性、强健体魄,实有说不出的奇效,加上没有亲自作战,杨凌看起来比许多士兵要精神地多。

    安排了士兵守卫。同时令大部分士兵就地安营暂且休息,等一切忙完了,杨凌和汇聚过来的诸将登上了大都都山对面的一座小坡。雾气仍不消散,

    大都都高约四五百丈,云雾缭绕中难见模样,一个将领忧虑地举手试了试风向。说道:“大人,看这样子,一会儿怕又要下雨,大雨一下,山洪便来,我军在山下,敌人在山上,如果趁机冒雨攻下来,对我军大大不利。依末将看,不能停歇。应该一鼓作气,立即攻山。”

    李泽也道:“如果战事拖久了,恐怕九丝城地援军就会赶到了,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座印耙山。由于在都都寨后,九丝山前的崇山峻岭里,我们一直没有派兵围剿,他们那里有岔路通往九丝城和都都寨,距离这里尤近。只怕不久援兵便到了,想来他们顶多派出两千人,正常地情形下倒不惧怕。可要是下起大雨来,那就难说了。”

    看那天色,杨凌也觉得怕是又要大雨滂沱了,这时代没有气象兵,谁会在几日之前就算出今天的天气,可这种天气要攻山根本不可想象,现在漫天大雾,什么也看不见,蛮人只管从上边丢石头就能伤人。官兵如何作战?

    周围的地貌地况,以及印耙山和都都寨之间的路径杨凌倒是全装在心里了,他闭目思索片刻,向李森问道:“我们带了多少存粮?”

    李森道:“够吃一日半的。”

    杨凌背着手踱了一阵,问道:“哪位懂的天象,看这天气能下多久地雨?”

    最先提出大雨将至的裨将拱手道:“大人,末将略知一些,看这气象,恐怕又是一场暴雨,不过前两日刚刚下过大雨,而且这场雨看来极大,不会下的太久,下上一天,也就是最长了。”

    杨凌目光闪烁,沉吟说道:“大雨一下,山洪爆发,远在九丝城的蛮人,主要道路有宋总兵守着,他们是来不了地。可虑者唯有印耙寨而已。此时如果攻山,首先伤亡难以计数,而且久攻不下,半途下起暴雨时,我军如何自处?恐怕那时蛮子趁机下山,我军就要全军溃败了,在这险恶的地形下,大军一旦溃败……”

    他忽地停下脚步道:“用兵应出奇致胜,但是我军胜利在望,此时冒着全军大败的风险,殊不值得。传令,三军立即移居大都都四周的高处,将它团团围住,围而不打,直待大雨过后。粮食要省着吃,万一雨势连绵,就不好办了,粮食至少要够两至三天的。”

    他想了想,又道:“印耙山在深山里,本想抄了都都寨,进兵九丝山时再对付它,如果它派援兵自已送上门来,那是最好不过。李森,你率部退出都都寨,立即赶往船船石,印耙寨地蛮人如想来援,那是必由之路。”

    杨凌唤过李森,就在地上画出地形,又详细安排一番,李森领命而去,在杨凌的命令下,大军开始向高处开拔,占据大都都山四处险要高坡。半日之后,暴雨倾盆,密如帘幕,雨点又大又急,打在手上都肌肤生疼,人若站在雨中,双目简直难以视物。

    见此天威,众官兵将领不由骇然变色,如果早上冒险攻山,半日之内拿不下大都都,这一阵雨只怕就要帮了蛮人的大忙,数万精兵全都要葬送在这儿了。

    雨下到落暮时分便小了些,但是随着牛吼般的声音,四下汇聚的山洪又在山脚下咆哮碰撞着,激流混浊,夹杂着碎石、倒木奋力挣扎着,向远处泻去。

    这样地情形,谁也别想动手打仗,也勿需担心山上的蛮子会下山偷袭,连续攻山两三天的明军倒头大睡,倒是好好地休息了一晚。

    ******

    李泽的军队刚刚开出山去时。大雨恰好滂沱,见此情景,李泽不禁暗赞杨凌算得先机。对于印耙山地蛮人是否会赶来支援,他也没有把握,不过如果蛮子真的来了,设伏消灭这股主力。一则可以减轻都都寨那边的危险,而且这股生力军被灭,印耙寨就是囊中之物,根本不需要打了,去九丝山时顺道收了便是,所以李泽倒不敢延误战机。

    他只令军队就地驻扎,避过了最大的一阵暴雨,就冒雨开拔,强行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船船渡。

    船船渡并不十分险要,因为水中有许多巨石,历千万年冲刷光滑椭圆,水浅时露出水面,黑沉沉光溜溜的。远远看去,就象一艘艘小船,因此被称为船船渡。

    这里称为渡口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随着山洪多次改道,这里的水变浅了许多。已经不能称之为渡口,平时人们卷起裤脚,涉水便可通过。当李泽率兵赶到时。船船渡却是另一副情形,水声如雷,水面比平时高了不只三尺,水面奔速惊人。

    李泽知道这样地山洪难以预测,来地快,去的也快,说不定到了半夜,水势便突然下降,又或者半夜时突然水势大涨。为了避免水漫金山,他将营盘扎在林后高处,在河边安排了重重警卫,又亲自赶去探看。

    次日一早,旭日高升,彤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雨在半夜已经停了,又经过半夜的泻洪,现在山下流经的水流也不深了,看这样子今日既适合放火、也适合杀人。

    杨凌帐中,早早汇齐了所有将领,正襟危坐地候在那儿等着大人下令。

    杨凌一身白色的箭袖轻袍,施施然地从帐外走了进来。在这军武之中,人人戎装肃然,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风度儒雅。

    杨凌顺手插剑入鞘,递给侍卫,又接过毛巾拭了拭脸上汗水,对众将笑道:“劳诸位久候了,大家一同就餐而已,不要如此严肃。”

    杨凌笑吟吟地在主座上坐了,长吁一口气道:“难怪练气之士常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住下,在此处习武练功,尽得天地灵气,可以涤净心中杂虑,本官练气半个时辰、练剑半个时辰,竟是浑身舒泰,精神奕奕呀。”

    李森哭笑不得地道:“大人,全军已严阵以待,咱们什么时候攻山?”

    杨凌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急什么?天从人愿,大雨已停,我们面前现在仅余一座大都都山而已。欲攻九丝,有三大险阻,南为金鸡岭,本官已令行滇、黔军队严守,阻其逃路便是。右有凌霄山,现在已是朝廷之地。左为都都寨,无需半日便能克下,九丝城唾手可得,还担心什么?”

    李森吃惊地道:“唾手可得?大人,可大意不得,暴雨之后,山路泥泞湿滑,山上被蛮子砍伐的大树尽无,矮灌草丛又湿漉漉的难以引燃,蛮军据险而守,依卑职看,就是不计伤亡,全力抢攻,非两日也取之不下呀。”

    杨凌放声大笑,畅快已极地道:“我地李大人,山上仅余低矮灌木和草丛,点起大火来也难对山上造成极大威胁,若换在昨日,本官还觉得能用一整天,折损至少八千人马,才取得下此山。可是……”

    他笑吟吟地道:“这暴雨之后,山路泥泞,看似攻山困难大增。可是草木难燃,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难道你不知道烟攻比火攻更加可怕十倍么?”

    李森愕然道:“烟攻?”

    杨凌笑嘻嘻地道:“开饭!”

    ……

    太阳出来后,天青日朗,山势清晰无比,可是现在又什么也看不到了,整个山体笼罩在黑压压的烟尘之中,比起昨日的大雾还要浓重,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大都都山下,三面包围,一面放火,顺风的一面官兵费了好大力气,甚至拆了帐蓬也拿去引火,这才好不容易引着了那些苍翠欲滴地灌水和草丛,杨凌还叫官兵备了沙土,一见哪里火烧地旺了。马上洒上去制止火势,湿淋淋的矮树草丛成了一颗颗烟雾弹。

    这是最后一战,也是最奇怪的一战,三面的官兵严阵以待,静悄悄地仰望着黑云笼罩的大都都山。一面地官兵放火,还不断地控制着火势沤烟。没有喊杀声,没有刀枪并举地场面。杨凌和十几位大小将领坐在帅帐前,看着这一幕诡异的战争场面。

    船船渡,水势已经降低减缓,对面林中出现在蛮人的身影。十几个蛮兵站在岸边观察一阵,然后涉水过河,又往林中窥探了一番,然后对河对岸呼啸招唤,顷刻间密密麻麻的蛮兵出现了,拿着竹枪、长刀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

    大约三百多名蛮兵刚刚过了河。一阵战鼓声响,李森的兵从密林深处呐喊着冲了出来,挥舞着刀枪迎上了蛮兵,顷刻间蛮子兵就被砍倒了一片。

    这倒不是明军比蛮人的武力高明多少,而是山洪暴发后河水奇寒无比。那水看着不深,河面也不甚宽,可是正如鄢高才比喻中所说,看着毫无凶险,实比烈火还要可怕。就算是最强壮的大汉在这水中站上一刻钟。双腿就要麻木的再无知觉,如果没有人去搀扶拉扯,休想能出得了河。

    李森昨夜本想玩个水淹七军。在上游设堵,只是当时水势太急,他带了些兵去上游想堵水,大石扔进水里也被卷走了,有几个兵在浅水边站了一会儿就动弹不得了,亏的发现地早急招人给拖了出来,李森这才发现山洪流水奇寒无比。

    一个精明的将领就要善于发现,并且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李森发现设堵泄洪不可取,但是水流奇寒。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人双腿麻木,半天行动不利索,这倒是可以利用,于是急急赶回,对军队重新做了一番部署,不想今日果然用上了。

    刚刚过河的蛮军缺乏战力,而水中地蛮子还未发觉症结所在,拼命地想淌过河来支援战友,渡过河的蛮子已经超过了七百人,河流中站满了人仍在急急跋涉,涌上岸的蛮兵和人数占优、体力占优的官兵作战,已陷入一边倒的颓势。

    上游林中又冲出一队兵,只在远处以弓箭向水中地活靶子射个不停,水流湍急,流淌出的鲜血和翻倒在水里的蛮人尸体顷刻间就被卷了出去,眼见战况不利,想要涉水退回对岸地蛮兵这一来也没了退路。

    河对岸的蛮将身边还剩下三百多人,见此情景他情知应该果断地率人立即后撤,退回印耙山去,可是已经过河的是山寨中的全部主力呀,如果失去了这些战士,就算回到山寨又如何?

    但是现在的情形把这三百多人全填上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蛮将进退两难,最后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吼,准备弃了过河的士兵立即回山寨,然后全寨投向九丝城以自保。可惜,他觉悟的太晚了,战事刚刚打响,一支两千人的官兵队伍就绕到下游过河,截住了他们地退路。

    船船渡变成了死亡之地,身陷险地孤立无援的印耙山战士一千一百四十七人,全部葬送在这个古渡口,都都寨的蛮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支援军,而印耙山上的蛮子直至官兵从天而降,才知道自已派出的这支武装已全军覆没。

    李泽并不是轻敌冒进的人,他也知道凭自已这几千人,如果深入丛林,一支几百人的蛮军就能轻而易举地歼灭他们。按照惯例,一支军队总有断后的人马,前边这番大战如果被他们察觉,他们如果还有第二支队伍,很可能会绕道从下游过河,绕过李泽的军队直袭都都寨或者自背后杀来,所以蛮子援军一被歼灭,李泽立刻率军退守观音岩,凭险把守,以防再有蛮军出现。

    此时,大都都山上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阿黑自刎了,阿瓦、阿桂等人被生擒,还活着的蛮人高举双手被官兵押下山来,一个个全都成了黑人。山顶大寨陷入熊熊烈火当中,蛮人最大最古老的根据地从此成为一片瓦砾。

    杨凌和众将领站在山头,看着人马络绎不绝地向山外转移,然后,不约而同地,转首看向群山深处,雾隐云障的九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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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306 勒石载功
    平定都掌蛮叛乱,已是必胜之局。杨凌将平叛事宜分别呈送蜀王府和京师。

    京中不时还有消息送来,刘瑾已经掌握了朝政大局,正在不断地扩充势力,同时又不断发布各种政令,俨然是权力中枢第一人了,对此杨凌浑不在意。现在杨凌在官场上已非鸿下阿蒙,一个完全利用上宠,而在地方搞的怨声载道毫无基础的宦奸,已经不放在他的眼里。

    他现在的势力其实是在和刘瑾同步发展,刘瑾取中枢,而他的人脉和影响力却遍布各地,但是与此同时他并没有与皇帝疏远,在皇帝心中的亲近感和信任程度使他在朝中的势力仍坚如磐石,丝毫不为人撼动,这样要对付刘瑾就容易的多了。

    杨凌在呈送正德奏折时,又随信带去代表都掌蛮武力和权力的大铜鼓八十面,缴获的蛮人旗帜、武器、以及阿氏族人的几个重要囚犯一起送进京去,一路上大张旗鼓,炫耀国威。在平倭和收复满刺加时,他也挑选了富有代表性的战利品和首犯押解进京,这是对中央政权的尊重、也是对正德皇帝的尊重。

    可以想见,这些囚犯和战利品送到,对于好战喜功的正德来说,那份意义远远胜过陪他嬉玩、送几件稀罕物儿哄他开心,两件事都能得到小皇帝的欢心和亲近,可是皇帝玩心虽重,却不缺脑子。长此下来。在他心中,谁是朝政大事上可用地重臣,谁是游玩娱乐可以相伴的近侍,自然会有一个概念。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对于平定地方、鼓舞军心士气、树立正德皇帝的权威,更有难心言喻的重要意义。平倭。从太祖爷爷时就开始打,到了正德皇帝这一朝彻底平靖了;都掌蛮时服时叛,百余年来就没消停过,在正德朝也彻底解决了。这份武功使刚刚继位的小皇帝威望达到了颠峰。

    对于武事,杨凌讲究地是势如霹雳、速战速决。而对于文治,他却是慎之又慎。首先,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对于国计民生,尤其是这个朝代的民情、生产力、各个地方的发展情况,他就算现在恶补也是赶不上那些朝中老臣的。

    他的优势在于明了正确的历史发展大方向。只要大方向没错,具体的各项政策必须稳妥进行,在这其中即使有些错误,也必须得暂时容忍,慢慢调治。不能采用割肉剜疮的方法,弄得国家大伤元气。

    历史上的一些改革,记载在史书中,仅仅几句话而已。而那几句话,是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地时间来完成、来见效的。想想当代的改革,在更先进、更有效的统治系统中,一条政令改革、政策变革动辄还要十年时间来推行、发展。并获得全体国民的一致认同,他并不敢奢望在他手里能一踌而就,短短三两年时光,便天下大变样。

    如果……如果仅仅是一个特区,一个可以让他独自支配、而地域较小、文化落后、旧有势力地阻力相对较小的地区,他倒是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可是纵便是以正德皇帝对他的信任,会容许他这样做吗?毕竟,正德也是受到这个时代观念拘束的古人。

    这个念头。经常跳进他的脑海,让杨凌一阵耳热心跳,可是心情平复下来,他又放弃了这个荒谬地念头:难呐,纠正大的错误的历史决策,让这艘巨船缓缓改向吧,或许一两百年后才能看出朝廷今日做出地一些举措有着多么大的意义,而在自已有生之年,能见到的改变恐怕还是十分有限的。

    杨凌知道文明的发展有其基本规律:他做出的改变或许仅仅是一两个方面,并不是改变国家强弱贫富的唯一手段和全面的政策,但是当它大面积扩散开来后,就会催生相关层次的更多技术和文化地出现和进步。

    新技术和新文化仍会衍化出更多门类的技术和知识,象一座金字塔一样逐步完善整个国家的发展需要,这个过程确实是非常漫长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能够给他一块地方,在一个小范围内来施行,那么这个“小金字塔”的建设速度就是相当快的,以此为借鉴,从中摸索出的经验和知识,就会推动“大金字塔”的建设。

    但是现在大明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金字塔,自已就在这座大‘金字塔’内,而且站在顶尖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奢望在旁边另起一座小的模型呢?

    杨凌原来就明确地知道,不奢望在他的有生之年会看到多么大的变化,也许是随着权力越来越大,他能支配的一切越来越庞大,他的欲望和胃口才会使他常常梦想能更快地加速历史进程的发展。可是这一切就象一场美梦一样,想过了之后面对现实,他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不敢做出太超前、太不符合现实的举动。

    “人呐,想法和欲望总是不断在变,记得刚刚搬出杨家坪时,我的愿望仅仅是能给幼娘挣下一份财产,让她能够好好活下去,谁知道今时今日,我居然殚精竭虑地思考起国家的命运和未来了?”

    杨凌轻轻一笑,掀开轿帘儿向外望去,还是一片郁郁葱葱,山林密布、藤萝缠绕,这种景致乍一看赏心悦目,看多了也让人有些困倦。

    在这山中有轿可坐已是难得,当然就谈不上宽大,轿中地方小的很,杨凌重新倚到靠背上,随着颤悠悠的频率,满足地叹了口气:“不想那么多了。眼瞅着就进了十月了,看来张天师是对地,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我这两年生命大限,想必是真的无限期延长了。

    到目前为止,四川军政皆握在我手。前后左右数万大军同行,我就不信有谁能要了我的命。军中现在有不少士卒生病染疫,可我自从跟着汉超习练内家上乘气功,身子也越来越结实,没有一点生病的可能,看来真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儿子早就满月了,也不知是胖是瘦,长的好不好看……嗯,回京后再把怜儿母女接来住一阵儿,陪老婆孩子多享享清福吧!痴儿爱女、娇妻美妾……嘿嘿……”

    杨凌咽了口口水。美滋滋地想:“等我撂倒了刘大官人,干脆当个闲散候爷得了,我懂地全都说了,能干的也已经干了,该让皇上自已操操心了。再要强争更多事情,也未必是件好事”……

    ******

    “大人,戎县行辕到了。”

    “哦?”杨凌从幻想中醒来,轿子也停住了,有人打开轿帘儿。杨凌哈腰从轿中出来,见先期赶到的军政地方官员都候在外边,朱让槿、封参赞、苏御使还有李森、宋小爱等人迎上前来。

    杨凌含笑与众官相见了。一齐进城,到了临时改为钦差行辕的县衙,可怜的县大老爷被挤到了最门边,倒是方便了他张罗上酒上菜。

    杨凌简单地用了点饭菜,向朱让槿笑问道:“二王子,戎县这边的战事准备如何了?”

    打下都都寨后杨凌立即令大军移驻戎县,开始部署对九丝城做战的各项准备工作,而他则留在原地,协助鄢高才做好善后事宜。巩固占领区,消除一切隐患,这才是防止反复的最重要部分,建设永远比破坏更难。

    都都寨是蛮人的大本营,他们的势力在此根深蒂固,一方面官府要打散他们原来地部族模式,取缔造反的土司、酋长统治,安排流官,放置军营、建立民壮,同时还得排解其他各族受过欺压的百姓打击报复,将顺从朝廷的蛮人和俘获的男女老幼分散到各州各县,这些事情方方面面,需要操持地太多,鄢高才还没有正式任命下来,有杨凌坐镇下边的官员才不敢敷衍,所以杨凌比其他官员晚到了半个月。

    杨凌用兵,立百余年来剿匪不曾有过的大功,这些蜀地官员现在对他都钦佩万分,尤其是杨凌打的果决,不但没有出现他们担心的骚乱后果,当地百姓反而对官府更加支持和信任。

    在叙州城时他们送赈粮上门还被百姓唾骂,可是他们挥师来到戎县时,百姓居然夹道欢迎,尤其是藏苗羌彝等族地土司们,不但不再扯后腿、而且换回了那些老弱残兵,换来了真正骁勇善战的狼兵协助朝廷剿匪,派来的领兵酋长们也不再耀武扬威,对官兵们颇为客气,这种种变化令这些一直信奉绥靖政策地父母官们感慨万千,对杨凌也更加信服。

    一听杨凌询问,封参政立即兴奋地道:“大人放心,按照您的吩咐,各种战事准备都已就绪。成都知府牛大力、叙州知州冯见春还有成都同知伍文定负责军需辎重,这么多军队集中在这儿,不是没有粮,而是粮食运不进来啊,以前打仗之所以败,一个是山寨险峻,一个就是运粮艰难。

    如今可好了,官府征召了民役,又有沿途许多百姓、尤其是那些受过欺压的有了土地的,更是全家都赶来帮忙,硬是用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凿通拓宽了趱滩、沐滩两条水道,粮食可以由南广直接运到这里了。”

    苏御使也高兴地道:“六大族重新派遣了狼兵,足足三千人呐,哈哈哈,他们现在驻扎在扎一大营,专门在深山老林里阻击沐爱、高县、笃连方向一些小部落地蛮人。那些蛮人人数少,打仗不行,可是破坏军需运粮,两三个人就能让粮队半天动弹不得,有这些精通丛林战的狼兵,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

    杨凌听的微微一笑。移目望向宋小爱,宋小爱婚事已定,那精气神儿都和平常不同,眉梢眼角整日里都是喜气,两只眼睛弯弯地好象随时都在笑。

    她见杨凌望来,忙答道:“大人说的那个心理战术,末将也派了顺服地蛮人混进山去,四处传播,山上的蛮人现在都把大人当成了诸葛武侯在世,这些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孔明,现在还没打就有两千多逃兵陆续跑出山来了,蛮将虽没人投降,可是听说有许多也是心惊胆战、犹犹豫豫的。”

    众人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这一招对付旁人或许不管用。可是用来对付那些未开化的蛮人实比刀枪还要厉害,进山的蛮人可不是有心去骗人的,而是宋小爱先使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让他们确信了杨凌就是当年战无不胜、神机妙算的诸葛武侯转世,再让这些被洗脑的蛮人进山去宣传。那些蛮人不上当才有鬼了。

    杨凌笑道:“叙州平叛,这种种智略计谋,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出的办法。其实哪里是本官那么了得,能一手包办的下来地?不过……皇上那儿,大家的功劳本官是不会抢的,这阿大可没机会下什么大王旨,给诸位加官进爵,我就厚着脸皮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已头上,这样才吓得了人嘛。”

    众人听了更是轰堂大笑,只有朱让槿眉心紧蹙,脸上毫无喜色。杨凌不由笑容一敛,忙问道:“二王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让槿看了他和众官员一眼,轻叹道:“大人,朝廷大军越是神勇,在下越是担心……蛮人虽然愚钝,可是也应该看得出,只凭一座九丝城,他们是无法和朝廷对抗的,招降地榜文送进山去三次了,但阿大迄今毫不理会,当初他肯以王兄的性命逼我们让出叙州,难道现在就不会尝试用王兄来逼我们退兵?我担心……”

    这一说。众人脸上顿时喜色全无,杨凌沉默半晌,轻轻道:“是本官高估了那蛮人的智慧,我本以为他们决不会伤害世子性命的,现在看来,恐怕世子凶多吉少了,这是本官之过。”

    朱让槿忙强笑道:“大人勿要自责,鄢大人当初斥责的对,我大明江山社稷不容侵犯,就是皇帝被擒,都不曾向蛮夷低头,岂能为了王兄性命、一已之私,拿朝廷来做交易。”

    他犹豫一下,忽地立起道:“在下只有一件事相求大人,还望钦差大人能够应允。”

    杨凌十分意外,忙也起身道:“二王子勿需客气,有话请讲。”

    朱让槿道:“此次出兵九丝城,求大人一定让在下领一路兵,亲斩敌酋,为王兄报仇!”

    杨凌还未说话。众官员已连声劝阻:这不是开玩笑吗?世子看来是死定了,朱让槿目前就是蜀王地唯一继承人选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万一他有个好歹,那可真是砸完铁锅砸砂锅,蜀王一系以后不用开伙了。

    众人劝阻不止,朱让槿凛然道:“诸位大人不必再劝,于公,平叛巴蜀乱贼,让槿身为蜀王之子义不容辞!于私,王兄被害,身为同胞兄弟,为兄报仇,让槿又何惜此躯?何况我朱让槿并非文弱书生,自幼练得一身武艺,对付几个蛮人,倒还绰绰有余!”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再劝,便纷纷向杨凌投以求援的目光。杨凌略一思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叫他跟去也无妨,只要不让他上战阵便是了。世子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让他立份功劳,晋位蜀王世子也能实到名归。

    想到这里,杨凌微笑点头道:“好!巴蜀之地,本是蜀王治下,那就由二王子代父平定九丝城吧!”

    ******

    九丝城在县西南百余里内地九丝山深处。山高坡陡,岩悬壁峭,林深涧阔,野草掩径,地形十分险恶。蛮人据山称王,在这里依山筑城。据说修好城堡后,不知道有多大,用绳索去丈量,绳索用完了,才围了一半,想来想去,决定改用蚕丝重新丈量,足足用去了九两蚕丝,所以蛮人就把城堡取名九丝城,还有一说是都掌蛮有九个姓氏。故而以此为名。

    九丝城粮多将广,易守难攻,都说蛮人穷苦,可是据说九丝城内牛羊成群,粮谷成山。山上随处可放牧、狩猎,还开辟有肥土良田,这样地地方如果围而不攻,就是守上百年都不成问题。

    九丝城中有自称大王的蛮人阿大建筑的王宫,前有大寨门、小寨门、过了大王殿。后边还有大王仓库和西关口等。自从凌霄城、都都寨等相继失守,阿大在九丝城四周广挖战壕掩体,防卫森严。由他和胞弟阿二、还有亲信蛮将方三镇守,号称都掌蛮三雄将。

    要进入九丝城,中间有一道长谷,军队如果进入谷中,蛮人从两边岩山上夹攻,无处可逃。杨凌到了戎县,便开始组织人马尝试攻山,甚至建了许多上边搭以倾斜木顶的独轮车为伞,掩护军兵入山。但是这样也应付不了蛮人从山顶投掷的如磨盘大地巨石,连着攻了几天,损失惨重,眼看这样不是办法,杨凌便暂停进攻,亲自进山勘察地形。

    杨凌站在一处高峰上,看着云雾缭绕的险峻山峰久久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在一块巨石上坐下,皱眉道:“此山凶险,不宜放火,如说硬攻,难就难在这九丝双壁既狭又长,不知要损耗多少兵马才可能攻得进去。如要围而不攻,山上粮草无穷无尽,四季又气侯莫测,大军无处屯扎不说,光是淫雨瘴雾,就能让军队生起瘟疫,我们一路下来,无坚不克,难道这最后一关,偏偏就过不去了?”

    宋小爱道:“是呀,九丝城的都掌蛮士兵全算起来不过四千左右,真要打起来可不是朝廷七万大军的对手,问题是我们如何攻到九丝城下,这双壁总不成真地把它挖没了吧?”

    杨凌听了一声苦笑,当初一名豪言壮语,难为宋小爱还记在心里,可是看看这双峰狭壁,就算用上后世的爆破炸药,要把它轰平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有可能把它挖空。

    就在这时,朱让槿领着一个颌下无须、面目红润黎黑的人从山下爬了上来,那人身手矫健、攀山如飞,朱让槿竟也面不红气不喘,看来他那日所言不虚,真的是精通一身武艺的。

    朱让槿见了杨凌,拱手道:“大人,可曾想出了破山之策?”

    杨凌起身迎上,摇了摇头道:“难,这九丝城就象一枚核桃,就是外边地这层硬壳难以突破,如果攻得进去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昨日本官又派了人向阿大招降,阿大没有片语回复,反而加派了两壁的守军,看来是决定顽抗到底了。”

    朱让槿明白杨凌的意思,神色不由一黯,半晌才振作精神道:“大人,这位是我的好友,一位彝族兄弟,他叫吉潘。他和蛮人做过生意,曾赶着牛羊来换取蛮人制作地铜鼓,多次走过这条道路,他告诉我,除了这条道路,山中还有一条小径可以抵达九丝城下,不知对大人是否有所帮助。”

    杨凌精神一振,连忙请吉潘坐下,详细询问情形。如今的发展情形,吉潘的父亲审时度势,对朝廷的支持力度也已大增,吉潘瓦西本来只是碍于好友面子,才随他来到这里,如今倒是真心实意想要协助官兵,为本族立下一份功劳了。

    当下他详细讲述了自已进山时的发现,最后道:“这条小径也在山谷中,蛮人地铜鼓制作精良,在我们西南诸族中是极昂贵的宝物,要换一架上好的铜鼓就要用牛千头,我曾经赶着大批地牛羊进山交易。牛羊不循路径,在草丛中胡乱行走,才让我发现这条小径。

    不过这小径虽然隐密,从壁顶不易发现行人进出,可是极为难行,恐怕二三百人经过。就不免要露出行藏,进去了也夺不了关隘。”

    杨凌听了不免有点泄气,不过毕竟这是一线希望,他让吉潘瓦西拿起石子,在地面上绘出图形,反复讲解,直到对整个地形都熟记于心,这才点点头,思索半晌又缓缓摇摇头。

    朱让槿见他还是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便道:“我和吉潘兄弟再下山转转。看看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

    “好,你们多带些人,要多加小心”,杨凌送走了他们,又坐回石上。托起下巴望着山谷发愣:“循正路进山,不可行!从小道进去,纵不被发现,但是人数也限,守关蛮子至少不下千人。纵是奇袭也难攻下。两旁险峻,又不能返身剪除两旁壁上千余名蛮军战士保我大军通过,唉!还是不行!不行呀不行……唉!”

    杨凌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一扭头忽然瞧见宋小爱蹲坐在他旁边,也双手托着腮帮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前方的山谷出神。她的双手把脸蛋和嘴唇托地有点变形,显得有点孩子气。

    杨凌是想心事想的出神,可是明显看得出来,宋小爱是无所事事,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出神,杨凌不由“噗哧”一声笑了。

    “嗯?”宋小爱乜斜着亮晶晶的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杨凌笑道:“你觉得待在这儿没意思,就到处走走嘛。我身边这么多兵马,也不用你陪着,汉超呢?”

    宋小爱拍拍屁股,跳下石头笑嘻嘻地说:“我没人了啊,自打李副帅一到,我地兵马就全交出去了,我自已带来的兵精于穿山越林,所以让小伍分成百十来组,全带着去摸地形了,我现在就一个人,能去哪儿?”

    杨凌心中灵光一现,忽地也跳下岩石,盯着宋小爱,两眼烁烁放光,一步步逼近着笑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的人分成百十组全都派出去了,你已无人可用了?”

    “这……这不是色眯眯的淫笑吧?”宋小爱有点毛了,她心儿跳跳地颤声问道:“是……是呀,大人你要干吗?”她一边倒退一边说着,手已情不自禁地摸向刀柄儿。

    “哈哈哈哈……”,山顶上传出杨凌猖狂的大笑。

    笑声在群山间回荡,还有点象是狼嗥……

    ******

    五天后,参将李泽率部离开戎县,兵出印耙山,绕西截断吕郜、乌蒙、承峨诸路;参将林英远所部兵出谷爆,赶到南部兵驻当芒、越西;游击将军崔贵从东北截断九丝山退路;西北由指挥使焦宏引兵出动;金鸡岭则交由六族狼兵驻扎。杨凌、李森、宋小爱部兵发黑帽山,五路大军,环络如连珠,缓急相应,互相支援,互相配合,做出了从各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的姿态。

    都掌蛮三雄将也调兵遣将,分驻各个要隘,做出御敌于九丝山外的模样。各路兵马迂回远绕,还没攻到九丝城附近,做为主攻地杨凌一部已经与蛮军交锋了,守备靳国英领本部人马为前锋,奋力攻山,出劲旅与蛮兵鏖战。

    官兵退出山去后重落蛮人手中的十余道山栅又重落官兵之手,蛮军再次退守九丝山两壁,官兵攻山,蛮匪以强弓硬弩,万箭齐发,栩栩如电散落不休。官兵再换木伞车,蛮匪改以巨石、燃草等物投掷,官兵又退,双方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此时绕道远攻的各路兵马陆续抵达九丝山附近,九丝城尽出精兵,分守要道,以一当百,官兵寸进也要付出累累尸体。伤亡颇大,官兵又陷入围而难攻地阶段,阿大王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各路守军严阵以待,双方皆疲劳不堪。

    这两日。忽然又下起雨来,淫雨之后瘴雾弥漫,阿大情知官兵不适应这种天气,只消再坚持两日,官兵必然退兵,于是派人给各险隘守军送肉送酒,犒劳三军,大有胜利在望的模样。

    雨一下起来,官兵果然退后一些,在高处筑起营寨。接连两日没有发起进攻。

    这天夜里,淫雨霏霏。杨凌从宋小爱地狼军勇士中挑选了七百人,由伍汉超、吉潘瓦西带队,人人腰缠绳索、肩佩腰刀,脚下草鞋、口中衔枚。悄然遁入了夜色当中。

    雾雨淋淋,又是夜间,如果想攻山那是摆明送死,各路蛮军宰牛杀羊,放心饮酒。但是仍然派了许多警卫,不过夜色中雾雨迷蒙,始终不见官兵动静。

    吉潘瓦西领着七百狼兵衔枚疾走。飞登攀援而上,以夜色雾雨为掩护,悄然从九丝两壁间的小道穿过,天还没亮,七百勇士已抵达九丝城下,他们隐匿在林中悄然歇息,静候着规定的时刻到来,并且做着一些准备。

    现在九丝城真的成了核桃壳,杨凌七万大军分兵五路。已经将蛮军地主力全部吸引了出去,分布在各处要隘,守城地蛮子除了老弱妇孺,所剩勇士已不多了。

    天朦朦亮,凌晨时分正是人们最困倦的时候,外边又没有传出丝毫动静,城头守军正东倒西歪地放心大睡,数百只飞挠铁钩同时抛上城墙,一个个狼兵如同灵猿一般攀爬了上去。

    喊杀声起,蛮子们惊慌跃起,不知从何处飞来大股的敌人,更可怕地是这些人根本看不出来路,一个个身着怪异的绿色花纹衣服,头上戴着式样古怪的帽子,脸上绘着一道道斑纹,象极了祭祀祈福时巫师们扮演的蛙神。

    蛙神在蛮人中有着神圣无比的地位,搞不清状况的蛮子敢跟数万官兵对抗,却不敢和神灵动手,等到他们看清楚这些神灵也要用刀杀人、也会流血死亡,醒悟出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官兵假扮地神灵时已经大势已去,守关蛮兵中仅余的三百名精锐被杀的七零八落,其余老弱一哄而散。

    这些狼兵并不急追,一边纵火烧寨,一边四处劫掠。外围各路官兵到了指定时刻便一齐发起攻击来,这一次他们不但全力抢攻,而且军中全用了蛮人地大铜鼓擂鼓助威。代表着自已这一族战神之灵的铜鼓在对方地军营中响起,给各路蛮军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官兵事先都学了几句蛮语,此时齐声呐喊起来:“诸葛武候作法,天神已经抛弃你们啦,快快弃械投降,九丝城已经被攻破了!”

    回望九丝城方向,果然一股浓烟冲霄而起,本来最是鼓舞军心士气的铜鼓,此时却听得令人发慌:汉人请来了诸葛亮,九丝城都破了,这仗还能打么?各路蛮军再也不听蛮将指挥了,撒丫子便尥。十处险关,至少有八处不攻自破,漫山遍野都是追杀的官兵和跑路的蛮兵。

    九丝双壁上地蛮军只抵挡了片刻功夫,前方铜鼓一响,后寨火光一起,山上抛下的巨石擂木便寥寥无几,官兵一鼓作气,冲过九丝双壁,杀向九丝城大本营。

    蛮人大败,官兵进了九丝城,一边放火烧屋,一边挥军掩杀,阿大王闻听报告惊骇莫名,他穿上自制的龙袍皇冠,挥舞着大刀亲自率心腹死士冲出大王殿迎敌,奈何他地人虽然悍勇,却架不住蜂拥而至的明军官兵。

    从凌晨杀到中午,阿大王已退守到西关口,此时城中处处失火,官兵把大王仓也点着了,那里边储荐了堆积如山的稻谷粟米,这粮仓一烧,就算阿大王请了蛙神上身,夺回九丝城,也无法在这里坚守了。

    这时候阿大王的皇冠已经不见了,身上的龙袍也碎成了一条条的,眼见大王仓燃起熊熊烈火,阿大王泪流满面,只好率残兵弃城而逃,出西关口,逃入了莽莽丛林当中。

    杨凌和二王子、李森等主将赶到九丝城时。大王仓仍是烈火熊熊,城中残存地反抗者不多了,官兵正在收拢俘虏。九丝城是阿大王盘踞多年的巢穴,大王殿内有不少金银器物,都被官兵们搜罗了揣在身上,所以一个个虽然浑身浴血。大战刚毕,可是身材都臃肿了不少。

    大殿内居然还有来自景德镇的上好瓷器,可见这位阿大王虽然是蛮人,倒也识货,知道享受,只可惜这蛮人识货,那些官兵反不识货,这些其薄如纸、其色如玉地珍贵瓷器,大多在乱兵中被摔的粉碎。

    杨凌站在被洗劫的空荡荡地大王殿上,下令道:“阿大阿二方三。一个都没有抓到,立刻命令官兵搜索追剿,各路关卡要隘加紧盘查,不可逃走一个。”

    朱让槿紧跟着道:“把九丝城被抓的蛮将带来,立刻加以盘问。一定要找出我王兄的下落。”

    杨凌暗叫一声惭愧:这碴儿我倒忘了。于是忙叫伍汉超、宋小爱去提人。经过一番盘问,伍汉超带了一长串的俘虏进殿,杨凌本想坐下盘问,可是扭头一瞧,这位阿大王学皇帝倒学个十足。大王殿里除了他那把石头做的大王椅,一只小马扎都找不到。

    细看那石头椅子,上边有不少的撬痕。估计原来也镶着金银珠宝,都被乱兵撬走了,可那椅子上毕竟刻着龙呢,虽说那雕龙的工匠手艺差点儿,开心就好整理这石龙长相有点可碜,杨凌仍不愿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只得站在殿中,叫人用蛮话一一询问。

    众蛮将听了都闭嘴不语,杨凌使人问了两遍不得要领。朱让槿火了,喝道:“尔等再不供出我王兄下落,便把你们全拉出去砍头!”

    其中一个年纪较老的蛮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闭起眼睛不屑地扭过头去,杨凌问道:“他说什么?”

    懂蛮语的那个士兵嘴巴张了半天,才吃吃地道:“他……他说朝廷这是要趁机灭了他们,才找借口攻山,世子早被汉人的诸葛亮悄悄救出去了,却还一口咬定在他们手中。”

    “什么?”杨凌和朱让槿齐齐变色,一齐抢前一下,把那小兵吓地倒退了两步:“被人救出去了?什么时候?”

    那士兵又向蛮将追问几句,威逼利诱一番,蛮将这才答道:“都都寨被攻破的消息传来,阿大王就想用世子来交换九丝城的安全,可是……你们汉人救走了他,然后却又派人上山来跟我们要人,这不是明摆着找借口要灭掉我们么?”

    杨凌和朱让槿听了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朱让槿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真是你救了我的王兄?”

    “没有哇!”杨凌莫名其妙,忽又一眼瞧见宋小爱,这小妮子满脸崇拜的表情,杨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顿了顿脚道:“看什么看?我又不会飞,怎么摸进九丝城救人呐?”

    “可是……从都都寨被剿灭,到现在也有近一个月地时间了,王兄如果被救出去,为什么没有去找我们?为什么官府方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大人,您一定要帮忙找到王兄呀”,朱让槿又喜又急地道。

    杨凌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顿地有异,他低头瞧了瞧,一下子矮身趴了下去,众人好奇地看着杨凌的动作,只见杨凌拨开地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碎瓷,仔细端详半晌,忽地惊叫了起来:“金砖!这是金砖!”

    旁边一个士兵听了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怀里揣那俩银项圈儿才值几个钱呐?早知道这是金砖我撬一块藏起来,还用当兵吗?”

    “金砖?”宋小爱也好奇地蹲下来,拔出刀来用刀柄敲了敲地面,说道:“非金非木的……不象是金子呀,大人。”

    杨凌抚着那细润光滑的巨大砖面,两眼出神地喃喃道:“没有错,这就是金砖!是金銮殿上才能铺地御砖。原来在这里,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样……这阿大王倒学了个十足。”

    众人都不知道他在念叼些什么,不过却都明白了这种金砖是什么意思,敢擅用皇帝才能使用地御砖,这位阿大王还真的把自已当皇帝了。

    那个痛苦莫名地士兵也一下子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他满足地摸摸怀里两个粗重的银项圈,轻轻吁了口气:“知足……真好。”

    “原来这金砖竟是一心想在山里当皇帝的阿大王重金买来的。这么说蜀贤王造反,竟是子虚乌有了?也是,厂卫地人要是打听到四川方面有人购买金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蜀王造反,谁会想到居然是小小的都掌蛮酋长在买金砖?这下好了,解决了这个问题,总算可以马上回京交差,让皇上放心了”,杨凌想到这里,心中欢喜不禁。

    可他站起身抬头一看。殿中众官显然没有人关心金砖问题:擅抬大轿,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几条已经够得上造反了,再加一条擅铺金砖又算什么?问题是:蜀王世子哪儿去了?

    杨凌这才想到众人关心的问题。他尴尬地一笑,正要吩咐人穷搜全城,忽地焦贵押着几个汉人闯进殿来,大声道:“启禀大人,这几个家伙是依附蛮人的流民山贼。被我们抓起来后说有万分紧要地大事要面奏钦差大人。”

    他说着抬腿在一个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这小子还他娘的威胁我,说是耽误了大事我承担不起。我把他们牵来给大从瞧瞧,要是没甚么要紧事,非砍了这几个龟孙子不可。”

    杨凌瞧那几个汉人,穿的衣服似蛮似汉,可五官相貌却分明是汉人了,他的心中忽地一动,便走上去道:“我就是你们要见的钦差杨凌,你们有什么事告诉我?”

    几个被抓地人上下看看杨凌,又瞧瞧左右围着一大帮官儿。这才信了,领头的那个连忙跪倒磕头道:“钦差大人在上,小的是草民王二狗儿,我们几个受蜀小王爷点化,决心投靠朝廷,所以我们暗中救了小王爷,把他藏起来了,可惜蛮子看得紧,一直送不出去,我们……”

    他还没说完,众官员已经一齐围了上去,朱让槿冲在最前,面孔涨红,激动地吼道:“你说什么?我王兄被你们救下了?他在哪里,快快带我们去见他!”

    王二狗儿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反正这屋里谁说话他都得听,忙不迭答应着,领着众人出了大王殿,七扭八拐地绕向他们的住处。

    一路上听这几个人说,众人略摸知道了大概。原来世子朱让栩被阿大王假意诱他谈判,把他诓进山里扣为人质后,倒也很重视这个犯人,希望能从世子身上大捞一笔。他感于看守监牢的蛮人大多不懂汉语,所以特意找了这几个犯案上山地汉人去侍候。

    探照他们的说法,小王爷那是才识渊博,很会教化,经常和他们讲些为人之道、处世之理,使他们感触颇深,等到凌霄山失守、都都寨再失守后,这几个人就慌了,觉得小王爷说的大有道理,于是受小王爷点化,使酒弄昏了守牢的蛮兵,把他救了出去,然后把那蛮人弄死,尸首也抛掉了。

    蛮人虽然恭顺,却不会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这几个人却是口舌如簧,时常拍地阿大王飘飘欲仙,所以对他们很是信任。经过他们一番诡辩,阿大王竟没有疑心到他们,何况派人搜过他们住处,也确实毫无可疑。

    恰在此时杨凌是诸葛孔明下凡的消息也经过多人之口不断传到山中,两相一对照,几个汉人又趁机撺掇一番,杨孔明使五鬼搬运大法救走蜀王世子的事儿便板上钉钉儿了。

    看看无人怀疑了,几个家伙怕小王爷藏在山上被野兽叼了去,忙又悄悄接回来藏在家中地窖里。

    杨凌等人一边听,一边随着他们急急走着,到了地方,几个汉人忙掀开一块腥脏地破兽皮,拉起木板朝里边唤道:“小王爷,我们把钦差大人带来啦。您快出来吧。”

    过了片刻,梯脚晃动,一张苍白地面孔从洞口露了出来,眯起眼打量众人,朱让槿仔细一看,满脸喜色地唤道:“王兄!王兄。你果然活着,天可怜见!”

    那人面目清秀,与朱让槿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色差了许多,他这时也看清了朱让槿,不禁喜悦地叫道:“槿弟,你们果然来了”,朱让栩扑出洞口,两兄弟抱在一起,不由涕然泣下。

    ******

    “听说世子在牢中对那几个附庸蛮贼的汉人多方感化。才使他们幡然醒悟,舍身救下世子,不知世子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点化的这些贼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几个人步行下山,杨凌边走边对身旁的朱让栩道。

    已经是第三天了,阿大王逃到玉屏墩后的鸡冠岭被狼兵捕获。为防意外杨凌没有押送囚犯进京,直接斩了将人头呈送京城。方三逃到母猪寨负隅顽抗,被官兵利箭射杀,都掌蛮三雄将如今只有阿二下落不明。

    杨凌在九丝城设置府卫兵,官兵和俘虏逐批撤出山去。他们是最后一批出山地人。

    世子已经换了套儒服,这一来不止相貌,神情、气质也与朱让槿十分相似。只是他看起来更老成一些,年纪虽不甚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家中长子,经常代理蜀王处理公务养成地毛病吧,所以杨凌一直没有问起他,直至现在要下山了,大家心情都很轻松,杨凌才装作无意地问起这个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朱让栩仍是一副不芶言笑的模样。他轻轻抹了把颌下,淡淡地道:“也没什么,说起来还要感谢钦差大人。我用来点化那几个山贼的,不外乎金钱、美色、功名,本来他们还有些犹豫,不过大人攻下都都寨之后,我的筹码又加了一条性命,于是他们便大彻大悟了。”

    杨凌一愕,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原来蜀王世子,也是个如此的可人儿。

    ******

    叙州事已了,都掌蛮三雄将的最后一人阿二逃到贵州大盘口时,也被守军抓获,就地斩首,将首级呈来,都掌蛮的叛乱被杨凌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瓦解,从此再也难以形成有规模地叛乱了。

    各部军队论功行赏,已陆续返回驻地军营。朝廷的旨意也下来了,正式任命鄢高才为叙州六县巡抚使,节制当地军政律赋学诸项事务。杨凌与他约定:以三年之期,由鄢高才治理一方,待三年后理顺一切,另派官员接替他的职务,保荐他进京为官。

    杨凌与朱让栩、朱让槿随宋小爱部回成都,鄢巡抚送至一处高崖下,杨凌止马回头道:“鄢大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叙州事务繁忙,处处均需大人劳心竭虑,请就此止步。”

    鄢高才含笑一揖,大大方方地道:“是,卑职恭送钦差大人、世子、二王子、宋总兵和诸位大人。”

    杨凌微微一笑,拨转马头扬鞭喝道:“驾!”

    大队人马走出里许,回头看,鄢巡抚仍立在高处相送。

    正向前走着,宋小爱忽地指着对面河上一面光滑陡峭的石壁惊喜地道:“大人,您快看!”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如镜的青石面上,有一排排斗大地红色大字,行书遒劲生有力:

    平蛮碑

    明正德元年,十月既望,钦差巡狩大臣杨凌、蜀王子朱让槿、都指挥使李森、布政使参政……僰王山、铜锣岭、凌霄城、都都寨连战连克,势如破竹,大军会师于九丝城。

    当天兵大捷,为经略万世之雄图也。惟时风卷长云,日开阴谷。相与酬觞绝顶,跃剑悬岩;俯视万灶星屯,蛮巢鞠为焦土;望西南诸夷厄塞,尽在目中。诚千古奇观,是用勒石,以志不朽。

    叙州巡抚使鄢高才咏诗记事,以载千古:

    荡寇神兵出峭壁,同来睥睨接钩陈。

    扶桑日出乾坤辟,玉垒云堆虎豹屯。

    沃土已归神禹贡,中兴重拓鬼方宾。

    欢谐瘁力诸文武,胜军回时万壑春。
卷八 蜀中劫 307 人尽其才
    “哈哈哈……”,朱厚照手拈捷报放声大笑。

    “嘘,你轻着点儿,看把大人吵醒了”,唐一仙扭过身来白了他一眼,有点不乐意了。

    “喔?哦哦!”正德皇上刷地一下收起笑容,蹑手蹑脚地走近过来,一见小娃娃躺在摇蓝里,一双嫩嫩的小手抱着脑袋,仍然睡得很香甜,不禁满意地点头道:“嗯嗯,还是把手放开了好,朕看到幼娘姐把大人两手绑得直直的睡觉,就觉着浑身难受。你看这样多好,大人特给朕面子,呵呵,朕这么笑都不醒。”

    “对了,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呐?不是说山东青州乱民闹事么,已经平息了?”唐一仙用手指逗弄着杨家小侯爷的小手,虽在睡梦中,小家伙还是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唐一仙让他握紧了,动也不敢动,头也不回地问道。

    “还没有吧,杨卿不在,这事儿朕交给刘瑾了,除了杨卿,也就他能让朕放心了”

    “皇上,你是天下之主,凡事自已也该经些心了。”

    “一仙,朕觉得杨卿说的对,正因为是天下之主,朕才不能事必躬亲,否则朕就是活活累死,天下也治理不好,百姓还不领情。朕只要能识人、会用人,才能做一个明主英君呢。

    你看朕把外事交于杨卿。自北而南,横扫八荒六合,朕才继位一年,这份赫赫武功,有几个帝王比得上?内政决于刘瑾,他干地也很好啊。这阵子连着打仗,国库空虚,户部只会哭穷,也就是刘瑾能为朕分忧,想了许多妙策,才解决了大问题,朕有这样的左膀右臂,这才轻松点嘛。”

    唐一仙欲言又止,嘀咕道:“你就是玩心重,让你坐朝堂、理政务提不起心思,还找那么多理由!”

    唐一仙也偶尔听闻过刘瑾横行不法的事,她不是不想劝谏一下,可是不管臣子忠奸贤庸,女人干政向来是忌中之大忌。况且杨凌和刘瑾境遇、权力相似,无论是直言不讳还是委婉劝谏,让正德对刘瑾制约分权,恐怕都避免不了影射杨凌的尴尬,唐一仙也只好闷在心里了。

    正德涎着脸凑过来。握住她另一只手道:“你早些答应嫁给朕,朕不就收心了?每天早起上朝,办完公事就回来陪你。一起抚琴吹箫、吟诗作画,一起努力做个小宝宝……”

    唐一仙本来听得满心甜蜜,乍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红晕满脸,攸在抽回了手,在他臂上轻轻打了一下。

    房中一时无言,唐一仙轻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脸蛋儿,在正德的目光注视下心里越来越是慌乱,她眼神一动,瞧见正德手中握着地奏折。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没说呢,到底什么事儿呀,这么开心?”

    “哦!是四川叙州的事儿,叛乱平息啦!看来朕又得祭庙告祖了,三贼寇的首级已经送到京城,大明例代先皇没有完成的丰功伟绩,如今在朕的手里完成了,你说朕开不开心?”

    “哦?那杨大人该回京了吧?”唐一仙猛地提高了嗓门惊喜地道,然后赶紧摇晃起摇蓝:“乖宝宝,继续睡喔,姨姨不是叫你,姨姨是叫你爹……”

    她说到这儿“噗哧”一笑,又白了正德一眼,嗔道:“你起这什么名字呀,我到现在都觉的别扭。”

    “别扭什么呀”,正德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道:“我的干儿子,见官大一级,这名儿一起,管他王候公卿,谁见了都得叫大人,还得叫的心甘情愿,嘿嘿,是吧,大人?”

    小孩子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享受着唐一仙温柔的抚摸,正德嘻皮笑脸地靠近来,小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哇哇哇,这可不得了,你快去找他妈,朕先哄着,快快快!”正德一见,手忙脚乱地道。

    唐一仙又好笑又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急忙起身向外跑去。

    正德如今正在学习包尿布,抱孩子可不在话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悠晃着哀求道:“杨大人乖,杨大人最乖了,你给朕一个面子,别哭了好不好?”

    杨大人一点面子都不给,扯开喉咙哭地更大声了。

    唐一仙跑出院子,正好看到高文心经过,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高文心笑问道:“一仙,跑这么急干吗?”

    唐一仙笑喘道:“我去找幼娘姐,大人醒了,正哭着呢,估计是想吃奶了。”

    “哦……”

    “啊!对了,四川剿匪大捷,杨大人应该很快就回京了”,唐一仙边跑边说,匆匆说完这个好消息,就拐过曲廊不见了。

    高文心被这个消息一下子击倒了,幸福的双腿都要打晃儿了。

    “他要回来了?”高文心可是一直掐算着过日子呢,越是到了十月,她的心情越是忧急,几个月不见了,近来梦中反而尽是他的身影,他在碧波荡漾地小舟上揽紧自已的腰,在连天碧荷的掩护下,那让人陶醉的一吻。

    尤其当她看到幼娘抱着那个她亲手接生的小生命一脸为人母地幸福时,她的心里就酸酸的。为人妻为人母有人亲有人爱地幸福她一样都还没有享受过呢,那个没良心的杨大人,狠心丢下一句话就跑去南方了,连着几个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带给她,开心就好整理听人说他在南方不但每天把黛楼儿带在身边。还要了个佛郎机国地美人儿。

    唉!绮韵姐姐那样的风情万种我是学不来,可是我还比不上一个异国女子吗?西洋人我又不是没见过,那那和柳柳也常来家里窜门儿,西洋人……高鼻深目,而且还是绿的,看着还罢了。要是睡在枕头边上,半夜一睁眼,还不吓个半死呀?

    高文心正酸溜溜地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正德皇帝一声哀嚎:“快来人呐,杨大人又尿了我一身啦!”

    ******

    杨凌也在想家,想自已的爱妻美妾,还有一双儿女。

    四川之行有惊无险,金砖的秘密已经找到了,造反之事与蜀王一系无关,自已在巴蜀也就谈不上什么凶险了。过上两日便可启程回京……

    杨凌满心喜悦地想着,在朱让栩兄弟的陪同下,缓步进入青羊宫。

    直到走到斗姥宫附近,一心安然地杨凌才忽然想起望竹溪中竹海中那攸乎来去地人影,还有青羊宫静心阁外被人发现的刺客。一抹阴影又悄然笼上他的心头:如果说蜀王并无反意,那么又是什么人在打我的主意?从一进入蜀境,就盯上了我,那人是谁?叙州剿匪这么长的时间,那人再未露过行藏。已经放弃了?

    杨凌思索着这个被遗望许久的神秘人,和朱氏兄弟转上了后苑三台。叙州平叛大捷和世子安然无恙的消息已呈报蜀王,不过由于大军逶迤。行程难以确定,只说这几日回成都,却未明确具体日期,所以三人走到“老子转生台”上,才被杨凌的亲兵发现。

    一见杨凌现身,两个佩刀的侍卫已惊喜地叫起来:“大人回来啦!”说着急急奔上前跪地磕见,杨凌见到自已地亲卫也十分激动,连忙上前搀起二人。

    就在这时其他的侍卫也发现了杨凌,纷纷雀跃奔来。老远的只听刘大棒槌一声巨吼:“真的么?你敢诓俺,看老子不擂死你!”

    说着他那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台阶上,一见杨凌立刻放开右手拎着地那侍卫衣领,咧开大嘴笑着奔上前来,喜洋洋地道:“大人果然回来了,卑职见过大人。”

    方才全是些大头兵也罢了,现在侍卫队长过来,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只顾和自已见礼,全然不理会旁边的两位王子,杨凌略有些不好意思。世子朱让栩没有见过,朱让槿总是见过的,怎么就没一个会来事儿的呀。

    两位王子脾气都很好,倒也无人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他们真情流露地模样。杨凌含笑转身,正想招呼两位王子一同进去,朱让槿忽地脸色一变,犹如旋风一卷,身形拔地而起,一名侍卫腰畔一空,狭锋单刀已被朱让槿夺去。

    这一扑身形好快,亏得杨凌练剑多日,目力敏锐,竟能瞧清朱让槿的每一个动作。只见朱让槿人刀合一,笔直地射向一丛灌木,口中厉喝道:“出来!”

    刀触枝叶,朱让槿忽地贴地一旋,“轰”地一声,一丛灌木枝叶被他一刀全部斩到了半空,青枝绿叶飘飘洒洒,狭锋单刀自碎枝乱屑间笔直地刺了过去,堪堪点到了一个已吓的目瞪口呆地人鼻子尖上,才霍地止住,刀风激得那人发丝飞扬。

    “好矫健的身手、好凌厉的杀气,这刀法……啧啧啧,不知道伍汉超能不能顶得住!”杨凌心中惊叹,很无耻地把朱让槿的假想敌转移到了伍汉超身上。

    漫天枝叶纷纷落下,这时已能瞧清那人模样,朱让槿骇然惊叫道:“是你?”

    朱让槿也傻了,惊诧地道:“湘儿,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杨凌这才从他的刀尖上把眼神收回来,向原来是一丛灌木的地方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身材娇小地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尖领缦衫,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色扣子,裹出一对初初发育地娇柔乳线,似乎差可盈握。

    她下身穿着落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色的腰带紧紧匝着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地小腰板儿。缠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由于她已吓得坐在地上,前边一丛灌木又被“朱让槿牌割草机”割的精光,所以站在这儿隐约可见襦裙底下嫩黄色的绸裈和白缎靴。

    “这个女孩儿应该才十三四岁”,从她稚嫩的肩腰曲线,杨凌做出这样的判断。年纪稍大些的女子,纵是再如何纤美,皮下脂肪的形成使她的肩腰等肉少的部分,和真正地少女,总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

    少女的脸很白。惨白惨白,嘴唇也是白色的,一滴汗水就从她那一勾挺直小巧地鼻尖上慢慢淌了下来,“吧嗒”一下落在刀尖上,那两粒眼珠紧盯着刀尖。已经变成了斗鸡眼。

    “如果这个斗鸡眼女孩儿脸色不是吓的跟个鬼似的,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小美人儿”,杨凌再次做出判断。然后就见那少女两眼一翻,眼珠也变成白的了……

    ******

    还未曾见到那位弱不禁风、时时会晕地蜀王,小郡主倒先晕了。亏得朱让槿反应快。一见小妹脸色惨白,身子向后倒去,连忙抢上一步搀住了她的身子。赶快的丢下刀,把她抱出了树丛。

    朱让栩见小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却仍埋怨道:“你也太莽撞了,这里有杨大人地重重侍卫,里边怎么会有刺客,这一下虽没伤着湘儿,怕也吓的不轻。”

    朱让槿脑门上也急出汗来,他也不敢向大哥回嘴。匆匆试了试朱湘儿的脉搏,然后放心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

    朱湘儿幽幽醒来,瞧见大哥二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就开始抽抽答答地讲述刘大棒槌和他的兵如何虐待她,不许她出青羊宫后苑一步,简直把她当成了犯人……

    从她描述的屡次失败逃跑记录看,今天应该又是郡主朱湘儿的一次“越狱行动”,只不过……又失败了。

    换作刚刚出发去叙州的杨凌,还不会在意她说什么,他授意刘大棒槌严密控制青羊宫,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说是怕人刺杀王爷、怕有些混乱消息影响王爷的病情,其实本来目地就是为了软禁他们。理由本来就牵强,只是为了自身安全,他也顾不得了。如今知道蜀王根本没有谋反的意思,听着人家苦主当面鸣冤,杨凌不禁哭笑不得。

    朱湘儿一番哭诉,弄得朱让栩兄弟也是面红耳赤。朱让栩不知道杨凌到四川的本意,只是觉得四川的烂摊子是人家钦差大人收拾的,自已的命也可以说间接是杨凌救的,杨凌这么做或许有点过分,可是事急从权,想必杨大人是为了政令统一,就象当初孙武练女兵斩了宫女一样,虽说别出心裁,也是一番好意,人家是对自家有大恩的人,小妹这般当面指责可显得蜀王家不厚道了。

    朱让槿聪明过人,尤其在大王殿上,杨凌见到铺地金砖时的奇怪表情和自言自语,使他对杨凌的来意已经揣测透了,知道杨凌原先必然是听到了有人私购金砖的消息,这才来四川查访,本来目的就是为了父王,那他趁机软禁父王的行为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误会毕竟已经冰释,这事也只能大家装糊涂了,可是小妹一张嘴就喳喳个不停,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由得小妹去说。

    朱湘儿好不容易发泄完了,才看见有个讨人嫌的家伙也和大哥二哥挤在一块儿,笑嘻嘻地听她发牢骚,不禁俏眼一瞪道:“你是谁?”

    杨凌笑吟吟地一揖道:“见过郡主,在下便是郡主口中那个人面兽心、罪该万死地死钦差杨凌。”

    朱湘儿小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怔了半晌才挣开二哥的怀抱,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静心阁走去……

    静心阁内,蜀王朱宾翰气色很好,脸上难得带出几分红润。他披衣坐在椅上,向杨凌含笑道:“此次巴蜀一场大动荡。亏得钦差大人才消弥与无形。”

    他轻轻叹口气道:“这两日,巴蜀各地土司纷纷上书致贺,态度恭谨,与往昔飞扬跋扈的模样大不相同,看来本王治蜀之策确有不妥之处呀。

    此次彻底平息都掌蛮百年之祸患,是钦差大人对巴蜀的大功。救下小儿让栩,是对本王的大恩,杨大人,本王真该好好地谢谢你才是。”

    “哪里哪里,王爷您客气了。为了令出一门。方便挥军作战,也为了避免王爷受到骚扰,下官的侍卫这段日子给王爷和家人造成诸多不便,还请王爷多多见谅”,杨凌连忙欠身道。

    他发现蜀王治家果然严谨。蜀王两个儿子自打一进了门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蜀王和自已说话,两兄弟一言不发,态度恭谨地静坐在那儿。大气儿都不敢出。

    且不说朱让栩、朱让谨兄弟,就是那个刁蛮的小郡主也挺会装样儿。此时坐姿十分的优雅,挺胸拔背。一丝不苟,紧并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纤美的小手平放在膝上,乖巧、文静,绝对是个有教养的小淑女。

    世子朱让栩看起来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可是私下接触,杨凌发现其实他也不是个呆板木讷的书呆子,有点焉坏儿的味道。开心就好整理再看看朱让槿和朱湘儿在蜀王面前地规矩模样,杨凌心中不禁暗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蜀王家的这三个宝贝,都挺会装象的,恐怕蜀王绝对想不到这两儿一女在外边的模样,和在他面前竟是判若两人。”

    蜀王呵呵一笑,说道:“天气渐渐有了些凉意了,本王这段时间静心修养,病情也有好转,打算这几天就搬回王府,到时再大摆宴席为大人庆功洗尘,同时也是为小儿谢过大人,请大人到时一定要赴宴呀。”

    杨凌微微吃惊,想了想道:“这个……王爷相请,下官一定赴宴。呵呵,不瞒王爷,下官离京日久,心中也牵挂的很。加上现在已经进入十月,此地虽说仍是气候宜人,但是北地已经渐冷,下官本打算向王爷献上抚蛮之策供王爷参详,便即日回京地。”

    “抚蛮之策?”蜀王好奇地问道。

    “是,平蛮人武力虽难,抚蛮人不驯之心尤难,下官在叙州与当地官员计议,想出一些战后抚蛮之略,主要是建城垣驻军武、扼要害、起民兵、通道路、设学社、恤民困、平赋税、迁杂居、拓商业,共计十策,朝廷现在叙州设立了巡抚使,不过以上诸策还需要蜀王爷多多支持,才能顺利实施下去。”

    蜀王轻轻念了几条,然后摇摇头,淡淡一笑道:“这个事……过府饮宴时你和让栩议议吧,本王病疴难愈,这些事以后怕是操不上心啦”,他说着,语气显得有些苍凉。

    杨凌笑应道:“是,下官遵命,王爷只管安心静养病体。”

    他这句话说完,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虽说蜀王经常把事情交给世子去做,但是主要是些他不方便出行巡视、但是一般又需要蜀王这个人物驾临的场面,如今自已就在他的面前,议的又是蜀王最关心的巴蜀局势,他怎么会撒手不管,直接让自已去找世子呢?

    杨凌心中若有所悟,他悄悄移目向朱让栩兄弟望去,兄弟二人仍是恭谨肃坐,一言不发,不过两人神色有异,显然都听出了蜀王弦外之音。

    朱让栩脸色微红,神情似乎有些激动,可是又不敢开口说话,他抿了抿嘴,垂下了目光。朱让槿却偷偷瞟了大哥一眼,攸又收回了目光。

    “蜀王要禅位!”这个念头一下跃上杨凌心头,想来蜀王自知病体难愈。再加上此次剿灭都掌蛮叛乱,他也反省到自已施政存在着种种弊端,这是决定要禅王位于世子了。

    难怪他堂堂王爷,要在王大排盛宴为自已庆功,庆功是顺道儿地,恐怕在宴会上向蜀地文武百官宣布禅位之举才是他的目的。正好自已这个京中大员做个见证。

    这事操作上当然没什么难度,世子本来就是法定地继承人,现在王爷病体难逾,要提前传位只消公布一声,再向皇上请了旨意,然后由世子正式登位就行了。只是不知这位世子朱让栩才干比起乃父如何、比起朱让槿又如何……

    杨凌飞快地消化着蜀王的暗示,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已,他眼珠一错,便发现了那个朱湘儿,小妮子咬着粉嫩的樱唇。小小地胸脯微见起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冲着他运气呢。

    一见杨凌望来,朱湘儿立刻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儿,下巴向旁边稍稍移动一下。虽然当着父亲不便做出太大的动作,但是那种不屑却通过她的面部表情很丰富地表现了出来。

    杨凌不禁启齿一笑:“嗯,我的辣椒种子还没撒下去,这里倒先长出了一只四川小辣椒……”

    ******

    杨凌回了成都,倒比在叙州时还要繁忙。一连两天各路官员接迎相贺,设宴款待,到了第三天杨凌实在禁不住连日酒肉。便托辞身体不适,留在行辕休息。

    清晨练了会气,又和伍汉超对舞了一趟剑法,杨凌想起朱让槿那日表现出地惊人刀法,于是顺口向伍汉超提起。伍汉超是武人天性,对于同道中人特别关注,仔细询问了朱让槿动手的经过。

    杨凌说的性起,又试演了那手漂亮的横扫直刺一气呵成地动作,描述了他动刀的威势。伍汉超想了想道:“这样气势浑然凶悍的刀法,不象中原武功。巴蜀武林门派,也是用剑者众多。

    四川是西域门户,常有西域人物往来,蜀王府财雄势大,接触的也多是西域杰出人物,二王子的武功和刀法,十有八九是向西域刀客学地。”

    杨凌笑道:“那么以你的武功能够对付么?”

    伍汉超谦逊地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动过手,汉超也不敢夸口。不过西域之地,大漠草原,天高地阔,那里的刀法也是雄浑有力,霸气纵横,自成一家。最适合用于战阵厮杀,横扫一片、当者披靡。”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想说他不如你也就罢了,还要拐弯抹角,二王子的刀法适合战场杀敌,横扫千军,那意思若是单打独斗、较量剑招武技,却要逊色与你了?”

    伍汉超嘿嘿笑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

    二人正说笑着,刘大棒槌跑了过来,杨凌指着大棒槌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是,武功造诣高低和战场厮杀技能确实有些出入。大棒槌武艺远不如你,你二人若交手,他顶多能敌五合,可是若你二人在战场上同时动手杀人,一柱香下来,大棒槌杀地人一定比你多的多。”

    大棒槌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不过他和伍汉超是交过手的,无论是空手还是用兵刃,都非他几招之敌,所以对伍汉超最是服气,现在听大帅夸他在战场上杀敌能比伍汉超还多,不禁咧开大嘴傻笑起来。

    杨凌问道:“一大早地,有什么事么?”

    大棒槌忙道:“喔,方才门子递进贴子,说……”

    他还没说完,杨凌已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哦,嘿嘿,就该给她个闭门羹,大帅不在成都时,还跟俺吹牛,说让大帅跪下舔她的脚趾头呢,这不大帅一回来,就上赶着请客……”

    杨凌连忙叫住嘟嘟囔囔地刘大棒槌。问道:“谁?哪个这么大胆,让我舔他的脚趾头?!”

    刘大棒槌回过身,扯着嗓门道:“就是那个小郡主呗,俺老刘不让她出门……”

    “好了好了,就说本官不舒服,暂不见客。说话客气着点儿”,美女是可以原谅滴,美女的脚也是不那么讨人嫌滴,口头上的亏嘛……吃亏就是占便宜,杨大人很大度地决定不追究了。

    可他说完忽又想到:那个小郡主跑来找自已干吗?昨儿蜀王才搬回王府,就算今天就请客,怎么轮也轮不到郡主出面请人呐?杨凌连忙又追问道:“就她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那个二王子,他们兄妹一起来的。”

    杨凌汗了一把,忙道:“请他们进来客厅待茶。我换了衣服便去。”

    杨凌换好衣衫,匆匆赶到客厅,只见人家兄妹正坐在客厅里,杨凌微微一扫,见朱让槿好整以瑕地正品着茶。小郡主朱湘儿却双手按膝一动不动。

    杨凌换了一身儒袍、发束儒巾,脚下一双长筒乌靴,他匆匆进堂,拱手笑道:“见过二王子、见过郡主殿下,本官身体不适。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让槿放下茶杯,起身朗笑道:“大人怕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肠胃不适吧?呵呵,放心,放心,我兄妹二人此来,可不是请大人你大鱼大肉地。”

    杨凌也哈哈一笑,仍请朱让槿坐下,自在对面椅上坐了,说道:“听说昨日王爷已迁回王府,王爷身体还好么?”

    “父王安好。劳大人关怀。父王已遍撒请贴,定于明日宴请郡王等皇室宗亲和成都文武官员,一则以贺平定都掌蛮之乱,二则为大人庆功。”

    朱让槿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封烫金大红地请柬轻轻放在桌上。杨凌连忙道谢接了,朱让槿又笑道:“一到门口儿,就听说大人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在下就知道大人是畏于应酬了。

    哈哈,难得托病求个清闲,何必在府中闲坐呢?成都古迹名刹众多,不如你我把手同游。这两天大人杯不离手,想必不知道成都府茶馆其实比酒馆多得多吧?游古刹、登高楼,品香茗,不亦悦乎?”

    杨凌对朱让槿甚有好感,一听不由意动,他笑问道:“好呀,只是你我么?杨慎兄弟多日不见了,他可在成都么?”

    朱让槿道:“杨慎回了老宅等杨大学士的家书,想必一有了消息,就会来见大人了,今日是图个清静闲逸,在下也没有多约朋友,就只有我和小妹,陪伴大人同游。”

    “哦?”杨凌有些意外,这个小辣椒感情是当导游小姐来了?她哪有那份好心,莫非是蜀王的吩咐,她才碍不却情面?

    杨凌想到这里,飞快地扫了朱湘儿一眼,果不其然,又换来小姑娘一个大大的白眼。

    朱湘儿手上发出的亮光吸引了杨凌的注意,他看到朱湘儿白皙的小手正不耐烦地敲击着膝盖,蜀地高贵的少女喜欢在额上贴花菱,她却在皓腕上贴了一枚雕工精细的纯金花菱,那纯金花菱随着她掌背地起伏发出一道道灿烂的流光。

    客堂内没有阳光直射,所以那金光并不刺眼,柔亮的金光映着她白嫩的手掌,透明得微显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诱人。

    朱让槿注意到二人地暗暗交锋,忙转过身来偷偷瞪了湘儿一眼,然后笑道:“小妹听说大人麾下有一位女总兵,屡次战功,堪称女中豪杰,心中十分仰慕,所以就跟着来了。这位大人既负责大人行止安全,不妨与你我同游成都,小妹很想交下这位朋友。”

    杨凌心中一转念,伍文定现在成都作官,宋小爱早晚也是要嫁过来的,攀上蜀王府这个朋友,对她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杨凌忙含笑应道:“好,二位请稍坐,在下去去便来。”

    杨凌匆匆返回后宅,叫伍汉超、大棒槌等人召了一队亲兵换作百姓衣服。明暗相随,一同游成都府。杨凌可没忘了还有一个神出鬼没地刺客下落不明,虽说离开成都一个多月,按理说没有刺客会在一个地方静心等候这么久的道理,可是不明白对方的目地,就难以确定对方的行为。杨凌还是穿上了软甲,佩好了袖箭,这才出来。

    宋小爱为了方便出行,也换了身汉家女子衣衫,她挑的也是翠绿色,这一打扮起来,姿色更增三分俏艳,身材比例匀称柔美已极。贵家千金小姐大多是娇柔地美貌,朱湘儿相对却多了些豪爽气,可是宋小爱往这一站。虽说五官不如她精致,但是飒爽英姿和明眸皓齿两相辉映,七分美貌加上三分英气,登时连朱湘儿都看傻了眼,连连赞她美貌。倒惹得宋小爱不好意思起来。

    一行人只是兴之所至,没有固定目标,因为有女眷,几人干脆都乘了轿,文殊院、武侯祠、杜甫草堂、望江楼。全无目的的想起那儿便打起轿子去哪里游逛一番,每到一处先使侍卫们散布进去,小心地将他们和游人隔开一段距离。这些人也不惊动民间百姓。自由自在,果然其乐无穷。

    众官员来探访蜀王时,提起剿匪经过,多次提到宋小爱智取凌霄城,小郡主在帷后听到了十分好奇,于是便向手下的侍女亲兵们打听,那些人道听途说,消息更加夸张不实,便将走形十倍的宋小爱的战绩说给她听了。令得这位小郡主仰慕不已,这才随着二哥赶来钦差府,想见见心中的大英雄。

    两人都是直爽性子,没有平素大家闺秀忸忸怩怩的性子,半个成都城游下来,已经成了闺中腻友。她不断询问宋小爱江南抗倭、叙州剿匪的事迹,宋小爱讲地虽不如侍卫们说地玄乎,却更加生动,弄得小郡主跟个小跟屁虫儿似的,跟着她形影不离,简直把宋小爱当成了神明一般。

    她心中的神是宋小爱,宋小爱心中的神却是杨凌。跟着杨凌打仗,没有任何困难难得倒,层出不穷的妙计,奇想天开地诡谋,让宋小爱崇拜不已,每说一个战例,她都不厌其烦地对杨凌赞扬不已,就连站在武侯祠里,都敢大言不惭地盛赞杨凌。

    这一来朱湘儿可是大大的不服气了,详细地询问了杨凌的,丰功伟绩,朱湘儿嘟着小嘴儿走了一阵,终于忍耐不住了,跑去拉了拉杨凌的衣袖。

    此时众人已经到了昭觉寺,昭觉寺位于北门外青龙场,素有川西“第一丛林”之称。自贞观年间建寺以来,高僧辈出,但是这里名气显然比不上武侯祠、青羊宫等地,加上十月份正是农忙商忙时节,寺内香客不多。

    这一路游逛没有丝毫意外,杨凌的戒心已经大去,这般事先毫无目地的游逛,纵然真有刺客尾随,也难以摸清他们的行踪,做好行刺地准备。心情放松之下,杨凌和朱让槿便也聊的更加痛快。

    他刚刚走到廊柱下,感觉有人扯他袖子,回头见是那小郡主,便笑问道:“什么事?”

    朱湘儿眼珠一转,问道:“在江南扫荡独龙岛、偷袭双屿岛,真是你的神机妙算吗?”

    杨凌笑笑道:“那是在下的一位谋士筹划的策略,我当然也参与其中,不过……”

    朱湘儿打断他的话又问道:“还有满刺加呢?先以火船计,再用群狼战、水雷战,同时另出奇兵先取满刺加呢?”

    朱让槿见对杨凌一向成见颇深的小妹津津有味地向他询问战事,还以为小妹的崇拜目标又转移了,他倒巴不得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所以有意向前闪开了些,宋小爱也抓紧机会,和伍汉超耳语了几句。

    杨凌笑嘻嘻地道:“哦,这个嘛,火船计是我手下地一员战将提出的主意,以此为基础,我和水师众将一同研究,决定分成三步……”

    朱湘儿一撇嘴,得意洋洋地道:“哼哼,原来如此,感情都是旁人想的主意,被你杨大将军据为已有,我还真当你有什么了不起呢。”

    杨凌眨眨眼,笑道:“他们的本事,当然就是我的本事。”

    他向院落内寥寥无几的游客和庙门外的小贩一指道:“用人呢,不一定要个个都是千里马;当官呢,也不一定要你自已什么都明白。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就看你会不会用。

    你看,那人擅长糊灯笼,那人擅长作檀香,我知道他们擅长什么,不叫作檀香的人去糊灯笼,不叫糊灯笼的人去做香,而是让他们各尽其能,那就是我的本事。”

    他拢起袖子,笑眯眯地道:“如果我再给会做檀香的人盖座庙,备个香炉,给会做灯笼的人在屋檐底下备几个钩子,那就叫伯乐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也就是最最称职的官儿了,懂么?”

    朱湘儿不懂,她眼珠转了转,秀气的远山眉微微蹙了起来:“你在和我打机锋?那么依你之见,你看我如何人尽其才?”

    “你?”杨凌对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地道:“郡主你么……适合捧茶研磨、焚香打扇……”

    “呃?你……你说我适合当小丫环?”朱湘儿忽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

    杨凌一本正经地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样好……不浪费……”

    “哈哈,这样的小美人儿要用来烧锅暖脚蓐被窝儿,那才是人尽其才……”,庙门里有个青袍书生好象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口说笑,二人闻声望去时,那秀才正用扇子掩着笑窃笑转头。

    朱湘儿勃然大怒,涨红了脸蛋怒道:“混帐,你说甚么?”说着一步便跨进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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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本想再写一段,然后章节名就可以叫《请吻我的脚》了,听着特有温瑞安的味道、多牛呀、可是太困了,眼皮不争气了、就先码到这儿吧。可怜啊,晚上坐那儿码字,一堆蚊子萦绕在我的周围,腿上叮的包就不提了,双腿早已密密麻麻。昨天有只漂亮的母蚊子听说我这章想写《请吻我的脚》,急急忙忙赶来客串,在俺脚趾头上吻了一口,俺立即热烈响应,把脚趾头挠破了,现在走路一瘸一瘸的,磨的好难受,请大家拼命投票鼓励一下重伤不下火线的关关吧,啊~~啊~~啊~~~!
卷八 蜀中劫 308 以脚还脚
    那人虽然油嘴滑舌,可是见到漂亮姑娘出言调笑占点口头便宜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恶,杨凌怕这位脾气暴躁的小郡主出手伤了人,一见她闯进庙去立即跟了进去,劝道:“郡……小姐息怒,何必与这……”

    他刚说到这儿,那秀才已弃了扇子,身形翩然一转,绕到两人中间,双手陡出,左手扣住杨凌、右手拿住了朱湘儿。

    他虽然只是扣着二人的脉门,可是双手竟似力大无穷,略一用力便让人浑身酸软使不得力,朱湘儿疼得忍不住呻吟出声,惊怒道:“你好大胆!”

    那人不理,径在杨凌耳边笑吟吟地道:“在下久仰杨大人威名,可惜三番两次阴差阳错,直至今日你我才初次见面,实在荣幸之至!”

    杨凌心中一凉:“坏了,这是冲我来的,这又是哪一路的冤家,难道蜀中之劫就应在此人身上?”

    伍汉超正站在廊下和宋小爱说着话儿,他见大人停下和郡主攀谈,便也停下了脚步,但是他不便站的太近,便立在两根柱子的距离之外,以他的身手如有意外瞬息可至,也足以保得大人安全了,况且来这昭觉寺本是临时起意,谅也没人会预作埋伏。

    庙中有人取笑,随即郡主大怒,转身便进了殿去,伍汉超也看到了,心中虽未觉地有什么打紧。仍然赶紧丢下宋小爱拔步追了过来,可是当他赶到门口异变已生,杨凌二人已双双落入敌手。

    伍汉超又惊又怒,攸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道:“恶贼大胆,快快放开大人。”

    那秀才头也不回。抬起腿来左右一踢,两扇大门“砰砰”两声便关上了,秀才朗声大笑道:“要活大人便乖乖候在外面,谁敢闯入,只有五条人命罢了。”

    “五条人命?原来殿中还有他的同党!”

    伍汉超顿时止步,不敢踢门再进,两旁的侍卫都疾冲过来亮出了兵刃,进香的信徒香客鲜见这样明火执仗的场面,顿时惊叫着一轰而散。

    庙中顿时大乱,百姓“呼爹喊娘”,僧侣“长老方丈”,一见这般混乱,便有侍卫人亮出内厂腰牌,声色俱厉地大喝:“官差办案,闲人回避!全都出去!”

    朱让槿冲到门前。俊脸失色,惊慌地道:“小妹!伍大人,出了什么事?”

    伍汉超盯着门口说道:“有歹徒掳了大人和郡主为人质,歹徒有三人,不可闯入。来呀,把这里团团围住!”

    象这样在地方比较有名的大寺庙平时都有两名衙差驻守,维持一方治安。两人听了些许消息,还当是流氓斗殴。二人耀武扬威地闯进院来,领头一个眼皮也不抬地嚷道:“官差?官差在此~!是哪个衙门地兄弟拿人办案呀?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呐?”

    “滚出去!”回答他的只是一声断喝。衙差大怒,他三角眼刚刚一翻,一块牌子已递到了鼻子底下,这衙差只瞧了一眼,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即“闲人回避”了。

    这座殿是个偏殿,供着的是抱琵琶、举雨伞的魔氏兄弟。小殿不大,也没有香火,三面是墙,只有冲门的一面有两扇窗子,平素也是紧闭着的。

    那秀才亮出刀来逼住二人,然后将两人在相邻的两根殿柱上绑了起来。他方才扣住杨凌脉门,便察觉他小臂上有东西,这时一搜,果然搜出两管袖箭,他是识货的人,觉出杨凌的腰带有异,按住绊扣一抽,一柄明晃晃的软剑飒然出现。

    “啧啧啧,大人前呼后拥、扈从如云,还要自已带这些防身利器么?呵呵呵,在我这样身手地人面前,有个屁用!”,他讪笑着将袖箭和软剑丢到偏殿另一边,根本不屑留用。

    外头伍汉超高声喝道:“里边是什么人?报出身份来,知道你们绑架的是什么人吗?赶快弃械投降,切勿自误。”

    那秀才哈哈笑道:“兄弟们听着,有敢闯入者,立即宰了这对狗男女!”

    朱湘儿一听“狗男女”,立即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凌却四下乱看:“哪有人呐,就这位仁兄一个人儿……敢情他在……虚张声势!”

    杨凌恍然大悟,只是那人动作实在比他更快,杨凌的嘴刚张开,一柄雪亮的狭长刀刃已经递进嘴里,那人瞥着他只是冷冷一笑,杨凌便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秀才满意地一笑,将刀锋上的口水在杨凌身上擦了擦,然后从他身上刷地割下一块衣襟,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又依样堵住了朱湘儿地嘴,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儿,再也出不了动静了。

    这时外边经过一番讨论,似乎已经有了统一的意见,朱让槿很和气地道:“里边的兄弟,你们抓的是钦差大臣杨凌杨大人和郡主殿下,劫掠绑票已是死罪,绑架这两个人是何等大罪,在下不说你们也明白。还请你们报上来意,只要能办到地,我们一定答应,只请三位兄台不要伤害他们,否则你们绝对出不了这座庙!”

    “哈哈,这个我们明白,过分的要求也不会提的,世子被捉时,你们不是也没答应阿大王地条件么?”

    朱让槿失声道:“你们是……都掌蛮余……余部?”他想说余孽,又恐得罪了这帮人,临时改口成了余部,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伍汉超等人也脸色大变。如果里边地人是逃亡在外的都掌蛮族反叛余孽。既然处心积虑赶来绑架了杨凌和郡主,怎么可能再放了他们,今日怕是难了之局了。

    “巴山三怪听说过吧?就是我们三兄弟了,九丝城破了,我们兄弟无处容身了,盘算着到这佛门清净地来避避风头。回头做上一票,然后就远走他乡。可巧着钦差和郡主送上门来,嘿嘿,这盘缠路费就只好麻烦你们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过这么三号人物,不过他们既然是投靠阿大王的流贼山寇,哪会和阿大王讲什么恩义,这些江洋大盗悍不畏死,但是图的不过是金珠玉宝,未必真敢杀官,被人大索天下的,众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要钱?那就好办了,朱让槿松了口气,一迭声地道:“这个好办,你们要多少只管开口。只是不要伤了人。”

    “我们江湖中人一喏千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地水。不过内厂番卫地功夫可不得了,你们守在外边,我们兄弟心惊胆战,这手腕子要是一哆嗦。误伤了钦差大人或者这位郡主,那罪过可大了。”

    “你们所有的人全都退出这座禅院去,还有香客、和尚。庙里要是还留下一个人,我们就先宰了一个。你们听着,我们要四匹快马,一千两黄金,珠宝首饰可不要。”

    听他不要不易脱手的珠宝首饰,众人更信了几分,在他一连串喝令下,朱让槿、伍汉超无奈,只得率众退出这座禅院。

    禅院分成三进。杨凌他们关在第二进院落,官兵们全部退到禅院外边,对里边的情形就更无法掌握了。

    秀才从门缝里见人都退出院去了,这才笑吟吟地回到杨凌身边。杨凌见这人五官俊朗,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目光阴冷尖锐,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浮滑奸诈。

    他踱到二人身旁,笑吟吟地转悠一阵,忽地一掌劈晕了朱湘儿,然后拉下了杨凌口中的碎布,笑道:“想和杨大人见面,还真的颇费周章呢,开心就好整理在下跟着你去了叙州,又跟回成都,一个多月,竟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本来正想知难而退,想不到你杨大人却微服私游来了,呵呵呵,天意呀天意。”

    杨凌盯着他,疑惑地道:“你就是望竹溪现身的人?跟了我这么久,也真难为了你有这份耐心。你不是投靠都掌蛮地山贼流寇,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人笑容一敛,忽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卑职大同拒虏门副千户李毅,拜见钦差杨大人。”

    “啊!”杨凌双目睁的老大:“你……你是弥勒教的人?”

    李大义晒然一笑,说道:“当然,剿捕弥勒邪教中人李毅地命令,不是大人亲自签署的么?”

    他一步步逼近杨凌,两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到了起,这才冷冷地一字字道:“我不但是弥勒教中人,而且就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弥勒教二少主李大义!大人,您没有想到吧?呵呵呵~~。”

    杨凌真的呆住了:“东厂还满天下地缉捕弥勒教钦犯,哪知道堂堂的弥勒教二少主也早早的就潜入了军中,还做了将领。朝廷就是狠下心来,给军队来一次伤筋动骨地大清洗,也未必就能把他列为怀疑对象,难怪弥勒教高层人物一个都抓不到。”

    “弥勒教主李福达……不会也潜入官府藏身了吧?”这个念头突地跃上心头,杨凌不由骇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定定神,才冷声道:“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在京城鼓惑霸州绿林对我动手,在大同又勾结鞑子,如今是黔驴技穷了么?竟派了你这位堂堂的二少主赤搏上阵。”

    “啪!”李大义给了他一记耳光,颊上顿时一片红肿,李大义恼羞成怒地道:“你还不是一样,阴魂不散,到处坏我们的大事?否则……”

    “否则正德现在已经死了,宁王已经即位,我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教地大业指日可期了。”,李大义想到这里,愈发恼恨,又是一掌掴下去,杨凌两颊都红肿了起来。

    “否则又怎么样?”杨凌被打出了火,不屑地冷笑道:“你追着我大半年。这份隐忍的功夫倒实在令人佩服。不过……”

    杨凌左右看看,冷笑道:“用了这么长时间,你抓住的机会仍然不怎么样,本官虽然落在你的手中,可是你现在也等于落在本官的人手中,你怎么逃出去?是呼风唤雨还是撒豆成兵?”

    李大义眼中闪着得意诡谲的光芒,盯着他慢悠悠地道:“红娘子能从京师数十万御林军中从容来去,我李大义在你百余侍卫环伺之下,又有何处去不得?”

    杨凌地脸色攸地变了。

    李大义得意地道:“红娘子有你杨大人在手,便是通行无忌免死赦罪的金牌。我也有!红娘子有漫天飞雪相助,令你十万大军茫然不知所踪;我有巴山蜀水、深山密林相助,比她的漫天大雪还要有效,就算你在山外陈兵百万,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他神色一狞。冷笑道:“杨大人,我要杀了你,可是你和你的人,还得尽心竭力地保护我离开,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我告诉那群废物我是为了求财。这个希望就算是天上的馅饼儿,他们也只能乖乖地相信它是真的。等我到了密林边上,一刀斩了你的头!……”

    两人的目光霍地相碰。李大义的目光充满了狡诈、恶毒,杨凌的目光却是迷惑,茫然,但是却看不到一丝畏惧、哀求和痛苦。

    李大义没有达到折磨他地目的,不禁意外地道:“你甘心么?本来,就算你活不了,至少你也能让你的人杀了我,现在你却得成为我的护身符,你没有机会向他们说出我的阴谋。你不恨?你甘心?”

    杨凌静静地望着他,缓缓道:“为什么要造反?”

    “嗯?什么?”

    “我说,你为了什么原因造反?”

    “……”,李大义地目光也变得迷茫起来为了什么原因造反?从他记事起,叔爷和爹就在陕西传教,广收教徒,吸纳财富,为造反作准备,从那时起他就天天练武,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为了造反,可是……为了什么造反?

    “如果你们是无法生存的难民揭竿而起,如果你们是饱受官府欺压有冤难伸,我都能理解,可是弥勒教百余年来处心积虑,把许多有家有业的良民都用妖言迷惑入教,牺牲了无数的性命,到底为了什么造反?

    你地家族,如果在商在绅,早就可以富甲一方,如今做官入仕,活的也是有声有色,可是你们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引诱良民百姓入教,驱使真正活不下去地百姓,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你们是为了什么?”

    “朝廷腐败、百姓穷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要反!”李大义气急败坏地道。

    “为什么要杀我?”杨凌毫不激动,仍然静静地问道:“你说的事情,朝廷正在解决,我正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去解决,我们不是有志一同么?为什么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我?

    换一个朝廷,换上你们来做刀俎,是不是就没有鱼肉了?李大义,百余年来,无论国家贫富与强弱,弥勒教始终没有放弃过造反的念头,你们真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仁、为了大义么?”

    “闭嘴!”李大义凶狠地吼了一声,狼狈地举起手,却没有掴下去。

    “不要问我什么为什么,哈哈,你杨大人难道还想扮神仙,点化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李大义一张脸扭曲起来:“好厉害的一张嘴,你不加入圣教做布道大法师,还真是可惜了。红娘子那个蠢货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蛊惑,才放过你的吧?哈哈,结果如何?霸州绿林被扫荡一空,官兵入山大肆屠戳。听说洗手归隐地崔老头儿都中了官兵一箭,现在死活不知了,这就是官府地仁道吗?”

    杨凌听了大吃一惊,那个既想又不敢想的红衣少妇忽然跃上心头:“霸州绿林被扫荡一空了,她……她现在怎么样?”

    红娘子掳走杨凌后,正德大怒。就已派兵扫荡霸州了,当时也曾连拔数寨,这事杨凌知道,也知道官兵在皇帝震怒之下,打击力度远远大于以往清剿山贼的时候,可是他实在想不到连深山中的崔家老寨也被连根拔了。

    如果连崔莺儿的老爹也中了箭,那战况该是何等惨烈?她……她怎么样了?以她如火般暴烈地个性,如果老爹有个好歹,那她以后能放过我吗?不过……好象也没有以后了。

    李大义已经恢复了常态,得意地笑道:“你的人防范的实在严密。我曾经扮作士卒,可惜却无法接近你的中军大帐一步,在你的钦差行辕,我更是无法接触到你,本想就此罢手的。想不到你却接连赴宴,频频外出了。

    在下跟了你整整两天,都找不到机会下手,今天你们微服出游,我看你们东游西逛。后来奔了北效,这里只有这处昭觉寺是个好去处,所以我便先行一步。赶来恭候大驾了。哈哈哈……”

    “我李大义作事,没有把握决不出手,现在外边官兵重重,看着凶险,可是就算在下现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你的人也决不敢动我一根汗毛,是不是呀杨大人?”

    杨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最想救他的人是他的亲兵卫队、最恨不得把李大义千刀万剐地也是他的亲兵卫队,可是如果这时蜀王派了军队来。想强行闯入抓人,恐怕他的亲兵就要倒戈相向,死守禅院绝不许一兵一卒进入了。

    而且蜀王方面根本不用考虑,他们决不会为了这样的小小要求把他这位钦差大臣陷于死地,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女儿呢,杨凌连额头也渗出汗来,死还要被人家当成逃生地工具,那真是死不瞑目呀,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外边有人扬声喊道:“庙里的兄弟听着,金银马匹我们都准备好了,我们要先知道大人和郡主死活……”

    杨凌一听是伍汉超的声音,急忙喊道:“汉超……”,这一声出口,李大义已将那团布又塞回他的口中,然后冷冷一笑,大摇大摆地打开殿门走出去,喝道:“看好他们,刀架在脖子上,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动手。我去瞧瞧官兵有没有诓人。”

    李大义行事,该谨慎处细惊弓之鸟,必再三权衡,容不得半点纰漏。该放开处,又大开大合,直取敌之必守,绝无半点犹豫。三兄弟之中,他最有乃父之父,这也是李福达特别青睐,属意他来接任教主之位的原因。

    他担心官兵在庙门外或马匹、道路上使计坑他,所以一定要出去查个明白。李大义狡诈如狐,摸透了官兵地心理,他虽无人手可用,而且伍汉超还站在外边,可他偏就那么大模大样地走过去,身后的殿门也只是虚掩了一下。

    “空城计”使到了这种程度,就是诸葛亮站在这儿,也绝对不敢断言殿上没有李大义的同党,伍汉超又怎敢妄动?

    李大义走到伍汉超面前,嘿嘿一笑道:“兄台,我两位兄弟地身手可不如我利落,站在这儿别吓着他们,走吧。”

    两人是头一次正面相遇,但是在那一刹那,不知怎么,两人都感觉出这人就是在望竹溪和自已交过手的人,二人的目光都象是碰到了猎物的野兽,脸上的神情也凌厉了起来。

    二人的目光交锋片刻,伍汉超终于败了,跃跃欲试的手指从剑柄上缓缓垂落下来。李大义傲然一笑,从他身边毫无防范地擦肩而过。伍汉超望了那虚掩的房门一眼,轻叹一声,随在了他的身后。

    检查马匹地驮的金叶子,检查马匹、马鞍有无被人动了手脚,朱让槿等人则反复追问如何释放人质。双方开始讨价还价起来。四下里则是清出寺院地和尚们在双掌合什地颂经:“嗡嗡嗡……”,这么长的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试图靠近那处禅院。

    ******

    杨凌的嘴一被捂上,就急不可耐地挣扎起来,可是凭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结实的绳索,李大义的计划相当冒险。简直处处漏洞,官府方面随时可以置他与死地,他唯一能自保地倚仗就是人质,而恰恰这人质却是官府方面最大的软肋,所以这个最冒险的计划就成了最完美的、一定可以实现的计划。

    可以预见,有自已在李大义手中,外面的官兵只能任由李大义摆布,希望虽然渺茫,但是他们必须得抓住这唯一的希望,没有人敢冒着他被杀死的危险强行出手。

    官府要的是活杨凌。而不是逼死他,仅仅抓住一个绑匪,即便那绑匪是弥勒邪教的二少主,这笔买卖也没有人会去做。所以,这一次没有人能救他了。哪怕外边有千军万马,哪怕把少林武当地所有高手全都调来,没有人敢出手。只有靠他自已,可他靠什么救自已?

    他的两鬓淌着汗,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除了抱着幼娘九城奔走求医的那一次,他的心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就象放在沸油里煎着。

    他不甘心。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怎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他地妻子还不到二十岁,要为他守一辈子寡、他的儿子和女儿,他还一眼都没有看过……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鼻息粗重的象牛一样,绳索勒进了肉里,可他一点也觉不出疼痛,经过这番扭动挣扎,绳扣更紧了,但是也扯松了一些。身子只能绕着红柱缓缓挪动,但是绝对没有挣脱的可能。

    杨凌忽然眼神一亮,身子贴着柱子一寸寸向地面滑去,他坐在地上,双脚交替着想脱去靴子,可那种高腰儿官靴用脚跟竟然踢不下去,忙活了半晌,杨凌只能绝望地闷呼了一声,两行清泪顺颊流下……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忽然瞧见朱湘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用不屑而厌恶的神情看着他。杨凌现在地模样也着实狼狈,两颊红肿,满脸是泪,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杨凌是贪生怕死。

    杨凌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闪去眼中泪水,焦灼地向朱湘儿使着眼色。

    朱湘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象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看看自已,又瞧瞧地面,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让自已坐下。朱湘儿先是赌气地别过头去,可是想了想:难不成这个怕死的家伙有什么办法自救不成?宋姐姐把他夸地那么厉害……

    她回过头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终于也扭动起身子来。李大义绑她的力道比之杨凌轻了不少,加上少女身子纤细,扭动一番后也贴着柱子缓缓坐到了地上。

    两人对面而坐,杨凌抬起脚来比比划划,又向她不断地挤眉弄眼,朱湘儿时而摇头时而点头,还是弄不明白杨凌的意思,倒把杨凌累出一身大汗。

    杨凌放下脚,开始憋足了劲儿,脸色红的跟下蛋公鸡似的,过了半天,“噗”地一声,竟被他吐出了口里塞着的布团。

    朱湘儿大喜,连忙向他使眼色,叫他喊人。现在外边什么情形两人根本不知道,杨凌怎敢乱喊,如果李大义先冲进来这唯一的机会岂不也没了?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压低声音急急地道:“情况不明,不能喊。我刚才想把靴子脱下来,可是我踹不下来,你一定要帮我,我们能不能活命,全在此一举了,快,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抓紧时间。”

    “嗯?”朱湘儿一双杏眼画起了两个问号。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凌。

    杨凌会意地举起了一只大脚丫子,一下子凑到了朱湘儿红菱般鲜嫩欲滴地樱唇前,急吼吼地说道:“快用力把塞口布吐掉,然后你用嘴咬靴尖,我另一只脚踩靴跟,一定要把靴子脱下来。”

    薄薄嫩嫩、粉粉红红的一双樱唇。唇瓣莹润姣美,看来有如敷粉一般,细嫩巧致,使人生出无限遐思。这样诱人地樱唇,却把一只官靴矗在前边,又岂止是大煞风景,简直是罪大恶极。

    朱湘儿的一双杏眼瞪的老大,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瞪了他片刻,然后一对远山眉攸地变成了华山“一线天”,小脸蛋一扭。毅然、决然、凛然地转过了头去。

    “快,快呀!哎呀我地姑奶奶,我的靴筒里佩了火枪,迟了就没用了!”

    杨凌气急败坏地用脚跟砸了砸地,然后说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那人是江湖上第一大淫贼。专门劫掳美貌少女,开心就好整理他住的地方在深山里的一个山洞里,被他掳去的官家小姐、大户千金都被他象狗一样养着,他还把最漂亮最可爱的少女砍去四肢,做成人彘来玩弄。好可怜,要被人喂,连方便都得让人象小孩子一样的照顾才行。要不然就一身的屎尿……”

    “哇!昔年看过的暗黑系H小说想不到还能用来救命,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杨凌眼见谎言奏效,不禁心中暗喜。

    朱湘儿这样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听说过如此残无人道、灭绝人性地事情,她的小脸吓的雪白雪白的,自已的下场也是这样么?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人间惨狱?!

    杨凌趁机又举起了脚,急道:“事急从权,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回头漱漱口就行了,你想想,砍去你地手、你的脚……还要剜去你的眼珠子……”

    朱湘儿打了个冷战,终于屈服了,布团已经濡透了,她牙齿咬实了,好不容易才吐出来,也顾不得干呕,就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用银牙咬住了杨凌的靴尖,使劲儿向后扯着。

    杨凌赶忙也使劲蹬着靴跟,“咚”地一声,朱湘儿地后脑勺磕在柱子上,顿时痛的满眼泪花,靴子总算脱掉了。

    “另一只,快!”杨凌可顾不上怜香惜玉,另一只靴子又送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朱湘儿一对乳鸽般地细小酥胸频频起伏,正呸呸地吐着口水,见他把脚递来,只好眼泪汪汪地看他一眼,认命地再次咬住靴尖……“咚”,又是一声响……

    一双靴子全脱下来了,杨凌又试着想把袜子脱下来,这一来可傻了眼,那时的布袜没有松紧弹性,都是在小腿处用布带系紧的。

    杨凌那日受宋小爱启发,忙活了半宿,想找个放置火枪的安全地带,最后终于想起后世的警察有把枪插在小腿上的,这个位置倒保险,而且不易被人发现。

    在杨凌想来,自已身边有这么多侍卫,就算突然有刺客袭击,侍卫来不及反应,两管袖箭也足以争取足够多的时间,火枪根本不是为了仓促应敌的,而是一旦落单逃走,有人追杀时再取出使用的,所以就放在这个位置。

    他怕火枪与靴子直接磨擦会刮开保险,意外走火,所以把火枪系在了布袜里,现在不除去袜带,如何用脚趾扳动扳机?杨凌用另一只脚试着去解袜带,但是包在布袜里地脚趾头根本使不上力。

    杨凌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朱湘儿,可怜的小郡主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樱桃小口再次张开,可是袜带系着,硬扯是扯不开的,杨凌试着想把腿尽量前送,把小腿送到朱湘儿嘴边,可是略松的绳索都陷到了肉里,腿也伸不到足够的位置。

    李大义随时可能回来,杨凌的心急得象是刚刚狂奔不止,他急不可耐地道:“快,把脚伸出来,我帮你脱靴子,用两只脚把我的袜扣夹开!”

    朱湘儿听了眼睛一亮。心里忽然舒服多了,心里一下子不那么觉着丢人了,也不那么难过了。她地身子短,费力地向前挤了挤身子,一只小蛮靴却怎么也递不到杨凌的嘴边。

    小郡主的小腿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白绸紧裹的大腿在裙下也若隐若现,益发出挑,结实腻润,臀股曲线滑润修长,彼时女子十五出嫁为人妇,小姑娘还差着年余,倒也有些说不出的诱媚了。

    朱湘儿竭力往前递着小蛮靴,其实心中的急切与其说是为了逃命,还不如说是为了扳回一局,让杨凌也啃啃自已地脚丫子。否则这件事纵无人知道,这口气也实在咽不下去。

    杨凌自然比她还急,他竭力抻着脖子,终于于在两人同时向前一挣时能够勉强够着她的靴尖,杨凌毫不犹豫。就象一只大蟾蜍似的,捕捉住这唯一的战机,用足了力气张开大口使劲咬了下去……

    “呀呀!疼……”,朱湘儿可怜巴巴、泪眼汪汪地道……

    ******

    李大义慢悠悠地踱回禅院,脸上挂着平静自信的笑容。脚下没有一点急促慌乱。

    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他越沉得住气。外边的官兵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吃定你们了!”李大义得意地四下一扫,冷笑着盘算:小丫头不能杀,郡主是活的,必然使官兵更相信我的承喏,对我也就不敢追的太紧。一会打晕了杨凌,把他带出禅院,再叫官兵进去救郡主。

    那时他们发现是我一个人在玩“空城记”也晚了,禅院往北便是丛林,驰出里许我就杀了杨凌遁入密林。任他们能人再多,在林中想抓我这样的高手,也是难如登天,嘿嘿……

    “你们都候在院外,未得允许谁也不许进来,你们守喏,我们自会守喏放人”,李大义停住脚步,对禅门外焦灼难耐地侍卫们傲然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禅院。

    殿门打开了,李大义一闪身拐了进来,他瞧见杨凌和小郡主都坐在地上也不禁吓了一跳,可随即便发觉二人仍缚在柱子上,李大义不由哈哈一笑,放松了身子边走边道:“何必白费力气,你们……”

    “呃?”李大义忽地发现二人的塞口布都已吐了出来,这也罢了,在这偏殿里大声喊禅院外也未必听得到,可是……可是他们把靴子也脱了干吗?

    李大义愕然抬头,向杨凌看去,正迎上杨凌杀气咻咻的一双眸子。随后,一只大脚举了起来,挡住了杨凌的双眸……

    “砰!”李大义一个栽愣,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弹,他怒吼着刚要猛扑上来,只见杨凌又换了另一只脚冲着他,李大义想也不想,立即忍痛使了个“细胸巧翻云”,凌空倒纵出去,半空中竟然顺手把房门也带上了。

    屋里杨凌一条腿僵硬在空中,哆嗦着都快抽筋了,豆粒大的冷汗顺着他地脸颊淌下来:你使“空城计”,我也使“空城计”,幸好这一脚诓住了他,否则……

    朱湘儿瞪大了眼,颤声道:“打……打打……打中了么?”

    杨凌不答,目光紧张地在门口和两扇窗之间来回逡巡不已,生怕李大义突然破窗而入。

    李大义站在门侧,咬牙忍住胸口巨痛,他伸手一摸,鲜血殷殷,已经中弹了。

    好可怕的火器,在军中时他也见过火铳,操作繁琐,而且要以火捻引燃,每放一枪都够自已的刀杀十个人了,他的火铳怎么……莫非这是厂卫秘制的利器?

    枪声也引起了庙外官兵地紧张,李大义听到嘈杂声响。连忙疾扑出去,十几丈地距离一掠而至,到了小院门口恰看见官兵在伍汉超等人的带领下冲进禅院大门,李大义立即转身背向他们,一手按住胸口,挺直了身子。不慌不忙地道:“不用慌,我们还没出去呢,是不会擅杀人质地。”

    “巴山三怪,里边是怎么会事?为什么放枪?”伍汉超厉声道。

    “呵呵呵,你问我?该问你们杨大人才是,我们准备解开他,想不到他身上竟配了短火铳……”,血丝从嘴角渗了出来,李大义停了停,将一口血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语声稍哑地道:“险些伤了我的兄弟,你们退出去,我本想先放了小郡主,请杨大人护送我们一程,可这人……太不安生。我们还是把他再绑回去,请小郡主保我们一段路程吧。”

    杨凌的亲卫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换成蜀王府的人开始紧张了。

    大人有枝火枪,而且还是阿德妮特意改造后送给他防身地,这事伍汉超知之甚详。李大义说的滴水不漏,毫无疑点。站在这儿遥看二进院落里,又看不到那幢侧殿的情形。伍汉超只好挥挥手,带着人一步步退了出去。

    李大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他们全部消失在门口,这才慢慢走下门槛,刚刚拐出禅院大门的视线范围,身子立刻一个踉跄,险险跌在地上。

    “那狗官手里还有枪,不能回去了!”李大义恨恨地走开两步。扯开袍子,解下腰带紧紧缚在胸前,胸前的血迹虽因袍子颜色而显得不太明显,可是……

    朱让槿等人正紧张地候在门前,李大义腰插钢刀,双手抱在胸前,忽然神态轻松地出现在门口,他扫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缓步走到马前。

    伍汉超踏上一步,剑尖一指道:“巴山三怪,你做什么?”

    “紧张什么?”李大义嗤笑一声,双手抱臂,对他指向自已地剑尖丝毫不以为然,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背对着他整理着马鞍,又轻拍马颈。伍汉超被他的坦然弄迷糊了,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空空的院落。

    李大义从马驮上取下一个装满金叶子的包裹背在胸前,这才牵着马缰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边拍着马鞍,一边坦然自若地道:“我的兄弟马上就押人出来,先当场放了钦差大人,等我们驰过前边那片树林,如果没有官兵阻路,我们就把你们地郡主殿下也放了。”

    他回头向寺内高呼道:“老二、老三,把人带出来吧!”

    他这一喊,众人齐刷刷向内望去,李大义就趁这一刹那的功夫,双腿一弹跃上马鞍,一磕马腹,抖马如飞,向北边那片松林狂奔而去。

    这里已是城外,地处北郊,四下皆是青山绿林,北郊向北,更是远离成都,马驰如龙,弹指间已奔出十余丈。

    众人大吃一惊,他们扮作百姓,随钦差游山玩水来了,可不是行军打仗,就是长兵器都没有一件,更加提弓箭了。

    “贼子敢尔!”朱让槿手中早提了一把取自侍卫的钢刀,此时霍地抖手掷了出去,刀旋如光轮,带着殷殷雷声,疾旋向狂奔的李大义。一听那势不可阻的刀风,李大义马上放弃了格架,他猛地一带马缰,避过了这一刀。

    狂刀入林,一棵碗口粗地树木“喀喇喇”应声而倒,李大义身子刚刚挺起,一柄利剑已悄无声息地刺至,自他肩后透骨直破前胸。伍汉超掷剑出手,根本不看是否刺中,已象乳燕投林一般,足不点尘地向禅院内狂奔而去。

    “呃!”李大义闷哼一声,伏在马鞍上再不敢抬头,只是打马如飞,向前边狂奔、狂奔,脚下的地面飞快地掠过,眼前一阵阵发黑,李大义又狂抽马臀,闭紧了双眼,紧咬牙关,在心底里疯狂地呐喊:“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一定!一定要活着!”

    血,又顺着他的嘴边流了下来,李大义想强咽回去,喉中一逆,反而“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

    杨凌晃晃悠悠地走出偏殿,幸福地喘了口气:“大难过去了,大劫过去了,天下太平啦!”

    “呸,呸呸呸!”“端庄娴静、举止优雅、素有家教”的小郡主朱湘儿也穿好了靴子,随后走出了大殿,却不断地呸呸着。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他们,一时搞不懂两个人被绑作人质,何以歹徒会脱了他们的靴子,莫非世上还有打劫脚底板地怪盗不成?

    再世为人,杨凌才有心情仔细打量小郡主的靴子,一抬头接触到小姑娘那双饱含恨意,烈焰翻腾的眸子,杨凌立即转过身,好象也挺不好受地“呸!呸呸!”起来。

    “人家地靴子……可比俺的干净多啦”,杨凌一边呸,一边很惭愧地想。
卷八 蜀中劫 309 蜀道难行
    “杨大人,您没事吧?”

    “郡主殿下……”

    两个人被围在当中,只好挤出一副笑容,答对这些嘘寒问暖的人。

    寺里的方丈此时也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让两个小沙弥扶着,颤巍巍挤过来口宣佛号,老和尚年已九旬,慌得杨凌和小郡主连忙双手合什,还礼如仪。

    闹哄哄的好不容易逃出禅院,伍汉超惶恐地道:“大人,马上回府吧。”

    “慌什么?”杨凌两颊红肿,陪了半天的笑了,原本心头不多的一点火气反而旺了起来:“难道现在天上还能再掉下个刺客?难得今天高兴,唉!”

    他回头望望身后的庙宇,叹道:“身居高位者难道就得混到离群寡居、四大皆空才成么?我要是一出门就马上四大金刚护体,无论见个什么人赏个什么景儿都得隔道人墙,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伍汉超等人连忙跪倒,俯首道:“是卑职防卫不周,让大人受惊了,请大人责罚。”

    杨凌淡淡地道:“失了街亭,再斩马谡也不迟。”

    伍汉超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杨凌见他狼狈模样,心中一软,轻叹道:“起来吧,本官游兴所至,原也没给你安排的时间。唉!人人只见做官的面上光鲜。可是做到只能象那庙里地菩萨,高高在上,供人膜拜,也失去了许多做人的乐趣。”

    他神色一黯,随即眉尖一挑,厉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方才那贼人并非什么巴山三怪,而是弥勒邪教二少主李大义。弥勒教反心不死,一再与朝廷作对,马上给我通知吴杰,向东厂索要弥勒教的一切资料,从即刻起,内厂全力参与清剿弥勒教,一个都不要放过!”

    弥勒教高层很可能已打入朝廷内部,在军政衙门潜伏的消息干系太过重大,实在不宜当众说出。话到了嘴边儿杨凌又咽了回去,一甩袖子道:“大棒槌呢?”

    “回大人,大棒槌已经率人追下去了!”

    杨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方才他一枪射中李大义,又使“空城计”把他吓了出去。杨凌也是紧张万分。他把内厂正在研制的燧发枪图纸拿给阿德妮,经她改造出的这把枪操作虽然容易了些,可是仍只能放一发子弹,用另一只脚扣扳机还办得到,但是上弹却不可能。

    当时他只担心伍汉超等人听到枪声硬冲进来。李大义可就在门口,如果感觉走投无路返身进屋和他拼命,那他就必死无疑了。李大义虽使诓计逃了。这也是因为一众亲卫实是把他地性命看的高于一切,才不敢贸然行事,也不能太过苛刻,寒了他们的心。

    杨凌这边刚刚把气儿消了,那边朱湘儿却气急败坏地喊起来:“哎呀哎呀烦死了都,我说了没事!没事!没有事啦~~~!靴子?……我……想挣脱绳索,挣掉了呗!怎么了,不行呀?”

    杨凌一回头,只见朱湘儿双手插腰。杏眼圆睁地瞪着朱让槿和一众家人,他一望去,小姑娘的眼神跟飞刀似的丢了过来,吓得杨凌赶紧转回头来。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眺目望去,前边是骑马的武将,后边是坐轿的文官,轿后才是本该前边鸣锣开道的旗牌鼓号手,倒曳着旗子牌子,浩浩荡荡,络绎数里,杀奔昭觉寺而来。

    原来朱让槿派了亲信回王府取黄金,因为李大义限制了时间,当下不敢怠慢,匆匆和蜀王报告一番,便带了黄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蜀王一听大儿子刚刚被救,小女儿又被人掳走,还搭上个钦差杨大人,也不知道流年不利,这是撞了什么邪了,气得跳脚,立即下贴子令三司拿人。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知府衙门得了消息,立即点齐所部人马直奔昭觉寺而来,同时又分别通知下属各衙门有司人员。救钦差、救郡主,这样的美差哪个官儿甘落人后,大队人马便同时奔出城来。都指挥使司最偏远,比较靠近城边,因方便同驻在城外的军营往来,所以消息得到地最晚,但是将军骑马,后发先至,开心就好就好结果才闹了个文武官员同时到达。

    两人安然无恙,那便皆大欢喜,众官员顿时放下心来。官儿们把他们团团围住,有打听情况的有声讨邪教的有慰问事主的有夸奖二人沉着冷静斗劫匪的,乱烘烘地直到刘大棒槌率人奔了回来这才住口。

    李大义虽然受了伤,但是他的骑术高明,而且刘大棒槌等人上马追出去时,李大义已经跑出一箭之地,此人挑着小道跑到崎岖难行处就下马遁入了山林。等刘大棒槌等人追到,只看见一匹马儿悠闲地在那吃草。

    山谷中三面青山,林木藏盛,就这二三十骑想要搜山无异痴人说梦,刘大棒槌又惦记着还不知杨凌死活,咬牙切齿地指山大骂了几声,便纵马奔了回来。

    杨凌听了,对布政、按擦两位大人一拱手道:“这事儿得麻烦两位大人了,请二位立即通知有司衙门,征调各地官差、民壮,封锁各处路卡、码头,大小山隘,所有市镇乡村盘查陌生住客。”

    他沉吟了一下道:“劳师动众的,若是太久了,各处官府也吃不消,就以三天为期,三日之后,不管人抓没抓到,便把缉查的关卡全都撤了。”

    缉匪本是按察使份内之事。当下他一迭声应了。布政使安文涛却道:“大人,行刺钦差,本已罪大恶极,那人又是弥勒邪教首脑人物,我等当竭尽全力,布下天罗地网。如果仅以三日为期。那贼人潜伏不出,恐怕很难抓得到他。”

    杨凌道:“不必,三日足矣,三日之后,你便张榜公布:弥勒邪教教主之子李大义,行刺钦差大人,已然伏法受诛。”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按察使陆政最先恍然,赞道:“妙呀!大人这一招欲擒故纵甚妙,山野之中若藏个人。百万人也未必寻得到。这样一来那贼人必然松懈,我们明撤关卡,暗派巡检,说不定更容易抓到他。”

    布政使等人这才明白,不禁连连点头。倒是杨凌听地一呆。然后也跟着点起头来。陆政以为他大索三天,是为了随后松懈刺客地警惕,用明松暗紧的方法捕人。其实杨凌比他还损,根本就是用大索三天来逼杀人命。

    练武之人也不过是体魄比普通人强健而已,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火枪威力虽然有限,但是在那么近的距离击中人体,一样会造成极重地伤害。何况杨凌看的很清楚,李大义地确是左胸中弹了。

    心脏长歪了的传奇,不会那么巧印证在李大义的身上;铅弹本身就是有毒的,会使伤处肿胀腐烂的程度加倍,击中的又是要害;李大义一路逃命,就是在山上也未必敢在一处久留,创伤必定会更重;胸口里有颗子弹取不出来,抹点草泥就能活命?

    封锁大小路口三天,做出搜山姿态。让他时时担惊受怕,又无法求医就诊,这样疲于奔命,促使伤口不断恶化,他若能撑到第三天,就已是人间奇迹了,又何必竭尽人力到处去寻一具死尸?

    惊弓鸟因何而死,杀人者未必用刀。

    出了这档子事,再继续游览下去势必不可能了,朱让槿硬着头皮,做好了回去被蜀王严词痛责的准备。众官员来地仓惶,这回程可就摆起谱来,旗牌仪仗张罗了半天,大队人马还未离开昭觉寺门口。

    朱让槿和杨凌并肩站在禅院门口,向院内张望了一阵,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小妹忽然要漱什么口啊,害得大家在这里等。”

    朱让槿人可不傻,杨凌怕他悟出原由,彼此不免尴尬,他杨大人的脚不值钱,郡主的脚是随便碰地吗?他忙打岔道:“啊,让槿兄,令妹很受世子和让槿兄宠爱呀,看方才众官的模样,对郡主殿下也是恭谨异常,丝毫不弱于对待世子的礼仪呢。”

    朱让槿一听,果然不再思索这桩蹊跷事,他哈地一笑道:“大人不知道?小妹聪明伶俐,父王、王兄和我确是极为宠爱她的,不过成都的这些文武大员们对小妹恭谨礼仪不下于对待王兄,却是另有原因地。”

    他笑微微地道:“当今皇上登基时,父王遣使送贺仪进京,是小妹去的,小妹进京后甚得皇太后喜爱。而且……父王屡受朝廷恩勉,已是赏无可赏,新皇登基难免要再做褒奖,于是太后便传下旨来,要小妹进京长伴膝下,特旨晋位公主。今年底小妹就要进京了,这消息在成都早已传开,文武大员自然不敢不敬。”

    藩王无法再赏,就要荫及子孙,封个公主既显皇恩浩荡,又比加封世子之外的王子,破坏地方藩王势力格局,动摇江山根基稳妥,而且不过是皇宫里又多了一口吃闲饭的,皇家这算盘打的蛮精地。

    “小辣椒要进京当公主?这可糟了,女人常在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纠缠不清,偏偏就是抓不着重点。看她方才又羞又愤的眼神,恐怕不会很理智地领我救命地情儿。

    今天她给我脱了靴子,改天不会找机会送我双小鞋穿吧?”

    杨凌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他四下一撒摸,冲刘大棒槌喊道:“棒槌,去,给本官讨瓢水来,本官也要漱漱口”……

    ******

    金碧辉煌地蜀王府里一片忙碌。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宫城里不但来了成都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士绅名流,以及各族土司或者代表,就连承平、惠平、靖清三位郡王也携妻带女,举家赶来。

    从御河外直到红照壁前排满了车驾仪仗,官职低微些的只好停在龙吟虎啸亭外了。宫城里边,一间间华丽的殿宇亭阁内奴仆侍女们川流不息。这座占去成都五分之一的巨大王宫已是人满为患。

    小丫环老妈子们端着盆提着桶跑进跑出,掌印大太监、内务总管指手划脚,忙的满头是汗。各处宫殿间有轻衣儒袍地名士才子,有衣冠谨然的文武官员,还有各式服装地部落酋长,简直就象是万国会议。

    官员们私下议论的,大多是近日平剿都掌蛮叛乱、蜀王病体稍愈、昨日钦差遇刺这些新鲜事儿,当然,大家揣测议论最多的就是蜀王今日宴会办的如此隆重,是否有意禅位。

    银安殿内汇聚的可是真正站在巴蜀权力塔尖上的实权人物了,三位郡王、都、按、布三司大人,还有赶来赴宴的土司或能代表其身份的使者。今天蜀王朱宾翰穿上了金织盘龙赤王袍,看起来精神奕奕好似完全康复了一般。

    银安殿比不得金銮殿,下边设地有座。众人分汉夷两排入座,杨凌自然高居首位。对面一排都是土司官员,杨凌看到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也赫然在座,不禁向他们微笑颔首。

    蜀王坐在王座上,微笑道:“钦差大人代天巡狩。来到成都即马不停蹄赶去平定都掌蛮之乱,一举平定百年祸患,功莫大焉。孤王今日设宴。既是养病回宫后正式为杨大人洗尘,也是为他庆功呀,呵呵。”

    杨凌忙欠身道:“多谢王爷厚意,下官愧不敢当。”

    蜀王不提昨日遇刺被掳之事,杨凌和所有官员土司尽皆心领神会,人人避而不谈,众人纷纷拱手向杨凌致贺。

    蜀王捻着胡须,待众人贺语稍歇又道:“自先献王就藩巴蜀,迄今已逾七代。孤王是第八代蜀王,自继王位以来,不求开拓,但求守成,殚精竭虑,效法先王,以礼教治西陲,幸赖众官员和各位土司大人竭力辅助,这一方土地还算安宁。”

    他吁了口气道:“近年来孤王沉疴难愈,时常觉得困乏,政务难以顾及,王府大事早已交与世子,世子虽然天资鲁钝,倒也能好学不倦、饬守宗法、不迩声伎、知书达礼,代孤王处理政务,尚和孤意,趁着钦差大人在此,今日宴上,孤就要宣布禅位与世子,今后还望诸位大人象对待孤王一样,善待世子。”

    在座的人都是巴蜀最高层的人物,耳目灵通,早知会有这一出禅位的事情,三位郡王按照惯例,又劝挽了一番,蜀王含笑推却一番,然后起身说道:“本王府邸,园林精致尚算优美,此时正是秋高气爽,金菊绽放,‘菊菊井秋香’可算得成都八景之一,诸位大人不妨游赏一番,待酒席宴开,孤王再与诸位尽兴。”

    众人起身恭送蜀王走向后殿,这才退了出来,杨凌上前与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搭讪几句,正说着话儿,朱让槿喜孜孜地走来,先和吉潘瓦西、拓拔嫣然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杨凌道:“杨大人,杨慎也来了,他已接到大学士的家书,正要请见大人呢。”

    杨凌一听大喜,忙问道:“如何?杨大学士同意了么?”

    朱让槿哈哈笑道:“大人看我地表情,那还用问么?”

    朱让槿将杨凌引到花园中,杨慎正候在那儿,朱让槿笑道:“杨慎才学横溢,在我看来,实是巴蜀第一俊才,能得杨大人赏识,早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作为好友,我也代他高兴的很。”

    杨慎听得好友赞语,倒也不做出惶恐谦虚的模样,只是淡雅一笑,朱让槿又道:“你们好好谈谈。一会宴上咱们再饮酒尽兴,今天实在太忙,一些好友还未及攀谈,我先去见见吉潘和拓拔,一会儿再来寻你们。”

    杨凌和杨慎拱手送别朱让槿,然后转身并肩行于处处漫烂盛开地菊花丛中。杨凌忍不住问道:“令尊大人可同意让我保荐你入朝为官么?”

    杨慎神色也甚是欢喜,忙欠身笑道:“是,本来在下还在担心,毕竟家父在朝为官,这样做难免要招些嫌疑,想不到家父回信竟然同意了,还要我一旦入朝,要谨守本份、克尽职守,不可倚仗父亲或大人的关系,浮华孟浪。”

    杨凌一听大喜。虽说他和杨廷和关系谈不上如何恶化,可是自从杨廷和入主内阁之后,由于政见上地分岐,加上杨凌曾命人打断他的马腿,二人私交一向淡淡如水。尤其是杨一清和王守仁成了杨凌一派后。彼此关系更形疏远。

    后来杨凌才知道杨廷和跟杨一清关系一向不好,虽不至发展到势同水火,平素也是绝不往来,杨一清既成为杨凌的盟友,杨凌也就成了杨廷和地潜在对手。官场上错综复杂。交个朋友、赏识个人才,也能给自已树敌,实是杨凌始料未及。

    但是他对杨一清在军事上地表现十分满意。大同是鞑靼侵犯中原的重要门户,分化鞑靼也需要大同守军适时而动、适机而动,给他们制造更好的分裂机会,这些事除了杨一清,杨凌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况且以他目前的实力,要重用一个人,也用不着顾忌这人属于哪一派,有哪些对头。

    可这一来杨凌对杨廷和同意自已举荐杨慎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想不到杨廷和竟然应允了。这人倒真是内举不避亲,公私分明的很呐。

    杨凌未想到的是,杨廷和此举倒有多半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和他改善关系。现在京中清流一派日子日益艰难,已经被刘瑾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了。

    杨凌一派地势力自从杨凌一出京就变成了缩头乌龟,雷打不动,什么也不参与。杨廷和原来恨不得杨凌这一派倒了才好,现在才知道少了这一派的平衡和牵制,刘瑾跋扈到了什么程度。

    清流派受打压,他和李东阳作为清流派地首领人物,压力更是沉重,不但受到外部的打压,还要受到内部不满他们蜇伏的官员评击,以致两位大佬现在是度日如年,翘首以盼地希望杨凌早日回京。

    谁知道杨凌打仗打上了瘾,打完了东洋打西洋,现在又和都掌蛮较上了劲,收到儿子的家书,杨廷和盘算这倒是个和杨凌缓和关系的机会,况且知子莫若父,自已地儿子有什么才能他还是晓得的,也不会有愧于举荐的职位,所于便马上修书同意了。

    杨凌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背景,能得到杨慎这样才学出众、见识相同的助力,他自然满腹欢喜。杨凌欣然道:“今日参加了蜀王爷的宴会,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要回京了,你可与我同去京城么?”

    杨慎道:“惭愧,在下得了家父地书信就勿勿赶来了,现在起行的话,许多事还没和家里交待。本家宗亲长辈都在巴蜀,此番进京,要回来一趟就难了,这些长辈们总是要拜望一番的。”

    “哦,那也无防,等你处理完私事,再赴京城也不迟,反正本官回京后,暂时也要忙上一阵儿”,杨凌微微一笑,不禁想起了刘瑾那张总是谦和、卑微,却暗含杀机地笑脸。

    菊园中来往的官员也不少,但凡见到杨凌蟒袍玉带打扮的,不管认不认识,都知道这位年青人就是钦差杨大人,都不免上前见礼,杨凌不胜其烦,便和杨慎边走边谈,渐渐拐到了偏僻的小路。

    这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路,平时修缮的也就不太仔细,地上的草剪的也不整齐,杨慎忽然止住了步子,奇怪地道:“是世子,他怎么在这儿?”

    杨凌应声望去,只见几丛花草后露出两个人影,两人对面而立,正在交谈。花草掩映下,那女孩儿身段儿高挑苗条,一身红衣,侧身而立的倩影曲线玲珑,看她地模样似在向朱让栩苦苦哀求什么。

    朱让栩一会儿点头、一儿摇头。神情十分严肃,杨凌心道:“这位世子听说不好声伎女色,为人十分严谨,想不到也有红颜知已”,他不好偷看别人隐私,杨慎更不想撞见别人私事。二人不约而同,互相打个手势,悄然转身避开了。

    走出几步,杨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朱让栩摇摇头,似乎很生气地说了几句话,那红衣女子急忙扯住他地袖子,朱让栩却猛地一甩,拂袖而去,那女子怔然瞧着他离去。拭了把眼泪,也转身走开了。

    杨凌不由暗暗摇摇头:“怕是男女间的情感纠葛了,真是虚名害人!朱宾翰背负着例代蜀王仁厚爱民、以礼教守西陲的美誉,成了他施政的禁锢,明知蛮族愈来愈猖狂。早该严惩以儆效尤,却仍绥靖妥协,姑息养奸,险些酿成大祸。

    蜀王世子呢,身分极高。娶个三妻四妾也算不了什么,只为了家风严谨、不好声伎女色的美名,便辜负了美人恩。唉!要换作是我……”

    杨凌又摇了摇头……

    ******

    蜀王乃诸王之中最富有者,蜀王财富甲天下,便连皇室日常用度怕也有所不如,只不过一些犯禁地东西蜀王府用得起,却不敢用罢了。

    今日见了蜀王府的气派,杨凌才相信这些传言。他在京师享用过御宴,在江南也受过富豪世家最高规格的款待,可是和蜀王府一比,都不免要相形逊色。

    富绰豪华胜过皇家之宴,气度作派又胜过江南世家,内务总管一声令下,身着昂贵蜀锦、姿容俏丽、身段纤美的少女们便托着昂贵的金盘玉盏将精心烹制的菜肴呈送上来。金齑玉脍、翠釜犀箸,猩唇熊白、炙驼鲜鲊,食具菜肴无不是天下各地的极品菜式。

    蜀王和杨凌自然是众人瞩目所在,蜀王身体有恙,能够奉陪落座就不错了,他以茶代酒,也没人敢向他敬酒,世子和朱让槿捧杯代父,巡桌劝饮,众官员则轮流来向杨凌敬酒邀杯。

    反正今日打的幌子是替杨凌庆功洗尘,这样做也不算逾矩,文武官员敬酒也罢了,杨凌只是浅酌意思一下,也没人敢劝饮,开心就好整理但是那些土司老爷们虽然对他一副十分敬畏的模样,可捧起酒杯来胆子就大了,你一杯酒不饮尽,他脸红脖子粗的就是不离开。

    幸好蜀王府地内管家处事老到,早已想到了这一点,给杨凌备的米酒十分清淡,杨凌才能杯来酒干,做豪气干云状,引得那些感觉大有面子的土司老爷们满脸是笑,得意而归。

    米酒劲儿虽小,喝得多了也有些晕淘淘的,礼尚往来,杨凌不免还要起身敬过王爷、文武官员和土司首领们。

    杨凌敬酒,自有世子代父亲饮了,文武官员和土司首领当然不敢怠慢,轮到拓拔嫣然时,杨凌没想到这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身子纤弱地直欲掌上起舞,竟也能捧起玉杯将烈酒一饮而尽,目瞪口呆之余,忙也捏着鼻子把自已灌了个饱儿。

    今天蜀王似是十分高兴,和三位郡王同桌低语,时时抚须微笑,直到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酒意,蜀王才微笑起身,慢慢拈起了杯子。

    静肃,象一个涟漪,以蜀王为中心,迅速播荡开去。一桌的肃静,使相邻的酒桌迅速感受到那种异样,片刻的功夫,所有的官员都注意到蜀王已经起身,原本由窃窃私语汇聚成地巨大声浪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望向他。

    正在各处劝酒的朱让栩兄弟急忙赶回来站到他地身后,众官员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但是大厅里仍是鸦雀无声。

    “诸位大人,本王今日设宴,款待杨凌杨大人,遍请巴蜀官员、各位土司大人、成都士绅名流还有三位郡王皇亲。呵呵呵,好啊,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本王这里正有一个好消息,一并通知诸位。我儿让栩……”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一名侍婢从后厅门匆匆奔了进来。脚步踉跄、面色惨白,大厅中鸦雀无声,无人行动,所以突兀闯进一个侍婢来,大家都不由怔了一怔,蜀王也住了口,向那侍婢望去。

    一看之下,并没什么印象,蜀王府侍婢如云,王爷这两年又不大在宫中。心中也不以为异,只是蹙眉说道:“出了什么事?未经允许,擅入闯入做什么?”

    靖清郡王忙起身道:“王兄恕罪,这是小王府中地侍婢”,说着挥手道:“快快退下。一点规矩也没有,跑来这儿做什么?”

    那侍婢看来倒有几分姿色,只是脸色苍白的吓人,她颤声道:“王……王爷,二小姐她……她她……”

    她说到这儿再也支持不住。嘤的一声跌跪在地。

    靖清郡王脸色一变,蹙眉道:“梦璃?她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在后宫陪着诸位王妃和郡主呢吗?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那侍婢嘴唇颤抖,脸色灰败。还未等开口,后厅中又闯进一个人来,翠衣绮罗,娇体纤柔,正是郡主朱湘儿,她的脸色也不比那侍婢好多少,一进门就颤抖着叫道:“父王,六王叔,梦璃姐姐她……她死了!”

    “什么?”蜀王大惊。靖清郡王身子一晃,险些裁倒,亏得朱让槿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全厅的人都惊住了,一个个屏住了呼吸,木立在那儿。

    蜀王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梦璃她……她死了?”

    “嗯,嗯嗯”,朱湘儿缩着粉颈连连点头,浑身簌簌发抖,弯翘地睫毛不住颤动,泪水已朦胧了双眼。

    “怎么会事?快,快去看看”,蜀王让世子扶着,踉踉跄跄向后厅疾走,朱让槿扶着靖清郡王也紧随其后,其他两位郡王面面相觑,终于也拔身而起,紧跟了进去。

    女眷们在王宫后苑,外人是不许进出的,靖清郡王赴宴,爱女却猝死宫中,后边到底发什么了事?又是谁杀了她?

    未得允许,这些官员谁也不敢妄动,待到王府中人都走了,这才三三两两,交换着眼神,彼此窃窃私语。

    杨凌地位崇高,和蜀王一桌,那一桌除了他,全是皇亲国戚,现在这几位都跑到后宫去了,首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梦璃,应该叫朱梦璃,是靖清郡王之女,既叫二小姐,应该是还未出阁,而且就算是嫡出,应该是也还没给封号呢。杨凌揣测出地仅止于此,对于这位姑娘是扁是圆,高矮胖瘦全无概念。

    他举起茶杯,凑到唇边停了一刻,又静静地放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冤不?我明天就要走了,那位姑娘我又根本不认识,这杀伐总该和我没关系了吧?我杨凌象是走一路祸害一路的扫把星吗?唉!真冤呐我……”

    ******

    过了许久,后边脚步声起,厅中顿时一肃,所有人一起向后厅口望去。只见世子朱让栩脸色铁青,在掌印太监、内务总管的陪同下走到席前,团团一揖,语气不稳地道:“诸位大人,让栩代父王谢过诸位过府赴宴。现在……”

    他长长吸了口气,抱拳道:“现在府中出了事情,实在不便再招待诸位,让栩代父王告罪,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府吧。”

    朱让栩又向杨凌这边一揖,说道:“杨大人、还有按察使大人,且请留步。”

    一时间风卷残云一般。众官员退席如落潮,杨凌和按擦使陆政向朱让栩走去。朱让栩向陆政施礼道:“陆大人,您掌着巴蜀地刑名,现在王府后苑出了人命,死者是……是靖清郡王府的二小姐朱梦璃。后苑不好让太多人进去,请大人传两个稳妥可靠、办事利落的捕头来。一同去后边看看,史总管,引着陆大人”,

    陆政神色凛然,也不多说,随着内务总管离开了。朱让栩这才转向杨凌,神情好象有点恍惚失神,张着嘴半天才道:“杨大人,父王惊怒之下,身体……身体很是不妥。我已唤了太医诊治。现在……现在后宫乱成一锅粥,我还得赶去打点,不能亲送大人回府,抱欠之至。”

    杨凌不为已慎,忙也还礼道:“哪里。哪里,世子节哀,请世子去照料王爷好了,相信陆大人一定能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朱让栩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人说的是。”

    杨凌喟然道:“本官……这就告辞了,原想明日启程回京。再来向王爷辞行。如今这情形……请世子回头告诉王爷一声,杨凌就不来打扰了。”

    朱让栩深揖一礼,说道:“是,就此送别大人。”

    今天的事儿虽闹地不愉快,但是顶多不过是件凶杀案罢了,自有地方官府落案缉察,找寻凶手,对杨凌地行止可没什么影响。杨凌动了回京之念,愈发归心似箭。回到行辕,便吩咐刘大棒槌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启程还京。

    酒席宴上染了一身的酒气,杨凌着人打水,宽衣沐浴一番,然后换了软袍,趿着竹履从浴房慢悠悠地出来,伍汉超上前说道:“大人,杨慎和吉潘瓦西说有事情要面禀大人,已在书房候您多时了。”

    “哦?”杨凌有点儿奇怪,他点了点头,趿着竹履踢踢踏踏地进了书房,见二人也不就坐,正搓手蹙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不禁呵呵笑道:“怎么,是我这儿的茶入不得口吗?二人怎么动都不动呀?”

    “大人!”杨慎惊喜地叫道,吉潘瓦西已经激动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臂道:“杨大人,你是钦差,你……你打仗很有办法地,你一定能救他,只有请大人你救他了。”

    杨凌听的莫名其妙,反问道:“吉潘兄弟要我救什么人呢?”

    杨慎一把推开吉潘瓦西,急急地道:“大人,王府后苑出了人命,靖清郡王的爱女朱梦璃小姐被人活生生扼死在花园里,王爷赶去查看,却发现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件玉佩,那玉佩,是让槿兄随身之物。”

    “不可能,朱让槿的武功我见过,他要杀一个弱女子,会蠢到被人扯去腰间玉佩都不知道?明显是老套的栽脏陷害!”杨凌断然道。

    杨慎顿足道:“就是老套,它才有效!朱梦璃死在蜀王府后宫,那里是外人去不得地地方,她被人扼死在那儿,凶手必是蜀王府地人。

    众目睽睽之下,在死者的手中出现了朱让槿地随身玉佩,叫靖清郡王怎么想?身负丧女之痛的人,只想着要人以命抵命,他会冷静的考虑其中地疑点么?不抓让槿兄,王爷又如何向靖清王交待?”

    “这么说让槿兄已经被抓了?按察司的巡检捕快呢?陆大人怎么说?”

    “今日大宴,花园内不时有人走动,要杀人而不被发现,中间可用的时间极短,必须身手高超,才能无声无息瞬间杀人。而且此人能将二小姐引入花园林圃后,则不但是她熟识之人,而且身份地位也然相当,这样一来,可疑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她手中又紧握着二王子的玉佩,按察使司又怎敢替他脱罪,现在已把人押进大狱了。”

    吉潘瓦西这时才插进一句嘴来:“幸亏被押进大狱了,否则他就要被王爷一剑砍了,我们是听让槿地母亲刘夫人说地,从梦璃小姐身上搜出玉佩时,让槿兄弟象疯了一样,只是大喊‘有人害我,不是我干的’,那剑刺到胸前也不知闪避,还是世子拼命抱住王爷手臂,这才救下他地性命。”

    杨慎道:“要疑心朱兄无罪简单,可是要替他脱罪却是难上加难。大人才智高绝,尤其凭您的身份地位,说出话来任是谁人也得惦量惦量。大人,我和吉潘敢以人头担保,朱让槿绝非邪恶小人,请大人务必出手相救。”

    杨凌默然坐在椅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摸不着一点头脑:“是有人想杀郡主为了转移目标才嫁祸朱让槿,还是根本就是为了嫁祸朱让槿才去杀人?”

    可惜,杨慎两个人没说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他又何从猜起?但朱让槿,此人学识武功,性情人品,这段日子的相交,已经被杨凌当成朋友,他岂能坐视不管,就此离开?

    这时,刘大棒槌兴冲冲地赶了来,叫道:“大人,您明日启程是着官袍还是轻服?不用的衣物俺好打包装好。”

    杨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打什么包?把包拆了吧,本官明天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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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310 王子犯法
    一队官兵,护侍着一顶绿昵八抬大轿,到了按察司衙门前。

    这队官兵都是狼兵装扮,不过佩的却是质量最上乘的朴刀,看起来又不象是土司和民壮,这样独特的队伍,放眼整个成都,只有钦差杨砍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这位无辜的杨大人目前已经被人调侃成了杨扫把。这也难怪,蜀王家族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多的事儿?可杨凌一到四川,世子就成了都掌蛮的人质。紧跟着即将晋升公主的小郡主朱湘儿差点死在刺客手里。

    好不容易这位大人决定起驾回京了,成都文武官员弹冠相庆,奔走相告,满怀激动地去参加他老人家的接风、庆功、送行三行一大会了,结果被巴蜀百姓许为第一俊才的玄衣公子朱让槿又成了杀人犯,他不扫把谁扫把?

    听说钦差光临,按察使陆大人领着掌刑、理刑、隶役、缉事各个部门的官员迎出门来,杨凌突兀来访,可是按察使司的人来的这么齐全,显然不是特意在等他。蜀王府出了杀人命案,嫌犯是蜀王的儿子,陆大人自然要聚齐所有下属,通宵达旦地准备破案了。

    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均设有提刑按察使司,论地位与承宣布政使司平行,不过按察使的品秩比布政使低一级,是正三品的官儿,下边还有几位四品的副使、五品地佥事。如今全都拥挤在大门口儿接驾。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儿只管派人递张贴子来,下官必定登门接受垂询,怎敢劳动钦差大人车驾到此?”陆政满脸堆笑连连拱手,身后一堆官儿也都打躬作揖,行礼如仪。状若群猴揖食。

    杨凌淡淡一笑道:“陆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蜀王府出了大事,大人想必更加忙碌,说起来是本官打扰了。”杨凌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道:“本官登门拜访,说是公事,又是私事,不敢劳动这么多位大人,陆大人……”

    “哦?哦哦哦,是是是。下官明白,听说钦差大人到了,阖府官吏自然要出门相迎?大人请进,有什么事咱们内书房谈,内书房谈。”陆政会意,连忙解释道。

    杨凌进了按察使衙门,随着陆政走进内书房,分宾主刚一落坐,杨凌便开门见山地道:“陆大人。贵府办案,按说本官不该过问。不过皇上令本官巡狩天下,探访军政赋律、风土民情。藩王之子杀害郡王之女。这样的案子已算不得普通刑狱,所以本官冒昧前来,想打听一下事情经过,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个……,不满大人,下官也是刚刚派人探查案情,尚未摸到什么头绪,实在……实在没什么能向大人禀明的东西”,陆政为难地道。

    杨凌一笑道:“大人误会了。本官虽是钦差,可是既非苦主原告、又非被告至亲,只是此事涉及两位皇亲,本官既然适逢其会,多少也该了解些情形,否则这事儿传进京去,皇上问起,本官一问三不知,岂非笑话?对于此案,本官倒无意干预,陆大人这般为难,不是把本官当成了讼棍吧?”

    杨凌这么一说,陆政不禁大惊,慌忙立起连连摆手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岂敢,下官怎敢这么想?实是所知有限,对案情尚不明了,愧对大人答复,大人既想打听此案情形,且请宽坐,下官一一禀与大人知道便是。”

    讼棍就是讼师,自古就受人岐视,被官府视同罪人。唐律中规定,为人作状者,一旦抓获鞭笞五十,如果出谋划策,罪加一等,入狱三年。宋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衙门每次结案之前,几乎都要先把讼师办了。

    到了明朝,轮到放牛娃儿朱重八当家,更是把讼师视为惹事生非的罪魁祸首,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官府遇到告状的百姓,首要一件事情就是息讼,尽量把告状的事平息下去,做讼师地写状子、出主意,岂不是专门给朝廷添乱的不稳定份子?

    所以讼棍讼棍,不是说他们能言善辩,言语如刀如棍,而是说代讼代谋的人一旦被官府知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就先打一顿水火棍。杨凌当初帮着马昂打官司,若不是马驿丞本来就是官,闵知县又是个法盲,他傻乎乎的跑上大堂,好好的证人不做,却去给人家出主意,那也是要挨揍的。

    杨凌此刻自嘲为讼棍,显然是对陆政的搪塞大为不满了,以他的权势陆政岂敢得罪?明知杨凌是在以势压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些违心之语了。

    陆政着小厮送上茶来,这才沉吟着道:“先前的情形,大人都知道了,下官也是召来两个经验丰富的捕头后,才去了后宫,询问了事情经过。下官所知,要么是询问相关人员,要么是本府地捕头勘察得来。”

    杨凌点了点头道:“这个本官知道,大人请讲。”

    陆政道:“当时,前厅大排酒宴,后宫里王妃、侧妃也另开酒席,款待诸位皇室宗亲,承平郡王妃、惠平郡王妃还有靖清郡王的次女,便是座上客了。还有一些文武大臣的夫人以及土司首领的夫人们在场相陪,下官的夫人也是其中之一。”

    陆政想了想道:“因为这样客人就多了,郡主梳妆打扮出来地晚,在座的都是长辈,朱梦璃姑娘想是觉得无趣,便独自一人到花园中闲步。”

    他补充道:“蜀王侧室刘夫人。也就是二王子地生母,和靖清郡王妃是姐妹,两家来往一向密切,靖清郡王妃去世后,朱姑娘更是蜀王府的常客,一向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随便。所以也无人觉得有异。

    下官询问过当时负责后苑侍候的侍婢们,她们从膳房到花厅,来来回回人流不断,几乎每个人都看到过朱姑娘临池自照,不言不语,好似很不开心。后来不见了她地身影,大家也没有太在意。

    等到酒宴正式开始了,众位王妃才发现朱姑娘还没回来,这时郡主也到了,便自告奋勇出来寻找朱姑娘。结果一个侍婢在水池后边菊花丛中发现了朱姑娘的尸体。”

    说到这儿,陆政露出惊色,说道:“那片菊丛,大约半人多高,植株十分密集。就在水池边绿林之后,朱姑娘喉结被人捏碎了,就抛在菊花丛中,仰面躺在里边,压倒了中间的一片花草。可是若不走近了去,是看不到地。”

    他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有人把她引到别处杀死。是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再把她的尸身搬回菊花丛旁的,因为那里并不能藏人,因此按常理推测,那里就是杀人现场。

    她的尸身在菊花丛深处,离着路边一丈多远,周围的菊花花径全被没有压倒碰断,所以不会是被人搬进去的,应该是杀死之后直接抛尸进去。从抛尸的位置看,凶手应该是站在绿林之中。那里草木茂盛,除非走到水池正面位置,而且着意地向林中看,否则是不会发现那儿站的有人地。

    朱姑娘虽然轻盈,但她身材高挑,怎么也有百十来斤,迅速杀人,然后抛入那么远地花丛是寻常人办不到的。这样一来王府后宫的一众女宾和侍婢们杀人的嫌疑就极少了,下官详细问过门禁,在这段期间出入过后宫的人……”

    他说到这儿,推过一张纸道:“大人请看,除去后宫来往地侍婢,一共有十三个人出入,有世子、二王子、掌印太监、内务总管、六个搬运过贺礼的小黄门、小金川拓拔土司的爱女嫣然姑娘、王府侍卫首领唐家山。据我调查,这些人里边会武功的只有世子、二王子,唐家山。”

    杨凌听了大感意外,失声道:“世子也会武功?”朱让栩平素斯文有礼,行止稳重,从来没有露出过会武功的模样,难怪他感到惊讶。

    陆政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大人想是因为世子被人掳作人质,又在九丝城藏遁许久不敢露面,才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吧?呵呵,个人武功在千军万马中能起得什么作用?在敌巢内武功再高也只好暂时隐忍了。

    蜀王家地子孙一向是习文练武的,世子弓马娴熟,武艺极高,只是世子身份崇高,习武只为强身,这种徒逞匹夫之勇的技艺懒于在人前显示罢了。”

    这时代重文轻武,一个秀才若是精通武艺,也宁可炫耀一篇并不怎么出色地诗赋,而羞于表现出众的武功,何况堂堂世子之尊?杨凌不由点了点头。

    陆政道:“世子地位尊隆,但是事关人命,下官不敢妄纵,所以世子也被下官列为嫌疑人之一。三人之中,唐侍卫虽有杀人的本事,但是身份地位悬殊,他很难用什么理由让朱姑娘纡尊降贵,随他到林后谈话,除非他走到水池边看到朱姑娘,二话不说立即便用武力直接把她拖到林后扼死,然后抛尸。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区区一个王府武官,能和蜀王的侄女、郡王的女儿这样身份显赫的千金小姐有什么恩怨?况且经下官调查,唐侍卫为官清廉、刻尽职守,既不贪财也不好色。

    王爷王妃们给他的赏赐,他都散于侍卫兄弟,对宫中姿色出众的俏婢,也从无一言挑笑,甚至有宫女主动挑逗,也会面红耳赤地逃开,为人不苟言笑,既老实又木讷,此人的嫌疑是最小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以世子的身份,加上同朱姑娘亲上加亲的一家人关系,如果想把朱姑娘诓进矮林中杀死,是能办得到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今日是王爷禅位之期。世子必定已经知道了,今日宴会一了,虽然皇上地诏书还没下,但他实际上已是巴蜀之王了。就算有什么个人恩怨,世子做了王爷不是更容易办么?

    那时即便查证是他动手杀人,没有皇上的诏命。也没人能拿他归案,而且就算皇上知道了,也顶多办他个罢黜幽禁,不会要一个王爷以命偿命,他有什么理由迫不及待地杀人抛尸,搅了自已的大事?”

    杨凌闷声道:“那么二王子便有杀人的理由了么?”

    “没有,没有理由,但是有证据。”

    杨凌不禁哑然,干预司法,在他心里原本就有所抵触。目前的的确确以朱让槿嫌疑最大,难道能对此视若未见,强行压迫陆政放人?再说死地也不是普通百姓,郡王之女在王府之中离奇死亡,这件事谁有能量把它压下去?就算是他。也不能。

    陆政道:“朱姑娘死后二目圆睁,满脸惊讶莫名的神情,好象到死都不相信凶手会杀她。本府的捕头验尸时,发现她右拳紧握,手里似有东西。费了好大的周折,直至扳断了她的手指才取出那枚玉佩,若说是栽脏陷害。死后塞入的东西怎么可能握的那么紧?”

    杨凌忽然干笑一声,说道:“凭二王子的武功要扼死一个女子,会留下自已的信物么?”

    陆大人慢悠悠地说道:“大人,武功并不能解决一切,弥勒邪教的二少主若论武功,强胜大人十倍,可是大人被缚在柱子上,还不是重伤了这个邪教妖人?

    正因为现在没有证据,所以下官才不敢断定是二王子杀人。只把他列为最大嫌疑人。不过身手高强可不能成为脱罪地理由呀,朱姑娘毕竟是他的至亲,而且又是在那种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如果二王子为了什么缘由突然起意杀人,必定也是心慌意乱急于死去。若是朱姑娘挣扎之中摘去他腰间玉佩,未必就能发现,练武功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原本就是夸张,急促之下,耳目敏锐之力更是大打折扣。”

    杨凌吸了口气,一时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和朱让槿同在军营一个多月,对于这位二王子的品性为人、行动举止有所了解,换了他杨凌来做这个按察使,那也毫无疑问,一定会把二王子当成最可疑的人了。现在支持着他不相信朱让槿是凶手地信念,仅仅是他对朱让槿品性的了解,可这理由能当证据么?

    难道凶手就一定在这三个人当中?世子会武,自已并不知道,蜀王后宫的人和客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武功对于他们来说同样属于没什么可炫耀的功夫,这里边就没人深藏不露吗?

    杨凌忽地想起剿灭都都寨时,把守五都都的阿欧就是女人,但她力大如牛,手中一柄钢叉使将起来,悍勇尤胜她地丈夫刘浪,不禁说道:“那些土司夫人有没有人会武……”

    陆政同情地看着他,轻叹道:“大人,那些土司夫人纵然会武,能干净俐落地杀死朱姑娘,但她们又如何能得到二王子的玉佩?大人放心,此事如此重大,下官是不敢含糊应付冤枉无辜的,目前二王子虽在押,仍只是杀人嫌凶,此案一定查地有证有据有理有由再禀与大人”

    杨凌点点头,又摇摇头,怅然一叹,起身道:“这样最好,已经打扰了陆大人这么久,本官就此告辞了。”

    “恭送钦差大人”,陆政一揖到地,杨凌的仪仗离开按察使衙门,浩浩荡荡地赶回行辕去了。

    杨凌坐在轿中,心中烦躁无比,从陆政那儿了解的情形,只是把所有的嫌疑近一步指向了朱让槿,朱让槿真的会是凶手?理由呢?他又不是疯子,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杨凌一阵头疼,凶悍如虎的鞑子、狡诈野蛮的倭寇和海盗、军纪严整的西洋海军、倚险顽守地蛮夷叛逆,还有弥勒教、霸州山贼,这些人他都应付过,现在面对一桩无头公案,竟是一筹莫展。

    打仗,那是敌我分明,壁垒森严。可是现在却根本找不到对手,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杨凌忽然掀开轿帘儿,伍汉超立即驱马靠近,俯身道:“大人。”

    杨凌低声道:“马上派人通知柳彪,叫他先不要回京。我要他给我查几个人。”

    “是,末将这就派人去。大人要查哪几个?”

    “查……”,哪个不可疑?一个个名字在杨凌心里盘旋不已,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唤他来见我吧,三言两语地,说不清楚。”

    ******

    “大人,陆大人,钦差大人已经走啦”,洛分司扯扯陆政的袖子,低声说道。洛分司叫洛杉宁。正五品的佥事,兼任保宁按察分司分巡道,“分巡道使”被衙门口儿里的人和老百姓呼为分司大人。

    陆政拧着眉头正想心事,被洛分司一扯才发现自已还怔立在衙门口儿,他忙唤道:“来人。快快备轿,马上赶去王府,快快快!”

    官轿抬出衙门,陆政整整乌纱,匆匆忙忙钻进轿子。向着胡同另一头儿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蜀王府内,朱宾翰躺在榻上,脸色青白。朱让栩接过一碗黑沉沉的药汁儿,先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这才扶起父亲,一口口地喂他吃药。

    朱宾翰喝了几口,就艰难地摇了摇头,长叹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朱让栩低声道:“父王,请安心养病,不要过于激动。孩儿绝不相信二弟会干出这种事来,这一定是有人栽脏嫁祸。”

    “就是!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二哥,父王就不该让陆大人把二哥带走”,朱湘儿既为好姐妹朱梦璃难过,又为二哥朱让槿打抱不平,也在一旁说道。

    朱宾翰苦笑一声,摇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他真的做下如此大恶,孤决不会姑息地。靖清郡王呢?”

    朱让栩和小郡主对望一眼,才支唔道:“郡王十分悲痛,儿已着人将王叔扶到客宅歇息了。”

    蜀王看二人神色,就知道靖清郡王在自已晕迷时必定来大吵大闹过,也不知这兄妹二人是如何好言劝走的,他幽幽一叹,说道:“咱们家今年多事呀,唉!希望陆政能早日让案情大白。槿儿虽说不成器,可他没有理由杀害梦璃那孩子呀……”

    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象猫儿似的走了进来,细声细气地道:“王爷,按察使陆大人求见。”

    “哦?叫他进来,不不,小聆子,要请,快去相请”,蜀王挣扎着坐起身,张大了双眼急切地道。

    那老太监头发花白,满脸摺皱,比蜀王还老着二十多岁,名字却取的年轻,他答应一声,脚下如流水,又攸忽飘去。

    片刻的功夫,他领着陆政又急急赶了回来。陆政一进屋就急忙拜道:“下官陆政见过王爷。”

    “免礼免礼,陆大人,案情可有了什么眉目?”

    陆政欲言又止,向左右看了一眼,蜀王会意,忙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小聆子,给孤守在门外。”

    屋里侍候的太医、侍婢纷纷退了下去,朱让栩把锦被给父王垫在背后,向小郡主使个眼色,向门外走去,朱湘儿皱了皱鼻子,老大不服气地瞪了陆政一眼,翘起下巴大步跟了出去。

    小聆子掩上房门,往门口儿一站,大袖一垂,似睡非睡,那瘦小的身影就象门上镂出的一道纹络,不细看,都叫人难以注意到他的存在。

    “怎么样了,可查出些许线索?”蜀王颤声问道。

    虽说平时瞧不上这个小儿子风流自诩、不务正业地行径,可是毕竟是自已的骨肉,再说蜀王一脉一向贤明恭良,教化之善是天下藩王之首,不象楚、齐、湘、宁、代等藩王家里竟出些狗皮倒灶地事儿。这可好,如今自已的儿子成了杀人犯,杀的还是郡王之女,蜀王家可是大大地现了眼了。

    陆政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此事线索实在太少,下官正在追查之中目前还没有明确地消息,不过……忤作验尸,发现一件事情,下官觉得兹事体大,应该……先奏明王爷。”

    蜀王眼睛一亮,急道:“不要吞吞吐吐,快讲,又发现了什么?”

    陆政仍然吞吞吐吐地道:“呃……这个……忤作发现……那个……。”

    蜀王气的脸庞通红,重重地捶着床榻,厉声道:“发现了什么?”

    陆政把头一低。飞快地道:“发现朱姑娘有了身孕,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门外似睡非睡的小聆子听了这消息也不由身子一震,双目一睁,一道锐利地光芒攸地闪过了眼底。而蜀王,已经彻底僵化了。过了半晌,他的身子才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有……有了身……孕?原来如此,畜牲!畜牲!悖逆人伦地畜牲!他……他竟和同宗族妹……”

    蜀王的身子一软,一下子栽在锦被上,慌得陆政急忙上前扶住。一迭声道:“王爷,这个……也不能证明就是二王子,下官已令忤工严守秘密。此事还须详查……”

    蜀王惨笑道:“不是他还有哪个?他的母亲和靖清王妃一母同胞,他们二人本来就交往密切,我只是想不到,万万想不到,他……他竟然做出这样悖逆人伦、让祖宗蒙羞地事来,天呐,我蜀王一脉八世的清誉全都葬送在这忤逆不孝的畜牲手中了。”

    陆政喃喃地道:“王爷,下官办了一辈子的刑狱,什么离奇的案子都遇到过。目前地证据尚不能证明……,还待下官再查个明白,待有了真凭实据才好……。”

    蜀王两行清泪簌簌而行,惨然道:“查?还有什么好查的?蜀贤王,哈哈哈,贤王,我家就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孤养出这样的儿子,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地列祖列宗啊!”

    蜀王痛心疾首,脸色愈发苍白,骇得陆政搀着他连声说道:“王爷息怒,保重贵体呀,王爷……”

    门外,一个高大肥胖地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侍卫们犹犹疑疑地跟在后边,想拦又不敢拦,显然此人身份不俗,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他大步冲到门前,身材矮小的小聆子却忽地伸手拦住了他,细声细气儿地道:“靖清郡王请留步,王爷现在不便见客!”

    “我呸!”靖清郡王喷了他一脸唾沫:“狗奴才,我朱家的事也轮得到你管?给我滚开,他不是已经醒了么?我只要他这位贤王还我一个公道,还我女儿地命来!”

    小聆子也不拭脸,仍然淡淡地道:“郡王息怒,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您请回吧。”

    靖清郡王大吼一声,一把揪住了小聆子的衣领,他身材胖大,象小聆子那样瘦小伶仃地身子足能装下两个,可是揪住衣领使劲儿一拔,小聆子却象钉下去的钉子似的,一动也没动。

    靖清郡王大怒,挥掌欲打,这时房中却传出了蜀王无力的声音:“是靖清郡王么?小聆子,请郡王进来吧。”

    “哐啷”一声,靖清郡王带着一阵风卷进了房子,呼呼地喘着,蜀王朱宾翰往锦被上一躺,眼睛闭了片刻,轻声道:“陆大人,多谢你赶来将此事告诉我,你马上回府吧,有关的情形消息一定要严密控制住,万万不可传出去,一定!一定。”

    “是!”陆政起身,拱手,倒退出房门,房门吱呀慢掩,他直起腰来,门缝儿掩上的刹那,从那一隙间正瞧见蜀王爷睁开了双眼,眼中寒意如冰,一片萧杀……
卷八 蜀中劫 311三探狱
    狭长的甬道里,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挂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灯光下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轻的象是一阵风儿就能吹走似的,幸好这牢房里气闷的很,根本没有一点风。

    他跨着一个食盒,脚下没有一点声息,可是身后跟着的两个狱卒,却脚步沉重,声音在空洞的通道里回荡着,更衬的前边的人影儿象幽灵似的。这边两排牢房都是空的,走到尽头,两个狱卒抢前几步,捞起门边上的大锁,两人分别从腰间掏出钥匙各自打开一道锁。

    铁链哗啦声将牢房内的人惊醒了,他扭头一看,忽地翻身坐起,惊喜地叫道:“小聆子!”

    小聆子闪身进来,恭谨地道:“二王子。”

    门从外边又锁上了,两个牢子站在门边儿上,跟门神似的,看着牢内两人说话。朱让槿信息地跃下床来,却忘了自己戴着脚镣,“哗愣愣”一阵响,铁链几乎将他绊倒,小聆子连忙上前扶住。

    牢里没有灯,不过籍着对面墙上的灯光,小聆子却能清楚地看到朱让槿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发髻冠带都不见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半遮住侧面。脚下的镣铐,显然是给重囚疑犯的特殊待遇。

    小聆子忍不住一阵唏嘘:“二王子,辛苦你了。”

    朱让槿咧嘴一笑。黄昏的灯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发亮,昔日风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玄衣公子竟然因此带上了几分野性:“有什么打紧的,虽然我是杀人疑犯,不过陆大人倒没有难为我,过堂也是在二堂过的。”

    小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抓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床边缓缓坐下,朱让槿问道:“是父王叫你来看我的么?父王怎么样了。他身体无恙吧?”

    小聆子颔首道:“王爷无恙。二王子,怎么不问自己的案情,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朱让槿双眉一挑,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于我,我想按察司一定能找到凶手还我清白的,只是唉!靖清王叔他”

    小聆子咳了一声,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的摆在床上。又拿出杯子置于食盒之上,斟满酒道:“二王子,牢饭可比不得府里的饭菜,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是夫人亲手做的,你尝一尝吧。”

    “好!”朱让槿对自己的境遇倒是毫不担心,兴致勃勃地接过筷子,先挟了口菜,津津有味地嚼了两口,忽地好像是想起什么了,动作渐渐的迟缓起来。

    小聆子盘膝坐在对面,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朱让槿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我想起了小时候,每次跟你练完武功2,我喝你都是这样在林下吃酒的。自从我年龄渐长不在后宫居住,你又时常伴在我父王身边,倒是难得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遭此无妄之灾倒成全了你我。师傅,陪徒儿一起喝杯酒吧。”

    小聆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接过了朱让槿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被子,悠悠叹道:“是呀,老奴一直随着王爷到处求医,二王子寄情山水,也难得碰面,那样悠闲的日子的确是很久没有了。”

    两人谈天说地,一边聊着往日趣事,谈笑风生,若非四壁皆空,囚牢外还站着两个狱卒,倒真有一番月下林中,饮酒谈笑的逍遥自在。

    小聆子长的瘦小枯干,但是食量却惊人,胃口比朱让槿还大,二人象比赛似的,边喝酒边谈笑,很快就将杯盘一扫而空。小聆子挪腿下地,走到门口作了个揖道:“两位差官,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和王子聊些私事?”

    他是长伴在蜀王身边的人,就是蜀王府六品掌印大太监和内务总管见了他,也不敢稍有不敬,不过毕竟是侍侯惯了人的,他对两个狱卒极是客气。

    两个狱卒互相看看,为难地道:“对不住了公公,陆大人亲口吩咐过,不管什么人要见二王子,都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您老人家也别难为我们了,里边的是二王子。我们恭敬礼遇,想巴结还来不及呢,有方便能不行么?实在是差使在身呐。”

    小聆子笑容可掬地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顺着栏缝儿塞到他们手中,呵呵地道:“那是,那是,咱们都是听差的,二位对王子这般照顾,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您二位拿回去换杯酒解解乏儿。”

    两个牢差手探在袖筒里,一摸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不由的眉开眼笑,可是瞧瞧朱让槿,又为难了。小聆子察言观色,已赔笑道:“这么着吧,二位差爷也不用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是站远一点儿,这个夫人牵挂儿子,王爷也有几句话想问王子。”

    “呵呵王爷是有名的贤王,奉公守法堪称天下藩王的楷模,先帝和当今皇上都是再三嘉勉过的,自然不会做出有违王法的事,让二位差官为难。老奴想说的不过是王府里的一点私事,想必二位不感兴趣吧?

    不感兴趣?谁说的?兴趣大了去了,可是谁敢打听啊,那是王爷,多知道一点就多一些忌讳,两个狱卒互相使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好吧,您陪二王子说会话,老公公还请长话短说,咱们哥俩这就站远些。”

    两个人返身走开,站到远处,仍然向这边张望着。小聆子走到床边,往食盒里拾掇着杯碟。眼角向外扫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扳食盒,发出轻微地喀嚓声,食盒底部竟然还有浅浅的一层,里边放着笔墨纸砚。

    朱让槿目光一闪,诧异地道:“你带这些东西干什么?”

    小聆子满布皱纹的脸依然带着笑,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变得比刀锋还要凌厉:“二王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

    朱让槿怔道:“父王?这是什么意思?”

    小聆子轻轻地道:“陆大人禀告王爷,仵作验尸,发现梦璃小姐已经身怀有孕。王爷拒此认为您和梦璃小姐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情,所以”

    朱让槿的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聆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在王爷眼中,蜀王府的声誉才是人人必须维护的,要不惜一切的维护,就是王爷自己,也是可以为此牺牲掉的。”

    他轻叹道:“老奴追随王爷二十年,早就明白王爷这份心意。二王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难道看不明白吗?”

    朱让槿带着又痛又怒的冷笑,惨然道:“是么?如果换了是大哥是牢中之囚,父王也会如此决断吗?”

    他闭上眼睛,两行绝望的眼泪潸潸而下:“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王要要我怎样?”

    小聆子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王爷和靖清郡王商议了此事,两位王爷都认为,这案子已不必再查下去了,否则必是一件王室的丑闻,令蜀王府和靖清王府从此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叹息一声,悠然道:“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就要落在二王子的身上了。梦璃姑娘没有身孕,也不是被人扼死的,她素有心疾,此事靖清王府的太医可以作证。今日二小姐过府赴宴,因为和二王子起了口角,导致痼疾突发,气绝身亡。二王子不知就里,惊慌之下这才弃尸花丛,入狱之后,二王子深悔不该气死了族妹,令靖清郡王痛失爱女,致使王爷病情加重,又自觉有口难辩,遂于狱中写下绝笔,自缢身亡。”

    朱让槿听的呆住了,半响才一下子跳下地来,仰天大笑!他一双拳头握得骨节咔咔直响,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仰着脸大笑不止。

    小聆子默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两个狱卒听见狂笑,生怕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赶回来扑到栅栏向里边叫道:“二王子,二王子,您没事吧?”

    朱让槿狂笑不止,二人连唤数声,朱让槿忽地厉喝一声:“住口!不要叫我二王子,我算什么王子。”

    两个狱卒吓了一跳,里边的人虽是囚犯,可那身份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两人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应声了。

    朱让槿双手一分披散的乱发,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他拖着脚镣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对小聆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的道:“朱让槿,不是一件可有可无随便牺牲的东西,我会瞪大双眼看着这件案子查下去,总有一天要被人堂堂正正的从牢里接出去。”

    小聆子坦然受了他这一拜,目光中露出嘉勉之色,微微的点了点头。门外两个牢子面面相觑,听见二王子说话,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朱让槿俯首拜了三拜,大声道:“师傅,一切就拜托你了,请回禀父王,朱让槿不会死,不能死!我会耐心地等着重见天日的时刻,我绝不会死!”

    声音在牢房中回荡,传出去好远好远“我不会死的,我绝不会死!”同样的誓言就在此时,也在李大义的心中回荡。

    月光惨淡。前边还有一座山峰,黑沉沉的矗立在夜色中,翻过这座山,就能见到她了。

    “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来见她的,”李大义心中想着,已经热泪盈眶。

    两天两夜,他不敢停留。只顾着跋山涉水地往回赶。他不是怕有人搜山,群山连绵,无穷无尽,就是发动巴蜀所有的百姓搜山,他找个草坷隐藏起来,也未必就能被发现。

    但是他了解自己的伤势,他杀过太多人,其中不乏高手,所以也受过很多伤。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尽快赶回来,那么他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山野间,成为野狗野狼的腹中餐,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她。

    刺穿肩胛的一剑伤了他的筋脉。即便医好这条臂膀也必然大受影响,不过以他的体魄,如果只是这一处伤害,至少不会送命,要命的是胸口中的一弹。

    刀剑伤不会在体内留下什么,可是比药丸还要小一些的一粒枪弹射中了他的胸口,深入肺腑,即便官府没有封锁大小路卡,让他从容就医,他也找不出那么高明的郎中,能从他的胸口取出弹丸。

    铅弹带有毒性,他的伤处已腐烂肿胀,现在流出的都是酱黑色的血水,换个人早已毙命荒山了,而他仍在苦苦支撑着,可是李大义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脚下迟滞如重千钧,前边那座山以他平时的脚力只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越过去,现在却不知道还要爬多久。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爬过去,绯舞在那儿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如果他想停下歇一歇,可能就要永远睡在这儿了,与他的女人,和他未出生的孩子,隔山隔世,相见无期。

    李大义一身泥泞地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半响,忽地抓过一把野草,疯狂地塞到嘴里,嚼着,咽着他并不是因为饥饿,两日不能进食,他还能够忍受,他是因为胸中那种火炙铅坠般的痛苦,苦涩难耐的青草味道,现在嚼着也不能那么难受了,反而令他麻木的神经和身体重又激发出一股活力。

    他象野兽一般发出一声骇人的嘶吼,然后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拄着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后边有一头独自觅食的狼,远远的辍了他许久,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令它警惕地一直不敢靠近过来,因为它确定不了如果扑过来,那么将是谁咬死谁。李大义发出的一声骇人的嘶吼,终于使它最后一丝贪念也消失了,这头灰狼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了。

    放弃贪念,有时也是一种获得。

    柳绯舞还没有睡,昏暗的油灯下,她坐在炕头,笨拙地缝着一件小孩衣服,布料不大,很小的一块儿,但是给婴儿做件衣服应该够了。

    看着完工的小衣裳,柳绯舞欣喜地举起来左看右看,尽管两只袖子一长一短,衣襟也有点怪异,可这毕竟是从未学过女红的柳大小姐头一件成品,欢喜的她对手指上处处针刺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

    刚出生的小孩能有多大?这件衣服会合身吗?不管了,如果做大了,就等他长大些再穿,小孩子长的很快的。

    柳绯舞宝贝似的叠起衣服,小手伸到背后轻轻捶着腰。

    这里是山坳里一处村庄,或者勉强说它可以称之为村庄,因为这里只有三幢房子,两户人家,都是山中的猎户,从这儿出去,到山外的乡村,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原来的猎户进山打猎时被鬣狗包围,没有来得及爬上树去,结果被活活吃掉了,老婆带着孩子在山里无法生存便搬了出去。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两家猎户也都是淳朴的山里人,待人忠厚热情,李大义找到这个地方,就暂时把她安置下来,给了姓邓的猎户家一些散碎银子,请他们代为照顾。

    以前和李大义一路逃命。心中有是怨恨,又是悲苦。现在放弃了过去,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喜欢着一个人,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浪漫的幻想不在了,她竟然也喜欢上了这种踏实的感觉。

    “唉!他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他”一丝阴影掠上心头,马上被她抛开,连连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为人机警,武艺又高,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为了我,他也不会蛮干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门忽然被挠了两下,柳绯舞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问道:“谁?”

    门外没有回答,柳绯舞紧张地抓过一个棍子,凭她三脚猫的功夫,如果闯进歹人来可未必对付得了。可这儿哪有坏人,那两家猎户简直是她一辈子见过的最憨厚朴实的乡下人。只因为收了他们一点点银子,每天都把最好的饭菜盛给她,还怕亏待了她,两家的婶子为人也好的很,会不会是他们家的猎狗?

    柳绯舞又打消了念头,这是山坡上筑的石木小房子,得挑块比较平坦的地方筑基才成,三家的房子彼此都隔着十几丈,两家的猎户晚上都是把狗拴起来的。

    就在这时,门又响了,声音虽然轻微,可是柳绯舞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谁?是谁?你不说话我要喊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传出微弱的声音,那声音虽幽弱不可闻,听在柳绯舞耳中却象是晴天霹雳:“子豪?子豪!是你!”

    柳绯舞“哐啷”一声丢可棍子,扑过去打开了房门。

    一声凄厉的惨叫,柳绯舞心胆俱裂,如果不是刚刚听清了他的声音,柳绯舞一定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脸色灰败,惨无人形,他就是那个英俊,神气的二少主,就是我的子豪?

    柳绯舞的泪下来了,她慌慌张张地将李大义拖进房来,又匆忙的倒了碗水,可是李大义只喝了两口就呛喷了出来,乌黑的血沿着嘴角往外流,柳绯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一口污血喷出,李大义的起色忽然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了。他紧握住柳绯舞的手,说道:“我以前赶过许多路,忙着去造反,去杀人。只有这一趟,我赶的那么急,只只为了见我的妻子。”

    李大义颤巍巍地抬起头,抚着柳绯舞的脸颊和嘴唇,眼泪也流了下来:“我想给你好日子过,想让你锦衣玉食,想让你象从前那样的美丽,快乐,可是我带给你的只有不幸”

    “子豪,我带你去找郎中,我我带你去找你爹,让他为你报仇,我不怕他迁怒于我,我”

    “不要说了,”李大义忽然紧握着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到:“你听我说,听我说完,不要插嘴”

    他张开嘴,像离了水的鱼儿似的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说道:“绯舞,我不行了,能赶回来见你一面,已经是老天的眷顾”

    “绯舞,不要去找我爹,我不答应。我不要我的儿子去造反,去杀人,让他娶妻生子,好好地过日子吧,哪怕做一个村夫。如果回到教里,我的儿子将来只能沦为沦为我大哥三弟的杀人工具!你答应我,求求你,不要报仇,不要回教,你答应我!”

    柳绯舞流着泪点了点头,李大义松了口气,他放开手,目光发散地盯着屋顶,慢慢地说道:“这里不是久居之地,你再住些日子,风声过去后就离开。你的模样已有改变,又有身孕。官差依据通缉榜文认不出”

    “绯舞,我们李家祖先,是白莲教四大长老之一,六十多年前,出立门户,成立弥勒教,当时族人中一些老弱妇孺,或者迟钝不堪使用者,都安排到了山西米脂。这些李姓族人自成一村,造反风险太大了,或许是为了一旦事败给李家留一线香火,历代教主传教都绝不踏进李家村一步,也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你去那里吧。我爹早晚要反的,到时天下大乱,你和孩子留在那里,或许将是一块不受战乱波及的净土”

    柳绯舞哽咽的点头,眼泪簌簌而下,一滴滴的落在李大义的脸上。

    李大义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金叶子,惨笑道:“我李大义一生造反想用这条命博个皇帝当当。可是最后一次买卖,却是做了绑匪。用我的命换了一把金子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腰忽然挺了起来,双眼瞪的老大,紧紧抓住柳绯舞的手急声道:“绯舞,把我悄悄的埋掉,莫戴孝,别声张,我,我对不起”

    语声戛然而止,李大义的身子僵硬地挺了片刻,就一下子软了下来,五指张开,金叶子叮叮当当的撒了一地,闪耀的金子迷离了一双泪眼“妈的,吆五喝六的说,谁也不许再接近二王子,否则唯我们是问,这屁刚刚是谁放的?”

    一高一矮尽皆粗壮的两个狱卒送走了蜀王府的小聆子公公,刚刚回到牢房门禁室内趴到了床上,典狱官就又送人进来了,二人忍不住心中暗骂。

    打开了牢门,典狱官顾彻顾大人还没进来,先顶着门檐儿钻进一个卷发褐面的昂藏巨汉,把俩狱卒吓了一跳。

    这人穿了深青色的三幅两襟开摆式乌斯藏人袍服,鼓起的虬结筋肉绷得衣服紧紧的。高高的个头儿,宽厚的肩膀,两道浓硬如戟的粗密眉毛之下,是一双精悍冷酷的大眼。

    他一进门儿就靠在边儿站下,除了耳朵上一对巨大的耳环犹在摇动,整个人就象一座屹立不动的高山,两个狱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跟着,顾彻举着灯笼,点头哈腰满脸陪笑的走了进来,将灯笼打的高高的,谄媚地笑道:“拓拔大人,您请!”

    两个狱卒还以为又要进来一个昂藏巨汉,想不到眼前一花,一条雪白婀娜的倩影袅袅而来,一身乌斯藏人的简洁白袍全无装饰,头上以白色的丝巾裹住了秀发,秀气白皙的额间环着一条精致的细金链子,小小的瓜子脸蛋儿,细致如瓷,精致之极。

    两个狱卒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浊息喷出来,亵渎了这洁白如雪,美如仙的佳人。仙女儿就有仙女儿的傲气,这位姑娘理都没理点头哈腰的典狱长,旁边两个狱卒对她而言更像墙上贴的画儿似的,他那黑如点漆的双眸都没向旁边看一眼。就那么笔直的走了进去。

    佳人翩然而过,粉腮如雪,衣领中露出小半截粉颈,线条柔润,纤秀柔美,那美丽自二人偷偷抬起的眼前只如惊鸿般一现,动人风韵却如投石入水,余波袅袅。

    两个狱卒吸了口气,一来是忍的有点窒息了,二来是想嗅嗅佳人身上的香味儿,佳人身上虽有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可是人影飘过,隐约还有些酒味儿,二人不由一怔。

    “混帐!不开眼的东西!给拓拔大人掌着灯笼呀。”典狱长顾大人急忙骂道。

    “哼!”一只巨灵掌忽地探了出来,一把夺过了顾大人手中的灯笼,两个跨步就追上了那背手而行的美人儿,那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简直就是把成都府的大牢当成他们家的菜园子了。

    顾大人急忙一挥手,两个狱卒会意,连忙追了上去。

    踮着脚尖瞧他们过了第二道牢门了,顾大人才摇摇头,吐出一口长气道:“蛮人呐,真野蛮!可这蛮女,啧啧,蛮足蛮腰,蛮动人呐。”

    那秀丽脱俗的白袍美女漫移莲步,轻盈的走在甬道里。软软的白袍律动不已,肩儿平平,仿佛在水上滑行,无声无息,秀美曼妙已极。

    两个狱卒跟画红似的,左右移动着绕过那如山的壮汉,一边偷瞧着美人儿的步态,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真邪门,怎么来探监的走路都跟飘似的?刚刚飘出去一位公公,这又飘进来一位美人儿。还是一位大人?成都府除了宋总兵,还有女官?

    拓拔嫣然在小金川是掌管着具体事物的,也是一位土官,而且负责和朝廷,汉官打交道,所以蜀王宴会上,她代父参加,只是去后宫拜过了王妃,便回前厅赴宴,不必与夫人们一席,自然是称得大人的。

    朱让槿正盘膝坐在榻上,侧对门口,似乎满腹心事,他听到有人来了转头瞧见是拓拔嫣然,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连忙跃下地来,扑到门口,扶着木栏欢喜的道:“嫣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拓拔嫣然没有答话,她的俏脸冷的象冰,眸子向旁边一瞟,冷声道:“你们走开!”

    两个狱卒嗫嚅道:“姑娘啊!拓拔大人,陆大人吩咐过,不管什么人,要见二王子,都得在我们眼皮底下说”

    眼前一黑,那个高大的藏人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个人不禁咽了口唾沫,把后半截话也咽了回去。眼睛一溜,还好,这厮没带家伙。

    “巴旺!”声音清脆而冷冽,象是晶莹的冰珠落入玉盘。

    那个藏人巨汉闻声身形一顿,然后向怀里一摸,两个狱卒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随即手中一沉,两个狱卒低头一看,眼睛顿时直了,赤澄澄的两大锭金子,大小金川山里淘出来的赤金,成色极好,这位姑娘太阔绰了!

    那个藏汉伸手一探,捏住了他们俩的肩膀,二人不由自主的被带出了老远。直走到快拐弯的地方,藏汉才停住了脚步,又是重重一哼。看在黄金和那双大手的面子上,两个狱卒乖乖的没有吭声。

    朱让槿看着两个狱卒被弄走,欣笑着伸出手去,唤道:“嫣然,快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拓拔嫣然抬起手,白皙香嫩的小手任他握住,两手甫接,拓拔嫣然忽地反握住了他,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朱让槿愕然,手上一阵剧痛,可是拓拔嫣然咬的死死的,如果硬缩手回来,不但要扯下一块肉来,只怕拓拔嫣然的牙齿也要受伤。

    朱让槿强忍巨痛,失声道:“嫣然,你干什么?”

    拓拔嫣然咬的紧紧的,慢慢抬起头来,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桃花人面,诡异凄厉的就像一个吸血女妖。

    朱让槿看到她的眼神,心里一寒,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拓拔嫣然终于松了口,她“咕咚”一声把血吞进了肚子,伸出细小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好像品尝到了人间美味似的。笑眯眯地道:“干什么?我正要问,你朱二少爷干了什么?”

    她在笑,眼里却恨意森然,没有一点笑意:“朱让槿,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是不是?你要了,就要对得起我!如果你敢碰别的女人,我就要亲手杀了你,剥了你的皮做我的马鞍,拆了你的骨头当我的鼓槌,用你的头颅,做一盏酥油灯。”

    朱让槿听说过一些奴隶主用战俘或处死的罪奴做过这些东西,可是这样血腥的话从拓拔嫣然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如坠冰窖,全身发冷。

    拓拔嫣然笑的很甜蜜,笑容说不出的娇俏,衬着她唇边的鲜血,和这恶毒的语言,构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画面:“我的情郎,当你享用我的时候,是不是把它当成了我的绵绵情话?你一定很开心我爱你,爱的这般死心塌地吧?”

    朱让槿骇然退可一步,喃喃地道:“我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根本没有碰过别的女”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惊叫道:“梦璃?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嫣然,告诉我!”他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忽然变了,凌厉的盯着拓拔嫣然。

    父王既然认定是他干下了这件丑事,把这当成有辱门风的奇耻大辱,连继续追查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就一定会竭力遮掩这件事。哪怕是王妃,父王都未必会告诉她,嫣然又怎么可能知道?

    拓拔嫣然格格一笑,歪着头俏笑,轻轻地鼓掌道:“终于学乖了,我还没问,你就招了!肮脏,无耻!朱让槿,你们都是大明皇室子孙,她是你族妹呀,你背着我找女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妹妹,你这个衣冠禽兽!”

    朱让槿盯着她,眸子里也是一片寒意,双手十指紧紧扣住了木栏,指节都已绷的发白,他不答拓拔嫣然的话,只是森然地追问:“梦璃有身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俨然,你先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恨不得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拓拔嫣然愤然道:“梦璃死了,我还不知道和你有关,酒席散了我就回了客舍。几位土司夫人回来议论纷纷,我才知道你成了疑凶!

    朱让槿是我挑中的男人呐,是天下无双的奇男子,他才智高绝,重情重义,怎么会干这种事?我这个傻女人当然立即跑出去为他奔走啦。

    我去后宫打听消息,知道按察司载走了梦璃的尸身,就料到他们一定会验尸,便立即派人携重金去找仵作!按察司一共有四个仵作,我不知道陆大人要召谁,每人都出了三十两黄金,只要讨个消息,随时知道案情的发展,以便营救你出来,呵呵呵,朱让槿,我买了一个好消息呀!”

    拓拔嫣然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忽然爆发地尖叫起来:“我恨你!朱让槿!我拓拔嫣然瞎了眼睛!”

    她说着猛地并起二指,狠狠地向自己的眼睛戳去。

    朱让槿大吃一惊,猛扑过去,身子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栏柱上,他也顾不得了,探手出去一把握住了拓拔嫣然的手腕,把她带了过来。

    拓拔嫣然恨极了他,一张嘴又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朱让槿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她,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嫣然,你一直没来看网哦,我心里还奇怪,你本该是第一个来的,原来你一直在外面为我奔走。外表柔弱如水,心中性烈如火,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拓拔嫣然!红粉骷髅,在我朱让槿的眼中皆如粪土,除了你。我朱让槿没有挑错人,嫣然,你也没有挑错人。”

    拓拔嫣然仍然死死地咬着他的手,眼神却一阵松动,透出一股惹人怜惜的软弱和深怕受伤的怀疑,就像一只既想逃开,又想亲近,还带着几分警惕的小动物。

    朱让槿轻轻地笑起来:“嫣然,你的牙齿真尖,咬痛了我了,可是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拓拔嫣然的嘴慢慢松开了,朱让槿没有缩回手,任由血顺着手腕淌下去,一滴滴地落在底墒,牢房中静谧的好像能听清鲜血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两个狱卒站在远处,没怎么听清两个人的谈话,但二人的举动却看在眼里,两人不由惊呆了,他们抬头看看那个叫巴旺的巨汉,那人仍然平稳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就像岩石雕刻的一样,没有一丝动静。

    “梦璃确实死了,她也确实身怀有孕,我的玉佩在她手里也不假,玉佩是我的,你没有因为我的玉佩在她手里,就相信我是凶手。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的?”

    拓拔嫣然的眼神也迷惑了,怔了半天才道:“那不同”她想了想又歪着脑袋,怀疑地斜睨着朱让槿:“真的不是你的?”

    “真的不是我的!”

    “,你就一句?不再多给我些理由?”

    “拓拔嫣然,冰雪聪明,如果她信我,一句就够了,如果不信,说的再多也是枉然。”

    “少拍马屁!”

    “”

    “让槿,你再给我些理由,让我相信你。我我的心好乱。”

    “我没有太多的理由。梦璃常来王府居住。这两年,在这儿比在她自己家里待的还久,由于我和靖清王府亲上加亲,我和梦璃的关系一向也很好,这你也知道。所以我摘不清。”

    拓拔嫣然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就像透明的冰。

    “如果是我,凭我做事的小心,我和梦璃在人前如疏远些以避嫌疑;如果是我,我大可哄住她,找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杀人,何必冒险在随时有人经过的地方动手?何况仵作说她怀孕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前,正上你我刚刚”

    “不要说了!”拓拔嫣然的脸蛋红若石榴,冰变成了火。

    两个月前,蜀王病情加重,住进青羊宫条例。,朱让槿兄弟,王室亲族和各位土司官都来探望,都住在巨大的蜀王宫中。

    那段时间,正是她和朱让槿的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夏天穿的本来就单薄,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侣,就是在那段时间,私通款曲,偷尝了鱼水之欢。

    朱让槿在这个时候去勾引他的堂妹?即便两个人早有私情,那些日子自己和他几乎一有空闲就腻在一起,弹琴作赋,泼墨挥毫,就算他怕三人撞在一起,也会找理由避开梦璃的纠缠,更何况凭我的美貌暴风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春暖花开了。

    拓拔嫣然忽然惊呼道:“你的手”,她急忙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缠在他的手上,惶然道:“让槿,我对不起”

    “没关系,我习惯了。”

    拓拔嫣然窒了窒,乖巧地陪着笑,柔柔顺顺的看不出一点刁蛮的模样。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有机会接触梦璃的人可不多,有机会杀她的人更少,他就在王宫里,那是肯定的了,但是却属你最有嫌疑,这案子什么才能审个明白?”

    除去了嫉恨,拓拔嫣然马上担心起朱让槿的处境来,朱让槿忍了忍,终于克制不助,把父王和靖清王爷决定弃卒保帅,为了维护王室尊严,草草了解此案的事情低声告诉了她。

    “什么?”拓拔嫣然柳眉倒竖,愤然道:“他们把你当成什么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随意处置,利用的货物?他们敢!靖清郡王大叫大嚷的要严惩凶手,听到自己闺女不守妇道就迫不及待”

    她说到这儿,想起自己和朱让槿也是尚未婚配,先有了私情,不禁脸上一热,含糊过去道:“我会盯着他们,要官府把案子查下去,让你清清白白的离开这儿。我马上去见蜀王,叫他不要打糊涂主意!”

    “不行,你你那脾气,再碰父王,只怕会谈崩了,将来”

    “恩!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去找靖清郡王,把柄在我手里,看他还敢草菅人命!”

    朱让槿担心地道:“嫣然”

    拓拔嫣然柳眉一扬,道:“你放心吧,靖清郡王的田地和矿山全在杂谷安抚司辖内,那地方就是我飓拉(藏语:小金川,也在杂谷安抚司境内)的天下。于私,他有亏德行!于公,他要仰仗我们鼻息,我去知会一声,谅他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这个娇盈动人的女子,体态柔媚如水,实在不像蛮夷地方百姓,可是性情实在是风风雨雨的。毫无小儿女卿卿我我,依恋难离的模样。她替朱让槿裹好了伤势,便立即带着侍卫巴旺急匆匆地离去,连夜拜访靖清郡王去了。

    典狱官顾彻顾大人脱的赤条条地,抱着老婆光溜溜的身子在被底正努力行着人伦大礼,黑龙入巷。正在八方伏兵之下奋力厮杀,想要在泥泞中杀出一条生路,门环忽然“咚咚咚”的拍响了。

    顾大人从两座肉峰中呼的抬起头来,满头大汗地骂道:“是哪个不开眼的?”

    门外一个衙差压低了嗓门儿道:“大人,又有人来探望二王子了,您不出来,谁敢放他们进去呀?”

    “妈的,我不出来,我就不出来了!”顾大人恼火到说着,屁股朝前猛地一顶。

    “哎呦!”婆娘一声叫,伸手在他汗唧唧的屁股上使劲的掐了一把,低声骂道:“快点起来,刚刚那两拨人,越往后送的金子越多,这一伙三更天才来,还指不定送多少钱呢,你个老不死的嫌钱咬手啊?”

    老婆发话了,顾大人只好喝道:“你先应着,大人马上就到。”

    顾大人不甘心地又挣扎了两下,被见钱眼开的婆娘踢下炕去,这才骂骂咧咧地穿戴起来,匆匆赶往前堂。

    成都大牢前边也有个小小的正堂,单独一个跨院,住的是狱差,杂役和够资格带家眷的一些狱官,过了中间院子,后边才高墙垒起,是真正的牢房呢。

    小小的大堂上,两坐,四站,一共六个人。

    顾大人一瞧气儿就有点消了,蜀王府来了一个聆公公,送了三十两银子,小金川拓拔土司来了两个人,送了二十两黄金,这一回来了六个人我日啊!老子能娶个小老婆了!

    一见他来,立刻有个负手而立的大汉身子一转,拦到他的面前,拱了拱手道:“顾大人,深夜打搅,冒昧了,上座的两位大人,想探望二王子,还请行个方便。”

    “大人?大人有蜀王身边的聆公公大吗?有拓拔土司大吗?”顾大人心中冷笑,抹了上边两个人一眼,两个青年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三十郎当,这年纪能当多大的官儿?这是听说人家王子犯了案,也不管什么行情就上赶着来捧臭脚的愣头青吧?

    顾彻撇撇嘴,拉着长音儿,慢条斯理地道:“各位兄弟是哪个衙门的呀?不是老哥我不给面子,按察使大人可是吩咐下来了,今儿这牢,任你多大的官儿,那不是想进就进的。几位兄弟,有陆大人的亲笔条子吗?”

    他把手往前一摊,手指微捻,笑吟吟地道。

    “哈哈,陆大人的条子我是没有,不过我有这个!”那人探手入怀,顾彻眼眉都飞了:“今天来的人都挺上道啊。”

    那人掏出件东西往他手里一放,顾彻掂了掂,这脸就沉下来了:娘的,六个人,这也太轻了吧?

    顾大人举起来一看,顿时就腿肚子冲前了,好象那东西咬手似的,慌忙塞还回去,哆嗦道:“大大大大人是锦衣卫派来的?不不知道有何公公干?”

    那人摸着一嘴的胡茬子,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然后一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道:“公干当然是公干,顾大人想知道知道?”

    “不不不不”顾彻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锦衣卫专查谋反大案,让他们弄进去的人,活着进去十个有九个死着抬出来,谁愿意和他们搭上公干呐。

    “嘿嘿,那就好,头前带路吧!”

    顾彻连滚带爬地头前带路,许是行房至半突停,结果先受了风,又受了吓,走到一半他的小腹就疼的直抽搐,顾狱官也不敢吱声,强咬着牙伸着脖子说了句:“快,带几位大人去看看二王子。”

    这些人刚刚举步还没走远,他就顾不得礼貌,转身就从牢门里跨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唬的旁边的门卫连忙上前扶住,问道:“大人,您老没事吧?”

    “快,快快,找郎中,我肚子疼”顾彻的话还没说完,已经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六个人和前两拨不一样,不是用飘的,可是六个人走路,齐刷刷的一个脚步声,这也太渗人了”两个狱卒嘀咕着,把他们引到了朱让槿牢房前。

    朱让槿已经睡下了,两个狱卒:“二王子,有人想见你。”

    练武的人睡觉警醒,朱让槿醒来,坐在床边,见门外站着的人素不相识,不禁警觉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大汉向两个狱卒一摆手,说道:“你们走开。”

    “这地儿归我们管呐,怎么谁来了都让我们走开,口气还这么冲?”两个狱卒不乐意地道:“我们兄弟也是奉命办差,上头吩咐过,不管”

    “轰出去!”上来四个大汉,左右一挟。两个牢卒足不点地的飘了起来了。

    “反了反了!”两个人又惊又怒,刚想大声招呼兄弟们来帮忙,就听后边一人朗声道:“本官是锦衣卫驻四川卫所的管事,听说弥勒邪教的钦犯谋逆现身成都,二王子和那歹徒打过照面,特来做个调查。”

    两个狱卒顿时抿紧了嘴,一声不吭的被架了出去,若非他们一身牢差的官袍,光看脸上那副大义凛然誓死不说的气概,绝对是一对江湖好汉。

    “这借口蠢了点,不过锦衣卫肯先找个借口才办事,已经很给面子了”杨凌想着,未等又惊又疑的朱让槿发话,便从那三十多岁的锦衣卫管事身后闪了出来,拱手笑道:“让槿兄,深夜来访,打扰了。”
卷八 蜀中劫 312 杨氏青天
    “当当~~~”,悠扬的钟声从文殊庙中传来。

    “砰!砰!”犀利的枪声在钦差行辕后院响起。

    自从在昭觉寺被掳,火枪发挥了大作用,杨凌顿觉要想防身,还得靠这件利器。他已错过习武的最佳时期,也不可能天天练武,虽说习练的是许多练武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家功夫,不过要是用来强身健体,应付家里那几个小娇娃还可以,对付能够突入他的侍卫群的真正高手,永远都要差一大截,还是老老实实地走捷径的好。所以他现在每天除了晚上练内功、早上练外功,还要练练枪法。

    “再放远二十步!”杨凌一边熟练地擦拭着枪口,麻利地填火药、上子弹,一边向远处喊道。

    侍卫们把长凳又抬远了些,将一个个小酒坛子摆在凳上,杨凌拇指扳开保险,单臂举起,又瞄准了一个坛子,大棒槌急急走来,见他正在瞄准,忙站在一旁。

    “砰!”

    “好!好枪法!大帅,靖清郡王要见你,正在书房相候!”大棒槌是个直性子,虽见别人马匹拍多了,也知道这时该夸两句,但是明显有点敷衍,紧跟着便拐到了正事上。

    “哦?靖清郡王?”杨凌怔了怔,略一思索道:“奉茶待客,好生伺候着,我马上就到。”

    杨凌心中暗暗嘀咕:“靖清郡王来找我做什么?莫非……我昨夜随着锦衣卫去探看二殿下,被他发觉,这是向我示威来着?不可能,刑狱大牢里可没人认得我。锦衣卫和二王子也决不会说出去。去见见他再说。”

    杨凌昨夜去见朱让槿,一来是尽尽朋友之谊,二来既然想救他出来,总得见见这位当事人,了解一下更详细的情形,可是朱让槿虽然一口一个冤枉,能说得出的有用资料也着实有限,从他这儿了解的情形根本不足以替他脱罪。

    既然是因私情杀人。勘察一下案发现场,向被害人亲眷了解一下她平素的行动和接触地人或许会有所得,可惜以他地身份不便公开参与,只好叮嘱刘彪明察暗访。调查朱让槿和朱梦璃的所有情况,希望能找到对他有利的证据,他这个钦差唯一的作用。也只能保证没有得力证据,阻止别人胡乱判案罢了。

    郡王也是王,地位崇高,除了宣旨和自我介绍身份。按规矩对平民百姓都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必须得通过身边的下人来传话,哪怕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这是皇室的规矩。杨凌不但是官,而且是高官。自然不在此例,可是见郡王也不能穿着这身练武服,他忙赶回房去匆匆换好官袍,然后再赶到书房见王驾。

    靖清郡王身材高达肥胖,方面大耳、浓眉重目,典型的朱家人地相貌。他坐在椅上,茶水动也不动,正在双眼出神,杨凌匆匆走了进来。

    现在不是公事造访,杨凌端不得钦差架子,忙以下官之礼长揖道:“下官杨凌,见过靖清郡王殿下!”

    “喔?”靖清郡王回过神来,竟然起身相迎,满脸堆笑道:“啊!杨大人,快快请起,本王一早就冒昧登门,打扰,打扰了。”

    “哪里哪里,王爷登门,那是蓬舍生辉呀。下官一早上起来,就听见喜鹊在叫,核计着……咳咳,不知王爷驾临,这是……有什么要事么?”

    杨凌拍马屁的话儿说了一半,自己感觉有点恶心,连忙把话锋一转,直接绕上了正题。

    两人分宾主坐了,靖清郡王手扶膝盖,沉吟道:“杨大人,昨日蜀王宴上,小女遭歹人杀害,本官心痛如绞……本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早嫁了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份痛……本王这两日实是不想出门见任何人的。”

    杨凌也喟然一叹,说道:“王爷节哀,正因二小姐为奸人所害,考虑到王爷此刻正在悲伤之中,所以下官也未敢登门慰问,郡王之女在王府中公然遇害,此事实在重大,下官相信地方官府定会秉公执法,找出真凶,严惩不贷,让二小姐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哈!秉公执法?”靖清郡王怪笑一声,涩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若是个寻常的凶手,此刻都该斩了,可是嫌犯是蜀王爷地儿子,没准儿这嫌犯就要一直嫌下去了。”

    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哪个都比他官大,老朱家的破烂事儿多了,有吃过人的王爷、乱过伦地王子,谁敢多嘴呀?杨凌不好插话,只好默然听着。

    靖清郡王凄冷地说罢,看了杨凌一眼,艰难地道:“杨大人当朝一品,威武侯之名声播四海,前些日子为求政令统一、平息都掌蛮之乱,堂堂蜀王也被你软禁起来,这份不畏强权的胆魄,实令本王钦佩万分。”

    杨凌眉毛一跳,直觉的赶到靖清郡王这么大拍马屁,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个郡王求人,还能是小事么?“

    果然,只听靖清郡王道:“杨大人是皇上的股肱重臣,本王也不瞒你,小女……经忤作验尸,她已……已……身怀有孕了……”k

    “什么?”杨凌昨日已从朱让槿那儿知道了事情经过,但是还得做出大惊失色状,惊讶地道:“这……竟有这等事?”

    靖清郡王老脸羞红,难堪地道:“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这样地事,本王……本王本来也在奇怪。朱让槿和本王家是亲上加亲。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他和梦璃一向亲密,能有什么仇恨,竟然……”

    他重重一拍大腿道:“逆伦合奸,大明皇室都为止蒙羞啊!”

    他本来是执意要让朱让槿正典刑,替爱女偿命的,可是当他气势汹汹地去向蜀王问罪,却听到这样的丑闻。自己地女儿也不争气,做出这样地丑事,气焰顿时便消了,为了自家地名誉。与蜀王讨论一番,才定下让朱让槿自杀,此事悄然掩过的主意。

    不实小金川土司拓跋羽的女儿竟然半夜登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朱梦璃怀孕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但是她不相信这事儿是朱让槿干的,叫他少打歪主意。这案子她会盯着,知道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他和蜀王敢为了遮羞牺牲朱让槿。她就要把此事公开,让全天下的百姓人人都晓得。

    这一下靖清郡王可傻了眼。别看他是王爷,他还真得罪不起拓跋嫣然。蜀地有十五个土司,彼此疆界从来就划分的不是那么清楚,各地土司之间常为了疆界划分,承袭土职等事发生械斗、仇杀。

    大小金川近接成都,远连卫藏,是内地通往西藏、青海、甘肃等地的咽喉重地,再加上哪一代多事藏民,和域外地藏人互通声息,所以势力在十五个土司中是大的,可以说拓跋羽跺跺脚,蜀王也会紧张老半天,他这个有禄无权的郡王,自己的地盘就在拓跋羽地眼皮子底下,很大程度上还要仰赖这位土皇帝的鼻息,怎敢用权力去封人家的嘴?

    这一来靖清郡王也睡不着了,急急忙忙入宫去见蜀王,和他商议此事。这件皇室丑闻,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越底层地人越不宜让他们知道。蜀地的官员都在蜀王治下,让这帮下属处理王室的事儿,知道的官儿只能越来越多,到时这些王爷们地脸往哪儿搁?

    再者靖清郡王还抱着一份私心,自己现在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如果官员们看在蜀王面上徇私枉法,再找些藉口替朱让槿脱罪,拿自己的女儿不是白死了?这查案官员的人员就成了大问题。

    两个人各怀机心,研究来研究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杨凌。他地位超然,不怕他惮于蜀王的面子,而且他是京官,事后一走了之,不会有常常见面地尴尬,再者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必然也知道分寸,内厂的番子们口风紧得很,王公大臣们的私事他们知道的多了去了,从来就不会随便泄露。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决定请杨钦差出面来查证这个案子,二人心中早已认定朱让槿就是凶手,所谓查案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取得口供,这事儿尽快了了也就是了。

    靖清郡王一大早儿的就来见杨凌,就是想托付一番,案子落到内厂手里,可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可不能让杨凌趁机卖蜀王一个面子,有意为朱让槿脱罪。

    靖清郡王把两位王爷联手请求杨凌出面查问此案的要求说了,然后又捧又赞,又暗许好处,最后又语带威胁地道:“杨大人,此案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人皆知本王的女儿是被人杀死的,这事想善了是不可能了。这是大明皇室宗亲间的一件大案,本王思来想去,也只有杨大人出面,才能真正做到秉公而断,消息有不致传到市井间去,这事儿就拜托杨大人了。”

    他重重一哼,一语双关地道:“本王虽不及蜀王,却也是大明皇室宗谱上有字号的王爷,这事儿杨大人无需顾及,尽管放心去办,如果有人想以权谋私、干扰大人办案,我这个王爷就进京告御状,就算他是堂堂蜀王,我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凌瞧了他一眼,心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不就拿话给我听呢吗?我要是敢偏帮蜀王,你就要进京向你们老朱家的当家人告我的御状。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我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此案,查他个水落石出,帮朱让槿洗脱罪名了。万万不可错过。”

    杨凌想到这里。起身想靖清郡王肃然道:“王爷放心,两位王爷如此托付,下官岂能推辞?况且事涉皇室尊严,下官掌着内厂,要插手也不算逾矩。下官一定把这案子查的明明白白,将真凭实据呈抱到两位王爷当面!”

    靖清郡王点点头,厉声说道:“此案不了,本王不会离开程度半步!本王的女儿有辱门风。就算该死,也得是本王来执行家法,死地这么不明不白,本王咽不下这口气!此事拜托杨大人了。告辞了。”

    “郡王殿下慢走!”杨凌送出了大门口儿,躬身施礼,靖清郡王地八抬大轿扬长而去。

    这里自从住进了钦差。半条街都划为了禁区,不过因为去庙里上香的人多,王府门前都没封街,杨凌也不能太过分。所以武汉超安排了重重侍卫后。对面半条街仍许行人通行。

    此刻,就有一顶小轿正扇悠扇悠地行在对面,轿前轿后还跟着四个小厮。好像是大户人前上香回来的千金小姐,靖清郡王的轿子刚走。那小轿一转,就直接奔着大门来了。

    立刻有八个侍卫迎了上去,钢刀半出鞘,厉声喝道:“这里是钦差行辕,退回去!”

    武汉超、刘大棒槌等人也迅速把杨凌围在中间,刘大棒槌身材高大,犹如一只巨熊,横在杨凌前边,把他整个人档的严严实实,杨凌歪着脑袋想看看外边的情形也看不到。

    轿子停了,前边一个小厮一亮袖子,举起个牙牌,朗声说道:“郡主殿下要见杨大人,请杨大人上前答话。”

    侍卫验过牌子,确实是蜀王府的信物,不禁回头道:“大人……”

    杨凌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把六大棒槌拨到一边儿,向前看去,只见那小轿轿帘儿忽地一掀,里边探出一张气呼呼地小脸儿来,杏眼瞪的溜圆,似乎正要开口骂人,可是一样瞧见了他,倏地又缩了回去,刷地一下,轿帘儿也扯了下来。

    这一出一进,杨凌瞧清了她的模样,果然是小郡主朱湘儿,他连忙道:“快请郡主进院,快快快。”

    轿子进了大院儿,杨凌又是一揖:“下官杨凌,见过郡主殿下。”

    小郡主从轿子里蹦了出来,板着俏脸道:“你的书房在哪儿呢?”

    “郡主请跟我来,”杨凌做了个请地手势,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小郡主的靴子。

    朱湘儿的脸红了一下,伸手一扯群襟,掩住了露了出地脚面,然后狠狠地剜了他两眼。

    杨凌连忙转身头前带路,一路上朱湘儿也不说话,二人进了书房,杨凌高声道:“来人呐,上……”

    “不必了!我说完就走!”朱湘儿一口打断,看到一面桌上还放着茶盏未撤,便在另一边椅上坐了。

    杨凌走到她对面,轻轻落座,说道:“前两日刚刚有歹人行凶,郡主带着这么点人,怎么又敢上街,也太不安全了。”

    朱湘儿瞪了他一眼,嗔道:“还不是你这个大扫把妨的?本姑娘带着个小婢女溜上街去,也不曾出过事儿,哼!”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那郡主殿下该避着我走才是,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朱湘儿柳眉一皱,苦恼地道:“我倒是真想避着你走,我听……”她忽然扯了两把裙裾,将脚面又盖了起来,杨凌不禁讪然瞧向别处。

    他倒不是有心去看人家姑娘的脚,只是一对那女女互相去咬对方的靴子,这样地事尔又有几个人碰到过,何况对方又是个长相可人的小姑娘。往那一坐,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就溜向了朱湘儿地脚面。

    朱湘儿脸红红地掩住了脚,薄嫩嫩地唇瓣抿了抿,似乎有些怒气。可她年纪虽小,也知道姑娘地脚实在不宜被人碰触,何况是以那样羞人的方式,这事儿她想一想都耳根子火辣辣的,自然不愿再提。

    她今天穿着一袭鹅黄色香罗衫子,窄袖短褥、前胸对襟,下身着鹅黄色罗裙,脚下是一双粉色绣花的靴子。鹅黄色本来就衬着脸嫩。她那双薄唇更剔透如新剥的荔肉一般,只浅浅地带着红润,整个人娇俏涓净,那种味道儿叫人见了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杨凌不敢再去看脚。又不敢和她对视,两眼就只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时而隐现贝齿微弧。倒让朱湘儿更加的窘迫。可她今日要说地事情对她来说太过重大,也不愿节外生枝,只好默许了杨凌的‘放肆无礼’。

    “我听父王说,二哥这案子要委托杨大人来查办?”

    “是。下官也刚刚听说,王爷和按察使司还没送来消息,等有了准信儿下官就要去按察司接收人犯、案卷。介入调查。”

    “哼!刚才靖清郡王来干嘛了?”

    “这个……下官似乎没有向郡主殿下交待的必要。”

    “你!”朱湘儿气往上冲,刚想发火忽想起自己是有求而来。便压住了火气,小嘴一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哦?”杨凌眉尖一挑,问道:“郡主知道什么?”

    “我知道靖清郡王为何而来。”

    “那么郡主殿下又为何而来?”

    “当然是为了我二哥的事儿,”朱湘儿理直气壮地道:“我二哥不可能杀人,他和梦璃姐姐一向要好,彼此无仇无怨,怎么会动手杀人?根本毫无理由,就因为梦璃姐姐手中握着二哥地一块玉佩?我二哥的玉佩多了,足有二三十块佩玉,要被人摸走一块还不容易?”

    杨凌摊摊手道:“就这样?下官拿这条理由就能放了二殿下吗?”

    “不能!”

    朱湘儿反诘道:“那你拿这条理由就能治我二哥的罪吗?”

    “不能!”

    朱湘儿得意地一笑,杨凌又道:“可要是一直找不出其他地人作为疑犯,那么这唯一的一条证据,便会称为铁证,那时谁也救不了二殿下了。”

    “那……那怎么办?”小郡主可怜兮兮地问道。

    杨凌缓缓道:“要么,找出第二个凶手,要么,找出二殿下不是凶手的证据。”

    杨凌一边敷衍着,一边寻思道:“朱梦璃怀孕的事,看来蜀王果然封锁了消息,就连小郡主也不知情。朱梦璃一个深闺弱女,不可能牵涉到什么其他地事件里去,这件案子十有八九不过是男女私通、杀人灭口罢了。男女交往不会没有一点踪迹可寻,由此入手,总可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蜀王消息一道,我得马上赶去先查查死者和疑凶的住处和伺候的仆人,假设朱让槿不是凶手,那么朱让栩和唐家山也有重大嫌疑,可是说起来这三个人中,论名声,却是以这位风流之名在外地二王子最为可疑……

    朱湘儿不相信二哥会杀人,一听说父王把案子交给杨凌来审,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其实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跑来向他保证二哥不可能做这种事罢了,真要她说,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她见杨凌说着话就走了神,对她一副带搭不理的模样,压了半天地火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道:“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大扫把,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二哥清白的很,你要是审个糊涂案,害了我二哥,就别以为郡王府能给你撑腰,我们蜀王府是不会放过你的,就是你回了京,本郡主……”

    她眉毛一扬,道:“不对,到时就是本公主,也会跟着进京去,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整得你大扫把不得安宁!”

    进门本想装淑女的小郡主终于大发雌威了。对杨凌恐吓威逼了半晌。只见杨凌只是听着,也不做反驳,还当是吓住了他,这才满意地离去。

    杨凌送走了小煞星,回头想想自觉好笑,忍不住哼起了顺口改的《徐九经升官记》的戏词儿:原以为,坐了钦差我就是个管官的官,又谁知这大官头上还压着官。郡王蜀王他们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审大官,他们本事管官地官,我成了夹在石头缝里一瘪官……

    大棒槌远远地一撇嘴。对旁边一个侍卫道:“不就是一个脾气挺臭地黄毛丫头吗?再俊也比不上三位夫人、成大人和阿德妮姑娘,你看把大人乐的,这都唱上了。

    蜀王的人来的挺快。蜀王府掌印大太监和按察使陆大人联袂造访,带来了蜀王的旨意。杨凌早有准备,慨然应允,一答应下来。便立即命人跟着陆大人去按察使司接收卷宗、证物,自己则带人随掌印太监回宫现场勘察,让陆政等人再次领略了这位钦差大人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一共多少块玉佩?”

    “回大人,玉佩二十三枚,还有一些其他质料的腰饰。正在登记造册,和王府的册子一一对照,除了杀人现场遗落地那一块,其他的都在。”旁边的番子答道,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佩玉,龟形、玉形、佛形等等。

    “我说过了,二哥的佩饰很多,有父王赠地、刘夫人送的,还有大哥和我的。”

    小郡主也站在朱让槿地房中,拿起一块道:“这是牛骨的,小金川拓跋姐姐送给二哥的,这些式样古怪的饰物大多是二哥在各部族地好朋友送给他的,二哥喜欢游山玩水,哪里风景优美、或有古迹名胜,都会去游赏一番,各位土司那里因为和汉家风格迥异,二哥尤其喜欢去玩,和各部土司关系极好。”

    她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可惜二哥厌恶政事,父王也不愿意交给他办,要不然以二哥的人脉,如果由他去和都掌蛮谈判,说不定就不会出这么多乱子了。”

    杨凌正在看着壁上各种各样的诗词绘画,从题跋上看大多数是朱让槿自己所作,行书、草书、大篆小篆梅花篆、山水画等等,还有许多事朋友赠送的,杨慎和青城狂士作品也赫然在目。

    听到小郡主的话,杨凌心中忽地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原来二殿下不止有才学,在巴蜀之地各族之中也有这么高的人望?”

    “是呀,我大哥也是博学多才,不过为人处世一板一眼,比较木讷,更像父王多些,官员们都说大哥有乃父之风,可是二哥虽然不管事情,但是在民间和其他部族里却是极受欢迎的人物呢。”

    名士博学、多才、多善交际,像青城狂士卢士杰那样的异类毕竟是少数,但是蜀地有一个特点,就是这里杂居的民族太多,而且其中许多并不安分,要做这里的统治者,就要身孚人望,既受汉人爱戴拥护,又得和其他各族关系良好,如果从这方面看,显然二殿下朱让槿比世子做的更出色。

    他还只是游山玩水间顺道接触,若是负责政务,有意为之,那么他的造诣……甚至能够动摇蜀王的威望和权力。现任的蜀王是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忌惮这些,如果做蜀王的是他的兄长呢?政令甚至不及兄弟的一句话……

    杨凌忽想起彝族土司之子古潘瓦西和朱让槿兄弟相称,势力最大的拓跋羽的女儿好像和他还彼此爱慕……杨凌的心跳急促起来,一个不敢冒出来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驱之不走。

    三个嫌疑最重的人里,最不可疑的就是世子。第一,就算和堂妹发生不伦之恋的人就是他,以他的智慧轻重缓急总还分得清。没必要在即将成为蜀王地重要时刻和朱梦璃闹翻。甚至掐死她,把自己的大事搅了。第二,他是世子,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就算杀人,也没有必要陷害一个无害无碍的兄弟,找不到嫌疑人,要破案远比有一个嫌疑人更难。

    杨凌心里真正怀疑的原本是那个因为身份悬殊。所以和朱梦璃不可能有任何瓜葛的武德佐骑尉唐家山。身份、地位,只有这些官员士子才会把它们当成不可逾越的高山。

    一个时常寄住在蜀王府、却并非蜀王府少主人的少年女子,一定是非常寂寞和无聊地。蜀王多病四处求医、世子代父行职,到处奔波。二殿下游山玩水,不常在府中,家里的男性主人都不常在。而小郡主和她的关系显然并不是十分亲密,从朱湘儿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其他的都是长辈,那么这位姑娘真正能够亲近的只有身边的侍婢了。

    少年男女。正是渴慕感情的时候,从杨凌了解的情形看,那个唐骑尉长相英俊。武艺不凡,又是王宫的侍卫长。白天地时候后宫也是经常巡视的,他和这位朱梦璃小姐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接触,深闺无聊地少女一旦对某个男性有了爱意,哪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要不然《三言两拍》里也不会记下这么多地**通奸了。]

    可是朱湘儿无意中的一句话,本来被他忽视掉的朱让栩也成了一个重要嫌疑人。最是无情帝王家,朱让栩很早就接触政务,对于权力,他的热衷程度显然远甚于兄弟。

    如果和朱梦璃发生关系的人是他,而这个女人却因为男女之事,不识时务地在他即将登上蜀王宝座的时候要挟他,他就有了杀人的动机。如果他再有个才赋出众的兄弟,光芒甚至盖过了他,他会不会趁机来个一石二鸟?

    只要事情成功,他就可以树立和父亲一样的威望和势力,阻碍他在巴蜀独一无二地位的障碍就全都被铲除了。

    杨凌陷入沉思当中:朱梦璃生孕,朱氏兄弟、唐家山皆有可疑。但是加上嫁祸,那么朱让栩显然比唐家山更有动机,可是……自己和朱让栩接触虽少,从自己的观察,尤其是搜集的官员们的风评,这位世子也不像是个嫉贤妒能、甚至干出悖伦丑事的人。

    如果说他是大奸若善的话,那么自己对朱让槿的绝对信任也要大打折扣,焉知这位二殿下不是也在伪装?

    记得在青羊宫会见蜀王的时候,蜀王三位子女在王爷面前的表现和他们平素在外的行为都是大相径庭,显然在这位家教甚严的王爷管教之下,三位殿下都有点会装模作样。

    问案,真比官场斗、比打仗要难多了呀,那是想方设法怎么来打倒对手,现在却是费尽心机要找出对手,真是头疼!

    番子们对朱让槿的住处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在这些抄家行家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能藏得住的,可是朱让槿的住处十分简洁,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和几大架子种类繁多的书籍,几乎没有特别的东西。

    “大人,您看”,几个正在逐本翻查架上书籍的番子发现了异状,急忙呈给杨凌看,杨凌接过来还没打开,旁边先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盯着那本厚厚的线装书瞧。

    她瞧了半晌,就看见杨凌直勾勾地盯着她,朱湘儿不由一怒:“大胆、无礼,你看我做什么?”

    杨凌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郡主殿下,下官搜查二殿下的住处,劳您过来,只是看清楚了,别丢了什么东西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可是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个……作为疑凶的妹子,似乎……”

    “哼!”小妮子下巴一扬,鼻孔朝天,倏地一转身,挺胸抬头,迈出几大步去。

    杨凌微微一笑。这才启开书皮。忽然发现里边是掏空了的,四边糊住,竟是一个隐蔽的匣子,里边放着一些信筏。杨凌急忙转过身,把它放在桌上,用身子挡住小郡主的视线,拿出信筏察看。

    头一封信字迹七扭八歪,内容好像是说邻近一族的酋长为了抢夺本属于他地一个村子和人口。双方发生了械斗,伤了不少人,朱让槿路过那里时给予了排解,使他减少了损失。并希望二殿下有空再去他们那里做客,并说另一族地酋长是土司头人的亲戚,所以常常仗势欺人。希望二殿下多帮他们说合说合。看了看落款是保宁一个苗族小部落的首领,和他发生争斗的也是内部的另一部落。

    再看了两封,是朱让槿和好友之间的书信往来,最后一摞单独用丝线捆着。杨凌略翻了翻,字迹娟秀,是女性的笔体。而且显然全是同一个人的笔体,杨凌如获至宝。急忙打开一封,果然是男女之间地情书。杨凌心头砰砰直跳,,目光移到最下端那可以揭穿一切的落款处,却发现……

    空的,落款是空白的。杨凌匆匆又拆了几封信,落款全是空空如也。他又照原样绑好,如今只有带回去细看,从字里行间找出这个女人地身份了,希望这个女人不是……她。

    杨凌合好匣子,使个眼色叫番子接过去,转身向朱湘儿走去,笑道:“郡主,在下已经将所有物品检查过了,除了刚刚那个匣……那本书要带走,其他么什么要拿的,咱们去梦璃姑娘住处再看看吧。”

    他眼镜一扫,瞧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三个小孩子在河边钓鱼,一个戴着竹笠地少年,坐在岩石上,在河的上游很认真地盯着睡眠,一条鱼线垂入水中。隔着几步远石下河边,另坐着一个少年,比岩石上的儿童年纪略长些,一手提着鱼竿,一手捉着肥大的鱼儿往竹篓里放,他面向着岩石上地少年,似乎正笑说着什么。

    第三个,则是个梳着丫丫,胖乎乎的小女孩儿,鱼竿丢在河边,她却憨态可掬地钻到草丛中去捉蝴蝶了。画笔虽然简单,却充满童趣,三个孩子的神态、举止,还有河水树木,画地栩栩如生。

    杨凌看到那个卷着裤腿儿,露出一对胖胖短短的小腿,正兴致勃勃扑向蝴蝶地小女孩,再对照另两个少年,不由想起了‘小猫钓鱼’的故事,他“噗嗤”笑道:“一个鱼儿在手,一个努力垂钓,不过看来看去,还是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家伙最可爱。”

    朱湘儿听了,回头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我怎么不务正业了?钓鱼也算是正业么?”

    “嘎?这个画……”杨凌又看了看,恍然大悟道:“画上的是世子、二殿下和郡主殿下?”他有看了一眼,见画旁还有一首诗:‘欲济五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画不算太相谐,不过这画颇陈旧,应该是他们儿时之作,能以此诗配此画,也算不错了,稀奇处那诗竟然是以四种笔体写就。杨凌仔细看了半晌,奇道:“这诗是何人写在上面的,怎么有四人的字体?”

    朱湘儿显然也极喜欢这画,竟然难得地给了他一个笑脸,说道:“画儿是二哥画的,他又以我们三人和父王的笔体分别写了一句诗。”

    “妙,甚妙,”杨凌赞道:“头两句端肃谨然,应该是蜀王爷和世子的笔体了,不过第三句……二殿下能学他人笔体,怎么自己的笔体这么难看?哦,那时还没定型,看二殿下现在的书法可是……”

    朱湘儿脸上的笑容没了,用很平板的声调一字一顿道:“第一句是模仿我父王,第二句是我大哥,第三句是我……最后一句才是我二哥自己的。”

    她一甩袖子愤然走到门口,才不服气地回头道:“杨大人法眼,那时我才四岁半,能有什么笔体?”

    杨凌碰了一鼻子灰,舰旁边的番子们全都低着头在那儿忍笑,就是站在壁角伺候着的几个侍婢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干咳道:“好了好了。东西都放回原处,现在去梦璃姑娘那儿查查看,快点收拾了!”

    他走到门口,心里忽然有点奇怪的味道,扭回头去又看了看那幅画,一副其乐融融地稚子垂钓扑蝶图,尽有天伦之乐,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确实是世子陷害二殿下……杨凌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他们小时候,没有隔阂、没有心机,只有相亲相爱。人呐,一长大了。权势、名利。地位、金钱,把人染地也充满了世俗之气。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朱让槿出狱之时。看到这幅画,想起小时候兄弟手足亲密无间的感情,会是怎样一种心境呢……

    “我都三个老婆了,可是还不知道女人有这么多啰啰嗦嗦的东西。好奇怪,这都干什么的呀?“杨凌直着眼睛看着番子们不断翻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郡主则脸红红地,不时从番子们手里抢过东西再塞回去。还要低声骂他们几句,弄得一帮番子们战战兢兢。要是找出些小布头儿,还不等人看见,就主动又放了回去。

    胭脂水粉眉笔头油,也都翻了出来,梳妆台下的东西最杂乱,许多又怕打翻碰碎,拿出来又要逐样翻看检查,所以别处都艘过了,这里还没查完.

    这里毕竟不是往常去犯官宅子里搜家,可以毫无顾忌,眼见大家都在等他,那番子越发着急,却还是不敢乱动,好不容易都掏空了,最后从最低一格一些女人私物下边翻出一个小册子,番子不敢打开,急忙呈给杨凌。

    杨凌打开一看,里边记的是一些诗句、短赋,还有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像是日记一类地东西,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处,便都放了回去。

    “今天晚上,看来得好好看看这些东西了。”杨凌想着,向朱湘儿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多些殿下协助,下官已经查完了,相比我地人也把相关人等到的问讯笔录,以及有关证物从按察司取回来了,下官忙于公务,就不多待了,这边告辞回府!”

    “嗯,没人留你!”朱湘儿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话,听起来像是懒洋洋没睡醒似的,虽然无礼,偏就让人感觉有几分柔媚旖旎的味儿。"

    杨凌不为几甚,又对朱湘儿拱拱手,返身便走。

    朱让槿成年之后,就住在前宫,反正蜀王家房子大,程度城地五分之一都圈在他们家里头,绕一圈儿也得大半天。不过朱让槿喜欢朋友,所以放着独门独院的楼阁不住,却在款待来宾的礼宾楼附近一座独楼住下,四下也没有院墙门禁,只以一片竹林为屏蔽。

    拓跋嫣然地人四处奔走,想找到些有利于朱让槿的证据,可是她的人无法接触案情的核心,只能在外围打转,到了晌午,已经回报的消息没有什么可资利用的,拓跋嫣然心中烦闷,独自在礼宾楼外转悠了一阵,便举步向竹林行来。

    她和朱让槿虽说两情相悦,甚至已有了夫妻之实,可是事情毕竟没有公开,平素这里虽也来过,为了避嫌却大多是和小郡主、梦璃,或者杨慎、卢士杰等人同往,自己单独到他住处还是头一回。

    拓跋嫣然踽踽独行,心中想着朱让槿,恍然抬头间,发现已经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楼前,楼仍在,可是人已空,去看些什么?

    拓跋嫣然长袖轻拂,悠然一叹,正要转身离去,忽地看见四个侍婢拿着洒扫工具从楼中出来。蜀王那老糊涂都要杀了儿子遮丑了,还记着打扫他的住处么?不会是……朱让槿还没死,他就打算把房子另作他用了吧?

    拓跋嫣然心头火起,对走近来的四个侍婢冷然道:“站住,这个时辰怎么打扫起房间来了?”

    四个侍婢都认得这位蛮族公主。也知道连蜀王都敬她三分。忙恭谨施礼道:“回禀姑娘,方才钦差杨大人带了人来查房子,那些番子粗手粗脚的,弄的乱了,所以大总管让婢子们过来收拾一下。”

    “样钦差?杨凌?他来查地什么房子?”拓跋嫣然惊奇地道。

    “回禀姑娘,王爷将二小姐被杀一案已经移交给钦差大人审理,所以杨大人才带人来搜查,说是取……取……”

    另一个机灵地侍婢忙接口道:“说是来取证!”

    “嘁!他取的什么证?狗仗人势!”拓跋嫣然嗤之以鼻。拂袖走了两步,眼珠一转,忽地停下了脚步:“这案子一脚钦差审理?看来我的话是起作用了,这对糊涂王爷不敢再动让槿。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不下多知道家里的丑事,这才交给外地人。”

    她虽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有时甚至偏执的不讲情理。但是个性娇纵蛮横,头脑却十分聪敏,立即才出了蜀王和靖清郡王的用意。

    “让槿说过,这个姓杨地是他的好友。每次提起这个姓杨的。让槿都很欣赏亲热的样子,让槿这么欣赏他,这个就算蠢应该也蠢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帮着让槿洗脱了罪名。”

    她回身问道:“姓杨地……大人。查到了什么证据没有?”

    几个侍婢见她走开,刚刚松了口气。见她又转了回来,忙小心翼翼地道:“婢子们站在墙边儿上伺候着,没看清搜出什么东西,就是后来从书架上找到一个匣子,好像放了几封信,杨大人看了一会儿,就全带走了。”

    “信?莫非……我和让槿的书信往来,全都让那个姓杨的给拿去了?”拓跋嫣然又羞又恼,脸上火辣辣地。

    她顿了顿脚,正想追出去,忽觉不妥,就算以她的身份,也没有阻挠官差办案、强索证据的道理,再说这个姓杨的十有八九是让槿地帮手,对他也不能太无礼了。他想了想,急促地道:“我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我去二殿下房中看看。”

    几个侍婢也不敢拦她,舰她进了房子,几个人也赶紧提着东西溜了。

    拓跋嫣然进了朱让槿的书房,里边三大架子书,平素她也没有细看过。返回小金川时偶尔的书信往来,朱让槿放在什么地方,她也并不知道,现在听说是从书架上搜出了东西,她不由上了心。

    杨慎博学、杂学,这位二殿下朱让槿所学也极为庞杂,书架上经史子集,包揽万象,拓跋嫣然没有耐性细看,扫了两眼没什么发现,就失去了细细搜寻地兴趣,决定去找杨凌探探口风。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发现临近书桌上方架子上有本书还没插好,便顺手帮着扶了回去,这时才注意到侧面没有写书面,她顺手拿过来翻开一看,里边记了许多古怪的符号,好像她见过地荒山石刻中的上古文字,笔画简单,而且变化极少,翻来覆去的大约就是那些文字,不过细看却又有许多不同。

    拓跋嫣然惊奇地“咦”了一声,匆匆翻了翻,书缝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字,好像是给书写的注解,不过用的居然也是一样的语言,前边墨迹较沉,翻到最后几页墨迹发亮,好像前几天才刚刚写就。

    拓跋嫣然俏脸一沉,不悦地把书甩在桌子上;“情人之间就该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保留,我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着他的,他什么时候学了种偏僻的文字,却没和我说过。”

    她气冲冲地走到门边儿,想了想又回去抄起了那本书,这才扬长而去。

    杨柳带着大棒槌回到行辕,对武汉超道:“按察司的档案卷宗都调回来了么?本官今晚要详细看看。”

    武汉超道:“都已经取回来了,包括询问相关人员的证供、和当场拾获的玉佩。不过……现在的天气实在不宜长久停放尸体,朱小姐地尸体已经检验过了,方才柳大人带来锦衣卫地贴刑官和忤工。又重新检查了一变。尸体上找不到别的线索了。靖清郡王也派人过来投过帖子,希望能早日领回尸体,入土为安。大人您看……”

    “尸体也弄来了?”杨凌一怔:“陆政这个老狐狸,可是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别人,推的干干净净啊。”

    他点点头道:“本官也不是忤作,既然按察司和锦衣卫的忤工全都验过了,尸首就不要留着了,通知靖清郡王来领尸吧。”

    “嗳。等等。”杨凌想了想道:“先死为大,走,带我去拜拜这位梦璃姑娘。”

    尸体停在钦差行辕不吉利。后院儿又是杨凌练功、打靶的地方,所以武汉超把她安置在了侧面狼兵们的住处。旁边房中就停着一具死尸,这些狼兵居然安之若素。出出入入嘻嘻哈哈,浑不在意。

    直到看见武汉超陪着钦差大人来了,这些人才肃然起来。原来他们只是作战骁勇,现在跟了杨凌这么久。大部分狼兵也懂得军纪军礼了,忙向杨凌行了礼,乖乖站到一边。

    停尸房门前站了两个亲兵。杨凌进了房子,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只停着一具棺木,棺木前边放着一个凳子,上边放了个小香炉,香艳袅袅,反而倍觉凄凉。

    任你王侯公卿,才子佳人,死后也不过是一坯黄土。年方二八的女子,又贵为郡王子嗣、天之娇女,竟这样被人活活扼死,一尸两命!

    杨凌原本事不关己,只是冷静地想处理好这个案子,现在也不由自主地对那灭绝人性的凶手产生了无比地厌恶和憎恨。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棺前,双掌合十,轻声道:“朱梦璃姑娘,现在本官接手了你的案子,一定找出真凶,为你报仇。朱姑娘泉下有灵,请保佑杨某顺利缉凶,严惩凶手。”

    杨凌默默地拜了三拜,直起腰来,武汉超走到棺前,伸手轻轻一推,棺木嚓地一声滑开,他按着棺盖道:“大人,这位就是遇害的朱姑娘。”

    既要做办案的青天大老爷,哪有连受害人都不看一眼地道理,杨凌心里虽有点抗拒看死人,也不能不硬着头皮走过去。他见棺盖打开,里边飘出袅袅白烟,不禁有点害怕,抬头看看武汉超却神情坦然,情知必有缘由,便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他向棺内一看,晶莹剔透、堆着的全是冰块,姑娘的身上全都堆满了,连头顶都是难怪冒出白气。

    朱重八相貌堂堂,极是英俊,这底儿打地就好。他的子子孙孙,娶的又全是身段相貌一等一的美女,所以生下来地孩子,想找个难看的还真不容易。那位姑娘果然貌美,鹅蛋脸儿,秀气的鼻子,薄薄地嘴唇,长长的眼睫毛细密地覆盖在眼睑上,神态安详,想必是忤作已替她整容过遗容,全然不见初被扼死时二目圆睁、惊怒欲绝地表情。只是脸蛋、嘴唇一片雪白,看不到丝毫血色。

    杨凌惋惜地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想偏过头去,眼角扫过姑娘的脸,他忽然觉得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杨凌怔了怔,又仔细打量打量这位姑娘,然后略为退了半步倾斜了一下视线角度,又仔细大量了一眼,然后“啊”地一声尖叫。

    武汉超扶着棺木丝毫没有畏惧,杨凌这一声尖叫却吓的他一激灵,身子一下跳起老高,然后手按着剑柄紧张地四下打量,看看没什么动静,才惑然道:“大人?”

    他这一问,才看清杨凌站在那儿呆若木鸡,脸色也变的雪白、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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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蜀中劫 313 完美缉凶
    伍汉超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杨凌,紧张地道:“大人!大人。”

    杨凌艰难地摆摆手,说道:“我……没事,走,回书房。”刘大棒槌站在门口儿朝里边张望了一眼,两只绿豆眼瞪的老大。

    这个莽汉是当兵的,战场上也不怕杀人,可是却挺迷信,不敢进停尸的地方,尤其是他听说死的那位姑娘当时穿的是红衣服,要不是杨凌在这儿,这院子他都不进。

    因为他小时候听他的姥姥说,女人阴气重,停尸待葬的死人煞气重,穿红衣服死的人会变厉鬼,没过头七乱接近是要撞邪的。

    杨凌推开伍汉超的手,声音发干地道:“派人通知郡王来领尸吧……,郡王来了,派队官兵帮助扶柩回去……”

    他走到门前,又回头深深望了那具棺木一眼,这才向主宅走去。一路上,他的心一直突突直跳,腿肚子都在发颤:“朱让栩,凶手十之八九必是朱让栩!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这棺中的朱梦璃,竟是自已在蜀王府花园中见到的那个红衣高挑女子。当时自已和杨慎边走边聊,在林荫下看到世子朱让栩和那个女子时,这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已和杨慎的存在,否则世子出于忌惮。说不定就不会下手了。”

    刘大棒槌把茶放在桌上,见杨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两眼发直,不禁深为担忧,他急急忙忙放下茶,跑出门去找到伍汉超道:“伍大人。你看咱要不要去找个大仙回来给大人跳跳呀?”

    伍汉超听了这没头没脑地话愣道:“什么大仙?跳什么?”

    “俺看大人象是撞了邪哩,找个……”

    “滚!”大棒槌话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伍汉超一脚,他眨巴着绿豆眼,看着伍汉超若无其事地走开,不禁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世子年纪不大就替父秉政,大权在握,手中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他却修身谨然,不好女色。比起许多有几亩薄田的地主少爷还要端正,在官员中素有贤名。这贤名反过来也成了他的束缚,他愈发的不敢在外边找女人。

    年纪渐长,情欲的需要也更加强烈,一般有地位地少年公子。在没有合适的正妻可娶时,都会先纳妾,后成亲。而世子为了这个贤名却没有,二十有余的小王爷,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时。容貌俏美的堂妹住到家里来,两个人一来二去,竟然发生了悖伦的恋情。世子即位之日。或许是这位姑娘刚刚发现自已有孕,惊慌地跑来告诉堂兄,或者是知道他今日即位,想趁机摊牌,逼他给自已一个交待和安排。自已在花园中见到朱梦璃苦苦哀求,而朱让槿却不断摇头,最后拂袖而去的场面,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朱让栩或许是越想越不安,或者在他回到后宫要向母妃和诸位土司夫人请安时遇到了站在水池边满腹担忧的朱梦璃。两人再次发生争执,于是朱让栩突然出手杀人,并趁机嫁祸给在民间和各部落土司中有极大影响力的弟弟……

    不对,如果是临时起意杀人,那枚玉佩就不会出现。应该是他越想越不放心,先定下一石二鸟之计,然后潜入朱让槿住处盗得玉佩,然后返回后宫寻找机会下手。死尸如果晚发现一刻,他已经是蜀王了,就是早发现了也没问题,眼中钉都除掉了,他只不过晚继位几天而已,这王位又跑不了,有什么好急的?

    杨凌在脑海里象过电演一般,把整个猜测情节从头滤了一遍,越发肯定是世子所为,现在缺少的只是证据,就凭自已和杨慎看过他和堂妹交谈?这能让人疑心到他,但是却绝对不能做为证据抓他。

    证据!

    杨凌想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桌上早堆了几大本按察司问讯相关人员地笔录口供,现在都没必要看了,按察司也没从那里边找到什么证据。真正的证据应该就在他今日搜出的东西上。

    杨凌的目光落到“乐善集”信匣和那本字迹娟秀的小册子上,沉吟良久,他拿起了“乐善集”,重头戏先放在后边,先看看朱让栩有没有可疑吧。

    杨凌打开书匣,先把朋友之间地来信看了看,就连保宁那位苗族酋长的来信都重新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状,然后他吸了口气,拿起了丝线捆着的那些信札。

    内容主要是男女之间情意绵绵的贴心话,以表思念之情,对于住处、环境、家中的提及极少,看了三封信,终于看到了飓拉两个字,再回过头来看看信中地内容、语气,杨凌微微一笑:“这应该是那位拓拔姑娘的书信了,她和朱让栩果然已彼此相恋甚深。想不到那个看起来高傲清冷的女子,在信里也是这般柔情若水,爱恋似火,说地这般深情款款,比我的怜儿还厉害。”

    朱梦璃也住在小金川一代,但是她是汉人,不会习惯用飓拉这个藏语来表达那个地方,就算不写成杂谷安抚司,也应该用汉译的小金川才是。

    匆匆又浏览了后边几封信,从信中描述的情形越发肯定是拓拔嫣然,因为里边有提及牛马和纵马草原的情节,显然不象是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圈在深宫里郁郁寡欢的朱二小姐。

    朱梦璃地手札记的很散乱。有情诗,也有阴天下雨、花落风吹就感伤不已的诗词,感情是个林黛玉似地人物,长了一颗易碎的七巧玲珑玻璃心。

    杨凌耐心地看着,时时抑制着泼点茶水上去,或者放到火上烤一烤。于是乎那位奸夫姓名就会豁然显现出来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耐心读着。

    册子虽小,字记地却密,这样的字体倒和朱梦璃的性格有些相似,谨小慎微……可是偏偏这样的女孩儿,反而敢作出寻常女孩不敢触及的禁忌来。

    杂乱的东西太多,偶尔提及那个男人,也只是含蓄地以他来代替,对方的身份、地位、姓名只字未替。杨凌翻着翻着忽地心中一动:世子曾经被扣为人质一个多月,如果世子就是那个男人。这个连刮风下雨都伤感不已的多情女孩儿不可能一点记载都没有。

    他迅速向后翻去,找到了!他忽然看到了都掌蛮三个字,立即停下了手,一行行字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虽然她仍然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可是却隐晦地提到了都掌蛮叛乱,他身陷敌手的事,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女孩子对情郎地痴情、担忧和思念,笔调忧伤,其中一句也提到了有孕在身。却是一笔代过。

    再后边,笔风明显地欢快了起来,或许是过于开心。其中有一句明明白白地提到“已经听说他被救出来了,可是直到今天看到他回宫,我才真的放下心,当时真想扑到他的怀里,可是当着娘娘的面,他看也不敢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在想着我……”。

    杨凌看到这儿,心里一阵难过,停了好久。才继续向后翻去,后边只有几句了,除了大量欢快愉悦的自赋诗词,寥寥几笔都是他今日来看我,开心就好整理或者我见到他,应该是两人私相往来地夜晚过程,自然一笔略过了。

    杨凌看完了手札,忽地想起一事,又翻了翻官法的律法条文,闭目想了良久,忽然拂袖而起。他大步走到门前,唤道:“汉超,随我去蜀王府。”他摸了摸腰间的火枪,又检查了一遍枪弹,然后换到了一个易拔出的位置,用衣袍掩上,然后大步走下了台阶。

    杨凌心中甚急,并不乘轿,唤人牵了马来,刚刚走出大门口,就见前方有几个侍卫拦在那儿,前边站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牵着个小孩子,看来是一家三口,那男人穿的是卫所官兵地服装,看模样品秩还不低。

    杨凌拉住马缰绳道:“什么人在那儿喧哗?”

    几个侍卫回头一看,抱拳道:“大人,这人要见您……”

    那被拦住的军官跳着脚儿喊起来:“杨大人,钦差大人,是我啊,我刘浪啊,大人。”

    杨凌听了纳闷:“流浪?又是卫所逃兵?找我这个钦差告状来了不成?等等……流浪……蛤蟆山。”

    杨凌一下想了起来,里应外合拿下五都都山蛤蟆岭的刘浪。这人虽曾立过大功,不过打下五都都自已就继续进兵了,这人就交给李森处置了,所以杨凌对他实在印象不深。

    杨凌换了副笑模样,摆手道:“叫他过来吧。”

    刘浪领着那个身材纤巧、皮肤白晰、眉眼挺俊俏温顺地少妇,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到跟前推金山倒玉柱,“咕咚”一下就跪倒了:“小的马上就要上任了,临行前想见见大人,拜谢大人如山恩德,杨大人请受小的三拜。”

    刘浪说罢,“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一抬脑袋见儿子还傻呵呵站着,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混小子,愣着干吗?快磕头,没有杨大人,你能有爹吗?”

    杨凌听着直别扭,他咧咧嘴,正要上前扶起刘浪,刘浪扯着嗓子和那白净少妇也嚷上了:“媳妇儿,这就是咱家的大恩人钦差杨大人,没有他老人家,你就得守一辈子活寡,快谢过了大人。”

    这都哪儿跟哪呀。杨凌听地啼笑皆非,可是和一个如此真诚的粗人也没法细讲,否则是越描越黑,只得受了这一家三口的拜礼,然后才上前扶起刘浪,笑道:“可别这么说。你能及时悔悟、弃暗投明,也是立了大功的,又不是本官私相授官。如果没有你,本官就打下都都寨,死伤也不知要多少几倍,你对朝廷,是有大功地。”

    刘浪一听杨凌夸他,咧开嘴笑了,拱拱手道:“还是得多谢大人,要不是大人。旁人根本就攻不到都都寨,小的就是想为朝廷立功,也没有机会呀。再说了,小地当初犯混,犯了大罪。也就是大人您,才能赦了我的罪,还给了我官做,我能找回老婆孩子,还能风风光光地做上守备。全赖大人的恩德,这分恩情我们一家永世不忘。”

    杨凌心中有事,不想多谈。便道:“嗯,做了守备是吧?去哪里上任呀,已经走过一次错路,这回可别再做错事了。”

    “是,大人”,刘浪恭恭敬敬地道,然后憨然一笑:“回我老家,保宁府,嘿嘿。有大人您关照,李指挥挺照顾我的,给我分了个好地方,可我偏要回保宁。那里是赖点儿,穷山饿水的,啥也没有,可是毕竟是老家,我犯了事,族里上上下下都跟着丢人,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不是。”

    “嗯!”杨凌点点头,忽想起给朱让槿写信抱怨械斗的苗家部落好友就是在保宁府,现在刘浪又说那里穷山饿水,看来地方确实不靖,便道:“你那里的苗家部落好象彼此之间常起纠葛,和汉人恐怕也少不得有纠纷,我听说有个‘轱轱寨’常向四乡挑衅,连同为苗家的部落都欺负,回了保宁做守备,你可要守得一方土地,保得一方平安呀。”

    刘浪讶然道:“难怪人家说大人是诸葛武侯再世,原来真的是……真的是……连轱轱寨这种小地方大人都知道,真是神了,大人放心,那里是小人地家乡,我别的不图,就图给刘家族人争口气,给大人您露露脸,也得把事儿干好。”

    杨凌点点头,心头却暗暗一叹:“自从皇上登基,就下诏官员不得在家乡本地任职,这条令自古有之,可是到了现在也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也顾忌一点,地方上根本没推行下去呀。这政令当初自已也是赞同者之一,可这位大兄弟当着自已的面嚷嚷着要回老家当官,好象还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杨凌只好装糊涂道:“好好,你们一家团聚,也是桩大喜事,本官在这里也先恭贺了。我还要去蜀王府,有件要事待办,你也早日回家乡上任吧,等以后有机会,本官去你那儿游览一下。”

    他只是随便说说,可刘浪却当了真,难堪地笑道:“小地那儿实在没什么风景可逛,大人见多识广,怕要失望了。”

    杨凌奇道:“那里不是有个剑阁吗?从秦入蜀,必经剑阁,大大有名的地方呀。”

    刘浪道:“保宁府领二州八县,剑州确是其中之一,可是距我那儿可不近,不过小的家乡虽没什么可以游赏的,山林中却有老虎,小的以前打过,大人要是去了,小地一定想办法再弄一只来,请大人尝尝老虎肉。”

    他的媳妇儿羞怯地扯扯他的衣袖,轻声嗔道:“大人有事要忙,你倒是瞎扯些什么呀,大人是钦差呢,什么东西没尝过,还稀罕老虎肉?”

    杨凌嘿嘿一笑,心道:“那是,堂堂小郡主地脚丫子,本官都啃过。常言道秀色可餐嘛,当然也算吃的,天底下还有谁吃过?”

    趁着刘浪媳妇儿这句话,杨凌趁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带着侍卫们一阵风儿似地卷向蜀王府。

    杨凌刚刚赶到蜀王府,就发觉不对劲儿,宫禁森严,一队队士兵刀出鞘、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许多王府卫兵跑来跑去,大叫着“抓刺客。”

    杨凌牵着马站在红照壁前,都有点不好意思再进去:刺客不常有,今年特别多。自打我到了四川,这儿是真不太平啊,要是小郡主看到了,十有八九又要骂我是大扫把。

    呆了一会,他才硬着头皮派人上去说明来意,宫禁森严。卫兵也不敢擅自放他进去,当下派了人去通知蜀王,过了半晌,才见蜀王府内务大总管满头大汗,亲自赶出来相迎。

    杨凌进了门儿,一边和他往里走,一边问道:“大管家,这是出了什么事?王府内怎么也出现了刺客?”

    内务总管愤怒之极地道:“这些胆大包大地歹徒,真是不知死活,王府是那么好闯的么?大人放心。王府自有一套讯号可以迅速传出去,王爷刚刚遇险,讯号就通知了各处宫禁,那贼人逃不出去!”

    杨凌听他只喊抓刺客,却不提蜀王伤势。估计蜀王是有惊无险,便道:“王爷吉人天相就好,只是那刺客不知怎么混进王宫的,不曾伤了王爷吧?”

    内务总管不屑地冷笑道:“哈哈!歹人虽有本事混进宫来,却不知道王爷身边的小聆子公公是一等一的高手。昔年纵横西域……,有几个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伤了王爷。”

    “又是一个高手,现在这高手不值钱了么?怎么随时都能蹦出几个高手来?世子是。二殿下是,就连蜀王身边一个不起眼地老太监也……”

    幸好内总管马上就接了下去:“世子和二殿下的功夫,就是和小聆子公公学的。”

    原来如此,敢情是一个高手,又教出两个来,杨凌这时才想到朱让槿在青羊宫一刀削断灌木丛,纵身扑出的身法、刀法极是凌厉,当时人人面有惊容,只有世子只是责怪兄弟莽撞。惊吓了妹子,对他的武功却浑不在意。

    如果他不会武功,就算早知兄弟有一身好功夫,也不会看的那么平淡,如果是另有师承,出于练武者的本能,对别人的功夫也没有不细细观察的道理,看来自已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差了点儿。

    急急忙忙赶到蜀王地寝宫,只见这里更加忙乱,侍卫们杀气腾腾,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都要受到盘查,有内总管带着,自然没有挡他的道儿,两个人进了卧房,只见蜀王躺在榻上,脸色十分难看,世子正坐在他床边,见到杨凌到了,起身一揖,脸色凝重却未说话。

    杨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担心惊怒的表情不象是装的,难道这个人的心机竟深沉至此?不会是他听到自已搜查地什么风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狠下心来杀父上位吧?

    杨凌看了看,一个瘦小伶仃的老太监就站在蜀王床头,静静的一动不动,实在太不引人注意,要不是自已着意去看,几乎也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杨凌暗暗放下心来,世子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杀人,何况还有他师傅当面,一会拆穿他的引谋,就不怕他暴起伤人了。

    杨凌向他点点头,轻轻问道:“王爷无恙吧?”

    蜀王听到动静,睁眼见是杨凌,便挣扎着动了一下,那老太监忙扶住了他,拉过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身下,蜀王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孤王无碍,午后正在小睡,有一个蒙面刺客从窗外闪入,迎头就是一刀,亏得小聆子在孤身边,一直是形影不离地。”

    “哦!这刺客也太大胆了”,杨凌看了看世子朱让栩,他的脸上只有愤怒和担忧,还是看不出一点异常神色,“刺客已经逃了?”

    蜀王淡淡一笑,说道:“虽说这么些年王府平静的很,可警备一向不曾松懈,那刺客逃不出去地,况且他左胸还中了小聆子一刀。”

    杨凌忽然发现小郡主不在,虽说王爷为了清静,暂居于侧殿,不在后宫之中,妃子们不便到前边来,没道理亲生女儿知道父亲遇刺,也不闻不问吧?

    他顺口问道:“郡主还不知道消息吧?”

    蜀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是世子朱让栩看了蜀王一眼,低声道:“妹妹去……探望二弟了。现在不在宫中。”

    “什么二弟,那个畜牲!”蜀王脸孔涨红,一阵剧烈地咳嗽。

    小聆子轻拍后背,蜀王渐渐放松下来,长吁了口气道:“刺客刚刚逃了,地方官府还不知道。杨大人来地这么快,一定不会为了此事了,可是案情……案情已有了眉目?”

    虽说嘴里骂着儿子,可是一说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是!下官确是查出了一些眉目,这个……”,他左右看了一眼,蜀王会意,摆摆手道:“统统退下。”

    太医、侍卫、婢女鱼贯而出,世子朱让槿知道父亲一向不让自已插手此事。所以向杨凌默默地拱拱手,正要转身出去,杨凌忽然唤道:“世子请留步,请坐!”

    他指的是离蜀王最远的一张椅子,倒象他才是这宫里的主人似的。朱让栩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却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叩”,门掩上了,屋子里只剩下蜀王、世子、小聆子和杨凌四个人,气氛顿时沉闷起来。蜀王喘着气道:“世子留下便……留下吧。他是未来地蜀王,唉!有些事也不能总瞒着他,杨大人。你说吧,孤听着呢。”

    杨凌作了一揖,走近蜀王身边,眼睛盯着世子朱让槿道:“下官搜索朱梦璃姑娘住处,搜到了点东西,想向王爷和世子印证一下。”

    他摸出好个小册子,翻开一页,递与蜀王看:“王爷,这笔迹可是朱姑娘地字体?”

    蜀王眯起眼看了看。唤道:“栩儿,你来看看。”

    杨凌一手下垂,悄悄按住了腰间的火枪,朱让栩听了父亲的吩咐,连忙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册上诗词,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二妹的笔迹。”

    “隐忍的功夫真好!”杨凌暗暗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地道:“世子请回座。”

    这一来不但朱让栩奇怪,就是蜀王也察觉有异了,他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等到儿子回座坐下,才有些疑惑地道:“杨大人,有什么问题?”

    杨凌说道:“这是朱梦璃姑娘的一本手札,藏在梳妆台下,里边记述的都是些有感而发的诗词歌赋,还有一些心情和要事地杂记,里边有关于她的情郎的记载。”

    蜀王神色一紧,急忙问道:“那人可是……可是让槿?”

    “手札中始终不曾提及那人名姓,可是有关的事情,除了一个人,再无第二个能够符合,那个人就是……”,杨凌的手慢慢举起,手指平直地指向端坐在那儿地朱让栩:“世子殿下!”

    蜀王身子一震,朱让栩已攸地一下跳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厉喝道:“荒唐、荒唐,你好大胆,竟编出这样的谎言,辱没两家王府清誉!”

    杨凌的动作更是飞快,另一手已掏出火铳,对准了他,冷冷地道:“世子稍安勿躁!”

    “怎么会?怎么会?”蜀王脸色青白的吓人,身子不断发抖。

    反倒是朱让栩的神色在一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竟然淡淡一笑,说道:“杨大人。这案子,看来你还得再查下去,朱让栩决不会做出这等蓄牲不如地事情,你敢编出这样的罪名,可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杨凌反唇相讥道:“朱让栩做不出,朱让槿便做地出了?”

    朱让栩脸色一变,脱口道:“二弟当然不是凶手,没人证、没理由,仅凭一块玉佩,谁能定他的罪?”

    杨凌笑道:“我来之前,已查过了大明律条,仅凭这块玉佩,的确定不了堂堂藩王之子的罪名,不过顶着这个疑凶的罪名,按着大明皇室宗律,他将置于蜀王的严格管束之下,王爷即将禅位与你……也就是说,令弟将置于你的管束之下,连生死你都有权处置,他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自然不会威胁到你什么了?”

    朱让栩又惊又怒。喝道:“杨凌,你在胡说什么?”

    “你终于动怒了?呵呵,世子,请沉住气,王爷决定禅位那天,我和杨慎在花园中。恰巧看到你和一位红衣女子在远处林下交谈,那位姑娘苦苦哀求、神态可怜,而你却连连拒绝,最后拂袖而去,当时下官虽然奇怪,却没往心里去。

    今倭国官奉王命接手此案,验过了被扼死地朱姑娘遗体,却骇然发现,这位朱姑娘,就是和你在花园深处交谈过的那女子。开心就好整理再与这手札中记载地事情两相印证……”

    杨凌举起那本手札轻轻摇了摇。沉声道:“悖伦和奸在前,又虑及此事会影响你的威望和前程,于是你离开花园之后越想越是不妥,于是决定永除后患。又恰好令弟不但在民间的声望远在你之上,在其他各部族间的影响力更是远甚。所以这一石二鸟之计便出笼了。

    十五位土司在巴蜀地势力举足轻重,朝廷待十五位土司如十五位王侯,如果你做了巴蜀之主,你颁布的政令却不如令弟的一句话,控制着巴蜀全境的十五位王侯却唯令弟马首是瞻。任何一个身居上位者,恐怕都受不了这种污辱和轻蔑吧?”

    “不……不会的,让栩自幼谦恭温良。胸襟开阔,待弟友善,洁身自好,他怎么会做这种事?”蜀王不敢置信地道。

    杨凌轻轻一叹:父母的爱总是盲目的,做为王爷,又有多少时间亲自管教孩子?在你面前的表现,又如何能代表他所有的心性和品格?

    杨凌将那手札翻到涉及都掌蛮扣押人质,朱姑娘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片断,恭声道:“请王爷验查。”

    蜀王还没看完。就几乎背过气去,慌地小聆子连忙轻抚他的胸口,蜀王脸色铁青,一把拨开小聆子,颤抖着指向朱让栩,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这个畜牲,与妹和奸、陷杀胞弟,你……你你……”

    朱让栩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泣声说道:“父王息怒,身体要紧,请听孩儿辩白,父王且勿惊怒,伤了身体,否则儿子百死莫赎。”

    他磕了几个头,然后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悲愤地道:“杨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本来我不该对你有怨恚之言,可是事关重大,你怎么能没有查个清楚就跑来诬指在下?这手札不是梦璃堂妹的,一定不是,这是别人伪造的。”

    杨凌淡淡地道:“在花园……”

    “在花园,堂妹约我相见,说有十分紧要的事情对我说。堂妹自幼丧母,为人敏感多愁,靖清郡王脾气暴躁,所以她以蜀王府为家,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一样,听了口讯便急忙赶去。不料……”

    他重重一叹气,俯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了,不料梦璃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心上人,那人对她很好,也是她最可意地郎君。她告诉我,那人身份卑微,而靖清王正在和杂谷安抚司指挥使齐大人商议两家联姻。

    郡王脾气暴躁,此事她不敢对父亲提及。听说我即将继位蜀王,所以哀求我替她出面,为她提亲,相信这样一来,郡王也不好拂了面子。可我一听便拒绝了,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男女,岂有自已找伴侣的事,实是大辱门风。想不到堂妹对我说……”

    他一咬牙,艰难地道:“说她和那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了大怒,立即拂袖而去,可我实未想到……想到……”

    杨凌一声冷笑,逼问道:“既然如此,你的胞弟被污为凶手,你为何不说出此事,帮他脱罪?”

    朱让栩怒道:“二弟被抓,原因是梦璃手中有他的信物,又不是因为这件男女情事,我说出来,岂非梦璃妹子死后清名还要受辱?事情查不出结果。二弟自然获释。

    严加约束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常劝二弟做为蜀王家地子孙应谨身自修、洁身自爱,不要和一些所谓风流名士游山玩水,纵情声乐,有辱家风,经此一难。未尝不是好事况且我还会虐待自已兄弟不成?”

    他说到这里,脸色有点发白,说道:“何况,我也在怕……怕是二弟听了她地丑事,一怒之下失手杀人,我若说出,他……他更难……”

    杨凌哈哈大笑:“好一个用心良苦,为保全家门清誉、为保全自已兄弟的仁义大哥,因为朱梦璃被忤作验出有了身孕,朱让槿已坐实了因奸杀人的罪名。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哈哈,若不是我搜出了梦璃遗札,你地兄弟就要人头落地了,还在这里假仁假义。”

    “什么?”朱让栩大惊失色:“梦璃有了身孕?”他两眼发直地道:“我不知道。梦璃没和我说,她只说和那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了大怒,拂袖骂她无耻,便走开了。这……忤作验出她怀有身孕,令二弟有口莫辨的事我也丝毫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杀人。不是始终还没查明么?”

    杨凌也呆住了,吃吃地道:“你……你不知道?”

    朱让栩发怔道:“虽说二弟被捕走,可是真相未明之前,当时出入后宫地人,个个都有嫌疑,我自已就是嫌犯之一,避嫌还来不及,有关此案的一切事情,我丝毫不敢打听。也……没人告诉我……”

    蜀王晦涩地道:“这样的丑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蜀王府中,只有孤一个人知道此事,就是王妃,孤也没有告诉她。”

    杨凌怔了片刻,慢慢道:“朱姑娘在花园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辞,什么都证明不了。你说令妹要你帮她提亲,可曾说出那人是谁?如果提不出来,这样的瞎话我杨凌照样编的出来。”

    朱让栩眼睛一亮,喜道:“自然知道,她再三求我,我便追问那人名姓,想着如果门户差的不是太远,也不必太难为了她,可那人身份实在低微,我说出来靖清王也未必同意,再听说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心中更是不耻,便……便不顾而去了。”

    “那人是谁?”杨凌还没来得及问,蜀王朱宾翰已经忍无可忍了。

    “王府侍卫长、佐骑尉唐家山!”父亲问话,朱让栩立即答道。

    “唐家山?把他带来、把他传来、把他给孤王抓来!”蜀王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喊。

    方才蜀王遇刺,阖府大乱,蜀王无恙、全力搜捕刺客地警讯传出,各部侍卫各司职守,将蜀王府围的水泄不通,唐家山作为侍卫长,现在想必正在布岗排哨,缉捕凶手呢,派出去的人老半天还没回来。

    那份手札且不论真假,如果朱让栩说地是真的,那么嫌疑至少去了一半,顶多是疑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而已。蜀王也在等消息,他已经不敢再向儿子多问一句,他的病体和情绪根本受不了更多的刺激了。

    杨凌却问道:“世子,你既知道朱姑娘的情郎是唐家山,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吗?”

    朱让栩仍跪在地上,苦涩地笑道:“如何处治?要说处治,也只能以后悄悄将他贬谪他方便是了,还能怎么样?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我当时马上就得到前厅赴宴,宴会未散便出了杀人命案,随后我地行动也受到限制。

    我也曾怀疑是不是他杀死梦璃,可是他当日只进过后宫一次,门禁那里是有记录的,我进后宫时,正碰上他出来,那时……梦璃还在后宫宴厅,不曾出厅散心,又怎么可能是他?”

    杨凌闻言也不禁默然:这么说完,可疑性最大的便是世子和二殿下,除非在这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一个隐藏着的凶手,此人得有机会出入后宫、而且有一身武功……

    有人跑进来了跪地禀道:“启禀王爷,唐大人找到了。”

    蜀王霍地一下竟坐了起了,瞪起眼睛道:“立刻带进来!”

    那侍卫吃吃地道:“唐……唐大人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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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山地尸体被抬了进来,这的确是个面目英俊的武官。

    再联想到王府侍卫、婢女们对他的评价,这样一个英俊忠厚、和气内向地青年,倒的确是朱梦璃那种多愁善感孤芳自赏地女孩欣赏的男子。

    那张英俊的脸耷拉到了胸前。得托起头才看得到。

    一刀毙命,模糊的血肉中露出白森森的骨碴儿。

    好凌厉的刀法,但是……刀是从后颈砍下去的,几乎削断了整个脖子。只有一刀,身上再无伤痕。唐家山地武功不弱,想把他毫无防备地一刀砍死,而且削中这个对武功高手几乎不可能击中的位置,除非那人和他十分稔熟,令他毫无戒备。

    那人能是谁?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蜀王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紧闭双目不发一言。原本还能保持些镇定地世子朱让栩双眼通红,就象一只困兽,他扑过来抓住唐家山的尸体,怔怔地道:“死了?怎么会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梦璃的手札一定是有人伪造的、唐侍卫被杀,也是为了坐实我的罪名。一定是这样,父王!”

    他返身仆跪在蜀王榻前,蜀王凄冷冷地笑:“好孩子,他早不死,晚不死。杨大人上午搜走了梦璃地手札,下午你供出来的奸夫便死了,死的真是时候。带下去。把他带下去,孤不想再看到他!”

    “父王,我不是凶手,我没有动手,我真的没有!”

    杨凌试了试唐家山的体温和尸体僵硬程度,问道:“最后有人看到唐侍卫,是什么时间?”

    众侍卫窃窃低语,过了阵儿有个侍卫站出来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是卑职。那时唐大人正在后宫外逡巡,不时向里边张望,我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脸色也不太好,就没上前搭话。卑职刚刚走过中庭鼓楼,警讯便响了,按规矩流哨应当立即赶赴指定地重要楼阁处守卫,缉凶由外围士卒包围整个王宫后进行,所以卑职便马上赶往‘庄敬殿’侍卫。直到……直到王爷传下令来寻找唐大人。”

    杨凌又转向世子,问道:“下官记得世子居处就是在后宫外另辟了一处别殿,要到这里来,也要经过后宫门前,是么?”

    朱让栩倒退了两步,惨笑道:“你又怀疑是我干的?不错,我是听到警讯,这才离开本宫,急忙赶来这里,可是我路上根本不曾遇到唐侍卫,你说我杀的,那凶器呢?刀在哪里?仓促之间动手杀人,然后我如何带着血刀往返?凶器在哪?”

    杨凌地目光在朱让栩身上扫动,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一把刀来似的,朱让栩坦然而立,一动不动。

    那侍卫低声道:“杀死唐大人的,就是唐大人自已的刀,血刀就遗落在现场。”

    声音不大,却如一声惊雷,朱让栩的脸色更白了。

    这时,正在仔细打量朱让栩的杨凌,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的脚面,半晌才缓缓道:“世子,你的靴上似乎沾了东西,可以脱下来让本官看一看么?”

    朱让栩低头一看,脸色顿变,他穿着是一双白底乌靴,靴面上隐隐有几个黑点还不明显,可是侧面白底上有几个红点,分明是溅上的血迹,他这一低头细看,就连长袍襟底都沾了几滴,血点不大,而且也不多,分明是飞溅上去地。

    朱让栩就象见了鬼似的一声怪叫,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这不可能,有人害我!”

    他的话几乎就是当日朱让槿被指称凶手时的怪叫一模一样。

    蜀王忽然拼足了全身的力气,抓起一个枕头狠狠地掷了过去,嘶声叫道:“把他押下去,押下去!押……”,他的头一歪,一头栽到榻上,晕死了过去。

    有点神经质的世子朱让栩被人带下去了,太医一阵忙乱,才把蜀王救醒过来。蜀王两眼含泪,惨笑道:“冤孽!冤孽呀!我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孤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他比蛇还毒、比狼还狠呐。”

    殿中的人都垂首而立,面对着这个满腔悲愤的王爷,什么宽慰的话都苍白无力了,还能说些什么?

    蜀王痴痴半晌,梦呓般地道:“栩儿……”,他或许是叫惯了,顿了一顿才改口道:“槿儿呢?槿儿在哪?”

    “王爷,二殿下还关在知府衙门的大牢里”,内务总管哈着腰,细声细气地道,生怕声音稍大,就会把这位已经不堪一击的王爷给震晕过去。

    杨凌轻轻一叹,说道:“王爷宽心,下官这就去释放二殿下回来,关于世子……还没有取得他的口供,想必按察司也是不愿再接手的,下官会一直处理完毕,善始善终。”

    “不……不不……”,蜀王嘴唇哆嗦着道:“是孤王对不起他,现在想起来,孤王实在……实在负他良多,槿儿……槿儿心中一定怨恨着孤王呢。孤……孤要全副銮仗,亲自迎他出狱。”

    杨凌轻轻一叹,拱手无言……
卷八 蜀中劫 314 超完美计划
    杨凌回府,一位客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来人是都指挥使李森,平定都掌蛮一个多月,他调兵遣将,利用这段战事,已经把自已在军中的权威树立起来,他是最懂得抓紧时机的人,所以一回成都便马上利用刚刚树立起来的权威,巩固自已在军中的地位,所以这两天忙了些,还没来得及拜望杨凌。

    杨凌对朱让栩个人来说,其实印象也不错,现在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而且蜀王尽管观念陈旧,但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贤王,如此被病痛和儿子的不肖折磨成这副样子,杨凌的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没什么心情搭讪。

    李森也听说二殿下杀人的事了,又知道杨凌和他关系不错,还以为杨凌为此事烦心,所以也不敢动问,便开门见山地道:“大人,卑职回到成都,立即借扫匪余威,整顿行伍,安排亲信,清理帐目和兵员,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杨凌笑笑道:“那就好,过两日,本官就要回京了,把狼兵带进京去也不好。再说宋总兵还要返回广西,把部落中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返回来。小伍……现在我还不能放开。宋总兵地才能也不能浪费了,等她回来,我再安排个合适的位置给她。这样就要麻烦你调一路兵,保护本官回京了。陕西我也不想去了,天气渐冷,我要直接回京城。”

    “是是,这是一件小事,三卫以内的兵马,大人皆有权调动,征一卫官兵护驾,有什么大碍。”李森连声答应着,又道:“大人,下官清查兵械仓库,发现一件事,事儿倒不大,可是涉事者非常人。所以得跟大人说一声,以后有人查起,有大人作证,下官才能脱得了干系。”

    杨凌问道:“什么事儿,你李大人还做不了主?”

    李森嘿嘿一笑道:“事儿倒不大。下官清查兵械,发现成都卫军少了两门火炮,而火药耗量更大,一路查下去,敢情这火炮一年多以前就被世子的庄院给借去了。说是常有野猪破坏庄稼,有时还伤人,派了人看守。又不能日夜守在那儿,后来发现用炮去轰,野猪被吓一次,常常十天半个月的不敢再来一次。”

    他嘟嘟囔囔地道:“你说前任官儿卖了人情,干的这破事儿,倒要我来擦屁股。那可是军用火器,这样做不但于礼不合,严格说起来还是逾矩呢,虽说两门炮也干不了什么。庄户人不会用,火药可浪费了不少,我又不好去向世子讨要,您看……”

    杨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轻叹道:“嗯,本官知道了,我负责帮你要回来便是。”

    二人又谈论了一番公事,看杨凌实在心情不好,李森便乖巧地起身告辞了。

    这位走了,靖清郡王又来了,这位身材高大肥胖地郡王进了门儿对着杨凌一言不发,杨凌也无话可讲,二人默然对立半晌,杨凌才吩咐一队侍卫扛了朱姑娘的灵柩,随靖清郡王回去。

    靖清郡王对着杨凌长长一揖,停了半晌才直起身来,两眼全是泪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杨凌心情更加沉闷了,他逛到后院儿,看到伍文定一家三口正在那儿谈论的弓箭,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心情这才缓和了些。他也不去打扰伍汉超、宋小爱一家人,身形一转去了侧厅,要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儒袍,这才轻松了许多。

    杨凌回到书房,刚把一堆卷宗整理好,大棒槌就“呼哧呼哧”地跑进来:“大人,上回那个杨慎又来了,还有那位拓拔姑娘”,他咧着大嘴笑着,举起大巴掌道:“大人你看,拓拔姑娘出手真大方,要么不送礼,一送就是这么在一锭金子。”

    杨凌一看也吓了一跳,果然是好大一锭金子,估计比那位拓拔姑娘的拳头还大了一倍,真难为她是怎么揣在身上的。

    杨凌忙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杨慎神情恬淡,拓拔嫣然却是巧笑嫣然,一张俏脸宜喜宜嗔,简直柔媚到了骨子里,说不出的动人。一见了杨凌,她便加快两步,巧笑裣衽道:“拜见杨大人,杨大人文如管仲,武似武侯,想不到对于刑狱也这般高明,天大的阴谋一出马,便案情大白,实令拓反衷心钦佩。”

    杨凌请二人坐下,吩咐道:“来人,赶快上茶。”随即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不过按察司办案,有诸多顾忌,本侯行事方便,什么都敢搜上一搜,查上一查罢了。再加上朱姑娘留有记载重大线索的证据,疑凶……自身行动不便,纵然潜入,怕也没有时间细细搜寻,这要命的东西落到谁手里,这案子也破了,呵呵。”

    他这一说,拓拔嫣然脸上掠过一抹羞色,她俏巧地白了杨凌一眼,细白地牙齿咬了咬嘴唇,这才有点羞怩地道:“大人搜出来的,可不只是朱姑娘的遗物吧,好象……好象还有点别的东西?”

    “别的?”杨凌被她百媚丛生地一笑,笑的心儿扑嗵一跳,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从朱梦璃房中搜出来的抹胸肚兜,各种女子贴身的亵衣亵裤来,想了想才觉得不对。

    他一拍脑门。“喔喔”连声地道:“糊涂糊涂,姑娘莫怪”,杨凌匆匆翻出那匣书信,递与拓拔嫣然,干笑道:“让槿兄也是疑犯之一,是以在下不得不查。有失礼处还望见谅。”

    拓拔嫣然红着脸接过去,故作大方地道:“道什么谦,说起来,您可是让槿地大恩人,再说,我这里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地东西”,她欲盖弥彰地说完,小脸反而更红了。

    杨凌见她满脸羞喜,倒比平素的清傲可人的多,再说书信自已也看过了。两人不但两情相悦,而且彼此书信往来,最多地担忧就是蜀王会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且不说拓拔是蛮族,最重要地是蜀地十五土司势力一直保持某种程度上的平衡。稳定着巴蜀局势,如果现在势力最大的一派少主嫁到了蜀王府,势必打破这种均衡。

    现在既有机会,再说我知道他们的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倒不妨直说出来,成全这对璧人。杨凌想到这里,笑道:“误看了姑娘的信。是在下失礼,今日便还你一礼。”

    他顿了一顿道:“二殿下入狱,蜀王对他颇多误会,自觉亏欠他良多,明日一早要全副仪仗去接儿子回狱,就是为了要补偿他,如果姑娘今日托人去向蜀王求亲,依本官看,蜀王答应的可能是九成九。哈哈,明日说不定就是个双喜临门了。”

    “真的?我回去便请彝家吉潘大人为我提亲……”,拓拔嫣然喜极,这句话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儿,顿时脸红如火,窘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慎摸着鼻子闷笑一声,说道:“率性而为,是谓真人也。有什么关系呢?”

    拓拔嫣然羞意稍去,哼了一声道:“真人假人,就会装蒜。以为我希罕他呀,等他出来,我还要找他算帐呢,哼!学了天书文字,却瞒着我。”

    杨凌笑道:“学什么天书?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有的厚有的薄、有地深有的浅,读一辈子都读不完呐。”

    他是有感而发,拓拔嫣然却以为他在帮朱让槿打马虎眼,嗔了他一眼道:“敢情你也知道他在学‘岩刻天书’呀,闹了半天就我不知道,还帮他瞒我,哼!”

    她一说“岩刻天书”,杨慎却知道了,原来蜀地许多山川大泽里雕刻着些上古年间的古怪文字,人们看不懂,便传说那是天书,因为刻在岩石上,就叫做“岩刻天书”,他不禁好奇地道:“让槿兄在研究‘岩刻天书’吗?”

    “还装!”拓拔嫣然嗤之以鼻:“我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别想帮着他瞒我,这不是‘岩刻天书’是什么?”

    拓拔嫣然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放在桌上,美眉一瞟,神色间大是得意。

    杨慎拿起来翻开看看,蹙着眉头道:“象,可又不象,这些笔画简单的字……”

    他举起手指比划了一阵,摇摇头道:“在下对‘岩刻天书’也没有研究,不过这些字似是而非,好象又不象。”

    杨凌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也不认识,便放在桌上笑道:“让槿兄无端冤受了牢狱之灾,你该多多安慰才是。男人嘛,有点什么本事儿,马上就颠儿颠儿地赶快告诉别人,那不成了卖弄了么?”

    拓拔嫣然哼了一声道:“总之,事无巨细,我没有不对他讲的,没理由他有事就得瞒我,男人了不起么?”

    杨凌和杨慎哈哈大笑,杨慎年纪小,不好开玩笑,杨凌却笑道:“拓拔姑娘好厉害,在下可以想象的出,今后让槿兄的日子难过呀。嗯嗯,痛并快乐着,哈哈哈哈……”

    这时,刘大棒槌端了茶进来,正往桌上放着茶杯,忽地一眼瞄见桌上放着的书,瞧了两眼忽地叫道:“哎呀,大帅,你也认识鬼画符呀?嘿嘿嘿,你看这字儿,念刘,俺地姓儿,呵呵呵呵……”

    “呃……你们瞅着俺干吗?”刘大棒槌抓抓胡子,绿豆眼左右一瞧。莫名其妙地看着三个人。三人端详着刘大棒槌,就象他脸上长了朵花儿似地。

    杨凌看看无地自容的两个同党,长长地吸了口气:“这儿有巴蜀第一怪才,博学之杂,是自已生平仅见,拓拔嫣然也是个大才女。不但汉文出色,还精通藏语和其他几族语言,自已更不用说了,那啥……简单字、汉语拼音、英文多少也认识俩儿,可是刘大棒槌……”

    杨凌翻了翻白眼儿,问道:“大棒槌,你识字吗?”

    刘大棒槌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识字,大人不是知道嘛,字认识俺,俺不认识字。可俺就认得这个字……”,他把粗粗胖胖地手指头往书上一捺:“它念刘。”

    “你怎么认得它的?”这回连杨慎也忍不住了。

    “哦,大人的亲兵里有个老丁,是河南人,有一回我就看见他鼓捣这种古怪的字儿。俺就问来着,他还挺紧张地,叫俺别声张,他说他是水族的。”

    大棒槌挠挠头道:“俺还真没听说过这一族,老丁说这种字儿是他们族的字儿。是他们族里祭拜鬼神时同神灵说话用的字儿,族里的鬼师摆坛设法,再把这种字写书地信烧成灰。鬼神就能看到了,呵呵,玄乎乎的,反正就他那德性,俺不信鬼神有功夫听他说话,不过我顺口问了一句,我的姓咋写,他就画给我看,这字看着挺好玩的。俺就记住了。”

    杨慎恍然道:“原来是水族文字,我听说过,有人说这是巫书,专门沟通阴阳用的。水族发源于中原睢水一带,正在河南境内。据说水书源于《洛书》,根据易卦、星象、五行之理,进而推演凶吉,预测祸福,解决疑难用地,涉及阴阳五行八卦,呵呵,想不到让槿兄不但精通易经,现在又研究起水书来了。”

    拓拔原本就没疑心到这种古怪文字和男女之情有关,只是不忿自已对朱让槿知无不言,他却有瞒着自已的事情而已,她眼珠一转,笑道:“好,明日让槿出狱,我便送他个大惊喜吓他一吓,杨大人,请您那个侍卫出来,帮我认认这上面写些什么,别以为就他懂得,明儿等他就任了蜀王之位,我当面念出来吓吓他。”

    杨凌也觉的有趣,笑道:“大棒槌,快去把老丁叫来。”

    大棒槌道:“大人,老丁给靖清郡王之女扶灵,刚走了一会儿,还没回来呢。”

    “哦,那么……拓拔姑娘就先把书放在这儿吧,等老丁回来,我让他抄成汉语,明天本官也要去赴宴,找机会把译文给你送去。”

    拓拔嫣然喜孜孜地应了,顺手把书放到了一边。

    拓拔嫣然此来,还真带了大批的礼物,足足三大口箱子,每口箱子四个人抬还挺吃力,也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东西,看的杨凌目瞪口呆,不过拓拔嫣然跋扈惯了,她不想送礼谁也别想逼她,她想送礼你不收也不行。

    好不容易把这两位送走了,杨凌还没得空休息一下,小郡主朱湘儿就到了。

    朱湘儿神色悲戚,杨凌对她也无言以对,两人进了书房默然对坐片刻,杨凌才轻叹道:“郡主,实在对不住,我救出了你地二哥,却送进了你的大哥……”

    朱湘儿经由此事好似成熟了许多,只是微微摇头,再也不见那副刁蛮模样,半晌才俏目含泪地道:“多谢大人为我二哥洗清……洗清冤屈,本郡主……是奉父王之命,给杨大人送请柬的。”

    “请柬?”杨凌有点意外,蜀王一家都混的这么惨了,还请什么客呀?

    “嗯!”朱湘儿擦擦眼泪,说道:“父王身体很是……很是不妥,今日难于起身,定于明日亲自去接二哥出狱,并大宴所有官员,还有未及离开成都的各部土司酋长……,请杨大人赴宴!”

    蜀王一直厚爱长子。冷落了朱让槿,如今终于知道自已错了。而且他地身体再经过这档子事一刺激,估计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愧疚之下,想来他是决意禅位,传位于二殿下了。

    杨凌心知肚明,可是恭喜相贺的话如何说的出口。只是默默接过了请柬,表示明日一定赴宴。朱湘儿又礼节性地坐了一会,浅尝了一口茶,便起身告辞。

    杨凌送到大门口,忽想起一事,忙追上两步,说道:“对了,世子地田庄去年向卫所借了两门大炮,用来驱离野猪,此事实在违反军规。能否请郡主殿下吩咐一声,把火炮还回卫所。”

    “大哥的庄园……火炮?”朱湘儿先是一怔,忽地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说那个呀。那两门火炮……”

    ******

    今天是二殿下朱让槿出狱的日子。蜀王朱宾翰身着赤龙袍,摆着全副藩王仪仗亲自赴刑牢去接儿子出狱。后边一顶空轿,仪仗规格俨然便是世子地待遇。

    他这般隆重,既是为了补偿儿子,同时也是为了晓谕文武官员和全城百姓。两个殿下全关进了大牢,不这样还能一个个的抓着老百姓去解释不成?

    他已派人通知了朱让槿,而且也一口答应了拓拔嫣然和朱让槿的婚事。今日是禅位和定亲两件吉礼同时举行,蜀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把近日来的悲戚惨闷一扫而空。

    成都大狱里,与关押朱让槿的牢房相对的另一侧大狱里,关着世子朱让栩。遥遥隔着一条甬道,便是他地兄弟,而兄弟今日就要洗清了冤屈出狱了,自已呢?

    是一开始就有人布局坑陷自已。还是眼见不能再害二弟,才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用连环计还害我?还是……根本就是他……

    朱让栩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的确有口难辨,可是让槿被抓起来时,那玉佩也是令人有口难辨的信物,他还不是洗脱了冤名?我会坚持到开堂公审,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身穿白色囚衣,背对牢门而坐,披头散发,再不复高高在上、气质雍容地世子模样。就在这时,牢门开了,前边六个人,后边战战兢兢地跟着两个牢头,开心就好整理这六个人还是上次夜探二殿下朱让槿的那六名锦衣卫,他们哪敢得罪。

    不过这帮牢子也在纳闷,怎么蜀王一家进来一个就和造反有关,再进来还是有关呐?锦衣卫敢情盯住他们了。

    领头的锦衣卫走到牢门前,提高了嗓门道:“锦衣卫驻四川卫所佥事……”

    他的套词儿还没说完,两个牢子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陪笑道:“小的告退、告退。”

    朱让栩缓缓转过身来,淡淡地道:“锦衣卫?你们来做什么?难道我家有人涉案造反不成?”

    那个锦衣佥事这回也学乖了,主动往旁边一闪,后边一个校尉慢慢地踱了出来,缓缓抬头笑道:“世子,是在下要见你,请锦衣卫地兄弟打个掩护罢了……”

    “杨……杨大人!”朱让栩双眼攸睁,失声叫道。

    杨凌浅浅一笑,躬身施礼道:“正是在下!”

    ******

    今天太忙了,朱让槿回到住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闯进一大帮宫女太监,捧着各式各样的装备忙忙碌碌地给他打扮起来。今日继位,有太多的东西要准备,何况同时还要行世子定亲之礼。

    世子冠袍之外还得另备吉服,先宣布继位。然后再换上吉服,行订亲之礼。这一来拓拔嫣然就不好和他碰面了,另外辟了一处房子正在梳妆打扮。

    衣服好繁琐,朱让槿穿过华丽地衣服,但是却没穿过这么繁琐、这么讲究的衣服。内衣嘛,旁人又看不到,那么正规干吗?还没行动呢,他已经捂地一身大汗了,可是也只好忍耐着任人摆布。

    玄衣纁裳,里里外外都是绘着吉兽、山水图案的隆重袍服,里里外外已经穿了五件了,又是四个宫女拥上来,捧着白纱中单、黻领、蔽膝、革带、金钩和玉佩。料子都是上好的,可这么多穿在身上真难受呀。

    好不容易打扮完毕,顶冠也端端正正戴在头顶。两个太监抬过一面巨大地铜镜,朱让槿看地不禁屏住了呼吸:这就是我的呢?不再是一身儒袍,风流斯文的玄衣公子,可是英俊之中却多了几分威武和严肃。

    “你们……退下,我要静一静。”朱让槿嗓音有点发干地道。

    太监宫女们弯着腰退出了房间,朱让槿对着铜镜退后两步,仔细看着镜中人。

    本来就很宽、很结实的肩被垫的看起来更加有力量,修长伟岸的身材,皇家贵胄的气质。轻轻一动间雍容华贵的衣袍轻轻摆动,都代表着这是一个高高在上地大人物,是人上人。人中之龙!

    这是我吗?朱让槿盯着铜镜,好象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素不相识的人,盯了许久许久,好象镜中地身影都看的有些模糊了,他的目还没有移开,就连杨凌带着一个侍卫出现在门口,他都没有发觉。

    杨凌清咳了一声,拱手笑道:“恭喜世子,杨凌来贺!”

    “啊!”朱让槿一惊。猛地醒了过来,连忙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十分亲热地拉住了杨凌:“杨大人,我正盼着见到你呢,来来来,快进来坐,唉呀,这身冠袍真是麻烦,行动都不方便。”

    朱让槿一边抱怨着,一边小心地正了正冠帽,往铜镜里边瞧了瞧。

    杨凌施施然地自走到一侧椅上坐了,朱让槿看看冠带没有歪,这才松了口气。他一扭头,见黄脸浓髯侍卫站在门口,双臂抱胸,单刀在腰间轻轻地摇晃着,好似故意把住了门口不许人进出,不觉有点奇怪。

    他转过头来对杨凌笑道:“我刚刚出狱,就被父王接来,被这帮下人摆布个没完没了,还没找到机会去谢谢大人,为我洗清冤屈呢。只是大哥他……”

    朱让槿笑容渐渐消失,换上了一副沉痛之色,黯然道:“我……实在没想到,大哥是这样的人,我已经着意地远离权力,他为什么就容不下我”,泪光莹然,朱让槿轻轻拭了拭眼角。

    杨凌也是一脸的黯然,沉痛地道:“我……也实在没想到,二殿下竟是这样地人,权力真的那么重要么?能让你抛却手足之情,害兄害妹、丧尽天良!”

    “什么?”朱让槿霍地抬头,眉锋下一对锐目射出刀锋一般的光芒,目光闪动,盯着神态安详的杨凌看了半晌,朱让槿忽然满面春风地笑了:“杨大人真会说笑话,哈哈哈,可是我刚刚脱了牢狱之灾,可实在受不得吓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杨凌也放声大笑,笑完了他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到墙边,看着墙上的画道:“二殿下和世子、还有郡主,小时候一起效游钓鱼,其乐融融,可真是有趣呢。二殿下,我当初看这幅画,总觉地有点地方不和谐,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

    可是现在我看懂了,不和谐之处就在于,儿童而已,钓鱼还是玩乐的兴趣大,又不是七老八十,就喜一个静字。河边只有你们三兄妹,你何必爬到高高的岩石上,离着别人那么远,钓鱼又钓地那么专心。”

    杨凌轻轻抚着画道:“哥哥鱼儿在手,弟弟竭力钓鱼,好专心呢,哥哥钓到了鱼。向弟弟诉说自已地喜悦,他却看也不看,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已的鱼漂儿,是嫉妒呢,还是在生闷气?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好诗啊好诗,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对一条鱼都这般争胜,他现在真的做到淡泊名利,视王位这条大鱼如无物么?”

    杨凌转过头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笑道:“你慕仿四个人的笔迹,妹妹放在前边,把自已放在最后,其实就冲着‘徒羡钓鱼情’这一句。以抒发你心中地郁闷,是么?呵呵,我真聪明,二殿下,你觉的呢?”

    朱让槿看了他半晌。忽然启齿笑了,他笑吟吟地走到自已地书桌旁,满不在乎地拿过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风,手指稳定。姿态优雅,对杨凌赞赏地道:“看来你是有了真凭实据了,否则岂敢对本世子说的这般笃定。

    不过。我有什么不对么?同样是他的儿子,我还是小儿子,我受到多一点关爱没有?什么东西生来就是我大哥的,他从小对我好,那是关爱兄弟,有长兄之风。我对他好,那是从小有心眼,奉迎世子,混帐!”

    他猛地顿住了话手掌按在桌上,微微地颤抖着,喘息道:“我好又怎么样,别人只会往坏里揣测我,一次是这样,十次百次还是这样,为什么以已度人、自作聪明的混蛋会这么多?我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

    他大叫一声,手臂猛地一挥,儒雅英俊的脸有点儿狰狞了,好半晌他才恢复了平静,淡淡笑道:“于是……我就想,凭什么老天对我就这么不公?无论才学、能力,我哪里比朱让栩差么?我和他差的,仅仅是生我们的母亲不同!”

    他看了看门外,两边是密密竹林,通到殿前地是竹林中一条小道,太监宫女们都站在阶下远处,门口儿只有那个带刀侍卫。

    他轻松地笑了笑,问道:“我的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凌也轻松地笑道:“天衣无缝?我现在不是知道了么?我倒是想知道,你想害死世子,自已上位,有的是机会,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他自嘲地一笑道:“也是,我是杨砍头、杨扫把,只会害人,哪会问案救人呐,想必也是被你利用的一枚棋子,二殿下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你错了”,朱让槿很诚恳地道:“我是真地把你当成了好朋友,而且当成极有才学、本领的人,杨慎已是我见过最博学的人,但是治世大才不需要懂那么多、那么细,你能给别人指出最正确的一条路,这就够了。

    开路、修路、破山搭桥,造车造船这些事,你可能根本不懂,自然有别人去干,但是最重要是,你指出了最方便、最快速、最省力的路线。杨慎是奇才,或许开山辟林,懂地好几样才干,但你,是能指路的人,我真的很欣赏你。”

    杨凌垂下了眉毛,轻轻叹道:“我也很佩服你,你几乎成功了。”

    “你错了,杨大人,识破不代表能阻止,我还是成功了”,朱让槿泰然自若地道。

    “要杀世子不是那么容易地,我和大哥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他武功虽不如我,也差不了太多。如果下毒,没什么毒药无色无味,不留痕迹,如果世子被毒死或刺激性死了,我难免要受怀疑。于是我就想……我不能杀世子,能不能借刀,让别人来杀?”

    杨凌看着朱让槿眉飞色舞的模样,淡淡一笑:“你也是个好名的,唉,虚名害人。”

    朱让槿不懂,继续道:“于是我开始找一个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凶手,能够杀死大哥而绝不会连累到我的凶手……都掌蛮。阿大素来骄横,惹事生非不可一世。

    不过他没想过造反,不是他不想反,而是这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早就把自已当成皇帝了,于是我派人扮成行商,卖给他最精美的,他从未见过的昂贵瓷器,丝绸,让这个在深山里称大王地蛮子长长见识。又向他吹嘘真正的皇帝应该怎么怎么样。蛊惑他也坐龙椅、制龙袍。

    因为我知道,他的地盘有限,在山里再怎么闹,父王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如果他逾矩称帝,父王就无法坐视了。必须得处理此事,他近年多病,出马的人自然是世子,呵呵,其实我比他更合适,但是我是没有机会出头的,我永远只是个备用的货色。”

    杨凌忽然插嘴道:“金砖呢?也是你有意卖给他地?”

    朱让槿不屑地道:“一个山里的蛮子,弄件黄袍子就是龙袍了,椅上雕两条龙就是龙椅了,他见过真正的龙袍龙椅么?不过……这金砖却糊弄不了他。我也不得不冒险去弄,只为了让他的声势闹的再大一点。”

    朱让槿道:“他身边有投靠的汉人,那里边有个家伙是苏州御窑村犯了罪的工匠,逃来逃去投靠了他,他虽没见过龙椅龙袍。却是见过金砖的,眼见阿大特别在乎这个,就告诉他,光穿上龙袍坐上龙椅还不算皇帝,他的脚下得铺上金砖。”

    原来如此。金砖盗卖案的来由,竟是由于一个蛮族酋长地荒唐要求,世事真的是很难预料。杨凌感慨不已,问道:“你处心积虑,费心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杀世子?”

    “是!”朱让槿正容道,端坐在那颇有王者之风:“这件事不能和我有丝毫关联,父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如果等他承了王位,我想动他就更难了,所以我必须的抓紧时间。

    他逾矩称王地事终于传出山了。身为藩王如果到了这一步还置之不理,那就是严重失职,父王只好命大哥赶去处理此事,呵呵,大哥就和父王一样,泥古不化,不知变通,对土匪也大讲仁恕之罪,我只略施小计,他果然就听信了这种话入山感化蛮子去了。

    而我呢,就赶去望竹溪游山玩水,整件事和我全无干系,等到事态不可收拾,父王自然就会把我这个备用货派上用场。”

    他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会大仁大义的要救他出来,可是我也安排了人,安排了和鄢高才一样的有关土木堡的说词,到时候当众向我苦谏,我也只好从善如流,用兵而不屈服,大哥不死也难。谁料……老天派来一个你……你这个大扫把呀。”

    朱让槿摇头苦笑,仍是一副对杨凌十分欣赏的模样:“整件事就是这样,被你破坏了,我没想到一向呆板地大哥这回居然学聪明了,懂得用金钱和权力来‘感化’恶人了,呵呵,金钱和权力,是无往而不利的武器,是渡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经,难道不是么?”

    杨凌淡淡地道:“于是一计不成,你又施一计?”

    朱让槿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计不成,我也不会怨天尤人,我会再耐心地等下去,等到第二个好机会。父王要禅位,那就禅位好了,只要他死掉,我还是有机会。禅位那天,我将拓拔和吉潘让内总管带去拜见王妃,就赶到花园去找你们,无意见发现大哥和梦璃在说话,而你们也站在暗处观看,我就隐起了身子没有过去。

    后来经过水池旁,我看到梦璃望水垂泪,就把她唤到林后问个缘由,她和我地关系比大哥要亲密的多,我答应一定替她进言,她才告诉我,她和侍卫唐家山有了私情,并且已经有了身孕,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于是,你这个最受信任的兄长,帮她选了一条路……不归路。”

    朱让槿眼神一厉,随即敛去,轻松自若地笑道:“富贵险中求,无毒不丈夫。”

    杨凌想了想,目光一凝道:“你陷自已于死地,用连环计引出你大哥这个‘真凶’,这计策……就是在这仓促间,听了朱梦璃的事情后临时想到的?”

    朱让槿傲然一笑道:“不错。”

    “天……才!”杨凌喃喃一叹。

    朱让槿得意地一笑。

    “犯罪地天才!”杨凌又补充了一句。

    朱让槿笑容一僵。然后不以为意地笑道:“我马上想到,老天送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就象都掌蛮人凭仗的天险,略加修饰,就是一道奇险难越的险关。既然我不能杀世子,借刀杀世子又败了。那么我能不能换成世子来杀我呢?”

    杨凌打断他的话道:“你还是借刀杀人,借我地刀杀世子。”他摇摇头道:“你是个枭雄,你很象一个人,很象弥勒教主李福达,他也善于隐居幕后,借刀杀人。”

    朱让槿笑容可掬地道:“李福达?一介草寇耳,成得甚么大事?我要借的不是你地刀,而是按察司的刀,不过你肯留下来为我出头,换成了你的杨家刀。我从心眼里感激你,以前我是欣赏你,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没看到你三番五次的讥讷我,我都丝毫没有生气?”

    他蹙起眉道:“虽是仓促间想出的计划。可是源头却是我借势而起,先真后假,整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你到底怎么识破的呢?”

    杨凌笑笑道:“天衣无缝,我却有织女相助!”

    “什么?”朱让槿惑然。

    杨凌笑着岔开道:“顷刻间。想出这样的计划,自陷绝境,真是太完美了。如果我直接陷害令兄,在他即将成为蜀王的时候,只怕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是被人陷害,而最大的得利者……你,就是最大地嫌疑人,这样绕个弯儿,再把剑锋指向他,就无人怀疑了。”

    朱让槿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自然,我杀了她。又故意把玉佩留下,制造了一个完美的骗局,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然后便立即赶去和师傅讲,因为我在狱中,外面许多事情必须要由他来完成。”

    杨凌听到玉佩二字,就诧异地道:“你故意让她抓住……你师傅?……小聆子?!与你合谋的人就是他?”

    “哈哈,没想到吧?玉佩的事简单,我不想留下痕迹,她一个深闺弱女子又怎么抓得到?西域武功,有种筋缩之法,就是人死了,如果趁尸体未僵,点中此处,筋脉也缩地紧紧的,要让她做出挣扎抓下玉佩,以便造的更象,又有什么难的呢?”

    杨凌现在已经对玉佩不感兴趣了,他瞪起双眼道:“小聆子?他是你父王的贴身侍卫,又是你和世子两个人地师傅,他为什么肯这样帮你?就算你们早有勾结,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二殿下,他是一个无欲无求的老太监,为什么肯冒这种风险?”

    “谁说……老太监就无欲无求?”朱让槿慢条斯理地道:“小聆子本来是西域草原上一个最大部落地酋长之子,他在和兄弟争夺汗位时失败了,被阉割了然后放逐到中原,这么些年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重返草原,登上汗位,可是这件事,父王帮不了他,可我答应他,只要一心一意的帮助我,我就会助他夺回属于他的草原和土地。”

    “就算你登上王位,也无权调动大军对外作战,帮助一个几十前的失势王子夺回汗位的,小聆子在王宫呆了这么多年,不会对王爷的权利一无所知,他会信你的鬼话?”

    朱让槿笑而不答,脸上的神情十分诡谲。

    杨凌心中电闪,忽然吃惊地道:“你……你所图不只一个王位!你还要造反?!”

    朱让槿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一个也是放,两个也是赶,初一都过了,干吗不过十五?”

    杨凌哑然,喃喃道:“好大地野心,人有了第一份欲望,野心就会不断膨胀,你倒是不知足,若真让你当上皇帝,你就该追求秦皇汉武、成吉思汗的功绩了。”

    “大丈夫,生该如此,不是么?”

    他见杨凌不答。无趣地一笑,继续道:“有小聆子在父王身边,我就可以尽情地演戏,而不必担心父王真会伤了我,等我入了狱,如果没有能人看出其中地蹊跷。我的人就会主动放出点线索来给官府追查,幸好……主审官换成了你,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入狱后,万万没想到父王以为是我作下丑事,竟要逼我自尽以全名声,呵呵,我的心真是寒透了,对自已做的事更是没有一点愧疚。我连夜伪造了堂妹的手札,我的人一早赶来取回去,放在梦璃房中。加上我前边给自已设下地死局,一旦发现此物,按照常理,就很难有人再怀疑第二个凶手会是无辜的了。

    但是这样还不行,还有一个唐家山。大哥这人虽然呆板,可是并不蠢,从他在九丝山‘教化’汉人群盗的行为就可以看出来了,冤死关头,他一定会供出唐家山。开心就好整理那样就不会坐实他的罪名了,所以我的人在知道你搜走了信物之后,便立即执行下一步计划:杀人落罪!”

    朱让槿眉毛一扬。漫声道:“要杀人落罪,就得坐实杀人者~~朱让栩也。在此之前他已经洗摘不清了,如果给他身上弄点血迹,你看会怎么样?”

    杨凌目光一闪,恍然道:“这个人,自然就是令师小聆子了?只要趁世子探问蜀王伤势时,他这个形影不离的侍卫弄破手指什么的,把血迹弹上去,就成了。”

    “不错!杨兄也是天才。犯罪的天才!”朱让槿击掌笑道。

    杨凌奇怪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你的阴谋已经被揭穿了,你以为你还能登上蜀王之位?穷途末路,还能如此坦然?我杨凌见过的英雄豪杰太多了,可是说实话,那些一世之雄,无论心思之缜密、智谋之高博、才学之广瀚、城府之深厚,比起你来,真是差地太远了。”

    朱让槿呵呵笑道:“结果还不是被你识穿了?天下英雄,唯杨凌与槿耳。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计划的?这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除非你和传说中的包黑子一样,能日审阳、夜断阴,拘来梦璃地鬼魂。”

    杨凌目视虚空,轻轻地道:“谁知道呢?也许……真是梦璃姑娘死不瞑目,才把线索送到我的手里来。”

    朱让槿脸色微变,强笑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杨凌道:“真正引起我怀疑的,是你的水书注解。”

    他说出“水书”这个正确的名字,朱让槿已经脸色大变,他本想回头去架上找找这本毫不起眼,而且被人看到了也绝不会有人看地懂、或者想去看的书,可是还是忍住了没有转过身去:杨凌已经说出这两个字,那个记录分明已落在他的手中,还找什么?

    “你也懂‘水书’?你耐着性子逐本翻查我地书?天意如此,夫复何言?”朱让槿喃喃道。

    杨凌摇头道:“惭愧,我不懂水书,就是杨慎那样精通上百种杂学的大才子也不懂,可是我手下恰恰有一个兵,就是水族鬼师的后人,他认得水书文字。而且,你有一位很特别的红颜知已,她的妒心和独占欲简直天下无双,她把这本书找了出来,又恰巧带到了我的府中,我恰巧又有个懂水书的部下。

    二殿下,你说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你造出一件天衣,一件无缝的天衣,而你的红颜却是一位织女,用她地妒心和对你的独占欲交织成一把剪刀,给它剪出一道缝来。说实话,我现在真的相信,是朱梦璃姑娘在冥冥中牵引着这一切,引我走出迷雾。”

    杨凌讥讷地笑道:“又或者,我该感谢拓拔姑娘。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女人……不对,这个时代,应该是站着一群女人。而你的女人,显然是站错了位置,跑到了你的前边。”

    朱让槿苦笑:“竟是这样……,嫣然、嫣然,唉!这个傻丫头,我除了她,怎么可能看上别地女了。能和她讲的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她爱我,真的是爱的太深了。”

    杨凌木然:“这哥们……大概是从小心理不平衡,强烈希望享有独宠的滋味,竟把拓拔嫣然这么妒心强烈、极度约束毫无隐私自由的当成了对他最爱慕、最关怀地表现了,竟然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杨凌笑道:“你的注解,和文章毫无关系。记的是保宁,刘烈,三千二;保宁,蓝廷瑞、鄢本恕、廖惠,七千四;眉县,彭有道,一千一等等数字,还有苗、彝、藏一些地区。

    你听说过京城‘黄米白米案’没有?以黄米代表黄金,以白米代表白银,以几斗几升代表多少万两。我要是看到这些东西。还查不出这是各地舛傲不训的一些人物,不知道那些数字是代表他们拥用的兵马人数,这锦衣卫、内厂两个衙门我算是白混了。

    有了这份疑心,我就不免想起你喜欢游山玩水,欣赏名胜古迹。而那个和你交从甚密的苗家轱轱寨主。他的老家穷山僻壤,既无古迹名胜,也没有秀丽山川,你去那儿干什么?这一来再查你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就不能不让人生疑了。

    还有你大哥的庄园。他顾不上管,就托你照料,而你以世子地名义向卫所借了两门炮。炮十天半个月才放一次,可火药用量却不小,那些火药哪里去了?四川山地崎岖,不宜用重炮,可这火药用来装备火铳、制造火箭,在山地却是利器。又或者做为样品供人研究,自已制造军用火药,那就更说的通了。”

    杨凌自嘲地一笑,道:“于是我这个事后诸葛亮才忽然想起看过,却被我忽略了的许多事来,蜀王一脉,代代贤王,可是蜀王一脉,却并非子孙个个贤明。先献王朱椿之子朱悦燇,曾与谷王合谋造反;朱悦爠曾谋夺嫡世子之位;还有一位被赐死的,原因未曾明示天下,恐怕也不过是为了这个王位。如今,旧事重演了么?”

    “呵呵,那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这是天命,我今天也要把它扭转过来”,朱让槿得志意满地道:“小聆子一共教了三个人,我和大哥是主子,只能算半个徒弟,第三个是一个王府侍卫,他才是小聆子真正的弟子,刀法不在我之下。我已派了他带人去狱中处死大哥,永绝后患,父王……没有机会接他出来了。”

    杨凌身子一震,骇然道:“你……难道你现在就不怕别人疑心你了?要知道,皇上地诏命还没下来,王爷可以随时收回成命,罢了你的世子之位。”

    朱让槿眨眨眼,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人挟持了一个靖清王府的侍卫,带的是他地腰牌,到了狱中,弄出大哥反抗杀人的场面,留下那个靖清王的侍卫尸体,天下人都知道这是靖清郡王不甘心女儿爱辱又被害死,行私刑杀人,我正在王府就任世子之职,并开始行使蜀王权利,我怎么知情?我还要去拜祭一下大哥呢,不管怎么说,那总是我地手足同胞嘛。”

    杨凌被他的无耻气的身子发抖,猛地一拂袖子道:“你不怕我已经告诉了蜀王?或者通知了其他官员?”

    朱让槿淡淡地道:“你不会那么没有分寸,把王府的案子吵的尽人皆知。昨日你查证我大哥是凶手,不也是径直来见父王?可敢事先告诉别的官员知道?”

    “我父王知道了,也是大局已定。大哥死了,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唯一的选择就是将错就错,蜀王一脉的延续在父王眼中,绝对比他儿子的命更重要,他不会让蜀王一脉因绝嗣而撤藩。”

    朱让槿目光闪动地道:“知道这件事地,除了你,不会超过一两个人,而且在你眼中,被逼上绝路的是我,这几个人十有八九全被你带到了王宫来,不会留下退路,我可以杀了你们,昨天刺客可以进宫,今天当然也可以来,不是么?

    我还可以通知我招揽的人马立刻行动,在你把证据送往京城之前全部改变。让皇帝查不出任何可疑来,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甚至可以……朝权在手,立即行动,造反夺国。”

    杨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摇头道:“疯子、狂妄!就算你随时可以鼓动四川地土司们跟着你造反,你以为出蜀便能直取天下?朝廷大军南北挟击之下。不消十日,就叫你大军瓦解,你最好的出路也是退回四川,据险而守,甚至被朝廷追的步步后退,效法都掌蛮,做边荒野人。”

    朱让槿哈哈大笑,兴奋地道:“你真的很有才华,这世上也只有我知道你的才干,跟着我吧。我会重用你,大胆启用你所有的政策,比如说税赋改革、重农兴商、强军练武、兴办新学,在我手下,你可以尽展所长成为千古名相,治世能臣。怎么样?”

    “跟着你?你相信我?”

    “我当然信,只要你给我一张绝对可靠地投名状,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投名状?谁的人头?”

    “我父王!本来是想让他今日参加了儿子的大礼,明日再因病去世的提前一天也没关系。”

    “禽兽!”

    “成者王侯败者贼!后世之人只会盛赞大帝的英明神武,不会称他禽兽。当今皇上的先祖,自燕京起兵。以靖难之名得天下,也曾有人自诩忠臣孝子,这般骂他,结果是割去耳鼻令其食下,复以油锅烹炸。一妻二女充作军妓,长子充军,次子发为官奴,皆虐待致死,死后弃尸喂狗。听说杨大人娇妻美妾。幼子甫生,不想步其后尘吧?”

    杨凌又气又笑,说道:“刚夸你睿智聪明,就变成了狂妄自大的疯子,你先得了天下再说吧。”

    “要得天下何难?正德身边,一个筑台的,现在就在我的面前,一个拆台地,正在京中干的热火朝天。你以为有野心的只有我一个?我若反,必有人响应,同时掐断南北南北命脉。

    由我的盟友出兵顺流直下,直取南京,控制江南富庶豪华之地,大明之粮仓落入我手,天下必乱,同时我的大军出蜀入秦,陕西今年粮米丰收,兵饷充足,大军可以马不停蹄直取京师中枢。

    北地边军受到鞑靼、瓦刺牵制,不敢稍动,西北我可以发动藏人异动,牵制甘陕青海军队不敢回援,就算他们敢动,况且消息送到时,我们已经扑到京城,中枢一失,正德一灭,天下大局便定,就如昔年燕王破建文一样,郡龙无首,只有俯首称臣,以我为王,你懂兵事,你看我计如何?”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完美地篡国大略,朝中没有能人,地方或民间纵有干才,不得其用,只消取了帝都,则大势去矣。不是有可能成功,而是完全可能成功,可他的盟友是谁?还有哪……难道是宁王?宁王肯附庸其下么?是了,恐怕各自都打着自已的算盘,但是宁王能是此人的对手?”

    朱让槿见他脸色数变,不禁微笑道:“如何?你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也知道这个计划绝对完美可行,只要我取得蜀王的印信兵符,得到蜀地百姓地拥戴和支持,就可以执行这一计划。

    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找个理由把父王请来,到时有我这个孝顺儿子有你这位钦差大人,还有父王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众口一辞说他是突发病疾而死,不会有任何人起疑心,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一个自信的帝王,敢于赋予他地能臣以最大的权力和支持,而我,就将是这个人,我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使你成就千古功名,象武候一样名垂千古。杨凌,你决定了吗?”

    杨凌摇头一笑:“我做诸葛,你却不是刘备,一旦大权在握,你的野心只会更加膨胀,穷兵黩武,害的百姓不得安宁,你想的不是千秋万世,而是成就你自已的不世之功,你是枭雄,却不能给百姓带来富足快乐。”

    朱让槿正要反驳,杨凌道:“世子不会死。你地人赶到的时候,会发现世子的牢房里居然变成了四个人,带着弓弩和火铳,那是我押给牢官顾大人地四名人质。世子不死,蜀王就不会不惜一切地保你,你还有什么倚仗?”

    朱让槿又惊又怒。厉声道:“你好大胆,未经按察使司签署命令,居然敢将人犯私自带出?”

    杨凌笑道:“干么?跟我摆世子架子?”

    朱让槿大吼一声,并掌如刀,向杨凌猛扑过来,斜刺里那个虬髯大汉飞身掠了过来,“砰砰砰”两人交手三合,朱让槿飞身后退,眼神怪异地道:“你是谁?”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向脸上抹去。眉毛、发鬓、胡子都是假的,甚至还有肉色的改变、眼睛形状地胶丝、故意变的肥大的鼻头,锦衣卫的化妆技巧还是挺独到的,只是用姜汁染成黄色的皮肤一时无法改变。

    朱让槿脸色大变:“大哥……”

    “让槿,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恨大哥。”

    “让槿,其实大哥的武功也不弱于你,只是有一次练功,你败给我之后,我发现你夜里还爬起来不停地苦练。练的手臂都红肿了,想着弟弟好胜,以后较量我都留着几分实力。我只是不想伤害我们兄弟的感情。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我想让就能让的。”

    “我不信!”朱让槿大吼一声,又扑了上来,朱让栩没有出刀,只以双掌相迎。

    杨凌返身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回头一看,只见朱让槿地冠戴被大哥一掌削下,变的更加疯狂了。满室的书本、木屑、缭乱的换装衣袍,在他疯虎般的拳脚下,如同一片片碎碟,满室纷飞……

    朱让栩,还是没有出刀。

    ******

    疯狂地一刀!

    大漠狂沙是什么模样,这一刀就是什么模样,伍汉超和从锦衣卫调来的一个高手齐刷刷退了几大步,那个锦衣卫的高手身手不及伍汉超,虽有伍汉超竭力承接了绝大部分刀势,衣服仍被划开,衣内胸前是软甲,可是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蜀王身前是一堆面如土色的官儿,杨凌早打发了伍汉超和另一高手扮成小厮,混到蜀王驾前,他一进殿,就假意有要事和蜀王谈,把他从小聆子身边调开,然后公布了小聆子的阴谋。

    “哈哈哈哈……,天下间能挡得住我手中刀地还没有几个,我要留下不易,我要走,天下间谁能拦我?哈哈哈……”

    平素瘦小枯干,就象别人的影子似的小聆子,身材不是那么瘦小,给人地感觉却象是一个金甲巨人,睥睨天下,威风无双。

    “砰!”太阳穴上激起一团血雾,杨凌吹了吹枪口,习惯性地当着大家的面又上好火药、子弹,然后插回腰间,淡淡地道:“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火器不破!”

    他看看目瞪口呆的众人,若无其事地道:“抬下去。”

    ******

    “是我害了他么?”拓拔嫣然一身红装,头一回见她穿红装,显得分外妩媚、惊艳,可是那张绝美的俏脸上,是凄楚悲绝的神情。

    她轻轻蹲到自绝身亡的朱让槿面前,痴痴地抚着他渐有凉意的脸颊:“让槿……,让槿……”

    她想起两人一起游山玩水、一起抚琴吹萧的时光,眼神一阵朦胧。

    在狱中,死死地咬着他的手腕,他说:“我习惯了……”,眼神里,是对她地宠溺和娇惯,并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和嘲讽……

    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腕上齿痕依然:“让槿,是我害了你,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拓拔嫣然低头望着那双不甘心的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攸然滴落,一抹令人心寒的冷意在眼底悄然升起……
卷九 315 博浪一椎
    戏剧性的一幕,最先入狱的二殿下,最终仍是罪证确凿的凶手。

    成都大狱一声枪响,引起了一场大骚动,外边的人以为有人要越狱,一时刀枪林立,狱卒成群,蜂拥杀入大牢之内。

    关在牢里的四个锦衣卫,一点囚犯和人质的觉悟都没有,四个人备了酒菜,在牢里喝的正欢实,居然闯进几个人来,几个“犯人”立即站起来吆五喝六的一顿训斥。

    外边的刺客正发愣呢,那个被挟持来的靖清郡王府侍卫趁机便逃,几个刺客刚抽出兵刃,里边的锦衣卫毛了,一顿火枪、袖弩,打了个落花流水。

    小聆子那个武艺高强的徒弟万万没想到牢房里的人居然有火枪,当胸挨了一枪,血流如注,武功顿时大打折扣,他是唯一一个冲出牢房的人,扑出大门时才气绝身亡。

    其他的刺客被关在牢里的几个“犯人”指挥着拿人、杀人,几个刺客死也死的郁闷。

    蜀王的神经好象已经麻木了,两个儿子走马灯似的入狱、出狱,还有什么好惊怒的。他居然镇定地主持完了世子继位大礼,被人扶回后宫,这才晕了过去。

    李森没有参加世子继位之礼,拿着杨凌亲兵,那个水族战士老丁翻译过来的手稿,他秘密带人亲赴保宁,会同锦衣卫、内厂、东厂、西厂地人马。又纠合了当地官府的衙差、民壮,订好日期、时间,全体出动,开始了大缉捕。

    守备官刘浪和刘烈是远房亲戚,先设宴把他请到家中吃酒,然后一声大喝把他绑翻在地。智擒首脑,刘烈暗中纠集的人群龙无首,登时大乱,大部被抓。

    这些朱让槿拉拢的人马,以保宁最多。那里比较贫穷,所以被一些有心人蛊惑,民众易集结造反。照杨凌的估计,明年引进耕种新式农作物,虽然不是万能药,就此结决一切社会矛盾和贫富问题。但是起码让农民能有口饭吃。

    而汉人百姓可以说是最忠厚恭顺的子民,很多时候吃着草根树皮,见了官家老爷还是恭恭敬敬,只要能吃饱肚子,除了被邪教蛊惑另有所图地,肯造反的极少。所以他命令只抓首犯,余者不追,等到生活有所改善,他们的反心自然也便消了。

    至于其他地方涉案的罪犯,能抓的抓,涉及其他部族,而有些是被朱让槿许以好处,是瞒着头人土司追随朱让槿准备造反,然后再想法把土司拖下水的,杨凌一概移交各位土司自行处理。

    由他们出面,一则可以加强他们对朝廷的恭顺,再则本族的大头人出面,底下的族民就不会跟着作乱,要处治那几个有野心的酋长就可以少死伤些人命。

    朝廷和各部土司分别展开了轰轰烈烈地内部大清洗运动。对那些和朱让槿过从甚密的大土司,一则证据太少。二则牵涉太大,反正祸因已除,杨凌只是明里暗里点醒了他们一下,同时吩咐三厂一卫的人以后加强对这些人的监视控制,其他资料移交世子,未再进一步参予。

    这些事处理完,杨凌就要回京了。他也真的是归心似箭了,这里还是风景宜人,恐怕北京地第一场雪都快下了,能不急吗?

    时近秋末,虽是巴蜀之地,雨后也增添了几分萧索的寒意,山上的枫叶已红如焰火。

    蜀王、世子、郡主,还有成都大小官员宴罢送至城外很远,这才返回城中。杨凌身边有两百多名亲兵侍卫,其余的是李森派的两千兵马,至于宋小爱地狼兵,已在宋总兵率领下返回广西。

    她是一族之长,手下统率着十余万民众,不能不回去处理一下,等一切处理完毕,她自会率着一部分愿意加入官兵的壮家勇士进京投奔杨凌。当然,人家的主要目地是会情郎。

    大军逶迤,渐渐从坦途拐上崎岖的山路,隐没在群山雾影当中。

    一株枫树下,坐着一个俏盈盈的女子,树旁有车,车旁有婢,犹如一副优美的山水。

    枫叶红如火。风来叶落,飘飘袅袅,落在她的身旁,落在她的衣襟上,秀发上,将这俏丽如仙的人儿点缀的更增丽色。

    她盘膝坐在石上,一管玉箫凑在薄而红的樱唇上,悠扬地笛音从绿色的玉笛流泻出来,藉着秋风的吹拂和枫叶的飞舞融化在空气中,开心就好整理带着淡淡哀伤的曲调,那哽咽的声音好似有着说不尽的思念,道不尽的柔情,却也让听者感受到那份心碎和无奈。

    风在动,树也在动,她的笛声也在动,只有她的人娴雅幽静,如似静止。

    她的面前,跪着一条卷发大汉,那粗壮的身子如同铁石铸就的坚硬身躯,虽然是跪在那儿,却犹如一个巨人。笛声一直未歇,他也垂头肃然,一动不动。

    直过了许久,笛声袅袅停息,少女放下了唇边玉箫,纤细白嫩的小手握紧了,骨节都绷的似透明般的白。

    她狠狠地在石上一摔,玉碎!

    “巴旺,我意已决,我决定的事,还没有人能拂逆,就是我爹都不行,你应该知道!”声音脆冷的如玉盘滚珠,清冽之极。

    大汉忽然双手伏地,额头紧紧抵着地上的落页,一动不动。

    少女叹息一声,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一只素白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你是飓拉第一勇士,但是那个人太厉害,不是仅凭武力可以应付的。幸好,他为了除掉让槿地余部。在成都又多留了些日子,使我能够从容准备。”

    她慢慢抬起头,清美出尘的丽颜在穿过枫叶的阳光照耀下散发着一种温润圣洁的光辉:“让槿因我而死,也许这是天意,那我就借天威来杀了杨凌,为让槿偿命。我相信。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不会再逃掉,除非他真是什么孔明转世。”

    拓拔淡淡一笑,低下头道:“巴旺,我的心愿就由你来完成了。”

    大汉重重地一叩头,一言不发。

    “事成之后,你立即返回飓拉,我的车轿可能会慢一些才到。”

    拓拔嫣然地双目有种比枫叶映阳更加怵目的惊艳:“让槿的尸首已经派人盗回去了,请族里的巫师好生照料,把我和他安葬在一起。

    告诉我爹。这是我自已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请他不要因此生出事端来,如今的巴蜀非比往日,其他各族各有收敛。此时妄动,必招灾祸,我们的族人禁受不起。”

    巴旺又是重重一叩首。

    拓拔的目光忽然变的凌厉起来,用尖锐的语调道:“你记住,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所有地人全都陪葬,一个也不许活着。”

    巴旺终于说话了:“小姐放心,巴旺一定做到。”

    “去吧!”拓拔嫣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旺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山轰然而起。走到一株树下,翻身上马,纵马扬鞭飞驰而去,消失在山间小道上。

    “小姐”,一个丫环战战兢兢地唤她。

    拓拔嫣然轻轻一笑,说道:“你不要怕,好生照顾我回去,我爹知道我的脾气,他不会怪你的。”

    她转身向路口走了几步。步履轻盈,风吹起她纤腰上地丝带,如欲凌风飞起。

    杏黄色的钦差大旗出现了,拓拔嫣然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杨大人,让我来……送你一程……”

    ******

    杨凌见到了拓拔嫣然,心中有些诧异。朱让槿为了篡夺世子之位,杀妹害兄,甚至想弑父,实是罪大恶极,难以令人同情,可是拓拔嫣然毕竟和他相恋甚久,情根深种。

    自已心目中的伟男子,倾心爱慕地恋人竟是这样一个人,想必她也羞于再同昔日好友们相见,在成都这些日子,她就没再登过门,也没和朱湘儿、杨慎等人往来,想不到会在这里相见。

    杨凌一边上前相见,一边暗暗想道:蜀王家三番五次出事,不过总算是天命所归,蜀王一脉算上这次九代中有四次逆子夺谪了,全部以失败告终,能够登上王位的,确实都是贤能之主。

    朱让槿的阴谋公布出来,世子威望大增,各部族土司大部分也都对他表示了拥戴。听说拓拔嫣然做为飓拉地代表,也对世子表示了祝贺,并表示小金川也会支持世子的统治。

    如此看来,拓拔嫣然虽把女子善妒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在大是大非上倒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

    杨凌领着大棒槌和伍汉超迎到面前,拱手道:“拓拔姑娘……”,杨凌只唤了个名字,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向她慰问吗?开玩笑,朱老二可是自已干掉的,再说两人只是相恋,又没有什么名分,她又不是朱让槿的未亡人。现在朱让槿身败名裂,自已对她说句“节哀顺变”岂不滑稽?

    拓拔嫣然倒是善解人意,莞尔一笑道:“杨大人,让槿他……唉,自作孽,不可活,是他自已执着了,与大人何干?他野心勃勃,广结党羽……”

    拓拔嫣然说到这儿自嘲地一笑道:“我以前总喜欢管他的事,巴不得他所有的事儿都告诉我,原以为这样男人就没什么瞒你地了吧?呵呵。没想到他倒瞒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人公布他图谋世子之位,巧构杀局,害妹坑兄,事发后自尽而死,可是嫣然不是傻瓜,现在各部土司都在清理一些图谋不规地叛逆。保宁等地朝廷也在缉捕大批人犯,这些事都和朱让槿有关吧?他所图……所图实是不小。到那时战火连天,巴蜀乐土变成人间地狱,我们飓拉必定也会受到牵连,生灵涂炭。”

    她幽幽一叹,神情恍惚地道:“有时我都在怀疑,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为了我的飓拉……”

    杨凌轻轻一揖,肃然道:“姑娘,朱让槿虽坏事做绝。但他博学多才、见识高远、智计如狐,确是人中之龙虎、不可之奇才,只是没有用在正途罢了。虽然他做下诸多不法之事,可是杨凌心中仍是对他敬佩万分,依我看来,朱让槿若生逢乱世。必是能够成就霸业的一代枭雄。

    朱让槿所图者,确是霸业,对于金钱女色,并无所好,对姑娘你。他也用情至深,杨凌知道,所以不敢相瞒。唉!只可惜。这样一位人杰,仍是看不破名望权力,以至私德败坏,触逆国法。”

    拓拔嫣然神色一动,凝望杨凌半晌,表情有点复杂,许久才淡然一笑,裣衽一礼道:“杨大人确是一位君子,难怪让槿他对大人赞不绝口,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她喟然一叹道:“相识一场,总是有缘,听说大人要走,这一去,今生今世可能再度相见地机会也不多了,嫣然怎能不送上一程?可是……自从出了这事儿,我在成都官员们面前实在羞于现身,只好提前赶出城来,在这山口相送。”

    杨凌这才恍然,忙道:“多谢姑娘美意,劳动玉足,本官惶恐不安。”

    拓拔嫣然一笑道:“不必这般客气,我可比不得汉家的公主郡主,没那么多娇娇怯怯的毛病。大人要走了,小女子便以水酒一杯,为大人饯行。”

    她款款转身,去车辕边叫丫环取出一个托盘,两个酒杯,自已捧着来到杨凌面前放到车辕上,然后从腰巾下拿出一个小酒囊,斟满两杯,然后嫣然笑道:“急急赶来,只为送大人一程,倒忘了备上水酒。这酒,是女儿家聊的,绵软无劲儿,只是聊表寸心,大人请饮。”说着举就唇一饮而尽。

    “这……”,杨凌倒不信她会害自已,就算是犯罪人家属,自已男人犯了滔天大罪,也得有罪认惩,还能赶上门去杀法官不成?可是小心无大错,万一阴沟里翻船怎么办?

    他含糊地笑道:“王爷和百官为在下饯行,方才就已不胜酒力了,前方山路难行,骑马头晕,坐轿头更晕,这酒是实在饮不得了。”

    拓拔嫣然格格一笑,双眼弯弯地瞟着他,神情说不出的狐媚动人:“饯行酒怎么能再收回去?大人既已不胜酒力,小女子就代大人饮了这杯酒吧。”

    “二叔若是有意,就饮了这半杯残酒……”,杨凌不知怎么,想起了小潘姑娘对武松说的这句话,心里头可就轻轻儿的一跳。

    看她媚眼儿盈然,嫣红的唇儿抿住细白的瓷杯,琼浆玉液就唇而尽,可不正是那万种风情吗?人间绝色,叫人怎能不赏心悦目?

    拓拔嫣然饮尽了酒,将杯搁回盘上,笑道:“送过了大人,小女子也要赶回飓拉了,就此别过。”

    杨凌如释重负,连忙拱手道:“恭送姑娘。”

    拓拔嫣然礼貌地一礼,转身款款行向自已的马车,腰肢儿袅娜,步态优美轻盈。她穿着一身浅色轻衫,秋风掀起她月白色罗裙地裙袂,开心就好整理也飘起了她腰旁的汗巾,露出巾中所绣的鲜艳的嬉水鸳鸯……

    杨凌心中暗暗一叹,也返身上了自已的马车……

    ******

    马车和杨凌地大军交错而行。

    拓拔嫣然坐在车中。雪腮渐渐浮起两抹嫣红,如同初绽桃花,愈增娇艳。她是千杯不醉的量,想不到这酒力竟然这般厉害。

    对面跪坐的侍婢却似怕的不行,浑身簌簌发抖,脸色苍白如雪。

    拓拔嫣然淡笑道:“谁人不奸不诈?只知道骂我的让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杨凌不也是当面说鬼话,呵呵,怕我酒中下毒?唉!本来看在让槿对他欣赏有加地份上,和他方才那番话,给他个好下场。

    让槿看得上地人不多,两个人在人间做不成朋友,到阴间少了这许多纠缠,能做一对情投意合的好兄弟,可惜……他却辜负了我地一番美意。非要面目全非的去见让槿,那副恶心模样,我才不要让槿去答理他。”

    她瞟了那侍婢一眼,淡淡地道:“你怕什么?我就要去见让槿,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你不替我高兴么?”

    “高……高兴……不不不,不高……呃……高兴……”,可怜的婢女怎么说都不好。脸都青了,牙齿格格地直打架。

    拓拔嫣然呵呵地笑了,轻轻抚着自已光滑柔嫩的肌肤。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红唇,模样说不出的媚魅,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地道:“这是大巫师从九华山弄来的方法,再配上他秘制的毒酒制成地奇药,这一杯三千两银子都买不到呢,喝了它,我就能肉身不腐,永远保持住自已地容貌一如今日。”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明媚的眼波中不知是醉意、还是倦意,变的朦胧起来,她象一只懒猫儿似的轻轻俯在榻上。车厢不宽,衣裙扭裹在身上,纤腰塌陷,丰臀腴美,乳鸽似地胸膛轻轻起伏着,那种美态,又岂是任何文笔能够描述出来的。

    拓拔嫣然梦呓似地道:“让槿,你想当皇帝,都怪我坏了你的大事,害了你的性命。如今大明的皇帝都不许用人殉葬了,我让两千多人给你殉葬,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她地声音越来越低,眼帘慢慢闭了起来,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嗓音柔柔的、甜甜地:“嫣然向你发誓,我再也不嫉妒了,再也不事事管着你,我只陪在你的身边,陪在……你的身边……让槿,等……我。我来……了……”

    柔美的娇躯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起伏着,拓拔嫣然就象一个海棠春睡般的妖娆美人儿,她的一缕乌黑秀发垂到了鼻翅下,如果仔细看,才会注意到,这睡美人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个侍婢两眼瞪的老大,死死捂住自已的嘴,眼泪流个不停……

    鸡冠岭上鸡冠峰。

    峭壁也不知已经几千几百年,黑黝黝地就象钢铁铸造就,一层层的再垒起来。

    崖下一条山径盘旋入岭,右侧灌木矮树下流水潺潺,是一条小溪,小溪对面是杂林,有树有竹,参差茂密,绿叶清翠欲滴。

    小溪不大,不过因为两天前刚刚下过一场秋雨,水流比往昔稍宽稍急,哗哗的流瀑溅玉声不绝于耳,仿佛一首动听的音乐。

    杨凌掀开轿帘儿,向左侧望向去,直至顶端高逾数百丈,要探出头去向上仰望才看得到山顶,再加上车子的颠簸,还真的让人感觉头晕了。

    山崖越往上越向外倾斜,最上端几乎已探到右侧小溪上方,形成了天然的屋檐状,除非是狂风从对面林中刮来,否则这里是从来淋不到雨的,因此地面比较干躁,尽管不全是石板路,车马倒也不难行,很轻快地便拐上了盘山道。

    杨凌转向另一侧,看着溪水和沿着倾斜睥河岸生长着的各种花草树木,车中久坐难免困乏。杨凌无聊地瞧着杨凌瞧着河岸边倒向下游地青草和矮树,还有一些打折的枝杆落叶:“前两天的秋雨看来不小啊”,他喃喃地打了个哈欠。

    忽然,他又探出头去,瞧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半晌,他忽然扬声道:“停下,就地歇息。”

    官兵们走的也乏累了,听到原地休息的命令,一声欢呼,顿时作鸟兽散,跑到溪水边洗脸、喝水,上游地人若弄脏了水,下游的人就笑骂一番,还有人看到野果树。此时正是成熟季节,便爬上去攀摘下来,就水洗净吃的津津有味。

    杨凌也下了车,活动活动身子,四下观察了一阵。然后在侍卫保护下涉水过河,到对岸竹林中方便了一下……

    受到袭扰的鸟雀纷纷飞起,两千多人给这寂静的山谷带来了无限生气……

    ******

    始皇东游,警跸森严,旗幡仪仗遮天蔽日。至博浪沙。山上荆棘丛生,沟壑纵横,人烟稀少。异常荒凉。有力士携百二十斤大铁椎,伏于高处,欲谋帝命。惜乎!博浪一椎,误中副车!始皇怒,传檄四海,大索八荒,求贼甚切,然两刺客安然逸去,天下之大。求之不得。

    如果当时有炸药,张良重金收买的不是一个大力士,而是一捆炸药,历史上还会有始皇帝么?

    随着如雷的一串巨响,鸡冠状山崖不复存在了,朝廷另辟了一条山路,这条古道上从此重新野草重生,野兽出没,许多年后,鸡冠岭的名字也取消了,除了一些老人,许多人看到这片茂密的丛林和石山,根本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一条路。

    拓拔嫣然有钱有人有火药,杨凌留在成都把后续事务处理完毕的这十多天里,她安排五百名小金川最善攀援险峰要隘地勇士,吃住在山里,在鸡冠崖上凿挖石洞。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火器不破!”杨凌半开玩笑的这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朱让槿的武功她是了解的,他的师傅武功如何,她更加明白,尽管他被驱逐出草原二十多年了,但是这个人地名字仍然在草原上流传着。

    而这样一个高手,在蜀王府重重侍卫包围下,在伍汉超等厂卫夹击下,犹能傲然自若,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却被杨凌这个废物躲在人群中,抽冷子就给一枪轰烂了脑袋。

    一粒火枪子弹可以击毙一个苦练数十年武功的高手,在原本就如弯穹低下的天险悬崖下埋设一些炸药,是不是就能四两拨千金,制造一出人力难以抗衡的天险,如泰山之崩?

    山路险要,鸡冠崖在前后两座市镇地正中间,所以客商总是清早启程,中午经过,晚上到达另一城镇,没有人敢在山里停留的,因此只有正午一个半时辰是客商行人密集时期,除非官兵行军,其他时间山路上寥无人烟,他们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安排。

    在朱让槿地帮助下,小金川原本就能制造火药,这些火药要将一处原本就眩然欲下的险峰震塌就足以办得到。在杨凌提议下,军方摸索出最佳比例,改良了火药威力后,朱让槿以放炮惊吓野猪为由,又弄到了一批新式火药交给她,小金川开始摸索仿造,威力更增。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杨凌现身,直到他的大军出了城,巴旺飞马赶到鸡冠崖,命人火速将火药包填塞入凿好的石洞中,以火药捻相连,然后隐在暗处等候大军到来。

    杨凌果然小心,在崖外停军休息时,居然派人上山勘察。幸好拓拔姑娘行事小心,早就嘱咐下来,他们夜晚停留之处还在后方密林之中,而且为了防止山崩伤及自已,他们是隐在在前后方密林之中。

    当杨凌的大军休息之后,重整队伍,仪仗全部进入鸡冠崖下后。火药捻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引燃,一声声惊雷,伴随着磨盘大地石块,最后直至半座山坍塌下去,把军队大军活活埋在下面。

    巴旺带着人持刀赶去,还想看看有没有活口。整片悬崖彻底坍塌,浓烈的尘土散去,溪流堵塞,驿道不再,原来的路上已被变成了巨石垒就的一道山岭。除了在巴旺地脚下,砸入地面的巨石挤着一双脚丫子苍白无力地扬了起来,再看不到一个生灵。

    五百人分头散去,遁入莽莽丛林之中,蜀王府第二天晚上才听到鸡冠崖崩陷地消息,头天下午有阻路难行的客商返回成都。将消息禀告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问清崩塌情况,觉的事有蹊跷,前两日大雨,这千古悬崖也不曾崩塌。怎么现在塌了呢?那可是钦差大人的必由之路呀。

    知府大人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跑去禀报世子,朱让栩听说了也很着急,虽然两镇通行还有别的路,可是那要多绕百余里地,对于百姓十分不便开心就好整理。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和杨凌有没有关联。

    当下朱让栩顾不得旁人阻拦,带着三百名士兵火把连营。当夜就赶往鸡冠岭,当他们从河溪靠外处发现半条露出的手臂,和他身上的军服碎片时,终于知道,出了大事了。

    第二日调集了大军要来抢搬岩石,结果又下起了暴雨。军队携带的物资有限,还需运输大批物资才能在此驻扎。而且暴雨之下,抢救……抢搬尸体得行动也更受阻碍。

    到了第三日雨住了,才正式开始搬运石山。有地石块巨大如斗,彼此叠压挤搓,简直难动分毫。要用什么工具、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把这一座小山搬完?

    朱让栩焦急万分,扩大的搜索范围,在左边岭后发现有数百人曾寄住过的痕迹,毫无疑问,这是有人蓄意陷杀钦差了,可是却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忙了一天,石头外围都没清理出来,诺大的石山得搬到什么年月?

    如此大事再不能隐瞒了,朱让栩命人沿山设卡,搜捕可疑人犯,同时加紧抢搬石块,又叫军驿以八百里火急情报绕路飞报京师,呈于御前。

    至于抢搬石头,其实他也不再抱着杨凌能得脱生天地希望了,可是巨石本就把人体砸的七零八落,现在又下了雨,如果不快些抢运出尸体,一经腐烂,碎尸搅和在一块儿,把连骨骸都认不出来了,他岂不有愧于杨凌?

    “唉!”朱让栩怏怏地叹了口气,纵马一鞭,领着亲随回成都去了。他的公事实在太繁忙,不能整日留在这儿等着挖尸,到了第五日,只好留下得力的人手继续搬运石山,自已返回成都,亲自督促缉凶事宜。

    ******

    “啊欠”,刘瑾打了个大喷嚏。

    他抓起手绢儿,使劲擤了通鼻涕,丢到地上去,懒洋洋地又搂紧了被子,鼻子囔囔地道:“天儿冷啦,再过两天该下初雪了,唉!一个小心,这就伤了风。”

    “公公身体不适,那好是好生歇息吧,下官改日再来”,张彩忙起身道。

    “算啦,就是身子骨又酸又软,站不起来啊,你说吧,那什么税?”

    “哦,是四川和福建的银税,公公不是给那两个地方每年上缴地银税定额又加了二万两吗?地方官员说……有多处矿脉已经耗尽,难以承受如此重税,请公公减免呢。”

    “啊呸!啊~欠!那么大的地方,只不过每年才加两万两的银税,就一个劲儿哭穷、哭穷,这帮废物,除了哭穷什么都不会!”

    他眼珠一转,盯着张彩道:“听说了吗?谷大用在江南可是干地不错,这小子就守着个海边,任嘛不干,那银子就跟流水似的。现在朝廷到处用钱。皇上也在哭穷。

    等到了年底,谷大用给皇上送去大把地税银,我管着那么些银矿金矿、粮赋盐赋,却穷嗖嗖的能拿得出手吗?可不能让谷大用给比了下去,不准!……等等,每省再加两万两。这帮孙子……就得挤~!”

    “是是是,呃……下官记下了。”

    “小豆子,拿点水来,不不,姜汤,多放点糖。张彩啊,还有事吗?”

    “呃,还有,西北戍军粮饷不足,地方屯田又不够。因为连着用兵,户部连库底都掏空了,实在拿不出银子了,现在边军将领把告状奏折递进京来,说再不解决。怕就要弹压不住士兵了。”

    “我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早给了办法了么?你,再下一道令,给西北三司衙门,罚款。罚款呐,官员、富绅、百姓犯了事全都要罚款、重重地罚,罚了银子交给当地戍军充作军饷……

    这帮废物是真不省心。这么着吧,罚款的事交给戍军去办,罚了银子就归他们,呵呵,啊欠,他们还能不卖力气?”

    “这个……公公,只怕戍军将领趁机假公济私,敛财自用,那岂不……?”

    “嗯嗯有道理,还是张彩想的周到。让咱家想想……这样吧,按照地方大小、人口多少,给那些戍军制订限额,每个月要罚多少人,罚多少钱,得有个规矩,罚不少不成,罚多了~~也不成,就这么着吧。”

    刘瑾弹指间又解决了一件大事,有点开心起来,他提起了点精神正想说话,外边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公……公公,大大大……大事不好了,八百里加急军驿秘信。”

    刘瑾吓了一跳:“什……什么八百里?有人反啦?”

    “不是的,公公,是杨大人他……他死啦!”

    刘瑾不耐烦地又扯出块洁白地丝帕,轻轻抹着嘴唇,说道:“哪个杨大人呐,姓杨地可多了……杨?你说哪个杨?”

    刘瑾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双眼放出贪婪的亮光,好象地上跪着的是个小金人儿。

    “威武侯、柱国上将军、内厂提督杨凌杨……大人……”

    这一下张彩也象屁股上装了弹簧儿似的,倏地一下跳了起来,刘瑾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急道:“这是真的?杨凌不是平息了都掌蛮之乱,很快就要回京么?这是谁说的?送信的人呢?怎么死的?”

    “是蜀王世子亲自修书,令军驿以八百里快马报送京师的,送信人就在宫禁处等候。听说……是杨大人回京时,在蜀道艰险处突遇山崩,全军……全军覆没!”

    “噗哧!”刘瑾没忍住,鼻涕泡美出来了。

    “哈~哈~哈哈……啊~~啊~啊,杨大~~人呐,你怎么就……就去了哇……”,刘瑾只笑了半句,忽地觉地不妥,连忙把调门儿往高里一拔,改成了哭丧。

    他哭了两声,突然“嗄”地一下止住哭声,一抹脸道:“皇上知道了吗?”

    “还没呢,公公不是吩咐过,各府道重要军情、民政,各司的奏折都得先打红板,呈给公公,得了批复才可以转呈各衙门吗?”

    “喔喔喔喔,不错不错,快快,带咱家去见见那个驿官,容我问的详细了,再去禀明皇上!”刘瑾红光满面,腿也不软了,胸也不喘了,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呐。

    他一溜烟儿跑到大门口,回头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倒是快点呀,这是多大的事儿,你想急死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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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16 丧事大办
    锦衣指挥杨玉骑马佩剑,率领一队侍卫头前带路,后边一乘小轿,由八个小太监扛着,呼扇呼扇跑的飞快,到了午门前,换上了几个大汉将军,因为按规矩太监不能扛轿出宫,这一来象接力赛式的,小轿跑的更快了,出了宫门直奔豹园而去。

    刘瑾坐在轿中,心里乐开了花,一路上晕陶陶的象喝了四两烧酒,云里雾里自已也不知道心里都转了些什么念头:最难扳倒、也最可怕的对手就这么死掉了,原本做事还有些顾忌,现在放眼朝野上下,还有什么人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大权在握,当朝第一人,舍我其谁呀。

    明天得抽空去庙里拜拜!刘瑾暗自决定。

    小轿进了豹园,到了正德皇帝惯住的大宅门口落轿,刘瑾一出来正碰上罗祥。罗祥跟条猎拘似的,正围着正德的房子嗅呢,一见刘瑾如遇亲人,立即上前拜倒在地,哭丧着脸道:“罗祥见过刘公公,公公,我冤哪,公公是知道我的,我对公公的孝敬,那也是从没断过,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公公就忍心吗?

    自打当了这灌肠大使,旧日归我管理的那些大小太监,都在背后笑话我。本来呢,前些日子还有机会见着皇上,可皇上现在换了口味,不喜欢吃灌肠了,我只能天天在门房里蹲着,晒晒太阳、抓抓蚤子,比打进冷宫还要惨呐,呜呜呜呜……”。

    刘瑾微笑绽如菊花,红光满面、精神奕奕,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抖抖袍子,抖开罗祥抓住袍襟的双手。笑眯眯地道:“急什么,咱家不是答应帮你了吗?再等两日,我不但要你官复原职,还要连升三品,呵呵呵呵”。

    “啊?还等啊?”

    罗祥一脸哀怨:“还得几个两日啊,公公啊。我可是你的人呐,我这般落魄。您脸上也不好看呐不是?”

    “好啦好啦,你就别再抱怨啦,这次一定不会再错了。两天,两天之内,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大权在握”。

    刘瑾许诺完了,压低了嗓门问道:“皇上在房里吗?”

    “在呢”。罗祥撇撇嘴:“正和唐姑娘在同绘什么驾鸯戏水图,说是画好了图样,要绣在吉服上,大婚时不绣龙凤要绣鸳鸯”。

    “唐姑娘也在?”刘瑾正想进门儿。一听这话忙止住了步子,眼珠一转,招手道:“起来起来。快快,帮我把袍子脱了”。

    罗祥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站起,帮着刘瑾脱了蟒袍,去了冠戴,刘瑾把头发也打乱了,穿了身白色小衣,披头散发,形似幽魂,对罗祥神神道道地说道:“拿着我的袍子,先回你的地方好生待着,我不找你别出来,去吧去吧”。

    罗祥答应一声,捧着袍戴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公公,您可答应我了,可就两天呐”。

    “去吧去吧,说不定不用两天,只快不慢,快别啰嗦了”。

    打发走了灌肠大使,刘瑾站在门前,慢慢酝酿着,直到两筒清鼻涕慢慢流到唇边上,脸上向上牵起的笑纹也都耷拉下来,这才垂眉敛眉,张开啃深吸了一口气,抽冷子就是一声干嚎:“皇上啊,大事不好啦”。

    正德握着唐一仙地小手,两人正合画一只驾鸯,陡听门外一声尖嚎,正德愣没听出是人动静来,他怔了怔道:“这谁呀,在朕的门外如此喧哗,去看看”。

    两个小黄门拉开房门,只见一个白影连滚带爬地抢了进来,扑到正德脚下,一把抱过他的大腿,满脸鼻涕眼泪地痛哭道:“皇上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正德直着眼仔细毒了看,这才认出那张扭曲变形的老脸是刘瑾,这一下把他也吓了一大跳:“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宫里头出了什么大事了?”

    不会是太皇太后驾崩了吧?这几日太皇太后身子一直不好,正德也回皇宫探望过几次,而且在唐一仙规劝下,还在皇后宫中留宿了几晚。

    独居春闺活守寡的小皇后见皇上竟肯回来住两天,一时受宠若惊,温婉恭顺的象只小兔子似地,再也不敢摆皇后架子,对于男女间的情趣竟也不复当初那么木讷无知,估计是娘家妈对这女儿言传身教,没少下心思。

    正德一把抄起刘瑾,厉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讲呀,莫非宫里……宫里……”。

    唐一仙瞧不惯刘瑾那副德性,她秀眉微蹙,离开正位,娉娉婷婷地绕到一边,轻轻研磨着墨计,眼角也瞟着他,看这家伙又玩什么花样。

    只见刘瑾如丧考妣地道:“皇上,杨凌杨大人,自蜀入泰,途经鸡冠崖时,山崖突然崩塌,钦差仪仗……全被活埋在崖下,没有找到一个话口……”。

    “吧嗒”一声响,刘瑾抬头看去,只见唐一仙手中地端砚已倾翻在地,纤细素白的手指上染着墨汁,脸色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已支持不住。

    “噗嗵”又一声响,刘瑾扭头往回看去,只见正德大袖双垂、两眼发直,跌坐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的,腰背颈首僵直不动,脸颊一阵地抽搐。

    刘瑾看看娘娘,再看看皇上,猛地又是一声尖嚎:“快来人呐,召太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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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园又热闹起来了,三顶官轿先后抬进来,内阁三大学士应召急至。这些人进了豹园才两盏茶的功夫,那个报信的驿官和蜀王世子朱让栩派到京里的贴身亲随也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帮锦衣卫簇拥着来见驾。

    正德到底年轻,骤闻大变乱了手脚。做在那儿只知发楞,三大学士到了细问详情,他是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杨凌被山压死了。

    他让三人去问刘瑾,刘瑾只知道那山塌地面积有多大,土石埋的有多深。经过三日的搜索没发现一个活人,反复追问之后。确认杨凌是死地不能再死了,他便欢天喜地见正德来了,旁地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三大学士虎视耽耽。在他们详细追问之下,世子的亲随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声情并茂地又复述了一遍。

    听说半座山都塌了,二千官兵全被乱石砸死。陷埋其下,积土积石垒如一座小山,众人顿时面如土色,再也不抱一线希望了。

    焦芳老脸抽搐。两手在袖中跟抽筋儿似地只是发抖:“完了,杨大人真的死了,就算他有九条命。这回也死定了。

    钦差车驾在军队正中央,被埋在最深地地方……这侍卫赴京时已是第三天。头一天刚刚下了暴雨,就算他吉人天相,垒石下有些空隙容身,暴雨倾盆,将断崖上的碎石泥土不断冲下,也灌满了所有缝隙,这是天绝杨大人啊!”

    杨廷和是走过那条路地,知道鸡冠岭的地貌,他蹙眉沉思半晌,缓缓道:“皇上,鸡冠崖的确险要无比,巨崖探空而出,绵延数里,仰头望去,其形如鸡冠,巨崖参差,掩盖了崖下驿道,暴雨时地面犹可不湿,如果此崖坍塌,的确绝无生理。

    但是此崖己历千万年,巨石甚为结实,平素连散石也不会落下,如果因为风吹日晒,岩石松化,也应该只有一两处坍塌才合理,整座山崖从中折断,全部陷落,除非有地龙翻身,发生强烈震动,否则可太蹊跷了。

    正德皇帝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世子侍卫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大人说的是、世子组织人马搬石救险,想看看是否有生还者逃入附近林中,结果发现隔着一道山岭,有一处刚刚有人居住过的地方,从窝棚和灶坑数量来看,大约有四五百人。此外又发现崖下溪流对岸有飞石溅出很远,砸入对面林中,若是山崖自震坍塌,不该有石块飞出这么远。所以……世子以为是有人故意设伏杀害钦差,山崖坍塌,恐是炸药所为”。

    李东阳脸色凝重地问道:“现场不曾发现任何厮杀痕迹或砍杀死亡的尸体、血迹?”

    世子侍卫摇了摇头,李东阳摇头一叹:“歹人计划周详,是志在必得呀。以火药炸塌山崖,要点燃引线三两个人就够了,人多了反而易被发现,歹人偏要布下数百刺客,其意必是担心会有人命大逃脱,布下伏兵地目的就是要斩尽杀绝。

    现场没有死尸、血迹和搏斗的痕迹,看来光是山崖崩塌就已今全军覆没了,世子的人既然是第二日晚间才赶到、歹徒早已远遁了。是什么人,对杨大人如此仇恨,又能动用这么多兵马,还拥有大量地火药?”

    “杨大人在四川,最可能结下的仇家就是都掌蛮,而且都掌蛮是活在悬崖上的民族,最善攀援登爬,不过……他们地叛乱已被平息,纵有逃离者也早作鸟兽散了,聚起三五十人来报仇尚有可能,数百人……他们做得到么?再者,那群蛮子能弄到火药?要是这样,攻打都掌蛮时他们就该用上了”,杨廷和道慢慢思索着分析道。

    “咳,咱家可不这么想”,刘瑾清咳了一声,发话了:“这个……咱家听过一个减灶增兵的故事,窝糊、灶坑多少可以做假。至于火药,蛮子连金砖都弄得到,如果觉地人少。对付不了大人,花重金私购火药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咱家以为……”。

    一直怔坐在那儿的正德悠悠地叹了口气,刘瑾立刻闭嘴。

    正德声音空洞地道:“杨侍读去了……”。

    刘瑾赶忙应道:“是的,皇上,皇上节哀”。

    正德不答碴儿。继续道:“朕很伤心,你们伤心吗?”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一齐点头道:“伤心,臣等……很伤心”。

    正德悠荡了一下袖子,说道:“伤心?伤心你们还在这里吵些什么?听的朕心烦。杨卿去了。朕该怎么办呢?你们却谈什么蛮子、什么火药,什么……”。

    他说到这儿才忽然醒过神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砰”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不是天灾?啊?是有人蓄意谋杀杨卿么?谁干的?是谁干地?把他揪出来,抄他全家、灭他的九族、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刘瑾,你给朕带着东厂、内厂的人立即去四川,去把凶手抓起来。明正典刑,祭奠朕的爱卿”。

    刘瑾一看正德有点失心疯了,不敢不答应。可又实在不愿意去,心里不由暗暗叫苦:“来往四川一趟光走就得多长时间呐?还得缉凶。我正淮备接手杨凌的势力。要是有人给我也来这么一出,我总不能见了山道就派人爬上悬崖瞅个请楚吧?那我光是走出四川的大山就得好几个月,这哪儿行呀?”

    他心里着急,忙向三大学士使着眼色,指望有人站出来帮他说句话,三个人里和他关系最僵地杨廷和倒是先发话了:“皇上,凶手是一定要缉捕的,蜀王和四川按擦使司正在缉凶,如果从京师派人去,等人到了,恐怕所有地罪证都已湮灭,歹徒也早逃之夭夭了。

    蜀王素来精明强干,这事有蜀王爷主持也就够了,刘公公不去也罢。咱们在京里也不是无事可做。杨大人是皇上的股肱重臣,负担着许多朝廷重任,杨大人去了,这些善后的事宜都需要及时处理呀”。

    刘瑾一听,如释重负,连忙道:“是是是,有蜀王爷在,凶手一定难逃法网,京里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老奴怎好离开皇上?”

    他说着,感激地看了杨廷和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小胡子好象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却不知道,杨廷和肯帮他说秸,是因为杨廷和就是四川人,抓捕凶手有蜀王牵头就够了,真把刘瑾这个大祸害派到四川去,领着东厂、内厂一大堆如虎似虎地番子,还不得把天府之国变成地府之国呀?那得祸害多少百姓?

    正德痴痴地反问道:“善后,什么善后?”

    “这个……”,刘瑾一句“关于内厂、海事衙门”差点儿就吐露出来,连忙改口道:“杨大人受宵小之徒所害,为国捐躯,他屡立战功,威名赫赫,朝廷应该追谥褒奖,操办丧事,以示皇上的恩宠和厚爱呀”。

    李东阳听了顿觉不妥,那是堂堂一品大员,尸体还没找到,这就操办丧事,岂不草率了?可是想到那是半座山塌了下来,用了三天外围都没请理干净,那些巨大的石抉垒压成山,肩扛木橇,真要找出尸骨来不定猴年马月呢。

    这么长的时间,风吹雨淋、虫蛟蛇噬地,衣服都烂光了,谁有办法找出哪一具才是杨凌的尸骨?自己再干预就不免有失长者厚道了,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正德心里乱乱的,全没了主意,听了便象木偶似的点点头道:“好!那就……为杨卿操办丧事,朕要给杨卿风光大葬。马上传旨,命翰林院院正、副院正,都察院正副掌院学士,还有六部九卿及主要大员,赶来为杨卿议定葬仪谥号,朕要追功褒奖”。

    他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候着,群臣齐了再来唤朕,朕去看看一仙”。

    正德皇帝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刘瑾忙话这一阵,出了一身透汗。只觉鼻管儿透亮,伤风好象已经好了,也忙出门传旨去了。

    三个内阁首辅大臣相视一叹,默默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各怀心思,为政局、为前程忧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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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地琴萧竹庐中静静无声。路旁植的竹子已轻满枝黄叶,在微风中发出干脆的沙沙声。显得萧索而毫无生气。

    正德踽踽独行,两个小太监远远地辍在后边,一声不敢言语。正德轻步走进竹庐。见唐一仙已轻换下了那套绯色衣衫,穿着一身玄衣玄裤,腰束一条白绫,纤腰欲折。伏在桌上,正哀哀低泣。

    正德走过去,见桌上放着一条白绢,应该是唐一仙刚刚撕开的。唐一仙地嫩白地颊上沾着一串晶莹的泪珠。正德微微一叹,轻轻抚模着她的秀发,唐一仙张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正德心中也一阵难过。目光莹然地道:“一仙,不要难过了,朕……朕听了心里也难受的紧。”

    唐一仙泣道:“我想起初次遇到你们的事,想起了在神机营军营中、想起了在大同和你们重逢,心里难过地很。我本以为你们既是君臣又是手足,我……也有个疼我爱我的大哥,又有了你,我们会永远快乐的在一起,可是……”。

    正德黯然,哑声道:“在我心中,杨卿实象父兄一般亲切,朕也以为可以和他君臣手足,一生一世,谁料……,一仙,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朕放心不下你,才过来探望,一会儿还要赶回去,给杨卿办理后事”。

    唐一仙离开他地怀抱,轻轻拭去眼泪,低声道:“我不只是难过,我还在担心,不知道幼娘姐姐知道了谐息,她会……会怎么样”。

    “幼娘姐……”,正德张了张嘴,也只能无言以对。

    两个人依偎着,心绪飘浮,思忆着往昔种种甜蜜,此刻却尽是辛酸。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儿细声细气地道:“皇上,诸位大臣都到了,恭请皇上议事”。

    “知道了”,正德擦擦眼角,起身欲走,瞧见桌上那条白绫,便顺手拿起,缠在自己的龙袍上,唐一仙吃了一惊,脱口道:“皇上!”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小黄、厚照,你的大哥,就是我地大哥”,正德皇帝抿了抿嘴唇,将白绫系紧大步迈出房去。

    正德的大宅,那间集卧房、书房、议事厅与一体的夸张的不象话地大房子里,挤着当个朝廷控制着朝政运作的所有主要官员,杨凌遇难的消息每个人都知道了,不管是真伤心还是真欢喜,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悲伤、凝重之色。

    正德皇帝进了房间,众人看见皇上居然腰缠白绫,都吓了一跳,督察院左都御使刘琯竖起眉毛就要上前进谏:岂有此理,君臣父子,人伦大礼、岂有君为臣带孝、父为子披麻的道理?

    杨廷和眼尖,立即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饱合警告意味,刘琯不觉止住了步子。

    “真是愚腐,这也不分个时候,皇上正满肚子火没处发呢,现在上前触霉头,最轻也得立马罢官为民”,杨廷和甩了甩袖子,他碰了多次地钉子,总算了解了小皇帝的任性和不拘常礼,现在清流派势力大弱,岂能再有损夫?

    操办葬礼的规格要和他地职位相称。这职位,一般对有功之臣要在原有职位上再加封个职务或爵位,职位定了定谥号,然后再研究丧葬规格。

    杨凌已是一等侯,爵位加无可加,众人便琢磨着给个荣禄大夫或者三师三公的称号,然后再定谥名,不料正德皇帝早有主意。一开口就是封国公,把众人吓了个目瞪口呆。

    大明除了开国一朝封过异姓六王和几十位国公,后世之臣有再大功勋、都没有封国公地,他们功劳再大,总大不过开疆拓土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吧?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规定不能再封王封公。却一直没有大臣再配封这一官职,也没人敢奢望这一尊荣。

    杨凌虽然北驱鞑靼鞑、东平倭寇、南降佛郎机、在四川又平定了百年来不断叛乱的都掌蛮。扬威于大明诸藩国,可是封国公未免太隆重了,一时群臣面红耳赤。跪在地上头磕的咚咚直响,苦劝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杨卿的功勋连追谥个国公都不成么?必须有开疆拓土之功?满刺加失而复得算不算?东海数十岛,千里海域被弃百年。沦为海盗巢穴,如个重回大明治下算不算?掌蛮一直是国中之国,不奉号今,如个改土归流算不算?什么荒唐?朕还想封王呢。这有什么大不了地了?都少跟朕讨价还价”

    众臣左劝右劝,正德冷笑不语,倒是刘瑾先不耐烦了。

    人家刘公公是个干家事儿的。追谥嘛,给多大的官儿怕什么呀。就是追封他个皇帝有个屁用,人都死了,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何况死官?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较什么劲呐?赶快把这事儿都解决了,人家还要研究研究内厂和江南海事衙门的事呢,那可不是权就是钱呐。

    刘瑾把眼一瞪,咳嗽一声,大步走到御案前,高声说道:“皇上英明,老奴觉的杨大人地功勋追封个国公绰绰有余,要不是有祖宗们的战功压着,杨大人封王都不成问题。再说了,总不成开国一代可以封王封公,后世臣子统统不能有此功劳吧?”

    焦芳趁机跪倒道:“刘公公说地是,这样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有开疆拓土之功的臣子,不是只有太祖一朝才出。今日追封了杨大人,激励群臣为大明开疆拓土,如果来日有人封王,臣不认为皇上是逾越祖制,因为那时大明的疆土必是不断扩大,皇恩浩荡,远布于八方极远之地”。

    刘瑾是内廷首相,如今还控制地吏部和都察院、御使台的绝大部分官员,他一出头赞成,这些人就知道老大的意思了,于是许多出言反对的马上也厚着脸皮改口赞成。杨凌一派地人在威武侯不在京的时候,唯焦芳马首是瞻,他一出面、便也纷纷应和。

    再瞧正德皇帝的脸,越来越长,十分难看,王华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可不能容那些言官继续表忠心了,于是二人齐齐跨出一步,也拱手赞成,这样一来,杨凌的国公之位就当定了,略略一议,决定追封杨凌为威国公。

    随即,便要由皇帝颂予谥号。谥号常用地吉字共七十三个宇,按规矩,在一般情况下,亲王应赠予一个宇的谥号,郡王两字谥,大臣也多是两字谥。两字谥的话,就要分文官和武官,文官地谥号皆以文宇开头,武官以武宇开头。

    杨凌战功赫赫,照理说该是武将,以武宇开头,可是他却是同进士出身、詹士府太子侍读,而且引进农作物,改良了农业;开海解禁,加强了商业,新帝登基后,许多政今条文都有他参予的意见,包括刘瑾进谏地那四十多条激进改革条款,杨凌都在其中提出过自己的见解,并最终经皇帝批谁予以颁布,这么说来该封文谥。

    一群学究对人的身后之名实比生前的事还要重视,就文谥武谥又争来争去,半天不见结果。正德皇帝烦了,“啪”地一拍桌子,来了个一锤定音:“不要争了,杨卿文武全才,文治武功皆有建树,赐杨卿四个字的谥号,文谥武谥都要!”

    皇上金口玉言,都下了旨了,那就照办吧。

    文在武之前,众官员就开始先议文谥,自宋以来,文谥之中,‘文正’,是最高荣誉谥号,司马光、范仲淹,,都曾获谥‘文正’,而本朝。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方孝孺获此殊荣,称‘方文正公’。

    方文正来之不易呀,那是用灭十族的代价换来的,谁能比他狠呐。杨凌都从世袭侯爷变成世袭国公了,荣宠无以复加。再给他个最高封号,谁能服啊?

    这些言官眼热不已。天下的读书人也不服。要知道,官职再高,总是一时。可这谥号,可是千秋万载,永载青史的,那是对一个人一生的评价。

    司马光、范仲淹做过宋朝的什么官儿。谁现在还记地请楚,谁还在乎?可你要一提他谥号,‘文正’,凡是读书人没有不肃然起敬的。

    “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是为人臣者追求的最高目标。便宜不能都让他占了,于是文正谥号被众官员自动忽略,开始继续议下一个字。

    谥号专用吉字共七十三字。文臣适用的吉字排行依次是正忠恭成、端恪襄顺等等,武将则是忠勇穆刚、德烈恭壮等字。位次定高了大家心里不平衡,定低了皇上不乐意,一个谥号说道大着呢,不好办呐。

    刘瑾很无聊地看着这些掌管着江山社稷、亿兆百姓的大臣为了一个破名号斤斤计较,寸步不让,在那儿引经据典地讲个不停。可这玩意儿学问太深,他也不懂,插不上嘴。

    不但他插不上嘴,正德也听不懂,常常一个字拿出来,大家就能三皇五帝开始讲起,讲的头头是道,然后说为什么用这个字行,用这个字不行,正德也觉地莫测高深,毕竟杨卿过世了,这是极为隆重的事,草率不得,所以他也不敢插嘴,由得群臣争执。

    众大臣最后终于取得了妥协,用了两个既不算太高又不太低,各方都能接受地谥字,给这位刚刚出炉的威国公定下了谥号。当下翰林院掌院院士卢瑾满头大汗地上前拜道:“启奏皇上,臣等已给威国公定下了谥号”。

    “喔?”心力憔悴,又被他们烦的昏昏欲睡地正德皇帝精神一振,马上坐直了身子:“快讲”。

    “臣等,三公、六部、九卿及诸位才识渊博的翰林学士,轻过仔细商议,依据威国公一生的彪炳伟功和他的品性德行,在正忠恭成端、忠勇穆刚德这选取最相宜地吉谥之字,最后一致决定:威国公杨凌的谥号为……文成武德!”

    “文成武德?……准!”

    京师西效杨家大院异常宏伟壮观:一道加高加厚两人多高的白色粉墙,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府内的房子,大门门媚上悬挂地烫金大匾巳径换成了‘威国公府’。

    门旁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都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往日里,进进出出地人总是昂首挺胸,白色粉墙里是一片欢乐的世界,仿佛整个高老庄地幸福和机运都钟萃于这里。现在,它却被一片浓重的悲哀笼罩着,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早地降临。

    大门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了一座牌楼,以往那四个写着“杨府”的大红灯笼,已经换成白绢制成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门前旗杆上,挂着长长的抬魂幡,被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

    门前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碑亭,碑亭里供奉着一块朱红销金大宇牌,上书“弘治十八年进士威国公杨”。碑亭四周,燃起四座金银山,一团团浓烟夹着火光,将黄白锡纸的灰烬送到空中,然后再飘落在四处。

    三厂秘探如同游魂一般,在杨府四周打转儿,门前昂首挺胸,站着锦衣侍卫,也是人人冠上、腰间系着白绫。锦衣百户陶五按刀立在门前,伸着脖子往里边看,口水哗哗的。

    常言道,女要俏,一身孝。一个俏也罢,,四个小姑娘,人人一身缟素。那叫一个美,嫩的象梨花带雨似的,一眼看下去,真是眼花缭乱呐。

    “唉!可惜!造孽呀,这年轻轻儿的,尤其那个玉堂春。这往灵堂一走,简直就象是一轮明月。屋子里刷地一下就亮堂了,那感觉……那感觉……,让我亲一下。马上去死都成啊。可惜了的,除了一个是皇上的女人,另外三个都是国公爷地妻妾,就是成了小寡妇儿。我也沾不了一指头呀”。

    陶五想到这里,沉痛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为威国公杨凌伤心惋惜呢。

    焦芳敬献了挽联,面色阴沉地走出杨府。站在门口仰脸望天,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过了三天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事实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消息了。再停灵四日。威国公就要大出殡了,这棵刚刚茁壮成长起来的参天大树,就这么硬生生的折了。

    “以后的政局,会怎么样呢?”他轻轻一叹,走下台阶正要走向自己的轿子,忽然两个人左方一夹,把他拦住了,焦芳抬头一看,是戴义和苗逵。

    老哥俩满脸仓惶,扯着他地袖子道:“阁老,来来来,借一步说话”。

    二人把他扯到背静处,只见牟斌和吴杰也赫然站在那儿,周围几个番子和锦衣卫逡巡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焦芳年近八旬,无论是心智还是从政轻验,远甚于这些‘年轻人’,虽说满腹心事,倒比他们沉着。

    他苦笑一声,团团作了一揖,淡淡地道:“人力难以回天,杨大人已去,大局一目了然,老夫垂垂老矣,也是追随杨大人最心诚地人,刘瑾容不下我,待为杨大人扶灵落柩之后,老夫就要上折请辞,告老还乡。各位……自求多福吧”。

    吴杰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他忽地一把拉住焦芳,附耳低语了几句,焦芳两眼瞪的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脸皮子一阵突突,双手紧紧抓住吴杰的衣袖道:“你……你……你你说地可是真的?”

    吴杰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信是我们内厂的一个档头何思改派人飞速报过来的,他奉成二档头之命暗中保护杨大人,只是杨大人防务森严,他一直没有办法太靠近了,但是一直远远辍着,始终不失大人地消息,这消息……问题是线索只有这一点,他正率人继续调查”。

    “但有一线希望就好,哨希望就有可能,我们就有机会!”焦芳老眼放光,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立即不见了。

    戴义道:“可是刘瑾可不会等呀,今儿他就找了我,阴阳怪气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我的主子,咱们硬抗着也不是事儿,如果他向皇上请旨,先夺了这权,安插了他地人,那……”。

    焦芳目光一闪,徐徐地道:“那么……就得给他找点事做,让他顾不上咱们。如果吴大人所言是真,得到准信儿不过是这三两天的事了,想办法让刘公公忙话忙话不就行了?”

    苗逵撸撸袖子,急道:“怎么做?焦阁老尽管说,咱家马上去干!”

    他和刘瑾一向不对路子,自从靠了杨凌,和刘瑾更是路上见了彼此都不打声招呼,刘瑾大权独揽,又没了顾忌,他苗逵肯定被打发到冷宫扫落叶洗马桶去了,如何不急。

    焦芳目光闪动地道:“这个……真相未明,怎么能和刘瑾闹翻了呢?全都回去,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没有准确消息之前,你们就做一块石头,不言不动不听不闻,至于刘瑾……”。

    他捻着胡子,一副老奸巨滑的模样:“刘公公那里么,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刘公公日理万机,忙地很,忙的很……”。

    牟斌受不了他这么卖关子,刚想再追问一句,忽地住了嘴,眼神怪异地望向焦芳地肩后,焦芳和其他两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急忙转身向后望去,这一看,几个人也都怔住了。

    红色,火火的红色,一朵红云冉冉而来。

    虹裳霞帔步摇冠、铀璎累累佩珊珊。

    缨络垂旒,大红绣鞋。凤冠霞帔本是后妃礼服,成亲之日便是女子一生中高贵如帝妃的一天。那一天,一个普通的女子也可以凤冠霞帔,尊荣无比,她要郑重交拜的就是她的夫、她的天。

    现在姗姗走向杨府大门的,就是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的高挑少女,纤腰一握,环环玉绕,黄白锡纸的灰烬就象残花蝴蝶,绕着她翩翩飞舞。

    凤冠上垂至领部的细密珠帘,使她的容颜似现未现,但是肤白如雪,却更透出酥润的娇美。可是,这样身着盛妆的新娘子,手里却捧着一个小小的灵牌,一阵风来,将她的大红凤袍吹开一角,大红袍下露出了洁白的麻布孝服……

    吴杰失声叫道:“高姑娘……”

    凤冠霞帔的少女身子停了停,微微朝这边望来,又是一阵风起,拂起了她的珠帘,帘下那张被大红喜袍衬的娇艳无俦的少女容颜果然是她……高文心。

    几个人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们都见过高文心,却从未见她如此精心打扮,细细雕饰,所以乍一见,那五官眉眼虽仍是她,却忽然惊艳的叫人不敢直视。

    风卷起的珠帘摇曳着落下,不可方物的娇美只在众人眼底如惊鸿一闪,隔着摇荡的珠帘,犹能看的清的,是高文心的一双眸子,眸子里,埋着两堆深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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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以前单章至少六千左右,时间长了大家就处之泰然了,我也习惯了,再少于六千好像都不好意思发似的,这个月好象大家都习惯了万字一章吧?呃……这个坏习惯可不好,会出人命的啊,各位大人,拜托拜托,千万别养成这种习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呐,你们可学了二十多天了,得赶快把这毛病戒掉^_^
卷九 317 一马西来
    杨家大院里很热闹,一进大门儿,左厢房里鼓齐奏,只见门窗四开,一群头戴黄梁道冠,身着玄色道袍的老道,脚踏七星步,手中拂尘轻扬,口中念念有词,正为威国公做法事,保佑他元神不灭,能早登太虚仙境。

    这些人是白云观的道士,凭他们有道官职务的身份,寻常的人是请不到的,不过威国公身份可不同,再加上他和国师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白云观主亲自领着十大弟子,也不用人请,就主动登门了。

    右边厢房是雅各思.火者亚三等传教士,高管家年纪大了,对西洋和尚作法事挺排斥的,所以安排好了地方就再也没进去,不知道这些西洋和尚是怎么做法的,只知道他们是在祈祷什么天使指引自家老爷上天堂,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高管家见他们没什么法器,比不得人家佛道两家的排场,只道是趁机打秋风来的,心里很是鄙视,不过老爷生前对他们很好,家里也不差这点酬礼,也就由他们去了。

    正对面杨凌素日奈见外客的主厅,现在已经改成了灵堂。屋檐下挂着一排白纸糊的灯笼,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奠”字。

    灵堂肃穆,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一个头面。棺里没人,只有杨凌穿过地一套衣物。

    幔帐上部一行正楷:“文成武德威国公杨千古”。幔帐两边悬桂着的全是京中王侯官员们送地挽联。左右墙壁上挂满了祭幛,落款不一而足,左边是以成国公朱刚为首的王侯公卿所送,右边是以三大学士、六部九卿为首的文武百官所送。

    内容不外乎都是些什么,‘音容宛在’、‘永垂不朽’、‘风范长存’一类的东西,下边是落款。正中间奠字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上面摆着香炉、供果。

    灵堂里香烟袅袅,铜炉里昂贵的檀香木烧地劈啪作响。浓郁的香烟袅袅升起,让灵堂内变的雾蒙蒙地。十八个诵经的高僧已径退到廊下喝茶休息去了,灵堂上,右侧一字排开跪着韩幼娘、玉堂春、雪里梅和杨凌的侄儿杨云龙。

    唐一仙也是一身缟素,和韩威夫妇红肿着双眼正答对着前来拜祭的客人。丫环婢女们蹑手蹑脚的换香火、剪烛头,焚金银纸锞。仆人们端茶递水,人流不断却悄无声息。

    韩幼娘一身白衣,外边又套了件黄麻坎肩儿,腰系麻绳。跪在灵前,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两眼空空洞洞,痴痴呆呆就象丢了魂儿一般。

    好日子才过了两年。相公虽然常年在外,但是她知道相公心中有她,一直深爱着她。相公如今位极人臣,已是显赫到无以复加,可是对她这个和妾室们比起来姿色寻常、身份卑微的猎户女儿却一直又敬又爱。

    相公虽然在外奔波,但是她心里有他在,就踏实、甜蜜,然后现在老天爷在赐给她最大地幸福仅仅两年之后,就残忍地收回去了。两年前为夫办丧事,她还不知道情的滋味,虽说悲伤痛哭,主要还是一种为人妻的本能,而这一次,她的心都被掏空了。

    素烛惨淡,阴风凄凄,纸皤飘拂,白花摇曳。玉堂春和雪里梅浑身缟素,珠泪断线,哭地声音嘶哑,花容惨淡,带雨梨花一般,她们已经哭不出来了,也不敢再哭,因为韩幼娘已经整整三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这儿守灵,就象泥雕木塑一般,既不流泪,也不哭喊,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人敢再刺激她。

    别人想劝,可是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唐一仙无奈悄悄请了皇帝来,但是她对皇帝好象也已全然不认识了,结果正德劝了半天,她一声不吭,倒惹得正德号啕大哭起来。皇上都哭了,自已能不哭吗?结果刘瑾和马永成只好一边大哭,一边把号啕不已的正德皇帝给硬架了出去。

    眼见幼娘的气色越来越差,玉堂春抱来了小少爷,想用孩子来打动她。韩幼娘接过孩子,就机械地哺乳、喂奶,然后交给老妈子,整个过程还是一言不发。玉堂春和雪里梅不但悲痛于相公地离去,现在也越来越担心幼娘的情形。

    整整三天跪着一动不动,既不进食也不饮水,那简直不可想象,谁能办得到?没有人怀疑,七天后出殡地时候,恐怕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就要和丈夫一同上路了,她这是抱了殉节的念头。

    唐一仙眼睛红肿地送走了几位官员,忧心忡忡地对韩威道:“韩大哥,幼娘姐姐这般情形,这可怎生是好?你是她的亲哥哥,倒是想个办法呀,再这样下去,我怕姐姐她……她……”。

    “妹子要是能哭出来,反而好办了”,韩威说到这儿,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妹子外柔内刚,性子刚烈。妹婿还没看过他的儿子,如今连尸首都不得见……,幼娘她难受啊……”。

    唐一仙急的跺跺脚,说道:“这可到底怎么办呐,快要出人命啦,和谁商量呀,连孩子抱出来,姐姐都没有一点反应,我去找文心姐姐拿个主意,可文心姐姐……”。

    唐一仙眼睛一红,嘴角一扁,带着哭音儿道:“文心姐姐和幼娘姐一副模样,那边文兰姐弟俩急的嘴上全是火泡,呜呜呜呜……”。唐一仙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又哭起来。

    韩威一咬牙。说道:“妇女贞洁,从一而终;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绝食殉节,原是女子美德,妹妹要以死殉夫。我这做哥哥的本也不该拦阻,可她现在有了杨门之后,总不能让孩子刚刚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

    妇人以死殉夫,在那时是一桩美事,要受到表彰赞美,世人皆以为唯贞节烈女、夫妇情深,才能有此壮举,纵是亲生父母也无权阻止。韩威有心要救下妹子,可是又觉地心中不安,不得不先说出个理由。

    唐一仙暗暗松了口气,幼娘自从一听了杨大人的死讯。整个人地意识就已完全封闭起来,她若绝食殉节,玉堂春和雪里梅只有步其后尘。虽说杨家成了世袭的国公,小公爷自有人抚养。可是杨大人去了,已经够叫人悲伤了,唐一仙怎忍再失去这三位姐妹。

    云儿在旁边急忙道:“是呀是呀,小公爷还不认识爹娘呢,谁照养着总是不及亲生父母,夫人如果无后,随着老爷去了那也使得,如今老爷就留下这一点骨血,夫人该为了老爷的香火后人,好生爱惜自已才是。”

    她是跟着韩幼娘最久的婢女,感情也最深,一听大舅老爷口气松动,激动的脸蛋通红,急急忙忙地跟道,生怕韩威又改变了主意。

    韩威“嗯”了一声道::“我再去劝劝妹子,如果她还不回头转意,我就一掌劈晕了她,云儿,你回头弄点小米粥拾她强灌下去,她地身子再熬不得了”。

    云儿连连点头,韩威便举步朝韩幼娘走去。韩幼娘两眼空空洞洞,瞧见有人到了跟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人,只道是又有人来吊唁了,便双手扶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还礼,然后又直挺挺地跪坐在垫上。

    韩威心中一阵难过,说道:“妹子,我……我是大哥啊,你可要保重身体呀,为了妹婿,为了孩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爹和二弟回了京,我要如何跟他们交待呀”。

    他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韩威侧着头拭拭泪水,动作忽然僵在那儿了,两眼一时睁的老大,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的女子,从大门口进来,一步步地朝灵堂走来。后边一大堆莫名其妙地官员又跟了进来,院子里正摇头惋惜的,正要告辞出门的,都吃惊地左方避开,负责迎宾的家人也张惶失措地站在那儿,不敢迎上去。

    “当啷……勾儿~勾儿~勾儿~勾儿~~”,一位修为高深、定力深厚的得道高僧失手把茶壶盖儿扔了,在地上咣啷啷的响了半天。众高僧一个个保持原来地动作不动,形如十八罗汉、怒目金刚。

    高管家吃惊地迎了上去,颤声道:“大小姐,您……您这是”。

    高文心瞧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笑的高管家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高文心轻轻抚着手中的灵牌,环目四顾,幽幽地道:“大人答应过我,过了十月,当雪飘起的时候,他就回京娶我,现在时辰到了,你看这天,雪也该下了,杨大人……该娶我过门儿了”。

    高管家心里直冒凉气儿,吃吃地道:“小姐,杨大人他……他……已经过……过过……”,一碰上高温馨地目光,他的心里不由一寒,再也接不下去了。

    高文心会说、会笑,会动弹,可是那双眼晴根本看不到一点儿鲜活气儿,和夫人的眸子几乎一模一样。

    高文心捧着灵牌幽灵似地飘进了灵堂,后边尾随着的官员们有地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一片凄云惨雾的黑白两色,突然出现一身红,显然刺激到了韩幼娘,她直勾勾地看着高文心,半晌之后,眸子似乎有了点儿灵气,竟然哑声叫了出来:“文心姐姐,你……你……”。

    高文心将灵牌放下,双膝跪下向她叩了个头。然后噙泪说道:“夫人,文心家逢大难。发落教坊司,如果不是大人相救,高文心此刻不是成了一个逆来顺受、不知廉耻的娼妓,便是一堆无名枯骨了。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文心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夫人。文心情难自禁,喜欢了大人,如今大人已去了……。文心自知身份卑微,腆颜登门,只求一个妾婢地身份,能够名正言顺地侍奉夫人,能够为大人守节终老、上香祀灵,求夫人……成全”。

    她说着。两行热泪又扑簌簌地淌了下来,随着她下拜的动作一颗颗滴在地上。

    韩幼娘总算是彻底回了魂,听请了这位结拜姐妹地话,她惊慌摇头道:“不不。文心姐姐,我和雪儿、玉儿为相公守节是应该的,可是怎么能够拖累了姐姐一生?我要是答应下来。相公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高文心黯然垂泪道:“文心羞于开口,却也不敢再瞒夫人。文心对大人……早己暗订终身。大人他……他答允我,回京之后就接我过门。如今大人虽己去了,可是文心情有所钟、心有所属,除却大人再不作他想,求夫人一定成全”。

    高文心说着,又深深拜了下去,韩幼娘急着想去扶她,可她双膝麻木,已经动都动不了,只得急道:“文心姐姐请起,妹妹受不得这样大礼,相公他……他不曾对我谈起此事,相公对姐姐一直爱护有加,幼娘怕会错了相公的心意,害了姐姐终身,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相公。

    雪里梅见高文心一脸决然,想起当初见过的那副‘春宫图’来,她和相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以文心姐姐地贞烈,怎么可能再许别人?她今日身着吉服,直闯灵堂,如果幼娘不答应,只怕马上就是一条人命了,所以她急忙对韩幼娘俯耳低语了几句。

    韩幼娘望向玉堂春,玉姐儿也会意地点点头,韩幼娘这才信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文心姐姐,是我家相公对不起你。姐姐本是大家闺秀,现在又是朝廷堂堂的女官,怎能让你这般自轻自贱地上门?

    相公已经……去了,杨府便是我做主,幼娘要行文聘之礼,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地把姐姐接过来,时间……就定在明日。姐姐,你我是金兰之交,姐姐又治好相公痼疾,对我杨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幼娘不敢委曲了姐姐,今后我还是你的幼娘妹妹,夫人二宇再勿提起”。

    众人闻言大喜,受高文心这一刺激,夫人地精气神儿好象回来了,看到高文心也记起了孩子,知道为相公好好抚育后代才是为人妻的正责,口气松动,似乎已消了自尽殉节的念头。

    “多谢夫人成全,文心……文心终身感激”,高文心说完,一把抱住幼娘,两个人相拥大哭,哀哀之声今人心酸。

    高老管家抹抹眼泪,赶紧出去张罗了。小妾过门儿,哪有那么多讲究,领进门来便是家里的人了。如今夫人说要送六礼,下文聘,那是把小姐当成平妻了。

    小姐官宦世家、年轻貌美,又是京城闻名的女神医,可是命运多舛,家门中落,沦为侍婢,又被未婚夫婿一纸休书,惹得乡邻间不知多少风言风语。

    如今小姐既铁了心要嫁给老爷,大夫人又开口许了她平妻之喏,小姐就是国公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虽说一进门儿就守寡,可国公爷地大人是一品,那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呐。

    高管家是高家的老人,听了这请息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尤其是小姐这一来,夫人消了殉葬的念头,老爷虽走了,这个家还在,做为操持管理着这个大院地管事人,他能不高兴么?

    这喜事,怎么也得办的风风光光的,可不能让小姐再委曲了。

    高老管家虽见多识广,也听说过话人和死人、死人和死人成亲地冥婚。可是具体仪式他也不请楚,仓促间想找个懂行地也不容易。而且家里现在也离不开他,于是高管家忙唤过两个家丁,派了去邻近几村保甲里正那里打听,寻找鬼媒人,要给小姐和杨大人地亡魂。办一场轰轰烈烈地鬼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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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遇险的消息是八百里加急,来的快,直到今天。蜀王禅位于世子的奏折才进了京,奏折里讲述了禅位的理由,恳请皇上恩准,又详细叙述了在平息都掌蛮之乱后,杨凌如何大智大勇,破解了庶子朱让槿陷杀世子地阴谋。保住了蜀王一脉的贤誉,奏请皇上褒奖杨凌。

    那信中并未提及朱让槿有可能与某位藩王共同勾结,蓄意谋反的事。那件事只是朱让槿地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焉知不是他胡乱攀咬。

    若说可疑,那只有宁王了,可是从杨凌派布天下的番子们送回的情报看。江西宁王那儿除了乡下到处闹土匪,城里帮派林立。弄的乌烟瘴气之外,宁王爷整日里花天酒地,没有丝毫异动,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二来虽说蜀王府出了个不肖的朱让槿,可是朱宾翰和朱让栩确实十分贤明,一旦牵扯上造反,这两位就得被撤藩,押回京师幽禁起来。于公,突然改变四川百余年来的政治格局,在此微妙时刻,势必造成动乱。于私,天下间鱼肉百姓、祸害地方地藩王多了,偏偏把一对贤王给关起来,杨凌心里也觉的不公。

    最重要的是,如果此事公开上奏,又指不出和哪个藩王勾结,真正的叛乱者势必有所警觉,更加伪装小心,想抓他地把柄就难了,而且也要吓的其他藩王疑神疑鬼,有些藩王怕皇室怀疑到自己头上,受了无妄之灾,为了自保,受有心人一鼓动,没淮儿就来个先下手为强,不想反的也反了。

    政治上地事就是这样,一件事处理不慎,不但会产生后患,在其他势力的操纵推动下,还会产生衍化其他难以预料地后果,有此考虑,杨凌和朱让栩才商量议定,暂时瞒下此事,待杨凌回京后再同皇帝私下计议,因此正德还不知道其中详情。

    看了这封信,正德更加郁闷。杨凌是他派去四川查蜀王谋反案的。杨凌在攻破九丝城,取得平蛮胜利后将捷报飞呈京师,奏折中就已经为蜀王释疑,详述了金砖乃都掌蛮阿大王效仿天子所为。

    他受人吹嘘奉承,自立为王,置龙椅、着龙袍、铺金砖,为了象模象样,这才花重金购买的,事情是办的大白天下了,可他也因处送了性命。如果早知会有这种结果,正德皇帝宁可自已当初不曾下过那道旨意。

    正德袖子里攥着这封蜀王的奏折登上鸾驾,脸色朋沉的就象今日的天气,铅云密布,瞅哪儿哪不顺眼,吓的仪仗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稍做一声,数百号人到了金銮殿前竟是肃然齐整,鸦雀无声。

    正德皇帝升驾金銮殿,登上明间宝座,双手扶着龙头缓缓就坐,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走到大殿正中,俯身拜倒,山呼万岁。

    正德阴沉着脸摆摆手,敷衍道:“众卿平身”。

    众大官拾起抱笏,爬起身来,整理衣冠,好一通杂乱才按文武退至左右分班站立。正德道:“诸位爱御,昨晚,朕接到四川蜀王的奏报,说是身体多病,精力不济,所以……”。

    众大官双手抱笏,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正听着皇上讲话,忽然感觉圣上的语速越来越慢,不禁奇怪地向宝座上看了一眼,只见正德手里举着一封奏折,两眼盯着前方,看了一奋忽然道:“这是谁的东西掉啦?”

    众人顺着正德的目光一看,大殿正中地上,一个纸卷儿就摆在那儿,纸卷不算大。不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就那么一样东西,又是正对着宫门。天气阴沉,反光不强,所以那纸卷儿摞在大殿中央看地清清楚楚,很是乍眼。

    当下便有一位离的较近地御史大人走过去把纸卷捡了起来,一见有封口。有捆线,显然不是随意弃置的东西,再说也没有人敢在金殿上乱丢垃圾呀。他左右看看无人认领,便躬身施礼,双手将那纸卷捧起,说道:“皇上……”。

    正德摆摆手,宝座旁侍候的小太监忙走下一个来,上前接过。又返回去恭恭敬敬地递给正德,正德举在手里高声道:“这卷筒儿是哪位爱卿的呀?都看看,是谁掉的呀?”

    上百位文武官员下意识地摸模袍袖、腰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吱声儿地。正德皇帝见没人认领失物,就打开丝线。展开纸卷儿看了起来,他只看了几眼。便脸色攸变,看着群臣冷冷一笑,说道:“这是谁给朕写的柬书?站出来说话!”

    众大人这才知道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给皇上递匿名信呢,可是百官起立,各自整束衣袍、牙笏,摆正乌纱,谁没事往脚底下看呐,再说也习惯了金殿上一尘不染的模样,谁会想到脚底下会出现东西?

    正德心情正不好呢,见没一个人答话,不由勃然大怒,拍案道:“若是言官,言而无罪,若是其他大臣,也当据理进谏,难道朕是听不进东西地昏君吗?需要鬼鬼祟祟,匿名投书?”

    群臣彼此相望,还是没有一个站出来承认的,正德愤然起立,一拂袖袍道:“摆驾回宫!”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皇上又没说散朝,走又不能走,留着又没意思,直到正德皇帝气愤愤地带着小太监去了乾清宫西暖阁的老住处生闷气去了,金殿上才热闹起来。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作一堆儿,互相打听:“唉,老张,你看清楚没有啊,写的什么呀,惹皇上生这么大气”。

    “刘大人,你不是瞧着呢嘛,我捡起来没人认,不就马上呈给皇上了么,我哪知道写什么了呀”。

    “陈大人,掉东西的位置好象刚才参见皇上时,是你站在那儿吧?”

    “哎哟,李大人,熟归熟,你可别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你没看皇上生多大地气吗?这个进谏的人连名儿都不敢写,里边的东西不用问,肯定不中听,你看我象是忤逆君上的人吗?”

    “说地是,陈大人可是谨小慎微的人。再说了,人挤人的,爬起来地时候,谁顺手一丢,就贴着金砖出蹓过来了,这地面天天见谁还盯着看呐,可不好说是谁丢的”。

    奉天殿上一时跟菜市场似,闹闹烘烘乱七八糟,李东阳做为内阁首辅,看看不象括,便扬声道:“肃静!肃静!这里是议政地早朝,是金銮殿,都守着点规矩,如此喧哗,成何体统?站殿将军,维持秩序”。

    有和李东阳相熟的官员,便大声道:“李大学士,皇上拂袖而去,这朝政也议不得了,下官这里还有三桩要事准备向皇上启奏呢,您得想想办法呀?”

    “是呀李大人,我的衙门里,公文堆的一人高,总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呀,大学士是不是去把皇上劝回来?”

    李东阳无奈,与焦芳、杨廷和低声计议几句,然后便抬手唤过一小黄门,让他马上促请皇帝临朝,或者接见三位大学士。

    小黄门得信儿,一溜烟儿奔后宫去了。

    刘瑾在司礼监听说早朝有人投匿名书,惹得皇上大怒,现在在乾清宫生闷气呢,连忙也一溜烟儿赶来了,和那个小黄门正在乾请宫门口遇见,他问明了情况,让那小黄门先站到一边,自己赶进宫去见正德。

    一进了门儿,恰瞧见正德正和永淳公主在说话。只听永淳公主道:“皇兄住在豹园,整日里也不回宫一趟,太皇主后的病时好时坏,太医诊治总也不见好,这几天姐姐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平素最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也没胃口,皇兄也不知道过问一下”。

    刘谨趁她说完了,赶紧插了句嘴:“老奴见过皇上、见过永淳公主殿下”。

    永淳没理他。正德也没理他,正德道:“怎么。御妹生病了么?”

    “应该是吧,这都三天了,原本还好好的,忽然就不爱说话了,用膳也没胃口。召了太医,只说天气转凉,着了风寒。以至寒气内侵,食欲不振,开了药让姐姐调理,却也不管用”。

    正德年岁渐长,对妹妹也更加关爱,一听顿时上了心。便起身道:“这些废物太医,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调理起来不易治好也罢了,怎么连御妹受了小小风寒都治不好了?走。带朕去看看”。

    他看了刘瑾一眼,想起桌上丢着地匿名信,便愤愤地道:“刘瑾。你掌管着两厂一卫,现在朕下旨意给你。去给朕查个请楚,把这匿名上书的人给朕抓起来,廷杖三十。哼!言者无罪,没有一个明君容不得臣子进谏,现在却有人藏头露尾用匿名地方式在金殿上弃书上奏,真是岂有此理。

    匿名‘密柬’之风一开.以后群臣互相攻讦、勾心斗角,结党乱政,朝廷就要毁了。尤其是信中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其中还有涉及你的内容,自已看看,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朕揪出来!”

    刘瑾赶来,正为密谏的事情。刘瑾最善揣摩他人的心理,知道怎么讨皇上欢心,皇上讨厌什么,那就跟着讨厌什么,皇上觉着群臣不理他,那咱家理解他,皇上还能不觉得咱家可亲可近,是个知己的臣子么?

    所以他想打听明白皇上为了什么事儿生气,以便表示理解,拉近关系,与皇上共讨之,和皇上站在统一战壕,那是肯定不会站错队伍的。

    再者说,现在六部九卿地公文都得他先过目,然后才能拿回去处理,这什么人长了副老虎胆子,居然敢没先让他看就去投匿名信,这不是隔着锅台上坑啊?都学他那朝廷还有规矩吗?

    如今一听密谏还牵涉到他,刘瑾吓了一跳,当着永淳公主的面他也不敢多问,当下唯唯喏喏地送走了皇帝,刘瑾赶紧扑过去打开密谏细细观看,这一看登时吓出了一头白毛汗。

    密谏里边列举了他十条大罪,文笔优美,措辞严厉,其中有他借修缮豹园之际私吞公款的事,还有雇佣山东青州猎户捕捉老虎,却对死者不付恤金,猎户抬尸抗议,他又调集军队强行镇压,闹得民怨沸腾,却上报皇上已怀柔市恩,安抚了青州百姓的欺君之罪。

    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自然令他又惊又怕,但是更让他火冒三丈的确实他给福建、四川增加赋税、以罚代法勒索官员和富绅的政令,这可是他呕心沥血的想出来的好办法,既可以为朝廷捉襟见肘、日渐拮据的财政增加收入,又可以解决西北边军缺粮短饷的问题,这两件事他可真的是一点私心都没有,也压根儿没想从里面占什么便宜。

    “我可是一心为了皇上,为了朝廷啊!这些混帐东西任嘛本事没有,让他们想办法想不出来,批毛病倒挺能耐,整日介看着咱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刘瑾觉得无辜,委曲,冤枉,胸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他知道那些朝臣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对他比对那个死鬼杨凌还要不屑,谁让他是太监呢,先天不足。对那些官员来说,政争之中无论谁输谁赢,哪怕对手是自己不屑一顾的草包、下僚、文盲、莽汉,痛心疾首之余,心里也不是那么过不去,毕竟还和自己同属于一个档次、都是一朝之臣、都是个男人是条汉子。

    可那些阴阳怪气的奴才是什么啊?伺候皇上的阉人、下人,一群不男不女的的货色。被个太监压在下面,就好象世代名门、明媒正娶的夫人,竟然沦落到要和青楼出身的小妾平起平坐,还时不时得让她当家、听她吩咐: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投靠刘瑾的言官多了,耳目越来越灵通,他才渐渐知道翰林院、都察院那些读书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好,我贪污,你告我。行!我受贿,你告我。行!咱家尽力竭力给皇上出的好主意,就因为是我想出来的,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告我,还匿名?行!”

    刘瑾咬牙切齿的冷笑:“爷还就是个妾,还就是婊子了,怎么着?皇上宠着我。你们就酸去吧!今天皇上把这差事交给我办了,看刘爷爷怎么整治你们,一群给脸不要脸地东西!”

    他脸色铁青地收密谏揣进袖子。纸是普通的纸,字明显是左手写的,七扭八歪,这是谁给自己过不去呢?

    密谏里除了列举了自己的十大罪,还列举了杨凌的六不妥,比如违背大明朝廷对蛮族一直采用、“行之有效”的绥靖怀柔政策。擅动兵伐。又比如把杨凌升为国公,恩赏过重。厚谥文成、武德四字谥号,凌驾本朝所有先贤功臣之上等等。

    “这样看来,就不是杨凌的余孽了。恩……杨凌一派现在群龙无首。刘宇昨儿见了自己就客客气气,颇有巴结之意,这帮人正打着主意抱咱家的大腿。没有了杨凌,他们哪有胆子跟咱家做对。要说不怕死地……”

    刘瑾脸上浮起阴森森的笑意:“要说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不知进退的,也只有那些迂腐透顶的清流儒派了”。

    他大步出了乾清宫,唤过那个小黄门道:“群臣还在金殿上候着呢吗?“

    小黄门忙道:”是的,公公,皇上没有下旨退朝,文武百官只好在金殿等候,所以派小的来促驾呢“。

    刘瑾咬着牙格格一笑,阴恻恻的道:”不用促驾了,你马上回去,告诉文武百官,就说皇上要下旨彻查投密谏诽谤大臣、妄言乱政者,咱家奉旨,马上就到,要文物百官在金殿上候着!“

    小黄门见他脸色狰狞,不由打了机灵,忙不迭答应一声,急忙赶回金殿报讯去了。刘瑾恨恨地唤过一个侍卫,说道:”快去,叫石文义立即领五百大内锦衣侍卫,去金殿候着,咱家奉旨,要那贼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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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正翘首盼望皇上回到朝堂上,就见那小黄门一溜烟赶了回来,扯开嗓门道:“传旨,皇上着司礼监刘公公彻查金殿投放密谏,妄言乱政、诽谤大臣、心怀不轨者,文武百官金殿候着。”

    金殿上顿时一静,众官纷纷猜测:“诽谤大臣,妄言乱政?这是指谁啊?”

    "哦……原来指的是刘公公“,一见刘瑾脸色铁青,嘴唇儿抿成一条线,两只眼里喷着火,众官员顿时恍然大悟,有人就暗暗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等着看热闹。

    刘瑾一步步走上大殿,往明前宝座前边一站,目光左右扫了一圈而,阴恻恻地举起那个纸卷儿,尖声道:”这是哪位大人的手笔啊?“

    “……””呵呵,敢做不敢当啊?是条汉子,就给爷们站出来。“

    旁边还是静着,可是静了片刻忽然发出窃窃的笑声,一个太监和人干仗,还敢直着要叫人家是个爷们就站出来,这还不好笑吗?

    刘瑾也一下反映过来,顿时老脸如染鸡血,看的旁白两个小黄门生怕刘公公的脸“砰”地一下就炸了开来。刘瑾这些有地位的太监,在宫里头彼此之间都是以爷们相称的,他说习惯了,方才顺口溜了出来。

    太监心中最大的禁忌就是他们的生理缺陷,有些自卑到极点就自轻自贱,有些就视此如天大的禁忌,谁敢拿这个和他开玩笑,他就敢和你玩命。以刘瑾今日的权势地位,怎能受得了这种嘲笑?

    笑声像一根根针似的扎进他的心里,刘瑾忽然尖声大笑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好啊,那咱家就陪你们玩玩,要玩咱就往大里玩。来人呐!”

    石文义领着两班锦衣卫“轰”地一下冲上金殿。大摇大摆的看了群臣一眼,想刘瑾拱手道:“请公公吩咐!”

    刘瑾抹着嘴唇道:“把诸位大人都请下去。跪在奉天门下,直到找出谏书的人,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遵令!”石文义手按绣春刀,开始指挥锦衣卫往外赶人。众大臣又惊又怒,有的分辨,有的喊冤,有那胆大的当场便大骂出口。刘瑾听着越骂地厉害心里越快意,只是冷笑不语。

    石文义和杨玉是负责皇宫大内的锦衣卫首领,原是钱宁的不下,钱宁去了南京镇抚司,邵指挥上任,被刘瑾借故押进天牢期间。刘瑾便软硬兼施,把两个锦衣卫千户招纳到了自己的门下,成了他的走狗鹰犬。

    现在地月份,风冷嗖嗖的。看这天气,铅云密布阴风阵阵,没准儿初雪马上就来了。众位大臣骑马的、坐骄地。到了午门外厚重衣服都脱给下人了,往外边一站。冷啊!

    “统统跪下,刘公公是奉了皇上旨意,是专案钦差,谁敢抗旨?”

    锦衣卫们厉声大喝。

    一些官员合羞忍愤地跪下了,傲立不动的也大多被同僚好友连拉

    带劝跪了下来,只剩下两三个脾气倔的,大叫道:“士可杀不可辱,皇上

    不在,我岂能向一个阉宦下跪?”

    这两三个人很快被锦衣卫象撅高梁秆儿似的拖出去,弄到僻静处享受特殊待遇去了。李东阳气的嘴唇发抖,颤声道:“刘公公,满朝文武

    跪在奉天殿外,这……这皇上岂会如此……”。

    刘瑾对他倒挺客气,连忙笑道:“咱家是奉了皇命办差,要不然谁愿意得罪这么多位大人呐?李大人、焦大人、杨大人、您三位是内阁首辅,站班站在最前边,这事儿肯定没嫌疑,三位暂请一旁……那个谁,赶快给三位大学士看座”。

    刘瑾说完、转身走上丹陛,睥睨四顾,威风八面,风吹的蟒袍起伏不已,好象上边地绣蟒活了似的,这种感觉,真好。

    李东阳想着人去后促请皇上,可是宫里的太监都怕刘瑾,没他的命今,谁敢妄动?司殿太监毕云觉着不妥,连忙走上丹陛,悄声道:“刘公公,您站在这儿审问百官,这可不合适呀”。

    刘瑾伤风还没好,被风一吹,鼻涕又流出来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问道:“这样有何不妥?”

    毕云是个老实厚道地太监,品秩还挺高的,不在刘瑾之下,不过他是专门负责金殿侍候的管事公公,职位虽高,既无实权又无油水。因和刘瑾没什么利害冲突,又是宫中老人,所以刘瑾对他挺尊重地。

    毕云劝道:“刘公公,百官朝着金銮殿下跪,公公却立在丹陛之上如同受礼,这要是被人弹劾一本,可是僭越之罪呀”。

    “呀,有道理,毕公公提点的是,刘瑾多谢了,多谢多谢”。

    刘瑾慌忙走下丹陛,跑到奉天门东侧地门廊下站着,从侧面讯问百官了。可无论他怎么问,甚至假笑说只要有人招出来,保证不予追究,愣是没有一个官儿点头,恨得刘瑾牙痒痒的,干脆叫人搬了把椅子来,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壶热茶:看看咱们谁捱的过谁!

    快两个时辰了,下边的人跪的是腰酸背痛,两腿发麻,有人支持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焦阁老捻着胡子,低着头,白色的八宇眉微微一挑,眼晴都眯成三角形了,往群臣堆里溜了一眼,赶紧又收回目光来:“唉!罪过,罪过!谁知道刘瑾这么大火气呀,诸位同僚……,咳咳,老夫实在抱歉了”。

    刘瑾倒有闲心,听见焦芳咳嗽,回头笑道:“这天儿冷了,阁老偌大的年岁,若是着了风寒,那就是咱家的不是了,来人呐,去给三位大人加件袍子,各自奉上一壶热茶”。

    焦芳急忙道:“多谢刘公公,多谢刘公公。公公呀,虽说公公是奉了皇命。任他官至一品,位极人臣,君命之下都得下跪,可是群臣中毕竟只有一个真凶,呃……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嘛。你看诸位尚书大人。那是六部九卿啊,这样长跪不起……公公是否开恩……”。

    刘瑾瞄了他一眼,回头瞧了瞧。他现在火气渐渐小了,也觉地让六部九卿这么长跪,是有点太霸道了,再说里边还有自已的人呢。刘瑾吁了口气,颔首道:“就看焦阁老地面子,来人呐。请尚书大人们起来”。

    众尚书们被人扶到了一边,马上有位督察院的官员不满了,起身高喊:“刘公公,言官无罪。我们督察院干的就是这差使,被我们参劾过的人多了,多大的官儿都有。也没见我们用过这种手段,哪有现在藏头遮面的事儿?我们督察院冤枉啊”。

    刘瑾摸摸下巴:“是这么个理儿。言官上奏,有用就有用了,没用就当他放了个屁,还真没人追究过督察院的责任,他们怕什么呀,嗯……肯定不是他们干的”。

    “好了,都察院地人都起来吧,退到一边,休息一下就走,该干嘛干嘛去吧。”

    群臣一阵骚动,可是刘瑾口口声声奉了圣谕,他不允许,真个起身,就得按抗旨斩头,众官员只得咬牙暗忍,偷偷把目光望向三位内阁大学士。

    三人暗暗一叹,愧然避开众官员的目光,望向后宫方向。刘瑾飞扬跋扈,谁能制止?除非皇上闻讯赶来,否则哪儿还有救星呀?

    ************************************************************

    一马西来,顺着田间小道狂奔过去,卷起一路风尘。

    已经有零星的雪粒儿洒落下来了,马上的骑士眯着双眼,上半身紧紧贴着马鬃避着风,快马飞驰,偶有田间村夫荷锄而过,竞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后边,又是十余骑接踵而来,只因田径挟窄,难容双马并骑,急行之间容易碰撞受伤,所以每匹马之间都隔着十余丈的距离。

    高老庄,杨府,正在办喜事,丧中带喜,这仪式该怎么办,高管家也不知道,好在家仆在桑干沟,请来一位懂得结鬼婚地师傅洛花蔓,经洛师傅指点,家里不用换成喜色,一切按照正常成亲的步骤走,真正的要害处在于他们这些鬼媒人的符录和咒语,高管家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位洛花蔓是个蒙事儿地,他倒是真懂结冥婚的步骤和仪式,可那是死人和死人成亲,随他摆布呀,最后谎扯圆了,把女方的骨头从坟里起出来,和男方一圆坟,就算大功告成。至于话人和死人成亲,他也是听人说过,并不懂这个。

    他虽不懂,胆子却大,十里入乡就他一个会结鬼婚地,他都不懂,还怕蒙不了一帮孤儿寡妇?杨家出的钱可够多呀。

    在他地安排下,杨府上下一片银装素裹,灵堂上香烟缭绕,鼓磐钟钹做着超渡。大门外,锁呐声声,一顶红昵的小轿,披红挂彩的在家人们簇拥下到门外。

    虽说天气不好,风冷而急,大门外来相贺的百姓却不少。高文心是本地人,大家都姓高,多少挂着些亲戚,还有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赶了几十里地,也是为了前来祝贺。

    轿旁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个小书生,长的那叫一个俊呀,让村子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见了,两眼喷火,恨不得一口就把他吞下肚去。他身穿状元袍,头戴状元帽,胸前十字大红花,怀里抱着杨凌的牌位,却是女扮男装代义兄娶妻的唐一仙。

    “停停停”,洛花蔓结结巴巴的拦住队伍,从碗里抓出一把黄米,呼地望空一洒,拉长了嗓门儿道:“杨凌杨凌,吾知汝名,天高路远,攸去千里,娇妻进门,英灵来见哪~~~~”。

    “哗啦啦啦啦……”,他手里的铜铃铛刚摇了几下,右方斜刺里冲出一匹满身尘土的黄膘马,杨家门并没有直出的大道,都是出从右边拐出去。当初杨虎夫妻骑马甚急,到了那地方就是一个漂亮的骏马人立动作,这才转过马身。

    这位马上的骑士也是如此,骏马人立而起,脚下黑烟滚滚,就好那马是腾云驾雾一般,然后骏马转向,希聿聿一声长嘶,瞅眼间已到了门前,把那一大团的灰尘也卷了过来。

    番子们大怒,推开贺礼的百姓气冲冲地围了上来,马上的人一直猫腰儿人马合一,这时才把腰一挺,直坐了起来。

    他瞧见门口吹吹打打,旁边还停着一顶花轿,不由吓了一跳,立即惊骇怒道:“我才刚死,尸骨未寒,这是谁要改嫁?”

    这句话太强大了,顿时鼓也不敲了,号也不吹了,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认得杨凌的乡亲,忽然发现这个胡子拉茬、人身马身都是灰朦朦的土,好象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怪物,竟有八分象是已经死去的威国公,再想到他刚刚说过的话,顿时一声凄厉的尖叫:“鬼啊!”

    当下十成百姓走了七成,剩下一成吓晕的,两成反应慢的,番子们钢刀出鞘,战战兢兢,杨凌浑然不顾,他忽然发现对面白马上的小子有点儿眼熟,仔细瞧了两眼,不由惊笑道:“一仙?”

    唐一仙瞪着他,牙齿格格直响,身子跟打摆子似的,得得得地道:“你你你……你怎么真来啦?”
卷九 318 回家
    杨凌一跃下马,迎到唐一仙面前道:“当然是我,你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干什么?”

    唐一仙毛了,虽说杨凌去世她也伤心不已,可死了你就好好在地府呆着呗,这……这是要吓死人的啊。

    一见杨凌笑嘻嘻地向她走来,一脸的尘土,再联想起他是被活埋在山底下,可怜的唐一仙更害怕了,牙齿作对儿打架,她想跳下马来逃走,可是靴子挂在马镫里怎么也抽不出来,前后一挣扎,一下子摔下马来。

    杨凌一见,急忙一把将她抱住。站在台阶上的洛花蔓见此情景手指一松,一碗黄米全扣在脚面上了,他指着杨凌颤声道:“他……他就是杨公爷?”

    完了完了,杨凌是大将军,杀过无数的人,这一定是煞气重,头七还没办完,所以阴魂不散,真被自已胡诌的咒语给招来了。

    洛花蔓往后退了两步,“嗷”地一声,拿出吃奶的劲儿撒腿便跑,只觉脚下生风,弹跳力已赛过兔子,发挥出了平生所有潜力,至于杨府的重酬……都他娘的快没命了,你敢要你去!

    唐一仙被杨凌接住,吓的她一声尖叫,捂着脸紧闭双眼道:“杨大哥,你还是回去吧,妹子想你,可是妹子也怕你呀,你不要吃我,呜呜呜……”

    她刚说到这儿。蹄声如雷,拐角处又冲出几匹马,依次冲到面前,唐一仙还以为救兵来了,睁眼一看,这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伍汉超、大棒槌……

    还没到还魂夜呢。他们全回来了!

    唐一仙呻吟一声,几乎晕过去,可是身子还被杨凌这个鬼抱着,她晕都不敢晕。大哥活着地时候疼她,谁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凶性大发把她给吃了呀,她不怕死,可是她怕鬼呀。

    高文心坐在轿内,盛妆打扮,抚着身上华美的吉服,珠泪串串忍不住地往下流。天天盼、夜夜盼。盼着心上人早日回京,可谁知盼来了这样令人心碎的结局。

    这年代的少女成熟的早,十五六岁就是思春的年龄,她到双十芳龄了,又是个郎中。晓地男女之事,洞房春光梦里也不知羞见了多少回,忽然遭逢噩耗,那种强烈的心理落差和打击,实比雪里梅和玉姐儿还要严重。

    头三天没吃东西。今日早上也只喝了半碗粥,再加上心灵饱受的打击摧残,她的神志都有些恍惚了。外边嘈杂的鼓乐对她来说。原本就象远在天边似的,忽然一下停了,她也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杨凌那一声大吼把她的魂儿给唤回来了。

    那声音……那声音绝对是杨大哥的声音,一定不会错。高文心两眼恢复了神光:难道那位洛大神儿真有神通,竟把他的魂魄给唤来了?

    高文心双手发抖,伸出手去想拉开轿帘儿看看他,可是又怕这一拉开美梦成空,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一个大嗓门儿叫道:“大帅,咱们急三火四地赶回来,可白担了心了,家里想是还不知道呢,不过……这是谁要嫁人呐?”

    大棒槌!高文心不再犹豫,猛地掀开轿帘儿一下子冲了出去,因为冲的急,沉重的凤冠被轿帘儿一勾,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头青丝秀发。

    他……他真的从地府赶回来看我了……

    两两相望,四目相对……,半晌半晌,高文心才提着喜袍袍裾,眼里噙着热泪,直勾勾地看着他,泪水簌簌而下,她却努力睁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会又从视线里消失,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忽然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唐一仙被拥抱地两人夹在中间,想逃也逃不了,急的都快晕过去了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杨大哥喷出来的鼻息有异,他不但会喘气儿,而且呼吸热热的,杨大哥他……

    高文心到底心智成熟,只一抱住杨凌,她就知道情郎还活着,巨大的幸福象一股强烈地电流瞬间涌遍了全身,惊喜欲狂的高文心泣叫一声:“杨大哥!”

    高文心舍弃了一个高贵少女的矜持,猛地向杨凌地唇上吻去。

    “吧唧”一口,她的樱唇吻在了一只柔滑香嫩的小手背上,唐一仙恰在此时攸地伸出手来,先于她的嘴唇捂住了杨凌的嘴。那只手试了试呼吸,然后扯开嗓门一点也不淑女地大叫起来:“大哥活啦!杨大哥活啦……!”

    ******

    雪花飘下来了。

    这是初冬第一场面,由于有风,雪花刮到殿廊下,立即过来两个锦衣卫,为刘瑾撑起一把大伞。

    李东阳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刘瑾面前拱手道:“刘公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人投书,令满朝文武罚跪,这些人要么是体弱书生、要么是耆耇老人,现在又下了雪,怎么禁受得起?”

    杨廷和与焦芳也趁机上前相劝,焦芳尤其不安。要说起来这些古人论智慧实不弱于今人。刘瑾地罚款政策和焦芳的匿名信之计那是历千年而不衰,一直到今天还被某些人奉为金科玉律。

    一封信八分钱,至少恶心你半年。焦芳这老狐狸投匿名信本来就是想给刘瑾找点活干,刘瑾这个人睚眦必报,尤其现在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有人敢老虎头上挑蚤子。他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四川那边既说杨大人之死尚有疑处,那么自已给刘瑾下点药,先转移一下注意力,拖延他接手西厂地时间,足以支持到有杨大人的确切消息了。

    怎知道刘瑾这人还挺有事业心,你骂他贪污受贿他可以不在乎,你贬低他地政绩,可真惹得他火冒三丈了,再加上他在金殿上误说了一句“是条汉子就给爷们站出来”受到了群臣耻笑,结果这动静搞大发了。

    焦芳自觉有愧于这些官员。说的便也越发诚恳,他拱手道:“刘公公,你想,那投书之人见公公这般生气,还敢站出来承认么?反正满朝文武都陪绑呢。他这是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拿大家给他垫背呢,这样的狡猾之徒,你让群臣再跪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呀。”

    刘瑾想了想。一拍大腿道:“阁老这一说倒提醒了咱家,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来人呐。把所有的官员都叫起来,回金殿按班站好,哼哼哼,咱家看看谁离那封密谏的位置近。”

    众大臣们还是平生头一遭不在上朝时间入金殿,不好这总好过在殿外边跪着,不光是风大天冷,那石头也硬呀,这几个时辰下来,除了双腿麻木,腰酸背疼,平时缺少锻炼的众文官许多都“唏溜唏溜”地挂起了两筒清鼻涕,和跟在后边正伤风的刘瑾成了难兄难弟。

    百官依班站好,刘瑾把个纸卷儿丢在那个位置,就开始指挥百官排练了:“好好,现在上前,皇上升殿了,百官下拜!”

    “停停停”,刘瑾走过去绕着群臣转悠了一圈,记下了几个人的位置,然后道:“好了,分文武站开。”

    百官这一站开,刘瑾傻了眼:“嗳,你你你,怎么站那边去了,还有你,刚刚不是就在那个位置吗?怎么跑前头去了,全都给我回原位跪着去……嘿!位置又变了,我说你们合着伙儿地蒙我是不是?”

    毕云看不下去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种事儿。就是当年的王振那般嚣张,也没拿百官这么当猴儿耍呀,就说刘瑾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皇上宠着他,再也没人能和他叫板,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没看到底下许多官员脸色铁青,已经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儿在看他吗?

    仗着自已资格老,毕云又走到刘瑾身旁规劝道:“大人,这样不行呀,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朝见地时候也不按品秩次序站立,现在又少了都察院的诸位官员,位置列乱了,没人记的早朝时谁站在哪儿了,投书的人会傻到站回原来的位置去吗?”

    刘瑾听了恼恨地道:“那就派锦衣卫去他们地府上给我搜,石文义,马上带人去给我搜遍各位官员家的书房,找出底稿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锦衣卫千户石文义苦笑道:“公公,您说他上个密谏都这般小心,府上能留份草稿给咱们搜吗?”

    刘瑾摆布群臣固然威风,可是现在也骑虎难下了,总不能就这么收场吧?刘瑾自觉下不来台,不禁羞怒道:“好!那就全在金殿上跪着吧,今儿咱家是和他们耗上了,找不出人来谁也别想走。”

    众官员一早上朝,可就简简单简吃了点东西,在外边又冻又跪的闹了几个时辰,肚子里粒米未进,连水都没喝一口,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了,本来一些逆来顺受地官儿现在也气的火冒三丈。

    可是刘瑾一口咬定是奉了圣旨,他们自已常常吹捧说忠臣就要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人君不过是要百官下跪,谁还能说出什么来?

    金殿上静悄悄的,气氛异常压抑,冬天天黑的早。宫禁地时间也提前了,眼见该启宫禁了,百官还是没人招供,司殿太监首领毕云气愤愤地站在明前宝座下,朗声说道:“诸位大人,匿名信里写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有什么丢人现眼的?

    您这么劳动文武百官一齐受罪,心里也过意不去吧?咱家只是个奴才,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咱就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依咱家看,写信的大人还是自己站出来承认罢了,刘公公总不能杀了你吧?就算真地要死,那也算一条好汉,何必连累无辜地人呢?”

    刘瑾一听,怫然变色。阴恻恻地道:“毕公公,咱家对你一向礼敬有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拆我刘瑾的台吗?”

    毕云诧异地道:“刘公公何出此言?咱家是看无辜者受其牵连,气愤不过,希望那个投书人能自已站出来。怎么是和刘公公作对了?”

    刘瑾嘿地一声冷笑,尖声道:“匿名信里写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他为国为民,那咱家被他一通臭骂,咱家岂不就是祸国殃民了?”

    “你……”,毕公公脸色也变了:“咱家想激那人自已交待。当然得说点好听的,再说大臣进谏,你不管他说的对不对。都该算是为国为民呐,怎么就成了我拆你的台了?你刘瑾也太小心眼了吧?”

    刘瑾把袍袖一拂,眼睛一翻,森然道:“皇上已经说了,此人匿名投书,是妄言乱政、诽谤大臣、居心叵测,你毕公公倒是独具慧眼、另有看法呐,为国为民,好一个为国为民!你再怎么拍马屁。在文武百官眼里,还不是个奴才?”

    毕云被刘瑾阴阳怪气的话激的大怒,他自成化年间入宫,先在惜薪司服役,然后升长随、奉御,由于识的字,又调到写字司房办事。因办事勤勉,受到弘治帝信任,晋升左司副,再升司正,管理佥押之事。他升任司设监右少监,总理司房事务时,刘瑾还是个普通地服役小子,论资排辈差了他不知多少倍。

    他升任“太监”时,刘瑾才当上钟鼓司管事。宫里的宦官笼统地被外边叫做太监,可太监其实是个内宦的官职,属于宦官中的最高一级了,王岳在的时候,他就是司殿大太监,掌理百官上朝,无论是王岳还是范亭,谁见了他都挺客气,今天本是一番好意,却被刘瑾连阴带损地,他可火了,当下冲到刘瑾面前就和他理论起来。

    他是个老实人,若要斗嘴,哪是刘瑾的对手,再加上石文义等人拉偏架,把个毕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实人发了火那才厉害,刘瑾正损搭着他呢,只见毕云圆睁二目,脸孔通红,犹如斗架公鸡一般,冲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

    这一下刘瑾也火了,两个大太监就在金殿上演起了全武行。要说这些外官确实歧视宦官,毕云明明是为了大家伙着想,可是这些文武百官没有一个同情他的,眼看着两个太监你一拳我一脚,打的热火朝天,这些人抻长了脖子瞅着,只觉地解气,没一个上前劝阻的。

    怀念啊,这种场面自打先帝爷去了以后,可是很少遇到了。想当初李东阳持着金瓜满殿追杀寿宁侯的盛况,叫人看了何等热血沸腾啊,现如今李东阳垂垂老矣,也成了霜打地茄子,蔫了。

    这帮锦衣卫明显拉偏架,而且毕云的体格也比不得刘瑾,刘瑾陪着精力过剩的太子上房揭瓦,爬树抓雀儿,运动量一直不小,体格好着呢。毕云被打的鼻青脸肿,趔趔趄趄退后几步,一下子撞翻了香亭,砸在金砖上,亭盖儿一下子给砸下来了。

    这一下刘瑾可逮着理了,指着他一声尖喝:“毕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撞坏香亭,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来呀,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毕云也吓傻了,被两个锦衣卫冲上来直接押走,竟连一声也不敢吭。皇帝宝座前两侧有四对陈设:宝象、角端、仙鹤和香亭。宝象象征国家的安定和政权的巩固;角端是传说中的吉祥动物;仙鹤象征长寿;香亭寓意江山稳固。

    你把象征江山稳固地香亭给撞倒了。还把亭盖撞下来了,那不是大逆不道么?刘瑾借题发挥,整倒了毕云,然后气喘吁吁地面向群臣道:“各位大人,不是我刘瑾有意为难你们,咱家也是奉旨办差。不找出投书人如何向皇上交待?不是没人站出来承认吗?这事儿没完,不找出投书人就谁也别走……”

    这时锦衣千户杨玉匆匆走进大殿,见了刘瑾一拱手道:“公公,眼看着宫门就要落闸上锁了,这些大臣可不能留宿宫中呀,您看……”

    刘瑾刚把满话说完,羞刀难入鞘,总不能把人放了呀,他一咬牙说道:“投书人虽只有一个,找不出人来就个个都是嫌犯。把他们全都押去刑部大牢,啥时候查明白了啥时候放人!”

    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各位大臣候在午门外地家人还根本不知道情况,等到文武百官被押出午门,午行穿街过市送往锦衣卫时。他们的家仆这才知道出了事。锦衣卫拿人,谁敢拦呐,于是各位官员的仆人马上赶回府去报信儿。

    一路上消息外泄,整个北京城都轰动了。朱老爷子坐江山那阵儿,搞的京城跟白色恐怖似的。官员常有早上上朝,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家地,可那遭殃的人再多。一天也就那么一个两个,现在可倒好,满朝文武一锅烩了,明日早朝的时候金殿上就剩个光杆皇上了,这天下不是要完蛋了么?

    满北京城士农工商闻风而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自救运动开始了……

    ******

    杨府里正在拆灵堂,白绫、棺材、奠字、招魂幡子、素灯、金银山,一样样的被兴奋异常的府中家仆迅速拆除抬走。

    负责保卫的番子们把消息送上了山,如今山上只有冯唐坐镇。大档头吴杰这两天忙忙碌碌,目前不在山上,于永挂着二档头的招牌,干的却是生意人买卖,走南闯北根本就不怎么在山上待着,恐怕厂督遇难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呢。

    原来地二档头彭继祖、连得禄被杨凌派入外四家军重拾老本行,已经不属于内厂,新任的档头们听说厂督死而复还,一个个兴高彩烈,不过他们和杨凌不熟,未得召见,也不敢现在上门打扰。

    杨府后院儿花厅里,三个人正在吃饭,旁边围了一大帮人,不错眼珠地盯着中间的杨凌,杨家大院的主人,好象怕这个主心骨儿忽然又飞了似的。

    绝死回生地重逢过程,一定很感人吧?没有!

    门口儿等着接新娘的杨府家人披麻带孝地站在门里,他们先看到堵住大门口的洛大法师发出一声“长啸”,然后倏地展开身形,“八步赶蝉”,嗖嗖嗖地笔直冲了出去,撞开灌木丛,“嗵”地一声消失在河沟里。

    紧接着即将荣升贵妃娘娘的唐大小姐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栽进了一个兵丁打扮的人怀里,随后马上就该嫁进杨家门儿地高大小姐也对那人投怀送抱,这边串的变化看的他们眼花缭乱,这时才听到唐一仙高分贝地尖叫声:“杨大哥活啦~~~!”……

    当灵堂上的杨家人听到六七个家人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的一番叫嚷,等到终于听明白本家老爷还活着,而且已经到了府门外的时候,韩幼娘一声没吭,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当场晕倒。

    周玉姐儿和雪里梅前天还抱着她哭诉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誓犹在耳,现在也很没义气丢下她,撒丫子就扑向大门口。

    两位俏姑娘提着裙裾刚刚跑到院子里,后边“嗖”地一声,人影儿都没看清,又蹿出去一个人,候在大门口儿的家人们可看清了,立刻在心里赞叹一声:“咱们大舅老爷这‘八步赶蝉’可比洛大法师强多了。”

    等到韩幼娘觉地人中微疼。幽幽醒来时,发现自已已经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眼前就是那张亲切、熟悉的脸庞,还有那双深情的眼睛:那是相公,那是我地相公,天可怜见。老天爷终于把他还给我了。

    韩幼娘一把抱住杨凌,还没来的及大放悲声,杨凌已经微笑着说道:“幼娘,我肚子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等我有了力气,再和你算帐!这样作践自已,家法是一定跑不了地。”

    “喔”,阖府上下恭恭敬敬,现在已颇有大妇风范的威国公夫人。一品诰命韩幼娘立马变成了温顺乖巧的小女人,象只小猫儿似的应了一声,就被杨凌一把抱起,直接抱到了后院花厅。

    韩幼娘、高文心几乎都有整整四天不曾进食了,杨凌最后两天也是马不停蹄。只啃过两块馒头,所以不能吃干的。几碗碧粳香米粥,四碟香油拌的小咸菜儿,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玉堂春和雪里梅吃的也不多,看的直咽唾沫。但是她们现在宁可看着老爷吃,也不愿意把目光移开。

    一家人生离死别的第一面,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是埋头吃饭。四下里满是眷恋、欣喜、甜蜜地目光,包围着三个人,一个一身孝服、一个凤冠霞帔、一个满身尘土……

    ******

    吃完了饭,三个人明显都有了点精神,侍婢们高高兴兴地给男女主人端上了香茗,杨凌毫不避忌地把小鸟依人的幼娘抱在怀里,她的身子还是轻柔的象只小猫儿似的,体形恢复地很好,只是翘臀坐在腿上。感觉有了点丰腴感。

    韩幼娘俏脸红红的,整整四天,如堕永久黑暗冰冷的地狱,现在重新抓住了她的幸福,她一刻也不愿再放开,所以尽管羞涩,却仍不顾几双羡慕的眼光和下人们地存在,环着亲亲相公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享受着他为自已轻轻揉抚淤血红肿的双膝。

    唐一仙兴奋地象只穿花蝴蝶儿,围着这快乐的一家人打转儿,方才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就只有她兴奋地在一旁叽叽喳喳,诉说着家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一家人都有太多的话儿要说,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就这么彼此看着,忽然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疑问以后可以再问,现在他们只想好好地看着自已的亲人,感受那种柔柔的、温馨的感觉。

    过了好久,还是韩幼娘先开了口,嗓音柔柔地对杨凌道:“相公,咱们的孩子已经睡了,我把他抱来给你看看。”

    “不要”,杨凌地手紧了紧,生怕她离开看已的怀抱:“让那小子先睡着吧,不着急,反正他不认识我。”

    唐一仙“噗哧”一笑,说道:“好一个当爹的,大人可爱的很呢!”

    杨凌翻了翻眼睛道:“没有规矩,可爱这词儿能形容我吗?”

    这一下,连玉堂春和雪里梅都掩口而笑,雪里梅已嘴快说道:“老爷,大人是说咱们家大少爷,可不是说你。”

    “哦哦”,杨凌不禁失笑,怎么忘了正德皇帝起这倒霉名字了,他故意板起脸,瞪了韩幼娘一眼道:“可爱?可爱好象还有人忍心抛弃他,要随我于九泉之下呢,幸好我早料到会有人不听话,这才马不停蹄,飞奔京师。”

    韩幼娘低下头,细若蚊蝇地道:“相公,人家知道错了。”

    “啪!”香臀上挨了一记巴掌:“知道错了也不行,不把你打的小屁股红的象猴子屁股,相公可消不了这口气。”

    “天呐,要死了,当着全家人的面,以后我可是没脸见人啦”,韩幼娘脸如红布,耳根子都热辣辣的,她嘤咛一声,小手抓着杨凌的衣襟,把头埋在杨凌怀里,再也不敢露出来见人。

    杨凌这次死里逃生,也知道果如张天师所说,他的大劫已过,以后可以放心地和亲人长相厮守,心境之变化、之复杂,五味杂陈,连他自已都说不清。自家人死别重逢,那种亲蜜无间的感觉让他也不拘起来,只是忽一转头,瞧见大舅子也在场,这才红了脸。

    他瞧见唐一仙穿着身状元袍,方才只顾和她们互诉离别,不断地回答她们“我没死,我还活的好好的”,倒忘了问这茬儿,此时不免奇怪地道:“你穿着状元袍做什么?”

    唐一仙俏笑盈盈地掩口道:“小登科也是做状元嘛,不过现在正主儿回来了,好象已经用不着我了。”

    杨凌眼珠一转,向高文心瞧去,高文心顿时局促起来,满脸红潮密布,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一会儿捻衣角,一会儿摸椅子边儿,眼睛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杨凌心中恍然,痴痴凝望她半晌,心中只有感动:高文心,一位好姑娘,无论自已生或死,她对自已都履行了爱的喏言,如今心中唯一的心病去了,以后一定要对这位红颜知已,好好补偿自已欠她的海一样的深情。

    他眼中湿润的光久久才散去,然后轻轻低笑起来,轻轻地唤道:“文心。”

    “啊?”高文心听到他叫自已,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忙把眼神儿挪开。

    “好象……咱们当初打的赌,和你今天的做法不一样吧?”

    高文心的脸顿时红如石榴,她低着头吱吱唔唔半天,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勇敢地道:“你回来了不是么?所以……我没做错!”

    唐一仙眼珠滴溜溜乱转,不但雪里梅、玉堂春,就连怀里的韩幼娘也竖起了耳朵,她们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好奇始终是她们不变的性格,女娲造人时,就在她们身上打下了“八卦”的烙印。

    从杨凌嘴里问不出什么,三个人已经把可怜巴巴的高文心围在中间,开始逼供了……
卷九 319 进城
    趁着三个女人瞪圆了杏眼逼问高文心两人打了什么赌约的功夫,杨凌悄悄拉着幼娘的手,回了自已的窝儿。

    还是那身风尘仆仆的衣服,没有来得及换,就回到了自已的卧房,

    老妈子退了出去,小两口儿蹲在婴儿床边,手牵着手儿,从栏杆之间甜蜜地看着里边甜睡的小宝贝儿。

    那时还没有做婴儿床的习惯,这是杨凌临出京间早就对幼娘学说过的东西,还有挂在上边的铃当等小玩具,孩子快出生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准备好了,放在卧房里。

    两个多月了,一个大胖小子,脸蛋儿的肉紧绷绷的,特结实,肥藕段儿的小短腿儿不老实地蹬开了被子,包着的尿布也踢开了。

    女人是祸水,男人是祸根,小宝宝露出了让刘瑾之辈见了肯定又妒又羡的袖珍小鸡鸡。幼娘怕他着凉,忙要给他盖上被子,杨凌轻轻制止了,一边用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孩子光滑结实的腿,一边柔声道:“没事儿的时候,多多抚摸他的身体宝宝会感到很舒服,还会增加母婴感情。”

    韩幼娘崇拜地看着他道:“相公懂的真多。”

    “那是,我还兼过两个月的工会主席呢”,杨凌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小孩子抱着脑袋睡的正香,自从发现他睡觉很乖,而且也不挠脸后。幼娘就放开了他地手脚,不再睡觉时把他绑的直挺挺的了,做娘的也不忍心呐,看来村子里的婶子大娘们说的法子也不是适用每一个小孩子。

    孩子醒了,睁着一双澄澈地眸子,却没有哭。他的眉眼五官长的很漂亮。五官象幼娘多些,皮肤也象妈妈,带着点健康的微黑,儿子随妈妈,还真是不假。

    由于幼娘自幼练武,身子结实,又有高文心那位女神医精心照料,他比两个多月的同龄小孩子身子骨儿要结实的多。

    宝宝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没有确定的目标,小眉心微蹙着。嘴唇嚅出了一些唾沫泡泡,却仍在努力地撮紧着,似乎正在沉思的模样,杨凌不禁赞道:“好样的,我地儿子有哲学家的气质。”

    杨凌刚刚夸完。小家伙就动了,脚丫子乱踹两下,一下蹬在了栏杆儿上,脚丫蹬的很有力,身子便侧了过来。小鸡鸡一抖,一泡童子尿巧之又巧地从栏杆缝儿里射了出来,喷了杨凌一脸。

    很好、很强大。一滴都没浪费,小床上居然没淋上一滴,小家伙洒完了尿,很高兴地蹬了蹬藕节儿似的小胖腿儿,咿呀两声,懒洋洋地打了个奶嗝儿。

    韩幼娘捂着嘴吃吃地笑,站起身来给儿子把被子盖好,杨凌目瞪口呆地蹲在地上,脸上嘀答嘀答半晌。他才抹了把脸怪叫道:“杨大人,你……你小子也太牛了,这是给你爹接风洗尘呐?”

    就在这时,门外嗵嗵嗵一阵脚步声,韩威的声音急急地道:“妹婿,京城里出了大事。”

    杨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他一路上就想着赶快回家,家里千万不要出什么大事,见到家里没事,他才放下心来,也想到应该马上进京去见皇上,皇上那儿连威国公都封了,可不能在家装死,只是家里千头万绪地,实际上他现在到家一共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事都还没顾上。

    现在一听韩威语气焦灼,他脸也顾不上擦,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韩威低声道:“今天金殿上不知何人丢下无名密信弹劾刘瑾,由于找不到投书人,上朝的文武百官除了六部九卿和督察院的大臣,全被刘公公抓了起来,现在锦衣卫正往刑部大牢送人。

    京师百姓闻讯大哗,商贾罢市学生罢学,翰林院和太学院的人鼓动百姓包围了押送文武百官的锦衣卫,堵住了街头闹市。刑部地差官刚才来通知我,要我马上回去。”

    杨凌略一思索,马上道:“走,回来了就得见皇上一面,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匆匆到了前宅,叫上伍汉超一众侍卫,飞马绝尘,直奔京城而去。

    “这是什么人整刘瑾?这阵子刘瑾风头甚劲,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京城第一人了,清流一派被他整治的落花流水,都察院地势力已经被他夺去大半,竟然还有人敢上书跟他作对,这不是和自已当初让钱宁弄材料,整治寿宁侯张鹤龄的手法如出一辙么?”

    杨凌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心思电闪,根据自已掌握的讯息迅速分析着京中的情势,忽然一个念头跃上心头:“不会是韵儿知道了我的死讯,才叫人干的吧?不……她的消息不应该那么快,我第三天就出了山,一路回京片刻不停,我的死讯送到她手里,再由她派人进京那得多少天?”

    原来,那一日杨凌经过鸡冠崖下,瞧着溪旁草木顺流倾斜的景象,忽然发觉斜坡上有一些被砸断折断地痕迹,虽然不多,可是在这常年无人去碰触的原始草木中,如果有心去看,就有点显眼了,出于小心,杨凌便令军队停止了前进。

    命令卫队就地休息后,杨凌趁机观察了周围的情形。

    那鸡冠岭在上古年间可能本是一个大岩洞,由于强烈地震或地壳变动,一大半坍塌了,只留下一侧山壁和顶上探出来的象屋檐儿似的一片连绵的穹顶,侧面的山壁经过千万年的风化虽然已经不再是光滑地熔岩状,可是仍是陡直难攀。

    趁着四处是散乱的士兵活动,杨凌下河观察了一阵,由于拓拔嫣然只是需要一些炸点放置炸药,利用爆炸力产生的震荡促使崖顶塌陷,所以穹顶凿落的石块并不多,直接坠下的碎石块都被巴旺派人扫起投入水中。直接溅到草丛里的石块本来就少,又被雨后山洪一冲,根本瞧不出什么破绽。

    杨凌抬头瞧瞧那乌沉沉地崖顶,灵猿也不可攀,何况崖顶形如倒扣的盘子,更不可能有人爬上去,难道只是过往行商歇脚时弄断的?

    杨凌去对面竹林方便了一下,由于无所发现,疑心渐渐去了,可是人对一件事一旦起了疑心。就会想起许多平时忽视的事来,杨凌想到了去福建时,若非埋伏在路上的何参将是自已人,那次埋伏自已是必死无疑了,当时还没想到福建官员会对自已下手呢。

    这一趟来四川得罪的人可更多呀。都掌蛮散逃的余孽、朱让槿被挖出来的手下势力。这些人都和自已有着不解之仇,会不会路上做手脚?

    他甚至还想到了拓拔嫣然,在山口送行时,她翩然转身间腰巾上露出的鲜艳鸳鸯。从两人的信中看,她和朱让槿彼此情深意笃。就算知道自已所爱之人是个阴险狡诈之人,心中已无爱意,也不会这么快另寻新欢呐。何以她腰间别着鸳鸯丝巾?

    小心驶得万年船,种种疑虑掠过心头,杨凌不由又谨慎起来,设想了种种设伏地可能:投石?崖顶如穹,人在穹下,站在崖上伤不了人;伏兵?这条驿道虽经官府修缮过,最宽处也只能容两车并行,七列士兵行进,前方就是突发利箭射倒一片。能伤几个人?要不就是设堵石想来个水淹七军?

    想到这里,杨凌自已也哑然失笑,路在山底开出,旁边是溪,对面的树林地势更低,如果蓄洪水往下冲,水还没冲到这里,已经拐道淌进林子去了,所以也不可能。

    抱着最后一丝本能的疑虑,杨凌派了几个亲兵上山搜索,看看是否有人动了什么手脚。李森派来的领兵将领卢千户见过往的商贾车队都过了好几遭了,大人却迟迟不下令启程,便亲自赶来促请,拱手道:“钦差大人,大军歇息地也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出发呀,迟了怕是晚间赶不到涧口镇,就只能在山里过夜了。”

    杨凌道:“卢千户稍等片刻,我的亲兵上山勘察一下,等他们下了山咱们再走不迟,让大家多歇息片刻吧。”

    卢千户愕然道:“上山?”他抬头看看山,迟疑道:“这座山峰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上山做什么?”

    杨凌指着路边断折的杂草对他说起,只是那草木被士兵们一阵践踏,全然没了形状,也看不出什么异状了。

    听了杨凌的疑虑,卢千户不禁失笑,对杨凌拱手道:“大人想是最近又打仗又问案地,用神过度所以疑虑多心了,这千年古崖偶尔总有风化碎片跌落的,砸折花草并不稀奇,何况偶有客商停下汲水洗脸什么的,因此弄断并不稀奇。

    大人看这山崖,从侧面爬上去倒没问题,可这崖顶跟屋檐儿似地,咱们遮在下边,有歹人站在上边又能如何?不若……保护大人是下官的责任,出来时李森大人再三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证大人安全。

    大人既有疑忐……这样吧,一会儿大人带亲兵从竹木林中穿过,下官率仪仗车队走大路,咱们过了鸡冠岭这处险地再汇合。一来呢,现在日头稍偏,正照在这条路上,秋老虎也晒人呐,大人在竹林中走,既荫凉还能赏赏风景。咱们就隔着一条小溪,如果真有人在此设伏,咱们还能互相呼应支援,待走过这两里险路,咱们再汇合。”

    杨凌听他说的慨然,倒象是自已草木皆兵似的,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卢千户是本地将领,应该比自已熟悉情况,他正待推却卢千户的好意,旁边刘大棒槌舔了舔厚嘴唇说话了:

    “大帅。俺觉地卢千户说的有理,咱在竹林子里走凉快点,您看咱们的兵,都是京师来的,比不得川兵耐走山路,现在都是一头大汗。进了林子不晒太阳,等拐过这道崖,前边那山不是转向了吗?日头就不能直接晒着咱们了。”

    杨凌一向对下属随和亲近,要不然刘大棒槌也不敢跟大帅提条件诉苦,他这一说,杨凌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因为如果他不去,他地亲兵走的再累再热,也是不会离开他半步地。

    待伍汉超率人从山上下来,山头上没有发现丝毫异状。这下众人更放心了,杨凌心中疑虑也去了八成,只当是自已多疑了,不过既答应了卢千户和大棒槌,此刻改口未免着相了。于是仍按照卢千总的提议,兵分两路。

    卢千总下令军队集合的时候,士兵们纷纷乱乱的往外跑,杨凌和他的三百亲兵就没从林子里出来,而且为求稳妥,卢千户还给他留了两百人,分成三队,分别侍卫在杨凌亲军的前方、后方和密林一侧,以防万一。

    两队人马隔着小溪竹林同步前进,眼看前队就要走出鸡冠崖了,杨凌也觉的自已刚才那些怪念头的确是过份小心了,如果依着自已在原地磨蹭磨蹭,两千多人马带的口粮不多,就要在山里饿肚子了。

    就在这时,几声闷雷似的爆炸声,然后一片隆隆巨响,整片山轰塌了。大大小小地石块砸了下来。有些大石头砸的地面“吭吭”直响,象野猪投林似的直冲进来,喀喇喇撞的枝杆竹子纷纷折断,林中唏哩哗啦砸倒一片,骇得伍汉超等人拉着杨凌急忙向林中深处又退出十余丈。

    这时扑天盖地的尘土也卷了进来,呛迷二目,等到浓烈呛人地味道渐渐淡了,杨凌和他的亲兵卫队全都成了兵俑,怔怔地立在林中愕然望着原来本是一座陡峭高耸的险峰悬崖的地方,再也作声不得。

    只是刹那的功夫,那高耸巍峨地悬崖变成了一座矮山,原本是道路的地方变成了矮山的一部分,尘土飞扬中,两千大军不见了,不止,而是整条驿道河流都不见了。

    杨凌地双手都在发抖:炸药,一定是炸药,这时代居然有人想得出利用朝廷管制极严的炸药炸山!这是什么人?

    山顶伍汉超已经检查过了,如果设有炸药必是在悬崖内侧,而且炸点、炸药量都绝对不少,那悬崖内侧光洁溜溜,险峻无比,根本想象不出要怎么才能爬得上去。那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而且还得不被过往行商注意,才能掏出这么多炸点,放置足够多的炸药,轰塌整座山峰?

    两千人呐,这是谁这么狠毒?如果不是大棒槌仗着受宠想走个舒服道儿,自已被卢千户劝的回心转意,这五百人也要全被活埋了,现场一个活口都不可能留下。

    在那样的天险之下,借助人力稍稍一灭,那种惊天动地之威谁能抵挡?

    杨凌的眼睛都红了,他正想奔出去看个明白,前方探路的探子们却飞跑回来,说是看到远处丛林中扑出大批身穿当地百姓服装,手执钢刀的大汉,正沿着山路和小溪向此处猛扑过来。

    伍汉超惊骇问道:“有多少人马?”

    那探子摇头道:“看不出来,不过人马数量一定超过咱们。”

    此时断后的探子送来了同样地消息,伍汉超得此消息,根本不敢在原地再探消息,当下不顾势若疯虎的杨凌挣扎,和刘大棒槌夹起他便走,两百多人向密林深处急急退却。

    看这情形敌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如果自已搜山后,敌人又将探子派回山顶窥探,那么大人这些隐在竹林中的队伍恐怕也难匿踪迹,会被崖顶的人看到,两边伏兵无数,此时情况不明,上策唯有一走了之,留得青山在,后事徐图之。活着,才有机会。

    伍汉超这些人不辨南北东西,遇有沼泽、水坑、原始密林的藤萝拦路就绕道而走,巴旺派出搜寻活口的人果然没有发现他们地踪迹。最后就连他们自已也找不到自已在哪里了,因为他们迷路了。

    此时天色已黑唯有天明再想办法出去,士兵们捕了些野兽,就在林中生火烤熟了填饱肚子,山高林密,大树参天。连阳光都难得透进这原始丛林,就是夜间生火也不怕会被百丈之外的人看到。

    这些人连滚带爬,全成了泥泞的小鬼儿,杨凌心中难过,更是一点也吃不下。他知道如果是一切由他作主,也不过是让大军多活上个把时辰而已,那峭臂就是带了绳索来,也不知该从何处借力攀爬上去,而且不知要耗时多久。哪有荒唐到主帅看见路边有断径残枝,于是便就此大军回转的?

    可是,如果我再小心些,再多疑些,至少可以把队伍分成几组,一队队过去的。说到底还是大意了,卢千户那番话已经打消了他的疑念,要不是大棒槌……,杨凌机灵灵打个冷战,环目四顾。士兵们凄幽幽地,都象是孤魂一般。

    夜里,杨凌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拓拔嫣然的身影总是在眼前徘徊不去。突兀等候在山脚枫树下的倩影、迎风一动间腰巾上的鸳鸯、饮酒时那妩媚如醇酒的眼神……

    拓拔嫣然可疑,要搞到这么多火药、出动如此多的人力,办成这件大事,她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她凭什么这么做?她仅仅是朱让槿的红颜知已而已,而且事实证明朱让槿有很多事瞒着她,以她的性子不拂袖而去就不错了,她会冒莫大风险陷杀钦差?

    为了情?她会这么傻么,还对朱让槿一往情深?

    要说起来。另有三股势力,比她更有杀自已的理由,而且也同样有足够地人力和财力。一是都掌蛮余孽,深山老林中难保不会遗落一两座小村寨,再加上散落逃走的蛮人,如果集结起来,以他们“活在悬崖上的”习惯,技术上人力上都办得到,只有火药不好搞。

    为了亡族之仇,这理由够了。

    第二股就是闻风逃跑的朱让槿余部,如果他们有胆子敢来向自已寻仇,火药问题便不难解决,杨凌想起了朱让槿从卫所骗走的火药,那点火药用来装备军队不够、用来炸这一座山也不够,显然他是在依样自已制造火药。

    莫说江湖人不计义气,为主尽义地汉子还是有的,以朱让槿的人才,交下的绝不可能全是庸才。

    第三股势力……想到这里杨凌一阵心寒,经过朱让槿一事,现在他已经不那么自信双眼所见的旁人品性,朱让槿造反地事现在可只有自已和朱让栩听他死前亲口说过,虽说自已当时还授意朱让栩莫要在奏折中提起,使他感恩涕零,但是焉知他事后不会越想越怕?

    这条把柄在自已手里,开心就好他这个蜀王可就被自已攥住了脖子,想勒下去就勒下去,这位新任蜀王如果不甘心受制于人,会不会……,无论别人为了什么,他可以为的东西是太多了。

    这样一想,竟是步步杀机,举目巴蜀上下,再无一个可信之人了。

    因为我的一次大意,葬送了两千人地性命,我决对不能、永远不能再大意第二次!

    第二日,又下起了暴雨,暴雨给朱让栩等人的营救工作造成了困难,山林中杨凌等人同样遇到了困难,山洪暴发使他们更难找到回去的路,直到第三天清晨,才意外地摸到一个深山中的小寨子。

    在花重金雇了一个猎户做向导之后,他们一路出山,直接奔往三秦大地。杨凌不是官场新丁了,知道如果有一股势力想置他于死地,一次不成必然还有下一次,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找出凶手,也找不到可信任的帮手,唯有速离险地。

    凶手既然肯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付出这么多的心血,一定是势在必得,如果知道他还活着,各种追杀暗算势必不断,所以唯有走,快走,把敌人永远甩在后面,那么他再凶险、再厉害,也都失去了作用。

    等到自已腾出手来。找出对手,才能反守为攻。

    何况他还有两个非走不可地理由:家里和成绮韵!

    他用了三天才离开山区,一堆泥猴儿摸到一个小县,弄了几十匹劣马,有的侍卫连驴和骡子都骑上了,狼狈地赶往大城。其余地侍卫只好慢慢赶路了。到了地方继续走,换了好马,杨凌派出一部分人去和当地的番子联系,同时还有几人亲自赶往浙江报告消息,以免成绮韵大发雌威。

    而他自已却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师。快驿?快驿快得过他从地方豪富手里弄到的大宛良驹?他通知了地方驿署,只是这报喜的驿卒没有一个蜀王世子亲随用金银当鞭子抽着,是不会累死累活地赶路地,根本没有他快。

    杨凌只担心这死讯先于他到了京师,幼娘会做出傻事来,哪里还能慢慢而行。进入了安全地境也是和衣而睡、倚马而眠,赶路之急,竟是生平头一次。想不到冲到家门口,没看到死尸也罢了,居然见到一顶花轿。

    想到这里。杨凌心中一暖……

    从前后时间来看,成绮韵的动作是不会快过自已了,绮韵即便另有眼线,收到自已死讯应该也和京里时间一两天,她应该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等她打开锦囊准备行动的时候,自已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就传到了。

    那封锦囊密信其实就是他的后事安排,对家庭、对朝政的安排。这些事,以前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执行人,从他开始绝对信任成绮韵的时候,他就开始筹划,并已经开始布置了。

    自已的家室安排在最新计划中做了些改变,皇帝一直的信赖恩宠和义妹唐一仙地存在,至少可以保证一个已经无害的威武侯府的不受侵犯,他担心的是他要改变中国历史命运的计划,以及他曾用来执行这一计划地得力工具:内厂!

    现在的内厂。到底拥有多么庞大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个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务机构,甚至连东厂、西厂和锦衣卫都沦为它的外围组织,与此同时,它拥有根本无需通过户部和内库地庞大资金来源,它在经商运输过程中,不但情报组织遍布天下,而且通过利益共享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一大批精英引为了同路人。

    这股力量的庞大现在完全是靠着他来控制,走向什么方向完全靠它地最高领导者的个人意愿和品德,如果自已不在了,谁将控制它?它将走向何方?

    这样庞大的力量,没有制约和监督,原本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杨凌现在需要绝对的权威,不得不默认这种现状,也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内耗,尽快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范围去为他的政策服务。

    杨凌在朝廷和百官、和各派系斗智斗力,那只是各种派系势力在权力中心的集中体现,即便打败了他们,也不代表最终的胜利,政策能否推行下去,在目前这种低效地官僚体系、迟滞的消息流通速度下,完全依靠地方官服从的程度,保障这一切坚定不移地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下去的,就是以内厂势力为代表的新式利益团体。

    内厂,现在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执行督察百官行为的特务机关了。如果自已不在了,这把利刃落在对手手里,不但破坏了自已呕心沥血才推动起来的变革,而且将使对方的权力大到不可控制。

    所以杨凌在信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嘱咐成绮韵接手这股庞大力量的要求和方法。吴杰是个守成的老人,他没有魄力承担这份重任,只能交给成绮韵。于永,内厂的财神,实际上也是目前大明天下经济命脉中一股活跃力量的领袖,常年奔波在外,几乎不在内厂露面,真的有那么多生意需要他这位手下已拥有众多可用的经商奇才的二档头亲自去谈么?

    内厂按照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培训出来的精英,一批批地派出京师,现在连那个和大同镇帅同名的杨一清也渐渐销声匿迹了,这些人全都去了哪?

    彭继祖、连得禄等对他忠心耿耿地血性汉子为什么被先后调出内厂。提拔上来一批新人。成绮韵独力发展长江以南的内厂势力,挂的却是发展海运的招牌,越来越游离于内厂之外。甚至在他明面的政治势力之外,他已经开始暗中建立另一支不为人知的政治力量,这些事情都是临近他地大限之期一年左右,开始逐渐发展起来的。

    杨凌在有意识的削弱内厂、掏空内厂。让它渐渐变成一个空壳,各种势力各有归属,统一在内厂这个壳子下边办事,但是一旦自已不在了,这些势力的最高领导者就可以迅速切断和内厂的联系。

    欢天喜地赶来接手内厂的某位公公将发现他接手的内厂,比起当初苗逵的受气西厂还要可怜,什么都没剩下,可能还要替内厂支付欠着王侯公卿、皇亲国戚的大笔生意资金。

    杨凌不想做枭雄,他的行为一旦被侦知,几乎可以被视作大逆不道。但是他必须保证自已地心血不要因人而废,至少也要保留一份火种,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那封信最主要的作用,就等于是传位密诏,如果个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他在意的不是成绮韵如何掀起腥风血雨为自已报仇,而是想尽办法保证造福万民、延惠后世的国家大计能够进行下去。

    同时,他也深知成绮韵地个性,如果知道自已被人所害,仅凭她现在掌握的力量,和她的智慧、心计和毒辣的心性,就足以酿成难以想象的危害,她地报复恐怕不只是惨无人道四个字可以形容。只怕很多无辜者也要成为她的迁怒目标。

    杨凌把这么大的权利和遗感交给她负责,就是给她压上一肩责任,也就让她有了顾忌,是不惜一切地报仇,图个痛快,还是为了心上人地大计隐忍下来,顾全大局,那就全在成绮韵一念之间了。

    所以杨凌锦囊的第一步计划是移魂,移走内厂之魂。并要求成绮韵迅速接手,并把它控制起来。而他的第二步计划则是……

    如果成绮韵是在执行第二步计划,那么就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段,也不会只对付刘瑾一人,想到这里,杨凌终于放下心来。

    城门在望了,虽然一路疾奔进京,四肢都酸痛的很,他还是打起精神,把欲折的腰肢直了起来。北京城内乱了套,京城百姓汹汹罢市。各位官员被解送刑部大狱途中,百姓们送饭送茶,把他们当成了反抗刘瑾的大英雄。

    而翰林院、太学院的书生们则堵住了路口,誓死不放他们过去。路边一个小摊儿,摊主是冬天大同遇鞑靼进袭时逃难进京的一家人,亏了杨凌舍粥施衣,这才活过命来。

    听说大恩人死了,老头子知道感恩,请人写了“万家生佛、音容宛在”两块竖幡立在那儿,纸幡哗啦啦直响,这些受气官儿看到正中间地奠字和“恩公威武侯爷杨”几个大字,忽地想到自已这些人整天和杨凌作对,整天骂他狼子野心,骂了就骂了,告了也就告了,杨凌什么时候这么欺负过人?

    听说他死了,自已这些人还弹冠相庆,彼此祝贺呢,怎么就忘了刘瑾甘于蹲在皇宫里头,不是怕了自已这些人,就是因为有杨凌克着他呀,现在杨凌死了,刘瑾的利爪也探出来了,连三大学士都噤若寒蝉,天下间还有谁能克制他?

    “苍天呐!你开开眼吧!”翰林院士乔大人悲呼一声,被一个锦衣卫在肩上抽了一鞭子,骂道:“老家伙,你喊什么?”

    乔大人怒道:“你敢打我?”

    “老子为什么不敢?”

    对面的太学生们怒吼着要冲过来救人,可是却被锦衣卫和刑部赶来的衙差紧紧阻住,那个锦衣卫挥起鞭子又向乔老夫子狠狠抽去。就在这时,一个青年从人群里挤进来,双手一分,两个锦衣卫就倒栽出去,另一个年青人在两条彪形大汉陪同下急步过来,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鞭子。

    锦衣卫大怒:“妈的,敢阻爷们办案,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站在竖幡下微微一笑,并不做声,旁边一人却高声喝道:“大胆,内厂提督、威武候爷杨大人在此,谁敢放肆?”

    沸腾喧闹的十字街头在这一声大喝下来了个定格,乔老夫子揉了揉老花眼凑上去,只见“音容宛在”的竖幡下,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可不正是文成武德威国公的仪容么
卷九 320一枝红杏出墙来
    给文武百官送饭送菜的老百姓、拦路阻行的翰林院士和太学生、锦衣卫、刑部的差役,还有被围在中间的官员们,全都看着杨凌的方向。

    杨凌的前边站着一个熊一样粗壮结实的身子,几乎把他全给遮住了。刘大棒槌扎撒着大胡子,站在场中央,先来了个团团圆的罗圈揖,高声说道:“各位大人,各位父老乡亲。”

    亏得他不是站在北京天桥上,不然下一句就该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杨了”。大棒槌挺胸腆肚,还没声情并茂地说起“杨大人吉人天相,死而复生”的传奇,众官员就一哄而上,把他挤到了一边儿。

    刘大棒槌抓抓头皮,嘟囓道:“这都干啥呀?喛?哎!这谁呀这是,我回了家刚换的干净衣服,谁这么缺德给我油了?我说那位大人,你往前挤没关系,你先把油条扔了呀。”

    没人搭理他,也许这些官员们回到家里冷静下来,明天见了杨凌仍然是一副清高、矜持的模样,可是在他们饱受欺辱、自尊心严重受损的时候,在他们心目中的支柱:三位大学士竟然毫无作为的时候,杨凌的突然出现,实在使他们兴奋若狂。

    他们不怕进监狱,他们不甘心的是被一个阉人如此羞辱。在他们的心中,阉人?阉人也算是人吗?我整治不了你,可是能整治你的人来了,苍天有眼呐!

    他们之中属于杨凌一派的冲在最前边,这些人自然欣喜若狂,即便对杨凌毫无好感的人也欢呼着往前挤,无他,就算对杨凌这个人不喜欢。只把他当成攻击刘瑾的一件工具,那也是高兴于他的出现的。

    这些官员中自然也有不少为了功名利禄投靠了刘瑾地人,他们也知道刘瑾是不方便单独把他们给赦免了,所以对刘瑾并无怨恨之意。此时见了百官对杨凌的欢迎,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自已的靠山可不是朝廷独一无二的参天大树了,不光官场上地人看的明白,就是民间的老百姓也不傻呀。小孩子唱童谣都是‘内刘瑾,外杨凌。两个大官儿论雌雄”

    当今皇上的秋千,一直就吊在这两棵大树上,刘瑾得罪不得。可杨凌也得罪不起呀,看来以后这路怎么走,还得小心再小心。

    伍汉超急地一头汗,这要是有人趁乱给大人一刀,都不知道谁干的。可是挤过来地都是朝中的官员,能上朝见驾的官儿哪有太低地。他也不能把人给硬轰开。

    杨凌也没想到百官的反应如此强烈,匆匆答对了几个人,杨凌便双手高举。朗声说道:“各位,各位大人。本官刚刚回京还不到一个时辰,和诸位老大人说句实在话,在下这几天都没好好睡一觉,没吃口热汤热饭,听说京里出了事,这就急着赶来了,本官马上还要去见见皇上,各位大人”

    他说到这儿也犯了嘀咕,听说了消息就急忙地赶来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百官入狱是不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他也不知其详,虽说如果他去向皇上说情,百分百能求道赦令下来,可皇上还没下旨呢,自已作主放人那就太不上道了。

    他这里刚一犹豫,跟在最后边的李东阳已经看出来了。

    他和杨廷和、焦芳三个人要回家又不甘心,想救人又命令不了石文义,只好颜面无光地一路跟在后面,百官步行,三人也不好作轿,他和焦芳岁数都大了,最后还是杨廷和一手搀着一个,三个内阁大学士见了翰林院和太学生们出面阻拦,就躲在后边不露面,希望这些儒生能起点作用。

    可石文义没有刘瑾的命令虽不敢悍然动手打人,更不敢随便放人,正僵持着呢,杨凌来了,一见杨凌语音一顿,李东阳知道机会来了,马上挣脱杨廷和的手,高叫一声:“杨大人,你可想煞老夫了,苍天真是开了眼呐!”

    三朝元老李东阳地声音谁听不出来呀,文武百官顿时一静。乔老夫子横了他一眼,心道:“这不是拣我刚刚说过的话么?李大人这是……李大人不会这么世故吧?怎么比我还肉麻?”

    只见李东阳满面春风,目不旁视,扑过去一把拉住杨凌的手,如果这时再来个老泪纵横效果就更好了,不过他没哭。

    “杨大人,惊闻噩耗,老夫不胜悲痛,这几日一直痛惜天妒英才、国失栋梁呀。皇上悲伤不已,龙体欠安,这几日临朝听政都大受影响,杨大人应该马上把这好消息告诉皇上,免得皇上忧伤身体呀”。

    “啊?大学士说地是,本官应该马上去见皇上,可这里”。

    “这里?哦哦,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请听老夫一言”。

    李东阳转过身,面对百官,笑容可掬地道:“老夫明白,杨大人死而复生,诸位同僚都替杨大人感到高兴,这个一则见君才是头等大事,二则杨大人一路奔波,劳累不堪,今晚也得好好休息嘛。

    诸位大人牵挂慰问杨大人,可以明日早朝前攀谈一番,或者登门拜访也可以,这里是闹市街头,堵塞交通,行人不便,也不雅观呐,大家就不要耽搁杨大人的时间在了,散开吧,啊,都~~散了吧!”

    “散开吧”没问题,可这“都散了吧”大可商榷,就是李东阳没有故意加重语气,大家也都听出来了。读书人都鬼道着呢,书呆子?能做官地读书人就没有一个真正的书呆子。

    文武百官会意,立刻拱手道杨大人辛苦,咱们明日再会,告辞。告辞!”

    “侯爷要去见皇上?哎呀,那下官可不敢耽搁侯爷的时间,您请您请,下官告辞了”。

    还有几个拍马屁的。直接高呼:“恭送威国公`````”,结果威国公没动地方,他们先溜了。

    “嗳嗳嗳”。石文义张惶四顾。只见今晚可真应了‘坐鸟兽……散’那句话了,文武百官补服上绣的不是鸟就是兽。这班‘禽兽’一哄而散,那些锦衣卫谁不知道杨督公的厉害,尤其他们在宫中耳目灵通。早听说皇上为杨大人带孝的事了,石文义不发话,他们乐得装糊涂,眼睁睁看着文武百官逃之夭夭。

    杨廷和站在旁边一会咳嗽,一会摆手,就跟赶蚊子似地。示意太学院院和翰林院的同僚赶紧走。这些人都是他派人叫过来的,他自已就出身翰林院詹事坊,做过太子侍讲。翰林院可以说是他的地盘,如今都察院大部分落入刘瑾手中。就剩下翰林院他还把持着半壁江山。

    感情太学院院正和翰林院掌院学士都是近视眼,杨廷和做了半天小动作,两位大佬愣没看出来,恨得杨廷和直接走过去喝道:“文武百官都已散了,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再不走小心本官弹劾你们聚众闹事!”

    这些人其实就是在等他地示意,如今示意的这么明白,猪都听得懂了,那还不走?顿时如潮水一般,来的快,退的更快,也都各自散去了。

    石文义哑子吃黄莲,哭丧着脸吱吱唔唔地对李东阳道:“李大人,您看下官这我”。

    李东阳急忙插嘴道:“哎呀石大人,我忘了件事儿,宫禁一关,想到午门前送个口信儿都不成了,不过你是锦衣卫啊,宫禁不能开,午门可是能靠近地,杨大人幸免于难这是天大的喜事,要是等到明天才让皇上知道,皇上一定会重重责罚你地,你还不快陪着杨大人去给皇上报个喜信儿呀?”

    石文义眼睛一亮:“哦,这是让我全推到杨凌身上?这主意不错”,他马上亲亲热热地凑过去,躬身作揖道:“恭喜杨大人平安归来,下官陪您去午门给皇上报信讯”。

    杨凌正发愣呢:“什么散了吧,都散了吧,整得这帮人象是在这儿等着迎接我似的,这个老狐狸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是要救人,皇上真要怪我,我就和他西涯先生(西涯,李东阳的号)互相扯皮”。

    杨凌便也装糊涂道:“既如此,本官先去见皇上了,三位大学士”,他地目光在三人脸上微微一扫,深深坐了一辑。

    李东阳眸子里是一片轻松和喜悦,杨凌的政略越来越显示出他的正确性,他抗击外侮的种种功绩,也令李东阳由衷地佩服,现在的他,对杨凌的好感已经超过了杨凌刚进京时,他在张皇后面前用计为他保驾时,见到杨凌他是真心地欢喜的。

    杨廷和也比以往客气,尤其是杨凌举荐其子,是爱子的荐师,而且目前看来,那个刘瑾实在比杨凌跋扈一百倍、可恶一千倍、该杀一万倍,他对杨凌好感更甚,“可惜,他和杨一清那个家伙是好友,要不然哎!”杨廷和微微一叹,也向他还辑一礼。

    至于焦芳就不用说了,虽只一眼,万语交流,这对忘年之交只是相视一笑,杨凌便转过了身去。他一转身,便是一声惊叫,这一天被他吓地人多了,这下子总算也被人吓着了。

    吴杰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幽灵似的站在他背后,眼中含泪,满脸带笑,杨凌略一愣怔,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唤道:“吴老!”

    吴杰一身青袍,便装打扮,旁边还站着几个身形彪悍地便装汉子,应该是他带在身边的人,看他的面容,明显有些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这几天这位大档头为了杨凌没日没夜的忙碌,也是劳累不堪了。

    “吴老,苦了你了”。杨凌握住吴杰的老手,轻声说道。

    “大人在外奔波,才是真的辛苦。恭喜大人弹指间平定倭、夷、蛮三方之乱,载誉归来。大人先去见皇上吧,咱们自家人,相聚的时间有地是”。

    “好!”杨凌拍拍吴杰的手臂,对石文义道:“石大人。请吧”。

    皇宫里戏台上正在唱大戏,这戏应该就是后世的京剧《甘露寺》的原型了。不过甘露寺最有名地桥段是乔老阁‘劝千岁杀字休出口’片段,这时由于受到大明时尚风气的影响,主角却是东吴公主孙尚香。现在演的是公主孙尚香听说要嫁给皇叔刘备的一段闺中少女地唱词。

    本来这一段是讲小姑娘听说要嫁给一位大叔,还是娶过老婆的,颇有些不情愿,结果被大乔一阵劝,在闺房中独自想想,觉得刘备乃当世英雄。又转怨为喜地闺中独白。

    这一段本来是正德的拿手唱段,比宫里专门唱戏的宦官们唱地好多了,但是今天虽说为了哄妹妹开心。正德勉强粉墨登场了,可是孙尚香该有的那种欢喜不见了。正德一身红妆。水袖飞舞,打扮的喜庆,从头唱到尾却是一股哀怨的调儿,倒象是孙尚香多不情愿似的。

    永福公主靠在椅子上,黛眉微锁,清丽的脸上带着淡淡忧伤,旁边地太监们不住声地拍掌叫好,她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又无聊地放回盘中。

    永淳公主吃了一嘴的东西,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唔唔呀呀地道:“姐,怎么不吃呀,太医不是看了么,头不疼脑不热的,怎么没胃口呢?”

    坐在主位上地张太后闻言也关心地道:“你皇兄为了哄你开心,唱的这么卖力,就别让皇上再担心了,多少吃一点吧”。

    永福公主微微垂目道:“是,母后,孩儿只是身子乏,食欲欠佳,歇两天就好了”。

    她轻轻一叹,手托着香腮幽幽出神:“杨凌被山给埋了,什么人这般可恼,竟然对他……,以前也不觉得什么,怎么听他死地这么惨,心里忽然变的这么难受。,杨凌,杨凌,他。竟然被乱石砸死了。”。

    刘瑾对太后谄媚地道:“太后,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老奴让御膳房马上换几样来。”。

    张太后微微颔首,刘瑾退了两步,直起腰来正要唤小黄门过来,内宫兼内务府大总管马永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戏台前叫道:“皇上,内厂提督杨凌回京了!”

    戏台上正德皇帝五官呆板,翘着兰花指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根本没听清楚,台下皇太后和永福公主也没听清,只有永淳公主和刘瑾听的真切。

    两人顿时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永淳公主张着小嘴,半块粉糕从嘴里掉出来都不知道,刘瑾嘴角一抽一抽的,大有中风的预兆。

    他身子晃了一下才一个箭步蹿过去,紧紧扯住马永成的衣领子,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谁回京了?”

    马永成哭丧着脸道:“刘公公,是威武侯、内厂提督杨凌杨大人回京了,他。他没死!”

    “啊?”刘瑾腾腾腾倒退了两步,这回太后和永福公主也听清了,二个人一齐站了起来,太后惊道:“你说什么?给哀家再说一遍,你说。杨凌杨卿家没死?”

    永福公主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上了,可是小巧的鼻翅儿翕动着,酥胸急促起伏,兴奋的脸蛋儿都红了,一双俏美的杏眼放着光,紧紧盯着马永成,生怕自已是听岔了话儿。

    正德看台下好象出了事儿,就没精打彩地摞下身段儿,走到台边儿上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呀,永成?”

    后边锣鼓依然带吹带打,马永成又对他说了一遍。正德还是没听清,永淳公主得到确认,顿时欢呼一声,返身和姐姐抱在了一起。永福脸上也绽开一片笑,就象一朵莹光流动的玉百合。

    张皇后瞪了永淳一眼,斥道:“你是公主,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正德就听到‘回京了’三个字。他不耐烦地挥挥袖子,锣鼓声戛然而止。正德又问道:“什么事儿?谁回京了?”

    马永成刚张开嘴,永淳公主已抢着道:“皇兄,杨凌没死。他回京来了!”

    “什么?”

    马永成刚刚扯平了被刘瑾揪成麻花的衣领,又被跳下台的正德一把扯住了,‘杏眼’圆睁地道:“你说杨凌没死,是不是?是不是杨侍读没死?”

    马永成忙不迭地道:“是是是,皇上,宫禁关了。杨大人进不来,锦衣卫石大人到宫门传讯,说是杨大人回来了。正在午门外遥拜皇上”。

    正德松开手,一脸的惊喜。他象没睡醒似地晃悠了一下,忽然挺起胸来仰天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朱大‘花旦’唱完了‘老生’,把水袖一甩,健步如飞,嗖嗖嗖地跑出了皇家戏园子。

    永淳公主喜滋滋地道:“皇姐,咱们也去瞧瞧,这个杨凌好有趣,比皇兄唱大戏好玩多了,嘻嘻”。

    永福公主实在比她还想马上飞奔到前宫,可她毕竟年岁稍长,懂得规矩,不禁看了一眼太后,太后果然把脸板了起来,斥道:“不许胡闹,你们是堂堂公主,半夜三更的跑去前宫成何体统?你皇姐身子不好,赶快陪皇姐回去休息吧,哀家还要去看看太皇太后,你们想知道什么信儿明天向你皇兄打听一下便是”。

    永淳公主嘟着小嘴儿,见姐姐也不敢表示意见,只好答应一声,牵着永福公主的手向太后施了一礼,告辞退下。

    刘瑾又惊又怒,万种滋味纷至沓来,可他是个越遇大事越能镇静下来的人物,还能追上两步,向永福公主施礼道:“殿下,要不要老奴准备些点心,着人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喛,叫御膳房准备两碗。不,三碗羹米肉粥送来,本公主和御妹宵夜要吃”。

    “姐,我挺饱地。”。

    “饱了也吃,省得半夜跟我喊饿”。

    姐妹俩象两只小蜜蜂儿似的飞走了,张太后看着她们翩然而去的身影,总觉着有点儿不对劲。永福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在身边地时间又远比太子多,母女感情很好,这女儿若有什么异常她岂能觉察出来?

    看到杨凌死而复生给永福公主带来的变化,张太后越想越是不妥,女儿她不会是。?

    张太后心里不安起来,永福常住深宫大院之内,倒不怕她做出什么有辱皇家体面地事来,可是如果自已担心的事是真的,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女儿长大了,再过了年就是二八芳龄,换在民间都已成亲了,目前为止,永福接触过地男人只有一个杨凌,那个杨凌又是一副讨女孩子喜欢的模样,估摸着。不行,是该给她张罗找个驸马了,免得这孩子胡思乱想的。

    “嗯,明儿把两个兄弟召进宫来一起议议,他们是永福的舅舅嘛”张太后一边思索着,一边摆驾慈宁宫,去探望太皇太后了。

    杨凌站的离午门远远儿的,莫说是他,就是任何皇亲贵戚,宫禁期间也不得擅自靠近宫闱半步,否则以谋逆论处。

    石文义是皇宫大内地锦衣卫,有宫中当值的腰牌,即便如此宫门一上锁也进不去了,送了犯人回来只能在宫墙外边两侧的门洞房里暂歇一宿。不过他有禁宫当值腰牌,可以越过侍卫,来到宫门下。顺着门缝儿向里边喊话。

    消息一直传进后宫,因为皇上还没睡,马永成才急忙赶去禀报,这样地消息。他也不敢承担延误的后果。正德一身红装,裙带飘飘,从后宫一直到前宫,演了一出‘红拂夜奔’。

    他习武练剑。体力甚好,后边四个小黄门可累地上气不接下气。这副不拘礼仪的情形以前后宫地太监宫女们常见,前宫的侍卫们却只是耳闻。

    一路的侍卫看见皇上身边的四个小太监追着一个高挑地红衣女子飞奔而过,口中还一迭声地叫着“皇上慢着些”。仍是直到这些人消失在视线之内,才反应过来。

    正德到了宫门口急叫道:“快快开门!”

    午门将军迎上来左瞅右瞅,有几分象是正德皇帝,声音也象,可他不敢乱认,后边四个小黄门追上来喊了一嗓子:“大。胆。还不跪下见驾?”

    午门将军这才确认红衣宫装女子就是正德皇帝,这位爷能怀抱民女跨马闯午门,鞭指金銮殿。他还有什么荒唐事儿干不出来?

    午门将军急忙跪倒,说道:“臣启万岁。臣不敢!宫禁已落,从无半夜开启宫门的道理”。

    正德大怒,喝道:“你敢抗旨?”

    午门将军磕头道:“皇上,这是祖制,禁宫一闭,天大的事也不能开启宫门,臣开启宫门是死罪,抗旨亦是死罪,臣宁愿受皇上赐死,不敢违禁开门”。

    旁边的副将军战战兢兢地也跪下道:“皇上,这地的确确是皇家地规矩,更改不得,臣等不敢抗旨,也不敢违制,而且。禁宫之钥落锁后也被司礼监收走了,不到五更是不会发还的”。

    正德急的跺脚,可是他也不是不计理地人,恐吓是一回事,这些臣子们严守规矩,哪能真个处罚,他奔到宫门前拍响大门,叫道:“杨卿!杨侍读,是你在外边吗?”

    夜里声音传的清楚,石文义在外边听见皇上说话,急忙提高嗓门答道:“皇上,是微臣石文义在此”。

    正德闻言一愣,说道:“石文义?你跑宫外边干什么?快叫杨卿上前答话”。

    石文义不敢怠慢,急忙跑到午门外的大广场上向杨凌宣旨,杨凌随着他走到午门下,心中也热乎乎的激动万分,他平抑了一下心情,才“砰砰砰”地拍着宫门,大声说道:“皇上!臣。杨凌见驾,微臣没有死,微臣回来啦!”

    “杨卿!”正德紧紧抓着门上的兽吻铜环,欢喜叫道:“杨凌!朕高兴,朕很高兴”。

    “皇上。”,杨凌也没有在说什么“微臣该死,累皇上为臣担忧”的套话,隔着一道门,那是大明地皇帝,也是他的手足兄弟。彼此看不见,可是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那种感情的流动,已超越了君臣上下之分,那是一种血肉相连地感情。

    送走了张太后,刘瑾慢慢直起腰,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马永诚急急忙忙爬起来,又扯了扯自已的衣领,紧张地道:“刘公公,这个杨凌竟然大难不死,这可怎么办?”

    刘瑾地眼角轻轻抽搐了两下,低声说道:“宫禁锁了,现在出不去,否则还能和张彩、文冕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咱家现在心乱如麻,也想不出好主意。这个杨凌,还真是个祸害,山塌了都压不死他,他居然又回来了”。

    他背起双手,徐徐踱了几步道:“可恨呐,今早要不是那个匿名投书,咱家安排的人就该进言把西厂和海事衙门移交给我了,到时木已成舟,就算他回了京,难道还能拿回去不成,如今。恩?那封信不会就是他的人干的吧?”

    本来因为那信中也有抨击杨凌的话,所以刘瑾的视线一直盯在清流派身上,此时才若有所觉,自已十有八九是上了他们的当啦。

    刘瑾越想越恼。跺跺脚道:“该死!这帮家伙一直在装孙子,咱家竟然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现在晚了,晚了。不过。京里的势力大部分已落到咱家的手中,嘿嘿,想和我分庭抗礼,现在可不那么容易了。

    还有什么文成武德。什么威国公,哼哼。这些褒意地职位、地职位、号,统统全得收回来,岂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是是是”。马永成对当初杨凌不给面子,揭穿他手下女官欺压公主和驸马一事,逼得他亲手杖毙那名女官一直耿耿于怀,自从彻底投靠了刘瑾,更是死心踏地的跟着他走了。

    他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随在刘瑾身后亦步亦趋地刚刚出了戏园子。瞧着刘瑾阴沉的脸色,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他急忙叫道:“公公。咱家有个对付杨凌的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哦?说来听听”。刘瑾感兴趣地停身回头。

    “公公,人没死,这谥号肯定是颁不下去了,可这加封国公。自家觉着,他要是真封了国公,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刘瑾地眼神变冷了,他眯起眼打量着马永成,阴声怪气地道:“他升了官儿怎么是个好事,说来咱家听听”。

    “公公,国公爷身份是提高了,可是国公爷能在朝里任职么?大明朝的规矩,哪位国公爷可以掌兵权、控厂卫、司税赋了?一个都没有,前两年平乱,奉旨领兵出征的国公一回京,也得马上把兵权交回来,勋臣国戚,要防止专权呐。

    如果杨凌真封了国公,再加上他的义妹马上就要成为贵妃娘娘。,公公,这勋臣国戚他可全沾了边了,他敢恋权不放?杨凌如果

    真当了国公,那就是被拔了牙地老虎,放眼天下,除了您,皇上还能放心把内厂交给谁呢?”

    “对呀”,刘瑾豁然开朗,越想越觉的有理。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靠地可不全是运气好。侍候太子的贴身太监有八个人,太子登基后号称八虎,其实那几个人都是拿来凑数的,除了张永勉强能和他抗衡,其他人根本不在话下。

    他是皇上地奴才,那些人却是他的奴才,能够在奴才里出人头地,就是因为他刘瑾眼光独到、反应快、压注准,一番轻重权衡倏地在心头转过一遍,刘瑾已拿定主意:

    “当国公就得放权,杨凌是没死,只要把他推到国公的位置上,那么以后就只有威国公,而没有杨凌了,这个对手还是等于死了,势力最庞大的内厂唾手可得!”

    刘瑾兴奋的满面红光,说道:“好,就这么办,我回去再和计和计,杨凌回京,百官肯定要对他的加官重新朝议,到时让咱们地人全部出面保驾,就是头拱地,咱家也要保着他杨凌,稳稳当当做他的国公爷,呵呵呵呵

    四个御林卫两人一组,撑着高高的杆子,杆头上挂着一串灯笼,立在宫墙之下,两串灯笼之前是一架长长地梯子,三十多个小太监有的扶着梯子,有地双手高举,提心吊胆地怕上边的人掉下来。

    这梯子是马永成开了库房,现抬出来的长梯,平素是皇宫工匠们维修宫墙用的,梯子很结实,可是刘瑾和马永成还是很紧张,不停地嚷着:“灯笼举近了点,你们几个站下边,可托住呀,皇上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剥了你的皮!”

    原来,正德和杨凌隔着宫门象喊话似的诉说了一阵,正德愈发想见见杨凌,这般隔着门连模样都看不到,他心里实在不踏实,不好好瞧瞧,怕是今晚觉都睡不好了。

    可是午门将军真挺挺地跪在那儿装死,瞅那模样,根本别指望他开门了。好!你不是祖制规定不能开宫门吗?那我爬墙行不行?这点事儿还难得倒我朱厚照?

    正德跺脚道:“来人呐。去,搬梯子,不是不能开宫门吗?朕要上墙看看杨卿”。

    一听这话四个小黄门“呼啦”一下也全跪下了:“皇上万万不可,皇上要是逾墙出宫。奴婢们要被活活打死的”。

    “谁说朕要出宫了?朕就站在墙头上看看杨卿,快去搬梯子,

    搬两个,顺出去一个。让杨卿上墙”。

    几个小太监这才心中稍安,见正德催促甚急。忙叫起午门将军,派了八个士兵帮着搬梯子去了。外边也有士兵帮着扶梯子,不过没有灯笼。杨凌习练上乘武功对于体质和身体的灵活性提高很大。虽然在技击技巧上无法和自幼练武的人比,爬梯子却飞快,所以上的虽比正德慢,反而先爬到了宫墙上。

    两串桔红色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着,宫墙里头有人唤着杨卿,也冒出了头。

    先是一头青丝。云环雾鬓,然后一个美人儿冉冉升起,杨凌今晚上又被吓了一跳。定力再好也差点失手栽下去。隔着琉璃瓦顶的宫墙,对面地红衣女子露出了小半截身子。两人打个照面,全是愕然一愣,齐声道:“你是谁?”

    这一说话,声音就听出来了,正德忙向下边喊道:“灯笼打近些、打近些”,两串红灯靠近了,正德仔细一看,对面的人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破破烂烂狼籍不堪,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可那眉眼五官倒还认地是杨凌,不禁欢喜大呼,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兴奋地:“果然是杨卿、果然是杨卿,你还活着,哈哈哈哈

    杨凌回了家,谁都想和他说话,他又有一个晕倒的要照料,醒了就吃饭,刚看了眼儿子就奔了宫中,衣服没顾上换,头没来的洗,只擦了擦脸来手而已。小杨大人一泡童子尿洒到头发上,灰尘和成了泥,顺着脸淌下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杨凌有了上次见到正德女装地扮相经验,一诧之后马上就认出他来。都说皇上闻听自已死讯悲痛万分,可皇上却一身戏服,好象刚唱完大戏,似乎有点不对劲儿。不过杨凌有了高文心‘冥婚’误会,再看到正德眼中盈盈含泪,一副发乎于心的激动欣然,心中没有一丝疑虑,也忘形地隔着宽宽地宫墙,住了正德。

    初雪稀薄,早已停了,风将云彩吹开,一轮温润如玉、巨大如轮的明月悬在天空,似乎伸手可摘。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倾泻在大地上,倾泻在宫墙顶上隔墙叙话地两兄弟。

    偻偻薄云轻轻掠过,掩的月光溶溶朦朦。

    刘瑾仰着脸看了许久,然后吸了吸清鼻涕,低头揉着发酸的脖子,边打哈欠边问道:“几更天啦?”

    按道理城禁也是不准开的,不过城防部队属于张永,张永是杨凌的铁哥们,杨凌是皇上的铁哥们,所以半夜三更西城门就开了,十余骑快马飞驰出去,直奔高老庄。

    杨凌领着十多个亲兵回到家中,只见灯火通明,家人仆役,包括许多本该待在后院地侍婢丫环全候在前厅,一见他们进来,忙迎上来牵马的牵马,掸尘的掸尘,杨凌把马丢给家人,看了看迎上来地人,除了幼娘在,玉姐儿、雪里梅、唐一仙和高文心都不在,便问道:“她们都睡了?”

    “没呢,你没回来,全在厅里等你,看到你进门了,才赶紧的都回了房”。

    杨凌先是一怔,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已没回家时她们牵挂着,现在回了家她们又怕影响自已休息,这才赶紧地避开。

    幼娘温柔地笑着,叹口气道:“水都烧好了,先回去洗个澡解解乏吧”。

    杨凌点点头,两个人回到后宅。在二人的院子里,已经单独辟出一间沐浴的木屋来,这是唐一仙见识了豹园的皇帝浴室,照样仿造的。特点主要是浴灶里设了对流,仆人在旁边的小屋里烧水,水流既不烫又不冷,可以一直保持恒温。避免了佣人不停地抬水进屋,还得调拭水温。

    干净柔软的换洗袍子已经放到了架子上。房子里热气氤氲,杨凌扑进水里,先把头发全淋湿了。然后躺在特制地石制水椅上,头往毛巾上一躺,腰间正好被狭窄处卡住,即不会滑进水面,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姿势浮起来,两边还有高出水面的石挡。根本就是设计来打瞌睡用的。

    他地皮肤发痒,还有些发紧,可是杨凌到现在也无法坦然享受两个小婢女对自已光溜溜的身子搓澡洗浴。寻常的民女若见到lt的男子也会羞愤地想要杀人。

    婢女也是人,也有同样的羞耻感和观念。尽管大户人家让婢女侍浴习以为常,但是杨凌从不觉得自已官再大,就可以把婢女当成自已予杀予送地私人财产,而不当人看。

    幼娘知道他的脾气,将一块丝瓜囊子放在池边,对他柔声道:“你先泡会儿,我去看看宝宝醒了没有,马上回来”。

    “嗯”,对着自已的妻,用不着说那些肉麻地情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迅速了解对方的想法,对方的喜怒哀乐。

    幼娘轻轻掩上了门,杨凌长长吁了口气,用清水洗了把脸,闭着眼静静地思索:“得好好歇歇了,皇上准了假,先睡他一天。四川缉凶的事,回头按照自已的揣测派番子们去查一查,但愿。不是蜀世子所为。

    还有韵儿那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自已先后派出的几拨信使应该也到了。文心,过了门儿却没成亲,可是她已经算是我地人了,现在再说不要她,那就不是矫情了,她不去死才怪,何况这位大姑娘。哎!心里又何尝不爱她?

    朝中的刘瑾,今日敢这么跋扈,说明他在朝中已有足够的力量,不是轻易扳得倒地,当然,最主要是皇上那里的宠信,否则除非敢打着‘清君侧’地旗号造反,谁能奈何得了他?对于百官的动态,还得先观察一番,谋而后动。

    只要我在皇上心中的宠信不减,那么我在四川‘望竹溪’所订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这项计划就算不能一举打败刘瑾,也得折损他一半的势力,但是是现在用还是寻找更好的时机?如果先掌握足够的罪证,再实施‘剪翼’,说不定可以一举扳倒他,否则打而不死,就得小心他卷土重来了。”。

    轻柔温暖的水流荡漾着身躯,轻松舒泰中昏昏欲睡的感觉也笼罩上来,杨凌眼皮沉重地打了个呵欠,“慢慢再想吧,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一觉”。

    韩幼娘轻轻闪进了门,“相。”,她只唤了半声,就收声屏息蹑手蹑脚地走近过来,杨凌发出轻微的鼾声,已经睡觉了。

    韩幼娘汲着一双拖鞋,赤着一双可爱的小脚丫,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显然是想给相公搓洗一番,她痴痴地看着杨凌甜睡的容颜,伸手想去抚他的胡茬,却怕惊醒了他。

    看到杨凌双肩露在水面外,韩幼娘拿起一块大毛巾,轻轻的、轻轻的替他盖住,然后在池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支在池沿儿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已的男人,唇角不时泛起微微的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过了阵儿,小丫头云儿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探头一瞧,小木屋里,老爷躺在水中那间特制的大睡椅上睡的正香,夫人趴在池边儿上,脸颊枕着手背,睡相娇憨甜蜜。云儿想唤起夫人,想想离开亮也没多久了,夫人这几天根本就没睡过,于是替夫人也盖上一条薄毯,然后轻手轻脚的又退了出去。

    前院儿的战马牵进马廊,这些本隶属外四家军的侍卫亲兵就得先在府中住下了。好在地方够大,北方又是大炕,被褥一铺挤挤就行,饶是如此也忙活了半天。

    云儿小姑娘是夫人的贴身丫环。在府里的地位不是其他婢女比得了的,所以责任心也特强。她看到前院仍然灯火通明没有睡下,又见老爷夫人睡的正香,便唤起两个姐妹在小木屋门口照看着。自已提了一盏灯笼向前院姗姗赶去。

    前院已经安置地差不多了,高管家见侍卫们都安排妥了。知道这些大汉食量惊人,这通折腾怕是都饿着肚子,早上也未必起的来。早就吩咐煮了粥,蒸了馒头,忙叫人逐房送进去。

    忙活完了正吩咐家人们也去休息,云儿打着灯笼来了,四下看看,上前很礼貌地道:“老管家。都安排妥当了么?”

    高管家以为是夫人不放心,着她出来询问,便笑眯眯地道:“嗯。都安排妥了,这就要熄灯睡了。云儿姑娘这几天照料夫人,也累的很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小姑娘抿嘴一笑,俏巧地颔首道:“嗯,老管家也早些歇了吧,婢子回后院儿”。

    就在这时,刘大棒槌嘟嘟囓囓地走了出来,他又换了套衣服,手里捧着被某位大人的油条、某个将军地豆汁弄脏的袍子,愤愤然地道:“真烦人,俺就这三套衣服,出京这套就没换过,破烂的都没法穿了,回来好不容易换一套,让个不开眼的给油了,也不知洗不洗地出来。”

    云儿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傻大个出京好几个月才穿一套衣服,还象自已是个多干净儿的人儿似地,倒挺有趣”。

    她大方地走上前,从正到处找木盆的刘大棒槌里一把抢过衣服,莞尔笑道:“别找啦,人家帮你洗好了”。

    “你?不不不,那可不行,你是大夫人身边的人,俺就是个当兵地,可不敢让你洗衣服”。

    “行啦行啦,挺大个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呀,我说帮你洗就是帮你洗,我喜欢给你洗成不成?快去吃点东西睡吧”。

    “喔。”,刘大棒槌迟迟疑疑地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身来,咬了咬厚嘴唇,很认真地道:“那个啥,你是不是喜欢了我啦?你喜欢了我可不成,俺娘说,将来讨个媳妇儿要回去陪着他二老的,你是大夫人的人,是城里人,又不能跟俺走”。

    “啊?”云儿的下巴几乎掉下来,小脸跟一块大红布似的,瞪圆了眼睛对刘大棒槌气极败坏地道:“谁谁谁谁谁要嫁给你啦?不是,我呸!谁喜欢你啦?”

    小姑娘窘得都成大结巴了,颈子上地筋都跳了起来。高管家瞧的好笑,抿紧了嘴唇却不过来,你让他和这浑人怎么说呀,还不如装没看着,免得小云姑娘难堪,老管家往屋檐底下退了退,又往远处出溜了几下。

    刘大棒槌忸怩地道:“俺娘说的啊,你又不是俺媳妇,又不是俺妹子,又不是俺大嫂子,你凭啥给俺洗衣服,女人哪有随便给陌生男人洗衣服地,俺娘说”

    “滚你的乌龟大鸭蛋!”小云姑娘臊地没脸见人了,把衣服往他手里狠狠一塞,抹着眼泪儿便跑。

    刘大棒槌很无辜地道:“你看,心虚了吧?”

    伍汉超耳目灵,打听到两人刚刚对话,就出了房间,整个过程都落入眼中,人家小云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这小子得罪了人家还不知道,他现在是杨凌的侍卫长,以后杨府要常常出入的,可别结了仇。

    伍汉超急忙上前拦住小云,笑道:“姑娘勿怪,这厮其实就是个浑人,有口无心的,姑娘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让他给你赔个不是”。

    小云认得他,也知道现在在杨凌手下是做了大官的,夫人看老爷的家书时就说过,好象那官儿跟知府老爷差不多,对这位伍大人,她还不敢放肆,便依言站住。

    伍汉超走过去责备大棒槌几句,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道:“还不给人家姑娘赔个不是?那浑话是你的能说的吗?快去!”

    “我我说错什么啦,至于嘛”,刘大棒心里嘟嚷着,三个大步就迈到了小云姑娘面前,把衣服往他手里一塞,很委曲地大声说:“好啦好啦,你莫哭了,俺给你洗,成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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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21 没个消停
    在热水中终究不能长睡,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杨凌就醒了过来,热水的轻柔按摩使体力恢复的很快,他本想轻轻的搓洗身子,但轻微的水声还是惊醒了幼娘,服侍着相公洗净了身子,换上轻软的袍子,二人相携着回到卧室,老妈子怕吵了老爷,想把孩子抱出去,被杨凌制止了。

    孩子睡的很香,夫妻俩看了一会儿回到榻上和衣躺下,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分别了那么久,自杨凌回来,两人直到现在才能互诉衷肠。可是两人身子都极度困乏,聊了一阵儿,刚刚沐浴后的精神头儿退了,幼娘枕在杨凌的胸口,杨凌揽着幼娘的腰肢,又沉沉睡去。

    两人是被孩子洪亮的大嗓门给叫醒的,杨大人除非吃饱喝足,不拉不尿,否则但有一点不舒服的话,醒来不见身边有人,总是要放声大哭一阵的。

    二人匆匆起身,幼娘在闻声赶来的老妈子帮助下先给孩子把了屎尿,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喂了奶,然后让老妈子抱到另一间房里去逗着孩子玩了。幼娘见天色大亮,忙一边梳妆打扮,一对杨凌道:“相公,今日还要上朝么?”

    杨凌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说道:“不了,今天在家好好歇歇,一些部属和好友也会登门拜访的,明日我再去晋见皇上”。

    幼娘一听甚是开心,一边梳理着秀发一边笑道:“那先起来吃点早餐吧,然后在内书房再好好睡一觉,如果有客人来,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杨凌抻了个懒腰,从榻上一跃而起,振奋起精神道:“好,回了家,心里就塌实多了。咱们先去吃饭”。

    杨家的花厅里,玉姐儿、唐一仙等人早已打扮整齐,坐在那儿候着他了。看得出来,玉姐儿和雪里梅肯定是很早就起了床,俏模样精心打扮过,那种娇艳照人的丽容,平素杨凌在府中也是不常见到的。

    杨凌开心地和她们打过招呼,忽然觉得似乎少了一个人,眼神儿四下一溜,玉姐儿已会意地盈盈起身。说道:“老爷,人家劝了半晌,文心姐姐却羞于见你,妾正想着要不要叫人把饭菜给她送入房中呢”。

    杨凌已听幼娘对他说过文心结冥婚的事。一个年轻貌美、又对你情深意重的女孩儿,知道你死去了,竟然主动登门,情愿为你守节终生,还自甘居于侍妾的身份,虽然杨凌不赞成这种行为,可是却说不出的感动。

    杨凌回了府就忙忙碌碌,还没顾上和她细谈,现在高文心地身份极是尴尬。说过门了吧,又没有拜堂,说没过门儿,花轿又抬到了杨家门口,现在是回自已那儿不合适,留下也不好意思,着实有些难堪。

    杨凌微一思忖,起身笑道:“不就是要我亲口说一句话吗?你们这些女子呀。这心眼儿……呵呵,走,陪我去把高大小姐接来,从今以后,文心也是咱杨家的人了,杨家的人都得和和睦睦的。谁也不能受欺负。”

    雪里梅俏俏巧巧地坐在旁边,掩口笑道:“文心姐姐早就是老爷的人了吧,应该说从今以后。才算是修成了正果了”。

    杨凌还不知道她是另有所指,笑着在她粉腮上捏了一把。说道:“就你嘴刁,很好,等老爷忙完了公事,你和幼娘一起承受家法吧”。

    他这一说,韩幼娘和雪里梅的脸都一下子红了起来,唐一仙现在已经知道杨家家法是怎么回事了,作势撸着袖子,喳喳呼呼地道:“好呀,让玉姐儿和文心姐姐也去,先来个下马威嘛,一人打四十巴掌,大哥要是手打麻了,妹子帮你拿根擀面杖来”。

    雪里梅返身便去搔她的痒,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杨凌向玉姐儿递个眼神,和她一前一后出了花厅。

    一见他离开,唐一仙马上跳到韩幼娘身边,兴奋地道:“幼娘姐,想的怎么样了,我们的主意好不好,他装死吓我们,整整他嘛,无伤大雅的”。

    韩幼娘为难地道:“还是……不要吧,相公地身份……万一惹恼了他,又或被别人听去,不太好啊”。

    “怎么会呢,大哥脾气好的很,又没官架子,皇上还整天胡闹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当是唱大戏了,我好想看他披上红盖头的模样”,唐一仙笑不拢嘴地道。

    雪里梅也拉着韩幼娘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你就答应了嘛,咱们府上还没人怕老爷呢,可你要是不点头,谁也不敢胡闹地,这事儿多好玩呀,呵呵,大男人凤冠霞帔,千年难得一见呀,他自已说过的话,又怨不得别人”。

    两个人左右扯着韩幼娘的袖子撒娇,柔柔腻腻地道:“好姐姐,求您了,您就点个头吧”。

    这样两个小尤物故作妖娆,就是女人都受不了,韩幼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告饶道:“好啦好啦,怕了你们两个小妖精,可千万别玩过火”。

    唐一仙两个人一见她答应了,顿时雀跃不已,雪里梅坐在那儿捏着下巴主意,唐一脸更是眉飞色舞,一脸的奸笑,看的韩幼娘暗暗后悔。

    杨凌大步走在前头,出了花厅走到廊下忽地停住脚步,瞧着自家后院儿新增的不少房屋和楼阁,双手插腰地问道:“呃……文心住哪儿?”

    玉姐儿亦步亦趋,和他总隔着大半步远,闻言才凑过来道:“妾带老爷过去”。

    杨凌注意到她的拘束和礼仪,好象随着自已离京几个月有点增加了。他瞪了玉堂春一眼,揽过了她的纤腰。手掌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股柔腻温润,笑道:“相公离京几个月,你这小蛮腰儿柔软了许多,我的玉儿千娇百媚,更有女人味儿”。

    玉姐儿顿时红了脸,局促地叫道:“呀,我地爷,快放手,这是在外边。叫下人看见”。

    杨凌哧哧一笑,放开手,手势下挥,顺势在她圆圆翘翘的粉臀上捏了一把。和以前比起来,翘臀虽仍不大,不过臀肉更丰厚结实了,才刚过十六,不过已经为人妇,再加上生活优渥,现在玉姐儿的身段、风情确实越来越成熟了。

    “你呀”,杨凌不顾玉姐儿地挣扎,拉起了她的小手。边走边道:“不要年岁稍长就渐生顾忌,幼娘说起来也不大,有你们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就象是活在天上人间。

    咱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不管我做了多大的官儿,记着我的是你地丈夫,什么相公呀、夫君呀、老爷呢。那是不能不演给外人看,关起门来我就是你们的夫,你们就是我的妻,夫妻间还讲那么多滥规矩,活的多没趣?

    幼娘的性子比较含蓄内敛,文心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你再觉得应该谨小慎微,时时守什么侍妾地本份,早晚带地雪儿也变成模样。咱家的后院弄的象温吞吞地一锅水,有意思么?”

    “是。老爷”,玉堂春心中感动,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杨凌的大手。她地确是有点多心了,以前有幼娘惯着她,又有个更活泼的雪里梅带着,她也象只快乐的云雀儿似的,无拘无束,不存机心。

    可是现在高文心要进门了,人家本来是大家闺秀,又是堂堂的大内女医官,而且杨家有后还是靠她妙手施针,就是幼娘对她也是感激涕零,她得到平妻待遇,玉堂春倒没有丝毫怨言。

    可是她担心的是这样的大家闺秀一旦进了门,因为自幼地修养教育不同,不会再纵容她们没大没小地放肆,杨府上下的心腹下人原来可都是高小姐的人,那还不一呼百喏?所以才恢复了一个大户人家侍妾该有的本份,在杨凌面前不敢再有逾礼放肆的行为。

    听了杨凌的话,她的心里暖烘烘的,泪珠儿忍不住盈满了眼眶:“我地相公,天下间再找不出这样的男子,他不止是爱怜我的容貌,是真的把我这个青楼出身、卑贱低微的小女子当成自已的妻子一样对待,能找到这样地夫君此生何求?他的深情厚义,我玉堂春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呀……”。

    杨凌看到她的神情,不由轻轻一叹,拉着她地手,边走边道:“玉儿,你是不是不甘心文心后进门,却可以和幼娘平起平坐,所以心有怨……”。

    玉姐儿慌忙摆手道:“老爷,不是的,不是地,我只是担心文心姐姐门风甚严,不敢太过放肆罢了”。

    杨凌想了想,一摆手道:“我还真不知道有平妻这一说,早知道还分什么妻妾呀,这样吧,要平都平了吧,你和雪儿也当平妻,呵呵,咱们排排坐,吃果果,谁也别争,谁也别抢。嗨,其实咱家本来也没分谁高谁低嘛,名分……唉!”

    玉堂春先是一喜,随即神色一黯,幽幽地道:“老爷不可如此,玉儿岂敢恃宠而骄?自古道‘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这就是三妻四妾了。现在纳妾之数早不受限制了,可是平妻却仍受限,老爷虽位极人臣,最多也只能有一个发妻、两个平妻。文心姐姐和夫人平妻,谁也不会多心,如果妾也晋了平妻,那反而添了乱啦”。

    杨凌好奇,原来三妻四妾是这么个由来。他干脆停下来问了问,原来富有者最多一妻多妾,有双妻一般是要受刑的,但是新兴的贵族阶层发达之后常常出于政治需要搞联姻、或者上官为了笼络得力的下属赐婚,无论是联姻还是赐婚,这女子自然都是自已的亲人,不能让人以妾待之,而他们联姻或笼络的对象也大多事业有成。不是还未娶妻的毛头小子,这样渐渐便兴出了新的规矩:平妻。

    但是平民则不可,哪怕你富可敌国,有钱纳上一万个侍妾、婢妾,也只能有一个正妻,这就叫‘匹夫匹妇’。当然,平妻之中还是有区别地,发妻是正妻、嫡妻,社会地位和丈夫是相等的,无论地家里还是外边。服制,车制等礼仪方面享受同等待遇,平妻则稍逊,但不必向正妻行妾礼。家庭地位基本相同。

    玉姐儿说的认认真真,杨凌听的头晕脑涨,敢情这玩意儿还有限额的啊,文心进了门儿,平妻指标就剩一个了,让玉堂春、雪里梅、马怜儿来个公平、公正、公开竞聘,自已当评委?对了,还有个未婚的……妻阿德妮,好歹也是个男爵。还是外国友好人氏,竞聘大有优势。

    罢了!杨凌乖乖地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干笑道:“这么说来,除非把我一劈两半,平妻才够分的了,呵呵,不要在意这个,文心不是个拘泥不化的大家小姐。我还怕你们把她也带的疯疯颠颠地呢”。

    玉堂春媚眼儿一瞟,也不禁莞尔:“人家都没想过,是老爷出的主意嘛,算了,不说了,老爷这些话……人家听了已经不知有多开心了。喏。文心姐姐的房间到了,老爷还是自已进去吧,有些体已话儿也方便说。嘻嘻。”

    高文义的新房,原来就在杨凌和幼娘地院落隔壁。这是向后院开辟出的一排新楼的第一幢,新楼、新房、新人……

    新人见了新郎倌儿自然有些忸怩,虽说是办冥婚,不过在那位逃之夭夭的洛大法师安排下,这房间里披红花彩,龙凤红烛,布置的和普通新人洞房完全一样,不过昨日外边凄凄惨惨,房中却是喜气洋洋,显的有点诡异。

    杨凌活着回来后,高文心忙了半夜,把房中的新婚装饰都撤了,不过还能看出些许痕迹。杨凌在外边洒脱的很,一进了屋儿,瞧着已经算是自已媳妇儿的高文心,竟也不知说些什么了。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偷偷摸摸看着对方细小的动作,揣磨着对方的心思,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我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大侯爷、大特务头子,跺跺脚八方乱颤的人物,还怕了她一个小女子?杨凌想到这里,长长吸了口气,双眉一振,昂然道:“文心!”

    “啊?”高文心身子一颤,慌忙抬起头来,又慌忙垂下眼去,战战兢兢却又无限期盼。

    杨凌坚决地一挥手道:“走,吃早饭了”。

    高文心俏脸一垮,半晌才幽怨吱唔道:“我……我还是在房里吃吧。嗯……我、我下午就搬……搬回去……”。

    杨凌想了想,点头道:“唔……先搬回去也好”。

    高文心听了脸儿一白,霍地抬起头,却正迎上杨凌狡黠的双眸:“先搬回去吧,难道还真个按照‘冥婚’嫁进门来?”

    杨凌握住了她的香肩,柔声道:“此番大难不死,我的心病已去,也更加珍惜我地生活和我的人。文心,我刚刚回京,朝中总有些大事要办,你莫要着急,三日之后,我再迎娶你过门,让你堂堂正正地嫁回你的家”。

    高文心盼来盼去,盼的也不过就是这句话而已,陡听杨凌亲口说出来,喜的高文心心花朵朵,竞相开放,晕陶陶半晌,才满脸红晕地低啐一口,薄嗔道:“谁……谁着急啦?”

    杨凌涎着脸笑道:“是你家相公我着急了好不好?呵呵”。

    高文心听他已开口自称相公,心中甜蜜无限,同时却也窘的无地自容,她抻着衣角使劲儿卷在纤细修长地手指上,然后又使劲儿拉开,手足无措半晌,才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杨凌一眼,羞怯怯地道:“走吧”。

    杨凌正被她那种欲羞还怯的少女风情迷的神魂颠倒。听了不由一怔道:“干什么去?”

    “吃饭去,人家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这一天上门拜访地人还真不少,外四家军将领、许泰、刘晖、贺三坛、冯洛四位总兵和彭继祖、连得禄等人联袂来访。

    这些人都是粗犷的武将,性情直爽,一见了杨凌,彭继祖和连得禄一胖一瘦两个家伙抱住杨凌便放声大哭,声音惊天动地,听杨府内外,一片号啕。

    好在前两天他们来哭灵,杨府上下已经见识了他们哭嚎地本事了。丫环侍婢们视若不见,从容淡定。这些人还没出大门儿,吴杰率着内厂地亲信属下又上门探望,这些人的主心骨回来了。那真是说不出的开心,众档头、千户、百户们坐在前院客厅里又说又笑,笑声朗朗直传出大门去。

    到了下午,戴义、苗逵、张永等人又相继赶来,这些日子他们倒是很听杨凌的话,在刘瑾面前装聋作哑,逆来顺受,攒足了劲儿就等着自已这一派的首领回了京再和刘瑾一较雌雄,杨凌的死讯传开。最伤心的虽然不是他们,但是却最紧张、最失望。

    如今见了杨凌,三人犹如告状一般,不断诉说这些日子受的刘瑾的窝囊气,说到愤怒处,不由破口大骂,害的杨府周围四下巡逻地番子们都感到奇怪,怎么杨府今日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张嘴骂人的?

    可是奇怪的是,朝中百官整整一天都没有人登门造访,这就有点不寻常了,旁人就算不方便公开上门,焦芳身上可是明明白白打着杨派烙印的,没理由有什么顾忌。杨凌立即派人进京打探消息,传回地讯息是:朝会未散!

    杨凌听了大吃一惊,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了?正德皇上从来不开午朝。如今莫说早朝,午朝时间也早就过了。什么事竟让文武百官在宫中待了整整一天?

    此时,朝会仍在慷慨激昂的争论中,文武百官中午只不过喝了碗稀粥而已,宫里的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皇上赏赐大多时候赏的就是个面子,三十两银子两匹丝绸,礼轻意重,要的就是那么个意思,御膳房听说皇上要赐膳当然也不会实惠到七个碟子八个碗的真给你往上端。

    可是百官仍在争吵之中,一大早儿正德高高兴兴地上朝来,就有翰林院、都察院的人上折请旨,要求撤销对杨凌的加封和赏赐,许多老成持重地官员都觉得杨凌小小年纪,纵然真有大功,堂堂世袭侯爷也足以褒奖他的大功,是以立即站出来声援。刘瑾一派已经得到他的示意,立即出班反对,正德也觉得自已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杨凌的功劳在他心中,那是足以称得上国公称号的。

    刘瑾派对杨凌如此热衷,立即引起了三大学士地警觉,只略一思忖,便猜出这是架空之计,明升暗降剥杨凌的权,现在朝中能与刘瑾抗衡的唯此一人而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现在都需要杨凌这个人在位,以防止刘瑾一家独大,于是三人立即出班,众口一辞赞成取消对于杨凌的加封,撤去国公封号。

    可是此时刘瑾控制着吏部,掌着百官升降大权,随波逐流趟浑水的官员大有人在,都察院地主要力量也掌握在他的手中,这就是喉舌,他们旁征博引、又抓住皇帝金口玉言,圣旨一下没有收回的理由予以反对。

    他们地力量实际上已经在朝中占据了绝对多数,再加上正德皇帝也觉得剥去杨凌国公的封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三大学士和已经醒悟过来地清流派苦于无法对皇上直言其中厉害,很难招架得住这位总裁判吹黑哨下的进攻。

    他们总不能对皇帝直接说:您最信赖的左膀右臂,早就明争暗斗打的不可开交啦,刘瑾是个大坏蛋,他是想夺了杨凌的权,独霸朝纲。亏得是三大学士一齐反对。这才勉强抵住刘瑾派对皇帝和杨凌的阿谀奉承之词。

    争论一直持续到下午也没有个结果,正德高高兴兴上朝来地那点儿喜气早被这些大臣们给气没了,于是没好气地宣布散朝,明日再议。

    等到朝会一散,三大学士凑在一块儿简单地商量了几句,便委托和杨凌走的最近的焦芳赶快找他陈述利害,让他明日一早立即上朝,主动辞去所有加封职务。

    杨凌在府中不知出了何事,金銮殿上未曾散朝前又没人能打听到具体消息,他坐立不安。最后唤人牵出马来,正要亲自去城里打听一下消息,焦芳的官轿急匆匆地到了。

    杨凌听了焦芳的话,才知道今天京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是为了自已这个威国公。杨凌对于当王当侯原本就兴趣不大,如果不是想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事业,用自已的努力避免后世的诸多悲剧,就是这个权威赫赫的内厂厂公他也不愿意就任,所以只是淡淡一笑,对于主动请辞国公一口答应下来。

    焦芳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杨凌主动请辞,想来皇上也能够应允了。小皇帝到底年轻,对于官场上的机谋诡诈看不透澈。而刘瑾派的人又只提杨凌论功应当加封。根本不提他现在地职务和权力,这些东西,只要杨凌入彀,把威国公的爵位正式定下来,就不怕他不交出来。

    焦芳与杨凌在内书房秘议到日向西山,这才告辞离去,准备召集杨凌派的人明日早朝集体造势,帮着杨凌把这个绑手缚脚的威国公给辞掉。

    送别了焦芳。杨凌回到书房将整件事又细细思索了一遍,刘瑾这么做倒是一步难得地好棋,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他造出一套大公无私,与杨凌亲密无间的假象,赢取皇帝的好感。同时又逼着自已一步步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以刘瑾现在的势力,只要交权。岂有不落到他手里的道理?

    不守刘瑾能咬死的不过是皇帝旨意不可轻易撤回,杨凌的功劳足以加封国公。而且笃定自已也不便直接向皇上点明他们捧自已是要撤自已的权,想让自已吃个哑巴亏。

    不过这阴谋识不破也就罢了,既称阴谋,就是不能点明,一旦被人洞悉你地用心,便很难起到想要的效果。朝中的老臣们混了一辈子官场,又岂是后宫里几个没有经验的太监能对付得了的?这计谋既已被识破,只要自已也拿出一副冠冕堂皇的理由坚决辞职不干,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

    刘瑾厉害,厉害在能揣摩皇上的心思,厉害在他和皇帝的亲密关系,可不是他在官场上有多么厉害地诡计,否则凭他的权力和人脉,又不象自已搞种种改革和保守派有不可调和的利害关系,其势力发展何止是现在的局面?但他手下张彩和张文冕等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必然也会料到我一定请辞,他们还能有什么杀手锏呢?

    杨凌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我的身边就有一个大阴谋家,可惜,她不在这儿。不然,她十有八九能洞烛刘瑾等人想要使用地阴谋,我便可以智珠在握,料敌机先了,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这仗不会一下两下打完,我想着削刘瑾的权,刘瑾也想着削我的权,这日子长着呢。

    这时,杨凌看到阳光渐渐淡了,正要叫人掌上灯来,云儿扎撒着湿淋淋地小手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剪子,向杨凌施礼道:“老爷,高管家让我来知会老爷,前宅有人前来拜望,说是姓杨名慎,老爷见不见?”

    “杨慎?见!见见!请他到后……不不,我亲自去接他”,杨凌喜出望外,急忙站起身往外走,他走到门边瞧了云儿一眼,忽地问道:“你在洗衣服?”

    “是呀,老爷”。

    “嗯?那你拎把剪刀做什么?”

    “喔……”,云儿干笑道:“衣服破了。我剪剪布头补一补”。

    杨凌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道:“边洗衣服边打补丁?呃……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老爷!”云儿一溜烟地跑了。

    杨凌不及细想,也急忙奔向前厅,一见那儒雅斯文地青袍书生正是杨慎,杨凌大笑道:“杨慎,果然是你,哈哈,想不到你来的这么快。我刚刚到京还没来得及向皇上举荐,你便到了”。

    杨慎微笑施礼道:“呵呵,小可比大人早走了十多天,不过昨日才到京师。刚刚到了便听说大人遇难,惊得小可七魂丢了六魄,正自神游太虚,便又听说大人策马还京了,幸好是虚惊一场呀”。

    “大人刚刚回京,诸事繁杂,小可本想过两日再来叼扰,今日听了一个消息,却是不得不提前来访了”。

    “哦?”杨凌目光一闪。若有所察地道:“走,咱们去内书房慢慢聊”。

    一入内书房,杨凌便敛起笑容,肃然道:“慎老弟可是为了今日朝议罢免我威国公之事而来?”

    “呵呵,大人料事如神,小可正是为此而来”。

    杨凌哈哈一笑,说道:“请坐”,他自已也在桌后坐了。吩咐人上了茶,掩了房门,然后问道:“不知慎老弟何以教我?”

    杨慎微笑道:“这国公爷当也罢,不当也罢,原本不打紧,真要紧的。该是这想往上推大人的,和往下拉大人的,都打的什么主意。大人说是么?”

    杨凌微微一笑道:“哈哈,我来开门见山。你来以诚相待罢了,要说地不过是一个刘瑾而已,是么?”

    杨慎肃然起立,深深一揖道:“正是!小可请教大人,刘太监此人如何?”

    啧啧,这语气……,杨凌差点儿也起身一揖,肃然答道:“董卓,名为汉相,实乃汉贼也”。

    杨凌想了想徐徐道:“若说他奸宦,称得;若说他佞臣,也称得;其害,不只在宫闱之中也。”

    杨慎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大人现在能为国除贼么?”

    “不能!”

    “放眼朝野,能与刘瑾抗衡者,唯大人一人,小可也知道大人与刘瑾势同水火,不知大人何时可对刘瑾一击必杀?”

    “……削弱他的势力,打击他的气焰,我办得到。要彻底除掉这个祸害,难!除非刘瑾失去圣宠,否则无人除得掉他。可是他若真的已失宠,便也没有了危害,又何必除掉他?”

    “大人与刘瑾互相忌惮,纵有争斗,互有胜负,势力消长不过一时,只要仍匿在皇上羽翼之下,朝争绵绵,就是斗上几十年也不稀奇,最终谁胜谁负,难以预料。

    大人此刻声望地位如日中天,又是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可是也不能彻底扳倒刘瑾,因为有圣眷在。而只要有大人在,就是时刻提醒刘瑾,不可飞扬跋扈失了圣眷。皇上的宠信,就是刘瑾的免死金牌,刘瑾时刻待在皇上身边,除了他自已,谁也不能破坏这份圣眷。”

    杨凌目光一深,凝目道:“你有什么妙计?”

    杨慎施施然站起,坐回桌旁呷了口茶道:“今日听家父谈起朝议剥夺大人国公之爵,而刘瑾力保,慎觉的这倒是个好机会,所以才急急赶来。大人,刘瑾这个阴谋陷阱,小可觉得大人不妨去踩一踩,让他得一时之利,换来朝廷长远之利”。

    “哦?你仔细说说看”,巴蜀第一鬼才虽然年纪尚小,也没有为官经验,可是博览天下群书,见识非凡,杨凌也上了心。

    杨慎侃侃而谈道:“刘瑾想以阴谋夺大人之权,难!你们都不是一个人。位高权重者,身边必然也依附着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同样的,大人如想除掉刘瑾这个祸害,也难。因为他牵涉到地,也有层层面面的关系,甚至还有皇上这一层。

    在朝政中,是很难用阴谋诡计打败对方的,因为朝政中,不同政见者的派系是十分明显地,你地行为代表着你的立场。你的每一项举措,代表着你的利益,敌人自可由此判断出你的意图。

    就象今天,大人并不在朝中。而刘瑾的阴谋照样有人识破,并根据他的利益推测出他的目地,于是竭力阻止。等明日大人上朝坚决请辞,他的阴谋失败,这一局便打和了,刘瑾无伤,大人亦无损。

    阴谋若要成功,除非对手识不破,或者等他大彻大悟时为时已晚。但是大人和刘瑾不是普通地官宦。你们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要想扳倒对手,无论用尽多少心机,最终还是要图穷匕现,而此时对方只要求助于皇上,便可挽回颓势,至少可以保存实力,然后等待机会卷土重来。我说朝争甚至可能延续几十年。便是这个道理,时而彼强、时而彼弱,终是难分轩轾。”

    杨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点头道:“说下去”。

    杨慎道:“真正决定胜负的,唯有实力。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乃至古今豪杰,哪个不是凭借着自己地强横实力,强迫对手低头。照自己的规矩行事?以大人和刘瑾地实力,要怎么样才能强大到彻底击败对方?那就是圣心。得圣心与失圣心,这是最大的一股实力。”

    杨凌呵呵一笑,借用了鲁迅的一句话:“不错,以阴谋成大事者,古来无有。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不堪一击。阴谋只能辅助实力,却取代不了实力。

    我和刘瑾的权力,的确都已到了人臣的巅峰,而且都极得圣上信任。说穿了,我们地实力,我们想要用来击败对方地实力,全来自至高无上的皇帝,那么,要如何令对方失圣心呢?”

    杨慎微笑道:“昨日若不是大人死而复生,今日早朝,刘瑾就要做出第一件开始失圣心地事了,将满朝文武全部关入大狱,亘古未有之奇闻。大人拂了他的面子,却也替他脱了一劫,刘瑾可谓是失之东墙,得之桑榆了。

    大人这一出现,刘瑾有了顾忌,必然会有所收敛,就很难再抓到他失圣心地证据了。如果大人坦然接受这个国公之位,除去他的顾忌,刘瑾必然故态复萌,倒行逆施、缺德失行、、丧义寡信、翻云覆雨,真能瞒过天下人耳目?

    刘瑾此人,飞扬跋扈,现在有大人在,他还知道收买人心,大人若不成为威胁,那几人便会成为完全的奴才,他们甘心?现在有大人在,那几人需要刘瑾来挑头对抗,那时刘瑾大权独掌,他们不眼红?内廷杀机起矣!

    昨日以为大人已死,刘瑾便视百官为刍狗,行事比皇帝还要无惮,到那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外廷杀机起矣!

    刘瑾施政偏颇,有诸多不合时宜之法,导致民怨沸腾,大权独掌,则将天下所有的怨恨集中于一身,天下杀机起矣!”

    杨慎微微一笑,沉着地道:“刘瑾身边聚合地,都是些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之辈,可是眼光实比刘瑾精明十倍,当刘瑾无可救药,已成天下公敌时,为免引火烧身,这些人也会起意除掉刘瑾,身边杀机起矣!

    内廷、外廷、天下、身边处处杀机,不利之言必源源不断传到皇上耳中。当此时也,大人振臂一呼,天下景从;皇上一拍龙案,人头落地。大局从此定了!”

    杨凌听的倒抽一口冷气:“这小子,看着多好的一个孩子,比他爹可阴多了,太会利用人心了”。

    他可不知道,要不是他把这个杨慎招揽到身边来,十几年后,杨慎就会在金水桥边喊出那句明代史上最响亮的口号:“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就这一句话,把读书人的血性全激发起来了,当场就有两百多个京官跟着他跑到皇宫门口找皇上闹事去了。利用人心正是杨慎所长,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子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杨凌低头沉吟:“杨慎这是在造势呀,权力如火,刘瑾不是个能够很好地掌握权力地人,给他更大的实力,就是让他自毁实力。只是这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之计却也把自已的退路断了,如果刘瑾肯听从身边幕僚劝阻,不能玩火自焚地话,我不是弄巧成拙么?”

    杨慎看出他地心意。含笑道:“大人是国公还是厂督并不重要,重要地是不失实力,这个实力由权、名、势、信组成。大人取国公而弃权力,则名势信毕到。至于权力。大人岂是现在的国公爷们可以比得?

    大明立国之初,诸王侯公卿门生故旧、僚属部将遍及天下,岂是真的有禄无权?否则太祖皇帝也不会……咳咳,后世袭职自一出生便承爵位,天下官员尽出科举,与其毫无干系,这权当然谈不上,而大人则不然,无论朝中地方、军中文职。有多少僚属?皇上对大人的倚重又有多少?朝中有谁可以替代?”

    杨凌心中电闪:“我原来为自已两年之期留的后着,还来现在可以用上了。杨慎这毛头小子,这记险着是不错,不过我不能连翻盘的余力都没有,马上把各种挂靠在内厂名义下的势力分离出去,然后依计行事,或许真的是彻底铲除刘瑾的办法。至于独掌大权?呵呵,我宁愿娇妻美妾。荣华富贵,只要朝政稳定下来,难道我希罕顶着个杨砍头地绰号继续周游天下?”

    杨凌想到这里,笑道:“好,那就这么办,明日一早。本官就上朝,如刘瑾所愿,非要从百官手里把这个国公抢来当当。下野嘛,下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下野?”

    “嗯。下野,下呀下呀的也就习惯了,哈哈哈哈……”

    永福公主正在十王府陪着宁清公主喂着挂在廊下的十余笼鸟雀,永淳公主蹦蹦跳跳地走了来,见了永福嘻嘻笑道:“姐姐,我刚刚在母后那儿听说了一件有关你的大事,要不要听?”

    永福公主好奇地道:“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说是可以,不过……你那对凤尾镯可得送给我当谢礼”。

    “嘁,威胁我呀,姐还不听了呢”。永福公主一皱鼻子,故意气她道。

    “嗳嗳,这么小气呀?好啦好啦,告诉你听啦,母后今日找了两位国舅来,商议准备给你招驸马呢”,永游公主背着双手,笑容可掬地道。

    “啊?招……驸马?”永福公主一阵茫然。

    旁边地宫女太监们听了急忙围上来道喜:“恭喜长公主殿下、贺喜长公主殿下”。

    永淳公主象赶鸡似的把他们轰开了:“去去去,都哪凉快哪待着去,太后刚有这打算,八字没一撇呢,道的什么喜呀”。

    宁清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真快呀,这一说我才发觉,永福真的长成了大姑娘了,唉!”

    永淳公主笑道:“那有什么叹气的呀,皇姑不是最喜欢我们姐俩来陪你吗?等姐姐招了驸马,就会搬进十王府,天天和姑姑住在一起了”。

    宁清公主苦笑道:“姑姑就是喜欢你们,才不愿你们也……,不知道太后可有了合适的人选,希望能给永福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家,省得受些女官和宦官们的腌趱气,一进了这十王府,就象织女等牛郎,又似这笼中的雀儿……”

    她说到这儿,忽地想到真正有权有势地人家,谁愿意和皇家攀亲,让自已的儿子当这鳏夫一般的驸马?永福这么俊俏、温良的孩子。命运将和自已一样,幽禁在这深宫大院里,磋砣了红颜岁月,不由又是感伤地一叹。

    她擦擦眼角地泪水,才猛然醒觉不该当着永福说这些话,连忙换上一副笑模样道:“长大成人,就要嫁夫招婿了,呵呵,有太后作主,永福一定可以找个如意郎君。夫唱妇随,恩爱无比的。等将来有了孩子……哈哈,你瞧,皇姑一高兴,就扯远了……”。

    永淳公主听的眉开眼笑,双眼放光地道:“生宝宝?我姐姐的么?呵呵,呵呵呵,太好玩了,哈哈哈……”

    永福公主没理她地傻笑,她注意到了宁清姑姑脸上的忧郁,这时她才注意到,姑姑才三十五岁,只比娘大了四岁。可是娘年轻的象是自已的姐姐,而姑姑却……,她鬓边有几缕头发,不经意间,已经变的灰白,脸上也有了浅浅和皱纹。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已嫁人为妻的生活,在她地公主府,无拘无束。悠游自在,现在事到临头,她心里空空的、慌慌的:“母后要给我招驸马?他会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为人如何,脾性怎样?我……我要搬进十王府,和这些老公主们住在一起,天天照料些鸟儿猫儿了?”

    永福公主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宁清公主又和她说了些什么,等她清醒过来,才注意到永淳公主拉着她地手。正在御花园中,永淳很认真地嘱咐她:“姐。你一定要招一个俊一点的驸马,生一个俊一点的宝宝给我玩,我一天到晚好无聊、好无聊……”

    永福公主脸色微红,嗔怪地打了她一下,娇斥道:“又来胡说八道,让母后听见,还得训你”。

    “嗳!是皇兄,今儿皇兄也来逛御花园了,难得难得,皇兄!皇兄,我们在这里”,永淳公主踮着脚尖儿唤道。

    正德从一处假山后探出头来,瞧见了她们,笑吟吟地道:“啊哈,原来你们在这里!”

    他闪身出来,后边跟着马永成,走过来道:“朕正要去找你们,现在这时节也没什么好看的,怎么到御花园来了?秀宁啊,母后今日找我,说该张罗给你招位驸马了。嗯……我瞧瞧,啧啧,果然长成大姑娘了,是该招驸马了,朕可真粗心”。

    永淳公主急忙道:“皇兄,你下旨让大臣给皇姐找个俊一点的驸马,生一个俊一点的宝宝……”

    话没说完,嘴就被永福捂上了,那双杏眼狠狠地瞪了她一记。

    正德失笑道:“这第一条好办,这第二条朕可下不了旨。嗯……朕的御妹,不下旨意也会生个好看的宝宝”。

    永福拿这个不着调地大哥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她窘的直跺脚,嗔道:“皇兄……,你乱讲什么呀”

    永淳眼珠一转,忽地道:“皇兄,姐姐的事可是大事,要不……就让你最信任的那个杨凌来为姐姐挑驸马吧,那个家伙给你办事一定上心”。

    “杨凌?”永福的眼神又是一呆,正德喜道:“着哇,这主意不错,朕大婚,就是杨侍读做的天子婚使,嘿嘿,皇妹的婚事也交给他操办,好!好!秀宁,你乐意吗?”

    “我……我……我乐意,悉听皇兄安排”

    “乐意?朕瞧你怎么一脑门的不乐意呀?”

    “嗯……,对了,杨卿办别地差事办的都挺好,就是当婚使不在行,瞧他给我找的那一后二妃,还是朕自已找的可心。我的仙儿……对了,要不御妹也自已找驸马得了,就象戏台上演的,抛绣球招亲,哈哈哈……”

    “咕嗵!”正德笑容未落,旁边跪下一位,只见马永成一脸地诚惶诚恐:“万万不可呀皇上,堂堂大明公主,岂能抛头露面自已找驸马,还要抛绣球招亲,不成体统呀,有违祖制呀,这实在是……”

    “你实在是很讨厌!”正德皇帝瞪起眼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朕和御妹开个玩笑,你大呼小叫的嚎什么丧?抛绣球儿?万一砸中个疤痢麻子,那不是亏大了?你个蠢货当朕傻呀?滚!传旨意去,命外廷杨凌、内廷毕真、还有寿宁侯三人负责为朕的御妹选驸马,去去去……”

    马永成连忙爬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正德和永福、永淳又聊了一阵儿,看看天道:“朕今日约了一仙,不在宫中逗留了,朕走了,御妹免礼,不用送了”。

    永福公主姗姗起身,一时心乱如麻,却不知道自已想说什么。

    只有永淳公主象只快乐地喜鹊似的,在她耳边聒噪不已:“姐,朱湘儿不是来信说杨凌派人软禁了她一个月,托姐姐收拾他么,他当招亲使正是个机会,这回呀,一定要好好整整他才行!”
卷九 322 一身干净
    一大早,正德皇帝梳洗完毕,又在庭院中练了趟功夫,顺手接过邱聚递来的毛巾擦着脖颈上顺下的汗水。邱聚谄笑道:“皇上,您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出色了,一柄刀使出来虎虎生威,奴婢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的”。

    “呵呵,这是朕在外四家军和边军将士们学的,这路刀法是我大明军中教习士兵所用,常言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刀虽然不是最难练的,却比朕以前随锦衣卫练的剑法难多了。在战阵之上杀敌,说起来还是以刀称王。”

    正德被邱聚一赞,趁机卖弄起来:“刀走黑,力要大,尤其是这单刀。单刀看手,双刀看走,朕的腕力还是不足呀。你要是看到许泰用刀,尤其是大同府的杜疯子和荆佛儿,那才是屠神一般的凌厉刀法呢”。

    “是是是,皇上虚杯若谷,奴婢佩服。眼瞅着要上朝了,皇上该更衣了”,邱聚根本不懂武功,听的一头雾水,怕马屁拍到马脚上,一听正德和他论起刀法来,急忙岔开了话题。

    “喔?”正德看看天,蒙蒙亮,是该上朝的时候了,今儿想必百官又要大打口水仗了,不过他才不担心,昨天下午见了唐一仙,他已对唐一仙说过自已的意思,让她回去告诉杨凌,今日一早上殿,皇上要亲自加封国公,看看那些官员还能怎么饶舌。

    正德得志意满地一笑,吩咐道:“去摆銮驾吧,朕换了朝服便出来”。

    他把毛巾丢给邱聚,举步回房。邱聚在正德背后向门口的小黄门打了个手势,转身出去了。门开着,正德走进门去,四个侍候更衣的小黄门正整理着皇冠、龙袍,同时聊着话儿,似乎没有注意到皇上进来了。

    其中一个小黄门说道:“听说昨儿皇上早朝,百官要求免去对杨凌杨大人的加封呢。结果又有人反对,朝会一直开到下午都没个定论,今日早朝百官又得吵起来。”

    另一个小太监道:“嗨!有什么好吵的呀。只要杨大人不愿意做这个国公爷,皇上还能勉强他呀,皇上可宠着杨大人呢”。

    “你懂个屁!国公爷?世袭公爷和世袭侯爷是差着一档呢,可杨大人要是作了国公,还能担任内厂提督、还能督管江南海运、还能在朝中担任常职么?现在杨大人多威风呀,当今天下除了皇上那就是杨大人了。

    这要是当了国公,杨大人才二十岁呀,就得放弃这么大的权力。他舍的才怪。一个是无权无势的国公,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官,同时还有世袭侯爷足以令子孙享用不尽,你选吧,换了你你要哪个?”

    “我?我……我要是能做上御膳房习大总管的位置就知足了。天天有好东西吃呀,我哪敢想那么多呀”。

    “我呸,就知道你没出息?”

    “你有出息,那你想做什么?”

    “我呀,我就指望着再熬上三十年。混到敬事房管事,唉,红差啊……”。

    正德心中陡地不舒服起来,杨卿他……真地怎么在意权柄,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当朝第一权臣么?一丝阴影笼上了他的心头。

    不会的。不会地!正德心里有点发慌,他倒不信杨凌会有什么谋逆之心,但是杨凌在他心里。实在是最完美的一个臣子,感情上又如兄弟手足一般。他不愿意自已最信赖的人有这样的私心。人之常情,他愿意给,却不愿意你总惦记着。

    正德的脸色沉了下来,轻轻一咳,四个小黄门扭头瞧见皇上来了,急忙跪下磕头,正德不悦地吩咐人着衣整冠,衣袍齐整后举步出了房门,在众内宦的陪侍下走向仪仗。

    邱聚瞧见他神色,心中暗暗一喜:只要在皇上心里种下这颗疑虑的种子,有刘公公和我们日夜陪在皇上身边的有利条件,就算他们是亲兄弟,也会在我们连续不断地中伤挑拨下,让皇帝心中这颗疑忌的种子生根发芽,越长越大,直至彼此非死不能相容。

    嘿嘿!杨凌啊杨凌,放着清闲公爷不当,你非要给自已掘坟,那就别怪我们不仗义了!张文冕不愧是刘公公身边第一智囊,马公公的计策经他用补充,埋下这一步,后着就可以层出不穷了,读书人杀人还真他娘的就凭一张嘴”。

    …………………………………………

    文武百官毕至,没有人告假,就是真有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以轻伤不下火线地大无畏革命精神早早地赶来上朝了。经过昨天第一回合的较量,双方用了一晚时间从法理、政体、官制、祖制等各个方面做了充份、详尽的准备工作,准备再做殊死一搏。

    尤其是今天整桩事件的导火索杨凌就站在金殿上,蟒袍玉带,衣冠整齐,往那儿一站,双脚不丁不八,双目似合非合,那神气和当初庭筵舌战群儒时差不多,一些吃过他的亏地人不免暗暗嘀咕。

    正德入殿升座,目光与杨凌一碰,他心中些许疑云顿时烟消云散。杨凌和其他官员不同之处,就是他看着自已的眼神,哪怕他正在行着三拜九叩大礼,他的眼中也不是那些寻常臣子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帝无限的敬畏,那是一种亲切、一种关怀,一个不畏权的人怎么会在意权力,他会贪权专权?

    司殿太监已经换了人,毕云被刘瑾弄到冷宫去扫地了,换上了内官监太监孙彬。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如今才19岁,曾在内书堂读过书,做过乾清宫地近侍,后任司礼监写字,虽然不是刘瑾的亲信。不过为人极为老实,而且也很受正德喜欢,所以刘瑾一提。正德便点头允喏了。

    孙彬待百官见驾完毕,各回本位,这才依例唱道:“文武百官,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杨凌瞧了焦芳一眼,焦芳立即出班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刘瑾早料到杨凌一派必定拼命推脱,死活不让杨凌当这个威国公。张彩掸掸官袍,长吸一口气,正准备和焦芳掐第一架,却听焦芳说道:“皇上,兵部左侍郎刘宇晋升尚书之后。左侍郎一职一直悬空,臣以为如此要职不可久置无人,应尽快安排相应人选,以补空缺”。

    “嗯?”一句话所有的人全愣住了,焦芳是杨凌地人。谁不知道啊,他不着急替杨凌辞了威国公,却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兵部空缺来了,实在太过出人意料,所有的人都在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以致金殿肃然。竟半天没有动静。

    正德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焦芳道:“三边镇帅杨一清。治军严瑾、精通兵法,自其任三关守帅之后。严肃军纪、整顿行伍,边军战力愈加不凡,鞑靼野蛮望而生畏,已很少敢于侵犯边境,老臣以为,杨一清可当此任”。

    正德暂时摞下心事,问道:“杨一清调任兵部,三边镇帅何人可以接替?”

    焦芳道:“三关副帅王守仁可以”。

    正德对王守仁出奇兵解白登山之围印象甚好,想了想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没人敢说话。

    谁也不知道焦芳葫芦里卖地什么样,这老家伙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现在正是双方对决,想把杨凌拉下马的关键时刻,他做为杨凌手下第一干将,抽冷子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兵部左侍郎悬空地事儿来啦,到底有什么陷阱?没摸清底细之前谁敢乱讲话?

    正德问了一遍没人回答,又转向六部九卿和李东阳、杨廷和道:“几位卿家以为如何?”

    刘宇躬身道:“臣以为,焦阁老所荐两人,皆是得宜人选”。

    李东阳亦附和称是,杨一清本来和他关系就不错,是他极欣赏的人才,只不过杨一清和同是他赞誉不已的杨廷和不大和得来,大有双雄不两立地的味道,但是杨廷和却不便把这种好恶直接地表现出来。三大学士已有两人同意,六部中兵部尚书也率先表态,杨廷和唯有沉默不语。

    正德见无人反驳,便颔首道:“准奏,着有司颁诏便是”。

    焦芳退下去了,张彩咳嗽一声,正想举步出班,没想到站在他旁边的王华抢先了一步,上前奏道:“臣有本奏。皇上,开海解禁的三处海关,以杭州最为繁华,现任知府苍秉年已六十有四,办年迈体弱,难堪重任,屡次上书请求告老还乡,现在政务积压,对于各国前来贸易通商十分不利。

    臣以为应尽快派遣能臣干吏任杭州知府,管理一方政务,与谷大用的海关司衙门通力配合,尽快打开局面,保障开放外海,通商万国政略的进行。”

    张彩差点乐出来:“杨凌派在干什么?不会是东拉西扯,想使拖字诀把这事儿拖过去吧?你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张彩暗暗冷笑,立即跨前一步说道:“王尚书所言甚是,杭州乃我大明之门户,万国商人以杭州为我大明代表,以杭州知府代表我大明朝廷,应当派一个合适的能臣,趁冬季渐至,商流减少,赴任理清吏治、整顿地方,明年以全新面貌接待诸国来使,扬我大明之威”。

    正德沉住了气,点头道:“所言甚是,王爱卿、张爱卿言之有理,你们看派遣何人赴任是合适的人选呐?”

    王华抢先说道:“皇上,户部主事严嵩,才华横溢,年轻有为,而且‘请开海禁’地万言书就是此人呈上,大明百年海禁才在吾皇手中,以大魄力、大胆识为之开放,此人目光长远、在户部任职期间表现卓越,考评出色。所以此人虽年轻,却足堪此任,张大人。您说呢?”

    “王尚书言之有理,臣掌吏部,严嵩的政绩考评确实殊异!”张彩也不含糊,不就是个知府吗?我给你,看你今天还要弄出多少个官员空缺来议事。

    “准奏,众卿还有何事奏来?”正德心里也犯核计了,百官这是怎么了?昨天吵的那么凶,今天提都不提。不会是朕……昨天做了个梦吧?

    他正想着,杨凌跨前一步,抱笏施礼:“启禀皇上,微臣有本启禀”。

    “讲”,正德欣欣然地坐直了身子。他那性子,实在不是打哑谜的材料,如果今天这事儿真就谁也不提了,他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臣奉命巡视天下,代皇上考察地方军政民情。自北而南,自东而西,诸府道经略多有所闻,臣正详细整理,以便呈交我皇覆命。臣在四川时,还发现一位人物。此人年纪轻轻,满腹才华,文韬武略。堪称人杰,被誉为巴蜀第一奇才。

    我皇新继大统。万象更新,正是用人之际,如此人才,焉能弃之于野,臣与李东阳大学、焦芳大学士、礼部尚书王华、兵部尚书刘宇联袂举荐,恭请我皇万岁破格提拔使用”。

    正德皇帝为之动容:“能让杨凌如此赞誉的……,他好象还没夸过人,这是头一个吧,什么人才这么了得?”

    正德急忙追问,杨凌昂然答道:“此人姓杨名慎,四川新都人氏,所学博杂无比,可为栋梁之材”。

    “杨慎?四川新都人氏?”群臣中还有人记得这个十三岁进京时,以诗文名噪京师,被李东阳收为门下弟子,却以小友尊之地京都第一神童,不由失声道:“杨慎?杨大学士之子?”

    “正是”,杨凌接口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此子大才,可堪大用,故此臣虽与其父同朝为官,亦不避嫌疑,为之举荐”。

    李东阳捻须道:“杨慎确是一位才子,可为朝廷所用”。

    焦芳、王华等人齐齐一揖,说道:“臣等同荐”。

    正德想了想道:“好,既然众位爱卿举荐,这个杨慎的才学一定是不凡的,那就以荐科入朝,朕亲书特旨便是。不过……授予什么官职合适呢?”

    杨凌道:“杨慎年方十七,才学、见识出众,但是尚无从政经验,不可贸然使之,可择一职令其熟悉朝廷典章制度、六部军政咨文,三年两载之后,便是一位能臣干吏,可为我皇胘股。”

    焦芳立即道:“既如此,老臣以为,可令杨慎任吏部都给事中,正七品之官”。

    张彩已经被杨凌绕晕了,这一早在干什么呀?先是杨一清进京,杨廷和跟他不和,谁不知道呀,这么做杨廷和能给你好脸色才怪。紧跟着外放严嵩去杭州,一个小小地五品知府,现在又举荐杨廷和的儿子当官,这是什么意思?以此求得杨廷和地谅解么?不过走荐科入朝,管他是否闲职,怎么也得先给个五品吧,这才七品,吏科?!”

    张彩想到这里心里一紧,只听皇上说道:“既然众卿没有意见,那么便下旨,杨慎入朝,任吏科都给事中之职。以后政绩卓越再予升赏”。

    张彩张了张嘴,却只咽了口唾沫。时机稍纵即逝,又失了一局。任吏科都给事中,这是给自已脖子上套了一个大枷呀。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

    另负责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藩或告谕外国时,充正、副使;受理冤讼等。品卑而权重。

    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受理冤讼,这权力还小么?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在这职位上混久了。那也是门生故旧遍天下呀。

    最最主要地是,他任的是吏科都给事中,自已以后还能肆无忌惮地升降官员么?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已做事就别想痛快了,

    张彩悔恨交集,愤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皇上,臣也有本奏。蜀中前几日误报杨凌杨大人死讯,皇上因功追封杨大人为威国公,并赐谥号文成武德,现杨大人吉人天相,得返京师。这谥号自应收回,但皇上是因追功加封杨大人为威国功。

    何谓追功?乃是杨大人所立功绩当得此爵,但尚未及封赏,所以杨大人生还与否,并不影响皇上对他的恩赏。皇上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岂有出尔反尔,收回成命的道理,这样做岂不令天下人耻笑,说我大明朝廷封国公。只有死人封得,活人封不得,以后臣子们还有谁会立此雄心,效仿杨大人立此不世之功?”

    张彩说完,后边呼啦跪倒一片。齐声说道:“皇上下诏,非同儿戏,臣等以为,杨凌当封威国公!”

    杨廷和袖子一拂,正要上前争辩,忽觉衣襟一紧,扭头一看,只见李东阳若无其事,右手却紧紧地拽住他的袍子。

    正德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望向杨凌:“他会推辞还是应承?”

    正德迟疑道:“杨卿,朕以为杨卿之功,足以封赏国公之爵,是以听闻爱卿身故,悲痛中追封你为威国公,现在爱卿生还,朝中官员有人以为朕应收回成命,亦有官员认为爱卿之功可称此爵,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杨凌一脸惶恐,慌忙跪倒,俯首道:“君赐之爵,臣不敢辞”。

    “君赐之爵,臣不敢辞!”这句话群臣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才回过味儿来,无论本来就打定主意想硬逼着他接受威国公爵禄地官员,还是卯足了劲准备把他拉下马来的人,全都愣住了。

    正德皇帝长吁一口气,在心里只说了一句话:“那四个小黄门,散朝后朕一定要掌嘴!”

    杨凌坦然道:“微臣所立之功,比起先贤,不过是米粒光华,得皇上如此恩赏,臣不胜惶恐。但为人臣者,不敢辞君王所赐,臣愿受威国公之职,辞去内厂提督、外四家军威武将军职,以及督管开海解禁之责”。

    正德眉开眼笑,心道:辞了就辞了吧,朕在你就在,还不是想用就用?还在乎那几个固定的官职么?

    正德颔首道:“卿之所言,甚是有理,既如此,朕允你所奏,对这几桩差事,爱卿可有合适人选继任?”

    杨凌道:“内厂大档头吴杰,乃是一手操办,成立内厂地人,能力出众,办事谨慎,可升厂督之职”。

    “准!”

    “现在开海通商已有数月,因准备充份,市舶司、海事衙门运转平稳,已不必设专职督管,臣以为由海事衙门镇守总监谷大用和地方官府相互配合,足以保证海事正常,商运、税赋等不会出现大地变化。”

    “准!”

    “至于入京边军,吾皇万岁英明神武,精通兵法,外四家军直属皇上,以我皇为统帅,以四镇总兵为天子门生。臣只兼了个副帅,皇上国事繁忙时代为分忧罢了,何敢妄言代皇上决定替代人选?”

    “哈哈,好,那么朕就要你继续替朕分忧,这外四家军,你还得帮朕管着,朕忙啊”

    文武百官也很忙,忙着听这君臣二人地对话,分析每一件事代表着的人事变动,对自已地影响、对朝政地影响、对朝中三股势力的强弱影响。

    “是,食君之禄,臣自该为君分忧!”

    正德龙颜大悦,笑眯眯地道:“一会散了朝,杨卿不要走,且去后宫见过太后,太后有话对你说”。

    刷~,文武百官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正德说完提声问道:“诸位爱卿还有本奏么?”

    大家正在忙着‘消化’,谁也没顾上搭茬,正德摆摆手道:“退朝!”

    他抬起屁股,高高兴兴地先转回后宫去了

    杨凌顿时傻在那儿:“你说呀,你倒是说呀,你不说,百官不知又会猜测些什么,唉!这个不着调的皇上”。

    他抖了抖蟒袍,抖落了身后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无可示何地追着正德去了。
卷九 323 海选驸马
    椅子是海南老黄花梨的麒麟纹官帽椅,手艺饰而不繁,干净利落,沉甸甸的,生了根似的矗在那里,上边坐着的人却在不停地哆嗦,好象下边装了弹簧,随时都能被弹起来。

    旁边是一张其貌不扬的书桌,式样深沉稳重,花纹古雅静穆,木质颜色已黑了,竟是名贵的紫檀,可是在那人毫不怜惜的捶打下不停地晃悠,好象随时会散了架。

    张文冕心疼地移开了眼神,因为刘瑾又一拳捶上去了。

    刘瑾恨声道:“杨凌啊杨凌!这个混帐为什么一定要咱家过不去,临下台还要阴我一把。绣蓝打水一场空啊、,白白成全了谷大用!”

    “砰!”又是一拳,刘瑾满腔悲愤地道:“难道我刘瑾上辈子是个裁缝吗!注定了要给别人做嫁衣裳?”

    张彩捂着嘴轻咳一声,袍袖微展向刘瑾一礼,仍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刘公何必生气,我们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得到个屁!内厂啊,你们不知道内厂的势力现在有多大?他们还做着生意,可谓财源滚滚,这条财路已经被他们占了,别人想挤进去夺口食,难呐,可是现在杨凌退是退了,却把内厂交给了吴杰,吴杰是什么人?那还不是和杨凌亲自掌着内厂一样?

    再说海关市舶司,他是上了船就抽跳板呐,居然请旨把这个官儿撤了,他不做了,我也做不成,倒成全了谷大用那个混蛋,独霸海市衙门大权,那是肥的流油的衙门呀。还有还有,还有外四家军、外四家军”。

    刘瑾气的说不下去了。接过小丫环递过来的茶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呼呼地喘着粗气。

    张彩皱了皱眉,心道:“外四家军怎么了。现在又不打仗,不需要动兵。最不怕的就是他掌兵权。难过的是我呀,杨慎那是杨凌、李东阳、王华等人联袂推荐的,他老子又是杨廷和,这个人我动得了吗?一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成了我地拦路撅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不留神。就让他绊个大跟头”。

    张文冕苦思半晌说话了:“刘公。看来杨凌身边也有能人呐。昨天皇上明显偏帮着咱们,想让杨凌当上国公。如今要是杨凌坚决请辞,不当这个威国公,就算咱们不用计给皇上递话听,皇上早晚也能回过味儿来。明白杨凌这是恋权不放。

    他这一手,的确是更得皇上的宠信了,也顺势成为国公爷。荣华无限了,不过他到底算是放弃了权力。不再成为公公地对头,公公已大获全胜,何必生气呢?”

    “咱家大获全胜了?哪儿呢?咱家怎么没发现他放弃了一点权力?”刘瑾愤然道。

    “呵呵,刘公息怒,请听学生一言。首先,杨凌这官儿是真的辞了,仅靠旧日恩威,他能对这些部属约束多久?之所以说县官不如现官,就是因为这些人地前程,掌握在能影响他的现管手中。

    一旦失去这份权力,仅靠旧日声威和恩惠,他的影响力不会超过半年,到那时这些人就要控制不住了。杨凌做了国公,荣华富贵那是享用不尽了,不过却休想再和刘公您较一日之长短。旁的不说,单只这一项,您,就已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刘瑾颜色和缓下来,他睨了张文冕一眼,坐回椅上轻轻揉着红肿的手背,目光闪烁半晌,慢慢点了点头:“嗯有道理,咱家的对头,就这个杨凌让人看着讨厌,偏又奈何不了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去当他地公爷,不再和我调皮捣蛋,我还有什么好怕地呢?”

    张文冕又道:“由杨凌的安排来看,他也是自知大势已去,在做垂死挣扎。他调杨一清回京做什么?因为他的势力主要是厂卫和军队,仅靠一个刘宇,他怕不是公公的对手,这才调回一个更臭更硬名气也更大的地杨一清。

    同时一石二鸟,让他的另一个亲信王守仁上位,顺顺当当做上三关镇帅的金交椅。可是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能奈何得了公公你吗?何况到时候杨廷和就得跟他干起来,二杨较劲,刘公就能坐享其成。

    他调严嵩去江南,荐杨慎为给事中,莫不是抱着这个目地,想临下台在朝廷中留下几个得力的干将,免得人走茶凉,可是少了他这棵大树地庇护,这些小草能撑得了多久呢?”

    刘瑾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眉毛眼睛忍不住一齐飞了起来,他咧开嘴笑道:“文冕说的是,咱家性子是急了,嗯嗯,不错,只要没有杨凌,这些人咱家还不放在眼里。

    可我还是不甘心,杨凌当了国公爷,虽说没了权,可这荣华富贵可安享万年,与大明同在,惠及子孙万代。临走被他还阴了一下,他掌握的势力我愣是没沾到边儿,不甘心呐”。

    张彩听到这里,对于张文冕的分析也颇为赞同,平心静气一想,他的思维也敏捷起来:“公公,下官觉得文冕分析的甚有道理,依下官看来,杨凌下台,对他这一派系的人影响甚大。

    他着急安插这些亲信,就是因为他没把握下台后还能让众多官员聚集在他门下,如果下官所料不差,这些人走投无路,唯一的选择,就是弃杨,会投奔到公公门下。这一来会带动更多的人投奔过来。

    到最后杨凌安插的那几个亲信在朝中就会成为孤家寡人,就象现在的三大学士一样,毫无做为。就是留着他们不动,他们也没本事给公公添麻烦。”

    刘瑾听了他的分析,越想越开心,连连点头称是。

    杨凌的自保计谋虽妙,可是根基依靠的是他越来越雄厚的百官基础,他的明升暗降对与和他休戚相关的几个人来说没关系,但是对许多投靠他是出于想升官、想找棵大树乘凉心理的官员来说。却足以使他们背叛杨凌,投靠刘瑾了。

    如果这些枝叶全投靠到刘瑾一面,杨凌留下几根孤零零地主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是现在的三大学士,被吊在半空之中,什么也干不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张文冕一直以来都和张彩争风吃醋,彼此互不服气,如今见他又捡自已地便宜点醒刘瑾。心中争宠之心更胜。立即说道:“如今杨凌倒了,公公正该趁热打铁。现在到了年底,该是对京中百官考评政绩的时候了,张大人掌着吏部,如果趁机对那些杨凌一派地官儿们‘好好地’考核一番。想必会让墙头草看清楚谁才是当今朝廷的参天大树,能为他遮风挡雨”。

    “哈哈哈!绝,文冕真是咱家的小诸葛。此计妙极”。

    “不妥呀公公”,张彩恨不得踹张文冕一脚:这个混帐。小人得意,也太糊涂了,等着百官自已求上门来,他们才没了退路,从此死心踏地跟着刘公公走,如果以刁难压迫,他们在对杨凌余心未死的状态下被迫投降,这军心能安吗?

    再者说,自已的方法还可以根据百官投靠的先后,判断出他们诚心地多少,哪些可以迅速拉拢,哪些列入外围阵营,这些一股脑地把人夺过来,良莠不齐地,还怎么区分?而且要得罪多少人?

    他还没等说明原因,张文冕已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道:“张大人,您是吏部尚书,这是您份内的事,怕什么呢?怕得罪人还是想收买人心?呵呵,有刘公公在,谁敢把你怎么样?那些墙头草不给他点厉害,能那么快投到公公门下么?依在下的意见,大人只要用这软刀子吓唬吓唬他们,等过了大年,天象已变,满朝文武尽出公公门下!”

    刘瑾被他说的热血沸腾,他不满地瞪了张彩一眼,说道:“你呀,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胆子反而越做越小,还比不上文冕这个秀才,就按文冕说地办!”

    张彩见刘瑾怒了,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是,下官遵命!”

    张文冕得意地瞟了张彩一眼,继续道:“公公,刘健、谢迁、韩文、刘大夏,昔日睥睨群雄,何等了得?如果他们今日重返朝廷,还能有昔日威风么?不能了。忠于他们的党羽已经散了,龙没了云、虎失了风,还有什么气势?

    用不了多久,杨凌也是这般下场,那时谷大用就撑不住了,向公公您低头是必然的,所以不妨先放一放。要说难啃地,是内厂,内厂是杨凌一手组建,是不会主动向公公低头的,可有一条,公公您是司礼监地大总管,厂卫按制全归您管辖。

    杨凌做厂督时有权直接上达天听,公公辖制不了内厂,如今内厂还有谁有那个本事?大档头吴杰,在锦衣卫时就没混出个名堂;二档头于永,是有名的守门千户。这么两块废料,全靠杨凌撑着才顺风顺水。

    到如今蜀中无大将,杨凌竟用这么两个无能的货色看守他最紧要的的势力,可见杨凌也是锓驴技穷了。公公只要扳倒了这两个人,内厂唾手可得。”

    张彩紧张地道:“下官听说当初设内行厂,是因为皇上不放心王岳,这才别辟一厂以为钳制。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宠信那是没得说的。杨凌去职,内厂必然划归你的名下管理。

    可是您管着内厂,却无权更换内厂厂督,他们要是铁了心和公公为难,有杨凌在,皇上不会太过为难他们。所以,公公不如对内厂新提拔的那些官员示之以恩,拉拢渗透,对吴杰、于永等几个首脑打击限制,示之威,双管齐下,恩威并施,一年半载之后,内厂便是公公的臂指。”

    张文冕神气地道:“何须如此费力?直取中枢,接管内厂,吴杰、于永挪不走,那就不挪!把他们高高抬起,挂在墙上,从司礼监挑选几个得力的人去内厂做档头,接手他们的生意和秘探。内厂便是公公囊中之物了,让他们连反抗都来不及,此所谓以迅雷不及掩耳”。

    刘瑾欣然道:“文冕的计划好。嘿嘿,杨凌年轻轻的就做到了国公。再不安份要招天忌的,咱家这是替他消灾弥祸,做善事呐。”

    这时,一个小厮捧进一堆奏折,放在桌上,轻声说道:“公公。这是今天百官送来的奏折”。

    刘瑾定下的规矩。给皇帝上奏折,先要用红色帖子送给他,称为“红本”,然后再上报通政司,称为“白本”。这一来完全剥夺了通政司有权直接上达天听地权力。通政司偌大的衙门成了司礼监的收发室。

    刘瑾这么做一是为了剥夺通政司之权,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刘瑾这人读书不多,读书人写奏折又喜欢怎么深奥怎么写。他看着吃力,也看不懂。又不愿意这么稀里糊涂给皇上呈上去,所以想出这么个办法,所有奏折一式两份,提前送到他地私宅一份,以便什么事都做到心中有数,随时可以和手下商量。

    “有紧要的事吗?”刘瑾顺口问了一句。

    “公公,百官送来地贴子都没写上‘急’字,不过最上边一贴是通政司转过来的,说这是内廷事务,与外廷无关,不应通过通政司登记、上奏”。

    刘瑾好奇地拿过那份奏疏,外边是红色信封,上边工工整整写着“转传刘瑾”。

    刘瑾一见勃然在怒,“嗵!”紫檀木的竹节脚桌又受了重重一击:“混帐!好大的狗胆!通政司越来越放肆了!”

    张彩和张文冕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刘公公如此大发雷霆,两人急忙走近了一看,刘公公手里拿着奏折还没打开呢,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呀?

    只见刘瑾冷笑着道:“通政司通政使马卿更想来是干够了,竟敢直呼咱家名讳,哼!刘瑾也是他叫的么?三儿,拿我地贴子回访马卿更,就说刘瑾多谢他老人家把奏折给我转来,改天儿刘瑾还会登门拜访!”

    那个小厮连声称是,慌慌张张地退下去了。原来文武百官给刘瑾送奏折,封皮上都得写上“刘太监亲启,官某某顿首拜禀见”,有些投靠到刘瑾门下地居然恬不知耻写上“顶上亲启,门下小厮某某某拜”,就是李东阳等人也是客客气气,只有通政司头一回给他转折子,不知道规矩。

    二人好言规劝一番,刘瑾才愤愤然地打开信封,瞧了奏折内容,刘瑾立即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内厂的折子,呵呵,离了杨凌,他们连怎么和皇上打交道都不懂,吴杰做了厂督,居然不知道怎么向皇上谢恩,把折子稀哩糊涂的送到通政司去了”。

    张文冕刚刚劝说刘瑾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内厂,刘瑾从恶如流,果然迅雷,立即起身说道:“来人呐,快快备轿!”

    他对张彩二人笑道:“咱家要马上去豹园儿把这谢恩折子送呈皇上,顺道儿求下皇上一道旨意,只要皇上开了金口,把内厂划归我的辖下,便马上安排人手接管内厂、架空吴杰、于永!”

    “呵呵,威国公爷,皇上亲自点选您为永福公主作媒招驸马,这是皇上极大的信任呐。要说起来,咱们三人之中,威国公爵位最高,当然一切唯您马首是瞻。寿宁侯爷是国舅,是永福公主地至亲,也比咱家有资格说话,这驸马要怎么招,咱家听公爷、侯爷的”。

    毕真身材瘦削,一双眼睛却挺精神,他笑容满面,左边一个揖、右边一个躬,说话极为客气。毕真原是尚膳监太监,因善于钻营,先被提拔为少监,然后又升为太监。杨凌以前常在宫中行走,见过这个人。不过彼此没说过话,也不熟。

    寿宁侯张鹤龄却知道此人是典型的笑面虎,他原本是个不学无术地地痞无赖。心狠手辣、贪财如命,王岳掌权时。他讨好王岳做了山东德州镇守太监,刘瑾从杨凌手中接管司礼监之后,他又头一个派人进京送礼,表示对刘瑾的忠心,因此被提拔为山东镇守太监。

    刘瑾矫召下令,各府道镇守太监可以和同级地方官员享有相同地权力之后。毕真立即响应。越权擅自受理诉讼案件,并借此敲诈勒索军民财物,青州的猎户抚恤案就是由于他的蛮横欺压,激起了民变。刘瑾虽调动五卫兵马将民变百姓血腥镇压下去,可是也担心毕真再闹出大麻烦。便把他调回了司礼监。

    “哪里哪里,本官年轻识浅,不懂的招驸马的规矩。听说本来招驸成该由司礼内臣主持,皇上疼爱幼妹。着司礼内臣、当今国舅和下官一同主持,是为了以示隆重,这大主意还得寿宁侯爷和毕公公作主才是”,杨凌忙也还礼说道。

    杨凌辞去一众职务,一身轻松,身上地蟒袍换了赤红色的国公袍服,更显威武。寿宁侯知道他虽没了实权,在皇上面前却仍比自已吃的开,再说两个人一块做生意发大财呢,那是哥们儿呀,当初一点小小愉快早不放在心上了,忙笑吟吟地道:“国公爷为公主招驸马,这是前所未有地盛事,威国公莫要客气,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入场了”。

    “好好好,公爷,侯爷,您二位请”,毕真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搬开椅子,笑容可掬地道。

    三个人正在‘诸王馆’前门大街上的‘隆兴阁’吃早茶,这是就是为永福公主选驸马地主要地点,最后选出三个人选,才能带进宫去请皇太后和皇上亲自看看。

    因为来到早,三人的官轿打了个照面,干脆一块儿上茶楼吃茶了,眼看着街上人流不息,涌往‘诸王馆’的人越来越多,三人这才起身下楼。

    “六婶啊,帮我看下摊子,我去报名。啥?三文钱十个,五文钱二十个呗,嗯行啊,差不多就行,我要是被招为驸马,就不卖驴打滚儿了”,一个脸色黝黑,笑的还挺甜的小后生一边匆匆地解着围裙,一边往‘诸王馆’跑。

    杨凌坐在轿里,听到这话眼都直了:这这都什么人呐?怎么卖驴打滚的小贩也可以应征驸马爷呀?永福公主

    杨凌想起在太子宫中初次相见,她地金钗刮响了屏风,自已被永淳逼着替她背黑锅时,那柔婉双眸中露出地丝丝歉意。想起江山社稷亭前,那个一身鹅黄宫装的娇美少女伴着天师步下台阶时明艳动人的笑脸

    想起在蓟州温泉,琴声幽幽,遮幔如水,一烛摇曳,白衣如雪,帘后犹如一朵出水清莲般气质高洁的大明公主,忽然,这天皇贵冑、高高在上的美少女形象和一个系着黑白难分地围裙,手里拿着一个竹夹子的黑脸小伙子重叠在一起。

    那小伙子还猛地喊了一嗓子:“驴打滚来,三文钱十个”,这一嗓子一下子把那幽雅的琴声给吵没了。轿子猛地停了一下,杨凌地身子往前一倾,心里有点躁热烦闷,他掀开轿帘斥道:“什么事?”

    现在杨凌是威国公,伍汉超被他安排进了兵部,只把刘大棒槌留在身边,算是家将头领。刘大棒槌挺着胸膛领着一众家将护住轿子。

    前边人流如堵,推推搡搡,维持秩序的官差挥着皮鞭劈头盖脸打将下去,喝道:“滚开,统统滚开,让三位钦差大人进来。你娘地,招亲使进不去,你先挤进去有个屁用,想当太监呀!”

    “唉,你怎么说话呢你,小爷我要是当上了驸马,就你小子这句话,就治你的罪!”

    “嗬!就你小子那德性?滚一边儿去,老子我要是年轻十岁,机会比你大的多,闪开!都闪开了!”鞭子轮的啪啪响,倒也不会真的使劲往人身上抽,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差役鞭子使的都好,鞭花在空中又脆又响。

    人山人海。挤在中间的人脚不沾地,杨凌和张鹤龄三人的轿子虽被人护在中央,也挤得摇摇晃晃。哪个人都怕自已闪开,趁机被别人抢了位子。愣是没人挪地方。

    远处有人把酒楼地幡子拔了下来,站在一张桌子上挥舞着酒幡,涨红着脸大呼:“岂有此理,为什么不准我们山西人报名?这不公平,我三更天就来站排了,大明是天下之大明。公主是天下之公主。凭什么北京户藉的要优先?”

    桌子旁边有个小青年得意洋洋地起哄:“活该,谁叫你不打听清楚规矩的?站不死你!选驸马先在京中官员军民子弟中挑选,选不中,再到畿内、山东、河南去选,要是这几个地方都挑不出人来了。才到别地方选呢,你呀,慢慢地等吧。”

    另外一个人就好言劝道:“算了吧兄弟。我是怀来鸡鸣驿地,正好进京探京。赶紧的来报名,结果让我再等两天,排在第三选呢”。

    那青年就愤然道:“第三选好歹也有机会啊,我想选也没得选啊!嗳,他妈地,那个谁,我认得你,你明明是个乞丐,你来干什么?”

    “我?我北京人”。

    那位山西老乡怕是要气疯了,跳下桌子就要打人,乞丐急忙哀求道:“大哥饶命,大哥饶命,这这不是报了名就关晌午饭嘛,我就为混口饭吃,第一选就得涮下来,因为我不认识字”。

    杨凌也差点跳出轿子打人,这都什么人呐,海选归海选,也得有点自知之明吧?那是皇帝的女儿,**中的**,堂堂的大明公主,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选驸马这么随便?

    巡城御使领着二十多个衙役,过五关斩六将,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哭丧着脸道:“杨公爷,要不咱们从后门儿进去得了,正门已经进不去了”。

    “嗯,正门儿后门儿的没关系,我说怎么这么乱呐?报名的人这么多,还有许多你看那个,抱着闲鸭蛋筐地,这样地人也准许应选么?”

    “是呀,公爷,只要是这四省百姓,容貌齐整,行止端庄,有家教者。年龄在十四至十六之间,皆可入前三选,什么出身职业统统不限。前朝有位公主的驸马原来还是个养鸭子的呢”。

    “条件这么宽松?”样凌艰涩地道。

    轿子向后退去,远远的绕向‘诸王馆’后门儿。

    杨凌一点信心都没了:“这么多人,什么水平的都有,海选啥时候才能结束?我能选出一个让永福公主满意地驸马么?”
卷九 324 好马难寻
    有意成为驸马爷的杰出青年们依次登场亮相,才半天的功夫,杨凌的头就快变成拨浪鼓了。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实在太难,十四至十六岁,还是一帮小屁孩,对心理年龄已经超过三十岁的杨凌来说,怎么可能从里边找出一个适宜为人夫的男子汉?

    他注意到早上遇见的那个乞丐已经如愿领了盒饭,而且不知怎么的还弄了个双份,蹲在旗杆子底下吃的正津津有味,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中午。

    杨凌正想吩咐暂停选人,就见一条大汉袒露着上身,衣袍系在腰间,肌肉贲鼓如丘,双手各自扣着一个压场的石辗子,脚下嗵嗵地向三位选婚使台前走来,那双脚一踏上阶梯,脚下的木阶立即发出一声惨叫,杨凌的两眼顿时直了。

    “这是什么才艺表演?选驸马啊,又不是选骏马,弄得动两个石辗子这位仁兄不去拉磨太可惜啦,而且这岁数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吧?他怎么混进来的?”

    只见那大汉一步步上了阶梯,站到了台上。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不必再担心那楼梯会被他压塌了。这大汉双臂猛一较力,“呀”地一声大吼,两只数百斤重的石辗子霍地被他平举了起来,在空中停了片刻才“咚”地一声砸到地上。

    ‘诸王馆’的台子虽是木制,却十分结实,被那两只大石辗一砸,尘土迸起半天高,台面一阵颤动,只有三根木板砸出了断纹,发出“喀喇喇”的响声。

    杨凌上下打量这条大汉,古铜色的肌肤,胸口两块肌肉略略一动就弹跳如球,两臂估计能力挽奔马。下身穿条牛犊裤,裤子紧绷在大腿上。一条腿比杨凌的腰估计还要粗上几分,至于脚下,脚下尘土飞扬,看不清他穿的什么鞋。

    杨凌又把头抬起来,仰视着那身高丈二的巨汉,粗眉大眼。豹眼巨口。看起来是个二十七八的大汉。杨凌吸了口气,正想开口问话,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抽冷子喊了声好,说道:“咱家看着这个行。太壮实啦,你瞧瞧他那趼子肉,哎哟哟,可爱死个人儿,这样英姿勃勃的好汉,公主殿下一定能相中”。

    “你说他?”寿宁侯地嘴都快咧到耳丫子上去了:“我说毕公公,你什么眼神儿呀。这大汉这大汗,殿下娇娇怯怯,天皇贵胃。这汉子怕是不合适”。

    毕真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他用湿润地眼神儿打量着那大汉。抿嘴儿笑道:“侯爷,刚刚儿的那些孩子,身子骨儿单薄的跟豆芽儿似的,一个个瞧着就还没长开呢,殿下哪能看得入眼?您瞧这位壮士,阳刚气十足”

    “嗯咳!”杨凌咳嗽一声,大断了毕真的话,他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用茶盖拨着茶水,向那大汉慢条斯理地道:“这位壮士叫什么名字?贵庚啦?掏了多少银子篡改生辰呐?”。

    “啊?回老爷,小的叫林珞家,弘治四年生人,过了年才十六,没过岁数”,这大汉粗犷如虎,可这一开口,声音细稚沙哑,敢情声带还没长开,正在换嗓儿。

    “噗!”杨凌一口茶水喷出去了。

    眼前这条大汉才十五?这怎么长地呀?永福公主要真嫁给这么个人两个人能有共同语言么?

    别地不说,那个这个恩那啥也不般配吧?他这体格,洞房花烛之夜,一朵隽永清新,一朵莲花儿似的永福公主要是惨无人道、太惨无人道了。

    杨凌的拨浪鼓综合症正要继续发作,毕真却喜滋滋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识地字么?”

    “识得”,那位壮士仍然双手插腰,作威风凛凛状,一拍胸脯儿道:“小的是中州武馆馆主之子,习得武艺,读过诗书。”

    “嗯嗯,好好,下去吧,初选过了”,毕真急忙叫人在纸上记下他的名字。林珞家一听过关了,顿时从凛凛大汉变成了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下台去了,两个石辗子也不管了。

    杨凌默默摇了摇头:“唉,分明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方才那副模样,十有八九是家里大人教的,这一过关,马上就原形毕露了。永福公主的驸马,至不济也得是个知情识趣地读书人,要真嫁给这位小弟弟,她还不郁闷死?”

    林珞家下了台,立马迎上来两个衙差:“你,先把钱交了”。

    “交钱啥钱?”

    “啥钱?你破坏‘诸王馆’公物,把台板砸坏了,不得修啊?别废话,掏钱”。

    “我我,爹!爹呀,差大叔要罚我款”。

    皇宫内,永福公主端坐在锦墩上,如花玉颊隐带紧张之色,却矜持着不好问出口,倒是永淳公主满脸兴奋地问道:“什么样了,今天是鳞选第一天,可有什么象样的人物?”

    对面的小丁子刚刚换上了宫内地宦官服装,一听永淳询问,立即把嘴角一撇,眼睛斜睨,脑袋摇呀摇的,满脸地不屑。

    永淳公主瞪起杏眼,怒道:“你小子作死呀,敢这副德性对着我?”

    小丁子连忙解释道:“殿下息怒。杨大人啊不,杨国公整整一上午。就是这副表情,他不晕我都看晕了,国公爷是主选官,今儿上午还没有他看得上的呢,就是寿宁侯爷选中一个花骄杨,是个秀才。毕公公选中一个林珞家。是位武士”。

    “唉!”永福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她的性子端庄恭顺的多,对于杨凌的爱意也是朦朦胧胧,并不自觉。而且凭她地理智,这种念头更是想都不敢想。杨凌已经娶妻有子,她是大明公主,这就注定了两个人永无可能。

    母后和皇兄要为她招驸马,永福便也不敢表达自已的意见,她地心里只盼着能为她找一个可心的男子,最好最好那人象杨凌一般英俊,又有才华。可是这愿望可能么?

    永淳公主好奇地道:“一上午才选了两个?那这两个人一定是相貌出众。才华横溢,风流俊雅、貌比潘安了?”

    小丁子忙连形容带比划,把寿宁侯和毕真挑出来的人选相貌描述了一遍。寿宁侯选的那个读书人相貌一般、斯斯文文,这也罢了。毕真选的人在小丁子描述之下简直就是一只洪荒巨兽,听得永福公主花容失色。

    永淳沉不住气了,说道:“姐姐,要不咱们亲自去看看吧”。

    永福一听慌忙道:“那怎么行,公主私自出宫已是大错,而且是去是去”,她脸上带起几分羞涩,拂袖道:“寻常人家女儿也不能如此荒唐,何况是我?”

    永淳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昔年陈后主还让妹妹亲自选驸马呢,咱们只是偷偷去瞧个热闹,怕些什么?只要小心点儿,不人察觉也就是了”。

    永福公主有些心动,迟疑道:“要出宫,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永淳公主笑道:“这有何难?本公主略施小计,就可以奉了懿旨大摇大摆地出宫逍遥一番”。

    永福公主吃惊地道:“你要请母后下旨?这不可能,万万不可”。

    永淳公主笑眯眯地对小丁子道:“建昌侯正在太后宫中,你去对建昌侯说一声,就说两位公主要去母舅家走走,请建昌侯出宫时知会一声”。

    永福这才恍然,此计倒确是可行。张太后对娘家人甚是纵容亲切,两位国舅时常在宫中行走,自从皇上搬去豹园,宫里是太后当家,两个兄弟走亲戚走的就更勤了。

    张太后十分疼爱弟弟张延龄,因为儿子对两个舅舅没好感,所以时常找机会,想让两个女儿和娘家人走地近一些,只是两位公主对舅舅也是敬而远之,如今两位公主主动要求去建昌侯府游玩,太后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永淳公主笑嘻嘻地唤过宫女道:“快去弄两套书生袍服,帮我和姐姐打扮起来,一会儿我们就去瞧瞧,杨国公到底选出了什么好驸马”。

    永福公主一颗芳心顿时如小鹿怦怦,脸上也悄然腾起两朵红云。
卷九 325 有眼无珠!
    “当了国公也不消停呀,我真是欠他老朱家的。我纳妾的时候,皇上大婚,我是大使,他入洞房我守洞房,玉儿和雪儿过门第二天我才见到。今天是文心过门儿的日子,我又得来为公主选驸马,唉,文心为我受了太多的苦,今天说什么也得早点回去,总不能再让一仙替我拜堂入洞房吧?”

    杨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儿支在桌子上,一脸人畜无害的和蔼表情看着每一个上台的适龄青年自报身份、家世,又现场表演一番才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寿宁侯和毕公公不知道这位国公爷一言不发,却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到底是满不满意,只好代这位主选官出面,自行决定着鳞选人员,反正这是第一拨面试,距离大选结果还早的很,杨凌不再继续摇头了,这挑选条件就放宽了许多,一会儿功夫就有十多个初选过关的被引到了后堂。

    高文心很是善解人意,她明白自己能蒙幼娘允准立为平妻,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她治好了杨凌的痼疾,玉儿和雪儿对此也不会有所不满。可是虽和几人情同姐妹,这种事儿要说她们心里舒舒坦坦的一点疙瘩没有,那也不可能。

    如果杨凌大张旗鼓,亲朋好友、满朝文武全来祝贺,尤其他现在位居国公,国公娶平妻皇上也要赐赏礼物,玉堂春两个人嘴上不说,心里不犯酸才怪。所以高文心再三对杨凌说,她已经算是进门了,没有再嫁一次的道理,简简单单补上个夫妻拜堂的仪式便是了。

    杨凌现在已是两妻两妾嫁进了门,可是真正大办喜事还一次没有过,包话这次高文心以平妻身份入门。这辈子除非再纳妻子过门,否则是休想了,杨凌自料也不可能再娶正妻,既然不大办婚事,文心又有这些顾忌,干脆没有通知部属幕僚,只给韩威、杨云龙、杨慎等几位亲戚好友递了消息,请他们登门饮酒。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差不多便该起程赴杨府了吧。一会儿和他们商量一下,还是先散了得了,这些小毛孩子怎么选都是那么回事儿。要么幼稚年轻,若真有个少年老成的。瞧着又满腹心机的不招人喜欢。

    杨凌想到这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的嘴还没闭上,台前站那小伙立即弯腰一礼,呆呆地问道:“大人。您耍问什么?”

    “我问……”,就这眼力件儿还应征驸马呐?杨凌一摆手,只说了一句话,这位大好青年的远大志向和美好蓝图就全成了泡影:“下去!”

    杨凌不理那人一脸的如丧考妣,低声对寿宁侯和毕公公道:“张侯爷、毕公公,我看天色不早了,再看过二三十人。差不多就停了吧,明日继续再选,如何?”

    两人忙拱手道:“悉听国公吩咐”。

    杨凌注意到台左有个亲兵悄悄向他打了个手势。便点点头道:“好,二位受累。我去方便一下”。

    他藉故溜下了选台。那人见杨凌下了台,便转身当先走开。‘诸王馆’大大小小地房间不少,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僻静的房子,形影不离的刘大棒槌往门口一站,杨凌闪身进了房间。

    这人叫夏晓文,自神机营使便是追随杨凌的亲兵,经过这么多日子的锻炼熏陶,早已是独挡一面的人物,在杨凌手下负责着相当多的事情。

    他低声道:“公爷,刘瑾讨了圣旨,内厂果然重新划归司礼监管辖了,刘瑾现在坐了十六抬的大轿,正率人赶住西山,看样子要出其不意立即接管内厂一切事务”。

    杨凌微微一笑道:“一切由他。大档头……哦,吴厂督怎么说?”

    夏晓文也笑了,说道:“厂督大人说,一切准备妥当,打奏折递上去,他就翘首盼望刘公公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了,他这个新任厂督跟着公爷您没少受累,正好趁这机会歇一歇,回家带带孙子”。

    杨凌哈哈一笑,想了想道:“成大人现在想必已收到我平安无事的消息了,马上再传一道命今,叫她不要进京,于大人现在扬州,让于永去见她,把该交接地事情办了,然后马上返回金陵坐镇,江南是咱们今后发展的重点,不可有失。”

    夏晓文忙道:“是,北六省的人马交接的早,韩老爷子昨日起便切断了和内厂的一切联系,北边的消息和您的命今将启用咱们在军驿中建立的联系渠道进行”。

    杨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内厂控制的力量现在已一分为二,南七省交给成绮韵,北六省交给韩林,这两大部分包话政治势力、经济组积、和秘密的武力行动小组,各个方面均有具体负责人员。

    北六省的重点杨凌放在辽东,这一块儿他不图挣钱,甚至一开始为了迅速打开局面,内厂在江南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投到了这里,他不惜代价让自巳的耳目遍布辽东和塞外,把根牢牢地扎在这块土地上,只因为他知道中国内部之威胁,例来来自北方。

    他知道,对大明来说,未来的威胁是女真人,可是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由于他的努力,鞑靼、瓦刺、兀良哈和女真三部的发展和原来的历史有了偏差,这一下未来也就不可确定了。

    谁也不知道草原上未来的霸主是不是还会出自建州女真,又或是现在在鞑靼、瓦刺等部族中一个人丁稀少的小部落,因缘际会,凭着几副盔甲、三五十人最终成为天下共主。找不到明确的对手,那就只有一方面强大自已,一方面削弱可能的敌人,把危险消弥于无形。

    要强大自己,急进的改革是不可行的,况且他也没有把握拿出适合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切实可行的各种具体国策。

    心切冒进,做改革急先锋,要么会被反扑势力五马分尸,要么政策过于理想化,变成祸国殃民的大跃进。温水煮青蛙,不会引起太大的社会动荡,这种改革社会基础才能深厚,不会在急行军后发现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引发更剧烈的社会问题。

    可是这样的话,耗费的时间也要长的多,那就不能不小心关外的这些游牧民族了。中国之危胁,自古来自北方,杨凌对这里倾注的心血丝毫不小于对江南开海解禁的关注。

    杨凌用兵,向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大的战役行动上,从来不会一时心血来潮,靠什么灵机一动驱动数十万大军,倾国之财力去打一场毫无准备的仗。

    他的这个‘粮草’可是包括了情报、宣传等方方面面大量的准备工作。真正决战如果只需要一个月,这些先期准备工作可能就得用上一年甚至几年,这才能先机在握,稳操胜券。

    夏晓文见杨凌再无别的吩咐,便拱手退下去传递命今了。杨凌停下身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很好,刘瑾已经动手了,我的所有实力都得暂时进入蛰伏期。让这位刘公公毫无忌惮地好好表演一番,不让他跳出来做番大动作,就不能让他众叛亲离、一击致命。

    这样做,根本不用想象。就可以预料到对百姓、对官僚们来说,将造成一种灾难,可这种暂时的牺牲是必须的,如果真和他斗上几十年,那种软消耗才更加要命,长痛……不如短痛!

    鸡鸣驿古城上,自己亲手点燃的那一炮,应声飞起的残肢断臂,一一幻现在眼前,杨凌摇摇头,摇散了心中的杂念,走出去对候在门口的大棒槌道:“去,叫后堂初选合格的人各自写下覆历,交给毕公公,然后回去等候通知,一会儿咱就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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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王馆’后跨院儿,初选合格的有为青年们笑容可掬,互相问候,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一个个勾肩搭背的,看那模样,就象是亲兄弟一样。

    只不过这院子里亲兄弟有好几十个,大明待嫁的公主可就一位。这些看起来谈笑风生、亲如兄弟的待选驸马爷,要不是因为几十双眼睛盯着,保不齐搭在‘亲兄弟’脖子上的手就会顺势掐下去,掐死一个少一个。

    哟,又进来一个,众候选驸马仔细打量了一下,眼中顿时射出警惕的光芒,:这小子比我相貌出众呀,娘的,你有本事考状元去,和我们抢着当驸马,你也太不要脸了。

    就在这时,又进来三位,后边一位一身员外袍,是个三旬男子,不象是应征者。前边两位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可是人家长的……长的那叫一个俊呀!

    粉妆玉琢,眉目如画,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放眼整个京师也找不出几个,他们……他们也是候选驸马?那我还有机会吗?娘的,你有本事考状元去,和我们抢驸马,你也太不要脸了。

    两位男装打扮的公主殿下立即成了人民公敌,众人又嫉又恨,那种装出来的温文尔雅、豁达大度全都不见了。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没有深沉的心机,立即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惹事了。

    “哎呀,怎么有人生的脂粉味儿这么浓,八字轻,从小当姑娘养的吧?,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来选驸马?公主能看得上这种死人妖吗?你们大家说”。

    “哈哈,可别这么说也许两位小哥儿本来就是要去堂子里选相公的,一不小心走错了门儿。”这两个少年对大家威胁力太大了,所有的竞争对手都临时站到了同一阵营,开始一致对外。

    永淳兴致勃勃正想看看人堆里哪个小子那么好运,有可能变成她的姐夫,忽地听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才从众人饱含敌意的目光中揣测出讥讽对象竟是自巳姐妹俩。

    永淳公主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地道:“你们……你们是说我吗?人妖?……我是人妖?”

    “嘿嘿……哈哈……”,奚落的笑声顿时把永淳给惹火了,她瞪圆了杏眼,斥喝道:“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本公……本公子说话,想掌嘴是不是?”

    “哈哈哈,你有十四了么,小兄弟,奶声奶气的就来选驸马,毛还没长齐呢吧?”麦氏成衣作坊主的二儿子麦子威挤眉弄眼地道。

    不过是一句表示轻蔑的话,但是这位麦二少惹了大祸了。

    眼前的这一位是公主,而且是娉娉婷婷方十三,豆蔻年华的永淳小公主。身体刚刚发育,浅径桃源羞人处,刚刚几茎芳草,不知道为什么那儿长头发的小永淳前天才连惊带吓地偷偷跑去问过姐姐,现在对这句“毛还没长齐”实在是敏感到了不能再敏感。

    永淳的脸刷地一下红如鸡血,两只杏眼瞪的溜圆,尖声骂道:“你……你这个龌龊的狗东西!找打!”

    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家,平日里在宫中击鞠、打毬,活泼的很,兄妹三人中她的性格最象朱厚照,还时不时随着宫中侍卫练两下花拳绣腿,宫中侍卫都很喜欢这位小公主,有心倾囊相授,可她只是好玩罢了,哪肯真的吃苦练那玩意。

    难得这小公主嘴甜,一口一个‘张师傅’、‘李师傅’,那些侍卫们便绞尽脑汁想了些专门攻击别人要害关节的阴损招术传给她,算是最原始的女子防身术了。

    她抢步上前,纤纤手掌疾插,来了个‘二龙抢珠’,两根尖尖的手指直刺向麦二少的眼珠子,唬得麦子威抬手便拦。永淳公主左手粉拳紧握,趁机悠起来照着那人胸腹之间就是一记‘猛虎掏心’,这一下力气不算大,可是正打在胸腹隔膜之间,练武人常说的太阳经脉集中之处,一下子就打得麦二少象只虾米似的蜷在地上,四肢抽搐,只叼气不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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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是牢骚,不是抱怨,只是说明一下今天分段发的原因,昨天太困了,写完没空检查,可是今天特忙,签宇的,要授权的,应付客户,写自查报告,抽空才能检查稿子,现在又检查完一段发上来,我尽我力,诸友包涵~~
卷九 326 如愿以偿
    麦子威倒在地上直抽抽,寿宁侯上午亲自选中,第一个入围的穷秀才花骄杨见状又惊又怒地冲上前,喝道:“你……你们怎么能这般粗鲁?麦兄只是开个玩笑,你们竟然动手伤人?”

    永淳公主粉拳一挥,花骄杨立即一转身,嗖地一下退到奄奄一息的麦子威旁边,抱起他一边拼命摇晃,一边使劲接摩他的中拳处,急急问道:“麦兄,麦兄,你没事吧?”

    “我……呃……轻、轻……让我喘……喘口……”,那位姓麦的仁兄被他摇的刚刚顺过来的气儿又喘不利索了,花骄杨立即喊道:“快来人呐,快通知麦公子的家人把他接回去,得赶快就医呀”。

    “不!我……我……唔唔……“,麦二少爷抗议无效,被许多热心的好兄弟抬起来便走,要五城兵马司的吏目赶快通知他的家人把人领走。

    面试过关的人一会还要亲手写下姓名、籍贯、住址,等候官府进行调查,确认是否杜撰身份、冒充他人,家世是否清白,把那姓麦的弄走,便少了一个对手了。

    那个五城兵马司的吏目就是带着建昌侯等人进来的,五城兵马司在京师的地位就和片儿警差不多,他不敢得罪建昌侯,又怕这些人要他抓捕凶手,正好趁机溜之大吉,忙也摆出一副人命关天的模样,唤过几个差役,把那不断狰扎着想要跳下来的麦子威硬给扛了出去。

    花骄杨弄走了一位。得意洋洋地往人群里一退,挥起拳头大喊道:“这位公子品性太差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有什么资格应选驸马?我们抗议。我们强烈要求取此人参选资格”。

    众种子选手闻声连忙应和,一时拳头林立,气壮山河。永淳公主一看这架势,倒把她逗乐了,她夷然不惧地背手而立,左顾右盼。巴不得有人上前动手,只可惜这些人喊的慷慨激昂,却只站在原地理论,愣是没人动手。

    那位出场惊人的林洛家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会武的,那老实孩子没这些人心眼多,刚才被他们一番明嘲暗讽地打击,把他损地无地自容,自觉根本没资格竞选朋马,已经存了放弃的心思。当然不会跟着他们打架。

    张延龄眼看场面这么混乱,很有点后悔不该纵容她们姐俩混进‘诸王府’。在宫里时,听说两个外甥女要去自己府上玩,张延龄很是开心,结果一离开皇宫,永淳就嚷嚷着要来‘诸王府’,张延龄这才知道上当。不过他的目的只是要拉近和两位公主的关系,只要她们开心就好,至于是不是去侯府。倒无所谓了,所以便领着两位公主来了。

    张延龄平素虽也欺压乡邻。可眼前这些人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他自然不便和这些人计较,张延龄正想劝永淳公主息怒,刘大棒槌腆着肚子到了后堂,一瞧这些人吵吵嚷嚷的,立即大喝一声:“都喊什么?你们是招驸马还是小孩子过家家?”

    众候选驸马立即被这位大胡子叔叔给震住了,举在空中的拳头慢慢地放了下来。

    刘大棒槌威风八面地瞪着他们,把手一指道:“去!那边登记,你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宇、家庭住址有多详细写多详细,写完了就滚蛋,等里正保甲通知参加二选。

    还不快点,在这等着混晚饭吃是咋滴?我们国公爷可没那闲功夫答对你,告诉你们,今儿是我们公爷大喜的日子,耽误了国公爷入洞房,要是这主选官不高兴了……嘿嘿嘿……”。

    这句话真比什么都有效,众人顿时一窝蜂儿地涌向登记处,提笔研磨开始书写个人履历。刘大棒槌一转眼瞧见永福姐妹俩,不由惊奇地笑道:“嗳,你们这两位小哥儿是啥时参选的?嗯……这人品相貌还有点驸马爷的味儿,还不快去登记”。

    永淳公主余怒未熄,倒是永福公主浅浅一笑,拱手道:“多谢差官大人,我们兄弟俩……是来这儿找人的,并不是应招驸马。您是……威国公杨大人的手下?”

    “是啊,俺原来是京营的兵,后来随了杨大人、杨公爷,你们不是选驸马的呀?不是好,不是好,要是招了驸马,可就糟蹋了你们了”,刘大棒槌笑眯眯地道。

    永福公主一听,心里有点不悦,美目一瞟,斜睨了他一眼道:“做驸马,娶的是当今的御妹,做的是皇亲国戚,有什么不好的?嗯……要是威国公这么说,倒还情有可原。”

    她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今天见了这些应征的人物,已是令她大失所望,如今见杨府一个小小家将也是偌大的口气,心中登时不悦起来。

    刘大棒槌“吃”地一笑,说道:“我家公爷当然不会受那个罪,不过就是俺”,他一拍胸脯儿,傲然道:“要是公主看上了俺,俺也不惜做这个驸马”。

    这一说连永淳公主也不乐意了,柳眉一挑,怒道:“做驸马爷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什么不好的?”

    刘大棒槌哈哈笑着扬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小家伙懂个屁,要找人就快去找吧,俺家大人今天娶媳妇儿,俺得赶快回去伺候大人呢。做驸马好?做了驸马爷每个月就拿着米袋子去开点饷银,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做官,一辈子没出息,靠老婆吃饭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你说算是娶了媳妇儿了吧,可是人家住在宫里,想见一面跟牛郎会织女似的,那和打光棍有啥区别呀。既不能纳妾、又不能休妻。男人见了老婆先得打躬作揖,窝囊死了”。

    张延龄干咳一声。说道:“呃……宁儿、亭儿,咱们走吧”。

    “别介”。永淳公主火了,气愤地指着刘大棒槌的鼻子尖儿道:“你知道吗?当今永福公主那可是千娇百媚,一等一的美人儿,你说做驸马不好?做驸马不好会有这么多人打破头地往里争吗?”

    刘大棒槌捧腹大笑:“你这小家伙还真逗,呵呵,永福公主美。俺知道呀,俺们大人夸过,说永福公主和俺们文心夫人气质相肖,唐一仙姑娘也说象呢。既然长的象俺们文心夫人,那应该是很美了,可美不能当饭吃呀?

    你自己瞧瞧那边那帮废物,有几个拿的出手的,这些候选驸马,就没一个我们公爷相得中的。一天下来,我们公爷的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小家伙,告诉你呀,有本事考举人、中进士的,一百个里边九十九个不愿意做驸马,家里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一样没人愿意做驸马。皇上家什么都好。就是做驸马不好。

    得咧,俺也没空和你扯这些哩根扔,俺们大人今天娶媳妇儿。娶的就是文心夫人,文心夫人和公主一样美貌。可是人家多贤惠?娶回来好真是当老婆的,可不象娶公主,那是打板儿供起来的,嘿嘿,没事赶紧走,别在这搀和,真要把你挑中了,你想不娶都不行,那这辈子不就完了么”。

    刘大棒槌放完了屁,洋洋得意地回前庭了,把永淳小公主气的跳脚,握着小拳头忿忿地道:“岂有此理,把皇家公主当成没人要的女子了,杨凌就是这么教下人的?真是大放厥词”。

    永福公主脸色发白,她只知道公主成亲后要住在十王府,夫妻不能时常相见,可她衣食无忧,又是女子,贵为千岁,谈不上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所以从来不需要也不可能会想到这么多问题。

    戏文里公主招驸马找的不都是一方才俊么?原来百姓对公主的看法竟是如此模样,难怪十王府的那些下人们都瞧不起那些驸马,哪怕他们穿的再体面,敢情他们原本的出身并不高明。难怪方才那些待选者粗鄙不堪,其正才华横溢的人都盼着从仕入官,家境殷实的少年也不愿受此束缚。

    从来没有人敢对公主直白地说这些事情,刘大棒槌这番话对一个高傲自矜,自以为是的天之娇女的公主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忽然明白过来: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是天下少年俊杰心中的瑰宝,却原来,想娶自己的都是些没有志向、缺少才干,想庸庸碌碌靠驸马俸禄、公主陪嫁享清福的米虫,真正年轻有为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刚才那个粗鄙不堪的公爷府家将都……

    前边又走进两个中选的少年,高高兴兴,得志意满地走向后堂,永福公主忽然一阵厌恶,一种极度地厌恶,眼前的少年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有什么才干,她根本不想去注意了,她只知道聚在这间屋子里的年轻人,没有一个真是为了她而来。她永福,不过是皇帝赐下的一纸诏命。

    娶了她,就是接受了一纸诏命,拿到了一个官职。自己穿上新嫁衣,披上红盖头,欢欢喜喜地把终身托付的男人,只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赐下来的一只金饭碗。

    其实永福想的有些偏激了,就是寻常人家夫妻,婚前对于彼此的相貌、脾气、品性也是一无所知,都是先入洞房,后生情愫,其中不乏彼此深爱,白头偕老的,做公主的找的男人也不会都那么不堪。

    不过由于公主的身份,做丈夫的很少敢调笑亲热,再加上一年难得相见两回的现实,公主和驸马能够幸福恩爱的概率确实是最少的。她们的婚姻是最牢固的,无论富贵贫穷,分离多久,始终是一夫一妻,一个侍妾都不会有,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们的婚姻是最幸福的、最美满的。感情也应该是最真挚的。但是……她们就真的幸福吗?

    永福公主忽然没了兴致,也不再关心要把自己嫁给什么人。公主。多么高贵的身份,自她出生那一刻起。所享受的,就是天下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尊荣。她得到了别的女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那么自然也要有所失去。

    “我们……走吧”,永福公主意兴索然地道。

    “好!我们去威国公府,瞧瞧姓杨的搞什么把戏,他的妻子不是早封了一品诰命了么。怎么又来了个什么文心?我才不信她比得过姐姐”。

    建昌侯一听叫苦不迭,连忙迎上前道:“我的公主殿下,咱还是早些回去吧,杨凌纳妾也好,娶妻也罢,哪有公主登门道贺的,与礼不合呀”。

    永淳公主笑颜如花地道:“国舅,谁说公主登门啦?要去道贺的是你,可不是我们”。

    “看杨凌娶妻?”永福心中忽然变的更加不愉快了。她一拂袖子,发脾气道:“秀亭,你不回去便自己去国公府吧,我回宫了!”

    纤长的十指悄然握紧了,指尖扎的掌心生疼: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一辈子的幸福,就这样任人摆布?我该怎么办?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永福公主一边走,一边暗暗下定决心……

    *******************

    刘瑾逾矩坐了十六人抬的大轿登上西山内厂,前呼后拥的存心给刚刚做上内厂厂督的吴杰一个下马威,只可惜他这谱儿白摆了。吴杰根本没有什么威风,见了他毕恭毕敬。内厂的花名册、内厂和皇亲国威一起做生意的契约,要什么给什么,全都准备的齐齐全全,让你一点毛病都看不出来。

    刘瑾从司礼监带来的几个亲信,被刘瑾当场安插进内厂,把持了几个最重要的位置,吴杰不但根本没有反对,还率领众档头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请各位新任档头、千户、贴刑官发表就职演说,那副殷勤劲儿闹的刘瑾都不好意思了。

    唉!天下人趋炎附势,谁不替自己的前程着想呢?杨凌下了台,人刚走茶就凉了,原以为收服吴杰得大大费一番功夫,想不到表面看来对他忠心耿耿的吴杰,竟然是第一个背叛他的,真是今人齿冷、今人心寒呐。这阵儿,刘瑾反倒同情起他的老对手杨凌了。

    刘瑾本不是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可是吴杰的行动在那儿摆着,话可以假,事却做不得假。内厂的花名册厚厚的两大撂,那东西不可能是伪造的,他安插的人只要一调动人手就知道真假了,吴杰不是新丁,不想交的括大可拖延敷衍,交个假的花名册那就是授人把柄。

    和皇亲国戚们签订的生意分成契约和投资入股证明也不可能造假,有各方的印信签押。他安插的人手,吴杰也全部安排下去,令原来的官员交拾印绶,参拜新官,对各部司的差使介绍的极其详尽,巴不得他们立刻上任。

    最后吴杰更是主动提出自己身子不好,一到冬天就会哮喘,求刘公公准假休息两个月,这样表态等于把内厂拱手奉上,全部权力都交到他手上了,刘瑾大喜,立即准了吴杰告假,并假惺惺地好言安抚一番。

    等到刘瑾在吴杰陪同下走出内厂大门时,已是繁星满天。站在半山腰上,凛列的寒风吹的衣袍猎猎直响,刘瑾望着山下,得志意满地一笑,大有天下在手、江山我有的豪迈之气。

    刘瑾矜持地端着玉带,在内厂新老两派数十位档头、千户、百户等官员的陪同下,向山下眺望片刻,忽然指着一处灯火通明处说道:“那是……威国公府吧?呵呵,咱们这位公爷少年得志,这气派还就是不一样,这么大座园子,天天弄的灯火通明,就是咱家府上,也不敢这么奢耗呀”。

    吴杰恭声道:“刘公,国公的俸禄也禁不起这么浪费的。今儿威国公府这么热闹,是因为杨大人又娶了一位夫人。今天是过门儿的好日子”。

    “嗯?娶媳妇儿?”刘瑾一怔,这杨凌还真是看得开呀。一点都不知道愁,我这儿抄了他的老底,他在那儿还开开心心地娶媳妇儿。

    刘瑾抄起袖子,笑吟吟地道:“杨公爷这是官场失……啊啊,官场得意,情场也得意呀。嗳,吴大人,你也算是他的老部下,怎么没登门道贺呀?”

    吴杰陪笑道:“今儿听说刘公公要来,卑职岂敢离开半步,公事要紧嘛,威国公那儿,卑职着人送了份礼,尽了心意就是了”。

    “哈哈哈……”。刘瑾大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老吴啊,你是内厂的老人了,现在又身为内厂厂督,也算是……实至名归吧,以后好好跟着咱家干。咱家是不会亏待你的,啊?”

    “多谢刘公公栽培,吴杰唯刘公公马首是瞻”。

    “嗯嗯。好,好”。刘瑾用手绢儿捂着嘴笑道:“杨国公今儿小登科,比咱们交办内厂差使可忙多了,咱家就不去搀和了,把轿子顺过来,马上回城”。

    众官员齐齐俯身:“恭送公公回城”。

    刘瑾没有言语,哈腰进了轿子,大轿轻轻一起,顺着修整平坦的宽阔山路向山下走去。刘瑾掀开轿帘,盯着山下那点点灯光,然后慢慢看向远方如墨的夜然,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放眼天下,再无敌手,英雄……寂寞呀!

    *******************

    高老庄威国公府,灯火亮如白昼。

    初冬,夜寒袭人,可是杨府却热火朝天,府里添丁进口,新增了不少的丫环下人,而且杨凌晋封国公之后,原来的亲兵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家将,常住在府中,所以前院后院的十分热闹。

    杨凌没有大操大办,甚至除了至亲好友,朝中百官一个也没延请,不过流水席摆的并不少,杀猪宰羊阖府尽欢。

    原来高府的家丁、丫环们最是开心,大小姐重新回到府里,而且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夫人,单是这一桩,就令这些因为小姐被退婚而耿耿于怀的家仆们扬眉吐气了:举人?你就是举上天,和国公爷还差着八竿子的的距离呢,我家小姐现在可是堂堂威国公的夫人,你那点儿功名,见了我们小姐得跪下叩头!

    已经拜过了天地,新娘子被搀回了洞房,杨凌和杨慎、韩威、杨云龙等几人在前厅饮宴尽欢后,将他们送出了府门。

    走到后院月亮门,杨凌微微地停了停,老管家笑眯眯地迎上来,躬身道:“老爷,可是不胜酒力?要不要找两个人扶您进去?”

    “嗯?不用,不用”,优生优育的道理杨大官人还是懂的,为了下一代的健康,他只喝了几杯度数最低的米酒而己,怎肯真的酩酊大醉,辜负了洞房大好春光。

    杨凌摆摆手,举步向内宅走去,几个打扮的焕然一新的侍婢笑盈盈地迎上来,一一裣衽施礼,杨凌发觉她们的笑容都有点怪异:奇怪,爷我又不是个初哥儿,怎么笑的这么古怪,象是在调侃我一样?

    杨凌刚到了花厅,韩幼娘就迎了上来,学着男人作了作揖,满脸讨好的笑容道:“相公好”。

    杨凌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也拱了拱手:“幼娘……这是什么礼节”。

    韩幼娘吃地一笑,脸蛋儿有些红了,她的眼神闪烁着,躲避着杨凌追询的目光,说道:“文心姐姐在房里,一仙和玉儿、雪儿陪着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相公晚安”。

    韩幼娘红着脸一溜烟儿跑了,杨凌唤之不及,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一点头绪。

    闹洞房?这个念头一下子掠过心头,杨凌释然笑了:“还是幼娘疼我,不舍得作弄我。心里过意不去,还偷偷点醒我。哈哈。不就是几个小丫头么?除了一仙,还都是我的侍妾。她们敢怎么跟我闹呀,闹洞房的花样我见的多了,我就去领教领教”。

    杨凌大步走到高文心房门前,摆手摒退守在门口的四个丫环,一进门儿就双眼一亮,痴痴地挪不开步子了。高文心坐在喜床上。一身凤冠霞帔,正和唐一仙几个人说着话儿。

    高文心的盖头竟然自己摘了,额前的珠帘也被桂到凤冠的两边,在一身喜衣凤冠的衬托下,露出一张娇美可人地容颜。

    双眸荡漾晶莹的光彩,顾盼生姿,唇边盈盈的甜美笑意令他心跳加速。看到他来了,高文心慌着赶快要找盖头把脸再盖起来,却被唐一仙一把抢走。然后笑嘻嘻地向杨凌走过来:“恭喜大哥洞房花烛,娇妻进门”。

    “哈哈,一仙呐,呃……,你们几个还不去睡么?天色很晚了”。

    雪里梅娇声笑道:“老爷,哪有新郎倌儿自己往外撵贺客的,我们守在这儿,可是等着为文心姐姐讨个公道呢。”

    “讨……公道?”入洞房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呀。那是人道。再说了,这种事也不好说男人占女人便宜好不好,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要不是唐一仙也在房里。碍着她不好开口,杨凌对着自己的妻妾。免不了要胡说八道一番,讲讲他的歪理了。

    “老爷,您说文心姐姐初到咱家,本是一个侍婢,没理由为您担当。可是老爷被人诬陷上了法场,文心姐全身缟素去拦法场,这份情意重不重?”玉姐儿嫣然笑道。

    杨凌顿了一顿,深情地看了高文心一眼,长长一揖“文心深情厚意,相公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高文心脸蛋儿嫣红,手指捻着艳红的嫁衣裙边,咬着唇儿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溜了他一眼,溜的杨凌一阵心跳。

    “大哥,你下江南,无论水里火里,文心姐姐尽心服侍,不离左右,为你医治宿疾,杨门有后,全赖文心姐姐一双妙手,你说这份恩德大不大?”唐一仙也说道。

    杨凌又是一揖,笑道:“大,大,文心施针疗疾,杨凌永世不敢或忘。”

    雪里梅道:“老爷,惊闻你在四川出了事,文心姐姐捧着你的灵牌上门儿,不顾旁人耻笑,只求一个侍婢身份,为老爷守节终老,你不感动?”

    杨凌长叹一声,说道:“杨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玉姐儿吃地一笑,说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文心姐姐对老爷情深义重,有恩有德,你们还早就……早就两情相悦,却推三阻四,一直不肯让文心姐姐过门儿,我们姐妹都看不过去了。老爷离京前亲口和文心姐姐打的赌,说是若平安回京,就怎么来着?”

    “啊!”杨凌恍然大悟,惊讶地瞪大眼晴,说道:“你们……你们不会真的要老爷我……我穿上大红嫁衣,来个男嫁女婚吧?”

    高文心这时也开了口:“三位妹妹,莫……莫难为了老爷”。

    “嘻嘻,才刚过门儿,就心疼起相公来了?”唐一仙笑嘻嘻地嘲笑她一番,硬把她拉起来,站到杨凌对面,笑道:“大哥,我们姐妹给你留面子,在外堂、外人面前不难为你,现在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客气了,把你的状元袍和文心姐姐换一换,让我们‘高老爷’给凌夫人揭了盖头,你再给自家‘相公’奉上一杯茶,饮了合卺酒,我们就不浪费你的春宵时光了”。

    雪里梅和玉堂春拍手大笑,冲上来就要帮着给他换衣服,杨凌啼笑皆非,连声道:“嗳,太胡闹了,我……我是国公爷呀,我是你们相公,我……再闹家法侍候”。

    唐一仙忽地双眼发亮,一拍巴掌道:“对呀,怎么忘了杨氏家法?这个也要加上”。

    杨凌和高文心都吓了一跳,齐声道:“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要是看不到,我会很难过”。

    高文心脸红似火,偏偏眼里有股子跃跃欲试的味道。看的杨凌心惊肉跳。他心中忽地想起一事,不由拍掌道:“姻缘天注定,难道命中一切早有了安排?哈哈,我想起来了,文心早就对我行过家法了,我的屁股她打过。打的很用力,哈哈,不用再打了”。

    “嗯?”三双狐疑的眼神儿在他们身上看来看去,杨凌脸皮厚不当回事,高文心却窘的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唐一仙恍然道:好,原来你们果然早就……哼哼,文心姐姐也不老实,脱!脱!脱!快换衣服”。

    想起旧事,高文心满心的甜蜜。一双盈盈双眸悄然望向杨凌,恰恰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丝丝甜甜的从心坎里悄悄渗了出来,渗入了五脏六腑,渗入了四肢百骸,就象淳浓的老酒,让高文心手脚都软了。任由雪里梅和玉姐儿七手八脚地给她脱着嫁衣。

    艳红的嫁衣,长长的裙摆,凤冠上满是珠玉。五彩的霞披,明月般的珠子点缀着。娇美若仙的面庞。凤冠被除下,一头青丝瀑布般泻下,凭添几分柔媚。

    烛影摇红,映得那脸蛋儿更象是涂抹上一层胭脂,万千风情,眉目盈盈。盈盈。在两人相望的目光下,两人的衣着很快的换了样儿。新娘子变成了俏郎君,可是新郎倌儿英气勃勃,穿戴上凤冠霞帔,却显得不伦不类。

    这一来不但唐一仙三人笑的直不起腰来,就连高文心也掩口偷笑,杨凌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按在床边,又蒙上了红盖头,陡听一个色淫淫的粗犷大汉笑道:“嘿嘿嘿,小娘子,不要害羞,让爷给你把盖头揭下来”。

    这一下把杨凌吓了一大跳,惊得他慌忙扯下盖头,一看见唐一仙调皮的眼神,才省起这位姑娘是个口技专家。雪里梅不依地又给他重新盖好红盖头,让高文心亲手揭下来,还故作轻薄地用手指勾起杨凌的下巴,只是唐一仙惟妙惟肖地说了三遍,高文心还是羞羞答答地说不出‘娘子,陪相公喝一杯合卺酒’的话来。

    倒是杨凌急了,主动说道:“相公,请宽坐,让奴家给您奉杯茶,先解解渴”。

    笑地直呛的唐一仙立即取过一杯凉茶,递到杨凌手里,那边雪里梅和玉堂春把忸忸怩怩的高文心推到椅上坐了,还抬起腿让她摆成二郎腿的姿势。

    杨凌无奈,只想快点打发三个小捣蛋出去,他硬着头皮走过去,直挺挺地把茶往前一递,高文心刚要接,唐一仙已拦住了道:“哪有这样奉茶的?玉姐儿,当初你是怎么给老爷奉茶的,好好教教咱们新娘子。”

    玉堂春一呆:“我当初奉茶了?好象……好象老爷一进屋,就抱着我上床了。倒是有一次,他把一杯茶放在人家的屁股尖上,颤巍巍的,害得人家怕淋湿了床,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任他随意轻薄……”。

    想起自己的闺中情事,玉堂春也不禁臊红了脸,她会唱戏,扮个给老爷奉茶的动作有什么难的,当下玉堂春莲步轻移,走到高文心面前,袅袅依依地拜了下去,俏脸朝着侧下,双手高举过顶,娇声道:“老爷辛苦,奴家给老爷奉茶”。

    “看到了么?就这么来,快快快”。

    这个……说说也罢了,真的做这么娘娘们们的动作呀?玉姐儿做出来千娇百媚,我个大老爷们做出这动作,那是什么鬼样子呀?

    不敢向闹洞房的唐一仙抗议,杨凌便威胁起高文心来:“娘子,真的要相公这样奉茶么?”

    “我……我……”,高文心慌了,赶忙看向唐一仙、雪里梅。

    “要!要!要!”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立即答道。

    “哼哼!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相公拜就拜了,受相公如此大礼,方主,后果自负”。

    他这么当众一威胁。反倒激起了高文心的傲气,她立即挺直了腰,挑衅地膘了杨凌一眼,下巴微微翘起,摆着架子等着他奉茶了。

    杨国公‘含羞带怯’地奉了茶,又在高文心主导下饮了一杯合卺酒,三位姑娘欢呼一声,这才冲出门去,雪里梅跑到一半儿又嗖地冲了回来,拉着门环探头进来笑嘻嘻地道:“姐姐。今晚老爷火气很大,嗯,火气很大,文心姐姐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被羞急的高文心一把掩起的房门挡在了外边,她忐忑地转过头来,一眼瞧见杨凌已经急吼吼地开始脱衣服了,动作急了点儿,还差点儿被裙带给绊了个跟头。

    高文心忍不住“吃”地一笑。脸上顿时泛起两朵桃花……

    *******************

    房子里很静、很静,两个人,一身小衣穿的整整齐齐,隔着半尺远静静地躺在床上。红红地一盆炭火烧的正旺,红红地光映着他们的身子。

    高文心的头微微动了一动,怯怯地道:“相公?”

    “唔?”

    “咱……咱们睡了吧”。

    “嗯,正在睡呀”

    “我……我是说……。相公生气了么?仙儿她们只是开个玩笑,你……你莫见怪”。

    “我没生气呀”,杨凌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今晚我是新娘子,你才是新郎倌儿。要怎么睡得你说了算呀,我没意见”。

    高文心听了又气又羞:“我一个女孩子家,你……你要我怎么办嘛?”

    又静了许久,高文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杨凌觉得逗弄的也够了,不忍再让佳人为难,辜负了大好春宵,正要转过身去,忽然脚被碰了一下,一只光滑、柔腻的小脚丫轻轻地靠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贴着他的小腿儿滑动了一下。

    杨凌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丫头还真要主动挑逗,行使‘丈夫’职责不成,可是高文心只碰了他一下就没了动静,片刻功夫一只小手又悄悄摸了过来,拉了拉他的手,柔柔轻轻地唤道:“相公……”。

    杨凌转头望去,高文心满面羞怯,嗓音柔柔地道:“相公,人家知错了,愿……愿受相公责罚”,她可怜巴巴地道:“男……男人的事,人家……人家做不来……”。

    杨凌被她的可爱表情逗的哈哈大笑,高文心已羞得掩住了发烫的脸庞。忽然,那双手被轻轻掰开了,她看到一双黑黑的、亮亮的眸子,然后那双充满了征服欲望的双眸逼近过来,樱唇被紧紧地吮住。

    高文心脑子“轰”得一下一片空白,娇躯一下子绷得紧紧地,紧跟着就完全瘫软下来。杨凌灵活的舌头顶开了她紧闭地牙关,捕捉到了嫩滑的香舌,用力一吸,文心只觉得整个魂儿都被他吸得飘了起来,空荡荡的不知身在何处。

    杨凌的手探到了她柔软的腰肢下,自己往回一躺,把高文心的身子抱起来压在了自己身上。高文心软软地趴在他的身上,刚想挣扎起来,丰腴柔嫩的大腿根儿忽然顶上了一条灼热坚挺的物事,骇得她娇躯一颤,连挣扎的劲儿也没有了。

    高文心的身子苗条修长,肩背十分单薄,此刻只着丝质透明的小衣,更掩不住体态婀娜,她的臀形相当浑圆饱满,乳白色绸缎亵裤紧绷在身上,就连臀沟、腰后小小的两洼微陷都看得一清二楚,被火光一映,透出诱人的肉色,隐约透出肉色,圆滚滚的臀丘仿佛是纤腰下接了一只熟透的水蜜桃,薄皮欲裂,香艳欲滴。

    被杨凌吻的晕淘淘的高文心迷迷糊糊地。小衣、亵裤、诃子一件件不翼而飞,莹莹腻腻、雪白粉嫩的娇躯刚刚呈露出来。一抹圆润如水的动人曲线还不及细看,高文心已嘤咛一声。红着脸紧紧搂住了他,彼此裸身交迭。

    高文心娇喘吁吁地躺在杨凌身下,脸儿滚烫,呼吸也滚烫,腴嫩丰盈的双乳被杨凌赤裸的胸膛一阵研磨,迅速坚挺起来。酥胸高耸,弹性十足,触肤却滑腻如泉水一润。

    她湿润的眼波朦胧如海,含羞呢喃着:“相公……相公,人家……人家心里很是欢喜”。

    幽幽的女儿香弥漫开来,她温文含蓄的矜持,远比放荡淫冶更加诱人,杨凌心中一热,大腿一分。挤得她雪白修长的玉腿分开来,雄勃有力的坚挺抵住了她那一痕湿漉漉的柔软。

    “啊!”高文心轻叫一声,两条大腿一颤,白酥雪腻的胸脯不住起伏,幸好杨凌只是轻轻抵住,细细研磨,并没有长驱直入。高文心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克禁受这样地情挑,不敢面对他灼热的双眸。只得闭紧双眸,仰头轻吟。

    不知何时。那柔嫩火热处已爱液涟涟,情难自禁的高文心觉得他的爱抚如隔靴搔痒,难解饥渴,丰臀耸动着开始主动迎凑上来,杨凌犹如接到了冲锋的讯号,怒龙腾跃,一举而入。

    “呀……”,秀眉紧蹙,纤纤指指都插进了杨凌的臀肉里,高文心颀长的颈项扬了起来,犹如一只优雅的天鹅,在空中静止片刻,然后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酥软下去,她只觉娇膣里又痛又美,一瞬间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晕厥过去。

    杨凌觉得仿佛插入一管湿热无比的窄小鸡肠之中,高文心已是双十年华,身材发育远比已经过了门儿的三位夫人丰腴成熟,想不到她的腔膣紧窒如厮。

    呻吟声若有若无,高文心呼呼地喘着气,只是呢喃娇呼道:“好……好深!要……要坏掉了!我……要坏掉了!”她的叫声十分紧张,可是刚刚被男人攻陷的身子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酥媚,腔道内奇妙地痉挛着,急遽张弛滋味曼妙,让杨凌一种极乐的销魂,他干脆先一动不动,感受着高文心异样内媚带来的快感。

    锦帐轻摇,帘笼上一对儿戏水的鸳鸯好似活了一般,垂络的幔帐律动如水,就如那鸳鸯拨动的清清湖水……

    纱橱鸳枕,双双交眠。颠鸾倒凤,千般万般。杨凌是急水里撑篙好手段,高文心就好象浪尖上起伏不定一叶船。

    这一夜风流阵仗,杨凌现在的身子骨可远非当年,可怜了高文心刚刚破瓜,哪经得他风骤雨狂,高文心又痛又美,欲死欲仙,直到哀哀求告,杨凌才尽兴罢手,夫妻俩交颈而眠。

    天光大亮了,习惯早起的杨凌一夜酣畅淋漓,今天倒底睡过了时辰。他长长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转眼儿一瞧,高文心居然早早起了,坐在妆台前正仔细地梳理容妆。

    容光焕光,明艳照人。只一眼瞧去,杨凌心里涌起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昨夜龙精虎猛的人现在还赖在床上,倒是那个娇喘吁吁、不断讨饶的女子反而精神奕奕,这风流仗到底谁打赢了,还真的是说不清。

    “相公醒了”,高文心梳发的手停住了,虽然已做了夫妻,面上还是难掩羞涩,她红着脸蛋儿放下玉梳道:“妾服侍相公着衣,一会儿下人就要促请用膳了”。

    “啊~~啊啊~~”,杨凌打了个大哈欠,说道:“你去吃吧,我还得再睡一会儿”

    “啊?”高文心一听傻眼了,慌忙赶到床边道:“相公,快起床吧,一会儿你……你不起来,我……我怎么办呐?国公府上上下下现在几百口子人都在那儿看着,人家可没脸见人啦”。

    杨凌含含糊糊地道:“不要,好累,又困又累,早饭不吃了,嗯……吩咐下去,就说‘诸王馆’今儿我也去不成了”。

    “天呐!那我得被人传成什么样儿啊?以后这个门口儿我都不敢出了,新媳妇过门儿头一夜。把相公缠得……,我的名字还不传遍九城呀”。

    高文心哭丧着脸摇他的胳膊,连哄带劝地道:“老爷,我的大老爷。好老爷,您老人家快起来吧,拜托拜托,文心求您啦……”。

    杨凌强忍着笑,故意一转身,把被骑在身上。扯着长音儿道:“老爷起不来啦,昨儿学女人蹲福献茶,把腰扭了”。

    “哟,敢情相公故意整我来着,大男人家,怎么这么小心眼儿?”高文心气鼓鼓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嘟着小嘴儿生了会子闷气,又陪着笑脸哀求道:“人家……人家知道错啦,大老爷快快起身。人家……端茶谢罪还不成么?”

    “哼哼,女人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真以为老爷那么好说话,收拾不了你?我今天赖着不起床,看谁被人家笑话,嘿嘿。和我斗?小丫头片子!”

    杨凌得意洋洋地正想再难为难为她,隔老远传进一个特大号的大嗓门:“小丫头片子,你给俺出来。有本事一辈子你别出后院门儿”。

    这是刘大棒槌的声音,杨凌一骨碌爬起来。支愣着耳朵一听,隐约有人说话,好象在训斥刘大棒槌,随后刘大棒槌又扯着嗓子叫起来:“俺……俺的衣服!俺衣服上全是窟窿,乞弓都没这么惨的,小丫头片子,你出来,国公爷,小的冤枉,您要给俺作主哇……”。

    这什么乱七八糟地,出什么事了?

    杨凌一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跃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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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以下未算字数

    今天29号,1号当天因为重感冒没更新,实际更新28天,34万字。还有两天,本月更新量应该在35万以上了。承蒙大家的支持,月关真的很想把日更一万坚持到月末最后一天。从几天前,我就感到脑力这样用,已经跟不上了,精力耗损的厉害,脑子里想好的情节,可是坐在电脑前码的非常吃力。我习惯肚子里象过电影似的想象着当时的场面,风景,人物,表情,去写他们的对话和心理,但是现在熬的两眼通红,脑子累的已经无法同步想象了。

    有些朋友劝我歇歇,我说,虽然我从未对书友保证过一定日更超万,但我还是要尽量坚持到月末,不能在票数远远超前的情况下减少更新量,不然谁知道我是真的累了,还是看到月票量比较稳定了才故意减更新?要歇我就在下月初歇,月初人人有票,我减更新大家就会相信我的诚意,理解我的想法了。

    可是脑力和灵感,不是靠意志和决心能够支撑的,如果这两天还要坚持日更过万,我能码出来,但是质量怕要下降的厉害,月关认真地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与其码上一万五过半是废话,那不如码上七千精彩点的章节,所以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声,从明天起,我要减少更新量,不保证日更一万以上其实俺一直也没做过这种保证,只是连着二十多天如此,大家习惯了,无奈……

    我要休复一下耗损过度的精力,同时从明天一章开始,主要描写与刘瑾的斗争了,情节构思、资料查找肯定要费功夫,[天堂之吻手打]也不能太快了。

    月关没有存稿的习惯,所以只要精力恢复了,写的顺手了,那么写多少都是我,写多少我还是发多少,我不做什么保证,有连续八个月的稳定更新和从来没有一天做了保证却跳票的信誉,你还信不过兄弟我吗?^_^
卷九 327 防守反击
    大同刚刚下过头一场雪,天地一片苍茫,无垠的旷野覆盖着一片银白,眺目远望,得眯起双眼,以减弱刺目耀眼的光芒。

    阳光很好,雪后初睛,风也弱了许多。两员将领牵着战马,踩在松软的积雪上,伴随着“咯吱”声一边走一边攀谈,后边是数十名亲兵,隔着十余丈远。

    “我正在巡视三边,接到你的急报就赶快回来了,想不到却是调我回京,呵呵,去年冬天才来到这儿,一年的光景,好不容易把军队整顿出个眉目,我还真舍不得走呢。”杨一清用鞭梢顶了顶帽沿儿,对王守仁微笑说道。

    “国公举荐大人入兵部,必然是京中更需要你,三关的事大人尽管放心。鞑靼现在自顾不暇,今年冬天顶多有些小部落无法求生,会冒险来边关袭掠,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王守仁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提着马缰,他的马驯练的很好,手里的马缰是松的,马儿自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背后,一团团鼻息白雾喷在他的手上。

    杨一清叹息一声道:“伯安呐,有你在,我当然放心。现在这个天下就是这样,越穷越乱的地方,越喜欢劫掠、打仗,反正除了一条性命,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东西,塞外的人尤其不惜命,你也不可大意了。

    我最担心的是,我一离开,这里只留下你一个人了。边关地将领个个舛傲不驯,论资排辈非常讲究,我花了一年时间,还只能勉强让他们信服,你原来只是兵部的一个主事,我真怕这些悍将。你会驾驭不了啊。”

    “呵呵,大人,要让这些边关悍将顺服,固然很难,可是大人回京,岂止是斗勇斗智那么简单?大人肩上的担子更重,官场比战场更加险恶,如今的京师,更是错综复杂,石淙公要多加小心。”

    “呵呵?我尽我力罢了。”杨一清苦笑道:“刘瑾顺水推舟,把杨凌大人推到国公的位子上,明升暗降,尽剥其权,如今的朝廷几乎成了刘氏天下。我回了京,也不过是个兵部侍郎,朝中三大学士对刘瑾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

    王守仁目光一闪,刚要开口。忽地看到前方松树下一只锦鸡拖着五彩斑斓地长尾巴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跑过,王守仁立即弃了手中缰绳,反手摘下自已的神力豹胎弓。箭壶中顺手抽出一枝雕翎箭,几乎未作丝毫踌躇,弓弦铮然响起,那只锦鸡已被神箭射穿,带出一丈多远,跌落在雪地上。

    后边众亲兵齐声喝彩,一个士兵兴冲冲地跑过去捧起了锦鸡,杨一清抚须笑道:“伯安神箭,一气呵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王守仁将弓挂回马鞍上,笑道:“一会儿把这野鸡炖了,再烫壶好酒,给大人饯行。”

    杨一清俯身抓起一团白雪,握成了团,狠狠咬了一口,冰雪入腹,精神一振,他朗声笑道:“好,今天咱们兄弟就破例饮一次酒,痛痛快快喝他个酩酊大醉,朝中忠良皆被压制,我杨一清此番入京,就豁出这一腔热血,斗一斗他刘公公。”

    王守仁微微摇头道:“若是如此,石淙公固然可以青史留名,可是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又有何好处?大人也辜负了威国公临危受命,将你调回京去主持大局的一番苦心了。”

    “什么?”杨一清忽地止步,望着王守仁,眼中露出沉思之色,半晌才徐徐道:“伯安,你我既是袍泽、又是兄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要再绕什么弯子,你是说……威国公举荐我入朝做兵部侍郎,还有什么更深远的目的不成?可……兵部侍郎官职虽不低,又怎么能同刘瑾对抗?况且兵部尚书刘宇也是出自威国公门下,我能起的作用更加有限了。”

    王守仁摇了摇头,微笑道:“石淙公以为威国公爷为何调你入朝?”

    杨一清长长吸了口气,恨恨地道:“皇上以为威国公被奸人所害,赐予国公之职,威国公回京,刘瑾趁机坐实了皇上的授命,架空杨大人,独掌了朝政。杨大人调我回京,大概是因为我的资历勉强算是老臣,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或可打击一下刘瑾的嚣张气焰。”

    王守仁哈哈笑道:“石淙公是谦谦君子,这权谋机变,领悟地便差了些。在朝为官,位极人臣者而不通权谋,要立住脚就很难了。权谋权谋,权之谋也,一切机巧变化,都离不开一个权字,谋的花样百出,说到底就是一个权,如何争夺权力如何驾驭权力,如何巩固权力。

    权和官并不完全是一体的。权就象是咱们手中的兵,官就是咱们驻扎的城,暂时离开这座城地人,不一定手中没有兵,而占据了这座城的人,得到的也很可能就是一座空城。一时一地之得失,算得了什么?石淙公以为,威国公杨凌,真的已经失权了么?”

    杨一清思索道:“你是说……杨大人这是以退为进?可是……他已经交出了内厂、辞了海运督察大臣的专职,现在只是京营外四家军地副帅,几乎再难参予朝政,他……都退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有翻盘的机会不成?”

    “呵呵呵呵”,王守仁畅笑:“大人,威国公从来都是捞偏门,无论是文官一系,还是武将阵营,威国公都是半路出家,迅速建立起庞大的人脉和功业。你说他地权力和威信来自哪儿?皇帝亲军侍卫统领,只是当今圣上随口封出来的一个官儿,在武将品秩中根本没有这一职务,本来负责的也只是皇上在京师七座皇庄的安全,但是威国公他在这个任上办了多少大事?

    再说内厂?厂卫再如何了得,都是皇上的内廷组织。任他权势熏天,也干涉不了朝政,也无权干涉朝政,但是威国公做了内厂厂督,就能凌驾两厂一卫之上,与六部九卿抗衡,直接干预朝政,自成一个衙门,你说威国公什么时候做过一个朝中正儿八经的官员了?可他地权力小了么?”

    王守仁说道:“威国公的权,就是他这个人。如果他去东厂,那么凌驾于三厂一卫的便是东厂,他去西厂,凌驾于三厂一卫地便是西厂。他能点铁成金,自然也能点金成铁。我很怀疑威国公爷交给刘瑾的,会是一堆什么破烂儿。”

    杨一清若有所悟。

    王守仁又道:“大人,您还看不出来吗?当今皇上的绝对信任,就是威国公争夺权力的资本,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和政绩。就是他驾驭权力的资本。有这两个条件,他就可以随时带‘兵’出‘城’,也可以守‘城’遣‘兵’。还可以丢下‘兵’和‘城’告假还乡。

    现在威国公收起了锋利的虎爪,兴致勃勃地去扮守门狮子了,可是如果真地有人把他当成一个石头做的摆设,大摇大摆地在他旁边进进出出,那……什么时候露出噬人的牙齿,就全看他的心情了。”

    杨一清恍然,兴奋地道:“杨大人这是在扮郑庄公,养祸除奸!”

    郑庄公的弟弟招兵买马,有意造反。大臣们劝郑庄公把弟弟唤来教训一顿,让他安份点,却被郑庄公大骂一通,故意把消息透露出兄弟知道,由着他毫无顾忌地胡来。想造反地人,你劝他安份他能安份吗?只会行动的更隐秘,让人更难防范,指不定哪天就阴沟里翻船。

    可他还没反呢,想严惩也不成呀。郑庄公做的够绝,不但不管,而且你要收税我让你收,你要招兵我让你招,积极配合,同心协力,那真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呐。郑老二终于不负大哥的期望,顺利地誓师造反了,这罪也无从赦免了,最后赔上一颗脑袋了事。

    先姑息放纵,甚至帮一把手,让对头可劲儿折腾,等他闹大发了,再名正言顺地诛灭他。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后代不断有人摹仿,杨一清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自然一点就通。

    不过杨凌如果真是在用欲擒故纵计,可太冒险了点,自古至今使用此计地,都是实力远胜对方,而故意示之以弱,使此计的人,都有把握在对方众叛亲离时,一举将他制服,威国公现在还有什么实力?仅靠皇上的信任吗?可刘瑾同样拥有皇上地信任,这一点上他并没有什么优势,仅仅把自已调回京去,对政局会有用么?

    对此,就是王守仁也不能完全看透了,他蹙眉沉思半晌,才徐徐说道:“威国公的妙计,我远在边城,实在也无法参详的透澈,我想……大人回京后,国公一定会找机会与大人会唔,面授机宜的。”

    杨一清瞿然道:“伯安说的不错,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了。若果是这么回事,那么我回京后,国公一定还会有所嘱咐。呵呵,我现在也不用着急,待回京后,威国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一清二楚了。”

    杨一清心中一直对朝中局势感到忧虑,刘瑾的势力根本不是他能扳得倒的,大学士中杨廷和跟他又一向合不来,杨一清本打算一回京就立即上奏弹劾刘瑾酷刑治政、命边军擅专律法,罚款充饷搞的天怒人怨,军心不稳。

    不管此举成不成功,拼他个鱼死网破,多少能让刘瑾收敛一些,经王守仁这一点醒,他才意识到如今京师形势诡谲,未必是刘瑾一家独大,如果杨凌真地有把握力挽狂澜,未必事不可为,不禁为之欣然。

    前方已经出现在巍然屹立地大同城池。王守仁忽想起一事,对杨一清道:“大人明日就要回京了,我正有一项建议请大人转告威国公爷。鞑靼满都海皇后一直暂押在大同代王府。

    当初国公在大同与你我计议,本来是考虑到火筛一旦与伯颜猛可闹翻,势力和威望尚不及伯颜,难以与其抗衡。不能达到我们令敌内讧,弱其实力的目的,这枚棋子准备在必要时押在火筛那儿,现在……”

    杨一清会意地道:“我明白,伯颜手下大将加思布借口征伐永谢部落叛乱,率领自已的部族到了鄂尔多斯和甘肃外草原一带,奉诏而不归,拥兵自重,野心勃勃,看来随着伯颜可汗的没落。鞑靼内部有实力的大将已经各起异心了。

    他地离开,大大削弱了伯颜可汗的实力。火筛审时度势,选择和瓦刺联手后,再经加思布叛逃,此消彼长之下。现在火筛已足以和伯颜来场公平的决战,满都海这枚砝码不需要压在火筛的身上了,而是……”

    杨一清微笑顿住,王守仁接道:“双雄并立,灭其一则草原仍一统。现在既然有个加思布想凑热闹,那我们就不如送他一份大礼。他的实力拥兵自重还可以,但是想和火筛、伯颜争天下却不够。只要满都海落在他手中,他就可以扛起仁义之师的大旗,从火筛、伯颜两边召纳一些忠于满都海的部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对我们更加有利。”

    王守仁说完,两人相视大笑。高大的城门到了,吊桥徐徐放下,王守仁心中暗暗忖道:“杨大人决不会甘心就此退出朝廷,任由刘瑾作威作福的。可是他既交出了‘兵’。又交出了‘城’,到底要如何重新得回兵马、取回城池呢?

    离开权力中心的日子决不可久,久则生变,到那时他也无力回天了。调石淙公回京仅仅是为了增强与刘瑾对抗地实力?不会这么简单,杨大人啊杨大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千万不要弄巧成拙,让刘瑾真的掌控了全局呀。”

    马蹄踢踏,新任三关镇帅王守仁在沉思中,和杨一清并辔入城……

    ******

    “现在有两件事需要注意,其他的由得刘瑾去吧”,杨凌坐在椅上满面春风地道。

    他现在才知道,作为公主大婚,驸马人选的主选官,头一天亲自出面,只是例行公事,鳞选驸马虽不至于过五关斩六将,整个筛选过程也得有个六七遍,才能筛选出一些杰出者,进入第五围名单,那时才需要他和另外两位选官做最终选拔,选出三人入宫。这三人中,将有一个成为永福公主地夫君,而另外两人将被保荐入太学读书,再出来就是太学生了,算是得个安慰奖。

    既如此,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天天去摇拨浪鼓,三位主选官全把鳞选事宜交给了手下人员,自已各忙各的私事去了。

    “请国公明示”,杨慎欠身接过高文心递来的果盘,含笑道:“下官惶恐,谢过夫人。”

    高文心一身新娘子的喜庆衣裙,红红如火,艳如石榴,眉梢眼角尽是新嫁娘的温柔风情。她抿嘴儿一笑,说道:“你是老爷地知交好友,进了府门,不必拘泥于官场礼仪。”

    说完含情脉脉地看了杨凌一道,微微一福道:“老爷,妾身去夫人那儿看看大人,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你们几个别惯他毛病,老抱着老抱着,结果现在不抱着就不肯睡觉,偏偏除了那两个老妈子,就是躺我怀里睡的香,据雪儿研究,说是我的胳膊比你们粗,枕着舒服,他是舒服了,那我不是要活活累死?”

    高文心掩口而笑,又向杨慎颔首为礼,盈盈退下了。

    杨凌呷了口茶道:“第一件是关于兵部。前些日子传出我地死讯。京中的秘探传回的消息,刘宇有所动摇,曾向刘瑾示好,有意投靠,这个人……功利心到底是太强了,此番我退了下来。难保他不起异心。”

    杨慎拈起一枚果儿轻轻含入口中,含笑道:“国公只需将计划透露给刘大人知道……”

    杨凌缓缓摇头道:“刘宇并非我在官场上的盟友,人人皆知他是我的同路人,而且是仅次于焦阁老、权位最高的人,这样地人如果总是两面三刀,见势取舍,必然对其他人影响甚大。我准备由他去了,况且内厂已经被掏空,刘瑾早晚会发觉,如果没有刘宇这样有份量的人真心投靠他。他对我让权之举必定会生疑。”

    杨慎目光一闪,醒悟道:“国公调杨一清回京,又举荐我入兵科给事中,原来是这个打算?兵部中尚书主管所有事务,而将领升迁、降职具体由左侍郎负责。再有我这个给事中把关,刘宇投靠了刘瑾,能发挥的作用也有限了。”

    杨凌笑道:“正是,刘瑾一直着意取媚皇上,没有犯下必杀之过。你说地对,如果我和他一直朝争不断,满朝文武分成两派。这样斗上几十年,朝廷必定元气大伤,恐怕花上一百年的功夫也未必恢复的过来。

    长痛不如断痛,若纵他为祸,自取死路,由得他违法乱政,败坏朝纲,待收集到足够扳倒他的证据,再一举歼之。别处乱得,兵部却乱不得。兵部掌着天下兵马,国公调大人回京,必是要加强兵部的实力,以免为刘瑾所得,下大乱,尚可大治,若是军队也乱了,朝廷失去了保障,一旦此时出了大事,那就大乱而不能大治,纵是管仲乐毅复生,也没有妙手回春的办法,收拾这个乱摊子了。”

    “嗯,国公所虑长远,朝政在刘瑾的把持下,本来就乌烟瘴气,靡烂不堪,索性让它彻底溃烂,然后削去这块腐肉。不过军队将领如果随意迁调,整治起来就不是一时半晌了,如果这时发生战乱,大人地除奸妙计就要胎死腹中,难以实现了。”

    杨凌叹道:“是呀,有备无患,预防万一。其实不止是民变,如果任由刘瑾在所有衙门胡搞,恐怕军队自身就要起了暴乱了。前些日子我接到消息,辽东有两卫官兵暴乱,吓的卫指挥逃之夭夭,起因竟是军饷发不出来,最后上边拿出两千五百两银子,暴乱才平息。区区两千多两银子,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动乱,为了防止士兵反弹,辽东卫所甚至不敢追究暴乱者,有鉴于此,我对兵部才不敢大意。”

    杨慎微微点头,不过他是文人出身,说实话对于政治,“枪杆子里出政权”的这句朴素真理,他也不能理解。在杨慎的心里,也不觉得那些没什么头脑地大兵会酿成大害,他关心的主要还在朝中,在于把持政策的文人。

    于是杨慎避开话题,问道:“不知国公所虑之二是什么?”

    杨凌道:“自然是速战速决,那些墙头草投靠刘瑾,我并没有阻拦,这些人的归属,完全取决于一个势字。谁能造势,谁的势大,他们便投向哪边,完全没有忠心和立场,所以这些人根本难成威胁,我自然有办法在收集到足以扳倒刘瑾地证据时,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再拉回来,现在由得他们去攀附,反而能够助长刘瑾的气焰,更利于我们的计划。

    可是这里边唯一地问题就是时间不能太久,半年!顶多一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还不能对刘瑾动手,他的势力就会稳固下来,再动他就难了,我们的‘姑息养奸、一击而杀’计划必然成为一个泡影。

    刘瑾手下两大智囊,张彩为人机警,不会做太出格的事;张文冕因科举不中,性情偏激,其实这人对于官场腐败真的很憎恨,不过他的激进,注定了他只能处处树敌,而且他到底是个秀才,眼界不够远大,若让他做一府一县的幕僚智囊足矣,为刘瑾献计,却难当大任。

    要让刘瑾越走越远。越干越出格,尽快自已踏上黄泉路,他还需要一个好帮手,可是这样地‘人才’难寻,而且也不易取得刘瑾的信任,我还在物色当中。”

    杨慎目光一闪。忽然微微笑了,他坐直了身子,轻轻掸掸袍子,微笑道:“下官举荐一个人,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什么人?”

    “青城狂士卢士杰!”

    “青城狂士?”杨凌忽地想起那个狷狂自傲穷摆谱儿地蜀中名士,夸夸其谈讲什么以琴曲悟出治世良策的卢士杰来,这个人……眼高于顶,不切实际,就算用他来辅佐一位名君能臣,若依着他的主意来治政。也只能好心办坏事。

    让这位仁兄去祸害刘瑾,他都不用起坏心事儿,直接按照他“忧国忧民”的远大包袱,就足以把人祸害死了,可是他……这样重要地事。他能靠得住吗?

    杨慎正色道:“国公爷,卢兄为人狷狂、目高于顶,这是他的毛病。但是人无完人,卢兄的才学确实既博而深,只是他不象我和朱让槿从小生长在官宦人家。对于朝政耳濡目染,再与所学一一印证,才能有些心得。所以不免显得浮华不实了。若是让他经过一番磨励,未尝不能学以致用。

    卢士杰性情狷狂,但是德性品质却是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而且……他虽表现的淡泊名利,可是空负一身才学,其实他也很想有所作为。如果能有机会为国除奸,我相信卢兄会屏弃与大人的前嫌。

    卢兄居于青城,却是陕西人氏。刘瑾极重视乡谊,而且卢兄在巴蜀、陕西一带名气甚大,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是才气还是关系,都能迅速取得刘瑾的信任和重用。恰好我赴京时曾修书给他,请他赴京游学,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如果大人觉得可行,待他来了我可与他一谈。”

    杨凌沉吟不语,杨慎道:“如果国公还不放心,我便以私人名义相劝,并不透露国公的计划。以往与卢兄交往,谈起古之才子书生意气,用智计才学为国除奸的事来,卢兄常常击节赞赏,钦佩不已,我想只要我开口,卢兄必会欣然做这以身事贼、纵贼取祸的义士!”

    “此人……靠得住?”杨凌徐徐问道。

    杨慎知道他想起了朱让槿,不由苦笑一声,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大人既信得过我,何必疑于卢兄。让槿他……他太过偏执,故作姿态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卢士杰则不然,他地狂傲只是令他屡屡得罪人,名气虽大,并无丝毫好处,此人……决无贪利之心。”

    “好!那么,便请这位青城狂士出马吧,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暂以个人名义,劝他诱贼为祸、使刘瑾结怨于天下自取灭亡吧。我们走的是险棋,一步错,步步错,关乎江山社稷、万千黎民,还是小心些好。”

    ******

    皇上散了早朝就匆匆赶回豹园去了,他要和唐一仙在飘雪的冬季大婚,如今正亲手设计、忙碌着自已的亲事,很少住在宫中。

    皇上一走,刘瑾也乘着小轿出了宫,回了自已的豪宅。

    换了一身熏香地袍子,正要往身上喷洒点香料,张文冕急勿勿地从后院儿赶来,刘瑾只得放下自制的喷壶,有点不耐烦地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张文冕一揖道:“刘公,听说您今儿请旨要盘查天下军民府库钱粮、各边年例银、盐引、军器,乃至夫运、柴炭?”

    “不错!”刘瑾沾沾自喜地道:“彻底清查,有贪腐公款,浪费税赋的,查出一个办一个,不管多大的官儿,不管是谁地人。该赔地赔、该罚的罚、该充军的充军、该杀头地杀头!

    这些事儿,六部的官儿哪有不沾边地,只要风声一放出去,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就得乖乖来投靠咱家。而且只考核京官政绩,那是明显在整杨凌的人,来个全国大清查。就不显山不露水了,而且也能干出些政绩,叫那些满口道德文章的读书人看看,我刘瑾主政,也是很有些本事的。”

    张文冕埋怨道:“刘公,您有这份雄心壮志,那自然是好,可是听说您把这差使派给了户部和刑部,他们现在还不是咱们的人,明着顺从公公您。暗地里还是听李东阳、杨廷和的,他们能诚心给您办事儿么?要是敷衍了事怎么办?公公地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么?”

    “这个……”,刘瑾也有点儿烦,投靠他的人是不少,可是能够交付大事的却不多。司礼监到是有许多亲信,可是刘瑾并不大愿意任用太监,各地地镇守太监他也是没办法,才竭力拉拢,司礼监的那帮货色他又不是不知道。让他们搜刮民财行,哪有一个会办事儿的呀,把他们派出去。那不是坏了我刘瑾的名声吗?

    刘瑾自已也贪,而且贪的厉害,寻常送礼地,少于三千两银子,门儿都别想进,如果是求官的,那起价就是一万两。可是他自已一身白毛儿,偏偏瞅着别人象妖精,如果听说谁贪污收贿。那是真的气冲斗牛。

    “唉!文冕呐,投靠咱家的人虽多,可是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却少呀,不交给户部、刑部,你让咱家派谁出去?”

    “公公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事刚毅果断,权威无人能及,学生听说,内廷地公公们都称您是‘小太祖’呢,难道还招揽不到可用之才?”

    刘瑾一听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小太祖?”

    张文冕道:“公公杀伐果断,以酷法严刑对待贪官污吏、庸糠之臣,颇有当年太祖皇帝遗风,所以内廷的公公们私下里都恭维您是‘小太祖’,我是听罗公公说的。”

    刘瑾听说内廷地太监们把他比喻成朱元璋,不由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了,他笑道:“罗祥又来了?呵呵,咱家又把他的事儿给忘了,他这灌肠大使做是忒可怜了点儿,回头我写个条子,你着人送去,把他调内厂办差吧。”

    “是。”张文冕答应一声。

    “唉,咱家虽有太祖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可惜却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多的能臣干吏可用,依附于我的那班官儿,大都是趋炎附势之辈,除了张彩、曹文锦、石文义……嗯?”

    刘瑾忽然醒悟过来,看了张文冕一眼,笑道:“文冕呐,对咱家还有什么话儿需要绕着弯说么?想要个出身是吧?嗯……明儿吧,明天我和李东阳商量商量,先调你做个户部主事,有你在那儿,这差使就不怕他们糊弄我。”

    张文冕一听喜出望向,连忙跪地磕头,说道:“多谢公公栽培,文冕没齿不忘!”一个落第秀才,如今一跃进了朝廷六部之一的户部,而且马上担升户部主事,刘瑾还真的没亏待他。

    张文冕欣喜之余,不由感激涕零地说道:“公公,您的眼光准呐,现在投靠公公的外臣,论才干,大多没什么本事,都是些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地墙头草罢了。

    现在朝廷大事,全由公公决定,公公要想在朝廷中长青不老,上边得有皇上的宠信,手下也得有几个能人为公公分忧办差才行。对些才子名人,公公不妨礼贤下士,许以前程,必会有人肯忠心为公公办事,公公有了干吏相助,才能独掌内外权柄,而且留芳百世,名垂千古!”

    刘瑾被他一番话说的雄心发酵,腰板儿也挺了起来,可是心头那股热乎劲儿过去了,仔细一想手下那帮歪瓜裂枣儿,他的肩膀又塌了下来。要在外臣中找几个肯死心踏地跟着他干的能臣,难啊。

    手下的人。曹文锦、杨玉、石文玉等人只能做个打手,其他地大多是废物,真正能办差的,张彩算一个,可他管着吏部,替他牢牢把着这个最重要的衙门。已经没有余力去帮他完成那么多的宏图大志了。

    张文冕是一个,而且自已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个张文冕对自已绝对是忠心耿耿的,除了这两个人,还能有谁?刘瑾抿了抿嘴唇,才轻叹一声,摆手道:“咱家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张文冕不知道这句话哪儿又惹他不痛快了,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多说。忙应了一声,悄然退下去收拾行装准备走马上任了。

    刘瑾提着喷壶走进内室,又是长长一叹。真正有节气有本事的人,谁肯归附我呢?杨凌也不是正途出身,可是就连李东阳、焦芳那般人,包括跟他不大合得来地杨廷和,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对我呢?也客气,可那种隔着八丈远的味道,难道以为咱家看不出来?

    我比杨凌差在哪儿?论权、论势、论才能。难道我比他差么?不就是胯下少了一嘟噜吗?朝廷取士,五官、身材不好的都不用,我是个宦官。那些人……瞧不起我呀。

    悲伤地解开衣袍,向下体上喷洒着香料,刘瑾愤懑地想:外臣们看不起我,从骨子里讨厌我,我何尝不知道?我也痛恨自已残缺不全、阴不阴、阳不阳的模样。

    别的不说,每次往身上喷洒香料,粘乎乎的就令人懊恼,可不这样做怎么掩盖身上那股子尿骚味呢?他们能理解我的痛苦吗?去势的人十有八九伤了尿道,整日的总是淋淋漓漓控制不住。

    他们叫我辈什么来着?腐人?腐臭的人。一点没错啊!我就是腐人!妈地,看不起我,你们能骑在女人身上,咱家却能骑在你们身上,一个个的再瞧不起我,谁敢在我面前不跪得规规矩矩的?咱家一声令下,满朝文武就得长跪不起、天下衣冠就得臣服在我脚下!

    哼哼,上朝见皇帝,跪完了也就起来了,咱家能叫你们在奉天殿外跪到晕过去!瞧不起我?不投靠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下边比咱家多了一截,可是脊梁骨却比咱家少了一大截,咱家只跪皇上,你们却得跪我这个让你们看不起的阉人!我凭什么?就凭咱家有权,咱家就能比你们还要男人!

    刘瑾掩好袍子,自顾发出一阵渗人的奸笑。权力!现然大权都在我地手里,杨凌已经完蛋了,没人能够威胁到我了,我要牢牢的把着权力,要是有一天一旦大权旁落,我可没杨凌那么好福气,不知有多少混蛋会立即翻脸,一窝蜂扑上来噬咬的。

    权力啊,我得一天紧似一天的捏着,做梦也得睁开一只眼,谁敢抢我的权,我就要他地命。可是天下皇权并不是真的在我手里,我是“小太祖”?我哪比得在真正的太祖地宏图大略呀,他定下的周密制度根本不可能让皇权真正从皇帝手中转移到我这个宦官手里。

    汉朝的内侍是真的掌权,皇上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大明朝的太监比不了哇。正德皇帝只要一翻脸,自已的权力就得转眼成空。现在大权在握,需要办的事也多,这些事儿我要是办不好,就得把它交给别人去办,那我辛辛苦苦抓来的权力,就得一点点地再分出去。

    可是不放权,我就得自已把天下大事办好了,不叫人去烦皇上,那样才行。人才!该死的人才啊!为什么就不肯为我所用,还总是跟我作对?

    刘瑾越想越气,他摞下喷壶,正想唤人打水洗手,一个小厮跑进来道:“公公,门外有位自称青城狂士卢士杰的人,说是要拜见公公。”

    卢士杰?谁呀?喔……青城狂士,这个知道,大哥来探亲时还提到过,那是咱陕西老乡,有名的才子呀。刘瑾大喜,听说这位才子目高于顶,没有几个让他看得上眼的,陕西布政使请他吃酒,听说他还托大不去呢,这样的才子来拜望我?

    刘瑾连忙整整帽子,束束带子,一迭声道:“请请请,快快有请。”

    那小厮为难地道:“公公,这人……这人自到了门口,就鼻孔朝天,小的到现在还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儿呢,这人狂的够可以的,指名道姓要您亲自接出门去,要不……要不……他马上就走。您看,小的要不要找几个家人,一顿棍棒把这个狂夫打出去?”

    “放你的臭狗屁!”刘瑾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扇的那小厮原地打了个转儿,顿时半边脸就肿了。

    “滚一边去,咱家亲自去接”,刘瑾可不觉得有什么掉价,他官儿肯定比卢士杰大了不知多少倍,可这个布衣才子,那是有权也请不来的,他肯登门,自已多大的面子呀?

    刘瑾急急忙忙往门外迎,心道:“这位才子不是来投靠我的吧?不能不能,这样的山野奇士,想做官早做官了,会来投我么?许是回乡没了盘缠,嗯嗯,这是我们老家的名人才子,他肯来找我,那是太给我面子了,我备上一份重重的程仪送他便是。”

    势力如日中天、气焰不可一世的大太监刘瑾把卢士杰喜孜孜地迎进厅来,一迭声地叫人上茶。卢士杰的下巴可能仰的太久,脖子有点酸了,这才傲然低头,不屑地打量打量大厅,还是那副特讨人嫌的德性。

    “卢公子何时来的京城,怎么没通知咱家一声?你可是咱们陕西的名士才子,咱家久已有心结纳了,若知卢公子进京,一定前去相迎呀。呃……卢公子今日到我府上是……?”

    青城狂士卢士杰把驴脸一板,对这位满朝文武敬畏万分的特务头子大太监一点都不客气,杨慎不是说了么,发扬本色,越狂越好,何况……他心里确实瞧不起刘瑾。

    卢士杰劈头便问:“在下听说,当年高力士宠冠群臣,内外臣工无不敬畏,如此显赫人物尚且能屈能伸,为李太白脱靴,不知刘公亦能为之乎?”

    他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乜斜着刘瑾,刚歇地劲儿来的脖子又习惯性地往上一梗,比皇上还有派头,看的两边侍候的人恨不得冲上去就是一顿大嘴巴。

    刘瑾也不含糊,他书是读得少,可人家卢大才子这几句话说的还不算太深奥,能听得懂。

    刘瑾立即道:“这有何难?青城狂士便是李太白,我刘瑾便是高力士,公子宽坐,刘瑾来为您脱靴。”
卷九 328 雪花渐欲迷人眼
    刘谨并不蠢,青城狂士如此自拿身价,决不会是闲的无聊上门来找他刘太监的不痛快。故作姿态,必有目的,莫非他是想投靠我,求个正大出身?

    想到这里,刘谨毫不犹豫,立即恭恭敬敬弯腰脱靴。读书人就是这样,喜欢玩花样、摆架子,无所谓,刘备还三顾茅庐呢,我给你脱双靴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就象些青年谈恋爱,甜言蜜语的哄的姑娘心花怒放,你让我向东我不向西,尽享公主的气派,等到成了亲,睡觉我在上头,吃饭我在前头,刷碗我在外头,短期投资、长期受益。

    刘谨是什么人?正值用人之际,青城狂士主动送上门来,光他的名声就给自己提气呀。咱家是能做人上人的人,岂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刘谨的手都摸到他的靴子了,卢士杰忽然扶住他的手,满脸堆笑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和刘公开个玩笑而已。刘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朝文武莫不俯首,却能如此礼贤下士,实令卢某衷心佩服”。

    刘谨也便就势停了手,起身笑道:“卢公子是咱家的同乡,又是秦川巴蜀有名的才子,刘谨慕公子大名久矣。咱家回乡省亲时来去匆忙,没有机会拜会公子,今日公子登门,刘谨喜出望外。便是真的为卢公子牵马坠镫、研磨脱靴,那也是心甘情愿地”。

    卢士杰大为感动。连忙站起身来,长长一揖道:“百闻不如一见,刘公高风亮节,卢某佩服之至”。

    “哎呀呀,何必这般客气。快快请坐、请坐”,刘谨自己也在主座就坐,候丫环端上香茗退下,这才握拳轻咳一声,探询地道:“卢公子是什么时候到京的,不知今日登门是……?”

    卢士杰哈哈一笑,袍袖随之一拂。动作十分的飘逸。可惜眼瞅着快进腊月了,手里不能拿扇子,不然的话羽扇纶巾,可就更有派头了。

    卢士杰朗声笑罢。脸色一整道:“卢某观天下大势,当今朝廷,能言政主政,为皇上分忧者,舍刘公再不作第二人想。刘公蒙皇上信任。重任在肩,权倾天下,可谓春风得意,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公得天下之权,主天下之政,胸中可有成竹乎?”

    刘谨目光一闪,也敛起笑容拱手道:“刘某愿闻卢公子高见!”

    卢士杰道:“刘公论威望才学,从政经历。不及李焦杨三大学士,论文韬武略,政绩战功,不及当今威国公爷,可是现在刘公身负天下、位居中枢、代天子秉政,试问天下人怎么能服呢?”

    刘谨颔首道:“公子说的是!”要不是天下人不肯屈服,他又何必酷法严刑,造出一百八十斤地大枷来压着人低头?

    卢士杰抚膝道:“当今皇上年幼,性喜耽乐。于是将天下大事尽付于刘公。刘公如果不能建立非常的功勋、卓越的政绩,就不足以镇服人心。如果皇上再年长几岁,关心起朝廷大事来,见刘公毫无建树,那时纵然宠信不减,也必然剥夺实权。

    给个闲职让公公安详纳福、颐养天年。但是,主政便有政敌,施政便树仇怨,公公若没了这份大权,还想安详纳福、颐养天年么?”

    卢士杰所说正好击中刘谨的心事,他是内宦,虽有皇上宠信却难服外臣,靠的就是绝对的权力,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来征服百官,这种方法见效虽快,可是一旦失势,反弹报复也必然最为酷烈。

    在外臣们眼中,宦官连条狗都不如,王岳那样的老实人,都被刘健、谢迁这些年老德昭的大臣们提议处死,如果自己失势,不被他们活刮了才怪。

    刘谨立即肃然起立,拱手作揖,如稚子求教于师,恭谨地道:“以公子高见,刘谨当此局面,该如何施政立威、震慑群臣、威服天下呢?还望公子为谨指点迷津。”

    卢士杰端起茶来,‘滋儿’地喝了一口,摇头摆尾地道:“为政难乎?为政易乎?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也。为政者,须知民之利益,须知官场无常,须知做人之难为。为政者,能者居之,强者赢之,智者为之。谙民之所求,在于富政之所求,在于廉……”。

    卢士杰说到口干,端起杯来喝茶,被忽悠的一头雾水的刘谨抻着脖子左右看看,左右两排家人也都满脸的莫明其妙,刘谨暗暗一叹:才子就是才子,莫测高深呐,可惜张文冕不在,也不知道这位才子到底说的什么?

    他吧嗒吧嗒嘴,咽了口唾沫,陪着笑坐下道:“是是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卢公子高才,刘谨粗浅一听,实难了悟其中真谛,唉!真是可惜呀,公子只是游历京师,不能在此常住,否则谨朝夕求教,用之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该是一桩何等好事呀”。

    卢士杰微微一笑,说道:“刘公,在下求学多年,如今年逾三旬,也希望能够稳定下来,安家立业、报效朝廷,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可是壮志欲伸,还须高枝梧栖,不知刘公可愿接纳?”

    刘谨大喜,赶忙学着戏词儿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固所愿,不敢请耳。卢公子若肯为谨之智幕,谨必以上宾相待”。

    刘谨倒也心诚,立即吩咐摆酒设宴,款待卢士杰,又着人把张文冕请来陪酒。张文冕虽然嫉妒卢士杰的声名才学,可是却不象对张彩那么厌恶,因为卢士杰也是未入仕的人。在张文冕眼中,大有怀才不遇,同为天涯沦落人之感。所以一相交谈,倒颇投机。

    两个愤世嫉俗的书生以酒为引,抨击时政。贬谪百官,大有当今天下舍我其谁地感觉,这酒也越喝越是开心,最后抛开了刘谨这个东家,两个幕僚勾肩搭背,痛饮唾骂,极为痛快。

    刘谨笑眯眯地只是饮酒。卢士杰有了七八分酒意,舌头也大了,便开始忿忿不平地大骂杨凌有眼无珠,在四川‘望竹溪’当众羞辱于他。言语间又对杨慎等人没有为他仗义执言而痛骂他们趋炎附势。

    尤其对杨慎经荐科入仕。成为吏科都给事中,他不断提起,妒意难以掩饰,不断标榜自己的才学远在杨慎之上,这是杨凌那个蠢货有眼无珠,不识人才。

    刘谨闻言甚喜,心道:“难怪这狂士登门依附于我,原来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要和昔日好友一别苗头,争个高下。杨凌重用杨慎而当众侮辱他,那是士可杀,不可辱。以青城狂士性子自然要争回这口气来”。

    卢士杰应付着张文冕,偷偷观察着刘谨的脸色。一位堂堂内廷首相,如此敬诚以待,确令卢士杰十分感动。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刘谨行任何事,其最终目的仍是为了自己的权、自己的利,今日他对自己礼敬有加,只是因为自己能助长他的权力。如果真的献上利国利民、损其自利的策略,他还会采用吗?他还会如此礼敬吗?

    刘谨暗暗一叹:“人生际遇,妙相无穷啊,杨凌巴蜀一行,成全了我刘谨。先是趁机被我剥其大权,现在又给我送来一个才子入幕。呵呵,只是不知这卢士杰和杨慎的才学比起来,他们谁是孙膑,谁是庞涓?”

    卢士杰想罢心事也是一声暗叹:“刘谨热诚礼遇,奈何正邪不两立,我卢士杰也只好做一回入曹营的庞士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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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谨让石文义派人去川陕调查卢士杰近两年的所有行踪、交往的人物,知道了他和杨凌结怨的过程,终于放下心来,卢士杰成为了刘谨的心腹谋士。有张文冕使坏水儿,再有卢士杰推波助澜,刘谨开始在正德元年末,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政治改革。

    除了牢牢把持权力,聚敛大量财物,收贿受贿之外,不可否认,刘谨在卢士杰、张文冕、张彩等人的辅助下,他的改革大政有许多还是对大明帝国有益的,只是刘谨属于急功近利的人,根本没有耐心去按部就班,用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去推行一项国策。

    再加上为他所用的人个个趋炎附势,不肯为他所用的人不管刘谨发布什么政令,统统予以抵触,即便真正有益于朝廷的政策,到了地方也只有扰民乱政,起不到什么正面效果。如果不能用合适的方法、稳健的步骤去推行,那么即便是正确的政策,也只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再加上张彩在京师对官员前所未有的严厉考核,从上到下雷厉风行地整顿搞得怨声载道,刘谨用来使自己的命令得以执行的保障,就是命令长卫严厉打击一切反对的声音。

    刘谨就象是一台巨大的碾土机,他想在哪儿开出条路来,那就不管前面是荒野、水塘还是庄稼,只管一路笔直地压下去。贪官污吏和清廉能臣被关在一个牢房里,他评定是否有罪的标准,是能否一丝不苟地执行他的命令。

    风雨欲来,潜流涌动,去年的冬天,鞑靼的小王子率数万铁骑袭边,连克数城,朝野震动,灾民蜂拥入京,可是今年的冬天,风雨来自内部,来自下面,就象积聚着力量的火山,让人已嗅到了硫磺的味道,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发。

    也许……如果少了某一股力量。某一个人,它永远也不会爆发。或者,会爆发在满目疮痍、无法收拾的时候。又或者,上苍会让另一个人应运而生,来执行这一历史使命。

    但是。那个人还在,刘谨的折腾还没有超出他的掌握,他正在静静地等,休养生息,等待着大势所趋的那一天,耐心地等着猎物自己踏进死亡陷阱……

    那个人就是威国公杨凌。

    杨凌静养的还真不错,既不用上朝又不用理政。只不过偶尔去选秀现场点个卯,亮个相,练气时间换成了午后,练剑则该到了晚间。心宽则体胖,据说杨国公已经长了好几斤肉。

    根据就是雪里梅那小丫头这些天常常抱怨说,老爷越来越凶猛了,常常压地她喘不过气儿来。于是杨凌便积极响应,心安理得地换了她在上面。享受她的‘倒浇蜡烛’了。

    话说他出身‘莳花馆’的两位美妾,腰力还都挺不错的,不过可能是个性使然,玉堂春一直羞于在他上面,她的纤腰柔韧有力,在杨凌的身下抵死缠绵时有股余韵不尽的力道,使得杨凌只有以更大的力气,把她看似柔若无骨的玉体按住了才狠狠地刺下去,才能让这小妖精安分些。

    至于‘倒浇蜡烛’这种高难度动作,要保持足够的节奏和技巧发挥。目前也只有身轻体柔的雪里梅,靠她那弹力惊人地电动小马达才能勉强做到‘善始善终’。

    昨夜杨凌宿在幼娘房中,原配夫妻,心有灵犀,和幼娘在一起,更多的是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哪怕是亲热,也如春风和雨,彼此心灵交融。那种奇妙的感觉只有和幼娘在一起才感觉得到。

    本来一早醒来,杨凌正想揽着娇妻拉拉家常,可是小杨大人扯开喉咙一声吼,二位只得赶紧穿衣起床,没办法呀,皇上封的杨大人,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杨凌在家里的地位已沦落到第二位了。

    “大清早儿的,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放焰火,这不是有病吗?”杨凌暗暗嘟囔了一句。

    小杨大人最理他,小家伙窝在杨凌的怀抱里,被驼绒毯子包的严严实实的,头顶上还捂了一顶毛茸茸的虎皮帽,只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一双点漆双眸亮晶晶的,瞪着放焰火的诸位姨娘。

    说是给他放焰火,可是玉堂春、雪里梅又叫又闹,玩的比谁都开心,就连幼娘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只有高文心虽然满面是笑,到底童心少些,她温柔地站在杨凌身边,不时给宝宝掖掖被角儿。

    “嗳,今天天阴的厉害,别放焰火了,你们还是到花厅打叶子牌吧,选驸马的事儿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二十多个候选人,我都七八天没去了,现在得去把把关呐,好了好了,咱们回吧”。

    杨凌抱着儿子刚刚转过身,就象被人掐了一把似的,小家伙抽冷子扯开喉咙放声便哭,幼娘连忙丢下焰火跑了过了,杨凌抱着儿子急忙回身,一瞧见燃放的焰火,小杨大人两眼发亮,哭声戛然而止。

    杨凌把儿子递给幼娘,苦笑不得地道:“这什么破孩子呀,那么多玩具不玩,就喜欢出来转悠,还看焰火”。

    韩幼娘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下,向杨凌嫣然道:“男孩子嘛,闯荡点还不好?呵呵,相公要忙公事就去吧,难得玉儿她们也玩的开心,我们再待一阵儿就回房间”。

    “嗯,要起风了,别在外边待太久,小心着凉”,杨凌如蒙大赦地离开后花园,立即到前厅唤过刘大棒槌道:“准备车马,去诸王馆。”

    刘大棒槌身子站的笔直,昂然答道:“是国公爷稍候,俺去把侍卫们唤来”。

    说着刘大棒槌刷地一转身,跟标枪似的,军容军貌之严整,前所未见。杨凌好奇,忙道:“等等,大棒槌,你在军中时也没这么守规矩,怎么现在收腹挺胸的这么严整?现在不比在军中,不用这般拘束”。

    刘大棒槌咧嘴笑道:“俺不是拘束”。

    他抻了抻衣角。腼腆地笑道:“小云姑娘的手艺不错,就是……衣服做的小了点儿,俺不站直了怕把衣服撑坏了”。

    杨凌一听哈哈大笑,说道:“管家,去唤小云出来。给大棒槌量量身架,正好快过年了,让她给大棒槌重做一套”。

    “不用了不用了”大棒槌连忙摇头:“她做套新的赔俺,有那份心就行了,可不敢太劳动人家”。

    上次刘大棒槌的衣服被云儿使坏,用剪刀剪的七零八落,然后才使劲儿地给他洗了一遍。一口咬定是他的衣料都糟了,结果一搓就烂了,刘大棒槌明知是个借口,心中不忿。跑到后院儿要找她理论。

    小云是大夫人韩幼娘身边的丫头,俨然便是国公府的内总管,上上下下的仆役侍婢谁不帮着她说话呀,结果刘大棒槌本来并不怎么生气,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一番。顿时火冒三丈,干脆扯开喉咙大骂起来。

    韩幼娘听到消息出来一问,知道是自己身边的人欺负护院家将,把小云唤来狠狠训斥一番,然后给了她一匹布料,罚她给刘大棒槌重做一套赔上。小云见了刘大棒槌别别扭扭地,只目测了一下他的身板,就愤愤不平地走了,结果这次倒不是诚心整他,可这衣服还是做憋屈了。

    本来这事就该这么了了。可是后宅里的小姐妹们闲的无聊,好不容易有件开心事儿,不免经常拿刘大棒槌的事和云儿开玩笑,一开始她也不免羞恼气窘,可是男女间的事就是这么怪,本来心里没有这个人,架不住天天有人跟她提起这个人,还硬把他们扯在一起,取笑的次数多了。刘大棒槌‘英武’的雄姿还真的映进了小云的心里。

    要说大棒槌现在是朝廷准许国公府配备的家将头领,拿俸禄的官儿,品级在军中时就是七品,真要认真算起来,还是她配不上人家。姑娘心里一有了心事,再见到刘大棒槌时神态就不自然起来,幼娘和小云朝夕相伴,渐渐察觉了她的心思,这两天对杨凌提起过,杨凌有心促其好事,所以趁机给他们再制造个机会。

    刘大棒槌领了家将们取了车马兵器出来,小云也拿着尺子到了中堂。

    杨凌笑吟吟地道:“小云,前两天给大棒槌做的那套衣服、做工剪裁都没得说,大棒槌希罕着呢,可惜尺寸小了点儿,他穿在身上怕绷裂了,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就他那块头儿,这不是活受罪吗?你的手艺巧,就麻烦你给他量量身材,重做一套吧,这也快过年了,衣服做好了,我让大棒槌发了饷还你一份年礼”。

    小云脸蛋一红,飞快地溜了一眼昂然站在堂下的大棒槌一眼,蹲身道:“老爷吩咐,小云自当遵命。”

    言凌笑笑,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道:“大棒槌,去,让小云姑娘给你量量身材,麻利点,马上要进城了”。

    刘大棒槌扭扭捏捏地进了中堂,后边传来一众哥们儿的窃窃笑声。高管家人老成精,大棒槌还没进屋儿,他就象黄花鱼似的溜边游了出去。

    刘大棒槌膀大腰圆,可怜身材娇小的小云姑娘拿着软尺给他量腰围简直就象张开小手抱住了他的腰,不但姑娘满脸羞红,就连大棒槌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姑娘量完了身材,又蹲下身去给他量脚面,刘大棒槌吃吃的道:“脚……脚也要量啊?”

    “……嗯,人家……人家有点碎布头儿,旁的东西也做不了,给……给你做双鞋好了。你……不愿意?”小云姑娘抬头瞟了他一眼。

    刘大棒槌挠挠头,憨笑道:“乐意,咋不乐意呢,小云姑娘的手巧着呢,这衣服针脚儿密的,要是在俺村儿,那是数一数二会做针线活的姑娘。”

    小云被他夸的抿嘴二一笑,站起身道:“手巧就不会把衣服做的……嘻嘻,嘞得喘不上气二吧?我当初还担心做大了呢,这回我可不是有心整你”。

    刘大棒槌难为情地道:“俺知道。怪不得云儿姑娘,是俺长地傻大憨粗,费料子”。

    小云‘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嗔道:“光费料子吗?还费人家的手呢”。

    “是是是”。姑娘这一站近了,刘大棒槌就开始结巴了,他咽了口唾沫,回头瞧了一眼,忽然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一下子塞在小云手里,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俺送你的”。然后向外就跑,到了中堂门口还被门槛儿拌了一下,踉踉跄跄地一跤跌倒侍卫堆里。

    云儿姑娘看的惊叫了一声,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她发现侍卫们向她望来,便急忙一扯袖子,掩住了手里的东西……

    十五六骑侍卫牵着马出了府门,云儿丫头轻轻地、轻轻地拉开另一只手上的罗袖,目光所及。掌中是一只比月饼小些,却有两块摞起来那么厚的小盒子,盒子是绸缎面饰着细碎的白花,中间是三个小字‘茉莉坊’。

    一丝动人的甜笑绽放在云儿的唇边:“谁说他傻大憨粗的,这不是挺会讨好女孩子么?‘茉莉坊’地胭脂,很贵的呢,他……倒舍得”。

    云儿那一脸温柔甜蜜的笑,就象一枝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茉莉花……

    被人宠被人爱着的姑娘,哪怕是再平凡再普通的女子,在那一刻焕发出的神韵都高贵美丽的如同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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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高贵美丽的公主。却还没有一个小丫环快乐。

    永福公主本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自己的喜、自己的怒,自己想要什么、想拒绝什么,她都得严守规矩,不能轻易表达出来,人前人后永远是一个优雅高贵的皇家公主。

    可她,也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心里能够承受担下多少心事。压下多少包袱?那天在‘诸王馆’后院儿所见的驸马候选人,把她吓坏了,这些天常常做恶梦,尽管身边的侍女们安慰她,说那只是初选,上万人参加选驸马,最后的人选一定不会那么浅薄,她的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尤其听说杨凌现在整天在家陪伴娇妻美妾,闷极了就跑去豹园和哥哥闲聊扯淡,自己的终身他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永福公主心中更是气苦不已。毕真是个太监,国舅只注重对方的身份、地位,要挑个如意郎君,怕也只有杨凌才晓得自己的心意,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他怎么这般不拿当回事儿?

    永福公主愤愤地一甩袖子,后边哎哟一声,永淳公主娇笑着闪开,得意地道:“幸亏本公主身手灵活,姐姐和谁生气了?”

    “秀亭?一大早儿的就起了?怎么来的这么早?”

    “糊涂姐姐,你都在想什么呢?今天湘儿进京啊,我可是盼了很久了,湘儿比我还能闹,有她在,我就不闷了,一会儿等她来了,见过太皇太后、母后和皇上,我领她逛院子打雪仗。姐,你去不?”永淳一边拌着衫上的雪,一边笑问道。

    永福幽幽一叹,说道:“你呀,少年不知愁滋味,整日介就知道玩。唉!湘儿,湘儿来了也好,我若真的住进‘十王府’还有个人来陪我聊天解闷儿,我……现在倒真羡慕湘儿,她也是公主,可是却不必按公主的规矩将来住进‘十王府’。”

    永淳公主翻翻白眼,道:“早叫你自己挑嘛,你不肯,相中了谁和大哥说去,他是皇上啊,一道旨意,谁敢不娶?”

    永福公主俏脸生晕,轻啐一口,嗔道:“乱说什么呀,姐姐嫁不出去呀?哪有女儿家抛头露面自己选夫婿的,没得叫人家笑话。”

    她转头对小丁子道:“小丁子,告诉御膳房,让他们备一桌御膳,就说本公主和永淳公主要款待湘儿公主”。

    小丁子答应着去了,永淳又笑嘻嘻地道:“姐姐,我听马总管说,驸马人选只剩下二十一人了,那真是千挑万选呐,主选官明日就要做最终选择,然后带人进宫了。听说,皇兄已经贴出榜文,今儿是最后一天,不过现在仍想报名地门槛儿可高了,必须有功名在身才行”。

    永福公主一阵茫然,心中急跳,促声道:“你说……明日便要带人进宫了?”

    永淳公主拉着长音道:“是明日再做终选呐……姐姐,明天选出的人,才有资格进宫,不是明天进宫……”。

    永福公主松了口气,她走到殿门口,只见雪花纷扬,永福公主握着小拳头,紧张地自语道:“今日大雪,‘诸王馆’应该不会太多事了,妹妹,叫人召杨大人进宫一趟,我……我要……我要……我要……嗯?嗳,永淳!永淳?”

    永淳早已远远跑开了,一边向她大声喊道:“别要了,我去叫人”。

    永福放下手来,向廊下走了两步,娉婷而立,痴痴凝望着白雪袅袅而下。美术老干,已经如同撒上一层雪盐。

    她伸出素手,雪花儿无声地落入掌心,迅速化成一滴清水,盈盈如女儿心尖之泪。

    永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举目望去,雪落迷蒙,宫人形影僮僮。

    宫里规矩,是不得快步行走的,任何时候都得一步三摇,保持皇宫的肃穆和威严。一条条御道上,不管执伞的,系披风的,宫人们在雪花迷蒙终埋头而行,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冬天的彻底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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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一句话:我爱你们!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第二句话:这一章本想写到崔莺儿出场,奈何,撑不住了,困能忍,肩胛疼也能忍,腰酸我还是能忍,但是脑袋累得已变成一团浆糊的话,就算我能忍,码出来的东西大家也不能忍。为了不让大家忍无可忍,只好兄弟我来不忍。

    第三句话:一想到今天是周五,我不用老老实实地坐着,我可以把脚翘在桌子上,抽着烟喝着茶在津津有味地看大家在书评区扯淡,困了就能上床睡觉,关关立刻肾上腺激素猛增,小脸发红,心跳加速,双手哆嗦,说实话,俺当年入洞房都没这么紧张^_^

    第四句话:八月第一枪,哑火了,八月最后一枪,弹尽精未绝。电机吧,推荐吧,让月票的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关关站在风口浪尖儿上看大家YD,瞄准一个我射一个~~~

    关关感言,发表完毕!

    无所不同:巨大的冲动让关关的YD本性暴露无疑~~~
卷九 329 风云渐起
    风停了,雪却越下越大,密密的遮人双眼。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大雪甫下时天气并不冷,反而变的比较暖和,杨凌惬意地吸了口清新的口气,松开了昂贵的白狐皮裘的带子,腰间的佩剑剑鞘挣脱了束缚,尾端叮当击打着马鞍。

    雪一下起,街上行人便少了,一些百姓拢着袖子,缩着脖梗匆匆行走着,小贩们撑起油伞,仍在街头叫卖着,要过年了,能多挣几文,给老婆扯块料子、给娃儿买些灶糖、腊肉吃,就是这些市井小民最大的愿望和满足。

    这样的大雪恐怕‘诸王馆’今日不会再征选驸马了吧?杨凌忽然不想去了,这样的天气应该和三五知己临窗而坐,泥炉培酒,如果再涮点肥嫩的黄羊肉,那才快意。

    到了十字路口,杨凌扯住了马缰,犹豫着是去找杨慎、去豹园还是成国公府和几位王侯好友喝酒消磨时光。就在这时,当当两声,忽地两件物事不知从何处盘旋而来,在空中滴溜溜打转。

    待到余力已尽,两件东西在空中自转悬空的力道失去,双双跌落在地上,因为初雪松软,东西竟未摔碎,杨凌凝目望去,却是两个普通酒杯。

    杨凌名义上已经辞去公职,成为国公,虽说兼着威武将军职、辖制外四家军数万铁骑,可是为了避嫌,他出行从不让军兵护侍,只让自己的家将相随。

    这些人都是吴杰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不但训练有素,而且大多有一身武艺,其中有些还是招募来的出身武林世家的高手。

    一闻有警,这些人立即四下护住杨凌,外围的则警戒各个方向,提防有人暗放冷箭。两个身手最高的侍卫华边和洪星。分别是北派谭腿和鹰爪门投效的高手。华边一腿可以扫断三根木桩。洪星的鹰爪功分筋拆骨,也十分了得。这两个人的外家功夫都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极本不将这种机巧使力的功夫放在眼里,他们耳目灵聪,辨出掷出酒杯的方向,立即飞身下马。双双向正对面的一家小酒店扑了过去。

    杨凌一手按在腰间。悄悄握住火枪手柄,眯起眼向小酒店中望去,店面很小,加上大雪,虽然大门开着。可是迎门却只有一位酒客坦然独坐在那儿自斟自饮。

    一袭玄黑,肤色如雪,头顶的秀发挽于肩后。额头只系着一道白绫,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打扮。纤细的腰肢。傲人的酥胸曲线,侧面而坐时娇美的脸部剪影,显示着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她转过了脸来,那黑白分明的双眸,秀美动人的五官,隔着迷离的雪幕,请晰的映入了杨凌的眼帘。杨凌身子一震,立即喝道:“住手!”

    华边和洪星已经逼到了门口,两人一个善攻下三路,一个善取上三路,瞧见店中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二人正打算同时动手,一举将她擒下,忽听到国公吩咐,二人不由一怔。

    杨凌眼神发直地望着店内,玄衣女子没有再看他,她轻轻转过了头去,只从盘中又取出一只酒杯,放在她的对面。

    对面没人,那女子却擎起壶来,酒水入注,旁若无人。

    心有灵犀,杨凌立刻翻身下马,一步步向酒店走去,华边和洪星紧张地迎上前道:“国公爷”。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一位故友,你们退下”。

    杨凌大步入店,走到玄衣女子对面缓缓落座,目视着眼前女子说道:“店家,请先出去一下”

    随着声音,“咚”地一声,一大锭银子反手掷在柜面上,手法虽远不及那女子,可是无论是腕力还是技巧,分明也是练过功夫的,女子淡淡如冰雪的素颜不由为之一动。

    店老板一见足有十两银子,立即抄在手中,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

    对面地女子双睫低垂,细密美丽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眼神,樱唇抿成了一线。

    “但愿今日一别,从此相见无期”,这是她当日说过的话,为什么她又主动找我?细细的打量,风霜似乎未在她的娇颜上留下一点痕迹,容颜仍然俏美如画,只是,那双眸子里,满是徬徨无助和软弱,四目相对时,乍起的那一抹酽酽的神韵,意味着什么……

    “我答应过你,会劝服我爹,不让他再被杨虎蛊惑”,崔莺儿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神情:“现在,我爹再也不会跟着杨虎造反了”。

    杨凌心头一松,欣然道:“老爷子改变主意了?”

    崔莺儿幽幽的道:“他死了……”。

    杨凌心中一震,一时讷讷的接不上话来,他知道剿匪官兵把霸州山寨全都拔了,也知道崔老爷子中了乱箭,只是未想到练武人的生命,也是这般的脆弱。

    难怪她柔媚低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来她……父亲又被官兵杀死,霸州山寨全被夷为平地,一切皆缘于她卑鄙的丈夫和她的盲从,她为此不知已受了多少心理折磨。

    杨凌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透着落寞,自分别后,她更瘦了,下巴尖尖的,放在桌上的手腕纤细的仿佛一折即碎。这还是当初那个豪气干云的红娘子吗?

    家没了,父亲死了,丈夫形同陌路,自己又对她做过……

    杨凌心忽然冲口说道:“你……可有什么去处?留下来,我来照顾你,可好?”

    崔莺儿的双眸蓦地一睁,眼底有一道奇异的光彩闪过。杨凌缓缓地道:“我去四川,九死一生,我对很多事的想法和以前不同了。责任,不能逃避。幸福,不能等待。崔莺儿不该承受这么多苦难,抛开那些世俗之见,留下来,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崔莺儿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感动,也有欢喜。默默地注视良久,她才移开目光,轻轻说道:“我嫁过人,还是个女贼,寻找百姓人家也不敢要我。你是堂堂的威国公,不嫌我?”

    杨凌心里一松,轻笑道:“崔莺儿天下奇女子。我只怕你嫌我”。

    崔莺儿低下了头,细白的牙齿咬住了薄唇。半晌才低低说道:“指挥官兵清剿老寨的人,是霸州指挥周德安。”

    杨凌眉尖一蹙,奇怪地道:“什么意思?”

    崔莺儿招起头来直视着他道:“我三次潜入军营行刺,都失败了,周德安艺出少林,自身武艺不凡,首次遇袭后就加强了防卫,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再下手。现在,他奉调去金陵为官,赶回兵部报到,我就是尾随他来的”

    杨凌心里一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请你,帮我,杀了他!”

    杨凌顿时默然。

    崔莺儿偏过脸去,轻轻地道:“我知道……这样要求难为了你。可是周德安该杀!我对爹说了他背弃兄弟、陷杀霍五叔的事,爹很生气,杨虎苦求许久,我爹还是撤回了对他的所有援助,还斥骂他难成大事,要他以后安分守已,老寨的人已经放弃造反了。

    可是……周德安!他为了战功,悍然用兵连屠十四座山寨,老弱妇孺皆不放过,然后攻临老寨,假意招安,我苦劝爹爹投降,爹爹答应和周德安谈判,谁料周德安却暗中调兵,趁山寨放松了戒备,夜里偷袭山寨,我爹他……”。

    眼帘缓缓下敛,两滴清泪顺着雪白如玉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我爹的老兄弟们,还有老寨幸存的人,都执意报仇,一定要杀了周德安才肯罢休。周德安很少离开军营,要杀他,老寨的人只有硬攻,那样地话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害死了爹爹,不想再有一个人这样死去,我现在什么?什么也不是!一个不洁、不祥的女人……”。

    她泪眼迷离地望着杨凌道:“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是朝廷里难得的好官。只要你肯帮我报仇,了了我的心愿,我愿意为奴为婢!”

    这不是红娘子!决不是她!杨凌目光攸的一闪,世上没有这么完美的易容术,他当然不会把眼前的崔莺儿当成一个假冒的人。只是,以红娘子的高傲个性,恐怕她宁愿死,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求人帮忙,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内情?

    杨凌紧张地思索着,一定有原因!这里边一定另有原因,到底为什么?能令豪气干云犹胜男儿的红娘子向他低头?提出这么屈辱的办法,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向他乞援?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管着内厂了,可是国公爷想杀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应该很容易办得到,你……肯帮我吗?”

    杨凌轻轻摇摇头:“我欠着你的,只要我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可是清剿霸州山寨,是皇上下的旨意。霸州山寨纵然没了造反之意,劫掠绑票,违犯律法的事不会停,他们仍是土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纵然手段残酷了些,可是……我没有理由因为这,去诛杀剿匪有功的将领。

    你最憎恨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如果我为了你,违背自己的原则,藉故诛杀周指挥,那么我和你憎恨的那些官员有什么区别?莺儿,我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

    红娘子苍白的脸色腾起一股病态的红晕,她柳眉一挑,激忿地道:“不劫掠绑票?不违犯律法?那么他们怎么活下去?你答应过,要让穷苦百姓过好日子,可是现在呢?你成了做威做福的国公爷,而霸州百姓却被官府欺压的难以活命,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杨凌微微蹙起了眉,他一直只注重大政方针。而且这一年多来东奔西走,百事缠身,哪有时间细细了解地方民政,难道霸州吏治现这般败坏了?”

    杨凌苦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霸州官府真的酷吏横行,我会向皇上进言,予以严惩。但周德安奉皇命用兵剿匪,连破十余大寨。将霸州山贼一扫而空。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功大于过,杨凌不会为金钱权力擅杀功臣,也不会因为女色而枉法”。

    红娘子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她霍地立起,惊怒的退了两步,说道:“你……你说我用女色诱你枉法?”

    杨凌大悔,忙起身迎过去道:“莺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是说……”。

    “呛”,一声剑啸,短剑出鞘,抵住了杨凌的胸膛,红娘子杀气腾腾地道:“你还说什么?那些山贼大多迫于生计才入山为盗,否则谁干这杀头地买卖?他们犯了法,该杀!可是那些女人、孩子,都个个该杀么?我只求你杀一人,只杀一人而已”。

    杨凌夷然不惧,直视着她的目光道:“你知道吗?我清剿海盗时用过缓兵计甚至诱降计,平定都掌蛮之乱时,火烧连营,又何尝没有许多妇孺被害?战场之上,如果存有妇人之仁,便要有许多士兵白白送命。我很想帮你,但此人手段虽然狠毒,却不是取死之道,我不能杀!”

    崔莺儿绝望了:“我何必要见他?何必来自取其辱?到底是为了老寨执意报仇的叔伯兄弟们数百条性命,还是因为……因为他的身影在我的心里越映越深,我在给自己一个理由接近他?”

    强行压制住急欲报仇的老寨人马,只因为她心里一直牢牢的记住对杨凌的一句承诺:“不造反!”哪怕是老父中计被杀,她也只想用江湖人的手段,一对一地了结这段恩仇。

    追踪周德安来到京师,可是到了京师后就克制不住地常常留连在威国公府附近,只为了暗中偷偷看他一眼,今日低声下气的出面求他,真的是苦无办法报仇还是想利用他为自己报仇的理由,能心安理得地面对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山寨的父执长辈们,找个自欺欺人地理由长伴在他身边,寻回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崔莺儿心里一阵气苦,山寨的人,都知道她和杨虎现在形同陌路,谁知道她心底的秘密?那一夜的孽缘,掳获了她的身子,近一年的分离和对杨虎丑陋面目的认清,却让她把心也交给了这个男人,可是这种女儿心事,能对何人谈起?有谁能够明白?

    门外的侍卫们看到这番情景,纷纷抽出兵刃冲进店来,杨凌头也不回,只是厉声大喝道:“统统退出去!”

    众侍卫听了迟疑着不知进退,都把眼去看刘大棒槌。大棒槌是见过红娘子的,也知道他们在阳原相处的情形。他瞪起一双绿豆眼,看看红娘子流泪举剑,委屈的象个小媳妇儿的模样,又看看自家大帅胸有成竹、威风凛凛的大男人气慨,立即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大帅和女人的事儿,尤其是和漂亮女人之间的事儿,聪明人的做法就是不要管,而且装作看不着。大帅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再说……大帅不是还有把很厉害的枪么?

    刘大棒槌立即振臂一挥,比杨凌还果断的大喝道:“退出去,统统退出去!”随着“喀喇”一声,那件一直很紧张的袍子也果断的从肩后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崔老爷子已经去了,崔家老寨以你为尊吧?莺儿,为什么不多为活着的人打算打算呢?山寨里的人要么是些老人,要么是妇孺孩子,杀官形同造反。要说错,谁对?谁错?也许都没有错,就象……你和我的事,能怨谁呢?要说因果……”。

    红娘子的脸蛋羞如石榴,忿然道:“不要和我说什么因果,江湖人的恩怨,自有江湖人的解决办法。我们不论是非。只论恩仇”。

    杨凌淡淡一笑。道:“或许原来是,但我知道,你现在不是那样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红娘子剑尖一抖,斥道“站住,不要动”。

    杨凌沉声道:“崔家老寨打的毕竟仍是山贼的旗号。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向一个剿匪有功的将军报仇。我也不许你去!”

    崔莺儿冷笑:“你管我?凭甚么?”

    “就凭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就凭杨虎配不上你!就凭你现在又不论是非地胡闹!就凭崔莺儿这个女子不该为了这些不该承担地责任被押上法场,我就有责任照顾你,我就有权利管着你!我决定:从现在起,你是我女人!”

    杨凌双眉一扬,说道:“要不要我请道旨意公告天下?我做得到的。皇上一定会鼓励我胡闹的!你信不信?”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走,红娘子举着剑,抵在他的胸口上就只有一步步地向后退。她为自己的狼狈而恼羞成怒。厉声叱喝道:“站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会那样做。我记得。在白登山的洞里,你救过我;我记得,在北京城外,你施粥救活了许多百姓:我记得,你信守承诺,掳我出城后毫发不伤:我记得,你愿意返回山寨,劝阻令尊放弃造反的念头……

    崔莺儿,你生在了那个贼窝里,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山贼。你做不了山贼,也不是那块料,放下剑,乖乖的做一个女人吧!

    我保证,不再让霸州百姓受苦,不再让你受苦,你不应该是这副模样,想想刚见到你时那是怎样一个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的女子?穿回你的红衣,不要不是白就是黑,让自巳整日整月的沉浸在仇恨的愁云惨雾里……

    “你……你你……你滚开”,红娘子的声音颤抖着,越来越软弱,越来越害怕,眼前这个家伙在干什么?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骂我?命令我?管教我?

    她心里愤愤的质问,偏偏不敢反驳,背己抵到了墙,无处再退了,可是杨凌仍在向前走,胸口已抵上了她的剑尖。

    “以前,我不敢对你做什么承诺,不是因为嫌弃你,只因为我不知道你和杨虎是否能够重归于好,只因为我自己命中有一场大劫,我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渡过。现在,我知道你和杨虎永无重归于好的可能,你的不幸,有我的一份责任在,你今后的一切,交给我好了。

    我保证:霸州的事,我会过问;我老寨的人,我会安置;你,我来安排。我和你的一段缘,是天注定,我不会任由你错下去,你这个笨女人,整天介除了舞枪弄棒你还会干什么?放下剑,不要穷嚷嚷!”

    对付强势的女人,只有比她更强横,对付红娘子这样的女人,尤其不能讲太多的大道理。杨凌前所未有的粗暴和蛮不讲理,把红娘子弄懵了。[花叶不相见手打]

    杨凌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红娘子感觉锋利的剑尖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慌的连忙一缩手,剑尖向上,上边没有血迹,她不由松了口气。

    杨凌趁机迈进一大步,把她抱在了怀里,红娘子又气又羞,斥骂道:“你……你这个混蛋!无赖!放开我”。

    第二次肌肤相亲,同上次阴差阳错,羞忿欲死的感觉不同,崔莺儿的身子一阵酥软,几乎要放弃抵抗,沦陷在他温柔的怀抱里。

    杨凌也暗暗松了口气,不能给她思考的余地,如果她真的杀官铸下大错,自己也救不了她了。他抱紧红娘子看似瘦削,却丰腴柔软、骨匀称的娇躯,柔声道:“放弃报仇吧,你不是天下的主宰,不能善恶不分、是非不明……”。

    “报仇?”红娘子猛地一震,拾回了自己理智:“我在做什么?父仇不共戴天,他是朝廷的大官儿,是我仇人的同僚,我怎么这般不知廉耻。居然让这个烂家伙抱在怀里?就算杨虎那个畜牲我不必在意他。可是叔伯长辈们会怎么看我?爹爹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周德安如果不死。他们就要……就要……,到那时我将如何自处?”

    红娘子冷静下来,她猛地双臂一振,挣脱了杨凌的怀抱,闪到一旁道:“我崔莺儿不会再自取其辱地求你帮我了,我的仇,我会报!我活的好好的,也不用你可怜,更不用你管!姓杨的,当我没来过,告辞!”

    崔莺儿“嚓”地一声还剑入鞘,大步走到店门口。扬起头道:“你正在为公主选驸马是吧?不要整天待在家里陪着你的妻妾了,用点心思,帮人家找个中意的郎君。”

    她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错了,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如果害了人家姑娘,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她抬腿欲走,杨凌急声道:“站住!”

    崔莺儿停住身子,冷冷地按住剑柄道:“杨国公想留住我?”

    杨凌怒道:“你还是要报仇?我今日既然知道了,就决不会让你行刺成功,不要枉送更多的性命,你醒醒吧!”

    崔莺儿傲然道:“你是大丈夫有所不为,我这个小女子也是言出必鉴!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哪怕闹他个天翻地覆!我已经闹过一次了,不是么?天下任我走,谁能奈我何?”

    她娇美的身影步入漫天飞雪中,抱拳回身道:“杨凌,好好做你的国公爷,享你的清福去吧,再相见时,除非是在战场,今天我不杀你,到那时,我的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你的胸膛!”

    杨凌不理她的威胁,他也大步走了出来,走进漫天大雪之中,走到她的面前,刘大棒槌和众侍卫慌忙抓紧了刀追到跟前。

    雪花不断从两人之间飘落,崔莺儿在杨凌的注视下,冷冽的眼种渐渐飘移起来。杨凌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抚去发边的落雪,她也傻傻的没有反应。

    “去年大雪时,你放了我,今年大雪时,我放过你……”。

    “那不同,现在是你根本留不住我!”

    “呵呵,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么争强好胜的女人。不过……你没她有机心,所以更可爱。”

    杨凌微微一笑:“莺儿,今日我不阻止你,也无法阻止你离去,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问一下自己的良心,不要伤及无辜,不要伤害不该杀的人,我杨凌没有主动追过女人,你是头一个,不要铸成无法回的大错,连我都救不了你。”

    “我该感恩戴德吗?杨国公!”

    杨凌摇头:“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个机会,今天我留不住你,早晚有一天我能留住你,不但留住你的人,而且还要留住你的心。我们一定会再相见,不管是战场还是法场,我都会让它变成情场”。

    崔莺儿忽然笑了,她很少笑,可是每次一笑,刹那间的笑颜都宛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般,说不出的旖旎动人:“好啊,杨大人,那你就把战场和法场当成情场好了,当我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时,,你要是还有本事给我补上,我红娘子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雪花袅袅中,眉熏如远山,忽然变得悠悠远远,那双眸中有一抹怵目的艳媚:“等着吧,杨大人,等着我来天翻地覆,我倒要君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来补天!”

    **************************”没有机心?没有机心那是笨蛋!他就这么喜欢傻傻的女人呐?”

    成绮韵半卧在暖轿中,外罩着柔软合体的绮罗软袍,内穿着嫩绿色的绢质宽袖衫裙,还有一件桃红色的绣花比甲,纤秀的颈间环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围脖,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腰肢纤细,玉腿修长,容颜也愈发娇媚。

    她满脸醋意地道:“男人呀,全是没良心的,枉费人家牵桂着他。大老远地赶了来,嘁,总是到不了手的才觉着好!嘁,‘留住你的人,还要留住你的心’,我就没听他对我说过这么动听的话儿”。

    她抻抻懒腰,玲珑的身体曲线换了另一种跌宕起伏,气鼓鼓地好象还在愤愤不平。旁边楚玲吃吃地笑道:“小姐,反来复去的您都念叨半天了,小婢都听出耳茧了”。

    成绮韵娇嗔地瞪了她一眼,问道:“大人被那狐狸精迷地神魂颠倒,就这么放她走了?”

    楚玲眨眨眼道:“不放怎么办呐?咱们的人听大棒槌说,那个崔莺儿功夫好生了得,想留也留不住的,谁敢逼她呀?人家都威胁要一剑刺进大人的胸膛了。真个伤了大人,小姐不心疼?”

    成绮韵悻悻地道:“刺刺刺。我看大人想着把他的‘剑’刺进人家的身子才是正经”。

    楚玲捂着嘴吃吃地笑:“小姐不会是因为你为大人担心地要死,结果到了京,却发现他居然还办了喜事,纳了房新夫人过门儿才大发雷霆吧。”

    “哼!“成绮韵懒懒地支着下巴道:“文心过门儿,早在我预料之中。只是不知杨大人和那红娘子有什么纠葛,居然这般让着她,不过杨凌可不是个能被女色迷的住的人,否则还不麻溜儿地答应她除掉周指挥,抱得美人归啦?”

    “那当然,我家小姐相中的人,还能差得了吗?”

    楚玲笑嘻嘻地道:“那个红娘子一走,大人就下令通过锦衣卫告知周指挥,说是收到消息有人欲对他不利,叫他加强戒备,还叫人追踪红娘子,说要放长线钓大鱼。可惜,他的人追踪技巧有限,让这条美人鱼溜了”。

    成绮韵听说杨凌还能如此机警,脸色大为和缓,她瞪了楚玲一眼道:“你懂什么?大人身边留下的,都是武艺高强擅长护卫的高手,身手高明可不见得会循迹追踪。内厂训练的精英,现在都在我的手里,要不然你以为她跑得出大人的手掌心?咱们的人追上去了?”

    “是的,她说要战场相见,不会是真的要造反吧?霸州那边的山贼元气大伤,凭那点人手要造反简直是自寻死路”。

    成绮韵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不要小看了他们,彭鲨鱼说过,昔日霸州绿林就打过招揽他的主意,看来他们也是蓄谋良久了,不会这么轻易被官兵抄了老底儿。”

    成绮韵到了北方特别怕冷,而且还爱犯困,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派人蹑紧了她,大人的考虑是对的,抓了她也没什么大用,从她话里透露的意思,在她后边,应该还有人呢,说不定跟着这条美人鱼,能摸出一条大鲨鱼”。

    她象猫儿似的蜷伏在软塌上,目光闪动,沉思着微笑道:“吩咐下去,有什么消息,立即先告诉我。呵呵,大人修身养性,刘瑾独掌朝纲,四川那边元凶尚无着落,这里又冒出个红娘子和霸州绿林,唔……现在是越来越好玩了”。

    楚玲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故作无意地道:“内厂交出去,所有势力却全剥离出来,看来杨大人可不是真心要做一个养老的国公呢。虽说这些势力南七北六,一分为二,但是为了保证情报系统的严密和顺畅,这部分基本全部掌握在小姐手中,大人对小姐的信任……都超过了韩老爷子呢,大人……对小姐真好”。

    成绮韵一双美丽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笑盈盈地道:“玲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楚玲脸色一变,慌忙跪在榻前道:“没……没有,杨大人这般信任小姐,小婢是……是……是替小姐高兴。”

    成绮韵的手慢慢伸出来,纤纤五指宛若兰花,轻轻勾住了楚玲圆润小巧的小巴,将她吓的煞白的小脸儿勾的慢慢仰了起来。

    静静地注视半晌,成绮韵忽地“噗吃”一笑,轻轻抚着她娇嫩的脸颊说道:“啧啧啧,我还真的佩服大人,我要收服人心,还要恩威并施,不知用上多少手段。我待你情同姐妹,可是你一共也没见过他几面,这就开始向着他说话儿了。玲儿,你不是也喜欢了大人吧?”

    “不不不。没有,没有,小婶怎敢高攀”,楚玲的脸吓地更白了。

    成绮韵悠悠地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大人,我倒可以帮你。我早说过,咱们情同姐妹,如果有机会共侍一夫,又是嫁入国公府,也算是个好出身了”。

    楚玲已经眼泪汪汪地了:“小姐,婢子没有这份心思,婢子忠于小姐,只盼着小姐幸福。杨大人他……很好,真的对你很好,婢子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杨大人是真心真意对待小姐的第一个,,我看得出,如果不是现在有许多事需要小姐去办,大人一定会娶小姐过门儿的,小姐……小姐应该珍惜……”。

    成绮韵托着下巴瞅了她半晌,忽然吃吃地笑了:“傻丫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怀疑我截了许多本该呈报给大人的消息,擅自把大人交给我的势力重新部署,在大人身边安插我的奸细,回了京不去见他,调动大笔资金,是对杨大人起了异心?”[天堂之吻手打]

    楚玲哆嗦起来,成绮韵的厉害她是晓得的,虽说她待自己亲如姐妹,可是谁知道如果她怀疑自己起了疑心,会不会毫不留情地除掉自己?

    成绮韵淡淡地道:“起来吧,你能这么对待大人,我只有开心,不会怪你的。我是瞒着大人做了许多事,我的用心,你早晚会明白的,不要怀疑我对大人不利,如果我有异心,也不会让你知道了”。

    她的目中放出危险的光芒,纤纤十指就象护犊的母猫一般,露出尖利的指甲又慢慢地收紧:“我比任何人都更在意他,而且不容许他吃任何人的亏。他想不到的事,想到了又不肯去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去做。有些事你不懂,也不需要去懂,等你将来有了心爱的男人,你就会知道,不是把什么事都告诉他,才是真的爱他,他是我的男人,我得为他的长远打算……”。

    楚玲颤声道:“是,婢子……记住了”。

    成绮韵格格一笑,,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替她拭去汗水,柔声道:“我又不是吃人的妖精,别人怕我,想不到你也怕我。唉!傻妹妹,我哪会真的害你?吓吓你,只是因为气你不信任我罢了”。

    楚玲的容颜总算恢复了正常,她干笑两声道:“婢子哪儿敢?是婢子多心了,我怕小姐辜负了大人,错过了这么好的男人,婢子是为你担心嘛”。

    成绮韵忽然一咕噜翻个身,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道:“你真的觉的大人很好?呵呵,我也觉得找不出比他更可爱的男人了,嗯……不愧是我的姐妹,英雄所见略同。那要不要我帮你……”。

    楚玲哪知道成绮韵嘴里不说,其实却一直在呷红娘子的干醋,偏偏她不开眼,怀疑成绮韵对杨凌的真心,这是有意拿她开涮,可怜小妮子,大冬天儿的,那汗又下来了……

    *******************************

    杨凌吩咐人盯上红娘子,追丢的人回来禀报时,杨凌已经接到了宫中的旨意,进宫见永福公主去了。

    永福公主羞于主动和别人,尤其还是自己心仪的男子去谈论自己的婚事,不过在她想来,除非杨凌压根没娶过妻,否则两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那种少女朦胧的爱意和单相思被她的理智控制住了。她也唯有接受一个公主的命运和安排,去任由别人为她选驸马。

    但是那日在‘诸王馆’中所见,实在令她心惊不已,要是嫁的驸马就是那些品格恶劣、性如稚童的毛头小子,那她还不如不嫁。心中有了

    杨凌这个既成熟、又英俊的心仪男子比较着,她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最大才十六岁的小毛孩子,自然越想越是烦恼。

    她也不知道召杨凌来该说些什么,杨凌真的来了,她害怕见他了。幸好这时正陪着刚刚到京的朱湘儿聊天,她便藉这个缘由悄声嘱咐小丁子,让国公稍候片刻。小丁子一走,永福便心乱如麻,永淳公主和朱湘儿叽叽喳喳。她却神思恍惚,一颗心儿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杨凌是外臣,不能在公主寝宫见驾。文华殿侧翼,有座专门的会见外客的楼阁,杨凌便在此处相候。他现在的地位崇高,与公主一见,也是对揖一礼罢了,所以不必在殿中谨候,等了阵儿不见永福公主,杨凌便信步踱了出来。

    此时雪已停了,皇宫里处处素装银裹,内务府大总管马永成指挥着小太监们正奋力清扫着积雪。杨凌站在廊下暗影处,马永成也未注意到他,杨凌在廊下踱了一阵儿,跺跺脚正想返回殿去,斜刺里一个人跑的飞快,正向他冲过来。

    一见前边有人,而且衣袍一看就是贵人,那人还没看清杨凌模样,就来了个急刹车,廊下有微风捎进的薄雪,虽不厚却很滑,这人块头又大,重心不稳,哎哎呀一声叫,双手在空中疾摇了两摇,“嗵”地一下栽进了雪堆。

    杨凌瞧的好笑,看袍角那人该是个有品秩的太监,便上前抓住那人手臂,将他从雪堆里扯了起来,那人身架真的很高,靴底积了雪,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抹了把脸上积雪,一定神瞧见杨凌不由喜道:“哎呀,是杨大人,不不不,是国公爷呀,您老在这就好,太好了”。

    杨凌一瞧不认识,便奇道:“你是哪位?”

    那个太监爽朗地笑起来:“国公爷,咱俩是老乡啊,奴婢叫杜甫,是保定府涞水县人,现任御马监左监丞,是苗公公的人”。

    杨凌听了差点也一头栽雪堆里,他定定神,问道:“你……你叫啥?”

    “奴婢叫杜甫,国公爷听过咱家的名字?”

    “呃……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杜甫一听喜孜孜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奴婢见过国公爷几面,只是国公爷总是行色匆匆,咱家就没敢上都给国公爷请安”。

    “呃……说到行色匆匆,你这是行色匆匆地去哪儿?”

    杜甫“啪”地一拍脑门儿道:“坏了,不是国公爷提醒,咱家光顾着和国公爷说话了,文华殿‘揖会’打起来了,皇上正在后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呢,咱家得赶快请皇上来调停,国公爷既然在此,麻烦您先去安抚一下,咱家得赶快去见皇上”。

    杜甫说完摆开蹓冰地架势就要向后宫跑,这位胖太监杨凌虽不认得,不过做为御马监左监丞,专门负责佥押的重要人物,苗逵跟他提起过,确实是他的老乡,而且这人忠厚老实,现在才三十五六,就升为太监,办事认真,又没架子,很得苗逵重用。

    杨凌急忙又是一把扯住,说道:“慢来慢来,谁和谁打起来了?”

    杜甫挠挠头,说道:“这个……先是吏部都给事中杨慎打了户部给事中黄景,紧接着大学士杨廷和打了吏部都给事中杨慎,然后大学士李东阳去劝架,被户部给事中黄景给打了,然后户部都给事中吴一山就打户部都事中黄景,然后……”。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事儿太严重了,你还是快去通知皇上吧”,大明朝廷有一项很民主的表现,就是文官比武将还喜欢打架,不过象杜甫描述的这种罗圈儿架还其没听说过,杨凌听的晕头转向,只好赶快打发他走人。

    杜甫一听,连忙蹓着冰跑了。

    杨凌抻着脖子向后宫看看,永福公主还没来,他立即一提袍子,连蹦带跳地扑向文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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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0 为渊驱鱼
    今天是例行开揖会的日子,因为不管官职高低,在这文化点彼此见了面大家不用彼此大礼参拜,彼此做个揖,然后就坐下开会,所以这个立会的名字就叫“揖会”

    用现在的话说,揖会主要是六科给事中们向内阁大学士们汇报一下工作,以及自己分管部门发现的一些尖锐问题,同时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今天的例会有点特别,因为内廷司礼监大首领刘瑾也来了,而且居然坐在首位,李东阳三人依次降了一位,六科给事中们心中诧异,不过并不敢露出行色。

    现在朝政大权握在刘瑾手中,百官的升降也是由他说了算,正值年底考核,谁留任、谁升迁、谁下台,就是刘瑾一句话的事儿,今年年底考核一完毕,大家重新竞聘上岗,除了三大学士,可以说个个都算是刘瑾任命的,谁敢对他说了不字?

    给事中们平时不上朝,不过他们听说朝中文武百官现在每日上朝散朝,除了叩拜皇帝,都要向左上方作上一揖,因为刘瑾就站在那儿。刘瑾现在抓权抓的很紧,他实在不放心把司朝事宜交给一个毛头小子,于是很勤政的兼任了司朝太监,就站在正德皇帝龙案左角。

    好在是揖会,众官员不会上前参拜刘瑾,大家只是团团一揖,按品秩就坐,这便开始议政。

    要说议政,刘大官人风风火火,刚刚针对六部下达了几十条改革命令,大家都不愿意提及这些政令的是非,可是想议政又不能不提,众官员面面相觑半晌,在李大学士一再催促下,户部给事中黄景撸撸袖子出面了。

    他四十出头,黑面微须,长得像个憨厚的小生意人。黄景站起身来团团一揖,慷慨激昂地说道:“下关来说两句,下官是户部给事中,刘公公责令户部趁着冬季农歇清丈土地,尤其是各边的屯田。户部已抽调地方官员,由户部考核官们率领奔赴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蓟州、沧州等地清理丈量屯田了。

    目前较近的蓟州、沧州等地已经传回消息,地方豪强、官员、军中将领的确有许多侵吞屯田,致使士兵无地可种/。以至生活无着,被迫携妻带子逃离故乡的,经过屯田清丈,我们清理出了这些土地,责令地方官豪势缴归国有。加强了朝廷对屯田的控制。

    但是下官觉得此令出自内廷,却名不正言不顺,那些被责令退还贪污田地的地方豪强、官员士绅藉此大造谣言,指摘刘公公专权擅断、独霸朝纲,对刘公公地个人名声十分不妥,明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得益者是天下百姓,受损者却是刘公公个人,内阁为什么不能站出来承担责任呢?”

    刘瑾先还没听明白。听到后来大乐,原来是自己人,他正想谦虚几句,人群里忽然‘嗤’的一声笑:“马屁精!”

    殿里人虽多,可是很肃静,这句话清清楚楚传入刘瑾的耳中,他顿时脸色一沉,黄景四下一看,找到了说话的人,立即不悦的冷笑道:“杨都给事。这个殿堂是议政的地方,请你说话斯文些,清丈土地,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难道谁能反驳么?”

    养慎才学出众,但是毕竟年少,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那种沉稳练达的政治家。莫不是从一腔热血的少年时代一点点磨练出来的。杨慎却还不曾遇过挫折磨难,加上举荐他的人是杨凌,老爹又是大学士,在官场人事上也很少遇到撩阴腿、使绊子的。这性情还是冲动了点。

    他慢悠悠的站起身道:“水能载舟,已能覆舟;火能煮食取暖,亦能焚屋伤人。端看你怎么使用罢了,大量屯田,却是一桩好事,屯田腐败已不是什么秘密,早该清查了。可是屯田将领不守法度,所以要查,如果这负责清查的人也不遵守律法,那么是解民以厄呢还是雪上加霜?”

    黄景作了十多年的给事中,杨慎一个毛头小子官却比他大,早让黄给事心中不满了,他冷笑道:“不要故弄玄虚,清丈土地,能有什么坏处。是怕那些贪官污吏们祸害的还不够么?”

    杨景收了收袖子,往身后一背,悠然自得地踱着方步道:“问题是现在太过急功近利了,各地屯田有的被盘剥的多,有的被盘剥的少,只要查处侵吞盘剥的土地,还地于民就是了。

    可是朝廷考核这些清丈人员的标准是什么呢?是你清理出了多少,清出多便是功,清出少便是过,户部给事中安大人,御史张大人负责大同地区清查,因为没有重大的问题可弹劾、找不出那么多被侵吞的土地还邀功,竟然以玩忽职守关进监狱。试问,还有这么荒唐的事么?”

    “诸位!”杨慎攻守肃然道:“这一来派出的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溢额邀功,把一些本来属于边军士兵的土地也冒作被军官侵吞的土地上缴朝廷了。

    百姓和士兵不但没有从中得到实惠,反而更加困苦,地方豪强士绅趁机大造谣言,煽动闹事,辽东锦州、义州的团军前些日子因为军饷发不下去刚刚闹事,现在因为清丈土地又发生骚动,他们焚烧官署,殴打官员,地方为之大乱。好心办坏事,祸害不亚于酷政”。

    刘瑾办差,倒也不是桩桩件件全是昏招,比如清丈土地,就确实有一大批贪赃枉法者落网落网,可是他地动机不纯,不是为了社稷千秋,而是为了在他任上有显著的政绩,所以急功近利在所难免。

    他要的仅仅是能上报给皇上的一组显著数字以彰显他的执政能力罢了,所以派去清丈的官员都带着指标,不管有没有被贪污的土地,你清不出来就是失职,就要入狱,这些人自然凶神恶煞。到了地方不问青红皂白,只管收剿土地,难免要酿成民变。刘瑾被指责的脸上挂不住,他阴阳怪气的道:“杨大人刚刚入朝,有些规矩可能还不明白。你是吏部都给事中,不是户部,是不是捞过界了?做官做事,不合规矩哪儿成呐?”

    杨慎微微一笑,向他深施一礼道:“公公,说到规矩,公公是司礼监太监,来内阁听政好像就不合规矩吧?这手,是不是比下官伸的更远了?”

    “你?!”刘瑾“砰”的一拍桌子,怒指着杨慎半晌,忽然气急发笑,把袖子一拂道:“儒口小儿,咱家懒得和你计较!”

    黄景冷笑道:“公公大人大量,不合你计较,我倒是要和你计较计较。你既然管了我户部的事,那我就来问问你吏部的差。兵部提交了十二名将领调迁名单,还有原六省总督杨凌留在各省地‘千人队’士军返还原籍的提议。为何被你一一压下,鸡蛋里挑骨头。就是不给呈到御前?十二名将领,被你通过的只有三人吧?”

    杨慎笑吟吟的道:“这个么。倒正是在下职责之内,十二名将领,大多寸功未立,无功而赏迁,向无此例,官员乃皇上治国之臂指,干系重大,下官得一一详查”。

    “无功不赏?如果百十年不曾作战,将领便再无升迁了?鸡肋资历升不得官?”

    这十二名被提升的军官要么是早就投靠刘瑾的人,要么是最近给刘瑾送了重礼交托买官地,像周德安等三人,虽说是送了重礼买通的,好歹却有战绩,杨慎也不能全压下来不报,其他的庸吏他是能拖就拖。

    一听黄景的话,杨慎道:“恩赏过滥,则官员不知恩重。现在官员并无那许多空缺,积历升官又何必要呢?”

    他向刘瑾拱拱手道:“刘公公重律法、慎施恩。不计个人名利,一心为了朝廷,我这也是向刘公公学习阿。《孝宗实录》编成,按照旧例参加编纂的翰林们都应该得到提升,刘公公不是只赏了银子,把十六位翰林调到南京六部去了么?”

    翰林院一大半掌握在杨廷和手中,刘瑾恨那些翰林们假清高。不肯巴解顺从自己,结果实录编成,按照规定这些翰林职位也该升了,工资也该长了,他却笑眯眯地每人赏了些银子,然后明升暗降,全部打发到南京六部养老去了。

    那些翰林会干什么?会玩弄笔杆子,一番冷嘲热讽,把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杨慎借此讥讽了刘瑾一番,黄景不敢在这事上纠缠,便不屑冷笑道:“花言巧语、尖牙利齿,堂堂京师第一神童,也不过是卖弄唇舌之辈罢了。小小年纪,只会胡搅蛮缠,不要以为依仗父荫,便可以为所欲为,朝廷这湾水深着呢,你小心一脚踏进泥坑里,呛上一口浑水”。

    杨慎是靠荐科入朝,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它是靠着父亲的面子才做的官,闻言脸色涨红,一拂袖子立即反唇相讥,他是才子,才子骂人连脏字儿都不带,暗喻影射,把个马屁精埋汰的脸红脖子粗,忍不住破口大骂。

    杨慎是个孝子。但凡骂人话不是骂爹就是骂娘,一听他口出污言秽语,文斗立即升格为武斗,杨慎上去就是一拳。杨慎年轻,身手利落,黄景还手可打不着他,两个人把文华殿当成了角斗场,你追我逃地闹了一阵儿,黄景便露出他那被打的乌青的眼睛四处‘炫耀’,叫嚷大学士之子当庭打人。

    杨廷和看看实在不像话,不管对错,做父亲的得拿出个样儿来,总不能让人家说自己家教不严,于是上去揪住儿子反反正正就是几个耳光,杨慎可不敢躲。老老实实挨了揍。

    李东阳见状忙拿出老资格上前劝架,不料黄景偷袭,却一拳打中他地肩膀,把老头打了个趔趄,这一来同为户部给事中的吴一山不干了,他是清流李杨一派的人,立即跳出来和自己同事掐起架来。

    双方各有好友、同仁,老成持重的还知道上前劝架,年轻点的立马撸袖子加入战团帮忙,这一架打的不亦乐乎。刘瑾瞧着外臣掐架,心中只是暗笑,也不去制止,老狐狸焦芳可不往里搀和,他立即叫伺候的小黄门儿找人来拉架。御马监的杜甫正好今天值班,负责宫中安全,急匆匆赶来一看。全是些当官儿的,尤其是人堆里扬大学士铁青着脸不知在追着谁打,前边一堆堵地,后边一堆拦地,李大学士则被一大帮人拥挤的跌跌撞撞。他领来的御马监人马和锦衣卫瞧了这情形也不敢武力阻拦,杜甫特别老实,实在没招儿,这才一溜烟赶去找皇上报讯了。

    杨凌赶到的时候,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本来是性情比较稳重上前劝架的给事中们被人推推搡搡,有人还中了冷拳,也忿然加入了战团,六科给事中共八十多人。除了请假的,出差的,今天到了六十九人,全部加入了战团。

    杨凌踮着脚尖看了看,场面太混乱,官员们拉扯的不成体统,袍子裂了地、乌纱掉了的,鼻青脸肿的,一边动手,一边还不断发动宣传攻势,口中之乎者也。也不知喊些什么。最里边刘瑾翘着二郎腿,端着杯茶笑吟吟地吹着气儿,好像眼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墙角里站着焦芳,眯着眼睛

    揪着白胡子,脸上一副很焦急的模样,只可惜那眼睛怎么看怎么够奸诈。

    杨凌顾不上和他打招呼,连忙大喊道::“住手!住手!不要打啦!”

    杨凌声音不小。可是住手一词毫无威慑力。已经纠缠成一团地文官们有的掐脖子、有的抱大腿,根本没人听他的。杨凌不敢乱讲‘皇上驾到’,那是要欺君的。眼见情形无法控制,他抽冷子大吼一声:“刀下留人!”

    这一声很有效,恐怕皇上来了喊声‘住手’都没这句有效,六十多位正在斗殴的官员齐刷刷地停在那儿,一齐向门口望来。

    杨凌笑呵呵的拱手道:“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久违了久违了”。

    礼部都给事中何神连忙放开工部都给事中老王的衣领子,对他还了一礼:“见过威国公爷”。

    杨慎挣了两挣,吼道:“放开我!”黄景正瞧着杨凌发愣,被他一吼,忙扔下杨慎那条被他抬起老高的大腿,杨慎一边整着衣衫,一边也走上来作揖到:“下官见过威国公”。

    这一下众官员才反应过来,连连纷纷放开对手,向杨凌作揖施礼,满堂一团和气。

    现在杨凌是国公,地位在三大学士之上,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彼此寒暄一番,杨凌趁机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刘瑾这才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的迎上前来,说道:“见过威国公”。

    他见了国公该行大礼的,但他现在的权势,是许多国公见了他得倒过来给他行礼,所以刘瑾大剌剌的行了一礼,动作十分的随便。

    杨凌也不在意,随意回了一礼,笑吟吟的道:“刘公,多日不见,刘公气色甚好,春风满面,好似年轻了十岁呀”。

    刘瑾干笑两声,眯起眼道:“威国公气色也不错呀,这清福享的,哎呦,好像胖了点,脸也白了些,不但更英俊了,也有了国公爷的威风气度,叫咱家看着,也替你喜欢”。

    “哈哈哈哈……”,两人相对大笑,只是眼中殊无笑意,旁边众人看着两位大佬,悄然退了一步,只听刘瑾说道:“国公爷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呐,今儿这么大雪,怎么忽然有兴致来到文华殿,不知有何贵干呐?”

    杨凌眨眨眼,也笑道:“本国公也奇怪,文华殿的‘揖会’是三大学士和六科给事中议政的地方,刘公公不在司礼监坐镇,怎么赏雪景儿赏到这儿来了?小心让皇上看见,责斥你逾了规矩!”

    刘瑾一窒,刚想说话瞧见杜甫陪着正德皇帝急匆匆走了进来,正德皇帝进门儿就抻着脖子喊:“谁打架?是谁打架?全都吃撑着了!你们一个个……哎呀,哈哈哈。杨卿也在这里……

    这位国际警察刚刚骂了两句,一眼瞧见杨凌立即喜孜孜的走过来。杨凌和众位官员下拜见礼,正德一把扶住他,笑道:“免了免了,杨卿阿,你可两天没去豹园陪朕拉,今早本想找你,可惜下了大雪,太皇太后病体也加重了……”。

    众官员趁这机会赶紧整理自己的官容,由两位帽翅儿掉了,赶紧退到了人队后边找到帽翅儿悄悄往上安。杨凌忙问到:“太皇太后凤体一直难愈,太医们没有什么好办法么?”

    正德脸色沉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杨凌目光一闪。说道:“内子文心,医术精湛,况且她是皇上封的宫中女官,可否让她来给太皇太后诊治一番?”

    正德喜道:“对阿,我怎么把她忘了,好好好,回头你就把她带来”,正德不是那种息怒不行于色的料儿,伤心快,开心也快,立即凑近杨凌耳朵到:“一仙跟朕说,新婚之夜你是新娘子,没义气阿没义气,这么好玩的事儿居然不通知朕去看看。”

    正德皇帝把六七十位官员当成了摆设,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和杨凌唠起了家常,刘瑾看着心里泛酸:“幸亏咱家把他挤兑下去了,要不然以皇上的恩宠,还有我混地份嘛?”

    刘瑾向前一步。细声细气儿地到:“皇上,吏部都给事中在朝堂上论及朝政,一言不合竟大打出手,这可是岂有此理,把朝廷的体面都丢光了”。

    刑部都给事中刘云凤立即一弯腰,沉声说道:“杨慎年轻识浅,德行不足,动手打人惹起事端。实在不成体统,下官弹劾杨慎有失官仪,应予罢免!”

    旁边一大帮已投靠刘瑾的官儿立即纷纷应和:“是呀是呀。朝廷命官尚且不守法度,何以服天下?杨慎仗势欺人。皇上应当严惩!”群情汹汹,越说越是严重,大有不驱杨慎,似乎就要国将不国了。

    正德听地皱起眉头,满脸的不悦,刘瑾大喜,刚要趁机进言挤兑那个小混蛋走人,杨凌忽然哈哈一笑道:“匹大的事,至于么?”

    轻描淡写一句话。那些给事中们立即闭了嘴。杨凌拱手道:“皇上,臣记得托孤大臣、三朝元老、当今首辅大学士李大人,不但曾经在皇城内夺马鞭怒笞国舅爷张鹤龄,还曾在金殿上多了金瓜武士的兵器,满大殿的追杀,先帝感其一片真性情、衷心于国事,不但未曾严惩,还多次予以安慰嘉勉。

    杨慎十三岁进京,就甚受李大学士青睐,不但收入门下,还以小友相称,呵呵,这还真是同为性情中人,连行事作风都如出一辙,杨慎才华出众,年轻有为,他资历尚浅,论及国事时却不计较个人得失,实是皇上之福,如果好好栽培,将来必为我皇肱股之臣呐“。

    正德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可不是嘛,李东阳在金殿上还提着金瓜打我舅舅呢,在文华殿打架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看着刘瑾,刘瑾哈着腰还没起来呢,也不能不给他个面子阿。

    正德把袖子一拂,瞪起眼睛道:“瞧瞧你们,一个个衣冠不整,毫无仪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动手,动手若能分出个高下,那朕还要你们干吗?调群大汉将军来做六科不久完了么?一个个的吃撑着了是不是?去!杜甫阿,一人发把木锹,给朕扫雪去,三大殿啥时清理干净了啥时走人!”

    “奴婢遵命!”杜甫连忙领旨,六十多个给事中全部被带出去,一人发了把锹给皇宫扫雪去了。正德道:“太皇太后病体沉重,朕还要回宫探望,你们也都散了吧”。

    他匆匆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嗳,对了,杨卿入宫,有何事见朕?”

    杨凌刚刚直起腰来,忙又弯下去道:“回皇上,使永福公主殿下,召臣晋见”。

    正德眼珠转转,似笑非笑地道:“喔……嗯嗯。朕晓得了,你去见永福吧,朕先回宫了”。

    刘瑾听说杨凌是永福公主召来地,立即猜到是为了选驸马的事,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个杨慎好大的福气,要不是杨凌恰巧入宫,咱家近日就能趁机把这小子从吏部赶出去!哼。来日方长,杨凌已经不在朝了,我看它能护你多久”。

    刘瑾皮笑肉不笑的道:“威国公、三位大学士,咱家司礼监还有些事情要忙,这也告辞了。呵呵。再会、再会!”

    看着刘瑾两袖飘垂,大摇大摆地走出殿去,杨廷和重重一叹,摇头道:“国公,自你离开朝廷,如今的天下风云已变,刘瑾越来越……”。

    他怀着一丝希冀道:“国公年纪尚轻,就此离开朝纲。实在令人惋惜。皇上对国公信赖不减,如果我们三大学士同时进谏请求,皇上一定会破例允许国公重涉朝政,不知国公……?”

    杨凌哈哈一笑道:“皇上英明,朝中又有三位大学士在,谅也无妨。如果朝廷出了大事,为人臣者,只要圣上有旨,自然尽心用命,不敢稍怠。不过爵至国公却入朝理政,以前不曾有过,祖宗的规矩不容轻易更改,杨凌岂敢冒犯”。

    他微笑着拱了拱手,道:“我还要去见永福公主,告辞了”。

    焦芳和李东阳忙也拱了拱手,杨凌返身便走,杨廷和在后边追叫了一句:“威国公真的就此风花雪月、无意朝政了么?”

    杨凌顿住了身子。仰首片刻,喟然说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今生几次月当头?”

    焦芳见杨凌走了出去。摸摸胡子也拱手道:“二位大人,老夫公事待忙,告退,告退了”。

    杨廷和蹙着眉头,忧虑的道:“哎!今日刘瑾连揖会也开始插手了,司殿太监也自己兼了,通政司成了摆设,所有的奏章全都要让他经手一遍,昨日有几个人弹劾张永……

    看样子他是在打张永的主意,要把京营抓在手里了,本来杨凌是能和他抗衡的,可他贪图国公之位,有负先帝所托阿。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老江湖李东阳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介夫,何必杞人忧天?呵呵,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了,自有个高的顶着,你担心什么?”

    他缓缓说道:“马上要过年了,老夫有几年没回家乡了,准备向皇上告个长假返乡一趟,明年开春再回来”。

    杨廷和一听就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走不得,老大人呐,焦芳对刘瑾态度暧昧,似有迎合,如果你再一走,那天下间谁还制得住刘瑾?”

    李东阳轻轻一甩袖子,低声道:“刘瑾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老夫何必留下碍了人家的好事?呵呵呵……”

    杨廷和松开了手,若有所悟得望着李东阳的背影。

    李东阳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出文华殿,扭头看看在杜甫监工下正干的热火朝天的除雪队伍,抚须微微一笑,扬长去了。

    户部司库主事黯东晨踉踉跄跄回到府中,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夫人迎上来,为他拍打着身上浮雪,关切地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了,你的气色这么差?”

    “出了大事了、出了大事了!”黯东晨直着眼睛坐在椅上,喃喃半晌,忽然道:“夜儿呢,快快,快收拾行李,你带他回娘家探亲去,把家里的细软都带上”。

    “你疯了?”夫人李氏大吃一惊:“老爷,夜儿那身子骨,哪受的了这么折腾?从这儿到霸州,又下了这么大的雪。车还没到,夜儿就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黯东晨苦笑一声道:“内廷刘公公,刘瑾阿,忽然彻查西什库”,他抓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茶,继续道::“本来,西什库每两个月报一次出纳之数,从来也没有谁看得出毛病,可谁知……”。

    他恨恨的一跺脚:“刘瑾也不知听了谁的主意,一查就是三年,进货出货逐笔算清。瞒不住了,这回真的瞒不住了”。

    李氏脸色也变了,惊慌的道:“那……那就没旁的法子了?以前查账偶有问题,给那些人塞些银子不就打发过去了么?”

    黯东晨咬着牙冷笑:“刘瑾那个王八蛋,当我不知道吗?内库的东西他没少贪,多少东西全搬回府上去了,可他自己吃肉,旁人吃口汤都不行。这些派来查帐的,全部受了刘瑾的严令:罚没的东西,按十成之一折价奖赏,可谁要敢瞒着他私自纵容,全家入狱,谁还敢收咱家银子?谁还敢呐!再说……

    他站起来,四下指点着道:“咱们大宅子,咱们在霸州的老宅,这些古玩,字画,家里那上千倾的地产,那是多少银子?一时哪能折算得出现银来喂那帮人的无底洞?”

    他惨笑道:“完了!这下真得完了!他们一来。就封了所有的账本,更换了大库的守卫,然后逐库查账。现在甲字库已经查完了,掌库太监还是刘瑾在宫中的熟人呢,也被铐上了大枷锁进诏狱,那地方……那地方进去就得剥层皮,还能出得来么?

    王掌库、黄大人。全给抓起来了,刘瑾狠呐,常说到法不责众。可他刘瑾比法还大,一百六十二个人。你知道吗?只要涉案,不管贪污多少,全被弄进去了,一个甲字库就抓了一百六十二人,能活下来的,我估计一半都没有“。

    黯大人垂泪,绝望地道:“我是赃罚库库官,最后一个才查我,呵呵,我们一家还能过个团圆年,然后……然后就等着抄家杀头吧”。

    李氏捂着嘴哆嗦道:“我的天爷,抓了这么多人。他……他……他他把甲字库上上下下全抓光了……”。

    “也没抓光!”黯大人垂头丧气的说道:“甲字库副管邱大人就没事儿,他贪得不比我少啊,他贪得不比我少啊”

    “阿?”李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的道:“他送了多少银子?有什么门路,要不咱也托托他”。

    “没用的!”黯大人一把推开夫人,痴痴的道:“邱大人是邱驸马的弟弟,他们托了安国公主,给内务府大总管马永成送了一笔巨金,然后马永成去求刘瑾,这才独独放过了他,饶是如此,他被整治地也安分多了,他还敢帮别人?……

    刚说到这,他的小舅子,同在西什库当差的李虎“砰”的一声撞开门闯了进来,魂飞魄散的道:“姐夫,姐夫。大事不好拉,王掌库招人他的哥哥也参与其案,黄达人的母舅家也是,现在东厂的人奉了刘瑾的命令出城去抄他们地老家拉,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呐?”

    李氏一听魂飞魄散,早知道就不图这不义之财了,她的娘家三个姐姐,五个兄弟,全都靠丈夫这个官儿发了大财,这一下还不得被刘瑾一窝儿端了?那个阉人狠呐,吃了人都不吐骨头,就算把银子全吐出来,恐怕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李氏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黯大人的大腿嚎叫道:“这可怎么办呐,我的爷阿,咱们一家人权都要被砍头拉,这杀千刀的刘瑾呐,她怎么就不摔个跟头一跤碰死啊!我地……天……呐,啊啊……

    李虎咽了口唾沫道;“姐夫,要不……咱们跑吧!”

    “跑?往哪儿跑?咱们这一大家子,我自幼读书,然后做官,出了京连路都不认识,再说,你当厂卫都是白痴?正查着西什库呢,能不看着咱们?”

    李氏还在哭天抹泪,被黯大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喝道:“噤声。让府上人听到,万一有厂卫的密探,你我就得五马分尸!”

    李氏抹了把鼻涕眼泪,披头散发的道:“呸!还厂卫的密探!你多大的官阿?人家肯给你脸,把密探派到你家来?”

    他又一把抱住兄弟的腿,哭哭啼啼的道:“我怎么就没有个攀上皇帝的兄弟阿。这一下一家子可全完了阿……

    “攀皇亲、攀皇亲,你生出个好女儿了么?要是咱有个女儿当皇后,或者有个儿子当驸马……”,黯大人说到一半忽地止住,老眼幽幽有神。眸子黑的发亮,李氏吓的瑟缩了一下,吃吃的道:“老爷,你……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疯了阿”。

    “我没疯……”。黯大人定定地道:“咱儿子,咱儿子刚刚十六,就中了举人,长的俊,又有功名,永福公主不是正在选驸马么?那可是当今皇上地御妹。如果攀上这门亲,就是刘瑾也得掂量掂量,一分银子不掏,咱们家也能稳如泰山,风吹不倒!”

    “咱儿子?”李氏满脸涕泪,傻傻的道:“夜儿那病……好得了吗?郎中不是说,说是好好照料也过不了明年开春了么?就算选上了,要是公主刚过门儿,夜儿就……皇上还不得抄了咱们九族呀?”

    黯大人熟谙官场和皇家的规矩,他阴森森地笑起来:“没那回事儿。就算是皇上。有时这哑巴亏该吃他也得吃,哪怕正拜着堂儿子就断了气儿,他也得认咱这门亲,公主也永远是咱黯家的儿媳妇儿,咱们就是皇亲国戚,她永福公主就算恨不得吃了你我的肉,表面上也得叫着公公婆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一家被砍头,哈哈哈哈……”。

    李虎傻愣愣地道:“姐夫,外甥一定能选上么?要是选不中。还是没用阿”。

    “怎么不能?”黯大人冷笑:“选驸马是十四至十六岁地少年,这个年纪中秀才的都没几个。你当人人都是杨廷和那样的神童?夜儿是举人,这就独树一帜了,他长的又文静秀气,模样也配得上,何况……”。

    黯大人目光闪动,缓缓地道:“我的官儿虽不大,可是我是户部馆内库的官儿,经常和宫内各司的太监们打交道,只要再给他们把银子递足了,儿子的条件又出众,这永福公主不嫁到咱家还能嫁到哪儿去?”

    李氏想了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行!我看行!儿子突然得了场大病,眼看着是活不下去了,临死娶个公主当媳妇儿,我这当妈地也对得起他拉,何况还能救了一家性命,老爷,赶快让夜儿去选驸马吧”。

    李虎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今儿好像是最后一天,而且没有功名的不准再报名了,过了今日可就没机会了”。

    黯东晨急道:“西什库全查完得查到开春去,选驸马最迟到年底就能定下来,只要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一过,这名分就算定了下来,就是皇上也无法收回成命!还有机会,咱们一家子的姓名和荣华富贵,全指望着夜儿啦,快!夫人快去把他唤起来,虎子,去准备车马,马上带他去报名!”
卷九 331 天知地知
    杨凌回到侧殿,永福公主已先到了,正微蹙着眉儿在殿里来回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殿平时比较冷清,因为今日公主会客,杨凌又身份崇高,所以杨凌刚到时四角的铜碳炉便燃起了红红的碳火,江山一览的桃木屏风两侧,两只仙鹤嘴里也喷出淡淡的熏香烟气,一时香气宜人,温暖如春。

    一见杨凌进来,永福公主连忙迎上前道:“见过国公。”

    杨凌也拱手道:“劳公主久候了。”

    永福公主展颜一笑道:“倒是累国公久候了才是,本公主还是刚刚才到。”

    杨凌这才注意到她上穿紫色真丝对襟袄儿,外罩淡青色蝶戏百花翻纹比甲,深蓝色水绸裙子,身上一件明黄色的披风还没解下来,显然她是刚到没有多久。

    永福公主绞着手指,偷偷看了杨凌一眼,然后轻轻在一张椅上坐了,这才道:“国公请坐。”

    杨凌点点头,在她对面椅上坐了,悄悄打量永福,永福公主肌肤如雪,配着淡青色的比甲很是雍容大气,她体态轻盈,纤纤细腰未盈一掬,往那儿一坐,胸前一双蓓蕾也隐隐呈露娇美的弧线。永福公主人比花娇,只是黛眉间隐带幽怨,有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气质。

    杨凌心里一跳,不同的女孩儿有不同的风情,就如百花绽放,各有各地妍态香姿。永福的容颜虽不是他见的独一无二的美女,但是她的气质旁人是慕仿不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往那儿款款一坐,一点点微小地差异,带来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杨凌不敢多看,目光微微一垂,盯着她裙底微露的靴尖拱手道:“不知殿下召我前来,是有何事谕下?”

    “啊?”永福公主轻呼一声,恍惚的心神一下子被他唤醒过来,她吱吱唔唔地道:“本公主……嗯……啊!对了,国公在四川时认得蜀王府湘儿郡主吧?”

    “认得。”

    杨凌只说了俩字儿,永福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两只手素白的手指绞呀绞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母后很喜欢湘儿。晋封她为公主,今早刚刚到的,见过母后之后,本公主……刚刚设宴为她接风洗尘。”

    对面没有声音,永福公主紧张地抬起头。恰恰迎上杨凌好奇的一双眼睛,还有他唇边似笑非笑的表情,惹地永福公主更加慌乱了。

    大殿屏风后边,蹲着两个小妮子,一个浅粉、一个淡绿。皆是身材娇小,肌肤雪嫩,粉团团玉莹莹,俏的让人恨不得和口水吞了下去。

    轻轻用胳膊肘儿拐了拐身边的永淳公主,朱湘儿凑近她耳边跟蚊子哼哼似的道:“永福姐姐很怕姓杨的。”

    永淳白了她一眼,用口型说道:“小白痴!”

    朱湘儿捉着她晶莹精巧的小耳垂,悄声道:“你才是小白痴!姓杨的又不是驸马爷,她把人叫来报告些自已的家长里短干什么?”

    永淳被口气弄的发痒,她耸了耸左肩,挣开朱湘儿的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象只小狗儿似地趴在两扇屏风的缝隙间向外张望。

    虽说脚下是厚厚的丝绒地毯,可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一点公主地形象,朱湘儿一脸坏笑,蜷起手指在她的臀尖上忽地弹了一下,永淳头也不回,反手轻轻一拍。

    两个小妮子在后面边偷听边打闹,前边杨凌清咳一声说话了:“公主,您找我来一定有事要说吧?杨凌自进京以来,承蒙先帝和当今皇上信任重用,与两位殿下也相交甚好,杨凌一定感戴于心。

    公主殿下如果有不方便对臣子们说的话,那在下就僭越一二,殿下可以试着将我当成知心朋友,有什么心事尽管对我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除却天地鬼神,杨凌再不让第三人知道,殿下……尽可畅所欲言。”

    永淳公主得意洋洋指指自已鼻尖,又点点朱湘儿胸口,悄声道:“我是第三个,你是第四个”。

    听了杨凌的话,永福公主的脸蛋儿红了,她吃吃地道:“本公主……一直就将你当成朋友的。我……我想……”

    看看殿中没有旁人,若说杨凌,自已的心事和他说,实比在母后和皇兄面前还要容易些,她咬咬牙,索性一横心,直接地道:“我想问问国公,选驸马的事可已有了眉目?”

    “呃,这个……”,杨凌怎敢说自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实除了第一天压根就没怎么去。

    他硬着头皮道:“这个,征选过程非常复杂,我和寿宁侯爷、毕公公经过认真挑选,初步选定了几百人,然后再次筛选,目前只剩下二十多名青年才俊,明天,微臣三人将进行最终选择,然后会选出三人,带进宫来请皇上和太后决定。”

    永福公主定定地瞧了他半晌,直看得杨凌心虚地低下头去,永福公主才摆摆手道:“你们全都退下去,未经允许不得入殿。”

    四个小黄门、两个宫女忙应声退下,空荡荡地大殿上只剩下两个人对坐着,永福公主盯着鹤嘴里袅袅升起的轻烟出神半晌,才轻叹道:“国公,本公主的终身大事,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杨凌身子一震。猛抬头对上永福公主幽怨地双眸,他的目光不由又垂了下去,半晌才无奈地道:“殿下勿怪,我……的确没怎么上心,倒不是我有意怠慢圣意,实在是……”

    永福公主唇边绽出一丝苦笑。说道:“你要我当你是朋友,怎么自已反而吞吞吐吐了?杨凌,现在你不是国公,我不是公主,你面前的女子叫朱秀宁,一个被你掌握着终身幸福的小女子,请你不要把它当成一件公务,推心置腹地和我说说心里话儿……,成么?”

    杨凌还是才知道她的闺名,秀宁秀亭。原来这是永福永淳两公主的名字,他惶恐地站起身,局促地道:“殿下言重了,杨凌……,唉!杨凌……就直说了吧。”

    他想起红娘子说过的话,慨然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如何能不慎重?男子入错了行,还可以改行。女子嫁错了郎,便是一生一世的错,杨凌对殿下的终身大事又岂敢马虎?可是……”

    他无奈地道:“杨凌不知道该如何帮殿下选一位中意的驸马。我一直没怎么在意‘诸王馆’的事。实在是因为不觉得那样能够选出一个令公主满意的夫婿,这样选出的驸马如同一场赌博,杨凌就是瞪大了眼睛天天盯在那儿,对于这场赌博是输是赢,也不会争加一点胜算的筹码。”

    永福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驸马,自古便是这般选法,有何不妥?”

    杨凌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自古如此便是正确的么?我便是天天盯在那儿又能如何?所挑人选不外乎三样,一是相貌,二是才学,三是品格。即便选出一个丰神如玉的翩翩少年,貌美俊俏便适合做夫婿么?就连男子选妻,首重还是一个德字,何况女子。貌美轻浮,无行孟浪的少年,臣查过以往的皇家档案,这样入选的驸马并不少,只是被皇家规矩压着,不敢嚣张大意罢了,私下里偷香窃玉的并不少,其中大多怕着皇家不敢接近女人,便……便行断袖分桃之事。”

    永福公主听的脸上火辣辣的,她在深宫,哪知外面丑恶。公主住在十王府,一年下来和驸马就和牛郎织女差不多,可是驸马爷不敢动女色,被人抓到哪还得了?皇帝老丈人杀女婿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驸马爷翩翩少年,又貌美如花,加上大明本来就尚男风,做出断袖分桃之事,甚至雌伏在下扮女人,有什么稀奇的,同性好友共榻而眠,你皇帝老子也管不得吧?永福公主想象若是自已夫君着女装,扮女人来取悦一个男子,不由心中欲呕,她偏过了头去,酥胸起伏,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杨凌又道:“再说才学,这是公主招驸马,不是朝廷选状元,即便找个才高八斗地大才子,大才子和好夫君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更不是夫妻恩爱的保证。还有品格,记得前朝有位公主选的驸马是位孝廉,那品格够高尚了吧,至仁至孝,无人不敬,结果一和公主呕了气就换上旧衣服,离开驸马府回家去住,这是一个丈夫的胸怀和男子的气度吗?他倒是至孝,老母病逝,他便绝食随老母去了,孝道尽的淋漓尽致,那为夫之道、为父之道呢?选夫君,相貌、才学、人品固然重要,却不是最最要紧的,现在让臣为殿下选驸马,却只能从这些方面着手,公主,你让臣如何下手?”

    永福公主六神无主地道:“那……依国公之见,这驸马该怎么选?”

    杨凌默然半晌,才轻轻摇摇头,说道:“没得选,驸马是公主的夫君,能否夫妻恩爱,要看驸马喜不喜欢公主,公主喜不喜欢驸马,若是两情相悦,那便夫妻恩爱。可是公主有机会去认识他们,知道谁合自已的意、可自己的心么?没有机会!直到洞房花烛夜,公主才见得到驸马爷的相貌,至于他合不合自己的心意,那已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永福公主从来不觉得女子三媒六证选夫君、洞房之夜见夫君有什么奇怪,毕竟这种事是她自懂事起便经多见惯的,人人都这样做、这样说、这样认为,就很少会有人去想它合不合理。此刻杨凌一说出来,她才惊觉这样是何等荒谬。

    公主一嫁,再难回头。即便真选出一个相貌、才学、品德全都出众的人,他的性情脾气能否和自已合得来?夫妻之间最重的是一个情呀,如果性情不合,哪来地情意?用自已的终身去做一场不知道结局的赌博……

    想到这里,永福公主心惊肉跳地站起身道:“那……本公主该怎么办?杨大人,你……你智谋高绝,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惊慌之下,她又叫起叫惯了的称呼,杨凌瞧她吓的小脸雪白,心中一软,可是他能帮上的忙实在有限,只好宽慰道:“皇家制度,杨凌不敢自谓能够改变。不过……殿下的性情脾气杨凌多少有些了解,明日鳞选,杨凌一定尽心竭力。争取从中择选出……让公主满意的人来。”

    永福公主有些凄然,她深深地望了杨凌一眼,忽然转过了身去,压抑着激动,用平板的嗓音道:“那么……本公主地终身就拜托威国公了。”

    杨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还没有狂妄到去挑战整个大明礼教社会的最巅峰,违背或者擅改皇家制度,让永福公主自已去挑选一个可心的男子。

    “要是求皇上开金口……”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不行,别的事皇上说了算,选驸马,皇太后比皇上更有发言权,她会容许皇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让公主抛头露面自已去选驸马么?就算太后同意了,以永福地性子也做不出来呀。”

    杨凌摇摇头,只能叹息一声道:“杨凌遵命,殿下,杨凌告辞了。”

    永福公主背对着他点点头,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国公慢走,永福不送了。”

    杨凌施了一礼,悄然退后两步,最后望了一眼这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大明公主,她的背影依然娇美,可是此刻却充满了哀伤和无助,杨凌心里也不好受,唯有轻声一叹,默然闪出了大殿。

    永淳公主正看的有趣,忽然看到姐姐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流下两行眼泪,不禁愕然瞪大了眼睛。朱湘儿待的无聊,也学着她趴在地毯上,拱呀拱地,把她的脑袋拱到一边。

    此时杨凌已退出了大殿,永福公主听到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了,她伏在案上,紧紧握着拳头,放声大哭,哭地双肩耸动。

    朱湘儿见了吃惊地要叫出声来,被早有准备的永淳一把捂住了嘴,朱湘儿一双杏眼瞪的老大,扭头瞧瞧永淳,然后两颗脑袋挤在一起,一齐向外瞧着。

    永福公主泪流满面,伤心地哭道:“要我自已喜欢?我喜欢有什么用呢,我喜欢你,可我能嫁给你么?我甚至不能对任何人吐露自已的心事。如果我不曾见过你该多好,为什么父皇要把你召进京来,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他?为什么他要那么早就娶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是一个公主?”

    永淳公主拍拍朱湘儿的屁股,两个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后爬,然后悄悄转过殿角,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从暖墙夹道的角门儿穿到了后边,呼哧哧地喘了几口大气。

    “永淳,你姐姐喜欢杨凌,她喜欢那个姓杨的!”刚缓过气儿来,朱湘儿就小声惊叫道。

    “嗯!我知道!”永淳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很严肃。

    “那怎么办?”朱湘儿很紧张地道。

    “不要声张,女孩子偷偷喜欢一个男人,那人还有一堆老婆,很丢人的。你敢说出去让我姐姐丢人,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永淳不放心地嘱咐道。

    “喔……可是……长公主喜欢杨凌啊”,朱湘儿想想不放心,又问道。

    “那又怎么样?等她招了驸马就不会喜欢他了呀,再说现在只是偷偷喜欢他而已,两个人又没有肌肤之亲,难道堂堂公主还要下嫁给他做妾不成?”永淳不以为然地道。

    朱湘儿的小心肝“卟嗵儿”一下。俏脸有点发白,吃吃地道:“怎……怎么?有了肌肤之亲就得嫁给他?”

    永淳翻了翻白眼儿,跟小大人儿似的道:“你在蜀王府都不看《女诫》、《女训》的吗?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女孩儿家要贤良贞节,从一而终,身体只有自已的夫君才可以碰,如果别的男人碰了,那就污了清白……”

    她把小手一并,挥掌一刀:“‘嗤啦!’碰了哪儿切哪儿!”

    朱湘儿吓了一跳,忽然觉得两条腿发软,脚趾头抽筋,好象要站不住了。

    永淳一脸“恶狠狠”的表情:“这还不算,一个贞烈的好女子,还得想办法把那个非礼你的家伙杀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后终身不嫁以示清白,要不然……就跟了他算了,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否则,没人瞧得起的,尤其是我们……”

    永淳公主下巴一翘,骄傲地道:“我们是公主,皇家是天下的表率。做为皇家的女子,更要以身作则,做出表率!”

    “喔,喔,当然,当然”,朱湘儿干笑两声,讪讪地道:“那……我们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赶快回去吧,一会儿长公主回到寝宫不见了我们,说不定会疑心的。”

    永淳眼珠溜溜儿一转,忽然拍手道:“回去我让人盯着点儿,等候选驸马进宫的时候,咱们跟去瞧瞧,姐姐不是喜欢杨凌那样的吗?咱们找个性情、相貌跟他相似的,告诉母后就说是姐姐相中的。嘿嘿,还是我主意多,走,赶快回去。”

    朱湘儿低头盯着自已的脚尖儿,眼神儿有点傻,她抬头瞧见永淳公主已经走远了,这才急忙追了上去。[天堂之吻手打]

    正在扫雪地户部给事中黄景被杜甫分配和杨慎一组,一个铲雪,一个提筐。瞧见两位公主姗姗而过,右眼乌青的黄景扶着筐栏儿,闭着一只眼瞧瞧了,问道:“嗳,后边那位女子,看服饰也是位皇亲贵戚,认得吗?”

    杨慎的两颊被他老爹打的红肿一片,他没好气地又铲了一锹雪丢进冒尖的筐里,又拍地结结实实,有意把筐装的沉点儿,这才抽空瞄了一眼道:“认识,那是蜀王府的小郡主,马上就要晋封为公主了。咦?”

    杨慎直起腰来,手搭凉蓬,眯着眼仔细瞧瞧了:“小郡主走路……怎么有点顺拐?”

    **************

    杨凌一离开皇宫,刘大棒槌便迎上来,悄声道:“国公,派去追踪红娘子的人跟丢了,她太机灵了,穿街走巷的,咱们的人又不敢追的太近,再加上大雪,结果就……”

    杨凌点点头,说道:“通知下去,派人往霸州方向察寻,还有,调查一下霸州官吏治政情形。另外派人,重点盯住周德安,他从兵部领了调令南下途中,红娘子十有八九要聚众行刺,多派些人手,不能叫她杀了周指挥,也不要……不要伤了她。”

    “是!”刘大棒槌招手唤过一个侍卫,低声嘱咐起来。杨凌翻身上马,朗声道:“去‘诸王馆’。”

    坐在马上,杨凌暗暗沉思:崔老大中箭而死,看来不会是假的了,崔莺儿尾随周德安来京师。应该也确是为了报仇,但她来找自已,就未免太突兀、太不寻常了。

    红娘子是什么人?岂是一句豪气干云所能形容的奇女子。数十万京军重重包围之下,她坦然自若破城而出,逍遥来去,毫无怯意。在大同,她的表现,更是巾帼更胜须眉。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那般柔弱无助?她一定有个重大的隐情,或许……杨虎的无耻背叛、自已和她阴差阳错的孽缘,使她真的对自已萌生了情愫,但是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求人的,一定还有一件重大的事,会是什么呢?……

    马到十字街头,正是一早两人相遇地那户酒家,风雪已经停了,旗幡依然飘摇,伊人呢,伊人现在何方?

    “莺儿,我真的想用一生一世补偿你,可是……我不能助你为恶。在你,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在我,那却是一个该当褒奖的有功将领。站在我的立场,无论如何不能罔视王法为你杀人!如果我那样做,和为达私利不择手段的杨虎有什么区别?我是官,你偏要做贼。帮你,失去我的立场。不帮你……失去你,唉!为什么每次遇到你,牵涉到你。我都不得不做出选择?在京郊是这样!大同是这样!在这里……还是!”

    杨凌驻马良久。店中冷落,依稀间,似乎一袭玄衣,皎洁如月的崔莺儿还端坐在那里,凝眸一望,然后置杯斟酒,然后他便在灵犀一动间下了马,轻轻走去……

    直到街头百姓都诧异地停在街角四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杨凌才黯然一叹,拨马回头:“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得道的高僧尚有无穷烦恼,我又何求事事遂心?红娘子,咱们就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吧,看看是你魔高一尺,还是某家道高一丈!”

    杨凌赶到“诸王馆”时,恰看到一辆乌漆棚的马车从里边驶出来,毕真满面是笑地站在庭院中,好象刚送了客人正要转身回去,一瞧见杨凌又停住了身子。

    马车与杨凌相向而过,隐约听得车轿中咳嗽两声,声音甚是年轻,杨凌缓辔进了院子,翻身下马,毕真已毕恭毕敬地迎上来笑道:“国公爷,今儿大雪,您老还来了。”

    “嗯,明天就要做最后鳞选,然后带进宫去请皇上和皇太后亲自看看了,今天还能不来瞧瞧?已经最终选定二十一人了吧?”

    “不是二十一个,是二十二个”,毕真笑容可掬地道:“是西什库刑脏库外掌库黯东辰的儿子,黯东辰是个小吏,不过他的儿子可不错,十六岁就中了举人,在这二十二人中功名最高,其他的少年人,只有两个是秀才,呵呵,刚刚的咱家瞧过了,人也生的眉清目秀的,说话斯文有礼,喏,就是刚刚出门的马车。”

    杨凌一听大喜,顿觉肩头轻松不少。对于朱厚照三兄妹,杨凌的感情可绝非仅仅是君与臣的关系,他把正德当成兄弟,对这一大一小两位可爱的公主也视做亲人,当然希望永福真地有个好归宿。

    当今公主年幼,所以这驸马人选的岁数限定的也太小了些,十四至十六岁,在这样的小毛孩儿里边要找个有功名、好性情的确实太难,听毕真的形容,这个孩子条件还真不错。

    杨凌回头看看,惋惜地道:“可惜,可惜,我若早来一步,便能亲自看看了,呵呵,皇上将如此重任交给你我,这差使总要办得让太后、皇上和公主殿下满意才行。”

    “那是那是”,毕真陪着笑,迎着杨凌进屋,一边说道:“这个少年举人叫黯夜,家教固然好,相貌也俊俏,才学出色出类拔萃,咱家瞧着中意,本想让他多待会儿,万一公爷或者候爷到了,能亲眼瞧瞧,不过他现在有病在身,我怕耽搁明日鳞选,就让他父子先回去了。”

    “生病?生什么病?”杨凌一下子停住脚步,忽想起方才与车轿擦肩而过时,确听到两声咳嗽。

    毕真不以为然地道:“嗨!没什么大病,读书人嘛,身子骨儿文弱,一有个天儿冷热的就伤风咳嗽,家里正抓药治着呢,他们原打算治好了伤风再来,不过这是最后一天的,没办法只好先把名报上。”

    “哦!”杨凌听说只是伤风,这才放了心。京师地处北方,四季分明,节气一不明显人就容易患病。入冬以来直至今天京师才下了头一场大雪,这些日子由于气候干冷,伤风感冒的人不在少数,一咳起来山崩地裂,有的直咳的喉管渗血、肚皮生疼。

    杨府有高文心在,阖府上下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房间里都用醋熏过,每人还调理了药膳粥饮用,旁人可没这福气,今天文华殿上演全武行,差了十二个人,除了一个出差,剩下十一个就全是病假。

    杨凌道:“噢,伤风感冒的倒没关系,只要条件够好就行,不过他得抓紧治呀,要是选中了去见皇上,又是咳嗽又是鼻涕的,太后瞧着印象不好,怕是要落选的。”

    毕真捏紧了袖中一沓银票,陪笑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这些事咱家会注意的,没事儿不叫他露面,上台答完了话就赶紧下来,在下边勤拾掇着点儿,不会有失仪容的。”

    “嗯,他的材料都留下了吧?还有其他二十一人的,都叫人拿来,我先看看,心里好有点准谱儿。”

    “是,国公爷”,毕真摆摆手,几个“诸王馆”的差役们就赶快的捧来一大堆的卷宗。

    毕真笑道:“这些是最终准备入选者的资料,家世履历全都记载的清楚明白,有保甲里正按的手印作保,每人还绘了一张肖像放在卷宗里。这些人呐,全是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能作诗文的少年,大人请看!”

    放在最上边的,正是刚刚离去的少年举人黯夜的资料,永福公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找个相公是个青涩的小青年没关系,他早晚会长大的,可是如果彼此的文化底蕴差的太远,那将来能有共同话题才怪。

    才学虽不是决定条件,却是重要基础,黯夜是应征者中唯一的举人,杨凌对他很有兴趣,掀开黯夜自写的履历一看,墨迹方干,字迹清逸不凡。杨凌就是习书法的,见黯公子一手瘦金体的字直来直往、飘忽快捷、似行如草,舒拔劲挺,不由叫了一声好。

    打开画师绘就的肖像,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翩翩美少年,虽说那时的画师画肖像多少有些走板,不是完全的写真画,可是八九总不离十的,看来这少年的长相还真挺耐看。

    杨凌心中一阵激动:“别的入选者还没看,单看这个条件就不错,这下好了,总算不致一个让我看上眼的都没有。”

    杨凌欣然弹了弹那纸肖像,心道:“头里负了红娘子,已令我愧疚不已。永福啊永福,我杨凌总算是没有再负卿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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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2 婚书在此
    三位选婚使、三位驸马候选人进入皇宫。其实一大早三位候选驸马就到了宫城等候,杨凌三人各自从家中赶来,在内东门汇齐,同入皇宫。

    杨凌有权宫中乘马坐轿,寿宁侯张鹤龄作为内戚,也有相同的恩遇,不过毕真的级别就差了点,二人不便撇下毕真独自乘马,进了宫门便同三位准驸马步行而入。

    队伍之后还有一乘小轿,里边是杨凌的夫人高文心。妻同夫礼,可以享受丈夫的待遇,她自然也可宫中乘轿,进了宫门,早有四个薄鬓低鬟的宫装女子迎了上来,福身施礼:“见过威国公爷。”

    “免礼”,杨凌大袖一拂,走到轿边拨开轿帘儿,柔声道:“这四位宫中女侍会引你进内宫,太皇太后沉疴难愈,恐怕不易治疗。让你出面,也是尽份心意,如果没有把握,切勿胡乱保证。”

    高文心抿嘴儿一笑,嫣然道:“知道啦老爷,文心又不是第一次出诊,知道该如何说话。”

    杨凌点点头,放下轿帘儿,一摆手,四个大汉将军放下小轿躬身退出了内宫门,八个小黄门跑上来,扛起轿杆儿,小轿悠悠,在四个宫装侍女引领下直趋后宫去了。

    张鹤龄笑吟吟地道:“这一次太后的病实在是太重了,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国公夫人医术通神,希望能够治好太皇太后地病。”

    杨凌笑笑道:“不敢不敢。拙荆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女子,问诊之学哪比得上宫中御医,个个都是杏林国手,杨某也是为太皇太后尽尽心意罢了。”

    张鹤龄摇头笑道:“也不尽然呐,宫里太医倒不是庸材,只是这帮杏林国手在官场混久了。全成了人精,什么济世救人,他们医治病人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浑浑噩噩的宁可被人骂作技艺不精,也不愿当出头鸟,太医太医,要的就是那个招牌和名份,真正赚钱的全是他们私自在外边开的店子。”

    张鹤龄熟知宫中这些内幕,所说自然是有依据地。他说完了忽想起一事,忙向毕真招手叫道:“嗳,毕公公。”

    毕真连忙跑过来,施礼道:“国舅爷,有何吩咐?”

    张鹤龄道:“昨儿国公爷嘱咐你一早唤俩太医给那个姓黯的诊治一下。病可看了么?”

    毕春压根儿没去找人,杨凌作为主选官,国舅和毕春是他的副手,一些选婚具体事务他就得安排这两个人去做。国舅是皇上的舅舅,资历比他老。杨凌不好指派他做事,再说毕真是太监,在宫里行走方便。便嘱咐他一早上等三个候选驸马到了,带两个太医给黯夜瞧瞧病。

    可惜杨凌对宫里规矩不太了解,还以为太医既然供职宫中,拿着朝廷俸禄,自然便该随时出诊治病,却不知毕真在内监官职虽不低,也管不到太医院那一块儿,要请人可以,银子还是要送的。他哪舍得花那份钱?

    毕真点头哈腰地道:“国舅爷,病已瞧过了,没啥大碍,着凉风寒,将养些日子便好了,开了些清火润肺、止咳消痰的药,方子给他了,只是得出了宫才方便抓药煎药。”

    三个人大声说着话,三位驸马人选却恭敬肃穆地跟在后边,不敢高声大语。皇宫中庄严肃穆,红墙黄瓦,高及数丈,侍卫们站的钉子一般,衣甲鲜明肃立不语,有几个人见过这场面?

    杨凌和张鹤龄是宫中常客,已经见怪不怪,自然毫无顾忌,边走边笑谈不已,三位准驸马人选却是头一次进宫,一见如此庄严顿时肃然起敬,脚下也放轻了许多。

    杨凌听说瞧过了病,放下心来,可是看那位举人老爷脚下虚浮,强抑着咳嗽,常常忍的脸颊通红,不由皱了皱眉,对毕真道:“毕公公,这位黯公子病体尚未痊愈,一会儿和太后、皇上对答,会不会当堂失了礼仪。”

    毕真笑道:“国公爷尽管放心,他备着清咳润肺汤呢,就揣在怀里,这就是在路上,不方便饮用,到了地方时时饮上两口,就能暂时压住咳意。不会君前失仪的。”

    张鹤龄颔首道:“嗯,国公不必担心,一会儿皇上和太后摆驾坤宁宫晴阳殿,其实见了驾之后他们就得退得远远的,该探问地资料纸上都写着呢,太后和皇上、皇后也就是最后再看看真人,从中找出一个最顺眼的人来,哪能象寻常百姓家看女婿,还叫上前来问个端详?能不能选中,就看他运气了。若真选中了,正式订亲还得三天,三天之后再到成亲嫁娶,又得三个月,就算他得的是百日咳也该好了。”

    坤宁宫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寝宫,天下女子极贵之所。金黄琉璃瓦重檐歇山的宫宇有九间宽阔,正面中间两扇大门,有东西暖阁,器宇宏伟,大气天成。众人尚未到殿门前,侍候地宫女太监便已进内传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务府大总管马永成急急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抱拳道:“恭迎公爷、侯爷,呵呵,毕公公,免礼免礼,哎呀,三位快请进吧,太后和皇上马上就到。”

    杨凌和张鹤龄点点头,当先在侍女陪伴下进了坤宁宫正殿,三位候选驸马被小黄门先引进门去,先在侧殿休息候宣。

    毕真俟他们走远了,一把扯住马永成道:“马公公,今儿可全靠您了,黯家为了当这个驸马,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咱们收了钱得给人办事呀。”

    马永成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我老马办事还有个不稳妥地?皇宫大院儿,咱家是大管家,把太后和皇后侍候好了,她们顺了心,咱家说话还能没点份量?”

    他压低了嗓门儿道:“皇上最近不是偶尔也在宫中歇着嘛,咱家对皇后娘娘说。那是咱家苦劝,皇上才回心转意,嘿嘿,皇后娘娘对咱家感激着呐。”

    毕真一听,嘿嘿笑道:“公公高明,真是好手段。”他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忙从袖筒里又掏出一卷银票塞到马永成手里,马永成手拢在袖子里捏了捏,比昨儿送来的还要厚些。脸上顿时又和蔼了几分。

    他悄声说道:“放心吧,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就是要亲自见见人儿,不会和他们多说什么话儿,皇帝嫁妹子,又不担心他家境不好、出身低下。有什么好问地,就是瞧瞧这驸马顺不顺眼,中不中意。里边我会关照的。等皇上、太后要你介绍这三位候选驸马时,话该怎么说,就不用咱家教了吧?”

    毕真会意地笑道:“咱们侍候人的。旁地不会,还就是会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多说,什么少说,这心里头都有数,呵呵,马公公放心。”

    马永成哈哈一笑,啧了一声道:“这个小子咱家看着还行,小小年纪,就是举人。长地模样也眉目清秀,要不然,你想把鹿说成马,光凭一张巧嘴可糊弄不了太后和皇上。不过呢,这孩子有点可惜了啦,不去考功名,花大把银子当什么驸马!这身份好听是好听,它不自在啊!”

    “嗨!攀皇亲图个啥?马公公是贵人,您见着的也都是贵人,驸马爷,在这些贵人眼中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天下的穷人多着呢,当今皇上可极宠着公主啊,皇后娘娘只裁了公主府中一点用度,当天就给扳回来了,弄得罗公公还倒霉兮兮去当了大半年的灌肠大使。再说黯东辰那小子官儿不大,可是他的差使香呀,捞的脑满肠肥的,就是地位不高,见了谁都得哈腰,这要是儿子做了当今皇上地妹婿,还不够他提气的?以后见了谁都不用低声下气,那也是国戚呀,国戚地位高低,不全看和皇上远近吗?”

    他压低嗓门道:“公公,皇上不待见国舅,您看张候爷现在还有昔日地威风么?皇上宠着妹妹,这个妹婿,可就不是旁的驸马比得了的啦。”

    马永成笑了:“说的也是,这他娘的,还真是有了钱就想权,有了权就想名儿。哎呀,人心不足……蛇吞象呐,成了,你快进殿去吧,咱家还要在这儿候着太后和皇上呢。”

    “好好,那爷们就先进去了,马总管,您多费心”,毕真打躬作揖地追进殿去了。

    ******

    杨凌和张鹤龄并肩走进坤宁宫,皇后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她身穿金龙纹黄色大袖衣,戴了皂彀冠,丽容齐整。杨凌和张鹤龄急忙上前一下,撩袍拜倒:“臣杨凌、张鹤龄见过皇后娘娘。”

    小皇后双手虚扶,嫣然道:“两位卿家快快请起,国公、国舅为选驸马操心劳力,辛苦了,快快请坐吧。”

    这位小皇后被正德皇上雪藏了一年多,现在已经开了窍,唐一仙压根没有和她争正宫地意思,瞧正德那脾气,若真的想扶唐一仙为后,就算不废了她,也干得出二后并立的事来,可是这些全没有,就连要纳唐一仙为贵妃,二人也要在宫外行民间夫妻礼仪,而不以帝妃之礼进门。

    她和皇上呕气,结果就是把坤宁宫变成了冷宫,自成亲就没见过皇上几面,时间长了,连丈夫长什么样儿都快想不起来了,如今她才芳龄十六,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还被其他后妃暗中耻笑?

    她倒是想学太后独宠后宫。可惜正德皇上就象脱缰地野马,皇宫大院、祖制规矩都束缚不了他,她凭什么管住皇帝?正德皇帝飞骑闯午门,怀抱唐一仙、指点金銮殿的事传开后宫中上下莫不凛凛,这个皇帝我行我素,最喜欢干地就是破坏规矩。你的约束越紧,他只会跑的越远。

    小皇后从此安份多了,这一来好象正德皇帝反而有些喜欢她了,进宫时偶尔还在宫中居住,对她说话也和气了些,一后二妃每个月总还能雨露均沾,蒙皇上宠幸几次,比起以前地冷遇实是天壤之别。

    这位小皇后也想开了,皇后就该有个皇后地气量,不但皇上得罪不得。皇上这几个身边重臣,也是不便轻易得罪的,所以春风满面,十分的谦和。

    皇后方才正和永淳公主、湘儿公主在殿内叙话。永淳公主生性活泼好动,以前有性情沉稳的姐姐压着她。还不致太过分,现在多了个朱湘儿,两个人闲的无聊,整天在宫里头乱窜,跟走亲访友似的。皇后、贵妃、太后、十王府诸公主,每个人的府上没事都去逛上一逛。

    两位姑娘年纪小没机心,长的又讨人喜欢。皇宫上下竟没有一个烦她们地,到了哪儿都受欢迎,皇后独居坤宁宫,地位是够崇高的了,可是就象供在上边地一尊佛,想说笑两句、聊聊心事都找不到人,所以对她们更是欢迎,三人现在俨然便是知交好友一般,二人一说要看看选驸马。皇后便也答应了,让她们先进了晴阳阁,避在屏风后偷看。

    皇后吩咐人上了茶,陪着两位大人品茶闲谈,一尽地主之谊,不一会儿的功夫,太后和皇上的御辇也到了,马永诚搀着皇太后的胳膊,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请了进来,杨凌和张鹤龄忙起身见驾,太后问了几句鳞选情形,便到了晴阳阁。

    睛阳阁正屋有三间,中以隔扇、屏风分开,梅花献瑞的大屏风前有三张椅子,皇太后居中而坐,皇上和皇后分开左右入坐,然后宫女们给三人每人桌旁都放了笔墨纸砚和写着三个名字地红纸,看起来,这三位也是要打分的。

    三个选婚使在左右赐了座位,刚刚坐定。马永成便立在皇后身侧扬声唱道:“宣三位待选者晋见。”

    对面以屏风同另一间屋子隔开,三位少年身着淡青色长袍,乌油油的长发皆以布巾束起,自屏风后鱼贯而入,转到屏风正面,头也不敢抬,立即下跪齐道:“草民见达皇上、太后、皇后。”

    “抬起头来”,皇太后知道这三人之中将有一个是自已的爱婿,神情倒也和颜悦色,抬了抬手道。三个少年奉了懿旨,又拜了一拜,这才谨身立起,站在那儿目不斜视。

    莫看初选时如同一场闹剧,乞丐混混也来凑热闹,可是经过八次筛选,从近万名应征者中最后挑选出来的三个幸运儿倒个个眉目清秀、身材修长,仪容不凡。

    张太后扫了一眼,拢拢衣袖,唇边露出一丝满意地笑容,微微颔首道:“三位卿家果然用了心思,这三位少年看起来都挺顺眼的。”

    杨凌、张鹤龄、毕真连忙拱手谢过,正德皇帝也难得正经起来,他瞧了瞧左边那个身材最高的少年,秀美俊逸唇红齿白,觉得这个配自已地妹子还过得去,便将手一指,问道:“左边这个,叫什么名字?”

    杨凌三人对于最终入选者的履历可是背的滚瓜烂熟,杨凌地位最高,又是主选官,他拱拱手正想说话,后边毕真已嗖地一下蹿了过来,哈着腰儿凑到皇上跟前,谄笑道:“皇上,此人叫陈辉,十六岁,去年刚刚中的秀才,文才、人品、长相那是出类拔萃。”

    正德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拿起身畔龙纹茶几上的毛笔,正想给这个名字坐上记号,毕真已满脸堆笑地继续道:“说到家世,陈辉就稍逊了些,不过英雄不怕出身低,只因他各方面都比较出色,所以才把他列入名单。”

    正德皇帝一愣,脱口问道:“家世?什么家世?”

    毕春向太后、皇上和皇后点头哈腰地道:“陈辉地父亲是南城门卖油炸果子的小贩儿。叫陈三元。他的母亲是丈夫死了以后改嫁给陈三元的,两人就生了这个一个儿子,陈辉倒也争气,自幼苦读诗书,去年就中了功名。”

    正德一笑,晒然道:“朕当是什么事呢。这算什么呀?皇妹嫁地又不是家世。”

    不料一旁本来瞧着陈辉连连点头的张太后一听脸色就有点不悦了,她黛眉微蹙,向皇上稍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皇上,永福嫁过去,就是他陈家地人了,要拜公婆的,陈辉的父亲是个小商贾倒也罢了,可他的母亲是再蘸之妇。妇人再嫁,有失妇德。公主拜一个不节之妇为婆婆,岂不叫人耻笑?”

    正德不以为然,不过好在还有两个人选,便无奈地摞下手中的毛笔,继续打量剩下两个。看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母后,您看中间那个怎么样?”

    无论家境如何,被选入宫见圣驾的人家,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置办得一套体面衣衫给儿子好好打扮一番,这中间的少年却衣冠朴素、一副忠厚面貌,正德自已轻浮胡闹。给妹妹挑夫婿却希望人家老实厚道,看了此人也觉不错,是以出言相询。

    皇后在右侧轻笑道:“皇上尚武,相中的也是高大健壮的少年,这个人面目微黑,身材敦实,倒象个武士,就是不知家世、才学如何?”

    站了这么一阵儿,黯夜已经有点冒虚汗了。喉咙也开始痒了起来,他不敢在帝王面前咳嗽,可这事儿不是想忍就忍得住的,黯夜不由握拳捂唇,轻轻咳了两声。

    这一出声把正德地目光吸引过去了,他看了两眼道:“这个倒是眉目清秀,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吧。”

    马永成瞧见黯夜咳嗽,立即扬声道:“待选者退下。”

    黯夜如蒙大赦,连忙领头儿躬身向屏风后退去,另外两个也只好跟着退了下去。张太后不悦地瞪了马永成一眼,说道:“哀家还没细细打量,怎么就叫人退下去了?”

    马永成急忙陪笑道:“皇太后,三个候选者的模样,您都已经瞧过了,皇家选驸马,那是何等庄重的大事,奴婢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离的远,说话的声音大了,被他们听到商量地话语,那就不太妥当了。”

    毕真也连声应和,张太后哼了一声就不言语了,转而对正德道:“皇上,这三个孩子模样都还过得去。要说长相嘛,那个姓陈的姿容仪表最是出色,可惜家世不好,贫富贵贱什么的咱皇家不在乎,可这家世清白却不能马虎了,以哀家看来,可以从另两人中择一个人选。”

    正德点点头,问道:“毕真,方才站在中间那个,身材硬郎结实的是什么人呐?”

    毕真忙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这个人叫孙世博,父亲原是一位参将,伤残退伍后住在京城,此人是既习文也习武……”

    他奸笑两声,又加了一句:“只是他年纪尚小,习练的技巧又多,武艺还未见精通,文才嘛,也尚未取得功名,现在尚是一介布衣。”

    张太后一听,什么允文允武,这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吗?她对孙世博外貌本来就不太满意,这一听更不喜欢了。

    正德想了想,他心中最中意地还是第一个,这第二个和第三个一文一武,相貌形体不是一个类型,想比较也比较不了,他一时没了主意,又问道:“第三个呢?那个轻咳的文弱少年怎么样?好象身子骨不大好。”

    毕真陪笑道:“那个人叫黯夜,是西什库掌库小吏黯东辰之子,年方十六岁,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诗文出众,堪称才子,近日京师天干物燥,多有伤风生病者,这人是个书生,身子不够强健,风寒有些日子了,现在还余咳不止。只因条件优越,所以奴婢和国公、国舅商议一番,把他也列入了待选名单。”

    正德暗暗思忖半晌,一时取舍不下:论身世,孙世博是四品武将之子,可惜本人是一介布衣,黯夜呢,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父亲虽是小吏,也算官宦子弟,只是那身子骨儿也太单薄了些,看他一阵风儿就能吹跑地样子,以正德平时喜与虎豹搏击的性子是绝对看不上的。

    犹豫半晌,他才向张太后问道:“母后。您看哪个合适一些?”

    张太后微微思忖着道:“永福性情恬静沉稳,又通诗词文章,依哀家看来,还是和那个举人比较般配,那孩子眉清目秀、既中了举人,文才也是好的,说到身子骨儿,做驸马又不是要他去做苦力,那些读书人有几个身子骨儿好的?这不是正受着风寒么,要不然想来气色也不会这么差。”

    正德摇头道:“御妹性子喜静不假。可是她才不喜欢文弱书生,御妹喜欢的是允文允武地少年,通文而不酸腐,精武而不粗犷,谈吐风趣。善解人意……”

    他说到这儿忽想起这话是去蓟州温泉时,妹妹在他面前夸奖杨凌的话来,不禁扭头瞧了杨凌一眼,只见威国公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正德本想寻求杨凌的支持,瞧他眼皮子垂着好象快睡着了,只好转回头道:“那个孙世博难得十六岁地少年。看起来性情却十分的老成,而且又通文墨又通武艺,朕觉着更适合永福。”

    皇后心底里也相中黯夜,俊俏风流的少年郎谁不喜欢,虽说脸色苍白,文文弱弱的,可那不是着了风寒么?怎么看,也比那个黑黑壮壮的墩实小伙瞧着可爱,可是她现在乖巧多了。婆婆相中了黯夜,丈夫相中了孙世博,心中略一权衡,她便决定放弃自已的意见,加入老公的战壕。

    皇后说道:“太后,本宫也觉得孙世博更合适些,反正做了驸马又不需要他去考状元,文才过地去就行了。永福不但精通诗词书画,骑马射箭、蹴鞠划船这些事情也非常喜欢,太过文静的男子,怕她不会喜欢呢。”

    张太后一听也犹豫起来,又想了想那孙世博虽不如黯夜文采出色,也不如他相貌耐看,总的说起来还是不错的,另外论起家世倒比黯夜家里更好,她念头转了转,微微点着头就要答应。她只要一点头,便也没了后来的无穷风波,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外孙子了。

    不料永淳小公主在后边看地着急,贴着屏风缝儿悄声唤道:“母后,母后,不能嫁孙世博!”

    马永成见太后要点头也有些着急,他向毕真递了个眼色,毕真会意地咳了一声,迈前一步正想再进点谗言,比如孙世博七岁时老爹生日,用筷子蘸着酒让他尝过,可以说成此人酗酒、十一岁时和邻居孩子打架,打破了人家的脑袋,可以说成他性情暴烈。

    不过他刚张嘴,就隐约听到屏风后有人说话,便急忙住了口,毕真不敢向后直视,只用眼角轻轻窥着屏后。永淳站的位置正在张太后身后,张太后听出女儿声音,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这孩子跑来做什么,真是没点规矩。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身子,微微侧过了耳朵,永淳悄声道:“母后,姐姐喜欢那个姓黯的,求母后成全!”

    三个人里,永淳相中的就是黯夜,虽说陈辉身材高大,风神俊郎,不过他是国字脸,和杨凌不同。杨凌也是剑眉郎目,十分英俊,可是一张脸却是瓜子脸尖下巴,若是穿上红装,涂上脂粉,还能扮个俊俏大姑娘,那位国字脸地陈辉就不行了,另外此人因为生母是再蘸之妇,已经被母后否决了,她也没往心里去。

    孙世博的纠纠武夫形象她也看不上,说起来只有黯夜,虽说五官同杨凌不太相同,可是神情气质倒有几分相似,也是瓜子脸尖下巴,一身儒袍同杨凌刚刚进京时的书生气质十分符合。

    她想姐姐喜欢地既是杨凌那样的男子,嫁了这个武夫定是不开心的,三个人里只有黯夜有几分与杨凌相似,大概也只有此人才能讨得姐姐欢心,让姐姐回心转意,不再转些荒唐念头,搞到自已身败名裂。永淳藉着她年纪小,得到母后宠爱,便壮着胆子在后边插嘴了。

    张太后一听。还当永福也在后边示意妹子向自已传话,不禁既好气又好笑,堂堂公主沉不住气,竟然自已跑来挑驸马了,这要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她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说道:“知女莫若母。永福地性情哀家还不明白么?依哀家看,就这个黯夜能遂永福的心意,另两个也不错,可比着就差了点儿,嗯……就是他了!”

    选票有三张,但是民主玩到最后,张太后使用了“一票否决权”,这个黯夜除了正生风寒,病怏怏的没啥精神头儿,倒也挑不出旁的毛病。皇上和皇后也就无话可说了,驸马人选就在永淳公主和太后的暗箱操作下正式诞生了。

    “毕真,母后已择选黯夜为永福公主驸马,吩咐司礼监用印传旨,着黯夜回府。阖府上下,设香案候旨。”

    ******

    听到正德下旨,状似老僧入定的杨凌眉头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心里先是一紧,再是一松。肩头放松下来,心神却倏忽一阵茫然,犹如被风飘落在苍茫大海上地一粒灰尘。上下都是一片无垠的蓝,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这三个少年着实费了他不少心思,首先相貌都过得去,陈辉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孙世博重在允文允武,爱好广泛;黯夜文才出众,高中举人。论条件哪个都不错,可要说一定能讨得公主欢喜。他又觉得哪一个好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瞧着这三个人,想象永福公主站在他们身边的样子,杨凌感觉不到一点夫唱妇随的喜气,隐隐然,他觉得这三个人没有一个能称公主的心意,想起公主对他的重托,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这事儿可比不得旁的事,是人家一生的幸福所依,如果选错了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沉甸甸地,胸腔憋闷的喘不上气儿来,好象里边有一只大手把他的心肝肺全都攥紧了,使劲地要绞在一起。

    可让他挑毛病,他又挑不出来。三个人各有所长,已是此次应选驸马上万人中的佼佼者了,人既然带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现在是皇上一家挑女婿,他和另外两个选婚使只是陪衬而已,他也懒的品头论足,浪费心神去思量这三个男人谁更适合做永福地丈夫。

    恍恍惚惚地,眼前尽是永福公主那双幽怨的眼神,弄得他心中焦虑不安:如果所托非人……?应该不至于吧,她是公主,怎么也不会被驸马欺负的,更没有哪个驸马敢干出移情别恋的事儿来,那不就行了?

    幸福、快乐,还要怎样才会快乐?这时的天下没有女人能自已选夫君地,就算自已选择的就一定天长地久永远恩爱么?想那后世就是自已选择恋人的,又有多少人短短几年之后劳燕纷飞地,感情事本来……本来就做不到十全十美。

    永福,我尽了力了,天作之合的最完美爱情,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缘生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永福,我已尽力了!

    杨凌头一次有种无力挫折感,这种事又岂是凭权力和心机能够圆满解决的?听到皇上下旨,一阵茫然之后,他的心里又一阵轻松,这个重担终于卸下了,好男儿,莫辜负女儿心,黯夜、永福,祝愿……祝愿……

    杨凌心神飘忽,忽觉被人扯了扯袖子,他茫然抬头,见寿宁侯张鹤龄已站了起来,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忙也跟着站起,木偶一般随着张鹤龄拜了下去:“恭贺太后喜得乘龙快婿,贺喜太后、皇上!”

    行礼如仪,机械地下拜、贺辞、退下,出了坤宁宫杨凌还象喝醉了酒似的,张鹤龄奇怪地道:“国公爷。可是身体不适?”

    杨凌强笑道:“喔,昨日审阅二十多人地材料,忙碌了半宿,有些困倦了。”

    张鹤龄笑吟吟地道:“喔,这件大事总算了了,国公早些回去歇息吧。过两日本侯生日,到时再设宴请国公欢迎。”

    这边尘埃落定,永淳和朱湘儿已从后殿溜出去,飞奔到永福公主府报信去了。永福公主坐在妆台前,静静地听着永淳和朱湘儿兴奋地描述着选驸马的情形,最后又指手划脚地详细描述了太后指定的驸马人选模样,始终一言不发。

    两位小姑娘发现她情形有异,脸上地兴奋之色渐渐消去,两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朱湘儿吐了吐舌尖。扯扯永淳衣袖道:“永福姐姐,我……我和永淳先出去了。”

    永福默默地点了点头,双眸一片雾气氤氲。

    一缕秀发挽在手中,玉梳轻轻梳理着,秀发光可鉴人。理得柔顺,可那一颗心儿却象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

    从此后,萧郎见我如路人,我见萧郎亦不识,我该收拾心情。为人妇为人妻,做一个守贞知礼的好妻子了……,痴痴地眼神望向镜中。容颜美丽不可方物,璀璨的象夜空中刹那燃起的烟火……

    谁叫我生在帝王家呢,陪伴一生的夫君,将永远不会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啪”地一声,玉梳断成两截,锐利的碎玉刺进掌心,殷殷的血顺着皓玉似的纤腕蜿蜒出一道怵目的红。

    自幼倍受呵护,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还是头一次弄伤身子。掌心好疼,可是心里更疼。原本朦胧、模糊地爱意,在得悉终身已定的时候,突然变得那么清晰,深深地铭刻在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毕真心情大好,轻轻松松赶出殿去,对待在偏殿候旨的三个少年道:“皇上旨意,陈辉、孙世博,少年英才,甚得朕心,着保送太学,以期有所成就,报效朝廷。黯夜,你可以回府了,皇上旨意随后便到!”

    这话一说,便是明白告诉他们,皇上看中了黯家的少年郎,驸马人选已经定了,另两位仁兄,你们过五关斩六将,折腾了半个多月也够辛苦的,现在可以去领记念奖了。

    能杀入决赛圈儿地人,心理承受力还是很强的,孙陈二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能带着亲切的笑容对黯夜表示了祝贺,这才随着小太监去太学报到了。黯夜又惊又喜,苍白的脸上也腾起两团晕红,气息一促,他忍不住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这时黯夜可是驸马爷地确定人选了,毕真对他也挺客气,忙上前帮着拍打了一番,细心嘱咐道:“哎哟哟,黯公子,您可得延请名医,早点诊治呀。皇上中意,太后点头,三日之后就得纳采问名,随后皇上还要设宴请你和令尊大人赴宴,当席纳吉婚书,您就是驸马爷了,到时一直呼哧带喘的,多煞风景儿?”

    黯夜胀红着脸又急喘了一阵,才拱手道:“小子多谢公公指点,喜事定了,还要重礼酬谢公公。”

    毕真喜上眉梢,呵呵笑道:“那咱家这里就提前谢过驸马爷了,呵呵,咱家派两个人送驸马爷出宫候旨吧,一会儿皇上的旨意就到了,你也得赶快准备六礼仪典了。”

    “是是是,小子多谢,告退,告退!”黯夜又是一阵咳嗽,连忙掏出清咳润肺汤灌了几口,火热地肺腑间顿时清凉不少,这才抑住了咳嗽,起身告退。

    他只知道自已病的不轻,可不知道自已去日不多了,所以对于娶公主,说实话他心里还不大乐意呢。他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也算难得地才子了。将来再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熬上几年外放地方,做一方大吏,三妻四妾,荣华富贵,那是何等逍遥?

    做驸马?也不知道永福公主是丑是美。就算是生的漂亮,做了驸马也便受了拘束,不但一辈子没了前程,而且公主深居“十王府”,这驸马就是个活鳏夫,他才不愿意守着一个名份上的老婆,做那一年见上一面的牛郎呢。

    可是父亲贪墨脏罚库的大批金银财宝,快被人查出底细了,到那时就得抄家杀头,自已也成了犯官之子。就算不被牵连抓起来,也要剥去功名成为布衣,以后一文不名,穷困潦倒,想参加科举朝廷也不会准了。这个时候永福公主就成了一道赦罪免死的丹书铁券。哪怕她长地奇丑无比,也得把她娶到手,如今家里花了大把银子上下打点,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这样一想,黯夜心里又开心起来。随在两个小黄门儿身后,步履也轻松了许多,游目四顾。宫墙殿宇已不似来时那般敬畏了:“再过三天,我就是皇帝地妹婿,走在这宫里头,你们是奴才,我却是皇上的亲戚,呵呵,当驸马的感觉好象也不是那么糟糕。”

    黯夜把手一背,压抑着咳意,洋洋自得地想:“做了驸马规矩多又如何。反正公主长住深宫,她还能管得了我不成?驸马府就我一个主子,只要我小心些,还不是随心所欲?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入仕,我便做一个风流潇洒的驸马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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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婚姻须行六礼,即纳采(送礼求婚)、问名(询问女方名字和出生日期)、纳吉(送礼订婚)、纳征(送聘礼)、请期(议定婚期)、亲迎(新郎亲自迎娶)。

    纳采问名简单,皇上恩旨一下,三日之后便带了大雁、鸳鸯、麋鹿等数十样吉礼到皇宫举行。纳采问名之后应是纳吉,古礼是进行占卜,看看双方是否合婚,如果相合,这婚事便正式定下来,剩下的事只是择定吉日正式过门罢了。

    不过到了明代,纳吉已不再行卜礼,直接由女方家长在接受纳采、问名之后交换婚书,定下亲事,到此除非男方退回婚书,否则,名份便定了。

    今日,就是黯家到皇宫纳采问名之期。

    天气冷了,可是房中却暖洋洋的。一大早儿,幼娘偎在杨凌怀中,昵声道:“相公,晚晚上宿在这里时,不要再叫家人把孩子抱走了。”

    “嗯?”杨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轻笑道:“怎么?”

    “那样……人家都知道……,哎呀,你还问!”幼娘娇嗔地拍了他一下。

    杨凌开心地笑起来,一抱搂住她,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磨挲着:“宝宝都生了,你还这么害羞呀?呵呵,人伦大礼,有啥见不得人?那小子不抱走不成,他总给老子捣乱,上回相公正在紧要关头,他扯开嗓门便哭,又是拉屎又是换尿布,然后再喂奶,害得我披上件袍子里边光溜溜的就跑去了文心房中,要不是现在练武强身,就得伤风感冒。”

    韩幼娘吃吃地捂嘴儿乐,脸蛋儿红红地偎在相公光滑赤裸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爽朗地笑声从胸腔里传出的有力的震动,惬意地眯起眼睛,甜蜜地道:“人家知道相公其实每天还有许多事做,可是这段时间你在家里陪着幼娘的时间最长,幼娘很开心。”

    她捉住杨凌一直在她翘臀上游走的大手,手指和他交叉着合在一起,仰起头张开眼睛道:“相公在对付刘公公是么?刘公公这人本来不坏地,记得当初,是他去鸡鸣驿接了相公进京,从此以后相公就飞黄腾达,做起了大官……”

    “车轿进京的路上,刘公公也挺照顾咱们夫妻地。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咱们搬了新家,刘公公还登门送礼,燎锅底儿来着,唉!这才多长的时间,太子登了基。做了皇上,相公和刘公公都有了好大地权力,朝里一些老臣看不惯,总想着除掉相公、除掉刘公公,谁知道这些沟沟坎坎儿都闯过来了,最后相公和刘公公倒成了冤家对头。”

    杨凌苦笑一声道:“世间事最难预料,今日恩明日仇,谁会算得清楚?刘瑾没有权力时是无害的,当他有了权力,却不会使用时,就成了害人的猛虎了。屯田清丈本来是件好事,结果让他一干,就弄地天怒人怨。查办贪污也是好事,刘瑾正在清查内库、西什库,听说西什库甲房有人盗卖银朱、乌梅、黄丹、百药煎之类的物品。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抓了一百六十多人,管内库的官儿,全是一只只大肥老鼠,收拾也是应该的。可是呢,他自已趁机弄了大批的财产搬回了家。手下负责查办贪污的官员也从中渔利,贪官是查出来了,贪脏却不过是从那些小贪官的手里转移到了他这个大贪官的手里。唉!刘瑾,已经不是当初捧着个咸菜坛子来祝贺咱们乔迁地刘公公了。”

    韩幼娘又贴到他胸口,轻声道:“幼娘是女儿家,不懂那么多朝中大事,我只知道我地相公是最棒的、最好的,我的夫我的天,你做什么事我只有支持你,只是想着原来还常走动地朋友,现在搞的势不两立。幼娘有些伤心。”

    杨凌腾起手来,在她光滑柔软的翘臀上一拍,笑道:“我的幼娘也是最好的,赏家法一记!”

    “讨……厌……”,两个人又打闹一阵儿,韩幼娘道:“相公,天光大亮了,起了吧,惠国公府昨日送来请柬,请你赴宴呢,今日去吗?”

    “不了”,杨凌坐起身来,韩幼娘从钩上摘下衣袍,跪坐在床上给他穿着衣服:“今日……是驸马入宫纳采问名地吉期,皇宫里上下都在忙碌,文心不用进宫为太皇太后诊病。太后的病很重,加上年老体虚又引起了其他病症,文心也不敢用药,她要去拜访一位杏林同道,讨教些问题,我得陪她去一趟。”

    “嗯!我带孩子去哥哥家窜窜门儿,许是见二哥做了大将军,大嫂一直鼓动大哥也做些大事,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大哥不愿走你的门路,自已活动了一下,要去辽东从军呢。”

    “嗯,这事杨一清大人对我提起过了,大哥不愿靠我地关系升官,我也就没出面,凭大哥的本事,他一定能出人头地的,原辽东总兵现在我的麾下,临走时我叫他帮着关照一下,大哥忠厚老实,莫被军中老资历欺负就成。”

    “嗯!”韩幼娘眉眼弯弯,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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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东辰走到皇宫正门,激动的腿肚子真突突,他这个内库小吏,皇宫出入过多回了,可愣没见过正门是什么模样,今儿不但大摇大摆地来了,他还是主角呀。

    下了轿,后边跟着数十名崭新青衣小帽的家人,扛着抱着各色礼物,全都系了红绸线带,李虎也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两个人都是新订做的“雅轩记”的锦袍,只是神情气质,怎么打扮也拿不出高贵人的气派。

    后边是他地儿子,即将成为永福驸马的黯夜黯公子,也是一身新衣,脸上还薄涂了淡淡胭脂,脸色看起来红润健康了许多。在轿中先喝了些药镇住病势,他也颤巍巍地出了轿子,好在驸马左右本来就该有两个扶持贵人的仆人帮扶,这回正好借上了力道。

    父亲和舅舅做为长辈在前,黯夜在后,行至午门正前,按礼部指挥行三拜九叩礼,望宫阙而拜,然后黯东辰取出事先写好地表文朗声诵读。表文并不太长,可等他结结巴巴地念完了,跪在后边的黯夜被折腾的大冷天的愣出了一头白毛汗。礼部掌婚官员跪接了表文,然后仪仗再起,黯夜坐回轿子,总算得以喘口大气。

    仪仗绕至紫禁城东门,下轿。再拜,上轿,至内东门,下轿,再拜,这一通折腾,可怜黯夜一张粉饰的红扑扑的小脸儿又变地煞白了。

    礼部掌婚官上前对守在宫门口的接亲太监马永成马大总管高声道道:“朝恩贶室于户部内库掌库官黯东辰之子黯夜,黯夜习先人之礼,使臣户部鸿胪副使梁可振恭请纳采。”

    梁大人跪呈表文,马永成亦跪倒接过。双手捧在手中进入宫中,黯家呈送的礼物全部移交宫中小太监,一个个扛着箱笼,牵着麋鹿,抱着鸳鸯、大雁等物乱哄哄地跟在后边。

    马永成捧着皇帝的回表,率着一帮小太监又跑回内东城门,高举表文宣读一番,黯家上下再次跪倒听表,然后梁大人扬声道:“起,将加卜筮。使臣梁可振问名。”

    然后,又是互相跪拜,交表文。这通礼仪就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好在不用一直跪在外边等着,黯公子可以时时回轿中休息、服药,上百号人在宫门外翘首等待了很久,马永成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把眼睛一扫,高声道:“有制!”

    掌婚使梁大人忙招呼黯家上下一齐排班跪好。马永成高声宣布:“弘治皇帝第二女(长女夭折)秀宁,封永福公主。年已及笄,可议婚配。”

    众人再行三拜九叩礼,恭谢圣恩。马永成眉开眼笑地扶起黯东辰道:“黯大人,恭喜恭吉,当今皇上在乾清宫设御宴,宴请亲家,请两位长者和贵公子入宫。”

    跟皇上一块儿吃饭,黯东辰心脏一阵乱跳,幸福的耳朵都嗡嗡作响,马永成笑眯眯地道:“一会儿饮宴时皇上就要赐下婚书,永福公主就是你黯家的人啦,黯大人,一步登天呐,呵呵呵……”

    黯东辰定了定神,惊喜地道:“同喜同喜,多谢公公!”借着四手相扶,大袖飘飘,一叠儿白花花的银子又递了过去。马永成不动声色地接在掌心,拍拍他的手臂,一转身,扬声道:“皇上赐宴,黯氏父子、长辈领旨入宫!”

    在他带领下,黯氏父子和母舅李虎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入皇宫,厚重的宫门重又重重掩掩上,将披红挂彩的车马轿子和家人们隔断在宫门之外……

    杨凌没想到高文心要拜访地那位杏林高手居然是金针刘,昔日自已负着幼娘九城寻医时找的第一位名医,野菊斋的刘先生。

    高文心下了轿子,绿油油的窄袖对衿袄儿,月白秋罗裙子,一对羊皮销金凤头鞋儿,娉娉婷婷,俊俊俏俏,杨凌挽住了她的手,悄声道:“原来你要讨教地就是这位金针刘呀,金针刘好象两眼就认得金子,医术高明么?”

    高文心低声笑道:“夫君,刘先生诊金要的是高了些,不过医术还是高明的,十三科中他精擅的至少五科。学医者大多精擅一门,旁的或有涉猎,但是谁也不敢自诩包治百病,不管什么病症全都能治地神医从来可就没有过,太皇太后这病似于肺痨,可肺痨又有四五种,而且太皇太后又夹杂其他病症并发,不好决断,刘先生是此道行家,讨教一下或许会有益处。”

    杨凌捏捏她的小手,轻笑道:“这些我不懂,你讨教你的,我只是陪伴我地佳人同游而已。”

    高文心甜甜一笑,刚想对夫君调笑几句,前方金针刘已经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金针刘可不记得当初背着妻子上门求医的那个锦衣卫了,可是今日登门的威国公他却久闻大名,威国公夫人高氏,是高太医之女,与他齐名的京城神医,自也不敢小觑,接进厅中奉上茶来,细一攀谈,这才知道她的来意。

    这金针刘医术高明,不过为人有点贪财慕势。而且就算是心胸豁达者也很少有人乐意把自已地独到医术告知别人的,但是对高文心却不同。为什么?因为她是国公夫人,不可能和他抢饭碗,说出点独到见解,做国公夫人半个老师,那是何等光彩?所以金针刘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听了高文心对病情的叙述,便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

    高文心医术不在他之下,两人各有所长,这一番研讨,金针刘也是受益匪浅,杨凌听着二人一套套的医学术语,脑袋晕晕沉沉全不明白,初时还坐着,后来听地烦恼便站起身走到厅门口负手欣赏院中雪景。

    国公登门,野菊轩便暂时关门歇业了。院子里很是清静,几枝老梅树红花绽放,映着白雪,显得极样娇艳。杨凌悠悠吐出胸口一口浊气,眼望紫禁城方向。怅然想道:“黯家已经进宫纳采问名了,这时辰皇上该赐宴了吧,赐宴,交付婚书,这亲事就定了。

    不知道永福那小姑娘满不满意。唉!她的性子温吞水似地,说半句留半句,叫人怎么猜的明白?这要是永淳的性子就好办了。要是为她选驸马,我估计她能把要找夫君的相貌、条件写的清清楚楚,让我按图索骥……”

    厅中两位神医议论的入神,就是比较势利的金针刘也把国公爷丢到脑后了,两人已从太皇太后的病情讨论到了相似病症病例的解决办法。

    只听金针刘摇头摆尾地道:“老夫以为不然,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这些表象。并不能做为用药之据,首先应判断是‘痨虫’、‘瘵虫’引起,还是正气虚弱,如先天不足、后天不当,从而导致精气血亏损,于是正气不足,邪气即可乘虚而入。比如说前几日老夫为户部黯大人家小公子诊病,这位公子就是胎里带的毛病,先天不足,精血不旺,全赖自幼家境富裕,各种补药盯着,原本好好将养,或能长寿,可是他又苦读诗书,竭尽脑力,加上天气骤寒,导致外邪入侵,瘵虫入体。黯公子原本身体便如空中楼阁,命火如风中之烛,现在内外诱因同时发作,这样地病人就如你所说的病人身体,自身太过虚弱,用慢药救不得病,用猛药先要了命,唉!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用药也……”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身影忽地冲到面前,由于冲势太猛,桌上两杯清茶被撞的跌了开去,茶水泼了一桌,只见杨凌脸色铁青、神情狰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厉声喝道:“户部黯公子,说清楚,是什么人?”

    金针刘近二十年来备受尊崇,只被人揪过两回衣领子,一回是去年被一个锦衣卫的小官儿揪着衣领赶走了一个富有万金地大顾客,逼他给爱妻诊病,一回就是现在,被大明威国公爷给……

    同样愤怒的面孔、同样喷火的眼神儿,电光火石一般,两个身影重叠到一块儿,金针刘恍然大悟地道:“啊啊!去年登门的那个锦衣百户,就是国公爷……”

    杨凌不愿谈论公主嫁人的事儿,这两天皇上忙,唐一仙也没去见他,阖府上下除了幼娘还没有人知道驸马人选,所以高文心也诧异地站起身道:“夫君,这是……你放开刘先生,有话好好说。”

    杨凌一抖金针刘地衣领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户部哪个黯大人?说、清、楚!”

    “户部只有一个黯大人,就是掌管西什库的黯东辰黯大人。”

    危险的眼眸又逼近了一分:“他有几个儿子?”

    “只有一子!”

    “他……身患重疾?!”

    “病入膏癀,药石无救!”

    “砰!”炕上地矮几被杨凌一拳擂的跳起半天高,“该杀!”

    “夫……夫君怎么了?”高文心看着一阵风儿卷出刘府的杨凌背影,茫然转向金针刘问道。

    金针刘气地一撅胡子。心道:“你家相公发神经,老夫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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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余骑快马疾驰过北京街头,狂风一般冲向紫禁城。

    “站住,前方是禁宫重地,何人纵马狂……站住,站住!呜~~呜呜~~~~”,警号吹响,紫禁城外围杀出无数巡城羽林卫,刘大棒槌舞着八尺长的黝黑铁棒,声如霹雳:“十万火急,威国公爷进宫面圣,闲人闪开!”

    闲人?谁是闲人?

    闻讯赶来的锦衣卫千户石文义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威国公也太放肆了,怎么着?还想学皇上,来个马踹午门、指点江山不成?嘿!你有权宫中乘马,那也不是正门,而且也不能这般狂奔呐,再说你那些侍卫也有这权力不成?真他娘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石文义拔出绣春刀,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凛然大喝道:“已到午门,文武官员下马落轿!”

    “呀!当!”绣春刀被一棒砸成两截,唬得石文义一个“懒驴打滚”,灰头土脸地爬到了一边。蹄声如雷,从身边一掠而过,石文义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被震的麻酥酥地右臂颤巍巍指着前方吼道:“鸣号、示警,杨凌反啦!”

    杨凌马不停蹄,一阵风般卷到宫门前,跳下马来扣住铜环一通拍打,右宫门侍卫打开消息口,杨凌亮出牙牌,喝道:“开门,本官要马上进宫见驾!”

    守卫的侍卫认得杨凌,见他脸色青里发紫。说不出的难看,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急忙拉开大门,杨凌从右宫门进入皇宫,急问道:“皇上在何处摆宴?”

    “乾清宫西暖阁。”

    杨凌二话不说,拔腿便跑。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婚书千万不要已经交给黯家了,否则他将抱憾终生,永福公主一生的幸福就要全葬送在他的手里了。他如何来背负一个无辜女子所受的伤害,她在忍受一生的寂寞和折磨的时候,自已又如何坦然享受自已的幸福?

    杨凌越想越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妈地,皇上选妃,哪怕是个品级很低的才人、选侍、淑女都要里里外外全面检查,就差弄个内窥镜连五腑六脏都查个清楚了,怎么公主选驸马,什么都不检查?

    他今日是陪伴妻子拜访神医,穿的是一身便装,但宫里的人大多认得这位御前红人,瞧他一路狂奔,丝毫不顾国公的礼仪,都不禁瞠目以对。

    警号传出,各处宫门立即上锁紧闭,锦衣卫、御马监刀出鞘、弓上弦,紧紧守住各处宫门,只可惜杨凌动作实在太快,早抢在他前边进宫了。

    石文义虽然恼羞成怒,可他看到杨凌地人规规矩矩待在宫门前,面对林立的刀枪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味,进宫的只有杨凌一人,倒也不敢发出最高警讯,要求京营和五城兵马司勤王护驾,那样的话动静闹地太大了,如果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这“烽火戏诸侯”的主儿就得被砍头。

    乾清宫西暧阁内,皇上正和亲家饮宴。

    长长的宴桌,正德皇帝打横而坐,左首坐着准驸马,右首是黯东辰和妻弟李虎。那时没有转桌儿,长桌上虽说菜肴丰盛,可那都是摆设,谁也不能站起来去挑着吃,除了不时有人给皇上跟前换菜布菜,旁人只能盯着眼前够得着地菜吃,好在他们也志不在此。

    彼此是头回见面,那位黯公子时不时的清咳两声,坐在下首难得动几筷子,说话也细声柔气儿的,黯东辰和内弟李虎见了皇帝只会奉承几句,亏得马永成和几位内侍太监在旁边插科打诨,这气氛才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马永成一摆手,小黄门用一个朱漆托盘盛上张红色烫金地贴子。马永成凑到正德耳边悄声道:“皇上,该下婚书了。”

    “哦?喔喔!”长兄如父,今日小妹正式定亲,一向长不大的正德皇帝忽然觉得肩上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位母后选定的妹婿果然是文弱了点儿,话也没几句。他的父舅也只会阿谀奉承,正德有些瞧不在眼里,不过看在妹妹份上,还是十分亲切。

    一听马永成提示,正德便放下酒杯,站起身笑呵呵地道:“黯夜,上前来。”

    黯东辰和李虎一见皇上手中那小小一贴红色婚书,顿时两眼放光,好象看到了一座金山,一座十足兑现的免死金牌。黯东辰强抑激动,赶紧催促道:“吾儿,还不起身,给皇上叩头接取婚书。”

    黯夜坐得久了,肢体酸软。为了压抑咳嗽,胸中翻腾十分难受,根本就吃不下东西,一听要接婚书不由如释重负,接了婚书饮宴就结束了。自已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他急忙一撑桌子站起身来,脚下有点发虚地移到正德面前。双膝跪倒,恭声道:“皇上。”

    正德看着他,沉声一叹道:“永福是朕地胞妹,朕甚疼这个妹子,从今日起,朕将她交给你了,你要善待朕的御妹……”

    黯东辰和李虎两眼紧紧盯着正德亲手写下,盖了玺印的婚书,嗓子眼都发干了。婚书递下,黯夜的指尖刚刚触到婚书,“轰”地一声巨响,殿门四开,一个人影裹着一阵寒风和震落的雪花扑了进来。

    后边几个小黄门惊慌失措地大叫:“国公爷,您不能擅闯啊。”

    正德皇帝持着婚书,诧异地道:“杨卿,你这是做甚么?”

    杨凌血贯瞳仁,戟指大吼:“黯夜!小畜牲敢尔?速速退下!”

    黯东辰呆了一呆,猛回头见那律法认可的凭据还没落到儿子手中,不由急叫一声:“吾儿,接了婚书!”

    “你找死!”杨凌真气了,抓起一盘子菜呼地一下就掷了出去,菜和盘子半空分了家,盘子倒是准确地砍中了黯夜的手腕,发出骨折的声音,可那一盘子菜全奔着正德去了,正德傻傻地站在那儿,瞧瞧身上的菜汤,从鼻子上摘下一块瓜条,象作梦似的道:“呃……杨侍读……是你吗?”

    “不要受人打扰,接了婚书”,黯东辰顾不得皇上在跟前了,立即放声大呼,同时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来是事情泄露了,得先把婚书抢到书,那样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已手里了,除非皇上干地出杀人灭口的事儿,否则就得被自已牵着鼻子走。

    “砰”地一下,杨凌见黯东辰要帮着儿子夺婚书,也来不及绕开,竟跳上桌子直奔过去,杯盘间虽有空隙,可一奔跑起来连踢带喘汁水四溅,正德皇帝今天的思路彻底跟不上了,他目瞪口呆地道:“杨卿,你到底要做什么?”

    黯夜看出情形不对,婚书再不到手,全家就得以欺君之罪被砍头,他忍着骨折的巨痛去夺婚书,杨凌还差着两步,一见正德被自已吓傻了,黯夜马上就要夺到婚书,他猛地大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

    黯夜刚刚半站起来去抢婚书,杨凌重重一脚踹在他的太阳穴上,黯夜“哇”地一声,一大口污血喷在皇帝地龙袍上,身子“卟嗵”一声栽到了地上。

    杨凌从空中落下时顺手抄过了皇上手中的婚书,马永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有人伤了皇上,急忙扑上来拖着皇帝后退,和几个小黄门还有门口刚刚追进来的带刀侍卫把皇帝团团围住。

    猛扑过来的黯东辰和李虎象疯了一样,那纸婚书就是全家人的命呀,杨凌地身子刚刚落地,正砸在黯夜身上,两人也顾不得黯夜生死,扑过去死死压住杨凌,抱头抱脚,三个人压在黯夜身上厮打成一团。

    正德皇帝痴痴傻傻地看了片刻,扭头对马永成道:“老马,杨卿他……他是不是患了癔症?”

    杨凌的武功要对付这两个小吏倒不难,可是倒在地上和两个拼了命的人打拦架,什么借力打力、闪转腾挪全用不上,他费了好大地劲儿才连踢带踹地挣开两人,袍子被撕得一条条的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一点国公爷的贵重威仪。

    可是杨凌爬起身来,一身汤水血渍,袍子丝线缕缕,头上包巾扯开,发丝蓬乱,象个叫化子似的,却站在那儿哈哈大笑,状甚得意。

    被踢了一脚,又被五四百多斤压在身上重重辗转了一番的黯夜公子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两眼瞪得老大,嘴角还涎出乌黑的血液。

    黯东辰和李虎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两人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凌空空的双手,颤声惊叫:“婚书呢,婚书呢?婚书在哪里?”

    杨凌双手很潇洒地一分头发,然后一拍肚子,哈哈笑道:“婚书在此,有种来拿!”
卷九 333 公主修缘
    杨凌把婚书吞进肚去的话一出口,黯东辰和李虎就跟抽筋儿似的一阵哆嗦,现在换他们俩血贯瞳仁了,两个人气火攻心,情知大势已去,不由一声嘶吼:“姓杨的,老子跟你拼啦!”

    两个人噌地一下蹿了上来,呲着牙恨不得咬下杨凌一块肉来。杨凌现在心中大定,心平气和之下手脚便灵活多了,一双手左兜右转在乾清宫打起了太极拳,左搬捶、右搬捶、白鹤亮翅、金鸡独立,揍得黯东辰二人晕头转向。

    最后杨凌抽冷子揪住二人的脖领对面一碰,两个人痛呼一声,额头肿起好大的肉瘤,顿时晕倒在地。

    正德和马永成、一班侍卫、小太监们象看大戏似的,两眼发直,老老实实看着杨凌把他的亲家一个个全撂倒在地,正德皇上这才吃吃地又问了一遍:“杨卿,呃……你这是做什么?”

    杨凌又做了个很潇洒的动作,把披散下来遮住眼睛的头发向左右一分,然后指着黯夜道:“皇上,这个狗才身染绝症,可是他们竟然骗婚骗到了公主头上,臣打听到消息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仓皇入宫,见皇上正要颁下婚书,情急之下来不及禀明,在君前失了礼仪。这个杀才明知自己随时都会毙命……”。

    他低头一瞧,黯夜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口鼻间糊满了乌黑的血液,显然已经死了。杨凌一愣,随即理直气壮地道:“皇上你看,果然随时都会毙命!”

    杨凌嘴里说着,心里赶紧思忖道:“坏了,怎么把人打死了?这下得把金针刘、开药铺子的,还有黯家煎药的仆人都找来才说得清了。”

    正德倒没让他费那力气,他对杨凌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性信任,再低头一看,黯夜直挺挺躺在那儿,满嘴污血,涌出的血液都是黑的,哪里还有怀疑,刹那间犹如一瓢雪水从头浇下,正德皇帝的头皮冷酥酥的一阵发麻:他后怕呀,刚刚的婚书要是递出去,自己妹子的终身就完了。

    人人皆有逆鳞。正德的逆鳞就是不要欺侮他至亲的人、不要背叛他的感情。一见这模样正德“嗷”地一声,跟疯了似的扑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喝骂道:“果然狗才,好个杀才,连朕的妹子也敢诳,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可怜黯夜死了还被龙足一顿作践,正德发起火来也不管脑袋不管腚的,片刻功夫把他的遗容踢了个面目全非,小舌头都耷拉出来。

    马永成听杨凌一说,心里‘咯噔’一下,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这下坏了!竟有这种事!毕真那狗东西不是说小小伤风么,怎么成了身患绝症了?这个混帐东西,连这种钱也敢赚。真他妈的活腻了。

    他也没有怀疑杨凌的话,首先杨凌没有必有撒谎,再者黯夜本来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现在就死在那儿嘴里流出的血都是乌黑的,分明内腑有着极严重的病症。

    杨凌一脚揣死驸马、未经宣召闯宫见驾、还……跳上御宴。他以为是一盘菜啊?若没有真凭实据,堂堂国公会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嘛。

    “毕真得死!一定得死!”,他和几个小太监急急上前抱住正德,把皇上脱开,嘴里一边劝说,一边在心中打着恶毒的主意。

    正德皇上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他呼呼喘着粗气道:“传旨!传旨!黯家欺君犯上,骗婚公主,满门抄斩!”

    是是是,马永成满口答应,杨凌此时已经清醒过来,见得反正黯夜上下跑不了,这事倒不必着急,当务之急还是公主那里。今天大张旗鼓举行仪典,公主出将,下嫁驸马,黯家百百十口子人招摇过市赴皇宫举行尚公主大典。

    如今驸马爷被自己……也不知是踹死了还是压死了,紧跟着大队官兵抄了他的家,皇上的气是解了,永福公主怎么办?流言蜚语地,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伤害有多大?

    杨凌见正德气的哆嗦,就想着杀人泄愤了,立即一撩袍子,就要跪倒启奏。结果这一捞,只抄起几道布条,那袍子已散成碎缕,跟丐帮中人相仿了。

    杨凌干脆丢开布条,跪倒在正德面前,磕头道:“皇上,臣做为公主大婚主选官,不能明察秋毫,险些误了公主终身,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正德还在后怕之中,气得拍桌子摔碗地道:“杨凌啊杨凌,朕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你……你你……你险些误了朕的御妹啊,女子一旦嫁人,大错铸成,把天翻过来也补救不了。朕的妹子差一点就……,你……明明看出那狗才一脸的病容,怎么就不好好查查呢?”

    杨凌渐然道:“臣有罪,当时瞧他咳嗽不止,毕公公说是偶感风寒,臣便要毕公公找两位太医给他诊治一下,以免君前失礼,毕公公也说招人看过了。臣便大意了,实实的想不到……黯家竟敢用垂死之人骗婚于天子呀”。

    正德皇帝双眉一拧,杀气腾腾地道:“毕、真?”

    马永成一见机会来了,立即哈腰道:“奴婢还说呢,怎么皇上挑选驸马时,毕真抢着禀对,一个劲儿替黯夜说好话,根本不容国公和国舅爷插嘴呢。他一定是收了黯家的贿赂了!”

    “去!去去!把毕真那个畜生给朕拖来!”

    “遵旨!”马永成一阵狂喜,立即唤过四个锦衣卫带刀校卫和两个小黄门,跑出去找毕真了。他是宫中内务大总管,手中管着钱粮用度,那是宫里第一肥差,买通的心腹太监、侍卫极多,要整死一个失了势的太监,自是轻而易举。

    看着杨凌还满脸惭愧地跪在那儿,正德皇帝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算了。你起来吧,总算你来的及时,否则朕愧对父皇和御妹啊。起来吧,朕罚你将功补过,去把黯家给朕抄了,灭他的九族”。

    正德一拍桌子,英俊的脸蛋也狰狞起来。咬着牙冷笑道:“骗啊骗的,骗到皇家来了。不好好严惩,蹬鼻子上脸的混帐就更多啦!他们就不怕事后朕大怒严惩吗?”

    正德说到这里,想了一想人家还真的不怕,到时就说是突患疾病死了,那你只能怨自己命不好,要不是顶着个公主的招牌,说不定人家男方还咒骂你女子命硬克夫呢,到时这哑巴亏还真就得吃了,那时下旨抄家杀人。全天下的百姓怎么看?以后还有人敢占皇家的地边呢?谁敢保证一辈子不得急病?真毒呀!正德想到这里,不由又是狠狠一拍桌子。

    杨凌起身,沉声道:“皇上,臣为了太皇太后的病,今日恰巧去神医金针刘府上拜访。偶尔听说他前些日子为黯家公子诊病,说此人身患重疾已难以医治,这才惊觉他们的阴谋。依臣看来,黯家倒不是为了巴结皇亲。

    近日刘公公正在各个衙门肃贪倡廉,内府、内库这些油水足的衙门重点清查,西什库甲字库已被查了个底朝天,抓了一百六十多人。黯东辰管着脏罚库,手脚一定也不干净,这才想攀上皇亲,到时不但是皇上,就是清查的官员看在永福公主面上,也得网开一面,保全他一家老小”。

    正德皇帝冷笑道:“查的好,攀的也好、保全的更好!”

    刘谨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正听到杨凌在说什么内库府,他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心里不由一紧:“杨凌又在告我的黑状了?”

    刘谨急忙抢步上前,奏道:“皇上,宫中传出警讯,九门封闭,宫钥全送到司礼监来了,老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严令各门谨守,可心里惦记着皇……”。

    他说着,一转眼瞧见地上躺着三个人,个个鼻青脸肿,有一个污血连口鼻都糊住了,脑门上还有一个大脚印子,他不知道那是皇上刚刚踹的,以为有人行刺皇上,顿时吓得声音也走掉了。

    杨凌慌忙道:“都是臣的错,方才事态紧急,臣纵马狂奔,冲撞了锦衣侍卫,这才引起宫中紧张”。

    正德看了刘谨一眼道:“没事儿,吩咐九门不要大惊小怪,撤了警备吧”。

    “是,老奴遵旨!这就发还九门禁钥!”刘谨连忙应了一声。

    正德皇上点点头,说道:“老刘啊,杨卿方才正说起你清查六部、府库,京师各大衙门,肃贪倡廉清除腐败的事儿,听说光甲字库就抓了一百多人?”

    刘谨提心吊胆地道:“是,呃……老奴这是嫉恶如仇啊,那些人帮皇上守着内库,却监守自盗,老奴心中痛恨,所以……抓的人多了些,难免有所冤枉,这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回去一定……”。

    “抓的好!就得象暴风骤雨似的,巨恶大贪有一个是一个,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万万不能姑息养奸,老刘啊,你是朕的耿耿忠臣,你做到很好”。

    刘谨被正德一夸,老脸开花,笑的都不自在了,他扭扭捏捏地偷看了杨凌一眼,心道:“敢情杨凌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呵呵,莫不是因为大权旁落,忽然想明白了,要巴结巴结咱家不成?”

    正德对刘谨狠声道:“这口恶气朕实在吃不下,刘谨,你来的正好,你管着三厂一卫呢,这一家子!”他一指地上躺着的三个人:“黯家因为贪污内库财物。为求结皇亲脱罪,以重病垂死的儿子向朕的御妹骗婚,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你去,把他们给朕抄个干干净净!”

    刘谨一听有抄家的差事,顿时精神一振,抄家咱最拿手啊。

    刘谨连忙兴冲冲地答应一声,领了旨意转身就跑,却被正德一下子喊住:“慢着,地上两死一活三个混蛋。一齐带走!”

    刘谨连忙又折回头来,叫锦衣侍卫们拖着黯家父子冲出乾清宫去了。杨凌忧心忡忡地道:“皇上,皇上心疼公主,严惩罪犯,固然应当。可是,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解决公主的终身大事啊。

    今日公主出降、黯家纳采问名,虽说吉礼未成,彼此没有名份,但这事儿可闹得满城皆知了。早上,黯家做为皇亲被接进宫来,现在黯家成了钦犯被拖出宫去,公主怎么办?此事传开,民间议论纷纷,对公主的名声大为不利呀”。

    刘谨在行的是整人、抄家,正德在行的胡闹、发脾气,他毕竟年纪不大,这种事问他,他哪知道该怎么办?正德一听觉得有理。有理是有理,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正德茫然坐在那儿道:“杨卿,那你说该怎么办?”

    杨凌沉吟一番道:“皇上,您应该马上去找太后。再召见三大学士,好生计较个办法出来,总得圆满处理此事。黯家父子该杀,可是杀上一千遍,皇上还不是为了给永福公主出气?臣以为,最最紧要的是如何减小此事造成的影响,免得公主殿下伤心”。

    “嗯嗯,有理,有理,你守在这儿,先不要离开,朕马上去后宫。对了,还是杨卿去给三位大学士传到慈宁宫来吧,先把你的主意说给他们,朕在后宫等他们议事”。

    正德皇帝跳起身来,急匆匆奔后宫去了。

    小黄门们见皇上走了,这才招呼一声,冲进来收拾那一团狼藉。杨凌也忙转向三大学士办公的文华殿、武英殿传旨去了。

    ***********************************

    “皇兄伸出了手,婚书递过去了,那个王八蛋……啊,不是不是,那个黯夜伸手就接,就在这时,杨凌‘轰’地一声撞倒了殿门……”。

    “啊!”永福和朱湘儿同时惊呼一声。

    永淳得意洋洋地道:“不要吵,本公主找了很熟悉的小太监问来的,绝对没错,听说内务府的马永成找了一大帮人正在修理乾清宫的大门呢”。

    朱湘儿咽了口唾沫,问道:“后来呢?”

    永福公主杏眼圆睁,紧紧盯着妹妹,小小粉拳握的紧紧,掌心的疼痛也顾不得了,虽说永淳一进门儿就喊了嗓子“黯夜骗婚,被威国公活活打死,皇兄去后宫找母后议事了”,可她还是听的惊心动魄,被永淳公主一惊一咋弄得快得心脏病了。

    永淳公主蹦蹦跳跳地跑到桌前坐下,自己斟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真恨得永福银牙暗咬,她才嘻嘻笑道:“当时殿里的人都吓傻了,只见他威风凛凛,身后带着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飞雪,然后横刀立马,也不见驾,便对着黯夜骂道:‘竖子敢尔,放下屠刀!’”

    朱湘儿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要说放下屠刀,那个姓黯的手里有刀么?”

    永淳一挥手道:“你懂什么,这叫故意胡说八道,吸引他的注意力,没听说昨天文华殿上六科给事中们打群架,谁都拉不开,杨凌喊了一声‘刀下留人’就全停下来了么?这个家伙可狡猾了”。

    朱湘儿对这个评语颇有同感,忙不迭点头道:“嗯,这家伙很狡猾,非常狡猾”。

    永福不高兴地瞪了她们一眼,辩白道:“那怎么叫狡猾?那叫急中生智,换个人还想不出这主意呢,后来怎么样了?”

    永淳指手画脚地道:“黯夜一见事情不妙。马上去抢皇兄手中的婚书。杨凌飞起一脚……不对,是先飞起一盘,把他的手骨砸断了”。

    她格格笑道:“听说皇兄那件龙袍溅得全是菜汤,方才去见母后,走半道儿上才发现翼龙冠上还插着个虾仁儿”。

    朱湘儿‘噗哧’一笑,永福却没心情开心,急急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杨凌真急了,那个小太监说。杨凌跳上桌子,一直跑了过去,把杯子碟子全踢飞了。他两眼通红,头发都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就跟一头风牛似的,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跑着跑着他脚下一滑。砰地一下摔倒了!”

    永福公主惊呼一声。心惊胆战地道:“盘上全是杯碟碗筷。他……他摔伤了没有?”?

    “当然没有,他靴子上有雪呀,桌上又撒了菜汤全是油,这一滑整个人都打横飞了起来,可就那么巧,要不说恶有恶报呢,他的脚正正的踢在黯夜的脑门上”。

    “哇!”朱湘儿惊叫道:“他的脚丫子那么大,比我大一倍耶,这一下还不踢死了人?”

    “咦?你怎么知道他的脚有多大?”

    “我……我……我猜得呀。不是说大脚踩天下么?他这么年轻就当了国公,脚丫子一定不小”,朱湘儿干笑两声,心虚地道。

    “嘁!我皇兄管着全天下呢,是天下最大的官儿。脚也没见有多大”,永淳不服气地道。

    “好啦好啦,你们俩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后来怎么样了?”永福公主急得快掐住妹妹的脖子逼她招供了。

    永淳公主张开双手做着摔跤的姿势道:“然后黯东辰和李虎就猛扑上去,还有那个黯夜,四个人滚在一起,打得乱七八糟,头发胡子全扯掉了”。

    永福公主焦急地顿了顿脚,嗔道:“皇兄也真是的,他怎么不上去帮忙?杨凌一个人哪打得过四个人呐,他一定吃了大亏了”。

    永淳公主嘟起小嘴道:“他们跟疯了似的,你不怕皇兄上去,他们连皇兄都敢打呀?杨凌还真厉害,四个人打了半天,黯夜被打得是哇哇地吐血啊,吐的血都是黑的,然后杨凌不知怎么着,就象鬼上身似的蹦了起来,挂着一身烂布条儿仰天大笑,这一笑就把黯东辰和李虎吓住了”。

    朱湘儿奇道:“莫非这又是他的奸……呃……灵机一动?”

    永淳公主眉飞色舞地道:“那倒不是,只见杨凌拍着肚子笑道:‘婚书在此,有种来拿’,原来他把那份婚书给吞下肚去了,黯东辰和李虎一听就象傻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了,杨凌走过去抓住他们俩的头一碰,‘咚’地一声,俩脑袋就变四个了,直到被锦衣卫拖走,他们都没醒过来。

    没想到这位永淳公主还有说书的潜力,把个朱湘儿忽悠的是悠然神往,永福公主听完了痴痴半晌,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恬静温柔的笑意:“婚书……被他吃掉了。他……他为了我,挨了打,还硬吞了婚书,真……真是难为了他。唉!也不知他伤成什么样子,黯夜父子心黑,手也太狠了,居然把他的衣服都扯成了碎片,杨凌……好可怜”。

    永淳公主和朱湘儿见了永福公主那幅模样不禁面面相觑,未过门的老公固然该死,可也……不用这么开心吧?她嘴里一直念叨着杨凌,姐姐可不要犯糊涂呀,她是堂堂的大明公主啊!

    过了半晌永淳公主才吃吃地道:“姐,好像是杨凌把人家父子俩一个打的吐血而死,一个脑袋撞的跟寿星佬似的晕了过去,他没那么惨吧?要说心黑手狠,应该是……”。

    永福一双杏眼狠狠一剜,永淳立即吐吐舌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永福满心欢喜。她只知道今日就该许了人家了,可现在又成了自由身,喜欢杨凌的心事还是没一个人知道,她也想不出自己又和杨凌在一起的可能。可是现在不用嫁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心里默默爱着杨凌,喜欢着他,想着他,而不用因为有了丈夫而内疚。

    更让她开心的是,杨凌很在乎她,一定一定真的很在乎她。他……会不会也是喜欢我的。可是和我一样,只因为我是公主身份,他才根本不敢去想?

    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么?

    永福想到这里,心里怦然一动,只觉阳光满地,暖暖洋洋,胸中小鹿也跳的欢快起来。那双眼波柔啊柔的,柔出一抹轻盈,宛如湖光月色下摇曳的一枝丁香般婉约。

    两个不知情滋味的小丫头惊讶地看着永福公主从来不曾展露过的陌生神情,过了半晌永淳公主才吃吃地道:“姐,你现在的模样,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嗯?”永福公主脸上泛起红晕,唇瓣也浮起水亮的柔嫩:“然后呢?皇兄就赶去见母后了?那……杨凌现在在哪里?”

    永淳摇摇头,说道:“我没问呐,然后皇兄知道了黯家的阴谋,勃然大怒,立即派刘谨去黯家抄家了。听说杨凌因为选婚不当,也被皇兄狠狠责骂了一顿呢”。

    永福公主一听,不悦地道:“选驸马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怎么国舅不骂?要说那个黯夜,还是母后定的呢。关杨凌什么事,要不是他,岂不害了我?”

    永淳干笑两声,和朱湘儿两个人逡巡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更不敢让姐姐知道是自己在屏风后边假传她的旨意。

    永福公主想了想道:“秀亭、湘儿,你们去母后那儿,看看皇兄说些什么,不要胡乱声张,有了消息早点回来告诉我!”

    “好!”两个小八卦一听兴高采烈地答应一声,急急赶往慈宁宫去了。

    永福公主托着香腮坐在桌边,眼波朦胧象没睡醒似的,过了半晌一双远山似的黛眉才重又锁上淡淡愁雾。她轻轻扶着另一只手掌心绑缚着的手帕,感受着那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疼。

    这条手帕是她的贴身之物,是杨凌还给她的东西,上边有杨凌的气息,自重新回到她手里,她就把它当成了杨凌送给自己的东西,一直珍爱收藏,贴身放着。现在,上边染上了自己的血液,心底里,好像自己和杨凌因此契合在了一起。

    这次的危机已经过去了,那种煎心的折磨也消失了,她实在不想再也下一次,可是随着年龄渐长,这又怎么可能避免呢?我要怎么做,老天才能成全我?天作之合,天作之合,不知他吞了我的婚书,算不算是指腹为婚?

    永福公主坐在香闺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

    杨凌先去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的地方,最后来的武英殿见焦芳,焦芳听了杨凌述说的情况,捏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摇头叹息道:“国公大意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呀,黯家对驸马志在必得,决不会只托了一个毕真,恐怕有毕真牵线,宫中合伙相助黯家的宦官不在少数。WN=>e%Uph>mxu6XoBY尤其是那个马永成,毕真是刘谨的人,他更是刘谨的人,如果以此为突破,说不定就是扳倒刘谨的一个机会,要知道皇上可最恨有人欺骗他的信任、伤害他的至亲呐。”

    杨凌一怔,恍然道:“哎呀,当时我急急奔进宫来,心急如焚的,好不容易抢下婚书,又打了一场烂仗,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想这么多?现在就不能……”。

    当初马永成一仗击在公主府女官头上,将她活活打死的场面忽然浮在眼前。杨凌忽然默然不语了。此刻赶去,怕是来不及了,马永成必然会重施故技,杀了毕真灭口,以他的能量,要找个借口、买通耳目当然不难。

    焦芳见他已经明白了,惋惜地道:“时机稍纵即逝,如果国公当时以有负圣恩,主动请缨立功,查办这起骗亲案。顺藤摸瓜,牵根带土,趁机把其他的问题统统给揪出来,说不定能把张彩、马永成、刘谨这内外三人一齐扳倒。

    官场上,一件小事配合一个恰当的时机,顺势造势,就是掀起一场滔天巨浪的机会。可以趁机将强大的政敌淘进无底深渊。本是一石三鸟的妙计。如今……看来咱们还得隐忍下去。再等机会了”。

    杨凌沉思片刻,说道:“刘谨现在的祸闯的还不够大、得罪的人还不够多,案子发生在宫中,我就是插手,人犯也只会交给三厂一卫,不等查个明白,刘谨就能想办法把活口变成死口,刘谨内部现在还是铁板一块,时机不到。有风雨也掀不得,否则弄不好就得自己折戟沉沙”。

    他见焦芳还在沉思,便打趣道:“好啦,我的老大人,不能一石三鸟咱就一枪一个眼儿。找机会直取中军主帅便是。再说,刘谨、张彩这三个货色顶多也就一鸟,哪来的三鸟可打?”

    焦芳捋着胡须正琢磨心事,听了不由怔了怔,这才回过味来,不由哑然失笑,脸上犹重的的神情也变的轻松了。

    他展颜笑道:“门下想的不是他们,既然时机已失,想也没用,门下想的是另一件事。国公不能久离朝政,久恐生变,可是又不能堂而皇之重掌权力,否则刘谨知难收敛,国公一番苦心就付诸流水了。门下想……这件事也许是个好机会,又不致引起刘谨疑心……”。

    他拱拱手道:“国公,门下先去慈宁宫见驾,看看太后和皇上想如何解决此事,门下到时候会见机行事,寻找机会!”

    **************************************

    慈宁宫,张太后脸色铁青,在殿中急急踱步,头上的凤钗微微颤动着。正德皇帝抿着嘴唇坐在上首,也是一言不发。三大学士坐在两侧,垂眉敛目,如同泥雕目塑,殿中气氛异常沉重。

    静了半晌,正德皇帝沉不住气了,他咳了一声道:“诸位爱卿,你们倒是说话啊,现在该当如何是好?”

    杨廷和左右看看,拱手道:“臣以为……”。

    他刚说到这儿,马永成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就地跪倒:“皇上,老奴回旨”。

    正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毕真那个混帐带来了?”

    马永成慌忙叩头道:“皇上,毕真听说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老奴着人把他从井里捞出来时,已经溺毙了”。

    正德一愣,喃喃道:“死了?”他一屁股坐在椅上,泄气地道:“起来吧!他倒知机,真真地便宜了他!”

    毕真是真的自杀地,原来他入宫之前是个混混,因为有一次不开眼,得罪了地方豪强,弄得无法过活,这才一狠心自阉入宫做了太监,这人入宫前已娶了妻子,生有两儿一女,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马永成是知道根底的,要是硬把毕真宰掉,他也办得到,不过如能逼得毕真自杀,那样岂不更加完美?

    所以马永成找到毕真先礼后兵,今儿是想死也得死,不想死还得死,一人死莫拖累别人还可保得家人周全,不然就是你一家老小,儿子女儿统统完蛋。毕真走投无路,唯有跳井自杀,马永成只动了动嘴,两手干干净净,回起话来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马永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退到壁角。偷偷拿眼角窥视着众人,杨廷和咳了两声,又道:“皇上,臣以为……黯家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幸好婚书不曾颁下,对公主名节无碍。不过公主大婚,天下皆知,就此不了了之未免成了儿戏,所以……臣以为应马上从送入太学的另两名候选驸马中赶快再择出一个。把婚事定下来。尘埃落定,公主安心,民间也少了聒噪”。

    张太后听了神色一动,坐回凤椅上思忖片刻,颔首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如今也只有另择佳婿,让这事儿消停下来。才让皇家多少挽回些颜面。皇上、诸位卿家。你们以为如何?”

    正德点了点头,焦芳也颔首道:“杨大学士说的是,臣也以为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这桩事情!”

    张太后一双凤目移注到李东阳身上,轻声道:“李大学士以为呢?”

    李东阳双眉微锁,迟疑道:“臣并无意见,可是今日择驸马,竟尔被一个身患重疾的逆贼蒙混过关,险些误了公主终身。殿下闻之必然忧惧。臣以为,当此非常时刻,是否请来永福殿下,当面问问殿下意思,是愿意现在再择夫婿,还是等待风平浪静,心情平复?”

    张太后想起今日这窝囊事被女儿听了,难免要伤心难过,不由也是深深一叹,颔首道:“大学士所虑极是,马永成,去请永福公主来慈宁宫”。

    永福公主挽着云袖姗姗而入,向太后盈盈拜倒:“永福参见母后、皇兄”。

    正德忙道:“起来吧,起来吧,咳!御妹,呃……乾清宫发生的事你知道了么?”

    永福公主神色平静地道:“永福听马总管说起一些,好像是黯家贪慕荣华,骗取婚书,事情被人拆穿,已经全部押入天牢了,是吗?”

    正德见她一脸平静,还道她伤心过度,愈加不安道:“御妹,你……莫要难过,朕和母后、三位大人计议,要为你另择一位佳婿,你看如何?”

    永福早得了抄小道跑回去的永淳、湘儿报讯,她是拿定主意不再把自己的终身由得如此荒唐地摆布下去,也不想再受那种饱受煎熬的心灵折磨了。

    永福垂下眼帘,幽幽地道:“黯家再是不肖,可婚书已下,名份已定。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子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永福身为皇家公主,自当为之表率,婚书上载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既已交到人家手中,岂有收回之理,多谢皇兄关切,皇妹……还是要嫁的!”

    “啊!呵呵呵……”,正德皇上一拍手,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御妹不必担心,那婚书根本不曾交到黯家手里,呵呵,所以这桩婚事做不得准的”。

    永福眨了眨眼,问道:“喔?皇兄不是诳我?”

    “嗳~~~,君无戏言,哥哥怎么会诳你?”

    “那……拿来我看!”一只莹白的素手伸到了正德鼻子底下。

    “呃……”,正德尴尬地退了一步:“这个……婚书被杨凌……给吃掉了”。

    “嗳!”永福公主幽幽一叹,又委委曲曲地跪回地上:“永福知道母后、皇兄不忍永福受苦,所以善言相欺,永福心中感激。可女子之义,从一而终,那婚书又非食物,怎么可能吞的下?皇兄不要骗我了”。

    张太后和蔼地道:“永福啊,你皇兄没有骗你,婚书真的被杨凌吃掉了”。

    “女儿不信,婚书便是永福的清白,婚书在谁那里,女儿便该是谁的……妻子”,永福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子尖儿,这句话说出来,酥胸下好像忽然闯出一匹野马,在里边狂奔乱跳,浑身都在战栗之中。

    这句话实是她这一生,说出的最大胆、最羞人、也……最痛快的一句话。

    三大学士一听,好像同时患了老年痴呆,眼神呆滞,肌肉松弛。李东阳望天,杨廷和看地,焦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看得津津有味儿,好像那是一篇绝世好文章!

    张太后刷地一下立起身来,气的脸色铁青:“女儿是堂堂公主,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三大学士股肱重臣,倒不会有一个说出去。可这终究是个丢人的丑事,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这般不知羞了?当日在戏台下我就觉得奇怪,女儿果然暗暗喜欢了那个姓杨的!”

    只有一个朱厚照,还没明白自己妹妹的心思,他在那儿乐不可支地道:“朕的好御妹,你还怕将来有人变出一份婚书又来争驸马不成?那婚书在杨凌肚子里呢,早濡的面目全非无人认得了。御……御……”。

    他四下瞧瞧。忽然发觉大家伙儿全都有点不正常,不禁奇怪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太后宫袖一卷一甩,粉面生寒,叱道:“立即传哀家旨意,把陈辉、孙世博召回宫来,由哀家、皇上和三大学士为公主择选驸马!马永成,扶公主回宫!”

    “是,奴婢遵旨!”马永成急忙迎到永福公主面前,刚要伸手去扶,便僵住不敢再动了。

    永福跪在那儿。俏脸沉静如水,她抬起右手,轻轻探至发间,缓缓抽出一枝碧绿剔透的玉簪,锋利的簪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轻轻地道:“女儿知道,此违祖制。可是女儿也不愿受人摆布,受那一嫁再嫁之苦,母后不答应,这选驸马之事就此作罢好了。女儿此生,再不嫁人,求母后允准”。

    老实温顺的孩子一旦犯了掘劲儿,那才是最厉害的,九头牛也别想拉回来,张太后刚向前走了一步,永福手中的簪尖便刺进了咽喉,一粒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可怜这身娇肉贵的永福公主,从小被人呵护的如珠如玉,浑身上下晶莹玉润,断无一点瑕疵,今日为了杨凌却两次流血。

    张太后见状气得浑身哆嗦,冷笑道:“好,好,好!你真的长大了,竟然如此不守规矩!驸马不选了,送公主回宫!”说罢一拂袖子,带着身边宫婢太监直趋后殿去了。

    永福公主心里一沉,两行珠泪涔涔而下,她默默一拜,起身便走。

    焦芳一双奸诈的眼珠子故碌碌乱转:机会终于来了。

    他忽地也站起身道:“皇上,老臣有些内急,告退一下”。正德茫然一点头,他也急忙跟着出去了。

    此时,正德也已猜出妹妹心意:“她……喜欢了杨卿?这下可不好办了,她喜欢谁朕都能帮她,只要她自己开心就好。可是杨卿……杨凌有老婆啊!东晋时倒有过公主下嫁已婚之人的先例,嫁的还是大名人王献之,可王献之受了皇命之后,也是休了妻子才娶的公主,妹妹呀,皇兄……皇兄若为了你,逼着杨凌休了幼娘姐姐,那种事情我怎么干的出来?”

    焦芳借口尿遁,一出了慈宁宫便迈开老腿,踉踉跄跄去追永福公主,永福边哭边走,忽听后边有人直喊,扭头一看,只见年逾八旬、白发苍苍的焦阁老一溜小跑地追上来,忙拭了拭眼泪,微施一礼道:“焦大学士”。

    焦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试探着道:“呃……,殿下,老臣冒昧,公主殿下可是想嫁……想嫁那个吞了公主婚书的人?”

    永福泪眸一扫,没有回答。焦芳捻着胡须,侧脸旁顾,用眼角窥着公主神情,很阴险地道:“老臣年逾八旬了,心软呐,怎么受得了这世间小儿女的生离死别的痛苦,只可惜不知公主心意,老臣纵想效力,又怕唐突了”。

    永福眼睛一亮,急忙道:“焦大人,你……你有办法劝得我母后回心转意?”

    焦芳蹙着眉头道:“太后那是,固是一难。不过……公主与……与吞了公主婚书的那人可是两情相悦。暗定了终身?”

    永福一怔,脸色微地垂下了头,幽幽地道:“他……他不知道我的心意”。

    焦芳道:“这个么……可就难办了。太后正在气头上,就算太后心疼公主,这回心转意,总得慢慢说服吧?选驸马闹得天下皆知,若是公主突然许给了选婚官,这风雨还少的了吗?那个人还不知道公主情意,公主总不希望皇上下旨强迫他娶妻吧?

    那个人可是极重情意的男子,为了妻子连圣旨都拒而不接过的。如果当今永福公主过门儿,那正妻之位必须得虚席以待,公主就算不在乎,可是这皇家地体面在乎呀,就是不知道他……他肯不肯为了公主休了原配呢?”

    这一说,永福公主也愣住了,听了太后又要给她选驸马。心里一急。她就一个念头,和太后摊牌,表明她的心意,太后一反对,她除了呕气谁也不嫁,根本没想过这么多事儿,听焦芳一说,根本就是困难重重呀。就连他……他是不是喜欢自己,都是听了他抢婚书的事后一厢情愿的想法。

    永福这一想,顿时窘出一身汗来:我怎么这么笨呀,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我倒不想夺了幼娘之位,可是无论是朝廷、百姓,还有他、她……会这么想么?

    她急忙向焦芳问道:“焦大人,您……您可以什么法子帮我?”

    焦芳缓缓道:“若要平息选婚风波,公主就得身份已定;若要太后回心转意,就得以母女亲情慢慢规劝打动;若要那人心甘情愿地娶公主为平妻,而不致为了皇家规矩驱离妻妾,这一切一切,要达到目的,都要公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再假以时日徐徐图之”。

    永福公主屏息道:“我……我不在乎身份地位,可是我……我要怎么做?”

    焦芳眯起眼道:“以前,有位公主,皇上要选婚嫁予吐蕃赞普时,她……正好也是十六岁,为了避免远嫁塞外,便声称要为外祖母祈福,出家做了道士,搬出宫住进了道观。等道和婚之事平息了,她就还了俗,嫁了个如意郎君……”。

    “啊!太平公主……”。

    焦芳微微一笑道:“正是!太皇太后病体不愈,如果殿下为祖母祈福尽孝,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无话可说,也阻止不了。这第一么,争取了时间;这第二,太后那里一天两天还忍得,时间长了……殿下可是太后的亲生骨血,她舍得你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第三么,出了家就是四大皆空,抛却尘世间一切身份,公主可以把封号让皇上收回去,等到还了俗再重新颁发封号,亲王公主这一品级是要择选吉日举行皇家大典,隆重颁发金册的……”。

    老焦芳奸笑道:“这段时间怎么着也得两个月,这两个月公主就是一个没有封号、没有品秩的女子,有了太后的默许,国公爷要娶一个普通皇族女子有什么难地?再然后……这公主封地就是国公夫人了”。

    老狐狸白眉一蹙,困惑地道:“公主不能下嫁已婚之人、不能让丈夫另娶妻妾,可是皇家要是封一位国公夫人升格做公主,总不能逼着人家妻离子散吧?”

    他摇摇头,叹道:“孔圣人定大礼,也不曾提过这种情形,唉!老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头疼,真是头痛!”

    永福小公主毕竟才十六岁,一听喜得几乎要蹦起来,她兴冲冲地道:“好!本公主马上去找皇兄,我要……出家做道姑!”

    “不不不不。不做道姑,做女尼!”

    “啊?要……要剃头发啊!”本来小姑娘恨不得青灯古佛谁也不见了,可是现在听了老家伙一通忽悠,心眼儿活泛起来,又舍不得那一头青丝了。

    “嘿嘿嘿……”,焦芳奸笑两声:“年青女子出家,大多先带发修行,待年岁渐长,佛心坚定,这才正式剃度为僧。公主现在不过是把宫装换成缁衣罢了!

    至于您那一头秀发……。殿下,那个吞了婚书的人,怕才是您再难过的一关呐。出家为尼,这一头秀发剃还是不剃,让他替你心疼着,岂不更好?”

    *****************************************

    “长公主殿下!臣……臣有罪!”

    杨凌走进皇宫里昏暗的小佛堂,见永福公主一袭白衣。背面而跪。正双掌合什默默礼佛。她的一头秀发已打开可宫髻。柔顺地披在雪白的肩衣后,杨凌心中一疼,默默地跪在了她的背后,慢慢低下头。

    “她要出家了,才十六岁的女孩儿,受此打击竟然心灰意冷,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一生一世。每当我想到凄冷的佛堂内,一个韶龄少女枯坐在佛像前憔悴了红颜,在一声声空洞的木鱼声中青丝换成白发,我……我如何能够承受……”。

    杨凌的眼睛湿润了,可是看到永福公主一身雪白圣洁的气息,劝她回心转意不要出家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杨国公……”,永福公主拜了三拜,盈盈起身,转过头来,:“你不是我的臣,我也不是你的公主,我已决定出家为尼,法号修缘,潜习佛法,谨身修性,为太皇太后祈福。”

    杨凌泪光莹莹地抬起头,发觉永福公主一脸恬静,还挂着温柔的笑意,就象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女菩萨,就着掌中托着枝甘露净瓶了,哪有一点绝望出家的悲戚,不觉为之一愣。

    永福公主轻轻先前迈动几步,白袍漫律,玉体轻盈,风姿倒真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原来的华贵雍容气一扫而空。

    “住在宫里,只把原来的宫殿改个名字,还是那班宫女太监侍候着,怎么能够修行呢?我已禀明皇兄……啊,罪过,罪过,该称皇上才是,在京师西郊择一块佳地,盖一座尼庵,麻烦威国公来督造佛庵了。”

    杨凌默默地瞧着她,永福头一次被他灼灼的眼神这么盯着,一颗芳心顿时乱跳起来,她连忙转过头去,急促地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为此负疚,你陪皇兄……皇上去吧,等新房盖好,我便正式出家”。

    “只是盖尼庵呐还是盖新房?妹妹那开心模样哪像出家,出嫁还差不多……”。站在佛堂门口的正德皇帝无聊地翻了翻白眼。

    “我的尼庵就在你家的旁边,出了家倒比在宫里多了机会相见,杨凌啊杨凌,你可负不得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真的出家!”,永福公主又羞又喜地想着,猛抬头对上哥哥眼神儿,一对无聊兄妹同时别开头去。

    “杨卿,我们走吧”,正德大步走在前头,心想:“方才母后听说妹妹要出家可是有点着慌,似有悔意了,没准她这个法子还真能遂了心愿。她愿意闹就去闹吧,穿什么袍子不是穿呐,玩腻了就回来,反正朕不让她真的出家。

    嗳……等等,妹妹要是真的嫁给他,那他不就成了朕的妹夫?啊!杨卿比我大,可他得叫我大哥,嘿嘿,哈哈!”这个没正经的一想起这层关系龙颜大悦起来,甩开大袖走的更带劲儿了。

    杨凌跟在后边一路纳闷儿:“这兄妹俩怎么回事儿?怎么都没心没肺呀,我都替她伤心,他们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堂,马永成正候在那儿。正德咳了一声道:“永福出家修建尼庵的事,朕会着钦天监在西郊选个吉地,嗯……督建事宜就交给杨卿了。”

    “是!”杨凌面色沉重,深深一揖。

    “内库现在不富裕,但是朕不能委屈了御妹,黯家欺君,朕已传旨刘谨,让他把查抄事宜交给你办,你把这一窝腐鼠都挖出来,缴获财物就用来盖尼庵,如果不够再找马永成要”。

    杨凌和马永成齐声应是,正德上前拍拍杨凌的肩膀道:“尼庵在西郊,离你住的地方近,平时……多帮朕照料一下”。

    “是!臣一定竭尽全力”。

    “嗯,朕信得过你!”正德皇帝点点头道:“永福是朕的胞妹,朕甚疼这个妹子,她年纪尚幼,你要帮朕好好照料她……”。

    马永成一听,脸揪的跟包子似的,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呐?
卷九 334 一定有鬼
    杨凌迷迷瞪瞪的走出宫门,剑拔弩张的宫禁已经撒了,石文义见了他虽然悻悻然的,还要上前见礼。今日的事石文义并没做错,虽知他是刘瑾一党,杨凌也陪着笑脸道了个歉。

    堂堂国公爷和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道歉,灰头土脸的石文义也算挽回了面子了。杨凌离开午门才省起高文心还在金针刘府上,连忙率众赶回刘府。

    高文心温温柔柔的,含着笑也不问他,直到上了车,二人同榻而坐,高文心才偎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脸道:“夫君,方才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着离开?你……脸色不太好”。

    唉!脸色能好得了吗?永福公主……成了修缘尼姑,那尼庵还就修在西郊,进京出京怕是一定见得到,这事儿成了一块心病,害得人家姑娘伤心欲绝,居然出家为尼,杨凌一想起来就心中难过。

    他疲倦的叹了口气,微微侧身躺倒,把头枕在高文心温润柔软的大腿上,脸颊贴着她丰耸的酥胸,低低的把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诉说了一遍,高文心听了也气的俏脸发白。

    女儿家爱一次,便是一世,由于她的坎坷经历,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重视这样的感情,黯家竟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如果真的名份已定,那个黯夜却突然病死,让人家永福公主怎么办?以自家相公重情重义的性子,怕是要难过一辈子了。

    高文心轻轻叹息一声,抚着杨凌的脸颊,柔声道:“别烦心了,好在吉人天相,相公不是及时抢回了婚书吗?虽说公主面子上不大好看,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再选一位驸马就是了。

    她低下头来,翘起柔软的樱唇,在杨凌额头温柔的一吻,低笑道:“一团丝绸,吞了就吞了,没甚大碍的。先帝的墨宝还供在咱家里,当个皇上的墨宝又让你揣回来了,夫君肚里的墨水,是皇上赐的,还不开心?呵呵呵”

    杨凌长叹一声道:“若只是揣回皇上一份墨宝那也罢了,我把永福公主也揣回来了”。

    高文心格格的笑声嘎然而止,眼晴瞪得老大,吃吃地道:“公……公主?”

    杨凌见她吓的花容失色,不由“噗嗤”一笑,妻妾之中只有高文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官宦世家,所以对于皇权的敬畏也最重。

    杨凌不忍再吓她,轻轻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可是想起永福,他脸上又涌起一片愁云,说道:“是啊。永福公主听说给她大张旗鼓挑选的驸马竟是个随时会毙命的病痨子,又怕又怒,竟……竟要出家为尼……”。

    “对了!”杨凌忽的张开眼睛,握住她的手道:“皇上准备在西郊择地盖一座尼庵,由永福公主任庵主,带发修行,待修持有道、佛心安定之后再正式剃度。文心呐,如果就此害了公主一生,相公永远也不会快乐了。

    反正都在西郊,离的应该也不太远,平素没事的时候,你和幼娘几个人就装作敬香礼佛的信徒,去庵中陪陪她吧。最好……最好多聊聊红尘间的幸福美好,让公主尘心难静。说不定过一两年她气消了会回心转意,还俗回宫呢”。

    “好!”高文心体贴的道:“莫说离的不远,就是离的再远,为了夫君我也会去,总要劝得公主回头才是,既是弥补咱家的过失,也算积份功德”。

    说着话儿、车马已到了高老庄威国公府,前边大棒槌高声喝道:“国公爷,咱们到家了”。

    杨凌‘嗯’了一声,他这片刻的功夫,已想出许多的歪门斜道,公主才十六岁而已,能有什么定见?玉堂春和雪里梅那可是一对专会勾魂的狐狸精,红男绿女的爱情故事知道的也多,如果公主真出了家,便把她们两个也派去,就算她永福住进了蟾宫,也得把这小尼姑勾搭的思凡下界。

    这样一想,他心中轻松起来,忽起戏弄之心,起身时屈指在高文心的酥胸上倏地一弹。高文心酥胸挺拔,乳球是水蜜桃型,乳珠极易寻找,这一下弹个正着,高文心一个激灵,忍不住羞嗔的打了他一下。

    杨凌呵呵一笑,掀开轿帘站在车辕上,正要跳下地去,忽然发觉家门广场前隔着小河渠那一大片广阔的田地上有不少人正在忙忙碌碌。杨凌有点莫名其妙,大冬天的这是谁家下地干活呢?能干什么呐?

    杨凌手搭凉蓬看了一阵儿,忽然发觉那些人个个身着长袍,有一个蓝袍的站在田埂上比比划划,分明是一副宫中太监打扮,杨凌更加惊奇了,忙对迎出门来的高总管道:“管家,对面在干嘛呢?”

    大冬天的北方人家没事儿很少出门,高管家也不知端详,杨凌想想不放心,便道:“管家,你先陪夫人回去,我去瞧个明白!”

    高文心放心不下,她不肯回府,也陪在杨凌身边,一行人率着十多个家将翻过河沟,走上田埂,只听那蓝袍太监服的人正在那儿嚷:“对,对,那个地方挖个水池,栽点荷花养点金鱼儿,这一片儿记得堆座山出来,假山旁边要搭个秋千。一个哪儿行呀,搭四个秋千。东边?东边那一片全栽上草,得留出个跑马场呐”。

    杨凌很威严的咳嗽一声,那人回过头来,瞧清了杨凌模样,忽然哎哟一声惊叫,喜孜孜的迎上来道:“杨大人……不不不。威国公,呵呵,咱家给威国公爷见礼。哎呀……这远亲不如近邻呐,以后还请国公爷多多关照”。

    杨凌一瞧,竟是八虎之一的高凤,不禁诧然道:”高公公?你……你要在这里起宅子?”

    高凤是八虎之一,可是这一两年的交往。杨凌渐渐发觉高凤在八虎之中还是不错的,这人做事比较低调,他也贪财。但是贪而有度,而且并不怎么爱好权力,和杨凌、刘瑾都没利害冲突,虽说受着皇上宠信,可是因为身体不好,今年已经两次请求退职养老了,所以杨凌对他观感还是很好的。

    他知道宫中的大太监都有钱,在京里也都置有豪华的私宅,想不到高凤居然买了威国公府对面的田地盖院子。

    不谁料高凤一听,笑眯眯的道:“国公爷见笑了,咱家哪买得起这么大块地来置园子呐?呵呵,这里是要盖幢白衣庵的……永福公主殿下带发修行,这风水上佳的吉宅土地,就选在这儿了”。

    下颌‘喀’的一下差点儿掉下来,杨凌目瞪口呆的道:“公主殿下出家,这……庵堂就选在这儿了?”

    “对呀!”高凤理直气壮的道:“这里风水好呀。西边是内厂,安全,对面是国公爷的府邸,般配,东面是进京城的官道,方便,背靠三岭迎珠的山脉,风水好,您看咱家选的这地方怎么样?”

    杨凌跟牙疼似的滋溜两下,还没等说话,侧面跑过来一个小学徒:“公公,公公,东面那一片盖什么?师傅请公公示下,回去好绘图纸”。

    高凤瞄了两眼道:“那一片儿呀。那一片啥也不盖,挖!挖个几亩地的大坑出来,引上水栽上荷花,中间修个亭子,公主还喜欢划船呢。对了,挖出的土运到西边,堆个小山出来。”

    杨凌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高凤还在那比比划划:“咱家差点忘啦,整个宅基还得往后退出一亩地去,前边留个大场院,铺上青石板,好停车马。门楼前边的狮子加上石座三人高呢,占的地方也不小,可别忘喽”。

    “喀!”杨凌刚合上的下巴差点又掉下来:前边是鱼池假山,还有秋千,西边跑马场,东边人工湖,这……这是白衣庵呐还是白衣公园?”

    杨凌干笑两声道:“这白衣庵……规模还真不小”。

    “是呀是呀”,高凤眉开眼笑,惦起脚尖指着远处道:“国公爷,你看到那四棵树了么?这庵是在田地上盖的,里边没树可不好看,那四棵树的方向正是北边,多植些树还能防风沙。

    咱家准备在那儿植上七八亩林子,什么垂梅白榆龙爪槐,水杉云杉梧桐树,还有紫藏红枫银杏、紫玉兰什么的。

    嗯……中间再引条河,嗨嗨,让这树呀,一年四季都有常青的,就是那些冬天落叶的,只要一配上松桂、冰桂、雾凇啥的也好看,再和雪景、水景、小亭假山一搭配,人间仙境一样,皇上说了,就照皇家园林的规模整”。

    杨凌吃了一惊:“好大的规模,这笔钱可不少啊,说了半天全是园林,正中间这房子还没盖呢,另外……边上栽七八亩林子?这宅子到底多大啊?”

    他颠着脚尖儿看了半天,疑感的问道:“我说高公公,你说的四棵树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

    “那不是?就那儿,您咋就看不见呢?我刚刚从那边骑马兜回,喔……下午日头偏西,离远了瞧不清楚”

    “…………”

    “皇上……真是疼爱公主呀!这得花多少钱呐!”

    “可不是嘛,皇上说长兄如父,他不照顾妹妹谁照顾呀?呵呵呵,不过这钱可不是皇上出的,不是说您拿吗?”

    “啊?……”

    “这地我已经圈起来了。皇家征用,地产按官价再加四成,过完大年就付账。咱家以国公爷的名义已经给地主打了欠条了”。

    高文心吃了一惊,也硬不上发傻的相公了,慌忙问道:“什么?要我家拿,那得多少银子?”

    高凤看了她一眼,一瞧装扮忙施礼道:“这位是国公夫人吧。咱家失礼了,银子不多,才七千四百两”。

    “哦!”高文心刚刚放下心来,高凤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这是地价,至于栽林子、挖池子,买太湖石、盖宅院楼阁那些得等工匠师傅匡算出大概价码才能知道”。

    高文心顿时花容夫色,杨凌眼神发直,怔了半晌忽然扭头道:“文心,你先回府吧,我得马上回城里一趟”、

    高文心奇怪的道:“又去城里?夫君还有什么事儿没办吗?”

    杨凌嗓音干巴巴的道:“皇上把查抄黯家财产、查办黯家贪污一事交给我办。说是查抄来的银子用来盖尼庵,我……我得马上去找刘公公办接收。”

    *******************

    “什么!这是盖尼庵吗?永福公主是出家呀还是渡假?这根本就是特大号的皇家别苑嘛!”

    成绮韵也急了,她可没拿自己当外人,杨凌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杨凌的,内厂赚的钱虽多,杨凌可没拿进自己宅子里。

    杨凌交给她运作的大笔银两要用来开发海外市场;要用来开辟利用军驿渠道架设的新的商业沫通渠道:要投入辽东、西域安插的大批眼线经费;要重新安排脱离内厂后的各股势力,手头上并不宽绰。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忽问道:“永福公主出家,任白衣庵主,这位皇家尼姑法号叫什么来着?我刚刚没往心里去。”

    楚玲答道:“修缘”。

    “修缘?”成绮韵重复了一遍,沉吟着在房中踱了一阵儿,眼底忽的掠过一丝了然。

    她坐回椅边,闭上双眼,暗暗把种种不合情理之处重新厘清一遍,结合自己收到的种种消息,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判断错误,成绮韵脸上不禁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

    嗯。这样一来,房子一盖得用几百年呢,该花的就得花。现在的国公府是在高太医府邸的基础上改建的。原来瞧着不小,做了国公这宅院就不够看了。现在不断在后院加建新的房舍,规划上受到局限,一点都不气派,根本不符合一个国公爷的身份。

    呵呵……,她要盖就盖吧,就算抄来的银子不够,需要我们府上贴补一些,那也说的过去,反正早晚还是我们家的。

    成绮韵想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嗯,知道了,大人这几日要查抄黯府、给公主盖‘尼庵’,京里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楚玲好奇的看着成绮韵,刚才还气急败坏的好象被人抄了家,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满面春风了?小姐的心思岂止是男人猜不透,就是女人,而且是相处多年的姐妹,还是猜不透啊。

    “红娘子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了?”成绮韵懒洋洋的剔着指甲,头也不抬的问。

    “是的小姐,要一直追踪一个人真是挺难的,加上她身手又好,咱们的人分六批前后监视,可是到了青州,她从一家绸缎铺子后门穿过去,接连闪过三条胡同,便不见踪影了,咱们的人在青州动用了许多狐社鼠,也没打听到她一点消息”。

    成绮韵的一双熏眉蹙了起来:“周德安领了兵部的印信将令,已经南下赴任了,他自己武艺极高,得到锦衣卫的警告后更加小心,特意随同南下的税船官兵同行,聪明人就不该这时想找什么机会下手。

    可是……周德安还没离开京城。谁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赴任时,红娘子就已经去山东了,难道她未卜先知,早知道没有机会动手?”

    成绮韵轻轻捏着纤美的下巴,狡黠的道:“她说……要把天捅个大窟窿让大人去补,哼!我倒想知道这种笨女人能干得出什么大事!我们也去山东,她不会丢下杀父仇人不管跑到那儿闲逛的,除非是会情郎。可她那位情哥哥正在北京城忙着捞银子盖新房,可不在青州住,这事儿一定有鬼!我们跟去瞧瞧!”

    楚玲俏皮的翻了个白眼儿:“人家有鬼你就没鬼了?说到底。还不是对杨大人那句‘我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女人,你是头一个’耿耿于怀?唉!小姐再了不起,终究是女人,一吃起醋来,旁的就顾不了了”。

    成绮韵似乎察觉了她的想法,一对魅惑的惊人的美眸危险的眯了起来,红唇里露出一排细白的贝齿:“玲儿,想什么呢?”

    “啊!没有!小婢是在想……楚燕姐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要不要派人过问一下?”

    “不必,楚燕的心眼比你多,阿德妮更不是省油的灯,再说她俩上边还有个马怜儿,那更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狐狸精。何况她们三人负责的主要是江南半壁的商务,有吴济渊、徐经这些商场老将扶助,又有谷公公、钱镇抚使、闵大人、韩持军这些官吏,还能有什么事?”

    楚玲不服气的道:“小姐老夸那个马怜儿厉害。我倒看不出除了美貌,她厉害在哪儿,有什么本事手段,哼,若论才干能力,不用小姐出面,就是小婢,自信也比她强!”

    成绮韵莞尔道:“你看不出她的厉害,那才是真的厉害。你善于谋事。可为人中杰,马怜儿善于驭人,乃是人上人。真正的驭人术,就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叫你感觉不出,却不知不觉地入殼其中,那才是大本事。

    论相貌,怜儿在大人的妻妾之中姿色第一,就是我,也未必及得上她,可是大人的妻妾之中,她却是最可怜的一个。她已许身于大人,为了大人的名声,却要默默无闻的待在江南,既没有名份,也没有大人的照料,甚至生孩子时大人也不在身边。

    现在大人谋于刘瑾,更不敢脱身去探望她,她却无怨无悔,连片言只语的抱怨都没有,你以为马怜儿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善男信女么?嘿!也不看看大人是什么脾气心性儿,嘴上不说,心里早觉得亏欠的她无穷无尽了。

    你等着吧,不管谁平妻谁侍妾,将来进了杨府的门儿,除了大夫人,再没一个能压过她在杨大人心中的位置!还有大人的长女,会叫爹爹了才见得着父亲,大人得怎么疼她来弥补一个父亲的愧疚?呵呵,受两年相思之苦,换来一生爱宠无限,值!换做是我,我也忍得!”[天堂之吻手打]

    楚玲咋舌道:“好厉害!她……真的是人见人怜,我都觉得大人狠心,虽说百事缠身没有办法,可是对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也太过不公了,她却甘之若饴,原来……原来……,不过还是小姐厉害,也只有你看得出来”。

    成荷韵笑道:“说她高明就高明在这儿了,你看出又怎么样?苦她确实受了,罪也确实遭了,谁敢对大人说这些话那就是,那就是挑拨离间,你看得出也没办法,你说高明不高明?

    不过马怜儿确实爱大人至深,想拥有大人的深情和对自己子女的宠爱也无可厚非,一开始人人嫌我,只有怜儿鼓励我嫁给大人,就是因为她深爱着大人,知道我对大人的帮助。大人家大业大,需要几个得力的内助,我也很欣赏她的能力和心计呢”。

    成绮韵说罢,幽幽一叹,醋味儿又上来了:“可惜呀,本事再大,也不及运气好。无论是她,还是我,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还不是为了多得到一些大人的怜惜?看看人家红娘子多大的本事,一见了大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动不动就拔剑相向,大人还上赶着追她!

    哼!走吧。大人在京里查抄个黯家而已,这一阵子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趁这机会咱们去青州,我看她红娘子夸下海口,到底要捅个什么窟窿让咱们大人去补!”

    *******************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李大学士己告了假,要返乡探亲呢。皇上准了,这一来一回,得开春才能回来。”

    “嗯。李大学士倒想得开,现在刘瑾独擅朝纲,他装聋作哑也就罢了,现在刘瑾对官吏来了个大整顿。李大人居然要回乡探亲,他就不怕回京时整个京师百官已面目全非,再也无法‘收拾旧山河’么?”杨凌接过焦芳递过的香茗,眉尖一挑道。

    临近年底了。百姓们换新衣、换新帽,清扫房屋准备过大年,刘瑾也在忙,忙得日理万机,连过年都顾不上了,他内廷外廷的跑,事必躬亲,忙着洗唰唰’、‘洗唰唰’,清理官员班底儿。

    焦芳微微一笑。目光闪烁了一下。有关公主的情事,他还是决定闭口不言静观其变。杨凌从政,从来就是走偏门,这会为了出险着除掉刘瑾,偏锋走的太远,纵可一击干掉刘瑾,也会给自己带来许多官场上的后患,至少他不能明正言顺的参予政事了。

    那么他要倚靠的,主要就是皇帝的信任。以及想办法成为一个大的利益团体的代表人,从而对朝政产生绝对的影响力。这样实权不受影响、而且隐居于幕后。进可攻、退可守,永远没有在政坛上受人攻讦的可能。

    古往今来,这样的幕后政坛大佬有的是,但是仅靠皇上的信任未免危险,这就需要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唯他马首是瞻,共同作用、对帝、对朝政、对官员产生不形于色、却十分巨大的影响。

    杨凌现在拥有皇帝的信任,在军中和地方拥有一大批拥护者和提拔起来的要员,升任国公退出政坛后同威国公、惠国公、康平候等人交往密切,已成为功臣勋卿们在朝廷里的利益代表。

    如果他能娶了公主……,那么寿宁候、建昌候、夏国丈这些皇亲国戚也很容易把他引为自己人,这些人的能量汇合在一起,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只要这桩婚姻缔结了,对于杨凌在朝中的地位和后续政治影响,自然会随之产生相应的变化。但杨凌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如果说出来恐怕反而适得其反,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焦芳坐回座位,端起自己的茶,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眯起眼道:“杨廷和大学士私下对我说,四川查怔、证谋刺钦差一案迄今没有结局,实在有失朝廷体面,他准备过两天告假还乡,一则看望老父,二则督察此案”。

    杨凌一怔,开始觉得不简单了,他沉吟一下道:“搞什么名堂?这两位大学士怎么象商量好了似的?其中一定有鬼!”

    焦芳呵呵的笑了,他捻着胡子道:“国公,今年的官吏考核又改了名堂啦。刘瑾向皇上进言,改变了京官六年、外官三年考察一次的制度,准许吏部不定期考核。吏部是张彩管着,张彩是刘瑾的心腹,他的目的还用问么?

    这是要时时刻刻掐着百官的脖子,只要你不跟着我走,我马上就可以查你,找你的毛病让你滚蛋!这一条厉害呀,以前不服刘瑾的官儿,没到考核之期,刘瑾也没办法一手遮天,现在好啦,随时可以下套整治,京城里请派一流、还有没钱贿赂刘瑾的人,天天找我们三人诉苦,过年了,他们还不躲个清闲?”

    杨凌蹙了蹙眉,失望的道:“李东阳、杨廷和,他们也向刘瑾低头了?唉!原本极有节气的官员……”

    杨凌摇了摇头,焦芳探近了脑袋低声道:“国公,怕是国公的欲擒故纵之计已被李东阳看出端倪来了,杨廷和是他引进内阁的。他要避风头,能不告诉杨廷和吗?我看,国公也该逐步展开反击了。

    虽说有卢士杰在刘瑾身边照应,能帮着国公打马虎眼,但是刘瑾手下的能人也不少,李东阳看得出,早晚他们也看得出。而且内厂已经落在刘瑾手中,眼看着年底了,王侯公卿、勋臣贵戚。到时候蜂拥到内厂分红,刘瑾必然知道着了国公的道儿。

    国公安排巧妙,他应该以为这是国公在交权之前心有不甘,趁机贪墨了一把、不过也难保不会因此疑心国公另有隐藏。如果他敢翻脸追查,国公就要陷入被动。所以……现在该是大人在官场上重新亮相,给大家一个讯号的时候了”。

    杨凌沉吟道:“刘瑾的罪状还不够份量扳倒他,我提前露面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焦芳呵呵一笑,抚须道:“就是罪证份量不够,所以杨廷和两个人精才溜之乎也。内阁不能一个人也没有,门下只好留守,可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刘瑾就毫无顾忌了”。

    杨凌苦笑道:“那又怎么样?查抄个黯府而已,大不了再查查脏罚库贪污的事儿,前后几天就交了差,恐怕那时刘瑾对官员的大请洗还没结束呢”。

    焦芳老谋深算的道:“不不不。这差使不能交,国公现在是要在朝廷插回一只脚,以便见机行事,随时可以把这只脚抽回来,需要的时候也得一步就能迈进去。

    国公能干政,可是钦差能呀,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上本参政。所以钦差这个职务打死也不交。皇上不是让您查黯府吗?那就查,抄了黯府查脏罚库,脏罚库查完……黯家有没有把贪脏枉法的钱运往老宅呢?听说他在老家霸州置办着千顷良田。怎么能够放过,大人过了年就招摇出京再去查霸州……”。

    “霸州?莺儿的家……”,杨凌心旌一阵摇动。胸腔内跳的飞快:“去了霸州会不会遇到红娘子,她不会……再一次拔剑相向吧?我的跟丢了。正好去霸州,查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杨凌欣然点了点头:“焦阁老所言甚是,只要拖得慢些,怎么也得几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刘瑾得意忘形,必然可以给我们创造不少机会,又不会淡没我在官场的身影”。

    焦芳笑道:“正是,刘瑾在京城里不断干些倒行逆施的事,要引白天怒人怨、伏法就诛,就算有老天照应,这时机正常情形下也得等上五七八年。

    可是现在李、杨离京,故意给刘瑾腾出了地方,让他加快速度往院子里边堆柴禾。卢士杰和张冕那个狂生再不断住上边浇着油,想找个火星儿还不容易?时机成熟,大人就是那刮进院子的一股狂风,风吹鼓火,大火焚城,这只横行的螃蟹焉能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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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的车驾到了刘瑾门前,刚刚走出暖轿,就见张永愤愤然的走了出来,杨凌不由笑道:“张公公?呵呵,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杨凌一边拱手上前,一边急急思忖:“张永来干什么了?这人不象刘瑾那么揽权,可是却特别在乎自己到手的权力,最讨厌别人指手划脚,越过他去指挥他的部下,换句括说就是自尊心特别强的那种人。刘瑾这人飞扬跋扈,自觉得掌管着三厂一卫,又偏偏喜欢越过张永直接对他的部属下今,结果搞的两人势同水火,一向势不两立的情形,难道他现在也畏于刘瑾声威,向他投降了?”

    张永看见是杨凌,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威国公爷,唉!公爷现在享请福啦,咱家的身份,平素也不好上门拜望,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杨凌往他身后瞧瞧,奇道:“怎么?刘公公不在家?怎么……没送你出门儿呢?”

    张永一听,老脸腾的一下红了,尖酸的道:“呵呵,送我?人家现在是什么身分,满城公卿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的,我张永在他刘瑾眼里就是个屁!”

    杨凌一听:“很好!这俩货,能合得来才怪”。

    杨凌忙把张永拉到一边,劝和道:“嗳,可别这么说,张公公在朝中德高望重,有几个人敢不敬佩呀?吴公公病逝,把七里海等几处在田缴还朝廷、皇上没有还给户部,却诏令由你管业,这是多大的恩宠?

    您外边掌着京营,里边管着御马监,乾清宫、御用监诸事都归您管。还提督尚膳、尚衣、豹房、南海子等十多处的公事,内廷之中,您是兼职最多的内臣。谁敢不敬呀?”

    张永被他一夸,腰杆儿不由挺了起来,是这么个理儿呀,皇上对自己的宠信可不弱于刘瑾呐,我跟他低声下气的干什么?

    张永笑容满面的道:“哪里哪里,那是皇上看得起咱,呵呵。国公爷赏脸呐,多日不见了,去咱家府上喝几杯如何?”

    杨凌趁机说道:“哎呀,今儿可太晚了,改天吧,皇上让我查办黯夜家骗取皇亲、贪污财产的事儿,我得和刘公公去交办一下”。

    张永听了便道:“哦,既如此,那就不打犹国公爷公干了。不过……就怕国公爷现在接手,也抄不到什么了,刘瑾抄家跟狗啃骨头似的。连点碴儿都不会剩”。

    杨凌一笑道:“呵呵,我也只是奉了皇命办皇差罢了,也没打算从中捞一手,对了,张公公今儿来是什么事呀?”

    张永悻悻的道:“别提了,咱家侍候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就找牟斌话动了一下,给我大哥、小弟调进了锦衣卫。我大哥是个老实本份人,办事能力确实有限,就安排了个副千户。我小弟可是白幼练武又通文墨,委了个指挥佥事,掌锦衣卫本卫堂上的事儿。

    你说我碍着刘瑾什么事了?娘的,非要把我兄弟给撤职不可,官可以不做,可我丢不起这人!今天找他理论,那副德性,爷们恨不得一脚踹他个跟头,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想把那个指挥佥事事给杨玉、石文义他们留着?嘿嘿嘿,可牟提督跟咱爷们关系铁,我就是不让位、我气死他个老狗!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正欲再劝,一个主意忽的涌上心头,杨凌便哈哈笑道:“我当多大点事儿,当初都是一块儿侍候太子出来的人,用得着闹这么僵吗?就算你硬拦着不让位,刘公公毕竟是三厂一卫的大首领,以后你的兄弟日子能好过么?

    要不这么着吧,高凤正在我家对面盖房子呢,他和刘瑾还有其他几位关系都不错,我让他出面,大用现在江南来不了,让高凤把其他七个人全约齐了,老兄弟了嘛,见见面儿,摆顿酒说合说合,能不闹开还是别闹开的好”。

    张永一听甚是威激、,忙拱手道:“国公爷身份崇高,对咱这旧友还是一如既往,爷们旁地不懂,就是懂个义气,有用得着兄弟的事儿您尽管开口,那……这事就麻烦您了”。

    “呵呵,客气什么,公公走好,我先去见见刘瑾,把差使办了”,杨凌心里有点惭愧,这位张大哥怕是又要丢回人了,刘瑾现在什么权势?风头之劲,一时无俩,他早把其余七虎全视做奴才,越是人聚齐了他越要挣这个脸面、这个身份、这个气派,他肯松口?

    为什么要换人,还偏要换后台这么硬的人,冲着的就是他张永。京营大军总管和锦衣卫提督用的人他刘瑾都想撤就撤,想换就换,那是什么意思?

    京营的将领和锦家卫的官吏只要想升官的、想保官的就得马上扔了张永和牟斌,去抱刘瑾的大腿。可怜的张永,刚碰了一鼻子灰,又得再丢一回脸。

    不过刘瑾撅了七虎这个面子,就能让他们认请自己现在的地位,这些人没有一个善类,几乎个个小心眼儿,关系的裂缝一旦产生,找裂缝的苍蝇就会凑上去‘坏蛋’了。

    *******************

    刘瑾走在三大殿之间,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可就是有点冷清。也是的,百官都封印封衙休了大假啦,皇上不在宫里。太皇太后又病着,还能热闹到哪儿去。

    前方忽看到几个小黄门从文渊阁里出来,刘瑾站住身子唤道:“这是忙什么呐?内阁又不用贴封条,有没有要紧的奏折呀?”

    几个小黄门一见刘瑾动问,急忙上前磕头:“回公公,过着大年呢,没什么大事儿。小的们就是洒扫一下”。

    刘瑾“嗯”了一声,刚刚举步要走,想了想却脚下一转,拐进文渊阁去了。这地方常来,可是……今天有种他才是主人的威觉,那滋味儿,不一样啊。

    和煦的阳光洒进来,刘瑾轻轻抚摸着内阁首辅李东阳办公用的那张乌沉发滑、光亮如镜的桌子,然后得志意满的绕过去,在那张黄梨木的大椅上舒舒服服的坐下来,眼睛微微一眯。

    静日生香,年末的冬阳从天窗映下来,屋子里暖烘烘的,一派祥和气氛。李东阳回老家了,杨廷和也吓跑了,焦芳那老混蛋说是头疼脑热,也不敢露面了。

    环顾左右,一个调皮捣蛋的都没了。刘瑾不禁‘噗吃’一下笑出声来。

    和咱家作对,那咱家就整你。七八品的官儿,管着一共十来个人。还排挤人搞一言堂呢,和我刘瑾过不去。还留着你不成?

    最可乐的是杨凌,杨凌啊杨凌,一直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嘿嘿,一朝翻了船,再翻身就难喽,堂堂国公爷,为了赎罪给公主盖尼庵,穷馊馊的也不嫌掉价儿,追银子追到霸州黯家老宅去了,这倒雾孩子,可怜呐。

    看宫城内外,唯余刘瑾,朝廷上下,尽出我门。曹操?曹操还说过“今天下英榷,惟使君与操耳”呢,我刘瑾比他强多啦,我想煮酒……谁配跟我煮呀?呵呵呵……

    刘瑾正美着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来,一见刘瑾便道:“哎哟,公公您果然在这,这有封请柬,是给公公您的”。

    “请柬?谁那么大本事,送请柬都送宫里来啦?”刘瑾好奇的接过一瞧:“哟,熟人,还都是熟人,魏彬、张永、马永成、高凤、邱聚、罗祥,除了老谷全齐了”。

    刘瑾屈指弹弹贴子:“唉呀,都是老熟人了,喝顿酒儿还郑重其事有板有眼的,这是摆的什么宴呐?”

    刘瑾目光一闪,微微笑了:“不管什么宴,都是爷说了算!八虎?你们也配跟咱家齐名,应该……应该叫七狼一虎才对!这儿正想煮酒呢,就有人煮好了酒给送来了,哎呀,舒坦。呵呵呵……”。

    刘瑾丢下贴子,屁股往椅子里蹭了蹭,靠在椅子背上,轻轻拍拍扶手,一双腿倏地一下架到了桌子上。

    唯我独尊呐……,这种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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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5 皇庵护法
    罗祥和刘瑾是同车赴宴的。刘瑾守喏请示正德,调罗祥去了内厂,毕竟是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人,这么些日子看着罗祥和小跑堂儿似的,正德的气已经消了,再加上是刘瑾出面相求,便点头答应了。

    罗祥到了内厂,还真是如鱼得水。刘瑾派去的那几个太监从小入宫,在司礼监搞搞勾心斗角、拍马溜须挺在行,让他们管实业、什么都不明白,基本上内厂原来的下属们只要解说一番,他们也就稀里糊涂的签字画押按手印,好象什么都听明白了似的,以免在手下人面前露怯。

    内厂的生意十分庞杂,已不限于运输,而是由此衍生出青楼、酒馆、赌场、米行、布行等诸多生意,这几位大太监即使出过公差的也只善于从这些行业中压榨银子,真让他们去经营就不在行了。

    这些生意之所以办得好,一是走内厂运输门路,本钱低,再加上于永善于理财、内耗低,经营得法,又会搞些打响招牌的方法,交到他们手中时,留下一大堆赊欠的债务,内部管理不善。唯一的竞争优势:运输成本低,由于运输的‘自然损耗’突然增加了几成,也完全被抵消了,这些问题还没浮出水面。

    再加上内厂使用的是杨凌设计的新式记账方法,他们看不明白,只知道哪儿又开了几家店子,又进了多少货,又有多少王公贵戚入伙。自觉生意办的不错,哪知道其中许多门道。

    罗祥常跑外差,见识比他们广阔,再加上这是宫中老人,所以他们正好把自己根本弄不明白的生意交给了罗祥。一大堆的现代式财务报表交到罗祥手中,罗祥还没瞧出个门道。先把刘驸马、宋侯爷入股的银子挪进自己腰包,置办了一大份厚礼,给刘瑾送上门去。

    刘瑾见他送礼甚厚,在自己面前又乖的象三孙子似的,一时高兴,就赏脸让他和自己同坐一车,同去赴宴了。

    罗祥欠身坐在车角,恭维的笑道:“公公如今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咱们几个首年侍候太子的爷们混得风生水起,全赖公公关照。说起来……张永和谷大用可是有点忘恩负义了,如果不是公公出面。领着咱们去找皇上哭诉,当初咱们就全被刘健、谢迁等人给杀了,现在他们有了本事,却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实在是万分可恨。”

    刘瑾傲然一笑,矜持的道:“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那他张永今天何必要请客呢?”

    罗祥诧然道:“不是高凤……?啊!原来如此、呵呵,张永这是肯向您低头了”

    刘瑾微笑不语。

    车驾到了‘百车居’前,马永成、高凤、魏彬等五人已经恭候在门前了,刘瑾全无首日哥们相见的亲热,派头十足犹如上差接见下属,打着官腔派头十足。除了死心踏地给他跑腿的马永成、罗祥、其他几人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刘瑾对此全无知觉,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他还不知道这是张永听了杨凌的劝,才抱着最后一线避免彻底决裂的希望请他吃酒,还以为张永这是愿意向他低头,从此为他所用了。也不用人劝,刘瑾大剌剌在首位坐了,环顾众人一番,微微笑道:“除了大用,老哥几个都齐了,啊?呵呵,大用现在出息啦,在江南做着土皇帝,这都过年了,也没份心意送回京来,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呐,坐!坐吧!”

    刘瑾是想借此引起众人对谷大用的嫉意,让他们把自己当成靠山出路,可是这话听在其他几位内侍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谷大用出息了?怎么出息的?人家在大同激起兵变,惹了天大的祸患出来,可是有杨凌保着,瞧人家现在混的。

    再看看自己,当初扳倒了内廷王岳、范亭,外廷刘健、谢迁,当今皇上各有封赏,现在除了张永一直和杨凌走的近,还没被剥夺大权,其他的老几位事事都得请示刘瑾,皇上赐的权基本全被他收回去了。

    跟着杨凌,人家是真舍得放权呐,跟着你刘公公……,哥几个心里泛着酸水儿坐下了。他们也不是善茬儿,可是没办法呀,当初跟错了人,现在想跟,人家当威国公,逍遥自在如神仙去了。

    刘瑾呢,恨不得长出百十只手来,什么事儿都搀和一下,不听他的,他就排挤你,见了自己人亲亲密密,见了你就冷言冷语,无论你说什么,我统统反对,你就是李太白在世,我也说你写的是打油诗,如果是我的人,哪怕是一只癞蛤蟆,我也能夸成白天鹅。长此下来,八虎除了张永、谷大用全成了他刘瑾的门下奴才。

    众人各怀心事一一落座,高凤还没说话,刘瑾已自动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开始张罗起来。他就象位大家长似的,对大家倒是很亲热,但那种语气是绝对的高高在上,抱着一种恩赐的态度,哪怕是吃酒,也不容有丝毫质疑。

    高凤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众人只好陪笑吃酒,直到刘瑾吃的高兴了,停下杯子拿着块手中拭脸的功夫,高凤才捧着杯陪着笑脸,把希望刘公公高抬贵手、不要寻张氏兄弟麻烦的话说出来。其他几虎忙也纷纷应和,合计着这么多人相求,刘瑾一定能给大家这个面子。

    不料刘瑾一听居然笑了,他早猜到今天高凤请酒的目的,也想过要如何收服张永,盘算来盘算去,总觉的张永的权力太大了。兼的差也太多了,这个面子给了。顶多两人以后的关系比较顺,自己还是不能把他完全控制在手里。

    现如今就连杨凌都被自己扳倒了,卧榻之旁岂容一虎酣睡?何况江南还有个谷大用,手里管着自己眼热不已的海事衙门。彻底打败张永这只鸡,才能吓住谷大用那只猴,所以他已打定主意不给面子。

    刘瑾把脸一扳,冷声道:“快过年了,咱家过来和老哥几个吃顿酒,叙叙旧而已,公事嘛,就不要谈了,煞风景!嗯……?朝廷的官职,岂能私相授受,张永一兄一弟,原本不过是两个小贩,有什么本事功劳可以入锦衣卫为官呐?”

    张永是顺毛驴儿,一听这火就压不住了,砰的一拍桌子道:“刘瑾,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大哥原来还只是个佃户呢,可是先在陕西布政使衙门做了参议,你现在又在话动,让他进京做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别当咱家不知道。我大哥认字儿、兄弟会武,多少还有些本事。你大哥快六十了,屁大的字都不识得,进京做都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姓点灯?”

    刘瑾把脸一沉,喝道:“张永。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咱家念在昔日情份上,再对你客气几分,别以为咱家收拾不了你。你以为投靠杨凌当条看门拘就能顺顺当当了么?告诉你,就是杨凌现在也不放在咱家眼里,你不要不识时务”。

    张永气极而笑,跳起来骂道:“你这老拘!威国公是帮过咱,可是人家从来不干预咱家的事,无论人家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可是一直真心把咱家当成朋友。看门狗?如果咱家今天跪下舔你的脚趾头,那才真的成了看门拘,你刘瑾的胃口太大了,想吃下我?小心撑死了你!”

    其他几人连忙站起来劝架,连拉带拽的刚把张永摁下去,“呼”的一声,张永脸上蒙上一块白手巾,把大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对面的刘瑾跳了起来,指着张永骂道:“混帐东西,今时不比往日了,还想象当初在豹园儿似的,泼你老子一杯酒不成?蹬鼻子上脸的混蛋!”

    高凤等人一看赶忙又过去劝他,还没绕过桌子去,张永挣脱了按着他的魏彬、邱聚,抓起只银酒壶掷了过去,恶狠狠骂道:“老子舍得一身剐,还泼不得你个老狗才?想当老子的老子,先把家伙什儿长全了!”

    “你个狗日的!”刘瑾大怒,一闪躲过了酒壶,抄起酒杯筷子盘子碗的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张永涨红着脸毫不让步,一边抓起东西回掷,一边骂道:“今日老子请酒,给足了你脸面。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是把兄弟都安排在锦衣卫了,能怎么着吧?

    有胆子咱们到皇上那儿说个明白。你眼红啦?你不是管着司礼监吗?不如把你谈家(刘瑾本姓谈)的男人全弄进宫去当奴,女人弄进宫去当婢,那多风光啊,一家团聚呀!”

    这话太恶毒了,正捅到刘瑾的疼处,刘瑾一声怒吼,尖声道:“统统放开!谁再拦着我,我跟谁急!”说着挣脱众人就要过去拼命。

    张永“哗啦”一把踹开椅子,腾腾腾几个大步走到房屋中间,一把抄起袍襟往腰带里一塞,刷的扎了个四平马,呲着牙冲他笑:“来呀,来呀,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张!”

    刘瑾这才醒悟到人家是会功夫的,真上去只有更丢人,可是不上去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这时刘瑾的家人蹭蹭跑进来几个,张永一瞧骂道:“打群架吗?来人!”

    门外立即又冲进来几个,清一色是京营的官兵,一瞧老大跟人家干起来了,这些大头兵可不管对头是谁,刷的一下就拔出了腰刀,

    高凤急了,连忙跑到中间,大声道:“我说刘公公、张公公,您两位都是爷,都是我的爷,行了吗?咱就不能平心静气说会儿话么?老兄弟见次面也不容易!”

    刘瑾没唤人,那些家人倒不是进来帮忙的,而是有紧急消息告诉刘瑾。原来刘瑾插手盐法,发布命今禁止空文虚引、禁止私贩夹带。可是太监常浩奉命去南京公干时,携官盐充作购买织造的银子。又夹带了私盐都捞一笔,被内厂的探子查出来。立即禀报了现在掌管着内厂的几个档头。

    消息传到刘瑾那儿,刘瑾和常浩没啥私交,便立即派人去逮捕常浩,还杖打了没查出常浩夹带私盐的巡盐御使。逮捕了帮常浩运私盐的盐运使宁奇润,趁机拷打收脏,把他们的家抄的干干净净,就连这位盐运使的女儿都卖掉,换了银子收进了自己腰包。

    这一记惩贪风暴真起作用,各的盐运使再不敢冒这风险,不料刘瑾自己却以运送海鲜为名,夹带私盐贩卖。用的方法很稀奇,这海物要保持不坏。上边总得洒点盐腌着,可问题是人家刘大官人是一车盐上象征性的放一条鱼。根本就是拿沿路的巡盐官们开涮。

    可他们偏偏碰上了一个清官,这位巡盐官查出了十几车私盐立即下令收缴,刘瑾的家奴便悄悄亮出了刘瑾的招牌,那位巡盐官立即扯开嗓门,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痛骂他们冒充刘公公家人,违法乱禁、贩运私盐,还败坏内廷刘公公的英名。

    巡盐官大肆宣扬了一番刘公公禁私盐、肃贪腐的清官形象,当场扯碎了刘瑾写的条子,然后把这些既不敢再承认是刘瑾家人,又无法说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私盐贩子全押了回去。刘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哑巴亏。最主要的是如果其他官员全这么办,那刘家不是少了一条财路吗?

    所以负责按盐的人没等到人便一路寻来,得了消息便立即报回京来。贩运私盐超过一定数目是要砍头的,那个盐运使已经把砍头名单报上去了,其中有一个被抓的人是四管家的侄子。他得了讯急的不行,这才没等刘瑾回家,就急急赶来了。

    刘瑾一听果然大怒,十几车盐呐,再掺上沙子掺上土,那得卖多少钱?张永这小子正在浑蛋,一个小小巡盐使也浑蛋起来了,敢和咱家叫板的人不少呐!

    刘瑾把眉尖一挑,杀气腾腾的道:“走,马上去户部!吞了我多少,我让他给我吐出来多少!还有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再不惩治就反了他了!”

    刘瑾权力比张永大,打架可不行!别说厂卫在他面前一直是和稀泥,就算完全听他的,那些特务檀长的又不是打仗,能是京营官兵的对手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给他一拳不如捅他一刀,瞅准了再出手也不迟,想到这里刘瑾暂时忍下了这口恶气,对张永冷笑道:“动拳头?动拳头显不出咱家的手段!姓张的,和我刘瑾作对,你就慢慢消受吧!但愿你消受得起!”

    说完一拂袖子,刘瑾扬长而去。其余几虎面面相觑,心头都有点恚怒,怎么说也是大家一齐出面相托,刘公公现在也……也太嚣张了,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呐。

    张永把袖子扯出来,想了想不放心了,牟斌曾被刘瑾整的很惨,邵节武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曾被刘瑾关过大狱,他能不能抵住刘瑾的压迫?今天事闹的这么大,要是兄弟真被赶出锦衣卫,那自己以后也不用混了,脸全丢光了。

    他在房子里打了个磨磨,然后向高凤几人团团一揖,说道:“几位兄弟好心好意,张永铭记在心,今日累几位跟着张永拂了面子,是张永的不是。改日张永再设宴,给诸位兄弟赔罪。咱家和刘瑾算是势不两立了,不能等着他打上门来,手头有点事得马上办,咱家也告辞了,说着张永又是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高凤气的呼呼喘气,一屁股坐回椅上,想了想这和事佬当的实在丢人,不由愤愤的一拍桌子。其他几人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也在椅上坐了下来,房中杯盘狼藉,一时默默无言。

    *****************

    张永出了大门,雪花已飘了起来,他仰脸思忖片刻,上车说道:“走!去兵部!”

    锦衣卫虽然大权独掌,地位超然。但是兵制仍归兵部,他知道刘宇现在在杨凌和刘瑾之间摇摆不定,但杨一清却是杨凌一派的人,如果再有杨一清的支持,那么牟斌那儿就更能稳住阵脚了。他不是不能给兄弟另外安排个差使,但是现在能否让兄弟在锦衣卫站住脚,关乎到他的权威是否存在了,无许如何,他要与刘瑾搏上一搏!

    张永到了兵部,见大门口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一个身材健美的蓝衣少女背着双手,独自傲立在兵部大门前,对面一群兵丁。持着刀枪却不敢逼近一步。少女身后站着近百余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不过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手里同样持着刀枪,地上还按倒了十几个官兵,钢刀压在脖子上。

    张永心中好奇,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跑到兵部衙门闹事,张永忙叫人停了轿子,靠在石狮子旁边。只见对面一个校尉色厉内茬的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官驾,不怕杀头么?快快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对面的娇美少女满不在乎的道:“冲撞官驾?你小子给我搞清楚,若论官,我的官比他的官要大得多呢。竟敢对我污言秽语,其是岂有此理!我来这儿是要见骁骑尉伍将军的。不是来闹事儿的,伍将军在不在?”

    五品的骁骑尉在京师可算不了什么大官儿,被她拿下的人却是大内锦衣卫首领杨圣,权柄极高,那个校尉怎能让她把杨大人这么摁在的上,脸颊贴着雪的,说不出的狼狈。校尉道:“我已经派人传禀,侍郎大人马上就出来,快快放开杨大人,你闯了滔天大祸了!”

    杨玉是锦衣卫的人,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居然领着百余人闯到兵部,手中还持着兵器,可以想见杨玉只要给她安个试图造反的罪名,就能把她们全抓进大狱。这样娇美可人的女子,一旦沦落到杨蚤这个好色淫邪的祸害手中,可以想见将有什么样的下场,那校尉心有不忍,不禁叹了口气。

    少女格格一笑,说道:“好吧、不让我进去,我就等你们大人出来”,她妙眸一转,瞧瞧被摁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她的杨玉道:“你也姓杨?啧啧啧,同样是姓杨,这官儿差远了,人品差的更远。哼!瞪什么瞪,敢对我那么无礼,不宰了你已经算便宜你啦!”

    这时兵部左侍郎杨一清急匆匆走了出来,听说有个女子率了百十号人居然包围兵部,他也十分好奇,当下领了几十号人,个个持了兵器,出门一见这般情形不禁诧道:“你这女子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王法了么?竟敢在兵部门前闹事,扣押朝廷命官,快快把杨大人放了!”

    张永见他出来了,这才上前相见道:“杨大人,咱家有礼了”。

    杨一清见到张永,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公、客气客气。呃……且待本官处理了此事,再接待公公”。

    张永笑吟吟的道:“呵呵,杨大人请便,咱家的事儿不急”。

    对面的蓝衣小姑娘听了两人对话,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诧异的道:“又是杨大人?怎么这么多姓杨的大人?”

    杨一清看了她一眼,走上前道:“姑娘是什么人,要见哪个杨大人,为什么带人冲撞兵部,扣押杨玉大人?”

    蓝衣小姑娘眉毛一横,比他还嚣张的道:“你哪只眼晴看到我冲撞兵部啦?兵部门口不准站人,只准站些畜牲?”

    杨一清勃然大怒,吧道:“大胆!不知天高的厚!”

    蓝永小姑娘嘻嘻一笑,弯腰施礼道:“呵呵,多谢大人夸奖,另一位杨大人也这么夸过我呢。那位杨大人学识高深的很,本姑娘虚心向他请教,现在还真就知道天多高的多厚啦,要说天多高的多厚,这位杨大人你知不知道呢?”

    这小姑娘巧笑宜人,叫人看着就觉的可爱,要不是在兵部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杨一清还真不忍责罚她。他又好笑又好气的道:“狂妄的小女子,本官是兵部左侍郎杨一清,你为何带人到兵部闹事。还违禁持了刀枪,快快说个明白,杏则本官决不容你就此离去。嗯?你说杨大人,哪个杨大人?”

    姑娘说道:“杨凌杨大人呐,他嘱我早日进京从军效命,我这不是紧赶慢赶的来了京师了么?结果可倒好,本姑娘到了,兵部大门进不去,又碰上这个混蛋对本姑娘言语非礼、动手动脚。我没宰了他,还是看在杨大人面子上呢”。

    “杨凌杨大人?”杨一清恍然。他不解的瞧瞧这少女和她后边那些面目黎黑、打扮各异的青年,心中不免疑惑:“杨大人这是从哪儿招来的奇人异士呀,一个女子,让她从的什么军?呃……不会是威国公在外边又招惹下的什么风流孽债吧?”

    这样一想,杨一清的语气顿时谨慎起来,杨玉趴在的上挣扎着叫骂道:“小贱人,你既无腰牌、又无令符,兵部大门也是你进的?本官好意询问几句,你的人竟敢把本官打倒在地,杨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哎约!”

    状没告完,脑袋上被手直痒痒的砍头三人组用刀把敲了几下,他急忙恨恨的闭了嘴。

    杨玉今儿来兵部是跑官来了,临近大年了,六部皆已封衙封印。不过杨一清未携家眷进京,他就住在当初刘大夏住的小跨院里,以兵部为家,杨玉眼热被张永的兄弟占据的指挥佥事之位,算计着杨一清一向对内宦没什么好感,自己和他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所以携了礼物,想通过兵部话动,给锦衣卫继续施压,刘公公那儿再一说合,这官没准就到手了。

    不料杨一清一味推诿,两个人扯了半天皮,杨玉既没捞到答应的允喏,又没得到拒绝的消息,杨一清仅靠着一份俸禄,别无来钱的门路,正愁过年过不好呢,这礼物倒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收了礼却不办事,把个杨玉郁闷的不行,他怏怏的告辞出了兵部,正瞧见一位长的甜甜的俊俏姑娘带了几个人在门口儿说话。杨玉素来好色,这女子容貌俏美,风情与京师女子相比别有韵味,把个色鬼又惹动了淫心,不免笑淫淫的上前唤声“小娘子”,拉扯起关系来。

    宋小爱瞧见他那副贱样心里就有气,杨玉一向跋扈惯了,见这姑娘粗布蓝袍,也不象大户人家的姑娘,根本懒得问她身份,还以为是哪个大头兵的女儿或者妹子,两边都没问明白对方的身份,他的爪子就摸上人家姑娘的香肩了。

    宋小爱是蓝壮的头人,在壮家汉子眼中就是公主就是王啊,一见头人受辱,小姑娘又发了彪,他们立即一拥而上,亮出兵刀,把杨玉和几个手下抓了起来。门口的官兵见状上前帮忙,这一下坏了,街对面发一声喊,冲出百十号人来,把这些官兵吓了一跳,赶紧退守门口,叫人通报杨一清去了。

    杨一清听闻过杨玉的名声,这小子好色,可是却不好青楼红妓,他偏好勾引良家妇女。专喜欢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要是有貌美的小寡妇,更是馋涎欲滴,这位姑娘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他瞧瞧杨玉,心道:“这姑娘要真是威国公的心上人,你这揍怕是白挨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还真该挨揍”。

    杨一清和颜悦色的对宋小爱道:“啊,原来是杨凌杨大……喔,杨大人现在荣升威国公,该称国公爷了,呵呵,姑娘原来是威国公爷请进京的,国公爷现在不在京师,呃……可否让本官着人带你去国公府呢。对了,一场误会,姑娘还是放了杨玉大人吧,这街上人多,被路人瞧到了不好”。

    宋小爱柳眉一挑,欢喜的道:“国公爷?比总督大吧?呵呵呵,杨大人又升官儿啦!”她美滋滋的说完,上下一打量。眼前这官儿一部长胡子,虽没伍汉超他爹长,可也不算短,嗯……应该是个正经人,

    宋小爱便很大方的摆摆手道:“好啦,你是兵部侍郎,论品秩咱俩一边高,论权力你得管着我,我就给你个面子,把那不开眼的东西放了”。

    杨一清奇道:“品秩?你……你到底什么身份?”

    宋小爱道:“我是广西壮家兵参将官宋小爱,皇上赐的总兵街,他冒犯我,算不算冲撞上官?我带侍卫到兵部可不可以?”

    杨玉被人放开了,一听人家姑娘的身份却傻了眼,趴那儿愣忘了起来。杨一清也听说过这位女英雄、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哎呀,快快请进,守门的兵丁也没些规矩,怎么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还不通报!宋大人,张公公,快快请进”。

    宋小爱听了脸一热,这事倒不怪守门的兵丁,杨凌通过军驿传递消息给她信上没提自己已升为国公的事,只告诉她伍汉超巳安排到兵部,让她进京后先去杨府,再想法安排她。

    可她会情郎心切,进了北京城径直奔兵部来了,到了门口忸忸怩怩细声细气儿的只说要见伍汉超。伍汉超现在不在兵部里,他刚到兵部认识的人又不多。兵丁懒得搭理,结果杨玉慧眼识美人,上前搭讪,才闹成这副局面。

    杨一清领着二人进了兵部衙门,杨玉爬起身来,根本没人搭理他,想一想这个女人无论是和杨凌的私人关系,还是现在的官职,根本不是他一个千户办得了的人,只好忍气吞声的滚蛋了。

    杨一清把二人请进府,叫人送上茶来,三人一番叙谈,他有意把杨玉的来意泄露给了张永,张永一听方才那混蛋是抢他兄弟的位子来了,恨得牙根痒痒,早知是这回事,刚才他也要揍杨玉一顿了。

    宋小爱问了杨凌升官的情形,听说升了国公,他现在已经不在朝中掌权,心中不禁有点失落。她倒不在乎升官,问题是她和伍汉超还未成亲,总不能住到他那儿去,她本来是不在常规军队编制之内的军中将领,如果不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安排,难道要住到杨府吃干饭不成?再说带来那百十号人,都做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美梦呢,现在要怎么安排?

    小姑娘暂时抛下想情郎的心思,黛眉深锁犯起愁来。她打了杨玉,张永正觉解气,而且也恨不得多些跟刘瑾捣乱的人,心下一琢磨,倒给他想出个办法来。

    张永嘿嘿一笑道:“宋总兵莫急,一会儿离开这儿,咱家去请旨给你安排个去处,保证威风凛凛,那杨玉也罢,他背后的何人也罢,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还能安排你的人马”。

    宋小爱是杨凌召进京来的,张永也就没有许多顾忌,他对杨一清说明来意,请他帮忙从兵部衙门的角度对牟斌给予支持。他和刘瑾的官场斗意味着什么,杨一清自然明白,他也不想让刘瑾把持锦衣卫、控制京营,自然点头答应,大家谈的一团和气,张永便带着宋小爱告辞离开了。

    两人刚刚走出兵部大门,一骑飞来,宋小爱眼尖,那人还没下马,她已欣然唤道:“汉超!”拔步迎了上去。

    伍汉超见是宋小爱到了,不由喜出望外,他掐着指头算日子,小爱应该也快到了,只是不知具体日期,想不到刚从威国公府回来,就瞧见了她。

    两个人冲到一起,四目相望,飞扬跋扈的宋将军立即变成了温温柔柔的小女人,两个人絮絮温语,雪花在他们身边随风飞舞,在他们眼中,这风雪却似离得好远好远。

    两个人先叙离情思念之苦,最后才问到离别后至今的情形,伍汉超听说她一到就把锦衣千户杨玉打了,不由苦笑道:“你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京师贵戚高官甚多,比不得你的家乡,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嗯!”宋小爱含情脉脉的看着情郎,一脸温柔甜蜜的笑:“刚刚大胡子杨大人也这么说呢,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你们男人训斥女子常用的话呀”。

    她忍不住又卖弄起来:“我还真的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你知道么?”

    张永初一看还觉得温馨浪漫,可他拢着袖子在不远处站着,眼瞅着一对小情人旁若无人,现在已经快变成雪人了,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宋大人,还要去见皇上呢。你看是不是……”。

    “哦!”宋小爱应了一声,轻轻捏捏伍汉超厚实的手掌,柔声道:“张公公答应在皇上面前为我谋个差事,这样我才方便和你长相厮守呀。乖,等着我……”。[天堂之吻手打]

    伍汉超哭笑不得,被宋小爱调戏,早已成了这对小情侣的一种调情手段,好久不见了,宋小爱忽然调皮起来,伍汉超觉得特别亲切。

    宋小爱在情郎面前,走路也动人起来,伍汉超痴迷的看着她腰肢款款摆动的妩媚,轻快的步伐如雪花般轻盈,一个侍卫给宋小爱牵过马来,她接过马僵,扣住马鞍,忽的回眸一笑,吃吃的道:“想教训宋小爱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翻身上马,拍拍马鬃,格格笑道:“乌龟为什么砸秃头。害你几个晚上想的睡不着觉啦?现在我告诉你,天呢,有两个屁股高,地呢,没有三尺厚。至于为什么,想不通回家接着想去”。

    伍汉超把脸一板,哼了一声,一语双关的道:“嗯,想不出的话……家法伺候”。

    宋小爱脸儿一红,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想想伍汉超这种超级好奇宝宝,今晚十有八九又要睡不着觉了,他想着自己出的谜语,就是想着自己,不禁开心的笑起来。

    雪地上,一串银玲般欢快的笑声袅袅,马儿已经远去了……

    伍汉超苦笑着掸掸帽子上的雪花,上回那个谜语,害他几晚上睡不好,连求带哄的,宋小爱才把答案告诉他,想不到现在又给他出了一个。继调戏之后,猜谜似乎成了宋小爱折磨他的第二手段,而且还越玩越上瘾,有点乐此不疲了。

    *****************

    张永的心眼虽比不上刘瑾,可也不比他少几分,他带着宋小爱到了豹园,让她候在外边,一溜烟儿去见皇上了。

    正德正在看奏折,张永督管着豹园安全事务,也是常客,所以正德见了他很随意的打声招呼,免了他大礼参拜,就径自继续看奏折。

    张永把火碳炉子往皇上跟前挪了挪,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只见正德皇上看着奏折摇头道:“上回宁王奏本请求复三卫,联没允谁,只是着地方官府加强缉盗,维持治安,可这江西巡抚也太无能了,强盗越抓越多,你瞧,宁王上本说,盗贼横行,时常入王府行窃,王府家丁人力有限,再加上宫殿年久失修,堂堂王府,很多房子现在一下雨就漏水,也太可怜了些。”

    张永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道:“莫非……宁王又请求复三卫了?”

    “这倒没有,他说……王府的琉璃瓦许多被踩坏、或者风雨破坏了,要更换一下的话,大约两三万件吧,这是皇家督造的,他自己做不了主,向朕请旨呢”。

    正德愁眉苦脸的道:“江南的海税银子已经递解进京了,嗯,这才刚刚开市,前后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外国商贾还没来得及和大明交易呢,税赋已经快赶上去年江南三镇递解的税银了,帮了朕的大忙啊,要不然年底给予百官的薪俸,犒赏三军的用度、筹备过年的费用,全都不知从哪儿出了。

    依朕看,再有两年功夫,这日子准能好过,可这两年不好捱呀。宁王要换疏璃瓦,连造带运,加上其他修缮。又得一大笔银子,让朕从哪出去?可这维修王府。本就是皇家贴补地事儿,宁王逢年过节,进礼甚绰,换个瓦而已。朕怎好拒绝?”

    “是是是”张永正想使坏,让皇上派刘瑾去想办法,却听正德自语道:“嗯,刘瑾在批奏中的提议倒不错,朕不理他这个碴儿。只追究盗贼横行的事儿,允许他恢复三卫兵马,加紧缉盗,以保王室安全。呵呵。把他想要银子要瓦的事儿,就这么不着痕迹的避开”。

    张永听说过宁王府中官年底进京给皇上送礼。又给刘瑾也备了一份厚礼,不过他和宁王没什么来往,懒得计较这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谈起自己的目的来:“是啊,皇上,无论天下如何大治,总是有些胆大妄为之徒违法乱禁的。

    别说地方了,去年杨凌在京师被山贼劫掳、侯府被数百强盗攻击,可见这些山贼何等胆大。还有在大同,邪教混入官府作官。勾结外虏,若非皇上大智大勇这才力挽狂澜,换了旁人必然为其所害。”

    正德想起在白登山。如果不是杨凌稳住三心二意的花当,王守仁及时挥兵来援。还真说不定重演土木堡之变,不由连连点头。

    张永趁机道:“老奴听说永福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为求清静,尼庵盖在郊外,这保护之责也不可不慎重啊。虽说殿下出了家,可是在天下人眼中,仍是先帝之女,当今皇上御妹,如果有宵小之徒打主意,那时可就坏了”。

    “出家?”正德脸上涌起怪异的神气:“出家出家,这个妹子早晚出溜到杨家,这事儿得帮妹妹瞒着,张永虽然可靠,比较掉价的事儿还是不跟他说的好。”

    “不过……他说的也是,诺大的驸马府……啊,不是,是诺大的尼姑庵,就派些宫女随同出家,一个男人也没有,别说安全了,如果哪个宫女出了宫,胡乱勾搭男人,把肚子搞大了,那岂不是连妹妹带自己都跟着丢人?还真该找人保护起来,要不……让刘瑾派些番子把尼庵四下围住?”

    张永一边看着他脸色,一边道:“皇上还记的江南剿倭,征调广西狼兵,皇上亲自颁诏任命的狼兵总兵官宋将军吧?那是一位女将,骁勇善战,屡败倭寇,替咱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对朝廷很是忠心。

    这位女将军是闲职,这不……过年了嘛,她进京拜望杨凌大人,恰巧被老奴碰到了。老奴就想,这位女将武艺既高,又是女人,如果皇上请她保卫尼庵,出入方便,还不会惹闲话,所以就赶紧把她留住,赶来见皇上了,皇上觉的怎么样?”

    正德一听眉开眼笑,撂下奏折道:“不错不错,亏得你给朕想着,唔……让一位女将军保护御妹,这主意非常好。”

    他说到这儿眉毛跳了跳,心中忽想:“千里进京探望旧帅?她……不会是……是杨卿相中的……,要是那样可是给妹子找了个情敌了,她不从中坏事才怪”。

    正德想到这儿,又婉拒道:“这位宋将军年方几何?在京里没旁的亲人了吧?她是壮家头人,留她在京里,她愿意么?再说……她是女人,她手下的兵将总不会都是女兵吧?又不能全都住进庵里去,朕以什么名义来安置?不妥,不妥”。

    张永道:“这位宋将军,已和兵部骁骑将军伍汉超订有婚约,所以留她在京里,想来她是一定愿意的。让她保护尼庵,只是为了方便她进出请示,巡察安全,她的人马自然是驻扎在庵外,至于名义,那也方便的很,杨凌不是晋升威国公了么,皇上的七座皇庄,就少了人看守了,不如就把这个御前亲军统领的职位委给宋将军,既看管皇庄,又保护尼庵,一举两得。”

    正德皇帝一听她已有了婆家,顿时笑容可掬的道:“使得,使得,这个法子好,那么你就给朕去传旨吧,任命宋将军为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代朕管理皇庄兼任皇庵护法将军”。

    张永正中下怀,他正想领旨退下,正德忽道:“你这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天下不靖,杨凌奉旨去霸州查抄黯夜财产,只让刑部派了差役跟着,可是不太妥当。不行,不行,太不安全了”。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问道:“宋将军进京,来了多少侍卫?”

    张永忙道:“带了百余侍卫,皆是精干武士”。

    正德摇头道:“不够,不够,你旨意照传,再从京营中桃选些强兵,凑齐一千之数,交给宋将军。她是皇庵护法,杨卿是为筹建皇庵去霸州查抄罚官,这样贴得上边儿,反正现在庵堂未建,她也无事可做,让她带兵去霸州,追上杨卿先为他护法吧,呵呵!”

    张永叹服道:“皇上体恤下臣,关爱威国公,老奴感佩无限。老奴这就去传旨”。

    张永原还以为皇上会见见宋小爱,想不到这么痛快皇上就答应下来了,他一身轻快的退了出去。正德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去,心道:“护法,护法,妹妹还没过门儿,先去护护未来的妹婿也不错。”

    或许是因为杨凌比他岁数大的原因,正德一想起杨凌得一本正经叫他大哥的样子,就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心中乐不可支,全然不去想代价是把妹子给了人家。

    不着调的正德皇帝自顾自的傻乐了一会儿,又拿起刘瑾批过的那奏折,看了两眼提起朱笔批下一行小字:“允刘瑾所拟,照此办理就是!”
卷九 336 四大贼
    冬天,万木萧条,萧条的又何止是万木。

    一进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入眼帘,在无垠的雪色中尤显得苍凉。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凌仍是钦差,但钦差和钦差不同,如今不过是奉旨查抄一个贪官,就谈不上什么大派场了,杨凌的仪仗主要来自刑部的衙差,两位旗牌官也是刑部指派的,国公府的家将只有二十人,由刘大棒槌带队,随在他的身边。

    除了从国公府带出的家将,和来自刑部的人马。按照刘瑾八爪鱼性格,现在有权力插手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他未想过要从查抄出来建造公主白衣庵的钱财中捞取什么好处,仍然派了一个司礼太监梁洪,任命为金吾右卫提督,请旨为钦差副使,协同杨凌办案。

    霸州在宋朝时,作为辽宋的边境地区,用了近五十年时间打造成为一座完全以军事防御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渊之盟签订后的120年间,宋朝把这里定为对辽的榷场,与辽进行榷场贸易,中原及江南地区向北方输出农产品及手工业制品以及海外香药之类。辽则从此向中原输入牲畜、皮货、药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征收了不少榷杨商税。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是十分繁华的,不过近百年来,霸州大片粮田被皇室和官府圈为皇庄、官庄,土地兼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永乐十一年,为了加强骑兵力量对抗元朝余孽,在此计丁养马实行马政后。规定十五丁以下养一匹马,十五丁以上养两匹马,地方官吏趁机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贫苦了。

    一进霸州地境,杨凌就出了大轿。换乘了一匹骏马。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偶尔出现几座破败的小村庄,小村庄中破破烂烂的房屋都紧闭着门窗以御严寒。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穿着臃肿破烂的黑棉袄,袖着双手看着这队衣甲鲜明的队伍从路旁经过,目光呆滞如同泥塑,偶尔才能见到他们动一动,抬起袖子麻利的把流到嘴边的鼻涕一把蹭去。

    这里,就是红娘子的家乡!就是那个大字不识,却钟天地灵气,如同一块未雕璞玉般可爱的崔莺儿的故乡?她的年岁只比成绮韵小些,而且自幼混迹于山贼之间,见惯了血腥和丑恶,可是她的心性和脾气却仍直爽纯朴,如同山涧中荡漾而出的一股情泉。

    就是这方土地孕育了她?她的马贼队伍就是纵横在这片土地上,可是为什么一座山都看不到?万木复苏的时候,这大片空旷的土地应该不是良田就是草场吧?

    绿油油的青草高过马腹,一匹无拘无束的骏马载着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儿驰骋在这片草原上。马如龙,人似火,翻飞乱舞的红色衣袂就如同舞动的火焰。马上的人儿就是她,就是红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蛮腰,配着雪亮的湛沪吴钩,那束起的青丝,那晶亮的双眸,那远山般的黛眉……

    这样充满野性和自我的女子,或许只有这样野性的山水才培育的出来。一如怜儿,怜儿知书识字,可她的脾性,何尝不是这样?或许正因为她们来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灵气,才有寻常大明女子所不具备的胆魄和勇气。

    悠悠地想着,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意中沁着甜丝丝的感觉。又要下雪了。纵目远眺,一个黑点映入眼帘,霸州城到了……

    **********************

    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府。

    他的宅第从西大街延绵至南河岸,占地百亩,房屋五百余间。宅第中房舍层层分明,错落有致,楼阁峥嵘,气度非凡。进了大门、中门,迎面便是石础木柱的客厅,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门,内外坊间饰以大块的木雕花鸟,显得古色古色。

    如果杨凌见到这幢宅子,就不会因为公主修庵占地之大而惊讶莫名了,北地财主虽然在财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绅,但是宅院之大,实是江南富豪精巧雅致的园林所望尘莫及的。

    此刻,厅院中肃立着两队人马,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持刀荷箭杀气腾腾,另一边人数少些,衣着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样手持兵刃,剽悍之气尤胜官兵数倍。

    厅堂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温暖如春,四壁银灯高挂,主座上据案高坐着一个人,年约半百,仪表不俗,脸色红润,团团圆圆,穿着紫缎铜钱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绅。

    他左手边坐着一排身材魁梧的大汉,为首一个方字脸,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间颇具气概。对面却是一排军中将佐,看服饰自参将以下也是依品秩入列。

    双方每个人旁边都坐了一个盛妆丽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徘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的美妙曲线暴露无遗。

    房中夹壁墙烧得暖烘烘的,厅中又有八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所以她们穿着春衫觉着暖意盈人,两边坐着的官兵和大汉却不免额头渗下汗来。

    女人们象蛇一般冶荡的卖弄着自己姣好的肉体,挑逗着自己负责服侍的男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扶案死死盯着对方,狞厉的目光好象随时一触即战,对她们的挑逗视而不见,就连手都紧紧握在腰间兵刃上。

    美女们只好主动扯开春衫,酥胸半露,妩媚地用乳房研磨他们的肩膀,只是隔着厚厚的盔甲、棉袍,能否起到诱惑的作用就不为人知了。

    穿着紫缎铜钱袍的豪绅给给一笑,说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张忠就保证不会打起来,何必这么紧张呢?进了我这个门,就是我张忠的客人。试问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话的呢。”

    “公公,对面这人是个大盗,曾率众在河间府动掠大户。下官一路追蹑而来,公公要我与他同席。这……还望公公向下官说个明白”。

    “喔……呵呵,你说这事儿啊,误会误会,他不过是与那富户有些私人恩怨,领了几位兄弟寻衅报复罢了,不是没出大事吗?好象……”。

    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道:“好象就砍死两个家丁护院,没伤着旁人吧?”

    对面领头的大汉忙道:“是是,我们就杀了两个,还是个狗奴才”。

    “公公。据下官所知,此人是纵横霸州数地的大盗,况且他在那户人家劫……”。

    “袁参将!”张忠和气的脸庞虽然一狞,厉声喝了一句。袁参将一碰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呵呵呵呵……”,张忠脸上的煞气一隐,又和煦如春风了:“袁参将刚刚升迁不久,咱们还不太熟悉,交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张忠的为人了,我张忠为人四海、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交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还跟你们张副总兵一起吃酒来着”。

    他面前一个侍女为他斟上一杯酒,张忠执杯笑道:“袁将军,其实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议升的十余位将军,吏科给事中都给拦下了,只通过了三人,其中一个叫周德安,调升金陵;一个是大同江彬,升为游击;还有一个,就是您袁彪袁将军由千户升为参将。

    兵部刘宇请旨下任命状时,咱家正好在,亲眼看着刘公公签押的,这才几天呐,咱们就碰面了,说起来也是缘份,以后正该好好相处才是。”

    袁彪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位镇守太监太厉害了,副总兵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也罢了,他竟直呼兵部尚书之名,好象还是权倾天下的刘公公身前的红人,这是自己惹得起的人吗?

    张忠举杯说道:“袁参将来此捕盗,足见尽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时,一定会在刘公公和兵部尚书面前言及持军的忠义和勇武。咱家诚心结交将军,现有一事不可不言”。

    说至此,张忠一指左首边那条凛凛大汉道:“此人实乃我的族弟,名叫张茂,为人尚武侠义,乃是霸州一条好汉,请将军多加照顾!某亲奉水酒一杯,将军若肯给这个面子,就请尽饮杯中水酒”。

    袁参将身边侍女娇盈盈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酒杯,回到袁彪面前,双手捧杯过顶,跪在案前,顿时厅中肃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袁彪惶然四顾,只见对面群盗杀气腾腾,似乎随时都会跃起,上首张忠稳坐不动,但是一双眼睛微眯起来,隐隐透出的眼神说不出的骇人。

    这位骁勇善战、屡次战功的将军面对悍匪强敌全无惧色,可是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这种由权力和利益构成的关系网,却满头大汗,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再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参将的官儿不小了,可他一句话说不定就能把自己搞下去,如花似锦的前程统统不见了,至少凭他的势力,光是排挤,自己在军中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他回顾追随多年的袍泽,已经大多低下头去,没有了刚刚的凛凛杀气。面前的美女双手擎杯,手臂己酸的发抖,酒水抖瑟着溅出来,却仍一动不动。

    张忠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实比锋利的刀剑更具压迫力,袁彪长长吸了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官,他是贼,张公公竟公然包庇强盗。当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后台极硬,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讨苦吃罢了。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时所有的罪证都会被毁灭干净了。张茂是良民还是大盗,朝廷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张公公?

    袁彪接过酒。忽然一口干掉,酒液苦涩。尝不出一点别的味道。

    “哈哈哈哈…………”张忠象只鸭子似地放声大笑,又斟酒一杯,举向张茂道:“袁将军从此与你相好,今后勿再扰动袁将军辖地,令袁将军难做”。

    “是,谨遵大哥吩咐!”张茂欣然一笑,按过杯来走到袁彪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袁将军,在下多有失礼。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愿与袁将军兄弟相称,彼此友好”。

    官兵抓匪,抓来抓去抓成了兄弟。袁彪苦笑一声,也举起自己的杯虚应了一下。张茂尽饮杯中酒归座。厅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

    张忠笑吟吟起身劝酒,服侍在袁彪等将领身边地美貌侍女俏盈盈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他们身边,每个盘上金灿灿十几锭黄金,众将领看似目不斜视,可是暗暗窥见了,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有美女黄金佐酒,这交情结纳起来就容易多了,张忠言谈间偶尔说及自己结交的军中高级将领,朝中文武大员,一个个名姓娓娓道来,听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决意结纳,便也放下身段,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候袁彪等擒贼将领‘满载而归’后,张茂不放心地道:“大哥,这个姓袁的不会再反悔吧?他官职不低,如果回去声张起来…………”。

    张忠冷笑一声道:“一个刚刚晋升的雏儿罢了,徒有一腔热血,想告咱家也让他求告无门!放心吧,大哥早就让人持了拜贴,去知会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晓得咱家地厉害,想再升官还得拜到我的门下呢,今天拿出去的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来,告状?哼!”

    张忠管着霸州百姓养的军马,所以和各地官兵将领经常打交道,彼此相交莫逆,关系网极其庞大,在当地不可一世。

    他说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脸道:“怎么跑到河间府去捣乱,还被人家一路追了来。若非咱家,你的基业都要没了,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

    张茂苦笑道:“不是杨大扫把要来了么,这厮是个大祸害,远在京城时就弄得霸州鸡犬不宁,杨虎老弟的山寨被剿了,害得他逃到山东去。齐彦名也被剿匪官兵抓进大狱,他名气太大,大哥您出面,到现在都没把他弄出来。兄弟不敢在霸州作案呐,只好跑去河间”。

    张忠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地道:“你说杨凌?他已经被刘公公扳倒了,现在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国公罢了,来霸州就为了查抄黯家的财产,还能管到咱家头上不成?”

    张茂谨慎地道:“大哥大意不得,您没听说吗?据说此人是天杀星下凡,所到之处必起兵灾,您说他这两年所到之处哪儿不见刀光血影?真真的透着邪门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如今朝廷与朵颜三卫互市,并借草场养马,估计再有两年功夫,就会有大批的战马供应军队,到那时咱们霸州计丁养马的马政就要取消,大哥还能不能镇守此地就不好说了,咱们得趁这两年功夫最后大捞一笔呀”。

    张忠嘿嘿笑道:“怎么捞?就凭你劫几个大户?愚蠢!你看咱家的吧,我跟刘公公刚刚讨了个差使,不但督管霸州军马,还负责开矿,两年,保证抄座金山回来”。

    张茂诧然道:“挖矿?咱们霸州有矿么?金矿、银矿还是铜铁矿?”

    张忠但笑不语,他想了想道:“不过你顾虑的也有些道理。这世上还是真有身具大神通的人的,这姓杨的两年功夫当上了国公,煞气冲天,确实邪门。嘿…………”。

    他思索片刻道:“回头你去龙泉寺把四位佛爷请来做场弘恩大法事,消消他杨砍头的杀气,咱家派人去知州衙门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把黯家的财产、地契、仆役全都变卖成现银……算了,干脆咱家买下来,好打发姓杨的早点回京。省得他在这儿碍事!”

    **********************

    “急什么,反正也来不及回京过大年了,咱们就在这儿多待几天,你看怎么样啊?”杨凌打定了主意要出京消磨时光。拖延时间让刘瑾作乱,以前出公差都是雷厉风行。恨不得用最快的时间办完差回京城,这一趟心中却悠闲的很。

    本来也是,查抄个财产而已,打破头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重点是在京师那边,但是现在又必须得避开,可是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消磨的?

    平时出公差是想早回京却走不开,现在是不想走却没有理由不走,想起来杨凌只有苦笑。

    梁洪一听却正中下怀,京官要捞油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公差,难得刘公公派了这份差使给他,要是三两天收拾干净,立马回京城了,那不是白来了么?

    梁洪连忙应和道:“国公爷说的是。霸州胜芳镇的花灯可是几位有名,咱们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看花灯?那才到正月十五,时间还是太少,不够刘瑾折腾的,到时再慢慢想借口吧”,杨凌想着,抬头看时,霸州知州领着一众官员已经恭候在城门口儿了。

    城内看起来也很萧条,霸州知州樊陌离陪在杨凌和梁洪身边,一边进入城池,一边介绍着霸州情形。杨凌关心的是霸州民政、霸州马贼剿灭情形和黯夜有多少财产,只是刚刚进城,这些事不便打听,也只是随意听着樊陌离的介绍。

    “那儿是谁家的贞节牌坊,怎么破败至此,牌坊都歪了,官府也不出面整修一下呀?”梁洪忽瞧见一幢贞节牌坊,便打着官腔问道。

    樊陌离一见笑道:“回公公的话,这幢牌坊……是建文四年霸州的一位推官给他的寡母立的,不料他那位寡母后来却与人通奸,还怀了身孕,罪涉欺君被抄了家。

    这牌坊还没等砸,就自己歪了,大伙儿都说,这是冥冥中有天地神灵,所以才弄歪了牌坊,骗不了人的。所以没让人砸,就是给后来人一个警醒,叫那明里是正人君乎、暗里男盗女娼的人家晓得天地有眼、神明自在,不要再干欺天欺君之事”。

    建文四年,正是燕王起兵造反的当年,天下大乱,有人管这种事才怪,也难怪这失节人的贞节牌坊还立到现在。

    梁洪一听却甚感兴趣,急忙问道:“哦?真有这事儿吗?真是神明弄歪的?”

    太监比常人更盼着有天地鬼神,更企盼有来世,听到鬼啊神的自然特别有兴趣。

    樊陌离见这位金吾卫提督挺感兴趣,不由笑道:“应该是有的,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个笑话。弘治十五年的时候,本地一个孝廉上书请为寡嫂立牌坊,说他嫂子从十九岁就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儿子孝顺公婆,非常的贤良,先帝便下旨拨了五百两银子准立牌坊。

    不料他那位寡嫂听说了之后却惊恐万分,她也听说过不贞的人,牌坊是立不住的,无可奈何只好对小叔子直言自己与人有了奸情。

    小叔子一听又惊又怕,罪犯欺君是要砍头抄家的,这时他也顾不追究嫂嫂了,只好花了重金去求一位道士。

    那位道士收了银子后作了场法事,说他嫂子偷过几次人,便在牌坊下洒几粒黄豆,就能破了这法。

    那位孝廉回去便问嫂子偷过几次人,他嫂子吱晤半晌才道:“他叔啊,你就别轮个儿了,你就拿着簸箕往坑里倒吧,两簸箕下去,肯定就够了。”

    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位梁提督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一劲儿追问道:“那后来如何了,呵呵。后来可是真破了这法?”

    知州樊大人笑道:“那孝廉听了面皮发紫,又发作不得,为了怕出意外,偷偷往坑里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这才着人立牌坊。

    牌坊立好他放心不下,和嫂子天天去看。结果没几天的功夫,那牌坊就开始歪了,孝廉一怒之下杀了嫂嫂和那不知是不是兄长骨血的侄儿,自己也寻了短见”。

    “啊!”梁洪惊哄一声道:“原来真的这么神呀,哎呀呀,这神灵真是欺不得,欺不得”。[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听说后来酿成这般惨剧,不禁暗暗一叹,什么神灵显圣,牌坊底下洒黄豆。还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吸了地气,吃了水份,膨胀发芽,能不拱起来吗?唉,这妇人虽说无耻,干的勾当终究无害与别人,结果闹得这般结局。

    因为听了这个笑话,杨凌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倾斜欲倒的贞节牌坊,牌坊下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破棉袄,正拄着一根木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牌坊下沿上还放着个大碗,看来是个要饭的。

    杨凌见那人蓬头垢面,十分的肮脏,而且下肢只有一条腿,心有不忍,正欲转过头去,可是目光与那人一碰,忽然感觉有点异样。

    杨凌根本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是什么人,可是从那乞丐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认得他的,杨凌心里不由一动,扭过头去又死死盯了那人一眼。

    一身肮脏破烂,瘦脸污黑,没见过这人呀,可他的眼神儿……,目光落到他的断腿上,杨凌心中一震,忽的想起一个人来。

    他立即唤过刘大棒槌,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刘大棒槌会意,马上率着几名国公府的家将放慢了步子,待仪仗大队过去,便向那要饭的乞丐迎过去。

    那乞丐已经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正要走开,但他行动不便哪是这些出身内厂的番子对手,被两个番子左右一夹,四下的家将一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了钦差仪仗的后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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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霸州城照例文武官员要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一番,随后便将两位钦差送至住处,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有关事宜自然只有明日再行禀报。

    杨凌的住处就是查抄的黯家老宅,朝廷旨意一下,霸州官府便把平素见了称兄道弟的黯家人全部关进了大牢,查封黯家所有财产登记造册,长短工都打发回家,卖身与黯家的奴仆则视为查抄财产一并登记在册等候发卖。

    这幢大宅临近城边,房屋鳞次,仅主宅就占地八十多亩,横跨两条街,后宅院儿出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那近千顷土地都是黯家这些年购置的。由于担心黯家奴仆会对钦差不利,霸州知府从别处张罗了一些男仆女佣供两位钦差驱使。

    杨凌登上阁楼,眺望后宅千顷雪原,不由暗惊黯家侵占的财富之多。黯东辰管理脏罚库,脏罚库专门收纳惩办的贪官污吏、查抄的犯官家的珠宝玉器,各种值钱的财物。

    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后就运来脏罚库,有些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时间久了根本无法再予点请,黯东辰便趁机盗取,再加上有些官员后来得恩获释,发还财产时他诡称己径破损或者查找不到的,那些刚刚获释的官员不愿节外生枚,只得忍气吞声的,仅这些财物就达万金。

    另外有些财宝未经鉴定,帐册上仅仅记载个器具名字。比如明明是无价之宝的上好玉瓶,黯东辰偷梁换柱,拿些只值几文钱的普通瓶子顶替,这样又盗取出大量财富。

    为官不到十年,这个职位不高的小耗子养成了一只大硕鼠。如果杨凌不是亲自负责查抄黯家,还真想象不出一个小小的户部管库部,能置办下这么庞大的财产。

    梁洪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惦着脚尖儿瞧着后宅院外无边的土地啧啧的道:“好家伙,黯家好大的一块地,这千顷良田光收租子,一年得多少收成呀”。

    杨凌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道:“这一路行来,许多地方已被圈为皇庄、官庄。豪绅财主们又拥有大量土地,而霸州百姓家家都要养马,草地已经所剩不多,能养出好马么?

    马匹一旦不符合标淮,或者马驹病饿而死,官府就要惩罚大笔金钱,仅这一项,就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看来霸州乃至河南河北各地的马政真的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项沉重负担。

    唉!苦了这些百姓,再熬一两年吧。现在关外的几个大马场已经建好了。一开春就可以大量购买放养马驹,很快就可以为军队提供稳定的战马来源、提供大量优质战马。到那时,这些百姓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剥削和劳苦了。再加上新农作物的推广,让百姓们先混个温饱。

    开海通商从沿海到内地,会辐射性的慢慢扩大影响,影响到农作物、土特产品的流通,扩大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的全面繁盛,我想……用上十年时间,这里穷苦的面貌应该会有个大变样儿了。”

    他看了梁洪一眼,故意打个哈欠道:“一路奔波,我已有些乏了。梁公公,还是回去沫浴一番,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咱们再听樊知府禀报查抄情形”。

    梁洪一听人家下了逐客令,倒也不以为忤,便笑吟吟地拱手告辞,自回自己的居处了,杨凌立即叫人将那个乞丐带进内堂。

    黑瘦的独腿汉子被扶进温暖如春的内堂,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凌踱到面前,盯视着他的面孔,许久许久才长长吸了口气道:“果然是你,你是黑鹞子!”

    那黑瘦汉子一直垂着头躲闪他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身子忽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呵呵惨笑道:“不错,是我,我黑鹞子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到如今……到如今混成了一个乞丐”。

    他垂下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杨凌却看见两行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直淌下来,到了下巴上已变得浑浊起来。

    黑鹞子喃喃的道:“如果不是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我宁愿就这么死掉,冻死在街头,一了百了。可我还有个老娘,我不孝呀,我不孝呀!”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捶着自己的断腿,杨凌一把扯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离开时,我曾赠送了大笔的诊金,你和令堂靠着这些钱怎么也过得下去,怎么会……怎么会……莺儿没把银子给你?”

    “莺儿?”黑鹞子抬起眼晴,神情怪异的看着他:“你叫崔姐为莺儿?她……她真的随了你?”

    杨凌微微摇了摇头,也在他旁边坐下,怅然道:“她的霸州老寨被剿了,崔老爷子死在官兵箭下,她一心要报仇,怎么会跟了我?我亏欠她良多,真的想好好照料她一辈子,真的想……可惜她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黑鹞子听得眼睛骨碌乱转,‘亏欠她良多?’

    再联想到崔莺儿自回到霸州总是神不守舍的情形,黑鹞子断定二人之间必定早已发生了关系。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莫不是他……倚仗权利强行占有了红娘子?

    想到这里黑鹞子猛的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吼道:“你占了崔姐便宜是不是?你这混蛋!喔!你现在是国公,好大的官儿,快赶上王爷了。崔姐对我恩重如山,你敢对不起她,我……我宰了你!”

    刘大棒槌等几人一见,连吼带骂的就要把他架开,杨凌苦笑着制止了他们,对黑鹞子道:“来霸州查抄贪官财产,本用不着我一个国公出面,我主动请旨前来,就是希望……希望有机会见到她。我巴不得能找到她,照料她,又怎么会对不起她?”

    黑鹞子半信半疑,可是想想红娘子对杨凌的态度,如果是被强奸。怎么可能对他……,不但在阳原时含情脉脉的,回到霸州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黑鹞子颓然坐回椅子,说道:“在阳原,我就发觉你们……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你官儿越做越大了,崔姐虽然年轻貌美,出身却不好,又不识得字,姓杨的……你可是真心待她?”

    杨凌苦笑道:“杨凌此心,天地可鉴。只是她象一匹拴不住的野马,我哪里拦得住她?前些日子在京城她倒是见过我一面,随即又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她会回到霸州,这不……巴巴的追了来?”

    黑鹞子脸色大见缓和,想了一想,说道:“我信你了。崔姐是喜欢你的,自从回了霸州,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她身边总带着两幅画,那是在阳原时你让人给她绘的吧?就连来我家探望我和老娘时她都舍不得离身,有次我不小心碰到,她还跟我发急……她一定是喜欢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儿激动万分,他刚想说话,忽瞧见刘大棒槌等人眼睛瞧着外边,脸上的神气却古怪的很,不由住了嘴,说道:“棒槌,你带人出去一下,准备些酒食,我要请鹞子兄吃酒”。

    居处原本就备了酒食,几个拼盘,又炒了几个热菜,黑鹞子也是真的饿了,又许久没见过酒肉的模样,一边狂吃海喝,一边讲述了红娘子带他回到霸州的情形。

    原来红娘子雇车带他回到霸州,将他和老母安置在霸州城,恢复了本名苗刚。用杨凌给他们的银子给他们购置了房屋,又置办了几亩地产,租出去收取地租过活,自己回到山寨后还时常来探望他们。

    黑鹞子虽然成了残废,靠着这笔钱和老母倒也衣食无忧。崔莺儿自从把杨虎的事情告诉父亲之后,老寨已取消了对杨虎的支持,好在杨虎自己的势力已经悄悄移走,没有受到太大损失,他虽常去老寨,希望得到崔老大的谅解,不过大部分时间要回自己的秘密山门主持大局,红娘子眼不见心不烦,在山寨待的还算顺心。

    只是她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黑鹞子看了心中不忍,加上此地太过贫瘠,穷苦人家有了寡妇婆家养不起,娘家也不愿意留,所以自古就没形成再嫁可耻的观念,尤其是山寨里的妇人,更没有这些顾忌。

    杨虎卑鄙无耻,红娘子没把他的肮脏事公之与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再为他守节。黑鹞子见她一颗芳心已经牢牢系在杨凌身上,又听到杨凌在南方平倭、打西洋鬼子的事儿,觉得此人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便劝她去找杨凌,红娘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说道:“他是朝廷的大官儿,我是一个山贼,这身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别转荒唐念头了”。

    黑鹞子想想也确实如此,就此不再提起。头几个月,周德安和袁彪等几名抽调来的悍将剿灭山贼,由于杨虎的主力已经迁至他处,他们只抓到些老弱妇孺,算不得什么大功,便一路进兵,清剿所有山寨,因为老寨也受到攻击,战事吃紧,红娘子便没有再来过。

    又过了个把月,便传出霸州山寨全部被荡清,崔家老寨大当家也中箭逃走的消息,黑鹞子是杨虎的人。对崔家老寨没什么感情,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大恩人红娘子的下落而已,偷偷向人打听了一番,没听到红娘子受伤或被擒的消息,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他暗自打听山贼消息的事落到官府耳目手中,霸州推官接到消息。一查之下,知道他前不久刚刚断了腿,才和老母迁至霸州居住。而且无产无业的一个流民,居然置屋买地,还常有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经常赶来探望,怀疑他是受伤退出贼伙的强盗,便抓进官府拷打讯问。

    可惜鹞子本来就是山贼,哪里说得清自己的来龙去脉。好在他是条汉子,无论如何拷打,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自己和山贼有纠葛。最后他的老母把房子和地全卖了,又把剩下的金银都拿出来,全给了一个当地有名的讼棍王智。

    王智有个女儿王满堂,据说嫁给了一位贵人,所以王家结识许多乡绅地主,经过他上下打点,再委托这些地方名流出面说合,总算把黑鹞子保了出来。可是他已经变得一文不名了,这才寄住在一间破烂的龙王庙,混迹成了乞丐。

    杨凌听罢竟是有火无处发,真要算起来,那位推官还是个能吏。凭着这点线索就能抓到一个隐居的山贼,当然也不排除他平时就勒索惯了,只是随意落实罪名,可是自己替黑鹞子出头,那就名不正言不顺。

    杨凌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此次来霸州,是为了清抄贪官黯东辰的宗产,你和今堂无处可去,回京时我带你们走吧,莺儿不能再照顾你们,我替她照料你们”。

    英雄落难,乞食的事儿都干了那么久了,黑鹞子哪还能保持傲骨铮铮,便也惭颜答应了。杨凌说道:“这么说经过官兵围剿,霸州已经安静下来了?也不知……她领着老寨人马去了哪里。唉!但愿她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黑鹞子摇头冷笑道:“霸州是个贼窝,四大贼中我们山贼的祸害排名最末,山贼被清剿了地方便得安宁?百姓受其他诸贼所害,尤甚于我们山贼!”

    杨凌一怔,脱口道:“四大贼?这话从何说起?”

    黑鹞子犹豫起来。杨凌眉尖一挑,说道:“苗兄,在下的为人如何,你现在多少也该有所耳闻。从北到南,杨某所到之处,被人骂作大扫把、天杀星,我自己不是不知道。但是骂我扫把星、怕我是天杀星的是什么人?是穷苦百姓么?不是!是那些贪官污吏,心中有鬼的人!

    百姓们热衷于造个谣,热衷于传这个谣,不是怕我杨某人。是巴不得有我这么个大祸害,多去祸害祸害那些坑害百姓的人。马上就过大年了,家家户户贴门神,贴门神是为了挡小鬼,可那门神真能挡得住小鬼吗?

    霸州四贼已去其一,还剩下三大贼!你且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如今来了我这个凶神太岁天杀星,如果可能,我就为百姓们除一除这些妖魔鬼怪!”

    黑鹞子咬咬牙,猛地干了一杯酒,说道:“好!大人既然要听,那我就说给你听。大人以为霸州山贼是为祸霸州的第一大祸害么?错了,霸州境内山地并不多,霸州山贼活动地点虽在霸州,山寨却驻在外边,而且山贼大多自己僻有土地,总是所出不及所用时,才聚众下山劫掠一番。

    而官府呢?镇守太监、霸州官府、卫所官军,联起手来祸害百姓,圈地占地、马政罚款,勒索大户,无恶不作!霸州真正的祸害……,四大贼中第一贼就是官贼!”

    杨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黑鹞子本是山贼,他的话不可尽信,不过大可调查一番,如果情况属实,就让那些自以为自己成了没牙老虎的人尝尝自己的厉害,惩治贪官、拯救百姓,又正好借机在霸州多待些日子,一举两得。

    他淡淡的道:“接着说,第二贼是什么?”

    黑鹞子道:“第二贼,是神贼!此地正因为穷苦,所以佛道大行其是,可是这些僧人道人,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不但骗财、而且骗色,他们还专好结交那些达官贵人,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愚夫愚妇上当受骗!”

    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都说旁观者清,我们这些山贼旁观着百姓受骗,倒是心知肚明,可是轮到我们头上,还不是一样上了刘老道的当,相信杨虎那贼子是什么紫微星君下凡?嘿!他这紫微星,倒屡屡败给你这天杀星,也算是报应!”

    “利用佛道敛财?会不会和弥勒教有关?他们可是最擅长利用传教敛取钱财,吸纳愚民呀。”

    杨凌暗暗警醒着,问道:“第三贼呢?”

    黑鹞子道:“第三贼,是响马贼!”

    杨凌一奇:“响马贼?和你们聚众上山,以劫掠为生的人不是一样么?”

    黑鹞子摇头道:“不一样,我们做山贼,是堂堂正正有山门的,下山劫掠也有各自的旗号。而响马贼不同,霸州百姓家家养马,人人尚武,这些响马贼平时就是普通百姓。

    他们为盗时以巾蒙面,来去如风,抢完就走,上马是贼,下马是民,令人防不胜防,又难以追捕。以前他们作案,大多把案子栽到我们山贼头上,现在霸州山贼已被彻底清剿,他们仍在话动,才被人发觉自成一路,与山贼不同”。

    “原来如此!难怪莺儿她悲愤的诉说霸州百姓如在人间地狱,这官是贼、神是贼,民也是贼,不是人间地狱才怪!”

    杨凌慢慢吁出一口气,轻轻道:“一会儿,我叫人陪你回去。把你的老母也从龙王庙接来,暂且安顿下来。你放下心吧,不就是四大贼么?四大贼已去其一,如今我就来他个除三害!”

    杨凌忽想起张天师给他排布的八字,说他是一生杀伐随身,夺人寿夺人禄的命格,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就是到霸州抄个家么,谁会想到又得抄一手血回去?

    他摇摇头,一脸怪异的神气,说了句黑鹞子根本听不懂的话:“过年了,真是过年啦!天增岁月我增寿!”

    **********************
卷九 337 请大神
    霸州知州大人樊陌离大清早儿的就赶来拜候钦差,今年是年三十儿,城里各处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噼噼啪啪的带来一股年节的气味儿。

    梁洪早起来了,不料他陪着知州大人到了钦差楼门外,却被告知大人仍高卧不起,正在睡懒觉。两个人啼笑皆非,坐在厅中喝着茶,聊着天,直候了半个时辰,才见杨凌衣衫不整,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樊大人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国公爷,黯家在本地共有地产一千余顷,店铺七家,房产九百余幢,卖身为奴的家仆、女佣四百余人,此外还有查抄的金银和珠宝玉器等物皆封在府库之中,所有财产皆登记在册,该查封的都查封了,国公爷是否现在去知州衙门按册清点接收呢?”

    “急什么?”杨凌睡眼惺忪的道:“今天查完了也不能大年初一往回赶呐?啊……啊啊……,今天是年三十儿啊!”

    杨凌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年三十,年三十就是无良的地主家还不要债呢,本公爷去接收黯家的财产?不行不行,太不厚道了,呃……我看,过两天再说吧,梁公公,你说呢?”

    梁公公一听正中下怀,喜洋洋的道:“公爷说的是,公爷厚道人,还是过上几天再接收的好”。

    樊大人本以为把帐目弄得清楚明白。让这位国公爷接收的利索,早点滚蛋完事儿,没想到霸州这小地方,两位钦差还挺喜欢住。

    一见正副钦差都要做“厚道人”,樊大人只好苦笑道:“是是是,是下官莽撞了,冬天雪路难行,两位钦差大人才睡一晚上哪儿歇得过乏呢?呃,国公爷和梁公公既要先小住几日,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需要下官陪侍相游么?”

    杨凌道:“免啦,今天过年,樊大人早该封衙了,为了等我们,耽搁了不少事,尽管回府过年吧。本公爷在京里忙,整日与各位公侯迎来送往的,出京来就为了静静心、歇歇乏、清清肠胃,此谓养生之道也。你忙你的去吧。我待闷了就去街上随意逛逛,梁公公可有什么打算?”

    梁洪笑道:“咱家与本地镇守太监张忠张公公原是宫中旧友,国公爷既不忙着办差。咱家就去拜望一番。”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好,二位各忙各的去吧。本公爷再去睡个回笼觉,刚换了地方,一宿没睡踏实,回见回见”。

    杨凌撂下他们自顾又回去睡觉了,樊大人要不是受了张忠的嘱咐,也不是太在意这个过气的杨大人,杨凌官儿是升了,可他不管着自己这一块,既然他懒得年三十清点财产,樊知府想起自己府上今天该有不少的官吏上门拜年、送礼。便也一溜烟去了。

    等到梁洪乘了轿子兴冲冲赶往张忠府上,杨凌又候了片刻,也乘了一顶小轿从角门出去了。二十多名家将扮作寻常百姓前后护侍着。杨凌和黑鹞子苗刚同坐在轿内。

    因为过年,霸州城内处处露出喜庆之色。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也带了家人外出,小商小贩挤在街头巷角,人还真不少。杨凌一行人在乘中慢慢转悠,正向前走着,忽地前方涌来大批人马,敲锣打鼓,钹声震耳,旗幡在风中猎猎生威,一时商贩行人纷纷上路,许多的百姓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杨凌见了这副排场,就算王侯出巡也未必能及得上,便好奇的叫人把轿子停在路边,掀开轿帘观看,从那旗幡上看,有佛家六字真言,还有卐字佛号,紧跟着涌出一大堆小沙弥、大和尚,高宣佛号,钹号齐鸣,这才知道是出家人。

    昨日刚刚听到苗刚说过霸州四贼,在骗财骗色的假佛道排名第二。杨凌凝目望去,却见四辆华贵的马车依次驶过,车上置有莲花宝座,各自跌坐着一位大红袈裟的僧人,那四位僧人都已年逾古稀,寿眉长髯,宝相庄严,一个个闭目诵经,对周围的喧嚣视而不见,看起来确实是得道高人的模样。

    车驾过去,虔诚的信徒才纷纷站起,有人说道:“四位佛爷不是在龙泉寺修行么?这是往哪里去?”

    另有知情的人便道:“听说镇守此地的张太监请四位佛爷上门做法事,庆视新年吉日”。

    “呸!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请了真佛去也保佑不了他!”有人这般骂道。

    杨凌放下轿帘儿低声道:“看来霸州百姓对这几位活佛很是虔诚啊,不过对那位镇守太监张忠就没什么好感。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如此仇视张忠,却对四位出家人上门为他做法事祈福毫无怨尤,这四位出家人很得民心呀”。

    黑鹞子苦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一张嘴舌灿莲花,能让你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当献上,反过来他再施给你一碗粥你都觉得是大慈悲的佛心。

    我们霸州这里原本没有这许多佛道的,据说都是前些年京城万春宫、寿安宫侍候过弘治皇帝的世外高人,具有大神通、大法力,移居此地普渡众生。”

    “原来居于万春宫、寿安宫?”

    杨凌恍然大悟,原来霸州神棍横行,还是弘治皇帝留下的祸根。弘治十一年,弘治皇帝宠信太监李广,当时谷大用就是投靠李广,在东厂谋了个好差使地。

    李广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炼丹祈福,并请来许多各地的神棍一同迷惑皇帝,成为天子驾前第一宠臣。那时文武升官都要仰他鼻息。李广收受贿赂的胃口也极大,以致现在京师官场上如果有人索贿太狠,送贿者回来便会向亲友叹息:“此人的胃口比李广还大!”

    这句时髦话至今不衰,而且最近有更加流行的趋势,一般去过刘瑾府上的官员都会满脸苦笑的对人说起这句话。

    弘治皇帝为人宽厚,李广罪行暴露后,弘治并未严惩这些僧人道士,而是将他们遣出京城,想不到他们却还没有走远,竟然聚集到霸州来。十年的功夫,形成这么大的声势。

    杨凌看看黑鹞子,笑道:“这些和尚道士,原本是在京师欺骗皇上和王公大臣的,见多识广,花样繁多,也难怪这么多百姓,甚至许多士绅名流,都被他们所骗。难得的是,苗兄倒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黑鹞子脸一红,吱吱唔唔的道:“国公爷。今天请您出来,并不是为了让您瞧瞧霸州情形。在街上随便走走,也看不到什么。

    说起来,我们做山贼的和他们佛道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用嘴赚钱,我们用刀赚钱,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大哥也别说二哥,全是一路货,心都一样黑。而且我们虽不相信他们的戏法儿。可也没那么深的认识。

    我对这些和尚道士骗人的伎俩这般了解,其实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我住在龙王庙,还有几个乞丐住在那儿。其中一个也是刚来的,来的时候身受重伤。象是被人打过,那时我刚从牢里出来,背着老母逃到那儿,瞧他可怜,有口吃的就喂他点儿,后来就成了好兄弟。

    有一次我夜里听到他说梦话,狂呼乱喊着要杀人,被我唤醒了他,后来询问一番,他受逼不过,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他就是方才经过的那四位所谓佛爷身边的一位俗家护法,因为知道他们骗人的伎俩,于是奋起反抗,结果被打手们打成重伤,丢进拒马河喂鱼”。

    “喔?”杨凌的神色凝重起来,问道:“这人现在还在龙王庙?怎么不带他来见我,本国公难道还不能替他伸冤?”

    苗刚面有难色的道:“昨晚两位差爷陪着我去接老母,我到了庙里曾悄悄对他说起认识了一位贵人,或许能帮他申冤,他请了却只是摇头惨笑,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泄露他的身份,只说就算是朝中的大员也不能替他申冤,我当时怕两位差官在外边等急了,就随口答应下来,今日想想,他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复仇?所以……还是对你说了”。

    杨凌想了想道:“走,马上带我去见他,若是他事后想想不放心,存心避开了我,那就麻烦了”。

    ******************************

    霸州城依拒马河而建,龙王庙就在拒马河边的码头上。

    拒马河曾是当年宋辽边界,浅不可行船,深足以拒马,是以命名。其实这里河水还是可以行船的,只是春夏水旺时能行平底沙船,大船确实是行不了的。

    另外陆路官驿也依河而建,所以这码头倒还热闹,既是水路码头,又是陆路的客货集运站。码头夫们在此建有简陋的住房,药材布匹、粮行商号,堆栈库房,栉比鳞次。

    这里就是霸州的贫民区了,苦哈哈们也分帮结派,由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大哥按照各自的势力划分范围,当然收保护费什么的还轮不到他们,争地盘的目的只是争取给客商卖力气的机会。

    他们搬扛货物,起坡下坡,是绝不能抢了别人地盘的,否则就会酿成一场“打码头”的流血械斗。码头大哥们能武善打。坐地分成。目前势力最大的八个码头大哥号称八大罗汉,像苗刚这类一身功夫的人,若是手脚健全,说不定还能在他们身边混个打手,客商成了残废就只能沿街乞讨了。

    过年了,到了霸州城边这片贫民区,却见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码头上的苦力还在搬运货物,一个个干得兴高采烈,他们不怕出力气,有活干才有饭吃。货物越多越沉重,他们越开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达二百多斤,他们两个人一组,用麻绳勒在肩上,艰难的朝着库房行进着,皮油是制作蜡烛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纸的大竹篓包装,每篓也有200来斤,两个挑夫用扁担抬着。扣里喊着“嗨啊哟”的号子,一步一踉跄的走着。

    这是真正属于穷人的世界,这些无产无业的穷苦百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大多都破产失地的农民,为生活所迫而背井离乡来做苦力,在河边荒郊搭起窝棚栖生。

    他们被官方嗤之为“不耕、不织、不贾、不商之民”,庞杂足虑的社会不良百姓。可是谁会知道,他们要求的仅仅是有一扣饭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还有比他们更加凄惨的百姓。穿过一条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破败的龙王庙,四壁透风,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难以御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怎么熬过冬天的。乞丐是没有人理会的。如果生了病,他们会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冻得僵硬的尸体,好心的伙伴或许会为他挖个坑。再不然就往荒地里一丢喂野狗,官府也保甲里正没有人会追究。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去大户人家或者饭馆客栈大多能得到些施舍,所以乞丐们都背起破麻袋在城里忙碌,庙里空空如野。

    苗刚奇道:“他应该不会出去讨饭才对,他被打折的腿还没养好,根本走不得远路,这些日子一直靠我们哥几个周济,怎么……”。

    杨凌忽地拦住了他,侧耳倾听片刻,一挥手道:“去两个人,到后边看看!”

    刘大棒槌立即带着两个侍卫闪向后边,破龙王庙后边被这些乞丐堆起了石头,大门只留了一个小口,平素去后面解手方便用的。

    大棒槌带着两个人冲到后边,后边就临近拒马河,一个破衣褴褛的汉子坐在河边雪地上,手中拿着一柄刀,正一边洒着雪,一边在一块石头上磨着,瞧见庙里忽然闪出几个衣着光鲜的人来,那人吓了一跳,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就要逃走。

    刘大棒槌哪容他离开,立即冲过去,干净利落的卸了他手中刀,让两个手下左右一挟,把他拖回了龙王庙。苗刚一瞧见那人,便迎上前唤道:“老兄,你莫慌,这位就是我昨日和你说过的大贵人,你若想报仇申冤,只有这位大人能帮你”。

    那人挣扎半响,累得呼呼直喘,脸上尚未长好的肉疤就象一条条蛆虫扭动着,显得异常狰狞,叫人看着有些恶心,听了苗刚的话,那人惊恐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杨凌使个眼色,左右将那人轻轻放坐在地上,那人双目紧紧盯着杨凌,审慎的打量着一言不发。

    杨凌轻轻一笑,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说道:“你是被神棍骗了,搞得家破人亡是么?把你的事告诉我,我能帮你!”

    那人听了嘶声惨笑:“你是什么人?是巡察御使还是朝廷钦差?哈哈哈,不管你是谁,都帮不了我。那些淫僧,结交了无数权贵,在霸州手眼通天,官府、士绅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良民百姓都被他们骗得神魂颠倒。

    想除掉这些淫僧?就算你是巡察御使,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百姓把他们奉为活佛,敢动他们一指头,就会有数万疯狂的百姓造反么?就算你是朝廷的钦差,难道你的权柄还大过张太监,京城刘公公面前的红人么?”

    杨凌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那么你要怎么对付他,凭你一人之力?就凭这把……”

    杨凌一抬手,从刘大棒槌手中接过了尖刀。尖刀锈迹斑斑,刃上全是豁口,钢口也不好,薄薄的,似乎一拗就能拗断。杨凌屈指在刀刃上弹了弹,说道:“就凭这把破刀,拖着你这条破腿,你想杀进大批的武僧队伍,刺杀四个妖僧?”

    那人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神色,痴痴的道:“是我引狼入室。如果杀不了他们,我……以一死向九泉之下的老母,爱妻谢罪便是”。

    “当”地一下,刀子被杨凌丢到了一边,杨凌缓缓立起身来,说道:“听你的口气,对官场还很了解,你原来的身份也不低呀。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杨凌!”

    那人身子一震。双手猛地抓紧了地上的泥土,抬起头来死死地盯视着他。

    刘大棒槌嘿嘿笑道:“小子,在京师抗过先帝圣旨的人是他!在北疆会过朵颜三卫和鞑靼可汗的人是他!在沿海荡平倭寇驱逐西洋舰队。扶保满剌加复国的人是他!在西南,平息百余年来叛乱不止的都掌蛮、侦破蜀望世子夺嫡案的人还是他!

    忘了告诉你。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就有两个丧命在我们国公爷的手中。现在不过是四个秃驴而已,你说我们国公爷杀得杀不得?”

    那人痴痴仰望半晌,泪水糊住了双眼,忽地一声惨嚎,一把抱住了杨凌的大腿,哭叫道:“杨大人,学生冤枉,学生身具血海深仇,求杨大人为小民伸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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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穆敬。是永清的生员,家境也还富裕,是当地数得着的富户。有一次和妻子陪着老母去龙泉寺进香,见到了那四位活佛。他们并不是龙泉寺的僧人。却长期挂单寄住在那儿,由于神通广大,拥有许多信徒,龙泉寺的方丈也管不了他们,那地方倒似成了他们当家。

    学生亲眼见到他们在讲经之后,当众表演法术,空中摄物,赤足踏火,神通端地厉害,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他们种福来世的鬼话,也成为了他们的信徒。他们传教讲经真是厉害,学生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听信他们的话,有时明明是虚妄之极的话,学生也信以为真,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表示诚心,学生捐献了大笔辎财,也因此成为四大活佛座下的护法檀越,鼓动许多好友亲戚拜到活佛座下。可是随着我的身份越来越高,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多,学生发现这四位圣僧,每次显示神通做大法事前,都要做许多准备,到豪绅官员府上时,都是自备表演法术的器具。

    虽然学生始终不得要领,不知道其中窍门,可是学生想,要是真的神通广大,何必要做这些事情,神仙不是应该咒语一念就可以了么,就算要画符,也没道理作法时要用早已准备好的专门的桌椅用具呀。

    另外,此时四大活佛已有教徒近万人,每年要收种钱和户钱,种钱按三元(农历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二会(农历三月初三、九月初九),而分(春分、秋分),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共11个节令交纳。户钱一年四季,每季交纳一次。

    光这些钱财就已不可胜数,更不要说象我这样为了“今世种福,来世洪福”而大量捐献香油钱的大施主了,可是他们偶尔施一次粥,花费极少,大量的钱下落不明,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

    “就是到了这一步,学生依然相信他们是修成了金身的神佛,执迷不悟的追随着他们。可是,学生渐渐发现,他们招收了女信徒,竟然以什么“天作之合”、“前世姻缘今世了愿”的理由,诱骗她们献身”。

    杨凌听到这里苦笑一声,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江南镇江碰到的红缨会,那位师公倪克用的手段大致相似,不过多少还知道收敛,要利用女子新婚,既害羞又不敢对人承认被人骗取了身子的心理。可是这些淫僧胆子更大。公然寻些理由堂而皇之的占有这些女人。

    穆敬长叹一声道:“可怜那些妙龄女子,就如我心甘情愿散尽家财孝敬活佛一样,一个个早已执迷不悟,甘于献身,以侍奉佛爷为荣,希望这样能够吸收仙气,成仙成佛。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神佛?

    学生开始渐生悔意,想脱离这些妖僧,可是入会容易出会难呐。他们同达官权贵交往密切,在上层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再说民间,为他们痴狂的百姓不可计数,都相信他们是真正的神仙转世,包括我介绍入会的好友亲戚,如今都象我当初一样痴迷,人人都盼着在他们的超渡下,来世享大富贵。甚至成为神仙。

    大人你想象不到那种痴迷的程度,如果有人敢对他们指出这些僧人是假神仙,或者想试图指出一些他们不象神仙的可疑之处。他们就会象掘了他们家祖坟一样大发雷霆”。

    穆敬说到这里,颊肉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惊惧之色,说道:“我曾试图把怀疑说给一位本家兄弟听,他就立刻和我反了脸,大骂我对神佛不够虔诚,要连累一家人来世不得超生等等的话。

    四个妖僧发现我不再那么信任他们了,便派了几个人,加强了对我控制,又在佛会上宣布我与佛有缘,要我成为真正的佛门护法,投到真佛门下修行。捐出全部财产。”

    穆生员苦涩的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所有的信徒对我只有羡慕,就连我的老母也……也鼓动我马上拜到真佛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大势所趋呀,如果我当时拒绝。恐怕他们就会立刻宣布我被邪灵入体,然后找个理由暗暗把我干掉了,我只得假意应承,违心的交出房契地契。可是……”。

    穆生员浑身发起抖来:“可是等我变得一无所用了,他们就限制了我的行动,并且开始打起我妻子的主意来,我又悔又恨,偷偷寻个机会,把我了解的情形告与她知道,好在我的结发妻子一向不怎么相信这些的,当初我执迷不悟时她还曾苦劝过我,便开始商议怎么样逃出去……”。

    “可是我还有老母在那里,我本想携老母一起逃走,想不到老母却比我还要痴迷,反责骂我鬼迷心窍,竟然疑心神佛,拉住我要去向四个妖僧请罪,我妻安氏向母亲求恳,也被她责骂,这时惊动了妖僧手下的人,厮打中,我的老母头碰香案,血流满地,安氏为了救群殴也被那妖僧手下刺死。

    我独自逃了出来,被他们追到了拒马河边,痛打一番昏死过去。当时正是夜间,他们只当我已死去,便将我丢入河中,河水刺骨激醒了我,我爬上岸后,便隐匿起来,又爬他们找到我,就弄花了自己的脸,我也曾想过去官府告状,可是……”。

    “我在这里待了几天,认识了苗兄等几个人,后来说梦话更被苗兄知道了我的事,我委托他帮我打听消息,谁料得到的情况却是我修行起了躁进的贪念,以致入了魔障,想窃取活佛的法器,事败后杀母灭妻,遁逃他方。

    此事不但会中许多僧侣亲眼目睹,更有许多信徒传得活灵活现,就连官府都坐实了我的罪名,学生追随他们日久,是深知他们的厉害啊,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如果一出面告状,立刻就会被官府定为死囚,他们有数不清的人证、物证来定我的罪。”

    “大人,不但霸州的官绅和百姓许多都是他们的信徒,进京做官的、离京放任地方官的,许多人赴任之前都会来找这些妖僧卜算前程,京师许多王公贵戚也时常派人进香,请佛祈福,我知道自己想报仇根本就是妄想,也不过是想拼了性命搏一搏,为自己赎罪罢了。

    大人如今贵为国公,如果想惩治四大妖僧,想必地方官府是不敢违抗的,他们虽想成仙成佛,可是毕竟更珍惜眼前的荣华富贵。

    可是……那些一切寄望于来世的普通百姓。近万人的虔诚信徒呐,大人如果敢动四大妖僧,他们就算不会暴乱造反,必然也会有大批狂热信徒围堵您的衙门,以纵火自焚、自残自虐的方式胁迫官家放人。

    大正月的,如果真的酿成如此惨剧,恐怕就算以大人的权威,也要受到诸多官员弹劾,那些信奉妖僧的贵戚王公们再趁机出面应和的话……”。

    “邪教!”杨凌冷斥一声,说道:“他们不是自诩有通天彻地之能呢?若是被我几个凡体肉胎的手下擒住。那些百姓还会相信他们是真佛,有真本事?”

    “信!只消说一句不忍杀生,要以大佛心、大慈悲普渡众生、感化愚昧,代信徒承一切苦厄,他们就会感动的痛哭流涕了”,穆生员苦笑道:“象我这样的异类,在他们的信徒中,实在找不出几个”。

    刘大棒槌几个人听得匪夷所思,不应该这样啊。你既然把自己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官兵一到,立刻手到擒来,那牛皮还不马上戳破?还有会那么多百姓深信不疑?吃了不成?

    杨凌却信。那些已经呗蛊惑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推测。杨凌沉思半晌,才缓缓颔首道:“你既盼我为你报仇,却又不厌其烦的反复讲述他们的厉害,看来对他们蛊惑民心的本事心有余悸呀。呵呵,你放心,多少凶神恶煞本国公都拿下了,就不信对付不了这几个假神仙。”

    他转身向外走去,对大棒槌道:“把他搀回去,让穆生员和苗兄弟同乘一轿。咱们一路逛着这就回”。

    刘大棒槌一听乐了:“我们大帅以前出门儿,那是出去逛一圈儿肯定捡个大姑娘回来,这回好。两天捡了俩乞丐,威国公府改了善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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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呢。明明知道他们是假的,可是要动他们却太难了,后世对付邪教,宣传揭发的声势铺天盖地,执迷不悟者仍不可计数,要开个街头大会就说服那些愚民,无异是痴人说梦,只要稍生事端,那些豪绅地主们再趁机鼓动,没准儿就要酿成民变。可是难道能坐视这些神棍榨取财色、骗得人家破人亡?”

    “欲壑难填,现在他们还满足于霸州做活神仙,随着势力和影响越来越大,天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弥勒教,一旦发展到那一步,就唯有兵戎相见了,那时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可是现在要怎么才能惩办这些邪教头目,却不会招至那些愚民的强烈反弹呢?”

    “愚民、愚妇,唉!被人骗财骗色,还甘被驱使,可怜之人真是必有可恨之处呀”杨凌蹙着眉头回到府中,就见几十个衙差抱着铺盖卷儿往外走,后边两个旗牌官一见杨凌就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可回来啦”。

    杨凌一瞧,诧异的道:“嗯?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天堂之吻手打]

    旗牌官可怜巴巴地道:“京里来了位大姑娘,带来近千号人,说是后院儿是大人您的住处,必须由她严密保护,就把我们……都赶到前院儿来了”。

    后院儿本是黯家主人居住的主宅,无论是火墙火炕,房舍环境,都不是前院家仆人的住处能比得了的,他们当然不太乐意。

    刘大棒槌的小眼睛匕睨着杨凌,心道:“原来是俺猜错了,这回不用捡,人家大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了。”

    “京里来了个姑娘,还带着千余兵丁……谁有这么大本事?韵儿来了?她不会公开露面大肆声张,还能是谁,总不成是公主殿下亲自追来了吧?”杨凌惊疑地问道:“她可说明身份?”

    那位旗牌官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那位姑娘持有将印令旨,说她是御前侍卫统领、圣上亲封的皇庵护法,宋小爱宋大将军”。

    杨凌听了哈地一声笑,快步抢向后宅,刘大棒槌把嘴一咧。也仰天打个给给,把左右手扶着的两个乞丐一丢,也兴冲冲地追了进去。

    两个金鸡独立的乞丐摇晃了一下,连忙互相扶住,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彼此愕然相顾。穆生员心道:“女人。还是将军,少见!也只有杨大人这样的怪人,身边才常有这样的怪事!”

    苗刚却暗想:“他是国公。国公身边的女人那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他的女人如果都是带兵的大将军那就麻烦了,崔姐是嫁过人的,又是山贼出身,真要是有一天嫁给他的话,会不会被人家欺负?”

    有了得力的人手。杨凌胆气顿壮。原来没有自己信赖的人可用,你权力再大,受你指挥的人和你要办的人勾勾搭搭,对你阳奉阴违。你也只能被架空起来干晾着,不变成活活饿死的齐桓公就不错了,根本别想办成什么事儿。现在有了一千名完全听从自己调遣的人马,要惩治那些神棍把握就大了。

    想到这里,杨凌看着宋小爱不住地微笑、点头,看得本来大大方的姑娘居然也害起羞来,脸蛋儿发热,悄悄地垂下头去。

    这幕光景瞧在蹦进厅来的黑鹞子眼里,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不懂风情的黄毛丫头而已,比起崔姐差得远了,算不了什么威胁,她都能当将军,我崔姐就能当大元帅了!”

    杨凌含笑道:“你总算是进了京了。是张永保举你担任的侍卫统领兼皇庵护法?呵呵,张永倒是个妙人儿,这个安排比我的打算还要好。”

    宋小爱甜甜一笑,说道:皇上说地方不靖,大人您只带着些刑部的差官捕头,太不安全了,所以叫我来保护大人。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起运财物赶回京师?”

    “这个……不急不急,清点财物,公开处置拍卖房产、地产、器具、家奴,也不是那么快的。怎么,呵呵,着急赶回京去?”

    “没有呀”,宋小爱俏脸一红,忙道:“还是头一次在北方过年呢,京师里边好热闹,不过这里也不错呀,末将来时,瞧见四位大师法仗庄严,抬摇过市,是新年祈福的吧?还有商家筹资请来的舞龙、舞狮,很好看。”

    “哈哈,那就好”,杨凌知道她心系伍汉超,不过毕竟大事要紧,她这儿女私情自己只好故作不知了:“你喜欢热闹?这豁家的宅院大得很,明天我也请些锣鼓队、舞龙队,请个戏班子来唱个堂会,这么多兄弟跟着我大过年的出门在外,总得让大家都开心……”。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个大胆的主意,心中匆匆一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法虽然狠毒大胆,却不失为解决四大妖僧的好办法。这四人俨然便是霸州假借佛道两门招摇撞骗的神棍之首,只要惩治了他们,其他的神棍必然狼狈四窜,这一大贼便可以彻底除去了。

    杨凌想到这儿,欣然起身给给笑道:“小爱啊小爱,你真是本国公的福将!棒槌,给穆生员安排住处和饮食。我要与宋将军议论公事,小爱,走,咱们去内书房仔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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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刚刚做了场大法事,说是消弥那位钦差大人的无穷杀气,他的请贴就到了,你们说,咱们去不去?”智善法师身材高大、满面红光,虽已年逾六旬,却硬朗健硕的很。

    “能不去么?”智聪眼皮一耷拉,不耐烦地翻了他一眼,人前那副仙风道骨的神气全然不见:“那是铁差,是国公爷,能随便得罪么?再说,他要捐助大笔金银,做场弘恩大法事,还要延请霸州府各司官员,请当地士绅名流、请白百姓参加大法事,这是大善事,咱们四大佛爷岂能不去?”

    智慧抚着长髯道:“这个杨凌可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来找咱们算命祈福问风水的京中王侯公卿,对他都极有好评,依我看这人不象百姓们传的那般恶劣,那般愚民,

    只会听风就是雨,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智源和尚笑道:“什么请廉官员,你们不知道他和皇亲国戚们合伙做生意的事?再说,他这个国公只是来霸州查抄黯家,有什么理由管着咱们的事?霸州的官府同意么?霸州的百姓同意么?不要杯弓蛇影的。

    我看呐,他这是两年来杀伐太重,现在退出朝廷了,就开始想着行善积福,为自己消弥孽业,为子孙积德,为来世种福!”

    智善眉头一动,兴奋地道:“我看智源说的对,他杨凌现如今可是位极人臣升无再升啦,家中也是娇妻美妾应有尽有,你说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天子近臣,现在又无所事事,他还会想些什么?”

    智聪阴沉沉地一笑,慢慢道:“还能求什么?今世已无所求,当然是求来世富贵,甚至成仙成佛,长生不老”。

    其他三人一听,同时露出奸诈的笑容,智慧大师一拂长髯,激动的道:“诸位,诸位,别忘了他可是天子面前第一红人,当今天子又年幼,这场大法事,我们得多显点神通本事,说不定……藉由这位国公爷,我们就能重返京师,再享满朝公卿朝拜恭雄的无上荣光呢”。

    “阿弥~~陀佛!”四大神僧恍若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单掌稽首高宣佛号,脸上似有莹光流动,宝相庄严,如神佛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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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8 破碎虚空
    正月初二,黯家大院儿到处正搭设着彩台,披红挂彩的,准备正月初三举办一次盛大的与民同乐祈福联欢会,施工人员也不必外请,就是刑部衙差和京营官兵。

    后院儿腾出一大片地方,积雪都已扫去,地上垒木搭起一座高台,竖木为垒,上边再垫以一层黄土,看起来就象是土石垒成的高台,显得更结实些。这座台子是准备奉请四大活佛试演神通的地方,杨凌格外重视,令宋小爱亲自监工,只用她从广西带来的百余名亲兵和自己的二十多名侍卫施工,施工进度展比起前院临时搭起的戏台就差了许多。

    杨凌身着狐裘轻袍,袖着双手站在楼阁窗前看着后院逐渐搭起的高台,对旁边侍着的一个人道:“继续说,还有什么情形?”

    “是!”那人叫安之保,亦是内厂中人,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结实,相貌普通,看不出什么殊异的地方:“国公爷在六省以期带动整个军队提升的千人队已被刘瑾强行矫旨调回原地了。兵部侍郎杨一清大人竭力反对,但是刘尚书模棱两可、不予置辞,刘公公又口口声声说军兵思归,想念故乡,尤其临近年关,军心更是不稳,皇上便下旨令各地的千人队全部返回浙江了”。

    杨凌悠悠叹息一声,走回桌旁坐下,斟了一杯热茶,轻轻转动着杯子,嗅着淡淡清香。

    这件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刘瑾忌讳他亲自训练的精锐士兵分散于各省,而这些士兵又俨然是当地官兵的主力,这些将士战功赫赫,长此下去必定开枝散叶,成为当地官兵中的中下层将校,那样的话杨凌在军中的影响力就太可怕了。他甚至可以越过高级将领直接命令许多对他忠心耿耿的军人。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杨凌无法出面以任何理由向皇上请求把千人队留在当地,当今皇上毫无心机,而且对他信赖有加。可是皇上身边的人,甚至皇族的许多人可并未放松警惕,如果自己要求将亲信军队留置各地,谁晓得他是为了公义还是私心?

    杨凌可没忘了去蓟州汤泉时,永福公主也曾对他的志向和野心提出质疑。永福公主那小妮子对他算是相当友好了,随着他的权力渐增,也曾忌惮过他是否另有野心,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杨凌举杯就唇,想了想又搁下了杯子,说道:“刘瑾还有什么动静?”

    “现在正在正月里,官员们都在休假,可是刘公公却政令不断,他下令凡官员升迁或调动者,有司粮未完成时不得离任,帐务也要先彻查清楚。举人、监生选官时。增试时务策及行移告事”。

    “咦?”杨凌又惊又笑:“这个刘瑾,有时候真怀疑他是穿越过来的同志,离任审计和儒生考试在故纸堆里加考政治时事这些反传统,却在现代政治制度中也十分科学、行之有效的东西,想不到他都搞得出来。”

    只听安之保道“这条政令一颁布下去,刘瑾便开始插手官吏考核和科举制度。他裁减了江西乡试的五十个名额,却给自己的老家陕西增加了一百个乡试名额,为了拉拢焦大学士。又给焦阁老的家乡河南增加了九十五个乡试名额。

    由于翰林院的学士们一直站在杨廷和一边和他作对,刘瑾又下令对翰林的考核,除翰林院本院的考核外,还要会同吏部考察,两方面考核全部合格才算通过。这一来他通过吏部张彩,就控制了翰林们的晋升。”

    杨凌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呀,经是好经,从刘瑾嘴里一唱出来马上就歪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掐过官员们的脖子罢了”。

    他呵呵笑道:“想必刘瑾还下令,以后京中文武官员进退迁调,都要先到他那儿做个离任审计,才能上任吧?”

    安之保怔了一怔,才听明白离任审计的大概意思。不由笑道:“国公爷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现在正对官员做年终考核,并依政绩进行升迁调任。这条命令一下,刘瑾府上车水马龙。来往官员川流不息,刘府大门洞开,从黎明到深夜送礼者摩肩接踵。”

    “现在京里已经闹出了许多笑话,有的官员上午送礼,被委了个肥差,可是下午有人送了更重的礼,于是吏部又马上下令革去前任的职,重新任命新官。还有人已经领了委任状出了京了,又马上派人追回来另委职务,把要职换给送礼更多的官员”。

    杨凌听得眉心锁起,沉声道:“这些证据全都记录明白了?”

    安之保会心的一笑,说道:“国公放心,时辰、地点、送的礼物多少,都有何人在场,咱们全记得清清楚楚。都督神英,明明今年边疆无战事,却重贿刘瑾,冒领边功,刘瑾请旨把他提封为阳伯,给于诏券,俸禄增至八百石。

    武状元安国本应任用为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但是因为无钱行贿,堂堂武状元被刘瑾编入行伍戎卒中,连个小小的伍长都没有当上。平江伯陈雄不送贿赂,被刘瑾诬为贪污,不仅夺了先朝赐给的免死诏券,而且削爵抄家,全家发配海南充军了。”

    杨凌听的心里有些急躁,耳听得刘瑾正在京中不断折腾,祸害着国家,自己明明有能力让他有所安分,却故意隐忍纵忍,不免有纵其为恶的罪恶感。可是……正因为刘瑾的劣性如此,如果不能一举将其制服,真如杨慎所说和他在朝争中斗上几十年,就算最后胜了那也是惨胜,朝廷被折腾那么久将要付出多少代价?

    到那时,本来底子还算很好的大明王朝只怕要被这个祸害折腾的奄奄一息了。这就象是一个病人,一个选择是病得痛不欲生,然后彻底根除病症;另一个选择是缠绵病塌,不死不话的折腾几十年,到底哪一个带来的痛苦更深重?这大概就是休克疗法在朝争上的一种话用吧。

    杨凌重重地吁了口气道:“没有旁的事了吧?”

    “嗯,最后一件,刘瑾下令全国各地巡抚今年五月前均要来京接受敕封,逾期不至者落罪下狱!命令已令吏部下达各府道了”。

    又是为了索贿!各地巡抚是当地军政、民政主要官员,五月前到京,有的提前两个多月就得出发,正是阳春三月,农忙季节。此时一地民政主官却要赶着进京送礼,他刘瑾为了填满自己的库房连天下百姓的肚子都不管了,一旦发生灾荒,还不激起民变?

    天下所有巡抚同时进京?就凭现在的交通条件和通讯条件,那得误多少事!杨凌砰地一拍桌子,双目一拧,真的火了!

    刘瑾啊刘瑾,你就可着劲儿的折腾吧!不但折腾的一身罪孽,也把你我相识以来的那一点点情谊全折腾光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堂上审你,决不会再留半分情意!

    ***************

    “艾员外,这大过年的,你跑到咱家府上哭丧似的,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张忠不耐烦的捡起粒干果丢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二郎腿摇呀摇的,就在艾员外眼皮子底下晃荡。

    “张公公,您……您高抬贵手!小民给您磕头了!您高抬贵手,求您高抬贵手!”艾员外肥硕的身子跟个肉球儿似地,堆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哟哟哟。您这是干什么呀?呵呵呵,说起来你艾员外比咱家岁还大着呢,您磕头拜年咱家也不能给你压岁钱呐”,

    张忠的揶揄引得众家奴哈哈大笑。

    艾员外抹抹脸上的汗水,苦苦哀求道:“张公公。您的人马上就要挖到我们家房子下边了,这大过年的,我们一家都不敢在屋里头待着,怕房子沉了呀,公公,您就是活菩萨,求您发句话,放过我们吧”。

    “唉!”张忠叹了口气,放下了腿,肃然说道:“艾员外。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呀。咱家是领了皇差,奉了圣旨,京里刘公公亲自淮了的。要在霸州勘探金矿,根据我们请的堪典高人指点。你们家那片儿下边很可能就是金脉,这要是挖出来,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呀,霸州百姓也都得着实惠了。此所谓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这……这……”,艾员外又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公,小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头回听说咱们霸州出金子。再说……再说……”,他陪着小心干笑道:“堪典高人,那是……那是研究风水的吧?他们懂什么勘探金矿呀?”

    张忠拉着长音儿道:“他们不懂,你懂?好啦好啦,艾员外您请回吧,咱家还要去拜会几位客人,实在不能陪着你在这扯淡。咱家皇命在身,勘探金矿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嗯?”

    张忠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艾员外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袍襟,恳求道:“公公别走,公公请留步。我家那块儿是真的没有金矿呀,那是我家的地皮呀,我……我有地契的,可不能再往下挖啦”。

    说着,艾员外抖抖索索的从袍子里摸出一张地契来,张忠看也不看,冷笑一声道:“着哇,地皮是你们家的,咱也没占你们家的地~~皮呀。咱家的人挖的是地下,地皮还是你们家的嘛”。

    “那……那要挖多少地、挖到什么时候呀?”

    张忠翻翻白眼道“您说呢?这是皇差,是京里头刘公公亲口交办的,咱家能不用心?你家房子底下挖不着,那还有院子呢,整个宅院都没有,那还有百十顷的良田呢,全翻个个儿,咱家就不信挖不出金子!”

    艾员外涨地脸皮通红。他咬咬牙,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来,恭恭敬敬举在手中道:“张公公,张公公,您老明见,或许是……是堪典大师看得差了,麻烦您老请他老人家再给瞧瞧,我们家那一片地,当初挖地基挖的挺深的,真不没见过一个金粒儿呀。这点银子,麻烦您,就当是……就当是聘请风水师傅的酬金吧”。

    张忠“噗哧”一声乐了:“你个老东西,人人都说艾敬艾员外是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嘿嘿,敢情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老子不拔光你的毛,让你变成光腚鸡,就显不出咱家的本事!”

    “呵呵呵,艾员外,这样不好吧,咱们要挖的可是一座金矿呐,你拿这点银子,打发叫化子呢?咱家请的堪典师傅,那可是当年给先帝勘过帝陵风水的大师的徒弟,这点银子。大师能再请回来吗?”

    “是是是,小民短见拙识”,艾员外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心疼地又掏出一摞银票,抖抖索索地举起来道:“张公公。您帮忙,拜托您老了”。

    “嗯……”,张忠抹了一眼,向旁边的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急忙上前接过银子,顺便笑呵呵地把艾员外扶了起来。艾敬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谢张公公,多谢张公公”。

    “谢什么,咱家一个内宦,吃着皇家的,喝着皇家的。当然得尽忠尽心为皇家办差了。嗯,这些银子我就拿去请风水师傅另择吉地,不过……咱家找的那些短工可忙活了好几天了。大过年的,咱家允了三倍的工钱呢。这些人……”。

    艾敬心道:“这么多钱都拿了,还差打发一些佣工的工钱么?真让他把家里的地全翻过来,房子下边掏的全是洞,我的家也就毁了,罢了,掏吧!”

    他摸模口袋,苦笑道:“公公,小民身上……再没银子了,我马上回去再取”。

    张忠向一个家奴使个眼色,然后笑道:“嗯嗯,不急不急,你回去准备吧,咱家马上派人去通知他们,先歇工不挖了”。

    艾员外一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作了阵揖,这才退出厅去。一路走,一路心却疼得抽搐。

    管家韩丙走上前来,翘起大指道:“爷,你这招儿真是高。茂二爷领着帮子人打打杀杀的,嘿嘿,出手一趟,还没您尘在家里,人家主动送上来地多呢。爷,您收着”。

    他巴巴地把那一叠银票递上来,张忠得意的大笑,顺手接过银票抽出一张来道:“拿着,爷赏你的”,说着把其他的银票往袖中一塞,向韩丙招了招手。

    韩丙满脸开花的接过银票,一边点头哈腰的道谢,一边凑近了耳朵,随即便觉掌心一沉,随着那张银票,居然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布包:“这里边儿,是二十多粒金砂,你去艾家告诉咱们的人不要挖了,然后……发现土里边有金沙……明白了?”

    韩丙目光一闪,敬畏地看了眼张忠,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呃……再让那只艾公鸡出多少血?”

    张忠格格一笑,拢起袖子道:“艾家不是还有两间绸缎铺子,一间粮油铺子、一间药材店嘛,让他全都交出来”。

    韩丙吃了一惊,迟疑道:“爷,这……是不是太狠了点儿?他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呀,会不会……一拍两散不答应?”

    “呵呵呵”,张忠摇头笑道:“不会,不会,如果他今天没拿来这么多的银票,说不定就拼着鱼死网破,一文钱都不拿了,可是已经吐了这么多血,不交出铺子这些银子就算白拿了,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爷志在于此,他不交,这些铺子以后也别想做生意,再说还有他的宅院他的地呢?那幢大宅院儿起码值六万两银子,要是轰地一下全坍了。那几百顷地要是全把不长庄稼的生土翻上来,铁公鸡就得变成死公鸡!”

    韩丙听得也是心里头丝丝的直冒凉气儿,自己狠、自己黑,可是这个主子更黑更狠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呀。韩丙急忙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去了。

    张忠捏捏袖中厚厚的银票,嘿嘿一笑,正想转身进后院儿,一个家仆匆匆来报:“爷,梁洪梁公公来了”。

    张忠一转身。只见挂名金吾卫右提督的抄家副钦差梁洪,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一见面就笑道:“老张,咱家又来了”。

    张忠降阶相迎,拉住他手臂笑骂道:“你个鬼东西,到了这穷荒僻壤没地方去,天天来咱家这儿打秋风,呵呵。走走,咱们去后边喝几盅去”。

    梁洪笑道:“那不是废话?来了霸州,爷们不吃你的吃谁地?不过今儿来我还是真有事,钦差大人大年三十闲着没事上街逛景儿,瞧见龙泉寺四位活佛来你府上做法事祈福,他打听了一番,听说了四位佛爷的许多神迹,这也动了心。张罗着要办一场弘福大法会,给自己种阴福阴德呢”。

    张忠怔了怔道:“要请活佛弘法?请就请呗,咱家这不一直避着他个天杀星呢嘛,关咱家屁事?”

    梁洪一本正经地道:“还真就关你的屁事,他请四位活佛弘法。求的是来世福,种的是来世果,同时作大法事降恩于霸州百姓,所以国公爷还下贴子请了本地所有文武官员、豪绅地主,并允许城中百姓信民同去黯府后大院儿共同拜佛求福呢”。

    张忠愕然道:“这么虔诚?好大的动静,莫非还请了咱家不成?”

    梁洪从袖中摸出一副烫金的请柬,呵呵笑道:“怎么少得了你这个霸州的草头王?喏,这是贴子”。

    张忠接过请贴,狐疑地道:“他威国公到霸州抄家来了,咱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自从他来了我都没去拜见过,他堂堂国公。情咱干啥?”

    梁洪不屑地“嗤”了一声,笑骂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收钱收顺了手了?这脑子就不知道转弯了?这可过年了。人家是国公爷外加奉旨钦差,你好意思空手上门儿?”

    张忠“啊”地一声,恍然道:“他娘的,这是跑霸州来揩油了呀?”

    梁洪翻了翻白眼,说道:“废话,你以为姓杨的是善男信女啊?我正好要来探望你,就自告奋勇接了请贴了”。

    他拉着张忠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在霸州是一条凶猛的大泥鱼,轮到国公爷来了,你就只好混进虾米堆里扮虾米了。怎么着?不乐意呀?别看人家不在朝里了,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攀攀关系总没什么坏处的”。

    张忠哭笑不得地道:“妈妈的,小鸡不洒尿,各有各的道儿啊。威国公搂财搂的比我还一本正经,拿少了又不好意思出手……”。

    他又捏捏袖子里厚厚的一叠银票,没好气地骂道:“左手进,右手出,爷们成过路财神了!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

    黯府,如今算是威国公爷的临时行辕吧,披红挂彩,人流如炽,如同逛庙会一般真是热闹非凡。杨凌和梁洪,陪着早早赶到的霸州大小官员在客厅饮酒叙话。

    镇守太监张忠、知州樊陌离、卫所指挥朱千户坐在首席,今天梁洪真高兴呀,前来赴宴的大小官员人人备了厚礼.要送钦差大人就没有少了副钦差的道理,梁洪也赚得钵满盆满,大叹不虚此行,所以杨凌虽只浅酌慢饮,梁洪却兴高彩烈,喝得七八分酒意,脸庞赤红。

    这些官员们放浪形骸,梁洪找来的美貌歌女坐在各位大人身旁巧笑嫣然地侍酒,陪着陪着这屁股就从凳子上挪到了大人的大腿上,起初诸位官员尚还有些拘束,待到看见威国公爷也搂着一个纤腰丰胸的美人儿上下其手。顿时如遇知音,一个个原形毕露起来。

    温暖如春的大厅就不是寻常人可以进来地了,寻常百姓只可以在院落中行走,欣赏请来的几个戏班子唱的大戏,只有曾经送达请柬的官员和士砷才有资格进厅落坐,这顿酒每个人都是花了大把银子赚来的,不过能和国公同席吃酒.也足以载入族谱,炫耀三代了。

    几个身段曼妙的舞女正轻舒玉体,缓放歌喉,唱着旖旎动人的曲子。

    她们穿着粉红色半透明的轻柔薄袍,玉色的衫裙几似蝉纱,里边是几可见肉的薄薄亵裤,紧绷住丰满浑圆的硕臀,绣着鲜艳团花的胸围子,将深深的乳沟儿挤入众人眼帘,椒乳怒突,曲线扣人心弦。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帐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一曲唱罢,樊陌离拍掌大笑:“好一个桃花深径一通津,含蓄、含蓄,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儿。李清照缙绅之家,名门闺秀,也做得这般艳词,真是妙人儿,哈哈哈……”。

    “呵呵呵……”,杨凌和梁洪、张忠陪着傻乐了一阵,跟樊陌离一比,这三位整个就是一文盲,李清照在杨凌心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形象,他还真不知道人家也写过艳词。

    见钦差大人也听的开心,樊陌离揽住身旁美女纤腰,低低耳语几句,那女子掩口羞笑,随即盈盈起身,取了一只琵琶,舞入群姝中。

    这女子舞技高超,手中举着琵琶边舞边弹。檀扣轻唱,舞姿曼妙如同飞天:“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众官员、士绅们看的如痴如醉,听得眉飞色舞,席上只有张忠、梁洪两位先生正襟危坐,扮正人君子状。

    杨凌陪着笑了几声,心里牵挂着正在后院儿静心打坐准备表演神通的‘四大活佛’,一听这首词又是痛痛痛,又是动动动的,毕竟这是在官宴上,自己好歹是个国公爷,这可有点儿下流了。

    于是杨凌咳嗽一声,端起酒杯摆出领导架子,正想示意大家严肃一点儿。忽听樊陌离乐不可支的笑道:“宋徽宗这首词可比李清照强的多啦,听了之后叫人想象李师师那绝世尤物,真是心痒难搔也”。

    “宋徽宗?”杨凌吓了一跳,感情是人家皇帝作的词呀,皇帝都这德性了,我……我一个国公装什么样儿呀,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回去。

    喝的醉眼朦胧的樊陌离一扭头瞧见杨凌举着酒杯,连忙受宠若惊的起身举杯,当地和杨凌碰了一下:“国公爷客气了,太客气了,下官不敢当。宋徽宗这首艳词实在不俗,当浮一大白,下官敬大人!”

    “啊?当得!当浮一大白,一大白,大家同饮,同饮!”杨凌举起的杯子顺势变成了劝酒,各席的官员士绅一见国公敬酒,纷纷举杯尽饮。

    杨凌目光一转,忽地瞧见宋小爱一身戎装,模样说不出的俊俏可爱,席中不少酒色之徒为她独具特色的美感所吸引,偷偷窥视着她。

    宋小爱站在壁角儿,嘟着小嘴儿好象正在生着闷气,那双眼睛却直瞟着他。杨凌呵呵一笑,摇摇晃晃起身对众人道:“你们……慢饮,本公爷去……去方便一下”。

    他走到壁边,悄声说道:“怎么样,一切妥当了?”

    “嗯!”宋小爱撅着嘴儿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杨凌随出到外廊,笑道:“怎么了?不会是和大棒槌呕气了吧?”

    宋小爱嗔道:“大人,您结交的这都什么官儿呀,什么大人呀,君子呀,我瞧着……我瞧着就没一个正经人。尽唱些淫词浪曲儿,你还叫好”。[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瞧她脸蛋红红的羞窘模样,心中不由暗笑,今日在众官员士绅们面前如此放浪形骸,他当然有他的目的,霸州四大贼第一贼就是官贼,如果一来就摆出副清官象,阖府官员联手制造假象、隐瞒消息,那他带着一队外地的官兵就休想找到一点有力的情报、一个敢于出面的证人。

    就算迫不得已出动内厂人马.必然也大费周折。何况现在从内厂剥离出来的势力为了避免引起刘瑾注意,除了正在向海外和边域拓展的部分,基本处于蛰伏阶段。除了少量核心人员直接由成绮韵指挥外,他的情报系统可以说是处在冬眠期,这也是内厂由刘瑾接手后,明明发觉没有原来预料的那么强大,却始终没有怀疑杨凌使了‘金蝉脱壳’计的原因。

    霸州贪官再坏,祸害的毕竟是一地。刘瑾一党祸害的却是整个天下,孰轻孰重杨凌还是分得清的,当在不会轻易动用他们。那就得自己和这些贪官污吏周旋下去,斗智斗勇了。

    就象今天那四个神棍,既得官府支持、又得百姓爱戴,找不到一点证据,唯一的苦主还是个通缉在逃的杀人犯.循着正常的渠道能对付得了四妖僧么?那就只有别僻蹊径。先和他们打成一片,变成自己人了。

    杨凌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小爱,有时候所谓手段权宜……”

    就在这时,朱千户醉醺醺的顺着廊道走了过来,杨凌忙提高声音笑道:“男人嘛,凑到一块儿不聊这个,何以佐酒呀?再说一个李清照,一个宋徽宗,都是大人物?人家写的,咱还听不得吗?呵呵,这可是宋词啊!”

    朱千户醉眼朦胧的好似没看清是国公爷站在这儿,东倒西歪地进厅去了。杨凌回头瞧了一眼,低笑道:“呵呵,算了,男人逢场作戏,你不懂的。酒席宴上,又有美妓佐酒。不开黄腔才怪。你别不自在了,去后边关照一下,别出了什么漏子,要保护我也不用片刻不离身呀”。

    宋小爱机警的四下看了一眼,羞意稍去,低声说道:“放心。大棒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挑了几个最机灵的手下扮成了信徒,为了怕有人失手,我准备了八个人,保证万无一失”。

    “嗯!”杨凌笑容敛去.他向前踱了两步,怔怔地望着白雪莹然院子,一阵风来,檐上雪沫吹到他的后颈内,杨凌不禁瑟缩了一下:“小爱,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宋小爱惦着脚尖儿走到他身边,轻轻嗯了一声:“嗯!是有点狠!”

    “唉……”,杨凌一叹,雪沫又吹进颈内,这次他却一动没动。

    宋小爱自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大人,他们的罪,百死莫赎!明正典刑也是死,稀里糊涂还是死,对他们来说,怎么死有什么区别呢?

    大人不是已经查过他们的身份了么?这些神棍确是昔日被弘治皇帝赶出京师的一些骗子,在此地敛财骗人的恶迹也根本瞒不得人,偏偏那些愚民却妄信妄从。

    大人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够君子,可是如果用君子手段是要以搭上许多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的,用小人手段却只是除掉几个小人,那么大人何妨为大众做一回小人呢?”

    杨凌霍地回头,对上她晶亮的双眸,凝视许久,忽然象是放下了一份重担似的长长呼了口气,开心笑道:“说的好,对君子,当以君子道待之;对小人,亦当以小人之道待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杨大人今日便做回杨小人罢了!”

    杨凌刚说到这儿,就听厅中一片叫好,然后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唱道:“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叫声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过关。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

    宋小爱的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如苹果,杨凌干笑道:“这……这是什么?”

    宋小爱嘴角一歪,悻悻地道:“这是元曲啊!”

    *********************

    “呜~~呜呜~~~~”,钟馨齐鸣,鼓拔响起,四位活佛焚香静坐已毕,终于出场了。

    高台挨着一面高墙,台子最前边早排布了一排座位,地上铺着厚毡,那是供身份较高的官员士绅们就坐的。不过所有的官儿都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杨凌也只好入乡随俗,站在首位,候着旁边临时搭起的圆顶大帐中的僧侣们出场。

    高台外围由杨凌的官兵包围了起来,百姓被隔绝在外,只能在二十多丈以外观看,活佛一出场,这些信徒们便纷纷跪了下去,顶礼膜拜,虔诚之极,恐怕皇上出巡也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官员们一本正经,有的满脸通红,,有的打着酒隔儿,却偏要摆出一副肃然模样,脚下不稳,晃晃悠悠,瞧来有些可笑。

    “劳动四位大师法驾,杨某不胜惶恐,四位大师请就坐”,杨凌在张忠和樊陌离陪同下走上前去,诚惶诚恐,满脸敬畏的向四个神棍说道。

    智慧寿眉一扬,淡然看了杨凌一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国公不必客气,吾辈一介出家人,苦习修行,正为普渡众。国公诚心向佛,大办弘法盛事,实乃我佛门护法。”

    说到这里,他才淡淡一笑道:“我等与国公也是夙世渊缘。今日相遇亦是命中注定,老衲便借瑶池仙酒一杯,敬与国公!”

    说着智慧大师挥手一拂,大袖如云漫卷而起,掌中已突兀出现一只玲珑剔透的玉杯,杯中水酒莹然欲溢”。

    四下的官员一片羡慕:这可是瑶池仙酒啊,也只有四位活佛才有资格自天宫取来,也只有人家国公爷才有资格品尝,咱们哪遇到过呀。远远的众信徒们忽见佛爷又现神迹,也激动的高呼膜拜下去。

    杨凌心中暗道:“这魔术不错呀,要搁现代,那就是马戏团一魔术师,好好包装一下,没准儿还是大师级的”。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酒来,状极虔诚的轻抿了一口仙酒。

    他倒不是不信神佛,只是类似四大活佛的骗人伎俩经过后世的宣传,早已尽人皆知,杨凌又有穆生员的先见为主,再加上如果真的修成神佛,岂有如此贪恋红尘,结交酷吏贪官的道理?他自然不信这四人真是佛爷下凡。

    不过为了防备四妖僧有什么邪门道行,杨凌还真备了两桶黑狗血,一旦真有怪异就泼他个狗血淋头。现在他倒没什么担心的,就算下三滥的小老千,还知道欲擒故纵,先给目标一点甜头呢,此际四妖僧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蓄意害他,所以杨凌大胆的喝了一口。

    “嗯……上好的女儿红,又不全是……好像还添了点竹叶青儿“。

    品尽南北正宗好酒的杨国公舔了舔嘴唇儿,然后惊喜道:“好酒,好酒,果然是琼浆玉液,甘醇元比。哎呀呀,杨某能有这等宏福,真要多谢四位圣僧了。四位大师,请入座,这里略备了点素斋素酒,四位大师多少食用一些”。

    智聪和尚一拂长髯,稽首笑道:“阿弥陀佛,信徒们在外久候了,我等当早日登坛说法诵经。至于素菜素酒……,呵呵呵……”。

    他宏声笑着,回顾其余三僧,智善微笑道:“不瞒国公,我师兄弟四人修行已逾两甲子,道行日深,距离白日飞升的大成之期亦不远矣。尘世间的五谷,呵呵,已有数十年不知味道了”。

    看着智善满面红光,脑门锃亮,却说辟谷几十年了,杨凌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恭维道:“是是是,这些凡夫俗子的饮用之物,哪入得了四位神僧法眼”。

    他恭敬的向智善旁边一个小沙弥递回杯子,问道:“那……四位大师就便升坛作法……不是不是,讲经诵法么?”

    智善大师微微颔首,杨凌忙将四神棍引至台前,两行小沙弥先登上台去,抬着四座莲花宝座。还钟馨法器、各色用具。高台正中供起释迦牟尼本师佛像,像后敷设法座,表示法师是代佛宣讲。

    但是四圣法师却不在佛前跌坐蒲团,而是在释迦牟尼佛四角放好莲座,各自升座大盘,双手合什,法相威严,犹如佛前罗汉。

    鸣钟、引磬、香赞、礼拜。悠扬的梵唱声起,一时万众肃穆,智慧大师端坐不动,却扬声说道:“须知闻法乃无上因缘,必须至诚、恭敬,意不散乱,屏息万缘,静聆法音。若能依法奉行,方不负佛恩”。

    众沙弥及外边百姓,甚至官员中许多人都双手合什,齐声说道:“恭请圣僧解我佛如来真义,南无云来莱菩萨摩诃萨。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海会云来集菩萨摩诃萨……”。

    杨凌双手合什干嘎巴嘴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瞧见宋小爱全身盔甲,肋下佩剑,嘴里叼着小半截草木梗儿似的东西,长腿悠荡,在法台下闲逛,姣好的身材裹在紧张的战袍之内,曲线异常诱人,那模样既帅气又俊俏。

    对上他的目光时,宋小爱柳眉向上一挑,翘翘小嘴里的草梗却向下一压。杨凌会意,微微颔首,也闭起眼晴煞有介事的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

    想在京师混场子,光凭一张嘴自然是唬不住人的,四位妖僧还真是背过几本佛经的,智聪禅师高宣佛号,唱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先吟诵了一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然后说道:“各位各位善知识、各位法师、各位居士,老衲今日所诵,人人识得,名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个心字很重要,成佛也是心,造众生也是心,天堂也是心,地狱也是心,所以大方广佛华严经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学佛就要明性见心,这心就要有心、用心、心诚则灵。迷了此心,受苦无量,生死轮回无了期,惟有诸佛菩萨明了此心,圆满明白此心时名之为佛。那么要如何心诚呢?便当皈依我佛,信奉我佛,常做善事,以今世功德种善因,得来世之善果……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咄!众生平等,谁愚谁明?佛心见性,醒硼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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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灌灌,都灌上了?”高墙外是黯家短工们倚墙搭建的低矮棚屋,自从黯家被剿,已经弃置不用了,如今里边却鬼鬼祟祟的有十多人影儿晃动,身躯最庞大的那位就是刘大棒槌。

    “放心吧大人,今早灌了第四起了,兄弟们把霸州所有的猪肠、羊肠,骡马肠全弄来了,整个儿的在台子围着木柴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儿,上边全扎了小眼儿,这两天天天盘肠大灌。估计下边那木柴都被油浸透了,怕呕烟,兄弟们又往里鼓了一阵子风,保证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嘿”刘大棒槌贼笑两声,说道:“成了,等宋将军那边的消息,黑狗血准备好,万一妖僧真懂妖法,就泼他狗日的”。

    一个侍卫担心的道:“大人,听说霸州百姓都见识过他们的大神通,不会是真的活神仙吧?要是那样,咱们可闯了大祸了”。

    “不可能!”刘大棒槌道:“你不知道吧?听说俺家大人和龙虎山张天师是拜把子兄弟,最善降妖伏魔。大帅不但作法借过风、借过烟,当初在钱塘江边时,八百官兵突遇三千倭寇袭击。

    俺家大帅只念了一道咒语,浪头卷起半天高,东海龙宫的虾兵蟹将都来帮忙了,三千倭寇被王八拖到江里二千七,剩下三百点了天灯。那一宿,嗬!亮堂……”。

    “听说过,听说过”,几个壮家兵连连点头,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即安定下来,张天师的把兄弟说四大神僧是妖怪,那一定错不了了,等着听令放火就是。几个人忙回到墙边。墙上跟灶坑似的,有四个黑洞洞的洞口,墙那边的讲经高台,就象一铺火坑。

    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四位僧人不但讲解经义,还有鼻子有眼的讲某年某地、某人如何信奉佛法,虔诚礼佛,捐献香火,后来遇到什么大厄,结果化险为夷。类似的故事穿插在枯躁的教义讲解中,听得众信徒如痴如醉。

    更奇妙的是,四人讲经时虽无天花乱坠、却不知从何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虽在空旷之地,仍持久不息,今人更加深信四位高僧乃是得道的高人。

    待智聪禅师讲完了经义,四位高僧双掌合什,同声诵唱偈语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思,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南无阿弥陀佛……”。

    在杨凌的官兵有意放纵下,信徒靠近高台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听偈语,众信徒忙诚惶诚恐,同声吟道:“南无阿弥陀佛~~~”。

    钟馨齐鸣,梵唱又起,讲经结束了。佛祖释迦牟尼像被小沙弥们抬了下来,四个莲座却没有动,小沙弥们在原来放佛祖像的地方摆上了一个硕大的香炉,香炉是下鼎上炉隔开两层的,下层劈劈啪啪燃着上好的檀香木,上层一捆巨大的香柱矗在那儿,冒着滚滚烟气。

    百姓们都知道佛爷又要表演神迹了,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小沙弥们在几个大和尚的指挥下在台上忙来忙去,搬动铺设各种东西,四个黑须武僧立在台前,严禁任何人上台帮忙或观看。

    杨凌和樊大人、张公公、梁洪将四位高僧请下来,奉以香茗,不知道四位高僧说的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包不包括茶水,又或是讲经讲的真渴了,不但喝了下去,还将空杯晾着盖儿摞下,示意满上。

    杨凌等人大赞四僧佛法高深,四位得道高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他们今日如此卖力讲经说法,就是为了让杨凌入殻,只要让他成为门下信徒,说不定就能重回万春宫、寿安宫。

    这四人原本就是李广抬进京去的四个大祸害,在京师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本来扮神棍扮的好好的,可惜天长日久,自我催眠太多,感觉过于良好、李广那个死太监真当自己是活神仙了、居然煞有介事的给弘治皇帝算风水,让皇帝在景山上建座亭子,说是大吉之兆。

    谁料这亭子刚刚建好,永福的姐姐,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小公主就暴病身亡,太后大怒、认为是李广建亭触怒太岁,要追究他的责任,结果李广畏罪自杀,贪污受赌的事因此暴露,也连累了众多靠他吃饭的神棍被赶出京城。

    可是京师重地繁华大气,霸州比不了呀,如今有机会重回京师,四个妖僧怎么能不心动?

    见四位高僧甚得国公赏识,张忠和樊大人也觉得脸上有光,这样的人才……不是,这样的神才,那是出自我的治下呀,能不光彩吗?

    张忠吹嘘道:“国公,四位大师神通广大,法力高强,一会儿您要是见到他们展露的神通,那才真的惊为天人呢”。

    杨凌惊喜道:“真的么?本国公能有幸见到四位大师展现神迹?哎呀呀,这趟霸州真是不虚此行也。”

    智善四僧但笑不语。此时四下的百姓也都高呼要圣僧露一手神迹,呼声越来越高、渐渐汇成高亢的声浪,杨凌和众官员也连声促请,四神僧这才施施然起身,在万众瞩目中登上高台。

    此时信徒们已经拥挤到了高台下,和官兵们参杂到了一起,出于对神佛的敬畏,人流虽挤,却不敢再向前。自发的空出与高台一丈多远距离。

    四位高僧大红袈裟,步行至铜鼎香炉前,一声大喝,袍袖一扬,做怒目金刚状,顿时身周金光灿烂,佛光氤氲,犹如罗汉下凡,慌得众百姓纳头便拜,杨凌和张公公等人也急忙躬身作揖。

    随即四僧依次表演,坐钉板、吞炭火、隔空取物、大变活人,钦差行辕年初三与民同乐大型魔术晚会正式开场了……

    惊叹声不时响起、杨凌担心的却是宋小爱安排的人,可别见识了这些所谓神迹,心生胆怯敬畏不敢下手,那便糟了。所以目光一直搜寻着宋小爱的身影。

    好在这些壮家人自己敬畏的神佛,对别家的神灵一向不太感冒,再加上他们听说的杨凌的神迹也不少,命今又是从懂那天起,就习惯了听从的头人下达的,所以并不为之所动。

    宋小爱见杨凌总是盯着她瞧,知道他担心什么,不禁觑空向他嫣然一笑,悄悄打了个安心的手势,可饶是如此,杨凌仍是紧张的心头怦怦乱跳。

    最后的压轴戏终于要来了,’凤凰涅磐‘。这是四神棍最厉害、也最能蛊惑人心的神迹表演,大火漫天,四人端坐火中,以袍掩住头发五官。盏茶功夫灭火再看、衣着如新,安然元恙。那火焰在台前的人都觉灼热。四人在火中却毫发无伤,若非金刚不坏修行有道的真佛。焉有这种本事?

    台上的小沙弥都退下台来,只留四个大和尚跪拜于四角,他们是四大神僧的亲传弟子,只听智善和尚高声吟道:“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智源接道:“释迦牟尼佛圆寂之后,自身出火焚尽肉身,留下舍利子八万四千斛,由阿育王造塔,珍示世人。火者,焚其肉身,破其执着也。”

    智慧、智聪齐声道:“贫僧以业火焚身,渡万民苦厄,涤人间罪孽,净一片佛心!”

    “南无阿弥陀佛!”四僧双掌合什宣佛号,杨凌屏息瞪大双眼望去,只见四人中间的香鼎烟火突的盛大,火星漫天弥漫,刹那间耀人双眼,叫人不由自主的瞪目望去,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平地起火,四位僧人已被大火包围。

    杨凌不由暗悔,他知道变魔术的常常用些炫目耀眼的明显动作吸引人的注意力,趁机暗中搞些别的动作,那铜鼎无缘无故火焰变旺,火星漫天飞舞,十有八九是暗设机关,向内鼓风,趁众人注视铜鼎时引燃四周早已布好的暗火,只是就连自己乍一看见也不由去注目香炉,没看到他们动了什么手脚突然搞起漫天大火来。

    四僧袍袖曼卷,遮住了口脸,低低诵经声起,四下百姓眼巴巴看着,亦双掌合什随着诵经,按规定,四僧诵经完毕,大宣佛号声四周烈火就得被扑熄。杨凌急忙去看宋小爱,宋小爱也在紧张的向人群中搜寻着,过了半晌忽的回头向杨凌眨了眨眼晴,调皮的一笑,杨凌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这火的奥秘他还没有弄懂,而且站在台下火苗子突突乱窜,确实炙热,这时代也不可能有制造冷焰的技术,火应该没有问题,恐怕问题主要是利用高台、大火等等的视觉错乱,在台下看着火近,实则与四人的距离并不能伤人,如果四人的衣袍又是石棉一类的隔火之物的话,那么盏茶功夫自可无虞。

    这也只是杨凌自己忖测,内中机关是否如此,他就不知道了。望着火中正襟危坐的四人,好似火苗都远远避开,确有莫大神通的模样,杨凌不由淡淡一笑,此时,台上薄薄一层黄土下的木板开始烧了起来。

    底下是无数根木头支撑着的。木头都被油浸透了,木头之间留在缝隙,火一点着,刘大棒槌领着十多个在都掌蛮已经成了放火专家的壮家兵用大风箱再往里可劲儿的鼓风,这火烧得……

    四周的四个和尚率先发现不对劲,脚下发热,黄土上冒出蒸腾的烟雾,在台下百姓看来,今日活佛的神迹显示的逾发威风不可一世了,他们却知道必有古怪。四人急叫道:“师傅!”

    他们急急要扑上前去,此时高台中央火苗子已穿透木扳,薄薄的黄土渗下,烈焰突突乱冒,轰的一下冒出一丈来高的火苗子,炙的四人连忙踉跄退开。

    “师傅!”四人急叫,可是坐在高台正中的四位高僧仍默然不动,这时台上已站不得人了。四人翻身跳下台来,急得团团乱转。

    杨凌仰脸看看火苗子,对张忠叹道:“张公公,这果然是神迹呀,如此大火,安然不动,若非大造化,大神通。岂能坦然受之?这火……猛呀,三昧真火,想来也不过如此!”

    “呃……是呀是呀!”张忠有点纳闷了,他瞧过一次神僧蹈火,好象没这么大动静呀。个天这是……嗯!一定是今儿国公来了,四位神僧才显示了大神通,唉!佛眼,也看人低呀。

    穆生员被苗刚扶着,站在一幢阁楼高处,看着烈焰腾腾,整座高台都变成了火炬,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泪水纵横:“母亲,爱妻呀,你们九泉之下瞑目吧。那四个妖僧,今日……今日终于玩火自焚,遭了报应啦。呜呜呜~~~~”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苗刚一边温声相劝,一边回头瞧瞧那座火焰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娘的,以前总觉着姓杨的像个虾球儿,娘娘们们的愿意搓就搓,愿意揉就揉,现在一看,这一手……这一手就是我们做贼的都干不出来呀。谁最狠呐?天底下心最狠的,就是这班当官儿的!”

    烈焰腾宵,高台四周己经站不住人了,众人急急后退,墙那边大棒槌等人已经堵住了洞口,从外边绕了进来。百姓们也觉得今天这火……烧的时间长了点,火势……也忒大了点了,都快燎天了,看把你们高僧的徒弟急的,怎么高僧也不宣佛号灭火呢?

    杨凌虽笑容从容,一开始也有些心中不忍,心脏一抽一抽的,此刻只见大火不见人,心情反而平复起来,他趁机高声赞道:“四位高僧果然是修行有道、辟谷多年、飞升在即、法力高强的神僧呀,这样大火,非罗汉金刚无人能挡啊!”

    “是啊是啊!”众官员应声廖廖,只是瞧着火势发愣,倒是那无数百姓,欣喜若狂,许多人激动的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嘴唇着哆嗦,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四大神僧的伟大了。

    火势烧的太猛了,劈啪声中终于渐渐的小了,忽然,轰的一声,台子彻底塌了,刚刚小下来的火又涨大了一下,火灰四溅。最惊恐莫状的就是四位高僧的近身侍从,一个个象掉了魂儿似的,瞪着塌下来的火台发怔。

    壮家的吹箭,一支就足以令一头巨熊奔跑片刻就开始全身麻痹,如果八个吹箭高手,每两人负责一个,箭头上的淬毒再加倍的话,四大妖僧只能立即象被施了定身法儿似的,休想再动弹一下,发出半声了。

    他们以僧袍遮面的那一瞬间,八枝细小的吹箭已飞快的射至,刺进了他们的身体,四个作恶多端,以慈悲为怀,以神佛为名,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白骨抛野的淫僧恶贼,终于在烈火中,烧净了一身罪孽。

    火苗子渐渐小了,起码能看得清地上那一堆火灰了,众人瞪大双眼愕然瞧着,里边已经看不到一点人形的东西了。官员们还算沉得住气,彼此窃窃私语起来,信众信徒们却惊慌大叫:“神僧呢?活佛呢?四位老神仙怎么不见了?”

    杨凌看看面如土色的一众僧侣,心中暗暗冷笑,他忽的抢上两步。扯开喉咙高声大叫道:“我明白了,四位大师……破碎虚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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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喊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

    “呃?破碎虚空?”梁洪跟呆头鹅似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杨凌很欣赏他的配合,一拍他的肩膀,高声说道:“无牵无挂、无障无碍、得证大道,白日飞升,四位大师这是一朝悟道,破碎虚空,进入无上仙境了!”

    杨凌说着,一转身撩袍便拜,四周的百姓这才恍然大悟,本来无所适从的心立刻被狂热的宗教信仰再度添满:是啊,大师们不是总说修行多年,即将飞升么?想不到却是今日,顿悟、顿悟,这还真是顿悟飞仙了。

    众百姓慌忙跟着跪倒,膜拜不已。许多人欣喜的泪流满面。众官员心里正画魂儿,半信半疑的,一瞧国公爷和百姓们全跪下去了,急忙也跟着跪倒,向火堆膜拜。

    刚拜了三拜,宋小爱忽的望空一指,惊叫道:“国公爷,您看!”

    杨凌抬头一看。一尺黄绫飘飘荡荡,自空而下,众百姓抬头看见,人人惊奇,张忠头一个抢上去接过黄绫。匆匆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天呐,是智慧、智聪、智善、智源四位大师的书信……不是不是,是法旨,是佛旨呀!”

    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这回连官员们也再无疑虑了,许多人簇拥过去。

    杨凌趁机对宋小爱低声斥道:“你吹的够高的啊,这要是掉火堆里,我的计划全砸了,下次不得卖弄!”

    宋小爱吐吐舌头。忍笑道:“是,大人!”

    “贫僧四人今日功德圆满,得证大道。已破碎虚空……啊!破碎虚空,真的是破碎虚空啦!”

    “别吵别吵。后边,后边佛爷说什么啦?”

    人群挤得紧紧的,中间围着张忠。

    “我等已在西天得成正果,持在胜天佛地为百姓祈福渡厄。霸州信民捐献的香资、筹建的佛堂,吾四圣计议,尽皆交付威国公处置。国公与我等有夙世尘缘,且位高辈尊,将代我等将这笔钱分发穷苦,周济百姓,各处信民捐建的庙产,可由威国公爷拆改为学宫、学堂……”。

    “佛爷啊,佛爷啊,真是大慈悲啊!佛爷上了西天还记挂着咱们霸州百姓呐”。

    议论声中,杨凌忽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杨凌~~~领四圣法旨!”[花叶不相见手打]

    “对啊,佛爷说过和威国公夙有缘源呢,四圣成佛,这是天大的盛事呀,得让国公爷来主持,大肆庆祝呀!”百姓们兴高彩烈的道。

    杨凌从张忠手中一把夺过黄绫,假意展开看着,眉字间却悄悄凝起一片煞气:“杀了四妖僧,再简单不过,可是真把你们捧成佛,势必引得霸州迷信佛道之风更盛!

    哼哼,烧死你们四个恶贼,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你们成了佛,我才使得出绝户计。等着我的连环计吧!不出半个月,本国公就把你们从手神坛上再拖下来,让霸州从此无神棍!”
卷九 339 以神之名
    四大圣僧坐化之处已经成了圣迹,那时谁也不准动的。杨凌令亲兵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场围了起来,当场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宝玲珑塔,以纪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迹。许多士绅,甚至穷嗖嗖的百姓们闻言立即要慷慨解囊,襄助建塔,捐的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记载善行,捐的少的只要求在塔基砖石上刻个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大号就行,把个金吾卫右提督梁洪乐的心花怒放,当场就抓住两个秀才当帐房,要立刻铺开摊子收银子,却被杨凌一把抓住。

    杨凌好言相劝了半天,说四圣归天是全霸州的光荣,是全霸州百姓的一件盛世,建塔费用将由以前众香客们捐给活佛的银子里出,由州府督造,这才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百姓们劝走。

    今日来参加弘福大法会竟见到这样一幕神迹,把个霸州百姓喜得手舞足蹈,个个大叹不虚此行。‘四圣僧’飞升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两条街,就已经走形变样了,经过信徒们的不断加工,四圣僧在火中腾宵而起,驾云西去的情节已经勾勒得栩栩如生。

    整个霸州乃至周围县镇迅即沸腾了,黯家后院儿本来是一片菜地,说它是圣地的多了,菜地便成了圣地。前来膜拜神迹的人络绎不绝。

    膜拜神迹的人多了,小商小贩也就多了。紧跟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太太们也抛头露面,求子的,求郎君的也纷至沓来,还有青楼**求早日从良的。

    姑娘小姐,青楼美妓们多了,登徒浪子也就闻香而来,一个个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有时趁着人多挤近了碰碰手臂,蹭下屁股都能美上老半天。这一来,小偷小,谟浑水摸鱼的也就多了。

    钦差的后花园子成了庙会,从早到晚人流不绝,到知州衙门报失窃,报非礼的案件陡升十倍。此时。副钦差梁洪终于找到了赚钱的机会,经向钦差大人威国公爷请示,与霸州知州衙门联办。参观圣迹购票处隆重出台。梁洪还真的小赚了一笔。

    霸州官员,士绅,百姓们原本就深信四位活佛是真正的活神仙,自然对钦差国公爷亲口喊出的‘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绝无怀疑,要不然焉有就此罢休还欣喜若狂的道理?

    杨凌也故作虔诚,跟着跑前跑后安排各种善后事宜,到了晚间他终于才得空回到自己院子。穆生员一见到他立即泪水潸潸,长拜不起。

    杨凌轻轻将他扶器道:“穆秀才何必如此长拜。本国公并非为你个人报仇,邪教蛊民心,为害乡里,朝廷本该予以严惩地,本国公见了,焉有放过之理?”

    穆生员檫檫脸上的泪水,感激地道:“话虽如此,这些妖僧上结交于官吏豪绅。下迷惑有万千黎民百姓,层层关系犹如无数道信念织成地一道金光罩,谁想动他都觉得棘手,大人巧施妙计,学生才得以报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感激万分?如此这伙祸害被除掉,霸州百姓皆受恩惠,大人无上公德啊。”

    杨凌哑然失笑,他扶者穆生员回到椅子上坐了,自了据旗而坐。说道:“惩此四恶,固然解恨,要说救霸州百姓于水火。那还差得太远。你看看后园赶来膜拜的疯狂信徒就知道了。

    ‘四圣僧’白日飞升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更加笃信痴迷。其他的妖僧妖道还能不推波助澜,蛊惑更多百姓,坑害更多良民才怪。四妖僧是除了,可是不但没有解霸州百姓之厄,反而会令他们越馅越深,更加执迷不悟!”

    穆秀才和苗刚一听霍然惊醒:“是啊,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用这个方法处死四妖僧,固然不会引起霸州迷信百姓地愤怒和反抗,可是也令他们更加痴迷于这些神神怪怪,期盼自己能够修行有道了,岂能算是得到解脱了?”

    刘大棒槌正在后院排布兵丁保护‘神迹’,此时只有宋小爱陪在杨凌身边,她本来笑盈盈的对除掉四个祸害十分开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脱口道:“大人,那怎么办?这不是除去了四个妖和尚,却成全了四十个,四百个妖僧妖道么?”

    杨凌叹息道:“是啊,除非那些受骗的百姓自己能够清醒过来,否则谁能帮得了他们?人心所向,可不是靠律法能禁止得了的,更何况这些妖僧假借正宗佛法的名义,更富隐藏和欺骗”。

    宋小爱恨恨地一跺脚道:“这些妖僧可恨,那些被骗的百姓也着实可恨!大人,要不要末将立刻率人去四妖僧的住处查抄所有财产,多少也能为百姓们挽回一些损失”。

    杨凌微笑摇头道:“不可不可,这些钱抄回来还给百姓,转头他们就能拿区孝敬新的活佛,神仙。送他们钱财,不如送他们一份理智。不过我相信这些新地神仙活佛之中,肯定没有四妖僧的亲传弟子,他们知道自己师傅的底细,所以绝不会相信什么白日飞升,天降法旨的把戏。

    旁的妖僧妖道不知详情底细,还会察言观色,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但是智善四僧是被我杨砍头给阴了,天降法旨也是我杨扫把的诡计,四妖僧的笛子们绝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们有苦自家吃,不敢说出来罢了。

    你说四妖僧这些弟子会不心虚么?还敢留在霸州么?他们一定会心虚,一定会担心我要拿他们开刀,他们要逃,就不会舍得丢下欺骗来的金银财宝,我猜今晚他们就会席卷财宝逃之夭夭了。”

    宋小爱一听就急了:“啊?你都知道还四平八稳地在这坐着呀,我的大老爷,您还真沉得住气,咱们赶快去抄家啊,不是,抄苗呀”。

    杨凌嘿嘿一笑,顺手抄起茶杯,翘起二郎腿悠悠地道:“不能抄,不能抄,能否把霸州的鬼魅魍魉一扫而空。我可全指着四大圣僧这些败家徒弟呢。让他们偷,让他们逃,呵呵,谁拦着我跟谁急”。

    “恩?”苗刚和穆秀才面面相觑。半晌才闷闷道:“国公爷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呀?”

    “嘁!还能卖什么药呀?”宋小爱不屑地一撇嘴:“装神弄鬼贝!”

    杨凌哈哈一笑,起身说道:“没错,就是装神弄鬼!我要以神之名,扫荡一切牛鬼蛇神!从现在起,本国公就是神的代言人。霸州第一神棍!”

    “小爱,你去哪儿?”宋小爱回头扮了个鬼脸:“末将去找大棒槌,赶紧给杨大师再搭一座弘扬大法地高台!”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堆亮闪闪的光头聚在一起。

    一个身材魁梧地僧人眼角抽搐了一下,犹有惊容的道:“杨砍头,天杀星下凡,真是不假!真是不假!难怪他在福建一声号炮砍下千余颗人头,里面还有堂堂的一省布政使,连眼皮都不眨。他他太狠了!”

    僧人的声音颤抖着道:“什么白日飞升,破碎虚空,师傅四人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能成佛?好狠啊,一把火就给烧了,活活地烧死四个人啊”。

    “大哥,我就奇怪了,咱们摆布地那火都有说道地。根本烧不着师傅,他们不知怎么在下边也放起火来了,可是师傅们怎么就不知道躲呢?一动也不动的就那么烧死了,我到现在还在纳闷

    哪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狞笑一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师傅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身,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比咱们还厉害呢。肯心甘情愿被烧死才噶。姓杨的动了什么手脚我不知道,不过师傅们肯定是被他坑了”。

    他看看十几个心腹兄弟。说道:“霸州咱们是待不下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知道杨砍头拥有师傅飞升后传下的法旨。霸州的百姓被师傅迷的神神道道的,对杨砍头造出来的狗屁法旨必然言听计从。

    如果杨砍头是为公,那他就是知道师傅干的那些事儿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如果是为私,想黑吃黑吞了师傅积攒下的金银珠宝,那更是非杀咱们灭口不可,咱么得赶快走这里不能待了。师傅的金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几年跟着他们咱也学了不少花哨了,换个地境儿咱们自己当活佛去!”

    “好!”几个根本没有度牒,剃了秃头就冒充和尚地汉子摩拳檫掌,雄心顿起。“可是,师傅的金库钥匙带在身上,那么一场大火,恐怕钥匙都化了,咱们打不开呀“。“他们果然带了金银逃了?”杨凌微笑问道。

    “是的,国公爷,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伙,各自背了包裹趁夜走掉的。”

    “恩。盯上了?”

    “盯上了。”

    “好,明天消息一传开,就引着霸州官府的衙差去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也不要逃了,不过先要秘密关押起来,不能声张。他们是最后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刻如果翻出来,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呵呵,有没有去他们的宝库查探?”

    “有,他们在龙泉寺占据一座大殿,因为信徒众多,龙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们。平素也不让弟子们过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们占着,他们逃走了之后龙泉寺还没人知道。我们派人进去搜查,发现禅房下边挖了暗窖。修了暗门。验看时大门已被劈开了,里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不易变卖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现成的金银不多,应该是被四妖僧的弟子们弄走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好。盯住现场不要动,明天一早,本公爷就去接收财产。”

    第二日,霸州知州樊陌离,推官江海文率领三班衙役,杨凌领着亲兵,又叫上城中各处的保甲里正,士绅代表,在大群兴冲冲的百姓簇拥下赶往龙泉寺,一路上闻讯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汇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霸州龙泉寺。位于霸州信安镇,始建于唐末,原名龙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禅院”,元代定名为龙泉寺,寺院内大雄宝殿前的中轴线两侧有两口古井,水如泉涌,故得名“龙泉”。

    递里正殿大雄宝殿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后为千手佛阁。另有旁院三间,这幢旁院就是被四圣僧先以挂单为名寄住。却逐渐霸占,甚至不许龙泉寺地和尚跨进半步贼巢,也是那些狂热信徒们眼中不正殿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的圣地。

    此刻。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一片狼籍。被劈开的窖门,散落的金银。人去苗空的场面,令所有的信徒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佛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们竟然背叛佛祖,窃取金银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当中,杨大神棍闪亮登场,即席发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谕:“乡亲们,士绅们,四位神僧飞升灵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样,深切缅怀着四位圣僧的音容笑貌,和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师品德。

    这些财富是佛爷留给你们的。你们这些百姓,为了捐献香资,敬献佛前,变卖家产竭尽所有。你们地虔诚,四位神僧在天有灵是心里有数的。四位神僧传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们的贫富和当初捐献的多少,适当返还财产,可是四位神僧的弟子却见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会派人缉拿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把他们缉捕归案,挽回大家的损失。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点财产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请大家排好队,自觉维持秩序,我先将剩下的这些财宝,分配给你们。

    这座大殿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家请放心,我们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没有分配到的乡亲也不要急,你们先在官府做个登记,如果,一旦,万一我们能抓住已经逃走的叛徒,而且钱还没被他们挥霍掉的话,我们会把你们叫来继续分配的”。

    老百姓一听就急了,如果,一旦,万一?还还得是没被他们挥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岂不是要听天由命?

    这就是杨大神棍玩的心理战术了,原来这些信徒们心甘情愿勒紧了裤腰带,把钱都捐出当香油钱,图的是什么?就图的种善因得善果,来世有福报啊现在允偌给他们这一切的活佛自己成仙了,未来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声明要把这些钱返还给他们,现在又闹出这样的把戏,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贪欲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百姓们沸腾了,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来,生怕落在后边会少了他那一份。对于财富的贪婪,取会原本属于自己财产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宗教的盲目狂热,而且随着别人的争抢,周围气氛的影响,这种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变地更加强烈,迅速发展成一场不亚于暴乱的大战。在杨凌的授意下,宋小爱和刘大棒槌早就对自己的人耳提面命,一见情况不妙,他们的人马立即高呼着“保护国公爷要紧”,然后很无耻地撤出了战团,独留下霸州知州衙门的官差们围挡在并起来的几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者从地窖里搬出来的全部财产。

    一见来自京城的大官儿威国公爷的官兵都撤退了,百姓们大受鼓舞,尤其是后边的人,挤在人堆里的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官差看到或者记住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狂呼乱叫。煽动着大家往前冲。一场大哄抢开始了,衙差们帽子也丢了,风火棍也没了。袍带靴子全不见了踪影。连滚带爬地从疯狂地百姓中逃了出来。樊陌离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暴民疯狂拥抢,好象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是肉做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竟把结实的香案挤地咯吱作响却没人呼疼。墙到了东西的人连口起都来不及喘,立即从两侧杀出重围。紧紧攥着手中的项链,耳环逃之夭夭,后边冲过来的百姓见桌上已经没了东西,心有不甘,立即冲向别处,见到什么值点钱的抱起来就走。香炉,蒲团,悬挂地布幔,就差拿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这些原本就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语,情绪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贪心已起,又是在这样狂热的场面刺激下,后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时。开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伟哉斯言,古人诚不欺我!

    这些信徒还优美看破红尘,他们如果不计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会捐献大量财产种善因,期盼来世非富即贵了。别人得到了,而他们没有,这份不平,嫉妒,使他们已经狂乱的情绪达到了颠峰.他们痛骂着,哭喊着。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他们敬畏膜拜的圣地,好象缺了这些钱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似的,不依不饶地围住杨凌和樊陌离等官员。两眼通红,喊冤告状。一定要得到补偿,讨得说法才肯走人。

    杨凌要的就是这样结果,利用他们的痰盂,先告诉他们每人都将分到一大笔钱,就象四个神棍给这些信徒们开出的让他们来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贵的空头支票,让他们的心理预期先膨胀到一个高点,然后用一个突然打击使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

    在他们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却实现了这一愿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发酵,导致他们希望落空的罪魁祸首又是最崇敬地活佛身边的人,种种心理衍化出来的盲目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导和利用了。

    “怎么办啊大人?”江海文缉匪抓盗半辈子,还没见国本来老实巴交地百姓会变得象疯狂的狮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国公爷?”樊大人六神无主地转头问杨凌。

    杨凌咳嗽两声,忽地跳上一张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统统给我听着!”喧嚣的大苗顿时一静,拥挤的人潮凝止杂那儿,目光齐刷刷的投在杨凌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杨大神棍在众多信徒满心焦灼,愤怒,急欲宣泄的时候,抛出了他亲手炮制的第二篇神谕:“乡亲们不要急,四位圣僧早料到这些弟子们心志不坚,动机不纯,四位圣僧在时,他们尚不敢胡为,圣僧归返灵山,他们就会胡作非为。

    昨夜,四位圣僧托梦给我,四位圣僧说,其实霸州有许多人冒充神佛,招摇撞骗,四位圣僧在时,因为心怀慈悲,希望能以一颗佛心感化他们,所以始终不忍揭穿他们的骗局。现在四圣僧功德圆满,已经回返灵山了,这些骗子没了顾忌,就要变本加厉的欺骗百姓了。

    你们看,追随四位圣僧的亲传弟子都背叛了他们,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已经没有资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霸州还有什么人称仙称圣的吧?除了四位圣僧,那些大神半仙,统统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而已。

    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我们要把被他们骗走的钱财抢回来。现在,出发吧,四位活佛在灵山上看着你们,你们呢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赶走,维护真正的净土!”

    如同一锅沸水,轰轰烈烈的群众灭神运动在杨凌大手一挥下诞生了。浩浩荡荡的‘打击一切假神仙’队伍呼朋唤友不断扩大,迅速向十里八乡传播开去。杨凌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种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干的是对的,我去赶走那些大神半仙。抢走他的钱财不会触怒神灵,因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圣的旨意,我是正义的!

    霸州这几年简直成了神仙钟爱之地。法师,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诞生,可是因为四圣势力最大,影响最广,历史最久,所以其他的神棍都公认他们是最具神通的人,想开山立户都要备了大礼拜码头的。

    现在这些神棍一向公开承认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们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升,名望已经陡升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他们的代言人公开声称其他一切所谓有神通的人都是骗子,又有无数的信徒作证,拥护,还有谁敢质疑?

    那些神棍有苦难言,甚至难以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不敢说四圣是假的,那么就不能说堂堂威国公爷传的神谕是假的,这样就无法用任何理由反驳神谕说他们是伪神,是神棍的罪名。就这样最初造神的人也只能默认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创造的神,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

    整个霸州开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发动群众都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既不会招致百姓们的反对,而且各县各镇,哪儿有大神,哪儿有半仙。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这些信徒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四位圣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发生信徒之间的械斗,许多大神半仙地信徒在听说威望最著,而且已经白日飞升的四位圣僧把他们信赖的神仙定性为神棍之后,立即反戈一击。加入了倒攻清算地阵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以神之名!

    霸州的神棍们这个年不好过,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们痛心的是,这些撵得他们东奔西蹿,丢家舍业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们一向用来蛊惑百姓的旗号。这些往日里威风不可一世,到处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们,败在了他们自己创造的神的手中。

    杨凌有意识地调节着百姓的行为,既不打压他们的热情,又避免他们造成过激的行为。或者扩大打击范围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暴乱。

    随着一个个装神弄鬼者被揭发出来,杨凌又令地方官员把他们和追随他们一齐骗人的弟子,心腹们,押上接头现场表演他们所谓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摇撞骗榨取钱财。

    这些伎俩的揭发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的新年一景,百姓们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犹如一场魔术表演,看他们在场子里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里扔钱,还可以扔砖头瓦块,这可吸引了无数霸州百姓。

    许多商号发现这样挺能吸引人,干脆不再聘请舞龙队,舞狮队庆祝过年招揽生意了。而是主动请求把批斗大会开在他们店铺门前,作为优惠条件,他们给衙差们免费提供茶水,午餐,板凳。

    随着一场场骗局的揭露,以及与四大圣僧曾经用过的相类似的魔术手法被揭露,最开始很狂热,很光荣地执行着清剿“伪神仙,异教徒”的百姓们开始惶惑了,动摇了,心中坚定不移动、的执着和哪个不容侵犯的神灵开始被撼动了。

    那些被关进大狱等待处置的神棍们,现在是一无所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是死了还要连累兄弟的狗屁“四圣僧”,许多神棍豁出去了,开始有意揭发和四圣僧有关的骗局,声势浩大的宣传使百姓们对“四圣僧”的疑虑越来越重。

    现在,没有人为“四圣僧”辩白,当各路“神仙”被清算揭发近于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不利证据指向了“四圣僧”。无数的证据显示,他们同样是神棍,真相已昭然若揭,知识骤然失去寄托地百姓们没人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四大圣僧”破碎虚空的第九天。也就是正月十二。保甲,里正,更夫们开始敲着锣,敲着梆子四处宣布:官府已经抓住了携款潜逃的四圣僧的徒弟们,明日将在霸州城公开审理这些僧侣。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百姓人山人海,知州衙门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观审的百姓,钦差行辕后院儿,那一大片围墙都推倒了。就在“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地方,由樊大人,江推官主审,威国公旁审,对四位圣僧的徒弟们开起了公审大会。

    他们干的一桩桩,一件件案子,无不是死个神棍主使和指挥,许多案子都牵涉到破家亡命的重案,这些弟子们岂肯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已经坐实了携款潜逃的罪名,他们无法再和“四圣僧”攀关系籍由众多百姓的支持来脱罪。那就只有拼命往“四圣僧”身上泼污水,把一切罪责都摘干净,把自己说成是无关轻重的小喽罗,才有活命的机会。

    造神,以神灭神,最后再把自己亲手树起的神圣拉下神坛。当所有的神棍在狂热的信徒们的帮助下,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一空后,失去利用价值的“四圣僧”就象块破抹布一样,被杨凌从神坛上丢了下来。

    他们地徒弟当众说出了一桩桩阴谋。穆生员拖着残腿,满脸翻着猩红的血肉泣血悲诉,最后由四圣僧的徒弟当众再次表演了一番所谓神迹。所有惊惧,疑虑的目光都投到了神的代言人,亲眼目睹,亲口说出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威国公身上。

    杨大神棍的最后使命完成了。这次,他颁布的不再是神谕。而是简单说出惩治四妖僧的手段后,立即发表措辞严厉的打击邪教,打击神棍的官方声明。宣布彻底取缔近十年来成立的一切门道会社,原属于占用的正规佛教,道教的庙产,地产立即归还,身负重案的神棍严格审查,按律处治

    最后一座神龛,在他铿锵有力地宣读声中,轰然倒塌

    神棍门榨取的钱财要清算,地产,房契要归还,身负的血案要审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接收黯家差抄的财产,瓜前李下

    杨凌的理由冠冕堂皇,樊陌离只请示了一回,也就没空再来,昔日在神棍们面前叩头如捣蒜的信徒们转移了阵地,把叩头地点换成了州衙门。

    原来是叩头祈福求来世富贵,然后递上大把的银子,现在是叩头哀求返还财产,讨还血债。然后递上泪痕斑斑的状纸,衙门口的大鼓短短两天都敲破了四个了,忙得樊大人,江推官团团乱转。

    普通百姓的案子他们还能拖一拖,象穆秀才这样在地方颇有声望和势力的家族,受骗上当的也不计其数,做官的人对地方豪绅的依靠是很大的,对他们就不能马虎了。至于张忠张公公,卫所朱千户这些不递状纸递帖子的官儿们,咬牙切齿地让他们严办神棍,尽快追会他们捐献的财产,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所以现在樊大人巴不得国公别来给他添乱,他也实在没时间办交接,清点查抄物品了。杨凌正好得其所哉,东游西逛,拖延时间不回京去。

    副钦差梁洪这个年过的也很忙,他把‘四圣飞升神迹展示处’的牌子一翻,写上‘千刀万剐四大神棍毙命处’。近来一个十文钱,如果肯拿十三文,还歪赠狗粪包一个。供他们投掷发泄,照样赚得钱如流水。

    正月十五,闹花灯。

    在霸州闹花灯。自然要去胜芳镇。胜芳的花灯十分有名。其制作技巧或繁或简,有大有小,大至丈余,小不盈寸,可玩于手掌之中。各式各样的宫灯,人形灯,植物灯,鸟兽灯,风物灯,建筑灯等有数百种之多。

    霸州上下都在忙。杨凌却轻装简从,悄然抵达胜芳镇,要夜赏花灯了。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放过京师的一举一动,京师官员陆续回朝,实际上由于今年刘瑾来个次突击大考核,除了李东阳,杨廷和等较有远见的人远离京师避开这即将发生的暴风雨,大部分官员都没走,都忙着拉关系,走后门。跑官要官呢。

    因为刘瑾又下令要裁撤人员,精简机构了。京师各大衙门要裁出三百人的名额来。但是只要是他门下出身的,不论贪污,年老,有病,一概保留。都指挥以下的官员,现在只要刘瑾写个“委任某某为某地某官”的条子,吏部就立刻照办,不敢再奏。

    就连那个一向喜欢对着干的小萝卜头杨慎,似乎因为靠山全离京了,也变的安分多了。除了调动军队官员还提出反对意见,其他时候大多装垄作哑,不闻不问了。

    三大学士就剩下一个焦芳了。可这老头儿据说生了大病,整日不露面。刘瑾对他如此识相很是满意,于是投桃报李,听说焦阁老讨厌江西人,因此规定江西人不准担任京官。他想起当初谢迁力主处死八虎,而谢迁是余姚人,又规定余姚人不准担任京官。

    刘瑾的权利越来越大,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种行为,不但是朝中地方的官员,连各地的生员士子,都为之愤慨。

    刘瑾勒令各部自查自纠,刑部尚书无所弹劾,被刘瑾唤去痛骂一番,回来之后无可奈何只还把下属王尚宾三人请来喝了顿酒,然后一边道歉一边宣布要弹劾他们,随便找点罪名,以证明自己也是坚定不移的执行刘公公的旨意的。

    最是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刘府收礼已蔚然成风,所有京官出差回来后都要到刘府送份厚礼,过年返乡的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京官远不如地方官手头富绰,还不容易出去一趟,地方官赠送的程仪礼物还不够给老刘送的。

    张彩知道刘瑾这么干,早晚把人全得罪光了,你吃肉要是别人连汤都喝不上一口,那谁还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可他又不敢劝刘瑾不收礼,而且也知道劝了没用,便委婉的柬言道:“公公,地方官都是比较有钱的,而且远在地方,让他们孝敬些礼物那是应该的,可是京官儿大多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出趟公差才能捞点油水,如果他们来送礼,那出京后必然加紧搜刮,还把罪名全栽在您的头上,说是为了给你送礼,这不是败了您的名声么?

    再说,京官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平常办事都是用得着的人。只要他们听公公的话,安心为公公办事就行了,还差他们那点礼物么?”

    刘瑾当时不太高兴,可是等张彩走了,想一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在这时候御史欧阳云等十几个人刚刚过完年回京,提了礼物来给刘大官人送礼,刘瑾为了显摆自己清廉,礼物没收,把十几个人全送刑部去了,以贿赂罪判了刑。

    这一来百官惶恐,全不知道什么礼物该送,什么礼物不该送了。要送礼之前还得先备份礼,买通刘瑾身边的人问个明白,以免犯了他的忌讳,结果层层小鬼伸手要钱,需要花费的银子反而更多了,百官更加怨怒。

    杨凌听了手下的禀报,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位仁兄还真是位搞笑专家。在皇上面前,他八面玲珑,心思机巧,从来不干出过分的事。可是一到了下边,思念昏招都出来了,这不是想着法儿给自己刨坑呢么?

    杨凌嘱咐手下静观其变,自己沉住了气在霸州等机会。他和宋小爱,刘大棒槌等人到了胜芳镇时,先期已有六七十名侍卫赶到了,这些全是心腹,化装成普通百姓包下了一处客栈。

    杨凌到了住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衣袍。那袖箭火枪仍习惯性的佩在身上。就在房中用了晚餐,便带了四十余名精锐侍卫信步出了客栈,先在胜芳镇街头闲逛。

    胜芳花灯有农历七月十五中员节盂兰盆会“放河灯”。再就是元宵大苇棚“冰灯大会”,同时镇内举办元宵灯会。由于此地灯会闻名于外,也有不少外地富绅前来观赏。所以尽管杨凌一副生面孔,却并不惹人奇怪。

    杨凌身穿一袭青衫,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青绸子系上沉香木发箍。外边却罩一袭昂贵的雪白轻裘,面如冠玉,目如郎星,就连腰间一枚玉佩随着步伐轻轻一荡,都透着儒雅风流,瞧得镇上不少姑娘媳妇儿频频回头。投以爱慕欣赏的眼光。

    侍卫们扮做游客,远近散落,杨凌身前只跟着大棒槌和宋小爱。大棒槌身着青衣小大帽,气势凶凶,一副豪门豪奴模样。

    宋小爱作清秀俏巧的小侍女打扮,黑亮的头发挽成未婚少女的三丫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皮鲜肉嫩,小嘴樱桃,眉目如画,粉脸桃腮,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这一行三人都有吸引人的本钱,尤其那贵介世家的气派。立即引起了几个扒手的注意,开始有意无意的蹑在左右。

    刚值傍晚,但是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刚刚走到三岔路口,忽见前边一条凛然大汉,也做秀才打扮只是那身子段儿实在粗犷,颌下虬髯与大棒槌相似,环目大眼,极是威风。这样一条生猛大虫,路上的却是极为小心,只见他扶着一个身披斗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正缓缓行于街头,那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举止,可以看出对这女子是何等的宠爱。

    那女子是个少妇,比虬髯大汉矮了一大头,身材侬纤合度。她头梳盘龙髻,水湖绿织花比甲,窄袖子同色绣富贵花的蜀锦夹袄,迤地百褶裙,小不胜握的小蛮腰上,鸾带里挂着一条隐约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

    粉脸桃腮,檀口带媚。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尽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却依然如春水荡漾。款款移动间,裙底弓鞋隐先,这位妇人显然就是那位大汗的妻子。

    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汗,却娶了这么一位娇媚可人的小娇妻,杨凌瞧着有趣,不禁注意地看了两眼,发觉那大汗虽粗犷高大,只是天生骨架粗大,看其神情气度却绝非粗人。那大汉也在看他,一番打量。似乎对他一行三人的气质也颇为欣赏。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点点头,正要错肩而过,那大汉目光一闪,忽地瞧见一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封半仙,好久不见,你也来看灯么?”

    这人虽非粗人,可这嗓门实在太大,杨凌等人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向他招呼的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唇上两撇鼠须,身上袍子虽显示家境不错,可是缩肩塌背,走起路来有种猥琐之感。

    那人气急败坏,连忙提着袍袂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恨恨的道:“你个赵疯子,别乱囔啊,我叫封小木,不叫封半仙。你可别害我,杨砍头在霸州城正屠神灭仙呢,谁沾着神啊仙的谁倒霉,镇上的刘大神儿说是跳神时占了人家老婆便宜,刚被人家男人剁了一菜刀,都不敢报官呢!”

    被称作赵疯子的大汉畅声大笑,抬手道:“哈哈哈,任你道行再高。神仙也怕菜刀。呵呵,不叫便是,不过你孤家寡人的,怎么有兴致来看灯啊,不是想趁机蒙俩钱儿花把?”

    那封半仙面皮涨红,赵疯子浑然不觉,又调笑两句才陪着妻子告辞,随风还传来他妻子细细柔柔的声音:“看你,人家又没惹你,何苦这般挖苦?总是给自己惹”

    杨凌想不到灭神运动如此深入人心,估计神棍在二三十年之内在霸州都休想有市场了,他和宋小爱相视一笑,转身向镇外走,要去瞧瞧久负盛名的胜芳花灯。

    封半仙见赵疯子走了。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呸!真是个疯子,仗着家里有两糟钱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这时两个紧跟着封半仙的人追了上来,说道:“丞相,您慢点儿呀”。

    这话声音绝对不大,站在杨凌这儿本不该听到。可是这是三岔路口,杨凌正要往镇外走,风呼的急,正顺风向他这个方向,袅袅的话音儿陡地入耳,一闪即逝,却被杨凌听了个真切。

    “丞相?!!!”我没听错把?这是什么称呼?-

    杨凌大骇,难道汗唐宋元某位大官人穿越过来了?杨凌眼睛发直,目光微微一转,正碰上宋小爱那双古怪的眼神,四目一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眸子里读懂了一句话:“你没听错,他喊的就是丞相!”
卷九 340 满堂皇后
    “盯上他们!”这句话还未出口,却见那位封半仙似乎低声训斥了两人几句,然后三人也向这边走来。杨凌忙回过头,拿出公子哥儿的派头,一步三摇地放慢脚步,放他们走在前头,然后转向宋小爱。

    宋小爱会意,已悄声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跟上去了”。

    杨凌这才注意到两个村夫打扮的汉子已经紧随在封半仙的身后,不禁赞许地一笑。

    刘大棒槌挠挠头,奇怪地低声道:“国公爷,本朝有丞相么?”

    “有”,杨凌慢悠悠地道:“太祖那一朝有,不过自丞相胡惟庸造反以后就没有了。现在的丞相,其实就是内阁大学士,不过职权与昔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根本无法相比。”

    大棒槌惊讶道:“那……他们喊什么丞相?是不是那人叫成象?”

    杨凌一怔,这他倒是没想到:会不会自己小题大做了,那人姓封名小木,绰号半仙,万一他的表字…….咳,一个没功名,上过私塾识得几个字以算命骗人为业的也有表字?不过也不好说。

    杨凌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说道:“不要声张,等咱们的人摸摸他们的根底再说吧。咱们继续逛花灯,说不定还能再碰上他们”。

    此时,行往郊外的人流越来越多。胜芳镇内处处彩灯高悬,富户家中争先攀比,更是别出心裁,广场院子里遍栽花树。不过各家各户这样零散的观灯到底影响效果。胜芳镇外有河淀,到了现代已经干涸成为荒地,但是当时却是连绵成湖,鱼虾丰富。

    百姓们在苇荡湖泊边架设彩灯,冰灯,还有灯谜。天长日久声名远播,许多外地富有人士也在正月十五来赏灯。使得胜芳花灯越来越红火。到了郊外,天色已大暗下来,可是这里却灯火通明,木杆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缠绵绕树,鼓声阵阵,乐声悠扬。

    地上还有从湖里凿冰垒起的冰灯,玲珑剔透,五光十色,犹如一座座水晶搭、水晶屋,就连杨凌这样见过现代超绚声光效果的人瞧了都,心旷神恰,更惶论这些一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普通百姓了。

    此时的湖泊岸边。扰如热闹的庙会,富商豪绅还出资搭建了戏台,唱戏地,耍龙灯的,玩杂耍奇伎的,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孩子们在人群中嘻笑游玩。还有不少带着面具的人,也在其中尽情嬉闹。

    灯节共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通常十六还要放焰火,然后节目告终。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最热闹地时候。高大的枯槐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变成了一株艳丽的花树,仰脸望树.穿过炫丽的灯影。皎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在空中,犹如那明月也挂在梢头。

    这三天,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们也解了禁,可以走出闺房约上三五红颜知交。在灯市上游览闲逛。前方是整个灯会最壮观的地方.二十多株龙爪愧。光秃秃地树枝上桂满了花灯,与长长的数根彩绳攀连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灯墙,极为壮观。

    树下满是小商小贩。卖吃的卖玩的卖灯笼、面具,游人拥挤,人声喧闹.大家都兴致勃勃,只顾欣赏美影,没人在意身旁都是些什么人。杨凌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再从伴在他旁边地纤秀身影一相比照.立刻认出就是街口见过的那个赵疯子。

    看得出他对妻子真的很是宠爱.因为怕人多碰到了妻子,他用粗壮的手臂揽住了夫人的香肩,与她指点着彩灯,边行边走。裙袂款摆之下.纤巧的弓鞋,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看得真切。

    难怪她的相公这般搀扶.这位俏丽地娘子是一对小脚,那年头,真正裹小脚的女人并不多,许多佳丽都是天足,尤其当时皇家选妃不要小脚.所以北方的高官贵族家更少见小脚女人,杨凌的妻妾就没有一个小脚。

    但是大明中期正是裹小脚地风气渐渐开始流起来的时候,所以见到俊俏的女人小脚栅栅的也不希奇。这种风气实在害人不浅,到了明末清初时小脚遍地,一遇兵灾人祸,根本跑不起来,只能趴在家里等死。

    杨凌心里记挂着那位莫名其妙的封半仙封丞相,见到这个赵疯子,想起他认得那个封半仙,而且方才见面时对姓封地还颇多调侃,或许能从嘴里套到些有用的情况,于是便向宋小爱使个眼色.举步迎上去。

    “哈哈,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凌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

    他的风度仪表无可挑剔,让人一见好感就油然而生,那大汉扭头瞧见是他,上下打量一眼,也露出笑容,拱手道:“这位仁兄、似乎不是本地人?”

    “然也,在下姓杨名万年,来自京师,游学轻历.听说霸州花灯天下闻名

    是以前来一观”。杨凌不慌不忙地道。

    “哦,在下姓赵名燧,家中兄弟三人在下排行老大,是文安县的诸生,很高兴认识兄台”,赵疯子对那封半仙说话粗声大乞,犹如一个粗人,此时对杨凌文质彬彬,倒也颇为斯文。杨凌见他穿戴就知是个富有的读书人,想不到还是入了县学的,忙拱手施礼。

    褚生就是入了县学的秀才,这样的读书人是比较有前途的,就象同样是学生,人家进了重点高中一样,要中举、考取功名,把握是比较大的。

    “这是拙荆,呵呵,为兄今日就是陪同拙荆来赏灯的”,这仁赵秀才是个性情豪迈的人,杨凌又有意结交,三言两语就以兄弟相称了,这时一听赵秀才向他介绍爱妻,那是真以好友相待了,杨凌忙躬身一礼,道:“见过嫂夫人”。

    娇美少妇浅浅一笑道:“杨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杨凌目光一闪。瞧见旁边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笑道:“我与赵兄一见如故,咱们以茶代酒,叙谈一番如何?嫂夫人行路久了。怕是也要累了”。

    赵燧一听,猛地一拍脑门,怪叫一声道:“哎呀,亏得兄弟提醒,糊涂糊涂,娘子可是行路半天了,一定十分辛苦,来来来。娘子,咱们到茶摊子上稍坐一阵儿,你且歇歇脚”。说着扶了夫人便行。

    他的夫人似乎十分受用丈夫的宠爱呵护,含笑由他扶了去茶摊前坐了,这茶水摊子因是夜间,所以还有夜宵。煮的有各色汤元,赵燧十分豪爽.各色口味都要了一碗,不但给妻子要了、还给杨凌和随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仆女侍各要了一碗。

    家仆侍女是不能同主人同桌用餐的,宋小爱就和大棒槌在旁边桌子坐了.赵燧偷偷看了看他们,向杨凌挤挤眼轻笑道:“兄弟好眼光。寻得一个侍读俏婢、不但美貌,气质亦脱俗。兄弟必是京师名门吧?”

    杨凌脸上一热.合糊地道:“唔。兄弟并非名门,祖上作过官,现在是京师地方的士绅而已,呵呵,兄长过奖了。过奖了”

    那时富有人家游学地士子.由于尚未娶亲,出门在外又需要女性照顾,家中常为他择选一个美貌的侍女,说是侍读,其实是起食饮居、男女云雨,统统都侍了,运乞好的将来正式娶妻后纳为妾侍.要不然仍是终生为侍婢,反正是自家买回来的,自可随意处置。

    这时大明风气.亦是士子秀才们喜闻乐见地雅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赵燧并不怕当着夫人问起,因见小爱人品出色,这算是一句称道夸奖的话了。

    看到杨凌居然有羞意,赵燧觉得有趣,不觉拍腿大笑。不一时汤元端了上来,赵夫人用餐的姿态也十分文雅,她这位夫婿却全无读书人的风度.杨凌第一个汤元吹吹嘘嘘的刚刚吃完,赵疯子已呼噜噜连汤也灌了下去,抹抹嘴巴笑嘻嘻地看他们吃。

    杨凌本就不饿,就势放下碗来苦笑道:“赵兄好快的速度”。

    赵疯子哈哈笑道:“男人嘛,呃……你吃你的,我知道你们京师大户人家吃个饭都讲究地很.不痛快,很不痛快,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对了,威国公现在霸州正在大肆清剿冒充神灵诈取钱财的一帮神棍.大快人心呐,哈哈。那是你的本家呐.这事你听说了吧”。

    杨凌趁机道:“是啊,一到霸州我就听说这事儿了,不过我是游学经过,回京过完年就出来了,没有霸州城停留,想着赏完花灯就继续南下呢,具体情形还没你了解的多。怎么霸州这里很多神棍么?方才在镇上听兄长作狮子吼,大叫’封半仙’,吓得那个行人脸上变色,难道在威国公治下,霸州清剿神棍骗徒如此严厉?”

    赵夫人听杨凌说她夫婿做狮子吼,不由噗哧一笑,赵燧嘿嘿一笑道:“近墨者黑呀,为兄这狮子吼,可是大有来头的,兄弟想学还学不学不会呢”。赵夫人脸蛋儿一红.手在桌下悄悄掐了丈夫一把,赵燧皮坚肉厚.浑不在意。

    他喝了口茶道:“那是自然,威国公南征北战呀,是战阵中地一条好汉,惩奸办案也是好厉害的手段,霸州神棍横行,闹得乌烟瘴气、真要'整治起来、光是大批盲从的百姓就得闹出乱子,威国公巧施妙计,以神治神.较之战国西门豹更胜一筹,现在霸州可是没有一个神棍敢再招摇撞骗啦”。

    他把杨凌如何巧计整治四圣僧的手段详细说了一遍,杨凌佯作头一回听说.不断抚掌称妙,看得邻桌的宋小爱、大棒槌窃笑不已。赵燧说罢道:“至于那个封半仙.倒是一棍.不过是讼棍,而非神棍。不过他神神道道的也喜欢宣扬这些东西,还曾以这些虚妄之语成全了一双姻缘,所以愚兄见了他有意开个玩笑”。

    “哦?以神佛名义成全一对姻缘?这话从何说起?”杨凌故作很感兴趣地道。

    赵燧倒是有问必答,说道:“这事我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只是听朋友说起过。霸州城内有一个讼棍叫王智,专门替人写状纸,打官司,他仗着一支利笔和一张巧嘴,而且和官府交通的关系十分友好,所以赚了不少钱。也算是个富绰之家”。

    赵疯子说到这儿,杨凌一下子想了起来,黑鹞子苗刚被捕入狱,他地瞎眼老母托付的那个讼棍不就是王智吗?这人想来和衙门里的人关系是极好的。不过要价也太黑了点儿,黑鹞子连房带地,还有家里地浮财.怎么也有二百两银子.被他敲诈地干干净净,才把黑鹞子保了出来。扣去交通官府的钱.仅这一桩生意.他就空手入帐至少百两纹银。做讼棍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霸州第一大律师了。

    赵疯子继续道:“王智有个女儿叫王满堂,据说是有霸州城第一美人儿,呵呵,其实这话都是街头巷尾一些登徒子的谣言了。你嫂子就是霸州城的人,说起美貌。为兄相信就绝对在王满堂之上,只是有教养地姑娘平素不闺阁,谁人识得她们相貌?

    那王满堂却是个异数,王智家里也算富有,有宅有地有家仆,可是这个女儿却自幼由得她走街窜巷,与人交往,认积的人自然就多了。加上如她姿容俏丽,结果就成了名动霸州的一朵花儿。

    姑娘到了十七岁上还没找婆家,王智也不着急,可是有一天这位姑娘做了一个梦。说是梦到一位金甲神人告诉她,她将婚配一位大贵人,那人名叫赵万兴。姑娘就把这个梦说给母亲听了。

    封小木是个讼粗,一向与王智交好,辗转从他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便掐指算了一阵,然后斩钉截铁地对王智说这个梦确是神人托梦,不日那个叫赵万兴的贵人就将路过这里,叫他老夫妻于万不要错过了。

    王智半信半疑,不料过了两天真的有位客人路过,上门讨水喝。两下一叙谈.那人就叫赵万兴。王智大惊,他见那人文质彬彬,谈吐不俗,便假意结交,让他在府中住下。一经打

    探,这赵万兴是个游学秀才,父母双亡,飘流四方。

    住了几天,王智发现那人不但仪表相貌不同凡响,而且能言善道、处事得体,确有贵人之兆,更希奇的是,他住的客户每日屋顶都落满鸟雀.王智料想他将来必然高中,飞黄腾达,便主动许婚,将爱女许配给他。这桩韵事流传开来,我的一位好友曾对我提及,而我曾托封小木我打过一场官可,呵呵,所以见到了调侃他一下”。

    “哦?竟有这样地奇事?呵呵,王姑娘嫁的那位贵人现在何处,可曾飞黄腾达么?”杨凌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燧呲牙一笑,嘿嘿地道:“自从王姑娘许了人,便随相公搬出了王家.住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只是锦衣绮罗的生活好像确实不错。不过说到命中贵人,嘿嘿,兄弟、你真信呐?”

    赵堤目中露出狡猾之色,笑道:“如果哪一天你与某位小姐两情相悦.尽可让那位姑娘照此行事,回家就说梦中有仙人许以姻缘.然后为兄帮你找个神棍去对令岳丈说这位贵人旬日之内就会出现,随后你就登门拜访,至于鸟雀落屋嘛,那也好办,趁人不备往房顶上撒些粮谷也就是了。呵呵,如果令岳丈一时犯了糊涂,这桩婚事便成了”。

    赵夫人在一旁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旁边桌上宋小爱和大棒槌本来听如痴如醉,还觉世上果有这样天作之合的姻缘,听赵燧一语道破天机.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杨凌也忖料到大概原因如此,一听赵蛙说的明白,不由笑道:“兄长高见,这都是你的揣测么?”

    赵燧嘿嘿一笑.自负地道:“不错,虽是为兄揣测,料来八九不离十。那位王满堂姑娘从小随意出入里弄街头,与男子打交道,只怕早与那个叫赵万兴地人有了私情,所以才订了此计诓骗父母,不过为兄奇怪的是,那赵万兴如果家财万贯,以王智唯利是图的一个人,断无不允婚的道理.何必用此手段?

    若说赵万兴一贫如洗,可是听说王满堂嫁了人。每次回娘家,或出现于霸州街市,都是浑身绮罗,穿金戴玉。显然处境很好,可是她嫁到何处.却无人说的清、莫非…她那夫婿其实是有妻子的?她是嫁了人作妾不成?”

    赵夫人低啐一声,嗔道:“柯公,休要背后胡乱猜测,污人名声。咱们不知底细,不可妄语。.

    赵燧很怕妻子。闻言干笑道:“嗨,我这不是跟自巳兄弟说说么,自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胡乱提起”

    杨凌本想从他口中了解了解那位封半仙的情形,想不到却听了这么一段不相干地事情。这么说封小木只是一个普通的讼棍,那个什么丞相,难道真的是自巳听错了?他的表宇叫成象或都什么其他地谐音?

    杨凌的心里动摇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大姑娘正沿灯绳向另一株树下走,旁边还跟着小丫环,光看背影,那位姑娘就让人心痒痒的。背心型的狐裘显露出女性地曼妙曲线,长长的孔雀蓝百格裙,莲步轻移,腰肢有韵律地款摆。

    看体态姣好的女子缓步而行。那款摆摇曳地韵律确是饱眼福的大享受。这时一个登徒子忽然急步追了上去,贴近姑娘身子时忽然探手在她的丰臀上掐了一把.然后身子一转.就要扎进人堆儿。

    不料那位大姑娘摹然转身。身手矫挂灵话.根本不象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事惊慌无助的闺中少女.她伸手一抄,一把抻住了那登徒子的衣领子。“啪”地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娇斥道:“占你家姑奶奶便宜呀?隔着棉裙呢.摸着舒服吗?”

    “喝!”杨凌暗赞一声好,这位姑娘,真够泼辣的.简直赶上现代一些爽直厉害地女孩子了.色狼最怕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了。果然,那歹徒子被打楞了,半天楞没回过神来。

    平时他见到的女子一旦吃了这种暗亏根本不敢声张,怕丢了脸面,顶多悄悄走掉就是,要知道就算是被人非礼,一旦张扬开来,声名受损的也是女子一方呀.这位姑娘…怎么这么张扬呀?

    这时姑娘巳侧过脸来,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何况现在有灯有月,而且五彩迷眼,这位姑娘本身相貌、身段儿也出奇的美丽,那俏丽的容颜让人一见便抨然一动。

    这位姑娘被人非礼,立即狠狠打了那色狼一记耳光,应孩十分生乞才对.可是这时看她脸上,却笑吟吟的没有丝毫生气模样,反而像是碰上了老相好似地、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吹弹得破的桃红脸蛋,绽起明媚动人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是典型地桃花眼,水汪汪的,那双嘴唇,丰满动人,娇艳甜美、要说起来她的五官、身段儿并不算绝美,比起赵家娘子来还要逊着几份,可是不同的是、她浑身洋溢着一种野性的美,是一种叫人见了就想在床上唱征服地性感女人。

    如果说赵家娘子美的如同一湖春水荡漾、那么她就是一团燃烧的烈

    焰,风情完全不同的明艳。这位穿得体面的大姑娘莫非是教坊里的粉头?哪有正经人家姑娘被人摸了屁股还敢揪住色狼张扬的?

    “你的胆乎真不小啊!“大姑娘笑吟吟地说:”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那登徒子已经醒过神来,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惊怒也因为姑娘特别的美丽和妩媚勾人的笑容而消失了:“这可是正月十五闹元宵,不小心蹭了你一下、你却打了我一巴掌,还要怎么样呐?呵呵,姑娘你是良家妇女?别闹了,是哪个院子里的姑娘呀?爷回头一定去关照你的生意,折腾得你欲仙欲死。“

    因为姑娘的大胆和妩媚的风情,实在不象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这人误以为她是青楼**,顿时放下心来,也不担心四下围拢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反而公然和她调起情来。

    眼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杨凌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地府故意气那崔判官时自巳说过的伟大梦想:没事的时候领着几个狗奴才,调戏一下良家妇女。

    现如今看到这一幕,在确知自已不会暴死之后,在这个灯市花如昼的梦幻之夜,在如今娇妻美妾、彼此恩爱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恍若前世一梦。杨凌不由会心微笑。昔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大概也是这种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的恬然心境吧。

    “混账!”。杨凌正自浮想翻栅,女子身边的小丫环生起气来,瞪着杏眼怒道:“你长了熊心豹乎胆?敢打我家娘……我家夫人地主意,还如此出言不逊,陈风、单雄,教训教训他!

    小丫环生起气

    原来这女乎带的不只一个丫环,人群中应声挤出三个人来,好象刚刚才追上来。一听小丫环这么于说,立即冲了过来不料那登徒子虽是调戏揩油的无良浪子,毕竟不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但带了小厮,而且是与一众狐朋狗友一起来灯市游玩地。这时也围了过来,一见自已朋友要吃亏。立即迎上来流里流气地笑道:“怎么着?想打架呀,好啊,咱奉陪.你们有多少人,全叫出来吧?”

    那登徒子一见好友现身,胆气顿壮,见对方只有三男两女,便邪笑着在冲上来的一个男子胸口推了一把。大声道:“怎么着,还没了王法了?我是本县的生员,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竞敢污载名声?

    冲在前边的两个汉子身子挺墩实。不过看起来平素很老实,根本没有打过架的样子,涨红着脸一直转眼去者那高挑美女,押不敢还手打人。赵燧一看那伙登徒子还要仗势欺人。不禁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世风日下,真是有辱斯文!’

    袍襟往衣带里一掖,看样子他就要冲出去了,赵夫人知道丈夫力大无穷,生怕他莽撞伤了人.正要起身相拦,杨凌已近拦在前头道:“赵兄且慢.再看片刻,两边未必打得起来呢”。

    赵燧一听,这才含忿坐下。原来,被那小丫环唤出的三人,有两个冲在前头,另一个只比看热闹的百姓多站出两步,看着并不明显.若是突然看到,还会以为他也是看热闹地呢。杨凌眼尖,看到第三个人正是封半仙。便急忙拦住了赵疯子,想看看这人是否有什么可疑。

    那高挑丽人怒极而笑、格格地道:“你这色狼占我便宜.反诬我辱你名声?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打!”

    对面的七八个人不是秀才就是小厮,秀才又全是豆芽体形.象赵燧这种万里挑一的极品秀才一个没有。姑娘身边两个壮汉一看就是极为壮实的汉子,真要动起手来决不会吃亏,可是这两人却涨红着憨厚的脸庞。茫然不知所措,一看就是从小长大楞没打过什么架地老实孩子。

    那伙秀才见了这番情景心中怯意顿去.很嚣张地迎了上来,高个美人儿说了两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两个壮汉才勉勉强强举手招架却只敢推搡,不敢打人,被几个秀才打的步步后退。

    赵燧性如烈火,见此情景又要跳起来助战.那小丫环却怒声大骂道:“一对废物!这样的货色还梦想有一天当御前亲军侍卫统领?”

    没头没脑的一句括,杨凌和宋小爱、刘大棒槌听了几乎要跳起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在这些百姓们耳中.虽然觉得古怪,却无法产生什么太离奇太大胆的丰富想象。

    世上本没有御前亲军侍卫统领这么个官职,完全是当个皇上为了在身边给不是正途出身的杨凌安排个妥当的位置.自已凭空杜撰出地官儿.可是这个官职现如今可是天下皆知。

    所以听了小丫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家顶多以为这对很忠厚的家奴可能有志向要投军,将来建功立业.能够当上威国公做过的官儿,现如今表现地这么无能,所以那小丫环才出言讽刺。

    可是对杨凌三人来说,感觉却绝不相同,在镇上时听到一句丞相,现在又跳出两个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两句诡异的话联系到一起,白痴也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大的志向,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么?这两个怂包蛋要是有朝一日能混到我江游击这么大的官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随着声音。有个人双臂左方一分,轻描淡写看似浑不着力

    却“哗”地一下将人群推开.象只大猫儿似地懒洋洋地踱了进来。他的话轻佻,神态更轻佻,眉梢眼角都带着轻佻随意的笑。

    这人一身军装,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身材健硕,五官英俊,配上这种带点坏的笑.不但不讨人嫌.反而透着股子另类地迷人味道。若是这样一个健壮、英俊的男人。用这样的坏笑盯着一位姑娘、少妇瞧上一阵儿,足以瞧得人家身子骨儿酥软,面热心跳地想入非非了。

    这人狠狠地剜了眼那少妇丰耸诱人的酥胸,然后转向面前地那些秀才邪笑道:“一堆无良文人欺负女人,本将军来护花,知道什么叫秀才遇见兵么?嘿嘿。那兵、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啦

    秀才还真不怕遇见兵,一个秀才可比大头兵地位高多了,除非是乱世.兵匪难分,那时例外。可这个兵不同,听他口气,那是位游击将军。地位可比秀才高多了,几个无良文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杨凌愕然瞧着这突然出现的将军,失声道“江彬?他怎么来了这里?”

    赵疯子听到他说括,问道:“怎么?贤弟认识这位将军?”

    “啊“杨凌定定神。说道:“是啊,这人…是我一位故友“,说道这儿,

    他就不能不上前相见了,便对赵疯子道:“赵兄。我去见见他“

    那几个秀才这时巳被游击格军江彬唬走了,毕竟是见了县官也不用跪的生员、江彬说的虽然厉害,也不好为了捏女人屁屁这么点事真把人家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反正已在美人儿面静露了脸,便大声嘲笑几句,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们。

    他转头打量那女子几眼,只觉此女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脸蛋娇艳的出奇,眼中色眯眯的光芒一闪,不禁摆出一副迷人的猪哥…….”帅哥相柔声道:“姑娘、赏花灯时宵小色狼是最多的、你该小心些才是”。

    江彬人品出众.那艳丽女子仔细瞧了他两眼,脸上绽起春花般妩媚地笑容,轻轻福了一福道:“多谢将军援手,未知将军尊姓大名?

    江彬忙叉手一礼.斯斯文文地道:“在下新任霸州游击将军江彬,赴任途中听说胜芳花灯十分精彩,所以慕名而来,得遇姑娘,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听说真是位游击将军.不禁目眨异彩.唇角也溢出甜丝丝的笑.含羞低头道:“民妇王满堂,霸州赵万兴之妻”。

    灯下美人低头含羞一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却带着勾人的韵味儿微

    微上翻,视线从人家的胸膛腻腻的滑上去.牵住他地眼神.溜溜地转了几

    转。

    江彬哪见过这种调情手段,顿时骨头一轻,七魂六魄纷纷出窍,脚跟儿跃跃欲动。好风骚的女人.江彬心痒痒的.这风情韵味儿可比窑姐儿强了千百倍,他娘的,眼晴会勾魂儿啊,叫人见了就恨不得扑过去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刺穿了。

    既是民妇.那就是丈夫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了,奶奶的,哪个兔崽子这么好福气?不过…她既然也是霸州人,瞧这模样又不象个守妇道的,说不定…,江彬摆出更迷人的微笑,开始搭建近水楼台,说道“原来也是霸州来地,呵呵,今日相见也是缘份,这里登徒子很多,夫人可要本官陪同赏灯如何?”

    王满堂笑宴宴地正要应允,后边猛一声咳嗽,王满堂笑容顿敛,她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封半仙一眼,转回头来对江彬脉脉含情地道:“多谢将军.民妇自有家人陪同,不敢劳烦大人”

    她眼波一荡,轻佻地扫了江彬一眼,轻轻地道:“民妇是霸州吾神巷王智之女,改日若有机缘,当与父母再去谢过将军援手之恩、告辞了!”

    “啊?好好!“江彬不愿在佳人面都失了礼仪,只得拱手作别。

    一双虎目依依不舍地紧盯视着王满堂款款摆动的丰臀纤腰,那销魂的曲线荡起一股妖娆、直入心脾,江彬长长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好风骚的小娘们,勾得老子这个火…不逛灯了,老子得去逛青楼”。

    江彬转身要走.他此次赴任,带了十多个亲兵,上镇外逛花灯一个未带。江彬自己就是一手好本事,而且胆魄过人。当初任一个小把总时,就敢悍然跃上城头,狂舞双刀挑战城下精擅箭术地数千蒙古铁骑.现在当了游击格军,仍喜欢独来独往,不带侍卫

    杨凌一见王满堂和那封半仙等人离开。在镇里时派出的两个侍卫已径跟了上去,便放心地走到江彬身旁.笑吟吟地道:“江兄.大同一别巳逾两载,真是久违了呀”。

    江彬一怔.眯起眼打量打量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书生,瞧了片刻忽然地象中了箭的兔子,彼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他膛目结舌地道:“啊!你…你…你你是….

    “哈哈,可不正是我吗?我是杨万年,江兄终于想起来啦!”杨凌

    一攀他的手臂,使劲握了一下。江彬十分机灵,已听懂了他地话意。呐呐道:“是啊….万年兄,久违了久违了”。

    赵疯子携着妻子走上前笑道:恭喜杨老弟元宵佳节喜逢故人,夜色渐深了。为兄要陪你的嫂子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谈,若有机会来到文安,老弟只需向人大厅赵疯子的家

    老弟只需向人打听赵疯子的家,便可找到我了,介时一定要登门陪为兄痛饮一番”

    杨凌现在心中有事,忙拱手作礼,恭送赵燧夫妇离开,然后一拉江彬,回到桌前坐下,重要了壶茶,笑道:“江兄怎么调到霸州来了?而且还升为游击了?恭喜恭喜”。

    江彬知道这时不宜见礼,便拱手谢过,然后俯身低声道:“我的国公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正想着到了霸州再去拜见您呢。

    杨凌笑道:“胜芳花灯,我也久闻在名,既然来了霸州,自当来见识见识,今日又遇到你,更是一喜”

    江彬笑道“下官见到国公爷,才是大喜。说起来.我小江能有今日.还多亏得国公爷呢,昔日你我在鸡鸣驿城头并肩抵抗鞑但铁骑,闵大人又刀劈伯颜之子立下大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也跟着沾光。

    尤其国公爷步步高升,边军将士每有论功行赏时,只要提及曾与国公爷您并肩作战,死守过鸡鸣驿,就没个官儿敢对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再说我小江打仗也敢拼敢斗,嘿嘿,托您的洪福,两年的功夫就升为游击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了。鸡犬不一定是得道者自已提携,当他功成名就时,自然会有人为他和他身边的人去办这些事。因为你曾经追随过一个大人物.官场升迁就没有人敢刁难.谁知道你有什么门道.会不会把状告上天去?

    所以说大势至者.自有诸多拥戴者聚集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些人利益或明或暗,都是依附在这个人物身上,休戚与共。他在,自己就官运亨通。他倒了,可能明明离着八百多级,和这位大人物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一样是被清算的对象,关系由此而生。

    杨凌自知其中关节,不过江彬乃是一员悍格,不靠自已的关系按理也该高升地,今日见他高升,杨凌也替他高兴。

    江彬自视为杨凌门下,对他倒是推心置腹,说道:“大人您也道.边关早是苦寒一些,所以下官就想往里边调调,正好霸州大富坤张茂.那是我的表哥,我就托他活动了一番,调到霸州来了”。

    杨凌这才知道原委,两人聊了一阵儿,问清江彬也在镇上店家居住.二人便一路闲聊,一路赶回镇去,叫店家置办了几样风味小菜,烫上几壶好酒,二人慢酌浅饮。故人相见,聊得甚是投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派去追踪王满堂、封半仙的待卫悄悄返了回来,贴着杨凌耳朵低低禀报一番。杨凌听得两眼瞪如铜铃,那侍卫禀报完了,杨凌两眼发直,半晌不发一语。

    江彬奇道:“国公爷,国公爷,您….这是怎么啦?

    杨凌两只眼晴象作梦似的抬起来,迷迷瞪瞪地看他半晌,才恢复几分清明。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你….说的是真地?亲眼目睹?”

    “是的.大人”.那侍卫见杨凌没有背着对桌这个陌生将领的意思,便躬身说道:“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绝无半字虚言。卑职和廖四儿也以为自已看错了。可是….可是就算神智错乱.也不该两个人同时犯混呐?卑职二人看的真是一丝不差了,这才赶回来报信。廖四儿还盯着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简直岂有此理?”杨凌一番话听地江彬莫名其妙.却不敢再次动问。

    “皇后!皇后??“杨凌跟抽筋儿似的,那个侍卫突然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国公,会不会是……”。

    “是什么?”杨凌问道

    那侍卫訥訥道:“是不是这芦苇荡湖淀之中有什么千年的乌龟王八成了精,爬上岸来蛊惑百姓。诈骗女色呀?

    “王八精?“杨凌干笑两声,神乞古怪地道:“呢…他们有多少人马?

    “人马?就……卑职和大人说的那些人呐”

    杨凌听了又进入痴呆状态,半晌才两眼直勾勾地道:“这…怎么可能?世上竟有这样荒诞地事情…镇上可有衙门里的人?

    “有的.胜芳镇设有巡检司。下辖一队兵丁,还控制此地民壮,应可调动大约三百人,要卑职挛腰牌去唤人么“那待卫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回答道。

    巡检司只是从九品。比县衙门内一个主薄艳官阶还小,是末流的小官.但是实权却不小,坐镇一方,俨然是一处小小的土皇帝。他们主要的职责是缉捕盗贼、盘诘奸伪,有生杀大权,可以随便将人抓起来干掉,就是上面有人来追究,也可以说是因死者反抗、行凶、不得已而杀掉或者杀一俊百,以俊效尤,威镊其他匪徒,就是当地地县官也管不了。

    “算了,不用他们”,杨凌摇摇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竟有如此离奇之事,巡检司未必一无所知。嗯…集合咱们地人马,准备拿人!”

    杨凌一言落地,江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犹如一只嗜血的猎豹,舔舔嘴唇.兴奋地道:“

    “国公爷要拿谁?下官还有十几个人,愿随国公尾骥!”

    “嗯…也好!江彬刚到本地,他的亲兵也是从宣府那边调过来的,而且江彬实是一员虎将,有他在把握一定更大,只是…现在也谈不上没有把握,杨凌的心境仍然梦游一般,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逛灯地人们已经都回了镇子,那时的花灯用的不是电灯,不能彻底长燃.镇中虽仍灯火处处,镇外却用一片黑夜取代了喧嚣。七八十号矫健的身影飞快地闪出镇子,遁入湖淀边的芦苇荡。

    比肩高的芦苇因为冬季而稀疏干枯,白天看已经毫无韵味.不过在月夜中随风轻摇.倒也还有一番迷离的味道。江彬身背两柄斩马刀,嘴里叼着一截芦管.伸手轻轻一拂.枯掉的芦叶发出簌簌地细声.上边一点积雪也滑落下来。

    远望,虚白的月光映的芦苇荡如梦似幻,一片幽幽的白。江彬噗地一下吐掉芦管、低声道:“国公爷、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

    杨凌腰间也佩了剑,他扶着剑柄立定,侵慢伸出方手.遥遥指向苇深处.用一种梦幻般地语调道:“我们…要去那里.要消灭一个国家…………”
卷九 341 我上青天找清官
    杨凌一边走,一边对江彬介绍了大致情形,江彬听了也是惊骇而笑,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杨凌在京时,倒听说过江南有个乡村,一个村夫自立为帝,封后封臣,因为交通闭塞,直到十年后消息才泄露出来。

    幸好这些不怕死的混球遇到一位仁主,弘治皇帝听了只是当成一个笑话,和刘健、谢迁等近臣说笑一阵下了道恩旨赦免了他们,才没有酿成屠村的惨剧。

    杨凌虽听过这种荒唐事,可是心中一直以为是发生在偏僻荒谅的地方,一些愚昧无知的乡民才有可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王满堂的父王智是霸州有名的讼棍,她又自幼闯荡街市,见多识广,怎么也会干出这么愚昧透顶的事儿来呢?

    江彬听说是一伙乡民谋逆造反自立为帝,心中顿喜:这可是大功一件,尤其这次又是和杨凌一起作战,沾着人家大福神的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又得升官了。

    一念及此,江彬兴致勃勃,隔着老远便抽出明晃晃的双刀,凶悍的带着宣府来的十几个兵、京城里的一伙家丁,要去消灭一个国家了。

    那地方并不是很远,踏进芦苇荡,大约三里左右的路程。夏季时雨水充足,这里都半淹入水,要用竹筏才能摆荡,水中鲤鱼、鲇鱼受到惊吓,十多斤重的大鱼有时都会自己跳上竹筏,水土十分富饶。

    只是这片芦苇荡毕竟走到深处四下不见人影儿,所以平素无人来此。到了芦苇荡深处,有一片较高的地儿,形如一座小岛,侍卫们都紧张起来,刀枪出鞘,屏住呼吸。饶是江彬艺高胆大,也不由放轻了脚步。

    可是等大家冲到近前,就着皎洁的月光向前一看,不由统统呆在那里。

    正前方一个茅草棚子,很大的茅草棚子,后边是既不高也不大的四间平房,除了中间一幢有砖有瓦。还象点模样,其余三间根本就是用石头黄土垒起来的。一众侍卫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览无余的空旷土地上也就这么点东西,月光幽幽淡淡的,照在这几幢很普通的民居上。

    江彬一脸怪异,悄声问道:“国公爷,您……说的就是这儿?”

    杨凌也象做梦似的,此时领着他们前来的那个侍卫已把一直埋伏在这儿的廖四儿领了过来,杨凌不敢置信的道:“你们说的就是这儿?”

    廖四点头道:“是。国公爷,没错儿,就是这里”。

    杨凌木然半晌,才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警卫?”

    廖四儿轻声道:“方才他们睡了,卑职看实在没什么风险,就摸进去把一个起夜的家伙抓了出来,现在被我劈晕在那边。经卑职盘问,这个国叫大顺国,年号平定,现在是平定二年,国里有皇后,有左右丞相、还有文武大臣。”

    杨凌沉住气道:“那……现在里边有多少人?”

    廖四儿神情怪异的道:“那个叫王满堂的女子一回来,就有两个拿棱枪的汉子上前见礼,口称皇后陛下,我们大惊之下,就让宋风先赶回去禀报公爷了,不过方才卑职拷问抓来的那个侍卫,才知道……才知道……呃,现在大顺国里边只不过才九个人”。

    “当啷!”一声,把杨凌和身边的侍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江彬从地上捡起两把斩马刀,干笑道:“没事,没事,一时失手”。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问道:“大顺国……九个人?一共就九个人?”

    廖四儿讪讪的道:“倒也不止,据说该国一共二百六十多名臣民,平时不需要来晋见皇帝。如今住在皇宫里的是皇帝、皇后和左丞相封小木,此外还有一个小丫环,五个侍卫,那侍卫原本是附近村庄的佃农。至于大臣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在那座……”

    他一指那个茅草棚子:“那座金銮宝殿拜见皇帝,研讨国家大事。大顺国的右垂相是胜芳镇梁家村的土财主梁得子,威武护国大将军是樊家庄的樊屠户……”。

    “当唧……”,江彬的双刀再次落地,旁边的每个侍卫都用怪异的眼神儿看着杨凌,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杨凌怔了半晌,才长吸一口气,大手一挥,断然道:“大棒槌,带两个人,把大顺国给我灭了,呃……不要伤了皇帝和皇后!”

    立国一年零四个月的大顺国在大明朝威国公爷的英明指挥下,犹如一场闹剧般亡国了,整场国家战争历时不超过一盏茶功夫,杨凌的功劳簿上就涂上了重重的一笔:大明威国公于正德二年元宵佳节,率家将灭大顺国,俘其皇帝、皇后、左丞相暨御林亲军若干……

    ***************

    胜芳镇巡检司。

    当发现这个所谓的国家根本谈不上谋逆造反,完全是一群愚夫愚妇们制造的闹剧时,杨凌对巡检司衙门的警戒心消除了,这些人不能带去客栈关押,便全部带到了巡检司。

    好在今日是正月十五,要维持地方治安,防止宵小行窃,防止灯烛失火、所以巡检司的官员、士卒们都在。杨凌将罪犯移交巡检司,旁审大顺国造反经过。

    胜芳镇巡检大人石宗武,一个九品小吏,今天不但有威国公为他旁审,而且审的还是一国的皇帝、皇后和丞相,弄得石大人直到坐上了大堂,还以为是今晚喝多了,做的一场黄梁梦。

    大顺国的皇帝就是赵万兴,他也不用动刑,便跪在那儿老老实实交待了实情。果如赵疯子所料,原来,王满堂象个野丫头似的,整天抛头露面,她又长得娇艳美丽,自然为许多风流浪子仰慕追求。

    封小木有个远房外甥,叫段长,这段长上过私熟,可惜却没考中秀才。无所事事之下就来投靠舅舅。就此认识了王满堂。段长相貌堂堂,又能说会道,王家大姑娘又到了思春的年纪,两个人一来二去。干柴烈火,稀里糊涂的成就了好事。

    到了这一步就该论及婚嫁了。可是王满堂却知道父亲虽然娇惯自己,但是以他的势利,不会答应把自己许配给一个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又无功名的穷书生,于是二人才和舅舅小木合谋,策划了贵人临门的计谋,顺利讨得了娇妻。

    段长娇妻到手,岳丈间又殷实富绰,本来也知足了,可是谁料王智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段长和王满堂不张扬,他们老夫妻却见了谁和谁说,大讲自家女婿是个大贵人的事。

    王智是个讼棍,口才极好,段长弄的那点小把戏又经他能把死人说活的大嘴巴渲染夸张一番,又正赶上霸州神棍横行,百姓整天介神啊鬼的好时候,竟然有许多人相信了,见了段长毕恭毕敬,有些人还馈赠厚礼,先巴结着这位未来的大贵人。

    这一来段长的心眼儿还真活了,他到底没什么真本事,在岳父家混上一天两天容易,天长日久真相败露,虽说木已成舟,不能退亲,不过受到冷遇那是一定的,他发现百姓如此易骗,大可借此机会敛财。

    但是霸州城他不敢待,毕竟在那儿住过一些日子了,许多无行浪子都见过他,一旦被他们发现这个命中注定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就是原来跟着他们蹭酒喝的那个小混混,牛皮就被人戳破了。

    于是经过一番准备,段长和妻子搬出了王府,来到胜芳镇重施故伎。上次骗人只为了骗个媳妇儿,媳妇儿骗到手后,发现居然有许多人愿意上当,段长开始编造谣言谋起财来。可他不是神棍出身,既不会念经超渡,又不会画符抓鬼,便从命相上着手,吹嘘自己命格极好,是神人下凡,早晚必成大器。

    牛皮吹多了也就不要脸了,从一开始的将来必成一方封疆大吏,再到封王封候,最后干脆说自巳是皇帝命了。可也怪,他的牛皮吹的越大,那些乡间百姓越是相信,段长化名赵万兴,成了十里入乡家喻户晓的人物。

    大家都想跟着贵人沾点光、将来贵人得了天下,自己也能捞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渐渐的,地痞流氓、失业农民开始聚到他的身边,经过这些人的证实和宣传,于是更多的人投靠过来,其中还不乏家境富裕的乡绅地主。

    赵万兴、王满堂夫妇就靠着一张嘴,唬弄了不少人为他所用,心甘情愿的孝敬钱财和食物给他们,赵万兴也毫不吝啬,肯投靠过来的,人人封官。[天堂之吻手打]

    一个扛锄头替人家打工的忽然成了大将军,一个整日对人点头哈腰的小老板忽然成了吏部尚书,这样的戏剧化场面令这些梦想大富大贵的百姓趋之若鹜,他们和赵万兴夫妇共同编织着这个当官梦。每到三六九日便兴冲冲的赶到这所隐密的住处,享受一番当官瘾,上朝拜君王,共议天下事,想不到今天假皇后碰到了真国公,千秋成载的大顺国就这么完蛋了。

    国灭得顺,素子审得也顺,江彬眼巴巴的看着那位娇艳的让人很想啃上一口的王满堂也被押了下去,大美人儿瞥向他的哀肯求告的眼神儿,令得江彬心中一软,很想当堂向杨凌求情,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虽然滑稽,但是牵扯上自立为帝,再荒唐滑稽的闹剧也变成了天大的事,莫说他兜不下来,就是威国公杨凌也不敢私自处理此事。

    果然,石巡检对杨凌毕恭毕敬的道:“国公,在卑职辖内竟出现这样荒唐的事情,时间长达一年有余,卑职却一无所知,是下官失职,下官会自请处分。至于这伙谋逆钦犯,理应上呈京师,贼犯是国公爷慧眼识破的。也是国公爷率人抓获的,您看是您上书朝廷还是由卑职来办?”

    杨凌想了一想,包揽下来道:“这些人犯,明儿一早你就派人押送霸州大牢,另外对他们供认的右丞相、大将军等人也要抓起来,至于普通依附的百姓……着保甲里正严加看管,不准外出就是。至于奏折,就由本公爷来写吧”。

    杨凌是想起了弘治帝宽释山村称帝的愚民地的事。想好好筹措一番说辞。给皇上呈报一份查抄黯家财产的报告,顺便轻描淡写的把这件经历提一下,这样说不定能保住那些愚人性命,否则让巡检司报知州衙门。知州衙门再正常上报京师,奏折必然落入刘瑾手中。刘瑾崇尚酷法治国,他大笔一样、这两百多号人,一个也活不了。

    可是认真说起来,这些人还真是既可笑又可怜,他们只不过在那芦苇荡里搭几间房子,如同小孩子过家家,尝尝当官的瘾罢了,根本无心造反,如果全砍了头,未免有些残酷。

    杨凌又道:“至于你失职之罪,还是有的。不过这些人并没有为非作歹,所需用度,全靠那些想当官迷了心的百姓捐赠,外人实难发觉。何况他们在芦苇荡中搭几幢房子,呵呵,就算你巡检司的人见到了,会猜到那是皇宫才怪,你不必过于自责。知州大人那里,本国公会为你说项”。

    石巡检一听喜出望外,他这从九品的官儿当得香滋辣味儿,要是为了这件事被撤了职,心中实在舍不得,如今国公爷说要保他,那这乌纱帽儿稳稳当当,大风都吹不走了。

    石巡检连忙跪地磕头,说道:“多谢国公爷抬举,卑职正让副巡检去传所有兵丁和民壮来,一会就按名单把重要叛逆全部抓捕归案”。

    “嗯!”杨凌起身,抻了个懒腰道:“那好,你忙你的公事,我也该走了”。

    “国公爷且慢!”石巡检慌忙起身,一溜儿小跑去旁边记录笔供的刀笔吏案上取了纸笔过来,恭维的道:“国公爷,明日一早,卑职就率人去捣毁大顺国的所谓皇宫,在那里竖碑载事,警戒后人。请国公爷提首诗,以告诫后世有非份之想者”。

    杨凌哈的一笑,这石巡检一个粗犷武人,也懂得卖弄风雅讨好上司。

    题诗?我哪会什么诗呀,要是走哪儿都整几句打油诗,我不成了一人作诗数量超过《全唐诗》、却没一首及得《全唐诗》的乾隆皇上了么?

    杨凌微微一笑,正欲出口拒绝,忽的心中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倒极其妥切恰当。这诗作者不算太出名,杨凌也不记得出于哪朝哪代了,不过他前世习练书法,曾经写过这首诗,还裱糊起来挂在自己家中。

    霸州百姓一再受骗,全因一个贪字,留下这首诗以警醒后人也好,反正只说题诗,又没说一定要是自己作的,于是杨凌挽起袍袖,笑吟吟的道:“好,那本公爷就提诗一首,以劝谕后人”。

    杨凌的书法虽不算出众,可也还过得去,他提笔挥毫,宋小爱乖巧的取来墨砚,在一旁砚墨观看,只见杨凌在纸上写道:“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饱食又思衣;

    置下陵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

    堂上众人包话江彬,顶多粗识文墨,哪看得出好赖,只会翘指叫好,只有宋小爱颇具才学,见大人这诗粗浅了些,不但言词不够优美,也不讲究什么平平仄仄平平仄,恐怕写出来刻在碑上,会令一些酸生腐儒笑掉大牙,成为威国公的笑柄,不禁替他担起心来。

    却见杨凌停笔蘸了蘸,继续写道:“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

    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看到这里,宋小爱不禁双眸一亮。此诗不讲修饰,不讲平仄,难得的却是一番喻意灵气逼人,宋小爱也不禁随着叫起好来。

    杨凌写罢,掷笔道:“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计较盘算一生苦,到头不过三尺土。但愿世人能从这些荒唐事中有所了悟、有所警惕啊!”

    ***************

    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有几人能从文字处警醒,又有几人能够顿悟?至少张忠张公公是决不可能的。对张忠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金子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了搜刮民财,他是不遗余力。

    捐给四圣僧的钱财被知州衙门追回来了,也按照香资功德册上记载的数目还给了他。张忠不要女人、不要名声,只求今世财来世福。现在来世福指望不上了,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暴敛今日财上。

    张府后院儿,灯火通明,木架子上吊着几个人,大冬天的居然只穿着单薄的小衣,衣衫破烂,沾满血污,可是被吊起来的人不知是晕迷了还是麻木了,在寒风中轻轻悠荡的,竟不挣扎颤抖,也不惨叫怒骂。

    张忠披着一件裘袍,从温暖如春的房中踱了出来,管家韩丙忙提着血淋淋的鞭子迎上来,恭敬的道:“爷!”

    “嗯!”张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招了么?”

    韩丙恨声道:“爷,铁公鸡名不虚传呐,艾敬这老小子是舍命不舍财啊,到现在都不肯招”。

    张忠眼神一厉、变得针尖般锐利起来,他慢慢踱到木架上吊着的第一个人面前,说道:“泼醒他!”

    “哗”,一盆冷水泼下,犹如万针入体,艾员外身子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

    张忠皮笑肉不笑的道:“艾员外,我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呢,不就是一枝珊瑚树吗?不当吃不当穿的,就死搂着不撒手算是怎么回事儿?七尺高的火红珊瑚,那可是异宝啊,是你这样的商贾之家配拥有的吗?那是招灾惹事的祸根。”

    张忠双手向天拱了拱,奸笑道:“当今皇上要纳纪了,咱家想着孝敬孝敬皇上,皇上家富有四海,还缺什么呀?不就弄点稀罕物让皇上开心吗?告诉你,这火珊瑚,爷是志在必得,识相的,你就赶紧交出来。”

    艾敬惨笑一声道:“姓张的,我家的钱,全被你榨去了,我的铺子、商号,也全改了你的名字、现如今除了千疮百孔的房子,和那几百顷地,已经再没一点能入得你眼的东西了,你……你巧立名目,又编出什么红珊瑚,苍天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七尺高的红珊瑚,你到底还要什么?要这般坑我,难道一定要逼死我全家不成?”

    张忠阴阴一笑,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啧啧连声:“哎哟哟,瞧瞧你这,啊?老婆、儿子、女儿,一大家子都吊在这儿,你不为自巳想,就不为老婆孩子想想?你们要是都不在了,留着一棵珊瑚树传给谁?还想当传家宝,嘿!家都要没了!姓艾的,爷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交出火珊瑚,咱家绝不再为难你,怎么样?”

    “天呐!”铁公鸡早被人薅去了一身毛,家里能敲诈的全被敲诈光了,他实在没想到张忠居然这么没有人性,跑到他家地下勘探金矿,敲去了他上万两白银,随后又用发现的金砂,作势要继续挖地,把他所有的店铺全诈走了,家里如今只剩下百顷土地,勉强能作个小殷之家,想不到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己。

    艾敬老泪纵横,仰天嘶吼:“天老爷你开开眼吧,你大慈大悲。让我一家人活下去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交的了,张公公,您大发慈悲。我把地契、房契也都给你,您开恩呐”。

    “妈的,百十顷地能换来七尺红的珊瑚?你打发叫化子呢?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忠狞声骂完,打了个哈欠。对管家韩丙道:“爷要回去睡了。这里你照看着,嗯……差不多也都歇了吧,爷还不信了,他铁公鸡真是铁打的。看来是苦头还没吃够”。

    “是,爷!”韩丙随在张忠身边。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不过今天教训地那铁公鸡也够了,咱们用的名义可是他们家挖到了古物匿不报官,虽说爷您手里有马政、市税、探矿的皇差在身,可是不把他送去官府,而在自己府上动用私刑,一旦传扬出去也是麻烦。杨砍头可还没呢”。

    “呵呵,杨砍头是厉害,咱家现在也见识了他的厉害了,不过他弄死几个神棍就有资格管本钦差的事了么?奉了皇差出京镇守,咱家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爷。杨凌就算想管,也管不到我这一块儿。

    顶多两年,马政就得取消了,现在不赶紧捞什么时候捞呢?小丙啊,你说爷管着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我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

    “就是的啊,所以啊,能捞要趁早,岁月有限,只争朝夕呀”。

    “爷,我的意思是,铁公鸡是铁了心不肯交珊瑚了,我估摸着他是想硬抗过去,反正不是什么大罪名,明儿您还能不放人?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对付铁公鸡,就得钝刀子割肉,害得他自己求着去死,还怕他不服么?”

    “嗯?你的意思是?”

    “七尺红的珊瑚,那可不小啊,咱们己经搜过了艾府,什么也没有,看来是运出去藏起来了。咱们不如假意放了他,然后暗暗派人在他家外边守着。铁公鸡这么重视那件无价之宝,一旦脱了身,必会去看他的珊瑚,这东西不就到手了么?

    他不作声色也没关系,今天给了他一个狠地,然后把人一放,他还定以为蒸过了这一关了。嘿嘿,小地找几个痞子流氓,就去他家里作践,知州衙门知会一声,就是不受他的秦子,让他从早到晚没一刻好日子过。爷您是不知道,那些街头混混整人的手段狠着呐,有爷撑腰,他们能把铁公鸡作死”。

    “呵呵呵……”有些道理,好吧,这事儿交给你。把他们放了,慢慢消遣。对了,大冬天的冻土不好挖,收拾了铁公鸡,把这边先放一放,去固安那边找几个富户,什么墓地呀、房宅呀、田产呀,逮哪儿挖哪儿,不榨出一半地财产就别松口,等开春地软了,就全面开工。”

    “是的,爷”,韩丙答应着。

    “这一过年,小商小贩的可多起来了,卖肉卖菜的、开店卖酒的,还有结社舞龙的,这都是钱呐,不能嫌少,再去招些泼皮,去各县镇任税官,给咱家收税”。

    “是的,爷”。

    ***************

    铁公鸡一家凄凄惶惶的回了家,家里的围墙已经倒了,院子里到处是坑,家佣仆人全都逃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灶是冷的,缸是空的,别人家张灯结彩,他这儿哪有一点过年的意思,眼见如此情景,艾敬和妻儿抱头痛哭。

    张忠非把他榨干了才肯罢休,那是通着天的人物,他一个小老百姓,一个地位卑下的商贾,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其实张忠取了他的浮财和商铺,倒没打算赶尽杀绝。可是张忠为了敲诈方便,专门招收泼皮无赖为他所用。

    这内里就有一个投了张忠的跟随叫方宇,是和铁公鸡艾敬有仇的,他原来是做小买卖的,和艾敬关系还不错,有一次赊欠的货物出了差迟。对方追上门来讨债。他便向艾敬借贷。

    艾敬是那种我不要别人便宜,别人也别想沾我便宜,各凭本事各顾各的土财主。万一借出去要不回来怎么办?任你好话说遍,艾敬就是不答应,结果方宇因此被人追债破产,从此对艾敬记恨在心。

    前两天被派来艾家挖地敲诈地人里。他就是一个指挥泼皮的小头目,正报仇报的津津有味,一听张公公收足了银子准备收工了,方宇心有不甘:我现在一无所有。他还有房有地。这仇报的不痛快啊。

    方宇暗暗思索,陡生毒计,回去后就有意四处张扬:“咱家老爷厅堂上那株珊瑚三尺多长,算是奇珍了。可要和铁公鸡艾敬比,那可差远了。艾家有一株通体彤红地珊瑚,高足有七尺,株形也可爱。我们带人挖地的时候,家里什么床啊柜啊,古董玉器,铁公鸡全都不管,只顾把这红珊瑚移走,生怕碰坏了一点儿,那是无价珍宝啊!”

    这话传到张忠那里,他可上了心,把方宇唤来一问,方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张忠一听,得勒,一客不烦二主,这铁公鸡还得继续敲啊。结果就因得罪了小人,也碰上个贪得无厌地脏官,艾家被折腾的死去话来。

    一家人擦干眼泪,从柜底扫了些糟米,好不容易生起火来煮了锅稀粥,一家人蓬头垢面,满脸黑灰,拿出摞大碗来正想盛碗粥充充饥,“当”的一声,一块大石头扔进锅里,把铁锅砸了个大窟窿,溅起的热粥把艾家大少爷烫得直叫唤。

    只见七八个泼皮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里边有一个扶着条腿,哎哟的叫唤着道:“姓艾的,你可缺了大德了,怎么门口的雪也不扫扫啊?小爷我从那儿过,把胯子摔着了,你看怎么着吧……”。

    ***************

    杨凌和江彬、还有胜芳镇巡检司的人马是同时回霸州的,真正押回来的只有大顺国皇帝及皇后陛下,还有左丞相封小木。三个人分乘三辆驴车,一时也没处弄囚笼去,每车着四个官兵看守。

    有江彬着意关照,给那位王满堂皇后弄了床棉被,一路上还有热汤热水,这姑娘倒没遭什么罪。威激之下,王满堂早忘了前边驴车上被驴尾巴扫来扫去,弄地直打喷嚏的大顺皇帝赵万兴,转而和这位年轻英俊、官职颇高地将军勾眉搭眼起来。

    江彬被这美人儿勾得性起,瞧瞧国公爷坐在前边车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干脆也跳到车上,先是隔着棉被碰碰大腿,挤挤香肩,再后来假意双手太冷,探进被里捏住美人儿柔荑,两个人眉来眼去,把这黑驴囚车当成了春闺绣床,情挑美人,其乐融融也乎。

    车队已进了霸州北城,这里不断扩建,已有外城内城之分,内城有城墙,是很久以前筑成的,外城也有大片住户,同内城的唯一区别不过是有一道没有城门的古城墙而巳。就在这时,有人大声惨叫着从胡同里跑出来,象见了鬼似的嚎叫道:“死啦!全都死啦!全都死……”。

    他话没说完,就被跳下马的刘大棒槌薅着衣领子几子扔了半圈,然后扯开大嗓门道:“喊什么喊,什么东西全都死啦?闹鸡瘟啦?”

    那人哆噪着道:“艾……艾……艾员外,艾员外一家人,全……全都死啦!”

    杨凌在车内听见,不由大吃一惊:出了凶杀案了?

    他刷地一下拨开轿帘儿,只见宋小爱举手道:“车队停下!”然后一抬腿跃下马去,走到那人身前道:“不要慌,我们就是官家,哪里出了命案?带我们去!”

    江彬听到有人大喊,也顾不得再和美人儿挑情,使劲又捏了一把小手。也急急赶了过来。那胡同并不小。马车足以驶入,但是杨凌也下了轿,令大棒槌带兵看住囚犯。自己和宋小爱、江彬带着二十多人在那人带领下拐进了胡同。

    前边一户人家,看起来挺富绰的,高墙大门,门前还有两只滚绣球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黑漆金字:“艾府”。

    那人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道:“就……就是这里,我是本地的行商,刚从塞外回来,艾员外托我买过正宗的长白参。今日赶回来我就登门拜访。谁料大门洞开却不见有人迎客,我就进去了,进去看到……看到……全死了”。

    江彬一听,呛地一声。两柄斩马刀匹练般挥出,纵身一跃。未踏石阶便一步跃进门里,他有如一只大螳螂似的,举着双刀左右看看,回头道:“这里没有人,下官头前开路,保护国公爷!”

    说着握紧双刀,径直向大厅走去,杨凌并不在意,就算真有凶手,此刻也早跑没影儿了,还会留在府上等着被人发现再次行凶么?他一撩袍襟,昂首直入,宋小爱和一众侍卫将杨凌团团围在中间,亦步亦趋的走向大厅。

    院子里有花坛,有假山,四处的围墙不知怎么倒了许多,还有些地方有新翻起地土,看起来就象正在大年里扩建宅院,显得有点怪异。经过四棵迎客松,只见大厅正门只开着半晌,可以看见门里江彬双刀拄地站在那儿,正向前看着什么。

    杨凌步上台阶,就见地上散着一个口袋,旁边还滚落着几枝人参,应该就是那行商带来的货物了。

    “江兄,发现……”,杨凌一步迈进门槛,话刚说了一半就停在那里,一股寒意攸地一下袭上心头。大厅里冷冷清清,依稀还可以看出往日的繁华和富贵。

    空荡荡的大厅里,悬着四个人,四个身着血迹斑斑地小衣的人,绳子从梁上搭下来,地上倒着椅子,四个人长发覆面,悬挂的身体也看不出是男是女,由于门开着,阴风卷进来,那身体还在寒风中微微的打晃儿。

    宋小爱惊叫了一声,然后马上捂住嘴转过身去。最前边一具尸体被风吹得悠悠荡了半圈,风吹开了脸上乱发,露出一张目瞪眼突的脸,舌头半吐在外边。

    宋小爱拉拉杨凌的衣袖,低声道:“大人……”。

    杨凌知道她虽骁勇善战,也不怕死人,可是战场上杀人和看到这样全家上吊,心里的感受毕竟不同,便微微点头道:“嗯,你先退出去!”

    “不是,大人、你……你看后面”。

    “后面?”后边不过是一堵墙罢了,有什么好看?

    杨凌依言转过身,只见雪白的墙壁上,深浅不一的划着三行大字,似乎是用烧焦的木棍一类地东西写成,字迹深入粉墙,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

    乌云遮日,可恨遍地是权奸。

    奇冤难雪,只求天上有清官。

    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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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42 明朝红日还东起
    艾员外是本地的商贾,此人善于投机经营,获利颇丰,此人谈不上乐施好善,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小利也不让人,所以得了个铁公鸡的绰号。不过他为人倒还本份,从不招摇。据说最近镇守太监张公公奉旨在本地勘探金矿,挖到了艾员外的宅基下,艾员外八方拜神、四处求佛的走关系,希望张公公能换址勘探。”

    杨凌问道:“霸州出金矿么?”

    要是霸州真出金矿,百姓多少可以惠及,此地穷苦立时可以扭转过来,可是……金脉岂会那么小?需要跑到人家房基底下去挖么?杨凌对古代勘探矿物的方法不甚明了,是以出口询问。

    派去打听情报的侍卫说道:“听说是请的一位堪典大师,给很多大户人家看过风水的,此人断定这一带必有金脉……”。

    杨凌的眉毛竖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道:“看风水的?勘探金矿找看风水……”。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古代许多学科没有明确的分工,很多学问确实是包容在一些传统的职业之下的,比如一些巫医,其实就包含了心理医生等等行业的技巧。至于风水师,也未必就不懂地质。

    他记得曾在报上看过一则报道,说昔年后金立国,选址在奉天,就是因为风水大师说那里是神龟之背,地下有上古种龟驮伏,所以江山以四平八稳。这些话固然是讨好当官儿的,可是现代勘测,那一片的地质是巨大的岩石版块,所以相对比较平稳,不容易出现大地震,确是比较好的建立重要城池的地点。

    当时报道消息说,这是用现代仪器勘测到数百米的地下才勘测出的,很奇怪古代的风水先生是根据什么有此测算。当时杨凌也就是当轶闻看的。并不知道这消息的可靠性,不过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

    杨凌沉住气道:“继续说,后来如何?”

    “是。我们私下找到艾家逃离的家人向他们打听,据说艾家花了大笔的钱,张公公本已决定换址勘测了,恰在这时在艾家地下真的发现在金脉的迹象,这一下艾家为了保住家宅,只得又拿出大量财产,手头没有余款。把商铺都变卖了,一番上下打点,张公公才松了口。可惜,艾家流年不利,这时又有人告发他们家想把挖出来的洞穴埋上时挖出了古物,却藏了起来不肯上缴朝廷,为此又被张公公勒问,结果一家人回来就……”。

    “砰!”宋小爱柳眉倒竖,恨恨地道:“大人,不用再问了。这分明是张公公借机勒索,勘矿勘到人家房子底下,那是外城啊。如果金脉就在霸州城里,还要全城迁走不成?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贪图人家财产,有意勒索,这种贪官污吏应该予以严惩!”

    杨凌定定的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严惩?”

    “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人在正月十五上吊,这样没人性的贪官不该砍头么?”

    杨凌沉住气道:“嗯,说的对。问题是,谁去砍他的头?是奉旨查抄黯家财产的威国公,还是京师皇庵护法宋大将军?”

    “呃……”,宋小爱脸一红,强嘴道:“我们……可以禀告皇上”。

    杨凌笑笑,说道:“张忠是本地镇守太监,权柄极大,要证明确在艾家挖出过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艾家私藏过古物的人证、物证、也易如反掌。告到皇上那儿又怎么样?有这些证据在,那张忠勒问艾家就没有罪,艾家的人自己想不开自尽了,也不能因此治罪于张忠,否则以后如何安抚各地镇守太监?何况……还有个刘瑾在那儿拖后腿”。

    宋小爱气鼓鼓地道:“那……我们就置之不理了吗?大人,小爱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可是看到那一家人正月里全家上吊的惨景,心中到现在还酸酸的,难道我们就坐视这样的祸害继续利用他的职权,用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家家的害下去,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杨凌默然片刻,说道:“这件事我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形,然后才能有所定夺。小爱,官场诡谲多变尤胜战场十倍。出师无名则自陷被动,不能揪住要害则劳而无功,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你们先下去息吧,夜已深了,我还要写份查抄黯府和胜芳镇大顺立国的奏章”。

    宋小爱等人无奈,只得拱手退下。杨凌在空荡荡在房间里背着手踱了一阵,忽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冷风扑面拂来。

    他在临窗的桌前缓缓坐下,就迎着冷风,提笔就著,开始写起给皇帝的奏折来。杨凌的奏折写了两份,第一份只是简要说明霸州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查抄事宜因故不能及时完成,这份奏折是要直送通政司的,估计会在第一时间被人送到刘瑾那儿,而刘瑾对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不能及时回家,想必也是心中暗乐。

    第二份就没那么文诌诌的了,说是奏折倒似亲人之间的家书。他先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问了安、拜了年,然后说明因要变卖黯家财产,尽量卖个好价钱,以免修盖皇庵时动用内库的钱,故此处理相关地产、房产比较费时费力,有些珍贵宝物还要起运江南富庶之地,以便卖出个好价钱,需要逐项甄别等等。

    写到最后,杨凌将胜芳镇愚夫愚妇自立称帝被自己发现,只派了两个家丁便将谋逆者抓获的事说了出来。杨凌写的夸张有趣,把这件事写的如同小儿游戏,并有意提起昔年弘治帝处置愚民称帝的事来,冀此希望正德小皇上看后也能付之一笑,不要大动干戈的追究,否则直要定个谋反大案,那数百人连其九族,怕不有数万人要人头落地。

    杨凌写到最后,停笔沉吟片刻,再加上最后一行字:“霸州马贼绝迹久矣。然臣在霸州,惊悉扰民害民者,马贼之祸犹在其末、神棍横行、响马大盗时隐时没,为害更甚于马贼十倍。臣见皇上子民深受其苦,为之挂心”。

    臣受皇上恩宠,不敢不鞠躬尽瘁。此三害不除,霸州百姓难安,故臣请缨,愿得复陛下威望,清官吏、剿响马,保一方安靖。为恐泄露消息,惊扰贪官响马,使其有所戒备,故以秘折上奏,乞皇上恩准,允臣暂节制霸州军政有司官员。”

    此秘折写罢,杨凌吹吹墨迹,在封皮上写上“一仙转呈吾皇万岁”,然后向外望去。

    繁星皓月,天空朗朗,一枝梅花疏斜,枝干虬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绽,清婉娇羞,已是深夜了,气氛静谧空幽。

    风吹梅花,枝干摇曳,杨凌眼前依稀闪过四具飘荡在空中的尸体,和宋小爱有些失望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静谧的夜空长长吁了口乞:“明朝红日还东起,流水难悄壮士心。无论谁把我杨凌当成没牙的老虎,都会付出尸骨无存的代价地”。

    **************

    刘瑾正在发火,他拍着桌子骂道:“嘿!调皮捣蛋的还真不消停,杨慎那个小兔崽子安份了,又蹦出个郗夔,他怎么说,咱家递了条子,榆林战功他还是不肯呈上去?”

    身边的小太监躬身道:“是,郗大人说,今年边疆无大战事,榆林报呈军功的将领就逾百二十人,斩获敌将首级有一千四百级,可是事先却全无相关军情报告,所以需要查核一番,以免边将冒领战功、甚至斩杀百姓冒充敌酋”。

    “混帐!混帐!咱家的面子他也敢拂逆,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刘瑾气的吹眉毛瞪眼睛的,都督神英联络榆林边将给他呈送了大批金银,刘瑾早答应给他们记功犒赏,加升官禄,没想到最后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郗夔这儿绊了个大跟头。

    刘瑾恨恨地骂完,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榆林查核?”

    “明儿一早就随军驿的马车走”。

    刘瑾双眉一锁,想了一想冷笑起来:“叫人给他送礼,如果他肯收下,放过此事那还罢了,如果不然,等他走后,叫人以他送回的名义弄些东西给他府上送去,等他一回京就抓起来,办他个贪污收贿,直接送锦衣卫!”

    “是是”,贴身小太监匆忙答应一声,这时又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说道:“公公,国子监祭酒王大人到了,要求见公公”。

    “嗯?国子监祭酒?他来干什么?”刘瑾暗想:“莫非是来送礼的?”刘瑾在椅上坐了,说道:“唤他进来”。

    国子监祭酒王云凤匆匆走进来,一见刘瑾便拜倒在地、说道:“下官王云凤拜见刘公公”。

    刘瑾也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嗯,起来吧,来见咱家,有什么事儿呀?”

    王祭酒陪着笑脸道:“公公,前两天您下令让国子监增加陕西学生的名额,还保送来六个文生,两个武生……”。

    “是啊,怎么啦?”刘瑾不耐烦地问道。

    王云凤一见刘瑾脸色,心里有点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增加陕西太学生名额,已引起太学生们闹事了,公公保荐去的几个学生。在国子监呃……不太安份。昨天还打伤了一个贵州的太学生,如今许多人都跑来向下官抗议,就连几个司业、主薄也多有不满……”。

    刘瑾正为怎么把给他送礼的一百多个将校提拔起来觉的烦心呢,那可不只是受了礼呀,也在军中的势力一向低微,杨凌虽然退了,影响力仍远大于他。只有尽快提拔一些他升先迁的将领才能让军队也听从他的指挥,这才是大事。国子监一帮书生添的什么乱?

    刘瑾砰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王云凤的鼻子尖骂道:“混蛋!废物!没有用的东西!咱家有多少国家大事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煞有介事地拿来烦我。太学生不好好念他的书,插的什么嘴?不安份的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司业、主簿们不满了?好呀,多少闲职散秩官儿还愁没地方安排呢,一天上门求告职务的人多的象蚂蚁,哪个不服?让他一块滚蛋,赶紧的给好人腾地方!还有你。你这个祭酒是干什么吃的?屁大点事处不了,祭酒祭酒,何物祭酒,呸!一口猪毛”。

    王云凤被他吓的“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他匆匆擦了把汗,生怕刘瑾一怒之下真的撤了他的职,急忙拍马屁道:“下官来,不是向公公您诉苦的。是看到许多太生和官员常有怨言,不能理解公公的苦心。公公施政严明,令出如山。可是文武官员常常因循守旧,不知领会。因此……”。

    他抬起头来看看刘瑾,陪着笑脸道:“因此下官想……请公公到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讲讲国家大事,叫他们知道公公您的苦心。另外,下官想和几位大人把公公您的讲话、政令,处理各种公务的要求、实例按六部顺序编撰成书,作为法令在全国颁布,官员们有章可循,就不会盲惑施政了”。

    可怜这中央大学校长,被刘瑾一吓,满口胡言起来,竟让字都认不太全的刘瑾去给满腹经纶的太学生们讲课,这不是寒碜人么?

    可刘瑾倒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一听之下转怒为喜,呵呵笑道:“起来吧,嗯……去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上课?”

    他觉得这主意还真挺不错,便慨然点头道:“那好吧,你安排一下,咱家一定在百忙之中到国子监去,给那些不懂事太学生们好好上一课,讲讲朝廷的律令、做人做官的规矩。把咱家的施政实例编撰成书以法令颁布天下,这个提议也很好,你尽快去办,所需的撰书、印书费用,咱家可以让户部拨付,呵呵,办得好咱家一定会奏明皇上,重重嘉奖”。

    王云凤喜出望外,没想到不但化险为夷,反而因为这灵机一动的马屁,得到了刘公公的青睐,他急忙应是,又恭维一番,这才急急退下,安排刘瑾到太学讲课和编撰《刘氏文集》的事儿。

    王云凤退出门去,正碰上一个白袍峨冠、打扮古雅的文人大袖飘飘的走进门来,他不认得这是何人,不过看气派,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眼晴习惯性的看着门框,好象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连忙兜头一揖。

    所谓礼多人不怪,王云凤行了礼,抬头正想搭讪两句,一看眼前那人已经没了,一扭头只见人家早已经进了大厅,想是习惯了这么走路,还愣没被脚底下的门槛绊着,王校长只好摸摸鼻子,讪讪地走了。

    刘瑾见到卢士杰很是开心,他对这位同乡名士还是很敬重的,一见他来连忙笑容可掬地道:“啊,先生来了,快快请坐。来人呐,上茶”。

    “先生,建宫之事如何了?”卢士杰刚刚落座,刘瑾就迫不及待地道。

    刘瑾现如今位高权重,放眼朝野,无人与之抗衡,得志意满之下,便想着光宗耀租、祈求长生。他请旨在朝阳门外盖玄明宫,供奉玄天上帝。

    本来朝中财政紧张,正德是不允的,刘瑾便花言巧语。说是永福公主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感动了京师士绅商贾,一再请愿要求建一座浩大的宫殿为太皇太后祈求长生,以表达臣民们的爱戴,如果皇上不允,不免伤了臣民们的心,正德一听很高兴。于是便下旨由刘瑾主理,在朝阳门外建一座玄天宫。

    以此借口,刘瑾在朝阳门外霸占了数百顷地,京城西郊的皇庵还没开工。朝阳门外大冬天的就干的热火朝天,刘瑾拆毁官居民宅近两千间,发掘民坟近三千冢。刘瑾倒不敢十分过份,让百姓大冬天的给冻死,他迁的费用和用地还是批了,不过坟地占址就得额外付钱了,这样一来除了少数官员士绅有钱购地。大部分百姓根本无钱购买坟地,以致白骨累累暴露于野,百姓骂声不绝于城。

    然后刘瑾又派东厂的人挨个商家大户的募捐,试问东厂的番子皮笑肉不笑的上门要钱,口口声声说让他们表示孝心,为太皇太后的凤体安危筹盖玄天宫,谁敢不拿钱?谁敢少交钱?刘瑾果然是正德眼中的理财高手,用这办法,居然在短短半个月里,筹银四十余万两,足以盖一座气势恢宏壮观的大殿了。

    刘瑾趁这机会,又向正德进言,说他为太皇太后盖祈福宫,想起自己生身父母,常常暗夜流泪,心中不安,可是要侍候皇帝、不能尽孝膝下,请正德皇帝念在他侍候多年的份上,赐他一块匾额,要在父母坟前立块牌坊,以示荣光。

    这点要求正德自无不允,于是亲笔些“忠义”二字交给刘瑾。刘瑾取了正德亲笔题字,立即矫诏,命令陕西原籍地方官请风水先生勘测,找出一块福地,划出四十顷来修坟盖庙,为刘瑾父母建起有碑亭石器的响堂、坟莹,又在坟地内建义勇永安庙,整座坟陵规格直逼王侯。

    陕西地方官府虽然竭力奉迎,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而且那是自己的老家,刘瑾对老乡还是极好的,也不忍心让家乡父老掏钱,这笔银子自然着落在京师百姓头上,刘瑾借修玄天宫的机会勒银四十余万,从其中拿出八万两解送陕西,用来给父母修坟盖祠堂了。

    刘瑾也知道他的手下个个贪心,如果把差交给他们,势必层层盘剥,而卢士杰却不好财,所以全都委给他看管照顾。卢士杰拱手道:“刘公,玄天宫筹措用银,还有近十万两的缺口,现在刚刚施工,倒不着急,只是建至后期,必然缺少用度,还需及早准备才是”。

    刘瑾吃了一惊,脱口道:“还缺这么多?开始不是……”他说到一半儿才省起自己拨走了八万两,所缺的银子自然更多了,便改口道:“既如此,再着人向商贾富户们募捐便是”。

    卢士杰假意规劝道:“刘公,此意只怕不妥,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许多豪绅富户都和王侯贵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次收钱,已经引起他们诸多不满,如果再次募捐,这些人的怨尤之言上达天听……”。

    刘瑾矍然惊醒,说道:“先生所虑甚是”,他蹙了蹙眉头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家对京城是不能太过份了,可是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难道让咱家自己掏腰包?可恨!各地巡抚进京,还得几个月时间,否则这点银子……”。

    他眼前一亮道:“对了,张忠报呈说霸州有金矿,请旨勘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嘿嘿,这事儿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先生莫急,咱家上令张忠筹措十万两银子,两个月内解付京城!玄天宫可是给太皇太后盖的,皇上也关心着呢,绝对耽搁不得”。

    ********************

    樊陌离忧心忡忡地道:“张公公,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可不太合适,威国公虽说管不着咱们,可是那是皇上跟着的人,要是给咱递几句小话,皇上一怒,就吃不消呀。现如今农夫们进城卖菜卖粮、卖肉食杂货,收税奇高,出城进城外双份收钱,闹得百姓不敢进城,城里的店铺不敢开业,到处一片荒凉。

    这还不算,公公招收的员役们。大多是各地的地痞无赖,这些人一边替公公您收税,一边自己捞钱。闹得民怨沸腾,固安那边招收的员役们,有的公然抄没自己的仇家,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甚至假借公公您的名义,鞭挞地方小吏,抢劫过往商旅。引起商民普遍的愤恨。霸州百姓一向尚武好斗,再这么下去怕要出乱子呀”。

    张忠不以为然,翻了翻眼道:“能出什么乱子?那些刁民!拱手把钱财散于神棍就心甘情愿,叫他送给咱家就哭爹喊娘!你不用担心,这次是刘公公的命令,是为了拾太皇太后盖玄天宫祈福,皇上都知道的事儿,咱家越卖力气,越显得咱家忠心。嘿嘿,真出了纰漏。那也是太忠于皇上,咱家是皇上家奴,顶多责怪两句。只会更加信任,你不要怕。安生坐镇知州衙门,有人敢告状,就给咱家往死里整!”

    张忠说完了狠话问道:“威国公还没接收黯家财产么?”

    樊知州无奈地坐回椅上,说道:“接……倒是接了,他可仔细着呢,是逐块地的看,逐件器物的查,半天功夫查收不了多少,紧接着又曾被四神棍等人欺骗过的一些乡绅出面感谢,饮宴迎送,到现在连一半的财产都没查完呢”。

    这事张忠倒是知道,因为张茂跟他说起过。张茂其实并非他的同族兄弟,只是因为同姓,兼且臭味相投,才彼此相合,以兄弟相称,来往走动时对外便说是同族兄弟。

    张茂的表弟江彬从大同来此地接管原指挥使周德安的军队,任霸州游击将军。他和杨凌原是旧识,有这层关系在,张茂现在和杨凌也十分熟悉,今日张茂和表弟江彬宴请杨凌,还曾派人问过他是否一同赴宴呢。

    张忠嘿嘿笑道:“杨凌那儿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是个有禄无权的国公,出了公差还威风些,这不也在借机敛财么?只是他毕竟贵为国公,放不下身段学咱家明着抢。艾敬那只死公鸡全家上吊,不是他发现,然后把案子送到你知州衙门的么?杨青天?你看他对此案放个屁没有?还不是每天饮酒寻欢?”

    他起身拍拍樊陌离的肩膀道:“不要担心了,有咱家在,就保你无事。咱家要去固安看看挖矿情形,改日再请你上门吃酒”。

    樊陌离见张忠不听劝告,只好苦笑着告辞离去,张忠送走樊知州,立即沉下脸对管家韩丙道:“你刚才说固安推官华钰笞打咱们的人?”

    韩丙道:“公公,何止呢,那个推官不识抬举,咱们的人去固安掘矿,那些刁民去华推官那里去告状,他常常带人阻扰咱们的人向富户乡绅的宅院里挖洞,昨日咱们派出的税吏到乡下收税,暴民反抗,追打税官。咱们的人飞骑跑去署衙报案,请求派人支援,那华推官竟藉口咱们的人骑马直闯入衙犯了规矩,给绑起来打了一顿鞭子”。

    张忠大怒,尖声道:“这个华钰好大的狗胆,竟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

    韩丙火上浇油道:“公公,我看这华钰一定是收受了那些富户地好处了,有这个人撑腰,固安的富绅们就敢和咱们的税吏对着干,这人碍手碍脚地,兄弟们收不上钱来啊,公公方才怎么不对樊大人说呢”。

    张忠冷笑一声道:“说了又怎么样?那是固安推官,职位虽比樊陌离低,可是姓樊的也罢不了他的官。走,去固安,咱家亲自会会这个华钰,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鞭子狠!”

    **************

    张茂府上,宾主尽欢。

    张茂公开的身份也是个大地主、大豪绅,他的表弟与杨凌是故交。张茂听说后心中大喜。对他来说,杨凌是京中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能有缘结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藉由表弟的关系,今日隆重设宴,款持杨凌。

    杨凌为了拖延在霸州停留的时间,放下架子有宴必赴。今日是江彬的约请,杨凌正在知州衙门拿着两串籍家号称每串一百零八粒珍珠串成的大项链正逐粒的检查、清点,一听有请抬屁股就走。樊陌离一见正是得其所哉,于是抽空儿赶去张忠那里诉苦。[天堂之吻手打]

    张茂毫无乡绅地主的腐气,为人豪爽大方,杨凌看他倒还顺眼。言谈之间才知道、原来张茂祖上并非汉人,而是昔年永乐年间迁居内地的朵颜三卫后人,当初曾有大批朵颜三卫后人被安置在霸州。张茂祖上改了汉姓,在此居住下来,历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

    江彬沾沾自喜的向表兄吹嘘了一番昔日和杨凌同在鸡鸣驿时的关系,那时杨凌还是知县衙门一个师爷,在鸡鸣驿一战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功绩,可是在江彬嘴里说出来,倒似杨凌生来就是有勇有谋的大将,鸡鸣驿一战若非杨凌,便早已被荡为了平地一样。

    杨凌听着好笑,张茂倒没怀疑。杨凌在大同、在江南、在满剌加乃至四川的表现有勇有谋,谁会想到他在鸡鸣驿时还是只小小菜鸟。听了江彬的介绍,张茂大表钦佩,连忙捧杯向杨凌敬酒。

    三人笑饮几杯,江彬趁隙问道:“国公,我去知州衙门相请时,见有朝中太监出去,可是朝里下了什么旨意?莫非是处置胜芳镇乱民称帝的事?”

    杨凌其实昨夜已收到正德秘旨,正德皇帝见杨凌鬼鬼祟祟的通过唐一仙给他呈上秘旨,又要讨密旨将令要微服办案,一时玩心大起,立即跃跃欲试的要赶来霸州和他汇合,一块儿惩贪官、抓响马。

    只是当初三大学士的利嘴他不在乎,唐一仙那张嘴他可吃不油,主意刚说出来,迎面便是一声狮子吼,吼得正德失魂落魄,乖乖打消了出京胡闹的主意,给杨凌复了道旨意,令他节制霸州官吏、兵马,全权负责相关事宜。

    他的旨意上也提及了对愚民称帝的处理。正德年纪小,可不象弘治那般看得开,在他看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不管国家大小,是否儿戏,擅称皇帝,那就是取死之道,如果大明容许一个称过皇帝的人安然无惹的活着,那不是鼓励其他人造反么?

    所以正德给杨凌的旨意中说,擅称皇帝的赵万兴必须处死,至于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和大将军,一体发配。其余人等及弱质女子,皇上宏恩,不予追究。今天早上去知州衙门清点查抄之物,恰好处置此事的明旨下达到知州衙门,杨凌又听了一遍,此刻自不必隐瞒。

    杨凌领旨道:“不错,这些愚民,虽然可笑却也可怜。当今皇上仁厚,下旨赦免了那些附从的无知之辈,不过对擅称皇帝的主囚赵万兴,为警戒世人,可就……”。

    杨凌摇了摇头,江彬才不在乎那些傻瓜死活,他在意的只是王满堂一人而已,江彬不由紧张的道:“这么说,首犯终究是不可赦免的,那位称了皇后的王姑娘,也会被杀头吗?”

    杨凌道:“这倒不会,一个女子能作得什么乱?皇上下旨,首恶必除,附从封赏二品官以上者,发配哈密卫,余者及女子免罪。”

    杨凌说到这儿,蹙了蹙眉,疑惑的道:“要说奇怪,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不是发配辽东,而是发配哈密卫,皇上怎么会想起那个地方?好生奇怪”。

    这两年的案犯一般都按杨凌的倡议发往辽东去了,根本没有罪囚发往西域,而且哈密卫现在并不在大明手中。哈密卫初设于永乐四年,成化九年,吐鲁番抢占哈密卫,又过九年,大明重新夺回哈密卫。

    从此,大明和吐鲁番就在哈密卫开了拉锯战,弘治元年,吐鲁番再夺哈密卫,弘治四年,大明收复失地:弘治六年,吐鲁番三占哈密卫。弘治八年再收哈密卫,旋即失守。弘治十年,又收复哈密卫,但是到了弘治十八年,趁弘治驾崩,鞑靼铁骑袭扰九边,吐鲁番出兵又一次夺取哈密。

    历史上,大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光复哈密。大军屡作尝试后唯有退守嘉峪关,经过近一百年的反复争夺,大明最终无奈的放弃了哈密卫,放弃了这条扼守西域咽喉的要道。

    而目前,大明还在尝试收复哈密,同时为了钳制瓦剌,逼迫他们与鞑靼争夺草原,虽然哈密城已失,但是杨凌在京师和皇帝定下驱虎斗虎,坐观其变。以内争削弱鞑靼之计时,仍令大军驻守在哈密卫外,既作收复哈密卫的尝试,又可随时对瓦剌施加压力。

    现在不是对吐鲁番大举用兵的时候,旁的都好说,就是缺钱,各项充实国力的举措要见效,总得有几年时间。大明国力充足时,每次收复哈密最少都要用两年到四年的时间重整军备,依杨凌估计。就算调集精兵强将远征做战,重夺哈密卫也不是举手间能够完成的事。

    在不恰当的时候用兵,正确的目的也会变成穷兵黩武,于国于民有害无利。皇帝的一举一动,很多小事都是预兆着他的一些目的和看法。杨凌很担心这是正德要马上对哈密卫用兵的表现,不过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留守京师的焦芳不会一点消息听不到,所以杨凌十分困惑。

    他哪知道这全是刘瑾的灵机一动。刘瑾听说有人擅充帝王,愤愤然向正德皇帝大表忠心,要求对这些谋逆百姓抄家灭族,不料正德先看了杨凌的密信,先见为主,不想大行杀戳,刘瑾无奈,只得在正德的话上钻空子。

    正德只说发配,却未说发配到哪里,刘瑾想起哈密卫那边和吐鲁番小战不断,驻扎的全是大兵,由于远在异域,正常的士兵因生病、瘟疫减员者也达到三成以上,如果发配几个奴隶过去,他们的生活条件更加困苦,恐怕还不如痛痛快快挨那一刀,于是便自作主张,加上哈密卫三字,把大顺国的左右丞相、六部尚书,还有那位威武大将军全弄到边疆玩命去了。

    江彬听说皇帝要赦免那美貌女子的大罪,心中却是狂喜,他原本担心谋逆大案,不知皇上如何裁决,那女子再是妖娆,也是个钦犯,路上沾点小便宜还行,可不能和自已的脑袋过不去,所以虽然心中不舍,但是自她被关进大狱,就不曾再动过她的念头。

    这时一听皇帝竟要对她无罪开释,江彬的花花心肠顿时话络起来,她的丈夫要被砍头了,她又是钦犯之妻,自己堂堂游击将军,把这美貌女子弄进府来当个侍妾还不轻而易举?

    江彬想到这里,一时心痒难搔,恨不得插翅飞到狱中,先把那美人儿轻怜蜜爱一番。

    江彬暗想:“皇上的旨意不会这么快传进狱去,知州衙门要安排衙差、制造囚车,押送这些发配充军的囚犯远赴西域,就得淮备好几天,我若是去狱中以抄家杀头恐吓一番,再她一个没有见识的民妇必然惊惶恐惧。

    到那时,我再露点口风,答应帮她脱罪、让她主动求我……嘿嘿,等她出来,还不对我感恩戴德?嗯……说不定在狱里,我就能唬得那风骚的小娘子好生服侍我一番,尽情尝尝这美娇娘的销魂滋味儿。身娇肉嫩呐,哈哈哈哈……”。

    杨凌对突兀发配囚犯去哈密卫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这事先暗暗放在心里。他撂下心事,端起酒杯道:“大过年的,不谈这些沾了血腥气的事,江兄,咱们……江兄……?”

    杨凌奇怪的看着江彬,堂下的舞伎在刚才聊天时就撤下去了,江彬这是看什么呢?怎么盯着一盘子烧鸡笑的那么淫荡?

    “江兄?”杨凌提高嗓门又唤了一声。

    江彬想象着王满堂那样风骚的小妖精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的模样,一时情热不已,下边久不知肉味的小兄弟也翘起头来,和老大唱起同一首歌,忽然被杨凌一唤,他吓了一跳,手一碰,“咣当”一声,一杯酒倾在桌上。

    顿时、裤档湿了……有点蛰得慌……
卷九 343 固安民变
    杨凌喝的满面红光,从张府踉踉跄跄的出来,张茂和江彬一左一右搀扶着,三人有说有笑,直如多少年的好兄弟一般。

    宋小爱见了杨凌满脸傻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几天大人天天喝酒,天天收礼,哪还有一点英明神威的杨大将军模样?

    宋大小姐撅着小嘴,悻悻的扭过头去,却见刘大棒槌开口赞道:“宋将军,你看俺们国公爷,喝醉了都那么帅,笑的好有大将风范,如果俺有国公一半那么帅,得有多少姑娘迷上俺呐?”

    宋小爱翻了翻白眼,嘀咕道:“白痴”。

    刘大棒槌搓搓手,嘿嘿笑道:“那不叫白吃,那叫给面子,俺们国公爷什么身份?那是谁请都去的么?梁公公说这叫平易近人!”

    宋小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懒得再搭理这个浑人。

    张茂送杨凌到了车前,后边的管家立即捧了个锦匣过来,张茂接过来笑吟吟的放在车辕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一点小小礼物,还望国公爷笑纳”。

    杨凌捧起锦匣试了试份量,然后眉开眼笑的推到轿门儿边,站立不稳的笑道:“嗳,张兄客气了,呃,……都是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哈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对了,江兄与我……我一同回府咱们晚上接……接着喝,哈哈哈……。”

    江彬一听国公相邀,觉得甚有面子,虽然牵挂着狱里的那个美人儿,不过国公的邀请可不能不去。忙兴冲冲的唤人牵来自己的战马,带着两个亲兵,随着杨凌回府了。

    杨凌回到行辕,侍卫们护侍他进了宅子,宋小爱完成了使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板着俏脸走了,杨凌望着她的背影呵呵一笑。

    这个丫头倒是有趣,性子直爽,爱憎分明,有什么不满马上就表现在脸上,看她生闷气倒还真有趣,反正她的任务只是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些阴谋诡计交给她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好,看她气鼓鼓的可爱,杨凌反而不想告诉她了。

    杨凌摇摇摆摆的进了书房,江彬见他脚下虚浮,忙道:“国公爷,要不要喝杯茶先睡下?”

    杨凌的身子忽然停止了摇摆,他慢慢站直身子,再转过来时已是一片肃然,脸色还是那么红润,但是眼中朦胧的醉意已经完全消失了,杨凌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江彬,沉声说道:“霸州游击将军江彬,跪下听旨”。

    江彬一怔,猛抬头去瞧杨凌,见他没有丝毫戏谑酒醉的神气,不禁怵然一惊,急忙撩袍跪倒,俯身说道:“末将听旨!

    *****************

    江材出了钦差行辕,在门前悄立片刻,忽地仰天打个给给,随即翻身上门,朗声道:“走!去霸州大狱!”

    江彬他是天大的事儿都不在乎的人,杨凌面授机宜,对他说出一件极重要的大事,江彬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只觉这事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但没有一点压力,反而欣喜异常。

    霸州官僚如何腐败、黑幕重重。织结的层层关系网如何庞大,这个勇夫根本不放在眼里,你文也好、武也好,他就是两柄斩马刀。简单的人对付复杂问题的方法也简单的很,如果换一个人,此刻考虑的可能是如何缜密细致的完成杨凌交待的任务,江彬满脑子却只想着事成之后如何飞黄腾达,得志意满之下,便想去狱中会会那个妖娆的美人儿。

    杨凌之所以选中他,是因为他刚到霸州,和霸州官场全无关系,是最可靠的人、而且他是霸州游击将军,掌握着本地最大的武装,杨凌仅凭宋小爱的一千人马,还要分出大部分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无法完成他的军管计划的,他的雷霆一击,需要一个手握重兵,而且绝对听从自己命令,不受霸州大小官员影响的人,江彬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杨凌端坐案后,目送江彬告辞离去,屏风后边立即闪出一个人来,走到案前向他拜道:“学生穆敬拜见国公”。[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忙起身扶住他,微笑道:“坐坐,不要拘礼,穆秀才刚从固安回来?”

    经过这段时间延医治疗,穆敬被四妖僧手下打断的腿基本好了,只是走路还有些微跛。但是脸上的伤痕那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没法治的,原本风度翩翩的秀才公,如今满脸疤痕,肉肌隆起,显得异常狰狞。

    穆敬恭声道:“是,本来就是赶回霸州向您通报消息的,不想路上就和张忠的车队碰了个照面,他果然沉不住气,赶去固安了”。

    杨凌一笑道:“那是自然,象这种土皇帝,已经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谁敢挑战他的权威,他连一刻也等不得的,华推官那里能撑得住吧?”

    穆敬忙道:“大人放心,华大人为官情廉,嫉恶如仇,在固安官声一向很好,只是不得上官赏识,做了十年推官始终再无升迁,这次有国公爷撑腰,华大人是下定决心要协助国公爷为霸州清除这班祸害了。”

    杨凌摇头道:“霸州上上下下的官吏腐败透顶了,身在要职的官员大多贪腐不堪,我指着这帮贪官去反贪,那不是笑话么?如果循正途去查,霸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必然同时反弹,抓一个保一片,个个上折抗奏,互相隐瞒证据,再有刘瑾从中斡旋,那就难以成功了。

    所以这件事要突破必须从霸州官员下手,却又不能利用官方,我不能、也无法做到犯霸州的官儿来个大换血,然后一个个的去查呀,那就只有出奇兵了。只是这奇兵也不好出啊,我担心霸州百姓在官吏们层层压迫之下已畏官如虎,未必敢反抗张忠”。

    穆敬肃然道:“大人放心,艾员外被张忠那酷吏敲骨吸髓,逼的全家上吊自尽的事,学生已着家人在固安四处传播,现在固安所有富绅皆惊惶至极,以为张忠卸任在即,大肆搜刮,要对这些富绅赶尽杀绝呢。

    此外,张忠派出的税吏横征暴敛,逼得固安的小生意人无法生存,税赋翻了数倍,物价也随之高涨,固安城内百姓为此积怨甚重。霸州百姓自古尚武,民风剽悍,如今情形已是一触即发,到时学生登高一呼,必为大人响应”。

    杨凌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你们放手去做,捅出天大的漏子也有本国公来撑腰。我要藉这场风波,因势利导。掀起一场暴雨雷霆,彻底清扫霸州官业贪腐之风,还百姓们一个朗朗青天!”

    ************

    张剥皮到固安了!

    张忠的仪仗耀武扬威的刚进了东门儿,消息就席卷整个固安县城,顿时如风卷残云一般,勉强支撑着还在买卖的几家店铺纷纷关门歇业,家里略有浮财的百姓个个称病在家,连大门都不敢出,没钱的叫苦,钱的更害怕。个个胆战心惊,不知道张剥皮亲至固安,又要做些什么。

    当地税吏头目墨单九一行人兴高彩烈的将主子迎进城来,马鞭子不客气的抽在惊慌逃窜的百姓身上,所过之处一片萧条,寒风瑟瑟,这个冬天好象更冷了。

    墨单九得意洋洋的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骡子,对张剥皮大声道:“公公,您来的正好,固安的刁民实在是太嚣张了,一个个有税不交,固安推官华钰也为他们撑腰,小的人微言轻,公公不在,小的还真镇不住场面”。

    张忠坐在车内,轿帘掀起,满脸杀气的看着萧杀的街市,冷笑一声道:“华钰?华钰算个屁。先到税吏署,着固安县乔语树马上来见我!”

    税吏署,固凑县令乔语树毕恭毕敬的立在堂下,由于是一溜小跑进的税署,一身的肥肉还在颤巍巍的抖着,嘴里呼呼的喘出一团团白雾。他擦擦额头和下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的道:“卑职迎候来迟,还望张公公恕罪”。

    “哼哼”张忠冷笑一声,袍袖一拂,斥道:“迎不迎的倒没什么,我来问你,乔大人治理固安有两年多了吧?”

    乔语树陪着笑脸道:“是是是,公公好记性,下官是弘治十八年六月上任的”。

    张忠把脸一板,说道:“这也快三年了,你为官一任,治理一方,政绩一无可取,朝廷如今对官吏随时可以考核,这个……你知道吧?”

    “是是是,下官知道”,乔语树慌了,只知俯首称是,慑于张忠威风,竟不敢抬头看他。

    刘公公去年就下了令,各地镇守职司一如当地最高布政官员,所以本镇守不但有权辖制你,而且对你碌碌无为、政绩不显的事,可以上奏折弹劾的,你知道吗?”

    “是是是,下官知道!”

    “咱家按了刘公公令旨,皇上仁孝,要为太皇太后建玄明宫,尚缺白银十万两。刘公公把这差使交给了咱,交给了霸州,是对咱家的信任、是霸州地方的荣光,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好,那就是对皇上不敬、对刘公公不敬,咱家面上不好看,霸州的官员也显得无能,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下官知道!”

    “砰!”一方砚台在乔语树脚下砸得粉碎,墨计溅的靴子和袍襟上都是。

    张忠双眉倒立,厉声大喝:“你知道个屁!现在固安就是办事最不力的地方,你身为霸州父母官,纵容乔钰偏袒刁民贱户,抗拒纳税,咱家要弹劾你,让你丢官罢职、让你去尘大狱,你知道吗?”

    “是是是,下官知……”,乔语树听到这儿忽地醒过味儿来,立即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嚎叫道:“啊!嗷~~啊!公公,下官知罪”。

    张忠被他杀猪似的嚎叫吓了一跳:我就是吓吓你,你叫得那么难听干什么?

    他哪知道乔语树听说要罢他的官,一下子跪急了,加上他苦读二十多年,眼神不好,这一跪一不小心膝盖正好重重的跪在摔碎的砚台上,钻心的疼啊。

    乔语树是个尸位素餐、庸碌无为的官儿,政绩谈不上。不过倒也不贪,每天就守着县衙那一亩三分地,谁下命令他都没意见,只要官比他大他就不反对,对于张忠的政令从来不拖后腿。

    所以张忠其实对这个乔县令还是挺满意的,毕竟找个志向相投的贪官污吏来守固安,自己的手指缝儿就得松一松,漏点油水给他。这位乔语树先生是县衙门里泥雕木塑的一个摆设,有等于没有,不算讨人嫌。

    张忠瞪了跪在那儿呲牙咧嘴的乔知县一眼,说道:“你是一县的父母官,为什么放任乔钰屡次三番与咱家为难?有这个东西在那儿阻挠,固安的刁民都不纳税了,那朝廷怎么办?你这个县令怎么当的?”

    乔语树苦着脸:“公公,下官……才调来固安两年,乔钰都在这儿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啦,光是现在的职务就做了整整十年。同僚好友遍布上下,乔推官没有丝毫把柄落在下官手里,下官想管也管不了他呀”。

    张忠不屑的道:“真是一个废物!就知道你无能。所以咱家亲自来固安坐镇,替你管管这固安县。刁民必须惩治,税赋必须收齐。看看你那副德性,脑满肠肥,跟头猪似的,纯粹是泔水吃多了,从今天起你给咱家跑勤快点儿,率领县治人员,配合税吏署在固安全境开始收税!”

    “是是是,下官明白!”

    “你……”,碰到这么个只会应是的废物,张忠也没辙了:“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用车拉也得十几车呐,你有把握在一个半月内之内收得上来吗?”

    “是是是,下官……呃……,请公公指教”,乔语树忍着膝下的疼痛,擦了把冷汗,总算换了套词。

    张忠没脾气了,只好无奈的道:“市税,要加倍征收,敢予杭税不交的,一律抓进大牢!商贾、小贩、行商,统统不要放过。此外,可以再征收进城税、出城税、沙市税、出城税、团民镇税、劳役税、兵役税、马桶车进城税、子民为太皇太后盖玄明宫嘛、天经地义,再加个行孝税……”。

    乔语树听的晕头转向,只顾点头应是,张忠一口气儿说完了,摆手道:“下去吧,本镇守亲自在此坐镇,这些税赋立刻施行,务必在一个半月内收足,上呈京师”。

    乔语树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墨单九心有不甘的道:“公公,把乔语树那头肥猪叫来责骂一顿算啦?那个姓华的,根本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可不能轻饶了他”。

    张忠阴阴一笑,说道:“敢和咱家作对,当然不能轻饶了他,上奏折请刘公公罢他的职?哼哼!那太便宜他了,这个姓华的,咱家要好好整治一番,杀一儆百,看看以后谁敢和我作对!”

    他招了招手,墨单九立即凑过耳朵听张忠嘱咐一番,然后满脸谄笑的道“哈哈哈哈,公公神机妙算呐,高!实在是高!卑职马上去办!”

    **********

    推官为一府刑名,赞计典,顺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余各地的推官为正七品,其职务相当于现在的法院院长、刑警队长兼审计局长。

    其实以一个小小的县来说,设立巡检司,由县主簿负责就可以了,不需要设立推官,这是相对的大城或者州府才设立的官员。可是霸州由于治安较差,所以几个县都设了推官以加强地方治安。

    华钰名义上归乔知县管理,可是品级不比他低、资历又比他老,乔语树当然拿他没办法。此刻,推官华大人正坐在堂上紧蹙双眉听着几个乡绅、百姓的哭诉。

    张忠到了固安,税吏们声威顿壮,再加上乔知县为虎作伥、固安处处都是横政暴敛的税吏身影。张忠本来就打算用挖金矿的名义把霸州各处所有的富绅敲诈一遍,刘瑾要他搜罗银子建玄明宫的命令传到后,张忠更是变本加厉。

    这笔银子是可以明正言顺顺刮的钱,真要惹出大祸来,刘瑾也必然帮他担着,所以张忠根本不想动用以挖矿名义勒索来的钱。而是巧立名目,以种类繁多、税率极高的税赋来填补这块空缺,不过与此同时,他的“挖金矿”运动仍在将续进行中。

    这一来固安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正月还没出,已是一片愁云惨雾,穷苦的百姓愁着不知怎么活。那些富绅地主更加害怕,害怕被人逼得不能活。眼看着张忠的人马整天扛着铁锹、镐头围着他们的房子打转,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成为艾敬第二,那种强大的心理恐惧已经快把他们逼疯了。

    “大人呐,我们去哀求乔县今,可他却说这是朝廷法度,他也是奉命行事,我们诉说百姓难以度日之苦,这位县太爷就只会‘是是是,本官知道’。却不肯为我们作主,现在固安百姓都话不下去了,乔大人。您在本地已经做了十年推官,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拥戴,我们唯有指您了”。

    华钰是条凛凛大汉,宽宽的肩膀,高大的身材,一字型的浓眉,这种眉毛俗称吊客眉,显得极其凶悍,不象个好人,可是华钰偏偏是个秉公执法、为官清廉的好官。

    在霸州贪官云亲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固安、始终没有被排挤打压到丢官罢职,实在是个异数,不知是不是那些贪官们天良未泯,心中尚存一丝愧意,不忍霸州这唯一的一个清官也没了,才派了个只会‘是是是’的木偶知县乔语树来和他搭档。

    一个乡绅道:“百姓们对于苛捐杂税哪怕稍有怨言,都会被立即抓进税署严刑拷打,固安县已成人间地狱,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华钰苦笑道:“诸位乡亲父老,此事,本官已写成条陈,上呈巡察御使季大人,希望季大人能够为民作主,把这件事早日呈送皇上面前,或可……解决霸州百姓之厄……。

    “大人呐,本地巡察卸使早被张忠买通了,他一到霸州,就公然住进张忠府上,谁不知道啊,您的条陈他能呈报给皇上?”

    “那……我能怎么办?”华钰无奈的一摊手,瞧瞧众人一副沮丧模样,华推官目光一闪,故意沉吟道:“威国公爷杨凌,那可是个大清官,极为善将百姓的。

    听说他在江南时,百姓们受莫太监蛊感,冲击钦差行辕,险些把国公爷打死,公爷查明真相后不但没有怪罪百姓,反而严惩了几个贪墨欺压百姓的大太监。如果这事儿……”。

    他刚说到这里,大门嗵地一声被推开了,华钰惊愕的抬头望去,只见置放在衙门口的大鼓也不知怎么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正好从大门前咕噜噜的滚了过去。

    紧接着一匹白马出现在门前,马上一个白面元须、簇新蓝色宫监袍服的中年人,杀气腾腾地踱了进来,后边又跟着六七个人,人人骑马,再后边才跟进大批手持水火棍、皮鞭、铁链的税役。

    闻声迎上来的巡检、兵勇和丁壮为那人威势所慑,都愕然站在那儿,无人敢上前阻止,只见白马上的太监微微哈着腰纵马入门,进了大院儿才直起腰来,四下谈谈一扫,冷声道:“固安推官华钰,是哪一个?叫他来见我!”

    一个巡检壮起胆子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骑马闯衙门,如藐视朝廷l”

    “唰!”巡检话声未落,眼前鞭影一闪,他还未及躲避,肩头已挨了狠狠一鞭。顿时袍开肉绽。疼得这个巡耗一声惨呼,踉跄退了两步,惊怒的道:“大胆,竟敢袭击官差?”

    张忠阴惻惻的一笑,慢悠怒的收起五彩斑澜的蛇皮鞭子,旁边墨单九阴阳怪气地一声笑:“官?什么是官?我们张公公就是霸州最大的官儿,瞎了你的狗眼!不是纵马如府衙该受鞭笞之刑去?我们张公公到了,请他华大人出来执行律法吧!”

    华钰明明就坐在大堂上,可是他们却如视而不见,大呼小叫极尽嚣张。华钰悄悄向站在门边的一个巡检递了个眼色,这是他她心腹兄弟,那人会意,立即悄悄后退,然后从侧廊向外边溜了出去。

    华钰这才掸掸衣袍,立起身来、径直走出大堂。躬身一揖,不卑不亢的道:“下官华钰,拜见张公公”。

    张忠的手下立即鼓噪起来:“大胆,见了张公公竟敢不跪,你个小小七品官,真是反了你了!”

    华钰微微一笑,郎声问道:“不知张公公是几品官?”

    众税吏闻言顿时为之一窒,宦官是没有太高的品秩的,明代大宦官,即便如王振、刘瑾、甚至后来的九千岁魏忠贤。论品秩也就是个品内廷宦官。虽说他们的权力大的没边,内阁大学士见了他们唯唯诺诺,六部九卿见了他们要跪拜施礼。地方大员以当他们的干儿子、门生为荣,没有廉耻到了给奴才当奴才的地步,可那毕竟不是朝廷制度。

    张忠只是司礼监派出来的八品宦官,要从品秩上论,比华钰还低,真要较真应该谁给谁施礼,张忠得下马先给华钰一揖了。张忠脸上一红,恼羞成怒道:“本镇守来此,不是和你华大人轮品秩的。蒙皇上信任,咱家被委了这霸州镇守之职,咱家竭尽忠诚,为皇上办差不遗余力,,可是你华推官却收受刁民赌赂,一再阻挠税吏办差、阻止咱家的人勘矿,咱家问你,你可知罪?”

    华钰不动声色地道:“张公公,谁人指斥我收受赌赂,就该拿出人证物证,有了真凭实据再好说话。至于阻抚税吏办差,这话从何说起?朝廷税赋,明榜张布,那些税吏巧立名目,所征所敛不在朝廷制度之内,分明是假公济私,百姓受其所扰,就要报官,本官职责所在,就要安民。至于掘金矿……”。

    华钰冷笑一声,绵里藏针的道:“自古未闻勘测矿藏要挖到百姓的房子底下去,更绝的是,这些所谓的勘矿者还专挑富绅豪商的家去掘金,那还真是一掘一个准儿,没有金子也一定能刨出金子来了,身为固安推官,维持地方治安是下官份内之事,焉能置之不理?”

    张忠也嘿嘿奸笑一声,说道:“巧言今色,不过是替你自己开脱罢了,你要人证物证才肯俯首认罪么?来呀……”。

    墨单九立即向后边招呼一声,喝道:“把人证带上来!”

    立时一片脚镣声响,只见十多个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百姓身戴枷锁被税吏们推搡着押了上来,被墨单九喝今一声,一一跪倒在地。

    墨单九一指华钰,喝道:“你们说,华钰是不是收了你们的银子,才替你们出头,阻挠税吏办差的?”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老头儿被抽得痛的一哆嗦,战战兢兢的开了口:“是……是啊,华大人他……不不不,是华狗官他收了我家十两银子,说准许我进城卖鸡,可以不交税的,如果谁要收税,他会出头保我……”。华钰早知这些人会想办法子对付他,只是没想到会用这么卑劣的方法,百姓家里养上几只鸡,一共也卖不了一两银子,会有人出十两银子去送贿?

    有了老头开头,在鞭子的威摄下,其他的百姓都闭着眼睛开始按照墨单九教的话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什么华钰看上了他的媳妇儿,无耻的要求陪他一宿,保证他们一家平安,什么他家的火炭铺子被华钰勒索了多少银子,结果在他包庇下偷漏税款达多少多少,华钰最初还想辩白两句。后来越听越是荒唐。张忠这是摆明了栽脏陷害了,说什么也是与事无补,便只立在那儿冷笑不语。

    这些人都是一些小贩,因为无钱交税或者企图逃跑,被税署抓去,严刑拷打,授意他们坑害华钰,这些百姓屈打成招,只得任人摆布。

    张忠端坐马上,听着众百姓七嘴八舌说的差不多了,才冷笑一声,道:“人证已经有了,这物证,自然要搜过你的府邸才知道。来呀,把华钰给我拿下,搜遍全府!”。

    立即有两个泼皮出身的税吏兴高彩烈的冲上前,抖开绳索把华钰绑结结实实。这些人平素都是被华钰手下的巡检、丁壮们呵斥管理的,现如今居然可以把一个推官大人当成囚犯任其摆布。当真是喜不自禁。

    几个愤怒的巡检要带着手下救下大人,被华推官的眼神严厉制止。税吏们办差的效率实比华推官手下的巡检捕快们还高明十倍,片刻的功夫,就见他们捧着传说中的脏物兴冲冲的返了回来。

    张忠翻身下马,大摇大摆的走上堂去。往公案后大马金刀的一坐,“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来啊。把犯官华钰押上来。华钰,你可知罪、认罪?”

    华钰被人硬生生拖上堂来摁倒在地,犹自傲然挺起头颅,不屑的冷笑道:“无罪可认!”

    张忠狞笑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嘴硬。来啊,给我放倒了打,直到他认罪为止!”

    “我来!”墨单九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从一个税吏手中抢过一根水火棍,抡圆了“啪”的就是一棍。今天,他们就是要寻个由头,将华推官硬生生打死在公堂上,以此立威,让固安上下再也无人敢于抵抗。

    华钰闷哼一声,紧咬牙关不发一语,身子却禁不住一阵抽搐,四下的巡检、兵勇人人眼中喷火,可是华钰知道时机未到,这顿苦头一定要吃,不能让手下们反抗,所以他丝丝的吸了口谅气,呵呵大笑道:“好,痛快、再来!”

    “啪!”又是一棍,华钰额头渗出汗来,浑身肌肉绷的紧紧的,忽然嗔目大喝一声:“小兔崽子,没吃饱么?拿出吃奶的劲儿,给你华爷爷使劲儿的打!哈哈哈哈……”。

    **************

    穆秀才站在县学的一张书案上厉声大吼:“各位,大事不好了,华推官为了保住我们这些百姓,不准税吏们横征暴敛,欺压良善,现在张剥皮将几个百姓屈打成招,污陷华大人贪赌,如今正在推官府大施淫威,要活活打死华大人啊!”

    县学的诸生们闻言一阵骚动,华钰为官清廉,秉公执法,一向受到乡里敬重,尤其这些能入县学的诸生,家境都是比较富裕的,人人都怕步上艾敬的后尘,华推官更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如今听说张忠要拿他开刀,顿时慌乱起来。

    穆秀才高声道:“诸位兄台,我们不能坐视张忠如此坑杀忠良,依弟愚见,我等应立即赶去见张忠,向他陈明固安百姓民意,不可肆意枉为。华推官若是被奸佞所害,此等野心贼子再无顾忌,恐诸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好!穆大哥说的好,我跟你去,咱们找张忠说理去!”台下开始有人应喝。片刻的功夫,整个县学如同沸腾的开水,就连两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也挥舞着戒尺,杀上了街头

    请愿队伍边走边高呼口号,闻讯赶来的百姓听说华推官要被人打死、张剥皮要榨干固安,顿时纷纷响应,参予的人越来越多,呼喊的口号也越来越激烈。不知什么时候由谁带关,已经由‘释放华推官,还固安一方宁靖’变成了‘打死张剥皮、赶走税吏狗’了。

    很快几十名诸生的请愿团变成了两千多人的庞大队伍,他们晃动着锄头木棒粪叉子,手里紧攥着石头瓦块破砖头。憨厚老实的面庞被怒火映射的狰拧所取代,浩浩荡荡的杀奔推官府,一场民变暴发了……

    *************

    霸州府,杨凌翘着二郎腿,轻轻的喝着茶。

    可惜,如果有人再给捶捶肩膀就好了,杨凌遗憾的回头瞧了一眼,见宋小爱寒着俏脸双目平视前方,立即打消了这个腐败的念头:要是劳烦她老人家动手,估计能把自己捶吐了血。

    樊陌离耐着性子陪笑道:“国公爷,这是一对龙凤玉瓶,据说是唐朝贞观年间的,怎么也值五千两银子,您瞧?”

    杨凌接过一只来瞧了瞧,玉色温润,雕刻线条华丽奔放。至于值不值钱,他可看不出来,反正是为拖时间,杨凌轻轻摞在桌上,说道:“大棒槌,你瞧瞧”。

    樊知州一瞧大棒槌那体形,就不由咧了咧嘴:“就这位这模样,他……懂得鉴赏古董?”

    只见大棒槌拿起那龙凤玉瓶,横着瞅瞅,竖着眨眨,又闭上一只眼晴往瓶子里头瞧了瞧,然后抡起大巴掌,在瓶子上又拍了两下。看得樊知州心惊肉跳。大棒槌看完了,很遗憾的摇摇头,把玉瓶往桌上一放,他忽地瞧见一只墨黑色的大口圆腹坛子,不禁笑逐颜开的拿起来赞道:“那瓶子不咋地,这个好,国公爷,您看这坛子……”。

    大棒槌屈指弹了两下,坛子发出清越的金石之声,十分动听:“这坛子是好东西呀”。

    樊知州面露惊异之色,看这莽汉鉴别古董的方法十分外行,原来……原来他真的是行家呀。这只坛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战国时期的古物,有价难寻的异宝,樊知州对这口坛子垂涎久矣,本想将它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胡乱介绍两句搪塞过去,等杨凌拍卖处理时派人出面将它买下,如今……

    樊知州只好忍痛上前,说明这坛子的年代、来历,价值大约几何,杨凌听说它地价值竟比那美玉的龙凤双瓶高出六倍以上,不禁惊道:“果然是好东西!”

    杨凌看了刘大棒槌一眼,情不自禁的想道:“这夯货是真傻假傻?说他傻,又时不时的有惊人之语,还真叫人搞不懂了”。

    刘大棒槌听说自己看中的东西果然是好货,不禁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俺就说嘛,那对破瓶子好看是好看,里边顶多插两枝儿桃花,再多了就塞不进去,还是这坛子好,怎么着也能腌五六斤咸莱!”

    “噗!”杨凌一口茶喷出去,樊知州躲闪不及,官袍上溅了不少茶水,杨凌呛得直咳嗽,打着手势,道歉的话一时却说不上来,身后宋小爱已吃吃的笑起来。樊大人悻悻的抖了抖袍子,却不敢有什么不敬之语。

    就在这时,一个马快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库房,噗的一声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道:“知州大人,固安民变,数千名百姓涌进推官府,税吏墨单九等十余人逃走不及,被暴民殴打致死,以农具分尸,惨不忍睹。

    镇守张公公逃回税吏署,暴民们又袭击税吏署,抢走抗税被囚的人,门窗典轿、桌椅杂物全部被焚毁,司房、参随等人尽皆殴成重伤,奄奄将毙,现如今……”。

    樊知州听的心惊肉跳,顿足道:“张公公呢,现如今张公公在哪里?”

    “张公公带人一路往霸州逃,暴民将竹竿瓦块沿途追杀不舍,到了辛庄时张公公被暴民追上,只得进庄避难,占了镇中大屋,与暴民僵持不下,小的是……是乔知县派来求救兵的。”

    樊陌离一听也傻了,在自己治下居然发生暴民作乱了,这……这要是朝廷追究起来……,还有张公公,张公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呐?樊知州想到这里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

    杨凌他咳嗽一声,对樊知州道:“樊大人,慌什么?张公公身陷险境,得赶快派人救他出来呀。数千的暴民……看来只有让江游击出马了,你说呢?”

    “对对对!”樊陌离被一语点醒,连忙道:“多谢国公爷提醒,下官这就派人促情江游击前来商议。师爷,马上派人去兵营请江大人前来”。

    师爷忙道:“老爷,江游击就在城里,这两日他常去大狱,半个时辰以前才又跟小的讨了个条子,去大狱了。”

    樊知州一愣:“他是游击将军,又不是推官,老去狱里干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亲朋故旧犯案,前去探望?”这时也顾不上细想了,他急急一跺脚道:“那就更好了,快些,快些,你亲自去,马上把江游击给本官请回来”。

    杨凌慢悠悠的端起茶来,淡淡一笑道:“我看,咱们今天就点到这儿算了,樊大人公务要紧,还是先忙大事去吧”。

    樊陌离如蒙大赦,连忙谢罪离去。

    杨凌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该江彬出马了,然后,这些贪官就会象一只只扑火的飞蛾……

    想到这里,杨凌举杯就唇,一仰头,杯中茶已一饮而尽。
卷九 344 好大一口锅
    霸州大狱女囚牢房本来囚犯就不多,正德皇帝为了给太皇太皇祈福,下旨大赦天下之后更是荒凉许久了,现如今王满堂是女牢里唯一的犯人。

    这两天游击将军江彬天天都来狱中,说是向女囚王满堂质询有关谋反事宜,一开始两个女牢头还陪在一旁,后来嫌狱中湿冷,便偷懒躲在班房不奉陪了。

    此刻,江彬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低矮的木床上,双手按膝,正襟危坐。大顺皇后王满堂俏生生的跪在他膝间,螓首微低,只听江彬说道:“僭越称帝,是抄九族的大罪。赵万兴肯定五马分尸,就是你,也得点了天灯,本将军为了救你,可是煞费苦心啊”。

    “嗯!”王满堂忙不迭的点头,粉面桃腮满是感激之意。

    “造反者死!协从的人,即使皇上再如何宽厚,也得判个充军发配,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若被发配苦寒之地受人作践,也是生不如死。本将军可是花了重金为你上下打点呀”。

    “嗯嗯!”王满堂继续点头。

    江彬抚住她的秀发,嘿嘿笑道:“经本官从中斡旋,朝廷判定你是被谋逆贼赵万兴掳去做压寨夫人的,这样你可是完全脱罪了,我估计这一两天就该放你出去了”。

    “嗯嗯嗯嗯……”,王满堂双眸一亮,点头顿时如小鸡啄米。

    江彬“丝”地吸了口气,一把抓紧她的秀发,眯起双眼道:“慢一些,慢一些……,好销魂的小嘴儿,吮得爷……魂儿都快飞了”。

    只见王满堂跪在他膝间,一双樱唇吞吞吐吐极是卖力。尽管在狱中不施脂粉,这美人儿仍然魅力不减,江彬笑淫淫地扯开王满堂的袍子,雪白的玉颈下,松敞的领口缝隙中,隐约可见一道乳沟盈然。

    江彬的大手探了进去,握住粉嫩嫩的坚挺,笑道:“美人儿,本官为你费尽心思,你该如何谢来?来,到床边趴下。”

    王满堂只是个民妇,市井间那点见识能有多么高明?当初称王称帝的只是为了哄骗些愚民养活他们这对夫妻,根本无意造反,她哪知道这也犯了天条,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前两日被江彬一吓,王满堂魂飞魄散,她又非什么三贞九烈地女子,如有人能救她出去,让她委身服侍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江彬年轻英俊,身居高位,这女人更是千肯万肯了,为了讨得江彬欢心,王满堂使出当初和霸州的花花大少们吊膀子的风流手段,服侍得江彬欲仙欲死,此是虽是囚室,倒成了一对奸夫淫妇**合奸的欢乐园。

    三两日的功夫,江彬已是她桃源几度的问津渔郎了。还有什么好羞臊地。“啵”地一声,王满堂盈盈抬头,也着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爷,您今儿不是没事吗?咱们有一天的时光好消磨呢。”

    这一抬头,襟口露出雪腻酥白的半截胸脯,小嘴儿濡湿油亮,微微红胀如两瓣桃花,上边还微悬一丝香唾,看得江彬腹下一阵燥热,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他低低咒骂一声:“要人命的小妖精!”大手攥紧了王满堂地秀发,急不可耐地将她娇媚的脸蛋儿按回胯下,正要再好生享受一番,忽听远远的牢房甬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彬大吃一惊,刷地一抖翻起的袍子,遮住了自己的下体,心头犹自怦怦直跳。

    樊知州的心腹师父叶怀梦领着两个女牢头匆匆走进牢来,见江彬坐在床边,双手按膝,威风凛凛,状若天神般地厉声喝道:“你们擅立称君,到底从附近招纳了多少兵马?有多少人投靠你们?”

    王满堂跪在他膝前嘤嘤细语,也不知答些什么。

    叶师父看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帮愚民儿戏罢了。朝廷的旨意早就下了,樊知州还没释放王满堂,全因她是主犯之妻、所谓的大顺皇后,如果尚未公开宣判赵万兴地死刑,并把所谓的一众文武发配边塞,就把这个女人放出去,恐怕民间又要惹出许多传言来,其余犯人家属也会去找她打探消息,这才仍押于狱中。

    这事儿衙门外地人不知道,江彬身为游击将军不可能一点风声没听说,他又跑来问地什么案子,还想从这女人身上再挖份功劳出来不成?

    叶师父嘴角一歪,不屑地一晒,扬声说道:“江大人,知州大人请你速去府衙?”

    “啊?”江彬象是刚刚注意到了来人,忙换上一副笑模样道:“叶师父,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么?”

    叶师父道:“江大人,您快着点吧,固安民变,捣毁了税吏司,把镇守张公公给困在辛庄了,等着大人您领兵救人呢。”

    江彬一听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地道:“甚么?是真的么?”

    果然动手了,大功唾手可得矣。江彬兴奋地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道:“几个小民作乱有什么好怕的,本官马上带兵将去救出张公公!”

    叶怀梦见他开心不已,心里正在奇怪,听了这话这才释疑:原来这位将军是因为有机会在张公公面前有所表现才这般开心,他急急地道:“是啊大人,知州大人急的都火上房了,您倒是快着点呀。”

    江彬意犹未尽地盯了眼王满堂地粉面桃腮,嘿嘿笑道:“放心,本官这就点齐兵马,杀奔辛庄,直捣黄龙、杀她个七进七出……!”

    百姓们紧紧尾随张公公的车仗,一直追进辛庄,张忠一路逃跑,听得车棚上嗵嗵不绝,每一下都似敲在他地心上,敲得他心惊肉跳。

    那是愤怒的百姓投掷砖石瓦块击打的声音,张忠从未想到温驯如绵羊的百姓也有如此凶悍的时刻。想起墨单九等与固安百姓结怨甚深的税吏被锄头铁铲分尸的血腥场面,张忠吓得牙齿格格格地捉对儿打架,直到逃进辛庄大富绅兼保甲辛晨雾府上,把那厚重的大门关上,税吏们持刀爬上梯子,守住了一丈七八地高墙,张忠脸上仍是毫无血色。

    百姓们包围了辛家大院儿,四下鼓噪之声震耳欲聋,大门被拍得震天阶响,见此情形辛庄主府上也是一片慌乱,妇人孩子号啕大哭,辛庄主心中暗悔不该把这个祸害接进门来。

    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盘算百姓激于义愤,终究难跟朝廷对抗,这个土皇上今日虽然狼狈,却没人能撼动得了他的地位。若是救了张忠,他就欠了自己一份人情,要是和张剥皮攀上了关系,那自己在霸州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孰料夜色已深,百姓犹不退去,有些百姓点然了捆捆稻草丢进院来,叫苦不迭地辛庄主只好指挥庄丁们不断扑打灭火,外边不时还有砖头抛入,砸得人哭爹喊娘,整个辛庄辛家大院被搅得乌烟瘴气。

    税吏们守在大门和四处院墙上,固安县李班头领着帮衙役守在二门,张忠避进了辛家女眷们居住的后宅,左手拉着肥胖如球的乔知县。右手扯着心腹管家韩丙,惊慌失措地道:“怎么办?咱家该怎么办?这些刁民,这些狗胆包天的刁民。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乔知县忙安慰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韩丙脸上肌肉一个劲儿地抽搐,亲眼目睹墨单九被几把锄头、粪叉子顷刻间分尸地强烈刺激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

    墨单九是固安酷吏,固安民众本来就最恨他,他们一冲进推官府,又见是墨单九把华推官打得遍体鳞伤,新仇旧恨汇聚在一起,墨单九首当其冲,被人活活打死,张忠也正是趁了这机会才逃出来。

    韩丙一把扯住乔知县,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大声吼道:“别他妈是是是,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这些暴民是固安县的,你是固安县令,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要想办法!你救不了张公公,就砍你的头!”

    “是是是,下官明……”,乔语树顿了顿,苦着脸道:“咱们一进辛庄,下官就派了人去向知州大人求救了,两地隔得并不远,只要咱们再守片刻,下官估计知州大众地救兵就该到了。”

    张忠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攀陌离是他的死党,也可以说是供他张公公驱使的一条看门狗,平素道貌岸然,实则与他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相应和,把霸州变成了他们的家天下。他需要借助攀知州的权力,攀知州更要巴结他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若是听说他出了事,攀知州必定不惜余力,立刻遣人来援的。

    一听说救兵将至,张忠立即来了精神,又恢复了飞扬跋扈的神情,他的指头点在木头知县知语树地鼻子尖上,怒吼道:“你是固安知县,你治下不严、你贪赃枉法、你昏溃无能、你渎职无为,是你引起这场暴乱,你要负全责,咱家要向刘公公弹劾你,罢你的官、治你地罪,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张忠阴阴一笑:那些暴民自然要杀,不过却不急在一时,只要自己仍然镇守霸州,有地是机会找他们秋后算帐,钝刀子慢慢割,叫他们晓得老子的厉害,可当务之急,却是找只替罪羊出来。

    他从朝廷中来,知道激起民变那是何等大事,朝廷例来对民变是十分重视的,而且此地近于京师重地,又不是川贵蛮夷聚集之地,例来十分平安的,如果突然发生民变,朝廷必然严厉追究责任。

    一听说自己摆脱困境有望,张忠立即起了歪心思,眼中地乔知县幻化成了一只咩咩叫的绵羊,唔……这只替罪地绵羊还真够肥大。

    乔语树一张胖脸涨成了茄子色儿,他虽然庸碌无为,可是并不傻,这么明显的栽赃记还看不出来?张忠朝里有人,真要把罪责推在他身上,谁肯保他呀?为官不仁、激起民变,那是要抄家杀头的呀。

    乔知县气得眼前发黑,手脚冰凉,想开口说句哀求的话,可是肥胖的身上拉风箱似地喘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百姓们宰了这条阉狗”,知知县哆嗦着一身肥肉,心里一直盘桓着这个懊悔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税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公公,大事不好了,不不不,是好消息、好消息,霸州的救兵到了!”

    张忠一听,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兴奋地道:“救兵到了?有多少人,到了哪里?”

    那税吏说道“小的站在门楼上拒敌,瞧见一串火龙进了村子,有官兵高喊霸州游击将军江大人到,要百姓们放下兵器,速速退至一旁,至于人数却不知道多少。”

    张忠仰天大笑,骚乱的百姓顶多不过三千人,追来的不足一半,霸州游击将军麾下可不止此数,而且那是正规军队,周德安统领这支军队时,就是霸州驻军中最骁勇善战地一支队伍,要对付一千多个拿着锄头木棒地庄稼把式有什么难的?

    张忠兴冲冲地道:“快快,扶咱家出去瞧瞧,咱家一定要江游击重重地惩办这些刁民!”

    张忠在韩丙和那个税吏的扶持下急急地赶出去了,知知县站在那儿呆呆地发怔:救兵到了自然是好消息,可是张忠这个混蛋摆明了要拿他顶缸,让他担下这天大地责任,罢官?恐怕杀头都是有的,那该怎么办?

    乔知县想到这里,真是欲哭无泪,全无一点救兵赶到的喜欢,李班头见自家大人始终没有出来,领着几个衙差赶进来,乔知县这才失魂落魄地被他们扶了出去。

    固安百姓一路追杀张剥皮和税吏们,在辛家庄受阻这么久,那股锐气已经弱了,而且他们虽激于义愤,仓促生起杀尽这些无良税吏的念头,毕竟没有就此抛家舍业造朝廷的反的想法,见了一队健骑官兵杀气腾腾地冲击庄子,百姓们地鼓噪声顿时弱了。

    围堵大门的百姓不禁然地退向两旁,闪开了一条道路,四十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手举火把一阵风般卷至门前,旁若无人地大喝道:“霸州游击江大人受命保护张公公,速速开门!”

    门斗后地梯子上战战兢兢地站起一个税吏,鬼头鬼脑地向外看看,颤声道:“哪一们是游击将军江大人,请……请上前答话。”

    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马缰,喝斥一声,战马左右一分,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在两条火龙中间缓缓驰到门前,微微仰起脸来,漫声说道:“本将江彬,张公公安然无恙否?”

    那税吏瞧了瞧,这人一身盔甲,被火把映得闪闪发光,肩后露出两柄长长地刀柄,盔甲上地颊当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地眼睛,头盔上边的流苏在夜风中突突直抖,看起来真是八面威风,想来就是那位新上任的游击将军了。

    税吏矮身低语几句,房檐上又冒出一个人头,扯着公鸭嗓子唤道:“下边是游击将军江大人么?咱家就是张忠,你……你来了多少人马,怎么不把这些……这些暴民赶走?”

    “哈哈哈,原来是张公公”,马上地将军拱了拱手道:“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末将听说公公遇袭,立即挥师来救,卑职马快,先率亲兵赶到,大军随后便至。公公放心好了,末将这身武艺,在鞑子千军万马之中也冲得进去、杀得出来,要保护公公安全,有何难哉?”

    他轻蔑地左右看看,刷地一声。双刀在手,在夜色中映出两弧儿凄冷的寒芒,冷冷一笑道:“公公尽管开门,国公爷和知州大人吩咐过,尽量不要杀伤百姓,所以末将没有强行驱逐,可是如果末将护送公公离开,还有人滋扰生事,那就格杀勿论!”

    江彬双刀一挥,振声大喝:“吠!本将万人敌也,一群土生土长鸡瓦狗,谁是某家一合之敌?”

    江彬睥目四顾,寒夜中只听见火把迎风,猎猎作响,中间一位将军,双刀纵横,杀气盈野,此外竟再无声息,张忠一见这般威风不禁眉开眼笑,连忙顺着梯子爬下去。扯开嗓子道:“快,快些开门,让江游击保护咱家回霸州城。”

    李班头忙跑上前苦着脸道:“公公,我们大人怎么办呐?”

    张忠瞪了他一眼道:“你们大人?滚回固安听参吧,哼!”

    张忠一甩袖子,大门吱呀呀拉开,他已在韩丙几个亲信地保护下跑出门去。江彬“嚓”地一声双刀还鞘。然后弯腰一提,将张忠提到自己马上,说道:“委曲公公了,且与末将同骑一马,咱们回了霸州城再说。”

    张忠忙不迭道:“好好!无妨无妨,那车轿已被乱民砸坏,原也乘不得了,将军快快护我回城!”

    其他几名校尉军官也把张忠几个亲信一一拉上马去,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高呼:“乡亲们,张剥皮回了霸州,必不会放过咱们,一定会领了大军血洗固安的,不能放过他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杀呀!”

    说着,黑暗中一块砖头飞了出来,“当”地一声把江彬的帽盔打歪了,虽然是早计议好的,江彬还是吓了一跳:他奶奶的,穆敬这个酸秀才,这找的什么人呐?砖头扔得还挺准的,你不打马就打张忠啊,你把老子打晕了,这戏就没法唱了。

    帽盔一歪,江彬一声大叫:“不好,本将中了暗器,快走、快走!”说完二活不说,一抖缰绳,战马四蹄翻飞,落荒便逃。

    哐啷啷一声,众人定睛一看,江游击原先立足之处只有一顶铁盔在地上打晃儿,不远处还有半块砖头,大将军已逃得踪影皆无。

    乔知县刚刚走出大门,一见方才还霸气十足的大将军只挨了一砖头就吓得龟孙子似地逃之夭夭,不禁看直了眼睛,李班头见势不妙,慌忙扯住他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快,快关门!”

    百姓们一见这般情形,胆气顿壮,砖头瓦块暴雨般袭来,几十名士兵立即有样学样,随在江彬身后纵马便逃,有几个还未坐稳的税吏惨叫着跌下马来,被蜂拥上来的百姓倾刻间砸成了烂泥。

    正忙着掩门的乔知县和几个衙差见了这副情形只吓得手软脚软,两扇大门愣是半天没有掩上,幸好四下不断响起“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的呼啸声中,这些心志单纯的百姓被煽动下,眼中只有张剥皮和一众税吏,乔知县这才顺利掩上了大门。

    乔知县和李班头等人将粗重地门杠落了闸,李班头愤愤地埋怨道:“什么狗屁游击将军,根本就是银样蜡枪头,他妈的,光长了一张好嘴,被块砖头一吓,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兴高采烈送温神的辛庄主也无语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霸州……这都是什么官儿呀?

    乔知县压根没理他们,他撅着肥硕的大屁股,母猪拱门似地紧趴在门缝儿上,紧张地瞧着外边,门外大群的百姓一边高喊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一边高举火把尾随着江彬等人离去了,根本没人回头看他一眼。

    乔知县心中一宽:“这些百姓许多人也乘了骡马驴子的,霸州百姓马术又好,但愿他们追得上张剥皮,我算看出来了,这混蛋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被罢官了事,要是他活着,一切罪孽都得我来承担,阿弥陀佛,你就保佑张公公他……他被人打死了吧。”

    乔知县很少求神拜佛,这一回临时抱佛脚居然灵验了。

    他挤坐在官帽椅上,一身肥肉都堆上来,肚子溜圆,把补服上那只小鸟儿顶得清清楚楚,家里人按照他的吩咐正收拾着细软家私,乔语树愁眉苦脸地看着,不舍地叹了口气。

    知州大人召集各县镇官员议事,自己的罪责一定是跑不了的,官是做不成了,先让家里人把细软收拾好,打包送回老家去吧,各县镇官员的丑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料想张剥皮既然已经死了,以此相要挟的话,知州大人不敢把罪责全栽在他的头上。

    乔知县弥勒佛般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地正发着愁,李班头匆匆奔进来,诧异地看了眼忙忙碌碌的乔府家人,然后对乔知县施礼道:“华大人求见。”

    “华钰?”乔知县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他不是在家养伤,等着听参问罪呢吗?他来见本官做甚么?我被他害得还不够惨么?”

    李班头讷讷难语,乔知县哼了一声,摆摆手道:“叫他进来吧”。

    李班头如蒙大赦,连忙匆匆退下,一会儿功夫,只见华推官被两个丁勇抬着走进厅来,乔知县双手抱着肚子,也不起身相迎,只是苦笑道:“华大人,本县苦读二十年,才谋了这么个小小地七品官呐,如今……本县地前程,全都毁在你的手里了。”

    华推官趴在木板上,干笑道:“县太爷,本官也是为了地方百姓、朝廷律法,不过……连累了大人您,本官心中实实不安,趴在家中苦思良久,倒想了个法子,或许能助大人您化险为夷呢,大人可愿听我一言?”

    乔知县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象球一般从椅子里蹿了起来,喜笑颜开地道:“是是是,那是自然。不知华大人……呃……,快快,抬华大人去本县的书房,上茶,快些上茶!”

    樊知州呆若木鸡的做在椅子上,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霸州乃至所辖诸县的大小官员济济一堂,全都一言不发。

    乔知县赫然在列,没事人儿似的左顾右盼,周围的同僚看了就心中有气。其实乔知县倒真想扮出一副悲愤忧伤的神情来,以博取众官员的同情。只可惜他脸上的肥肉实在太多了,点着头说“是是是”的时候,颊上和下巴的肥肉一起哆嗦,看起来还很有诚意。如果想做悲愤的表情,难度实在太大,那双眼睛瞪的都有点走形了,他脸上的肥肉还是耷拉着,没有一点变化。

    江彬悻悻的坐在樊知州旁边的椅子上,脖子上缠着伤巾,手臂吊了起来,一条腿打了夹板,也不知伤的有多重,只是他的嗓门可够响亮,声震屋瓦。

    他正在唾沫横飞的重复着樊知州已听了八百遍的那番话:“一听知州大人吩咐,末将就点齐了三千军马,疾赴辛庄,我心里急呀,领着几十个亲兵风驰电掣率先冲进了村庄,一伙刁民嘛,人再多,他敢和官兵对抗?

    想当初在鸡鸣驿,本将军可是领着二三百兵卒,硬是顶住了三千鞑靼铁骑的进攻啊。这可不是吹的,当今威国公爷可以为本将作证。咕噜噜……”

    江彬抓起茶壶,就嘴儿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巴道:“我跟你们说,本将单刀赴会,还真把他们镇住了,眼看着我大摇大摆的接了张公公出来,就没有一个敢呲毛的,可谁知道哪个愣头青忽然扔了块砖头,把本将军的头盔打歪了。这打仗啊,打的就是一个气势,有了气势,肉狗也变老虎狗。没气势,千军万马就任人宰割。

    别小瞧了这一砖头,暴民们立刻又叫嚣起来,保护张公公要紧啊对不对?我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轻重缓急还分不清吗?见势不妙,本将带了张公公飞马便逃。

    我日他奶奶的,我哪儿知道霸州的百姓人人有马呀,我的马刚刚长途跋涉而来,又有下载了两个人,能跑得过他们吗?本将军好惨呐。你们看看,看我这头、我这手、我这腿,哎唷……疼死我了!”

    樊知州干笑两声道:“霸州民风一向彪悍,加上百姓们大多精通马术,江大人救人心切,身入敌丛,江大人受苦了,来人呐,快扶江大人回府养伤、休息。”

    “嗳,我还没说完呐。那些刁民也不知和张公公有什么深仇大恨。追上了我们就扯住张公公和几个税吏没有没脑的打呀,他们本来是不敢动我的,本将军舍命维护张公公,惹恼了他们,才被打成这副模样。

    我晕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张公公的管家,那个韩丙,被一锄头开了瓢。鲜血脑浆五颜六色,可惜本将军自顾不暇。唉!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江彬蹀喋不休的说着,被两个衙差强行扶了出去,出了门儿他还扯着嗓子喊道:“这事儿没完。知州大人,待本将养好了伤,我一定会把这场子找回来。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有朝一日龙得水,我要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我要血染半边天。嗳,我没说完呢……”。

    樊知州厌恶的皱了皱眉,喝道:“把大门关上!”

    “砰!”厅门闭拢,樊知州看看左右就坐的霸州各府镇官员,颓然坐下道:“诸位,情形基本就是这样了,混乱之中是谁动的手,也查不清了,乱民们把张公公一行人打得肢体残裂、面目全非,然后一哄而散,想找凶手也找不到了。你们看,该怎么办才好?”

    霸州同知桂丹道:“樊大人,霸州民变,打死镇守太监,这事儿遮掩不住啊,那是一定要禀告朝廷的。何况威国公正在霸州,此事早已耳闻,他回京覆旨时,必然会对皇上提起此事。张公公死者已矣,大人您得想个好法子,否则这个乱子谁也担不起啊。”

    众官员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

    通判齐龙禹说道:“据下官调查,事情起因是张公公惩治固安推官华钰贪赃枉法事,固安县诸生穆敬聚集众生员前去闹事,这才吸引了大批的刁民,以至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下官以为,应缉拿穆敬等人问罪,下以镇黎民,上也可对朝廷有个交代。”

    固安县令语树插嘴道:“难!难啊!知州大人、诸位同僚,那推官华钰可没死呢,现如今正在家里养伤,据说张公公在固安横征暴敛、挤榨百姓的事他早已给巡查御使上了条陈,此事发生后他又越级给御使台呈报了条陈,如果朝廷真要严厉追查下来……固安县的诸生们因何闹事,便要真相大白了,那时候,只怕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众官员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些官员就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上报朝廷说固安的秀才们闹事,这理由说得通吗?秀才们为什么聚众闹事,竟敢在官兵保护下袭击镇守太监,将他和他的从人全部打死?

    本来霸州上下官员若是众口一辞,这事或可能够瞒天过海,可是固安推官华钰还活着,而且越级上书,条陈都送到御使台了,这事儿还瞒得住吗?万一朝廷追查下来……

    客厅中顿时肃静下来,压抑的气氛持续良久,霸州推官孙庭小心翼翼的道:“况且……况且穆生员被四妖僧谋财害命,是威国公爷给他昭雪陈冤的,他是认识国公爷的。有这层关系在,莫说他一个小小的生员担不起固安民变的责任,就算能,恐怕也不容易把这罪名栽到他的头上呢。”

    他倒实在,直接用了栽字。反正厅中这些官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层层结结的利害关系,如何处理好霸州民变的善后事宜、如何向朝廷解释清楚镇守太监被人活活殴成一滩烂泥的事情。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这种关头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叶师爷沉吟道:“诸位大人似乎不必这么担心,如今的朝廷,谁人当家啊?内廷刘公公啊,张公公是刘公公的人,他被乱民活活打死了,朝廷要派人追查,十有八九会是刘公公的人,他会曝其丑,给刘公公找不痛快么?

    再说,即便来人不是刘公公的人,只要咱们上下一心。他一个京官到了这地方能查出什么来?漫说那些百姓未必会相信朝廷向朝廷告状,就算是告了,咱们互通声气,彼此支援,无论他查什么,都休想找出真凭实据。

    毕竟咱们在这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各个关口、所有的官员几乎都可以说是跟着咱们喝汤的人,谁在里边没点事情?朝廷什么也查不出,仅凭几个刁民的证言能定谁的罪?只要我们指说那人是暴民一党,就足以治他的罪了,他说的话自然也就无人敢信了。”

    樊知州长脸色阴霾的道:“不不不,不是这么简单的,堂堂镇守太监被乱民活活打死,这是无法息事宁人的。不管来的是不是刘公公的人,总得对朝廷有个交代吧?说是因为暴民抗税,打死镇守?那朝廷势必调集大军,扫荡霸州。

    诸位,这一回清剿的可不是山贼,而是百姓,而且其中还有本地的生员、诸生,和大量富绅,如果大肆剿杀,弄得霸州元气大伤,你我还怎么在此为官?如果激起更大规模的民变,你我都是一方牧守,朝廷制度,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胆敢弃城而逃必判斩刑呀,如果弄的烽烟四起,我们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樊知州阴森森的目光一扫,说道:“在座的没有外人,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达不了你。老夫就直说了吧。就算咱们想把罪责全推到百姓头上去,有杨国公和华推官在,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如果说不是百姓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总得有个人来背黑锅,而找出有资格来背黑锅的人,才能保住我们大家。

    出了事情,做官的考虑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查明真相、如何平息事端、如何安抚群众,而是急着去弄清楚谁的责任、用不用自己负责任、如何摘清自己的责任,让自己置身事外,不受牵连,此乃古今通理。

    樊知州一言说罢,众官僚立即面面相觑,目光渐渐集中在一尊佛似的乔知县身上,他前后左右的官儿们已悄然避开一步,好象他身染瘟疫似的。

    乔语树知道今天来,十有八九要拿他垫背,所以早早准备了一套说辞,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把别人的丑事抖粗来做威胁。事情发生在他治下,黑锅肯定背定了,可是也不能全让自己背下来呀,那是要杀头的。

    不过临行前,华推官给他出了个主意,乔语树越想越有道理,此刻已是成竹在胸,他见往日相见,打躬作揖满面堆笑的同僚们,人人都是一脸“我要陷害你”的奸笑,不由仰天打个哈哈,大步迈到前边,凛然说道:“樊大人,这口黑锅谁来背,那还用说吗?眼皮底下就有一个最恰当的人选呐,大人您怎么忘了?”

    樊知州大喜,急忙上前一把握住乔知县的双手,热泪盈眶的道:“语树兄,真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你放心,只要你把这口黑锅背下,你就是咱们霸州上下所有官员的大恩人,你的父母老小,我们会视作自己的父母妻小,善待他们,抚恤他……”

    乔知县猛的把自己胖胖的小手抽了回来,翻翻白眼,用鼻音儿道:“凭~~~什么呀?张忠是在我的治下出的事,可他死在辛庄,那可出了我固安县啦。再~~说了,为什么发生民变呐?怎么算也不能把事儿都栽到我乔某人头上啊。

    这黑锅干吗让别人背,张公公本来就该背呀。朝廷要查,咱把所有狗皮倒灶的事儿一股脑儿全推到张公公身上,张公松死的都七零八落了,还能上堂争辩不成?

    朝廷不是随时都要考核政绩么?那好啊,籍这个案子,张公公的事解决了,咱们身上的事也全推给他,以后谁来查咱也不怕了,此举又能买好百姓、平息民怒,博得官声民望,可谓一举三得,各位大人怎么就想不到呢?”

    众官员精神一振:对呀!一直追随张忠的尾骥,已经对他养成了习惯性的服从和维护了,怎么忘了张公公了,他早的孽、还有自己这些官员贪赃枉法的事,正可趁机全推给他,这口大黑锅往张公公的坟头儿上一盖,啧啧啧……

    樊大人冷哼一声,泼冷水道:“别妄想了,就算咱们小心再小心,这事往深里一查,必定牵涉到京里刘公公,咱们告发张公公?把事儿都栽到他身上?刘公公看了会怎么样?你我的奏折一递进京去,诏狱里就得给咱们挂上一号,回头被人弄进锦衣卫的大狱,我还不如现在上吊痛快呢。”

    众官员一听顿时冷了半截,木偶县令乔语树今日却福至心灵,颇有见地的道:“知州大人,刘公公咱们当然得罪不起,可是有人得罪的起呀。现在霸州谁的官最大?威国公呀!当今天下谁最敢跟刘公公叫板?威国公呀!谁肯当又有资格当这个冤大头?威国公呀!

    钦差是有奏事权的,咱们就说事态紧急、事关重大,无人能够担当如此重任,各自回去写份条陈,把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儿全推到张公公身上,然后往威国公那儿一送,刘公公必然以为是威国公有意和他为难,哪还有功夫搭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

    叶师爷眼睛一亮,凑近樊知州耳朵道:“大人,乔知县此计可行。大人您再暗中派人密报刘公公,就说霸州官员受威国公逼使,被迫揭发张忠罪行。这样一来,不管威国公、刘公公谁得势,大人您都能左右逢源,屹立不倒了。”

    樊陌离闻言大悦,欣然道:“好,就依乔县令的计策,你等各自回去书写条陈。明日一早,本官将恭请威国公爷继续查抄黯府家产,听我消息示意,你们一涌而入,请愿揭发、敬献条陈!”

    众官闻言,各自欣喜,忙不迭拱手称是,然后纷纷赶回去把能想的起来的那些伤天害理事,千方百计编排到张忠身上,准备趁机漂白自己。

    眼看着众官员一哄而散,樊大人拍拍乔知县肉乎乎的肩膀,感慨的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语树兄,一个小小的固安县,可真是屈了你的大才了!”
卷九 345 小人正当道
    司库官念一样,旁边书记官记一样,今天查抄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越往后,查抄的珠宝也越昂贵,今天拿出来的珠宝好象都是黯府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珍品,杨凌虽不懂珍宝,心中亦有所觉。

    黯东辰掌管脏罚库,脏罚库是皇家查抄犯官家产时,将一些十分贵重、不易处理的珍贵物收藏管理的地方,黯东辰又以这些官员们视若至宝的珠宝首饰中再次挑选,把一些极品珠宝偷回家来,所以他的珠宝件件都是上品,在这些珠宝中尤称珍品的,已不下于皇家御用之物了。

    杨凌面前是一套十二件的黄金饰品,分为金簪、掩簪、挑心、分心、顶簪、头箍等等,上边又镶嵌有各色红、蓝宝石,色泽鲜明、熠熠生辉,做工极是精妙,堪称精品。

    的确是精品,只是光黄金就净重两斤多,虽说贵妃们头上都带假发箍的,可是这么重的珍饰要是戴在头上……,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霸州各县镇大大小小的官儿跪了一地,瞧见国公爷摇头,也不知是不答应樊知州的请求,还是不屑于这套贵妃佩上也不显寒酸的昂贵金饰,彼此悄悄递着眼色,徽微漾起一阵骚动。

    现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张忠这堵挡风的墙倒了,不但倒了,而且很可能会殃及别人,于是这些平时巴结他都来不及的官员们纷纷表明立场,争先恐后地上去踏一脚,以表自己的衷心。

    他们地条陈写的声情并茂。对仗工整,选词造句极尽华丽:张忠是如何的丧心病狂,他们做为地方官又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委曲求全,写地走声泪俱下、呕心沥血,简直都可以做为后世清官忠臣们的座右铭了,可惜他们点灯熬油写出来的锦绣文章,这位国公爷似乎根本不感兴趣,那么厚厚的一摞奏陈,他连看都没看。

    樊知州犹自慷慨激昂地道:“国公爷。您是似乎根本皇上跟前的人,又是钦差,此事涉及霸州镇守张忠,我等唯有求助于您,才能向朝中反映呀”。

    杨凌叹了口气,放下金凤钗道:“樊大人,这事儿你们可以直接向皇上进谏嘛,本国公此次赴霸州,并非考察吏治,如果出面管了此事,于理不合呀”。

    樊陌离忙道:“国公爷,这事儿也就您能管得,张忠是司礼监出来的公公。位高权重。他在霸州作威作福,我等是敢怒不敢言呐。如今张忠虽然死了,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能做什么呢?国公爷若肯出面主持大局,才能褐发张忠地恶行,平息霸州民愤呐”。

    杨凌吁了口气,笑道:“看佛面?是哪一尊佛呀?呵呵,你们不必遮遮掩掩,我知道你们怕的是什么人。嗯……本国公自然不怕他,可是既然张忠是他的人,邢么就算是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扳得到的,官场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道理,你们都是明白的”。

    “是是是,下官明白!”这句口头禅一出来,大家就知道是木偶知县乔大老爷开口了。

    果然,乔语树肥胖的身子拱到前头,谄媚地笑道:“就因为这样,下官和一众同僚才想到了国公爷您呀。国公爷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国公爷就算不为我们想,为了霸州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的。我们坚信,只有在国公爷的关照下,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木偶知县乔语树一向将‘慎言、慎行’奉为座右铭,讲完“一言足伤天地之和,一事足折终身之福,一字之褒荣于华衰,一字之贬严于斧钺”,现在霸州民变的事和他关系最为密切,事关切身安危了,脑袋居然也开了窍。

    众官员一听,齐声恭道:“对呀,对呀,国公爷是杨青天,天下皆知呀!”

    “国公爷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忠贞不二……”。

    “杨国公铮铮铁骨,心如明镜,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实乃大明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国公爷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心怀坦荡、大义凛然,匡扶正义、除暴安良……”。

    “停停停!”杨凌被这帮马屁精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吃不消了。

    他拍拍那堆得半人高的条陈道:“不是本国公不肯为民请命,而是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本国公揪住一个死了的镇守太监不放,难免要被人以为是罗致罪名,别有所图。

    所以,你们写的这些东西,如何受逼不住,如何被张忠压迫,违心听命于他,如何心忧朝廷、心忧百姓地这些话就不必给本国公看了,我知道你们是受逼无奈,可是要呈给皇上,要让你们担心的那个人闭嘴,就得有确凿的证据。我要证据,懂么?

    时辰、地点、哪些人?张忠下过什么样的命令,干过什么敲诈勒索、欺压良善的恶行,苦主是谁、现在何处,本国公要的就是这些罪状事实。

    嗯……你们都是一方父母官,案子都审过、状子都看过吧?把这些表衷心的条陈都拿回去,你们就当是给本国公写状子好了,我要真凭实据!你们明白?”

    “卑职明白!”众官员轰然应喏。

    慢了半拍之后,只听单独有个声音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嗯!”杨凌满意地点点头,忽瞥见一对手镯十分醒目,顺手拿来一瞧,手镯是玛瑙所制,血红剔透,十分可爱。

    樊陌离忙道:“国公爷。这对玛瑙手镯,也是一件极品。玛瑙又名红玉、琼玉、赤玉,以红色为正宗,珠宝行中有‘玛瑙无红一世穷’的说法,你看这对手镯,艳冶中复具清幽之致,质感温润。若和田美玉油润如脂,从里到外透绝艳,戴于皓胸上灵韵自然,大增丽色呀”。

    杨凌心中一动。永福公主性喜恬静,虽贵为天子御妹,着装打扮也素不张扬,做了尼姑,虽是戴发修行,宫里的首饰却戴不得了。这件玛瑙手镯倒是挺合适她的相貌气质。此外,这串玛瑙珠圆玉润,若硬说它是念珠,倒也说得过去。把它送给永福公主。她一定喜欢,而且名正言顺。

    杨凌想到这里,顺手将手镯揣进了袖中。向书记员点点头道:“这串珠子不用记了”。

    樊陌离见国公当着他的面收了串珠子,虽说不是十分昂贵的物品,至少说明这是没把自己这些人当外人,樊知州心中欢喜,忙道:“一庭春色恼人来,满地落花红几片。呵呵,满地落红,春色恼人,海棠经雨胭脂透,便是赞誉这赤玉珠子了,国公爷好眼力”。

    “落红满地?”这位樊知州怎么什么话儿都能扯到那些淫邪的事儿上?杨凌乜了他一眼,却见樊陌离一本正经,不禁暗叫一声惭愧:“这一回敢情是我想歪了!”

    钦差行辕杨凌住处。

    杨凌的独院有左右厢房,以一道矮墙分隔,中间有个月亮门。左厢房是亲军侍卫统领宋小爱的卧室,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这处地方府中官兵都是避而远之的。杨凌回到行辕,没有进自己的主房,却向左一拐,走到宋小爱住处。

    月亮门外有两个带刀侍卫把守,里面小院里空落无人。杨凌摆摆手,令几个亲兵候在外边,只带了大棒槌直走了进去。

    一开门,原本应该女人天下的小楼内,赫然又是四个带刀侍卫,肃然立在廊柱下。

    杨凌也不搭话,轻车熟路地直上二楼,走到一间卧室前轻轻一推,里边闻声立即迎上两个侍卫,见是杨凌到了忙拱手道:“国公”。

    杨凌点点头,抬头向里看去,这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分里外套间,只是现在窗户都已被人从里面钉死,里边房中静寂,榻上有一个人,正侧身向内睡倒。

    这时后边传来轻盈地脚步声,原来是宋小爱得报,匆匆赶了来。

    杨凌向她微一颔首,然后放轻脚步走进房去,踱到床边静静站立片刻,“嗤”地一笑道:“公公从容淡定,颇有大将风度,居然吃得下,睡得香。”

    他挪到床边,愤愤然地站起身道:“国公爷,咱家在您面前虽然身份低微,不过如今可是霸州镇守,国公爷将咱家掳来,关押于此,到此有何用意?你虽是堂堂国公,擅动私刑,扣押钦差镇守,那是死罪难逃!”

    杨凌微微一笑,返身走回桌旁坐下道:“把你在军营里关了两天,本以为这火气也该消了,想不到还是这般嚣张。不错,你是霸州镇守,霸州军政尽在你手,可谓位高权重。不过若非如此,我还懒得动你呢。为什么抓你?呵呵,张公公不会一点都猜不出吧?”

    张忠一听,脸皮子不由一紧。那日自称万人敌的江大游击初到门楼下时,气焰嚣张犹如横行的螃蟹,不料一块砖头仍出来,就吓得他落荒而逃,张忠骑在马上也气得直想骂娘。

    好在江彬虽然逃了,却没把他丢下,带着他一路狂奔。总算摆脱了疯狂的百姓,张忠心中一宽,正想封官许诺地夸奖一番。可还没回头呢,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重的,再醒来时已被关在军营之中。

    无论他如何询问叫骂,看守的官兵只是装聋作哑,一言不回,张忠喉了两天,也累得没了力气。可是心中却始终猜不透这个初来乍到的游击将军到底有何用意。直到昨夜又被人秘密转移到杨凌的住处,见到一直和杨凌形影不离的那位女将军,张忠才恍然大悟,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计了。

    他冷笑一声,也大摇大摆地走回桌前,在杨凌旁边坐了,大咧咧地拿起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笑吟吟地道:“国公爷,您不是为了对付刘公公吧?呵呵呵,要整治咱家来搞倒刘公公?啧啧啧,国公爷,就算是咱家竹筒倒豆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您觉着可能吗?”

    “自然不能!顶多算是用人不淑罢了,其他的事,刘谨一推六二五。本国公也奈何不得他”。

    “哈哈哈哈……”,张忠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国公爷,您说对了一半,您奈何不了刘公公,就能奈何得了我吗?要整治咱家,什么罪名呀?霸州民变那是刁民煽动,固安县令治下不严,本镇守奉旨收税,为朝廷鞠躬尽瘁,何罪之有?”

    他摇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要办我这个镇守,总得有人证物证吧?国公爷,县官不如现管,有咱家在,霸州上下就找不到一个有隙可趁的机会,刘公公知道了,也会在京里保着咱

    嘿嘿……,现在朝廷缺什么?缺钱。威国公无缘无故整治一个奉公守法、为朝廷纳税不遗余力的镇守太监,只要刘公公示意一声,天下各地镇守人人畏惧怠工,朝廷的税赋收不上来,到那时,不知国公爷要如何收场?哎呀……那时就是国公爷您八抬大轿的请我出山,咱家还得考虑考虑呢”。

    张忠越说越开心,二郎腿摇得越发有劲儿了。

    “别摇了。”

    “嗯?”

    杨凌语重心长地道:“男摇穷,女摇贱,你这不男不女的,摇呀摇的岂不是成了穷犯贱?”

    “噗哧”宋小爱忍俊不禁,急忙转过头去,双肩还在不断抖动。

    “你……”,张忠脸如鸡血,霍地一下跳了起来。

    杨凌淡淡地道:“张公公说地这些事,是不会发生的,因为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已经死了!”

    “甚么?”张忠的脸刷的一下,由血红变成了惨白,身子瑟缩一抖,忽然狂跳起来道:“你疯了?我和你可有私人恩怨?霸州游击知道我没死,他手下很多兵丁知道我没死,还有你、你、他们,好多好多人都知道我没死,你现在控制得了他们,你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和你一条心?只要有一个人走漏了消息,说堂堂威国公,暗害地方镇守,就要你吃不了抖着走”。

    杨凌不理他,继续说道:“霸州镇守死了,是死在民变之中。霸州近京戍,此地竟发生民变,缘何?朝廷是一定要查的、也是一定要追究责任的。张公公不死,就可以只手遮天,然后找个可怜虫背黑锅,罪证一定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可惜啊,你已经死了,别人没有能遮天的巴掌,霸州的官员何以自保?”

    张忠已经沉住了气,他冷笑归坐,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谁敢落井下石?跟咱家作对,就是跟刘公公作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算咱家死了,也不是那些废物招惹得起的。”

    杨凌点点自己的鼻子尖道:“他们不敢,我敢啊。我不但敢打狗,我还敢打狗的主人呢。如果我威国公替他们出头,把一切招揽到自己身上,你说他们会不会收集你的种种罪状,报呈上来,以便把他们自己摘脱干净呢?

    你活着,刘谨为了收买人心,还得拼命保你,你死了,又有大堆的确凿罪状,你说刘谨是忙着和你划清关系,往你的井里再丢两块大石头呢。还是不顾一切地维护你张剥皮的清誉?我当然不会真地动手杀了你,当天下人人认为你该死的时候,我再把你交出去。”

    杨凌悠悠一笑道:“人人都知道现在你死了。其实你没死。人人都知道你没死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死了”。

    张忠脸色蜡黄,汗珠一粒粒渗落

    杨凌见状,一边去斟茶,一边架起二郎腿愉快地摇起来。

    “嗯……咳!”宋小爱一声清咳。杨凌抬头望去,只见宋小爱一双乌亮的眼波在他脸上一转,然后向二郎腿上一溜,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气。

    杨凌会意,反瞪了她一眼,将腿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张忠怪笑一声,嘶声道:“你既然不是为了对付刘公公,为什么要和咱家过不去?为了百姓,百姓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动用心思,再说……你以为咱家被杀了头,霸州的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霸州上下的官员有多少人贪墨腐败么?”

    杨凌微微一笑道:“杀了你或许不会有这种作用,但是有你警示在前,后来者总会有所顾忌的。上位者能够有所警醒。百姓们的日子就不知好过多少”。

    杨凌谓然一叹道:“其实百姓们要求的真的不多,真的不多。何况,霸州的贪官污吏。本国公也是要严加惩治的”。

    杨凌一击掌,大棒槌捧着厚厚的一摞文书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杨凌笑吟吟地道:“这是官员们检举你镇守霸州时,敲诈勒索、坑害百姓的一桩桩罪行,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啊。这还只是今天收到的,估计明天、后天,会有更多的检举条陈呈送上来”。

    杨凌拍拍那摞公文道:“张公公,这些罪行,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有物证,本国公只消拿出三分之一送到皇上面前,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罪孽!

    张忠颊上一阵抽搐:“好一群狗辈,他们……他们把所有罪行统统栽到咱家身上?污水……有这么泼的?他们就没干过一点肮脏事么?”

    杨凌随意翻开一份,说道:“奸宦张忠,于正德元年六月,藉口督理商税,在水路阻截商船,陆路拦截商贩,敲诈勒索,所得尽数纳入私囊,商民怨声载道。此事下官赵一与所属役丁皆可作证,下官还可自商贩码头寻到受害商贩……”。

    “放屁!放屁!”张忠气得直哆嗦:“赵一!赵一!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带头阻截水陆商贩的也是他,所征银两咱家只得了三分之一,他竟然……竟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下官巡检司墨灵兴举报奸宦……”

    “砰!”张忠的肺都快气炸了,厉声大吼道:“巡检司?小小巡检司,咱家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他们就连到咱家大门口站一站的资格都没有,什么时候咱家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了?呸!真往脸上贴金!”

    杨凌微笑道:“他们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张忠这层金现在官员们是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乐意贴你这层金。他们只不过是趁机把自己干过的肮脏事,统统栽到你的地头上而已”。

    张忠一怔,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这些罪状,哪些是你的,哪些是那些赃官自己的,你当然心知肚明,也一定提得出反证,所以我把这些案卷拿来,就是希望借你张公公一双慧眼,把忠奸良莠分辨个清楚”。

    张忠呆了一呆,眼中忽地放出兴奋的光芒,颤声说道:“我……我检举这些赃官,国公爷肯保我无事么?”

    杨凌晒然一笑,说道:“如果说他们是危害霸州地一群豺狼,你张忠就是霸州之虎,最大的祸害,如果你都能免罪。还有何人不能免罪?”

    “哈哈哈哈……”,张忠指着杨凌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杀我头,还要我帮你清理霸州官吏。把贪官一个个揪出来,来成就你威国公的丰功伟绩?我呸!你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你也没有!”杨凌站起身,沉声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的乐趣不在于能够帮助多少人、看到多少人快乐,而是能够害多少人,看到多少人痛苦。被人比他痛苦,他就感到快乐。

    这种人就像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蛆,窥到一点机会,就爬出来恶心别人一下。如果别人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更是要记恨一生,千百倍的逃回来。这种人,简称小人。你就是个小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当然不愿帮我,但是你更不甘心自己承担所有的罪名,却让那些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他们不会记你的好,以后提起你的时候还要唾上一口以示清白,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张忠,象你这种小人。怎么可能忍受别人有这样的好事?恐怕做了鬼你也不会甘心吧?”

    杨凌把那堆卷宗往他面前一推。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如果你不帮我,我是无法突破霸州官员编织多年的关系网。把这群贪官一网打尽的。他们将因此逍遥法外,荣华富贵。

    这些公文我留在这里,你可以好好地看一看,然后……你自己决定:你下地狱,他们活在天堂,还是让他们陪你一起下地狱!”

    杨凌走到门边,忽地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张公公,别忘了,你是一个小人。小人就要象个小人样子,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张忠气得抓起两本公文扔了出去,里边的页片是散的,顿时化作了满天飞舞的纸蝶。杨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张忠狂吼一声,返身抓起一片公文使劲地撕扯着,撕扯了几下他忽然喘息着停住了:“他们害我!他们让我背黑锅!让我替他们背黑锅,他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凭什么?凭什么?”

    张忠想到他的同路人仍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而他可能被碎尸万段,连坟头都没有一个,心里顿时油煎猫挠一般难受。

    “我是太监,我就一个人,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他们可都是有妻儿老小,如果罪行揭发,他们一定比我痛苦的多,哈哈哈,想害我背黑锅,还不知道谁害谁呢!我痛苦,就一定要让你们比我痛苦十倍!!!

    张忠抓着两手公文跌坐在地上,匆匆翻看几行,就怒气勃发地大吼一声。再翻开一本看上几页,就咆哮着咒骂几句。茶壶茶杯、桌子椅子都被他摔得乱七八糟,两个内厂侍卫只是抱臂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语。

    终于,张忠呼呼地喘息着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血红,恶狠狠地对两个侍卫道:“给咱家找两个师爷来做笔录,咱家要一本本地看,一个个地告,让他们统统陪我下地狱”。

    张忠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来吧!来吧!咱家看看都有多少人告我!谁要告我,我就咬谁,哈哈哈!哈哈哈哈……”。
卷九 346 天下熙熙
    进入了一片平静。百姓们正月里到处搜打神棍、按香府索回被骗取的财产,闹闹哄哄的刚消停下来,紧跟着胜芳镇抓了一百多号“大顺国官员”入狱,随后固安民变,打死了镇守太监张忠。现在官府方面没有任何反应,百姓们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对待这次民变,市井间彻底安静了,没什么事的话都很少诱人上街。

    以致官府宣布胜芳镇乱民段长,又名赵万兴,妖言惑众,自立称帝,罪大恶极,判刑斩首,所谓六部尚书、左右丞相和大将军发配到哈密卫,余者盲从之辈予以释放后,无论是西市斩囚、还是一众囚车辘辘驶离霸州,都没有几个人敢出门观看,这倒避免了王满堂的尴尬,王家只派了个老家人,带了一顶小轿,悄然把女儿接回了家。

    已经出了正月,可是周边县镇的大小官员跑霸州反而跑的更勤了。这些异动梁洪并非一无所知,何况霸州官员检举结发张忠罪行的事杨凌也根本没想瞒他,梁洪立即把有关情形详详细细记述下来,着信使赶赴京城飞报刘瑾。

    刘瑾现在正为内厂烦心。刘瑾过了个朝里大权在握、家里日进斗金的正月,眉梢眼角的喜气儿还没下去呢,皇亲国戚们也喜气洋洋的登门了,只不过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每人拿着一份和内厂签订的契约,兴高采烈的来领红利了。

    刘瑾开始还没当回事,一脸微笑的打发了那些贵人,说是生意越做越大。盘账要费些日子,让他们过几天再来,然后遍吩咐人去内厂让罗祥赶紧清算账目。孰料内厂一结算,居然亏了大本,凭着那帮废物怎么查,帐务上都找不到一点毛病。

    刘瑾气极败坏的赶去内厂亲自坐镇。紧急召见告病在家的吴杰,吴杰倒听话,一叫就来了。老家伙不到俩月,养的精神奕奕,满脸红润,好像还胖了一些。不过……人家说过,得的是风湿,就算气色好、长得胖,你还能说什么?

    刘瑾率领内厂一帮新任挡头向这位吴厂督诘问一番,吴杰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向他们谈了一通生意经,什么先期投入、中间产出、无形资产,有些词儿是于永说的,有些新名词全是杨凌当初教给玉堂春和雪里梅,又转教给内厂的帐房的。吴杰只是耳濡目染,虽然说得出来却不明白它的意思。

    吴杰自己都不明白,却大言不惭的教训刘瑾等人。一通云山雾罩的胡扯,听得刘瑾和一群不学无术的内厂挡头们晕头转向。本来是拉开了架势要好好教训吴杰的,这一下自己先露了怯

    刘瑾只好换上一副笑脸,奉上好茶,请他坐下,客客气气的问:“吴厂督,咱家可听说内厂成立之初,就日进斗金呐,怎么这差使接到了咱家手中,反而赔了呢?”

    吴杰翘着二郎腿,神秘的左右看看,这才压低嗓门道:“公公,这里边是有门道的,我说出来,您可别对外边人说呀,要不然皇亲国戚们一抽资,咱们的生意就彻底的赔……啦!

    刘瑾一听要赔钱,脸皮子不由一紧,连忙俯身过来,如同孺子求学一般,毕恭毕敬的道:“吴厂督请直言,你我现在是一家人嘛,咱们自己家里人说话,不会让外人听去”。一堆亲信挡头也呼的一下围了上来,竖起耳朵静听。

    吴杰这才诡秘的道:“公公知道为什么咱们内厂的生意刚开张就财源滚滚,投资入股的那些皇亲国戚,包括皇上、皇太后、几位公主、驸马,还有那些公爷、侯爷都大赚了一笔么?”

    刘瑾跟拨浪鼓似的把头一摇,说道:“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干吗还问你呀?“

    “嘿嘿嘿!”吴杰奸笑三声,压低了嗓门儿道:“公公,你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枪的,哪有上个月才开张,它下个月就招财进宝的?根本不可能嘛!”

    刘瑾急了:“不可能?不可能怎么那些皇亲国戚马上就分着钱啦?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呐,这可假不了,你怎么说?”

    吴杰翻了翻白眼道:“这还不简单,拆东墙补西墙啊”

    吴杰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公公,做生意嘛,虽说有咱们内厂关照,可要打响招牌,招揽足够的、稳定的回头客,怎么着也得两年时间,到时候咱们就静坐家中,招财进宝了,可一开始不行呀,咱们资金不足需要钱,又需要让皇上、皇亲们开心、放心,怎么办呢?

    杨厂督……啊!不不不,是杨国公,就用后来闻讯入股的皇亲国戚们的钱,去给一开始就入股的东家们发红利,而且对他们说,这是做生意赚来的,于是招牌就打响啦,就有更多的人急着给咱们送钱,咱们左手进来右手出,左手进来右手出,就这么着,愣是没一个看出来的,都觉着咱们内厂神通广大呢……“。

    “哦……”众挡头们眉开眼笑,齐齐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杨凌太狡猾。

    刘瑾一听却连脖子都粗了,蹭的一下站起来道:“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闹了半天是过路财神呐?现在肯入股的都入过了,能骗的也骗的差不多了,那我怎么办呐?”

    “嘘——,内厂机密!”

    “喔喔,机密……”,刘瑾赶忙又坐下,压低嗓门儿道:“现在能骗的都骗得差不多了,如今皇亲国戚们找我要红利,我凭什么替他姓杨的付钱呐?不行!咱家不吃这哑巴亏。我得和东家们说明情况,叫他们和杨凌算帐去,咱家不替他顶缸!”

    吴杰一拍大腿道:“公公,这缸您不顶不行啊!”

    刘瑾瞪眼道:“怎么不行?谁敢逼我?”

    吴杰抚须道:“首先,这不是杨国公欠的帐,而是内厂欠的帐。您让他们去找杨国公,挨不着啊。再说,咱们的生意马上就要开始赚钱了,我琢磨着开春就开始有进帐了,到年底就可以财源滚滚。

    现在说明情况?说我们骗你们的,我们还没赚钱呢。以前那就是拿你们的钱糊弄你们呢,这些皇亲国戚一翻脸,肯定抽资走人,那样一来,公公刚接管内厂,名声就要受损了。别的不说,还有咱内厂上上下下几万口人呐,每月的薪水以后从哪儿来?这不是小鸡刚养到会下蛋,就被咱们给宰了吗?“

    刘瑾一听很有道理,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问道:“那……杨凌原来打算怎么办?要是他还掌着内厂,也遇到这场面,总不成一点法子没有吧?”

    吴杰一摊手道:“这个……卑职愚钝。公公知道,卑职原来只是个大挡头。主要负责训练探马斥候,这方面实非卑职所长。当初卑职也问过杨国公,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你尽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卑职听了也就没有再追问,如今……如今怎么办,卑职也不知道了”。

    刘瑾闻言发了会怔,忽问道:“于永呢,他不是一直负责生意么?咱家接掌内厂一个多月了,怎么他还没有回来拜见?”

    “公公,您也知道,年底盘账嘛,咱们只懂得打打杀杀,谁明白这些事呀,全指着于永到处奔波呢,现在还有两个府道得帐没有查完,应该也快回京了。”

    吴杰顿了顿,又担心的道:“公公,如今可是咱内厂的一道坎儿啊,过得去就一帆风顺,过不去可不只是丢人现眼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咱们内厂在三厂一卫中向来是一枝独秀,如今能不能立得住可全靠您啦”。

    “是啊是啊,公公,你得拿个办法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没银子,我们怎么指挥数万部众啊”,众挡头齐声应和。

    刘瑾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得笑容,说道:“呃……你们不必着急,呵呵呵,这点小事难得住咱家么?嗯……吴厂督这几天看着点儿,看看都欠了皇亲国戚们多少银子,盘出个账目来,咱家自有办法!”

    吴杰大喜,翘翘拇指赞道:“公公真神人也!卑职心中毫无头绪,内厂上下人心不稳,有公公这句话,军心立定!”

    刘瑾干笑两声:“你们忙着,账目盘明后,给咱家报个数上来”,说着起身就走,吴杰忙率众长揖:“恭送公公”。

    刘瑾向罗祥悄然使个眼色,然后摆手道:“免了,你们忙着,不必送了”,说着当先走了出去,罗祥忙悄然跟在后边。

    刘瑾走出内厂,站在山头上下,脸上阴晴不定。两排侍卫左右肃立,不发一言。罗祥踮着脚尖儿走上来,微微哈着腰道:“公公”。

    刘瑾头也不回,只是轻吁道:“你听着,网罗些生意人和管帐先生,逐步把内厂的生意掌握过来,不要着急,先摸透了所有的门道再下手,原来的掌柜、帐房、伙计,如果信不过就换人,一个府一个道的换”。

    罗祥目光一闪,悄声道:“公公是……信不过吴杰的话?”

    刘瑾摇摇头,又点点头,哼了一声道:“不是信不过,说起来,咱家也不是刚刚开店面做生意,立马就赚钱的,说不定杨凌真是用的这个办法哄骗了那些皇亲国戚。只是今日想查清账目咱们才发现,什么都由得人家说,账目看不懂,经营买卖的又是杨凌原来的人,不放心啊”。

    “是是,嗯……今日又有两拨皇亲国戚持着契单来要红利的,公公可真有了什么妙计应对?”罗祥现在可是管着内厂的生意,当初那些司礼监派来的挡头们不懂做生意。把这差使让给他,他还觉得捞了件肥差,现在整天面对着一些讨债的人,罗祥可有点吃不消了。

    刘瑾一听这话就有点肉疼,他嘬了嘬(原文中的字不会打)嘴道:“你不用管了,这个缺儿,咱家还对付得了,你回头就着兽更换人员、清理账目吧。”

    “是是”,罗祥觑他面色不好,连忙答应一声,不敢再追问了。

    刘瑾转身走向轿子,一个侍卫忙打起轿帘儿。就在这时,一匹马直驰上山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急匆匆走到刘瑾身边,双手呈过一封信,低声道:“公公,这是霸州梁公公吩咐小的必须亲手呈交得信件”。

    刘瑾一怔,顺手接过来拢入袖中,不动声色的道:“知道了,回府再说”。

    那信使谨然称是,牵了马匹随在他的轿旁。

    刘瑾入轿。小轿颤悠悠的向山下行去,轿子一起,刘瑾便急急打开信来。紧张的察看其中内容。照理来说,霸州不该有什么大事才对。可是信使竟然不及在府中等候,而是急急追到这里,又说必须亲手呈交,刘瑾心里还真有点紧张。

    他安排梁洪在杨凌身边做耳目,原也没指望真能探察到什么重要消息。杨凌去霸州抄个家而已,抄家还能抄出什么大事来?不料前些日子传来杨凌妙计治神棍的事,京师里传得轰轰烈烈,连正德皇帝都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这事儿和官场可没什么关系,如今神打完了,莫非他难耐寂寞,又搞出什么动静了?

    展开信来一看,刘瑾大吃一惊:张忠死了?

    他急忙把信看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想当初威风不可一世得杨厂督,现如今也黔驴技穷了,居然以为趁张忠被乱民杀死得机会,搜集他的罪状寻咱家得麻烦。呵呵,漫说一个张忠,就是一百个张忠落罪,便扳得倒咱家吗?”

    刘瑾不屑的一笑:咱家派了张忠去,张忠给咱家一些孝敬,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又没有白纸黑字摆在那儿,你奈我何?张忠是我举荐的人,这不假,不过顶多落个荐人不当的过错,就凭皇上对我的信任和咱家现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这点小事还摆不平?

    不过……张忠死了,盖玄明宫的银子可就没了着落,唉!又是银子,张彩总劝咱家不要收钱,这么大一份家业,又要买好皇上,不收银子能成么?不受贿赂咱家上哪儿整那么多银子?内厂欠了那么多皇亲国戚的红利,这事拖不起呀,如今只好先拿自己的钱垫上,等那些店铺有了盈利再捞回来。

    刘瑾不以为然的收起梁洪的密信,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从哪儿捞些银子,补上盖玄明宫的缺口,最好……最好把内厂欠的红利也全补上,拿自己的钱,真是肉疼啊!

    如果要问现在大明各地的宦官中谁最忙碌,忙到废寝忘食、日夜颠倒,那除了张忠张老爷绝无第二个人了。他明明知道杨凌的用意,也知道杨凌是在利用他,可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利用。

    杨凌破不了此案,还是做他的威国公,与他张忠并没有什么损失,要是破了此案,杨凌的功勋地位也不可能再有高升。而对于霸州的官员们来说却不同,当初一块儿贪污,个个都对我拍马奉迎,现在我张忠落了难,却立即落井下石。我吃了亏,他们坐享安乐,死都不合眼呐。

    尤其亲眼看到那一份份奏陈中不但详尽揭他的种种恶行,而且添油加醋、极尽夸张,还把他们作恶的事一股脑儿全载在自己的身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忠是怀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去逐人反驳,揭露他们的罪行的。

    每说出一个人的罪行,张忠就仿佛看到一个人载在自己手里。看到一副痛不欲生的面孔,那种感觉真是快意无限,甚至有一种主掌他人生死祸福的极大成就感。张忠常常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馒头,还在口齿不清的大讲某人贪腐的事迹。

    杨凌一开始还担心他胡乱攀咬,对他说出的事迹,和所述官员揭发他的公文逐一对照,并派人暗暗调查取证,却发现尽皆吻合,并无虚假。张忠现在每拿起一份揭发他的公文,都像看着一个仇人:你不是告我吗?你不让老子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要死一起死!抱着这种心态,他也根本没有精力想着陷害别人了。

    如果有哪个贪官现在不揭发他,不把自己的罪行载到他的身上,张忠没准儿真会放过那个人,可是又有哪个贪官不想趁机洗清自己,从此不留后患?

    宋小爱抱着一摞公文回到自己的小楼。到了关押张忠的房间,只见房中一灯如豆,灯影摇曳,张忠已和衣在床上睡下了,三班轮流倒换班记录的师爷也累的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宋小爱忙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将那摞公文放在了书案上。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斜搁在砚台上的一支毛笔,笔滚到地上。竹制的笔杆和地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宋小爱连忙弯腰捡起。不料这声音已惊醒了床上酣睡正浓的张忠。

    张忠蓬头垢发,两眼通红,显是睡眠不好,不了一见原本空空的桌上又出现两摞公文,顿时双眼一睁,精神一怔,脸上涌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咯咯怪笑几声道:“很好,又有告我的啦?嘿嘿嘿嘿……!”

    反腐斗士张忠先生一掀棉被,蹭地一下跳到地上,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抱起那摞公文回到自己那张圆桌旁坐下,然后麻利地挑亮了油灯,斟上一杯茶,精神抖擞地拍着桌子吼道:“起来、起来,不要睡了,赶快醒醒,开始记录啦!”

    两个师爷被吵醒了,一见这疯子开心的像过大年似的,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支笔,摊开纸张有气无力的道:“嗯,张公公请说吧,咱们……记着呢!”

    张忠趾高气扬,象只斗鸡似的狠瞪了他们一眼,斥道:“混帐,精神着点儿,记错了怎么办?”

    然后他蘸蘸唾沫,翻开一份公文,很敬业的看了一会儿,就抑扬顿挫的说道:“霸州通判齐龙禹,曾经收受贿赂,枉纵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叫鱼藏,现在是咱家手下的一个员役,所以此事咱家一清二楚,此人原是霸州一个无赖,与人……”。

    张忠脸上那种病态的亢奋,让宋小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略带怜悯的摇摇头,转身悄悄的下了楼,到了中堂正屋。

    杨凌坐在中堂外书房一张红木躺椅上,膝上盖了一条金丝绒的薄毯,双目微阖,似乎正在午睡。宋小爱见状正欲转身离去,杨凌忽的说道:“什么事?”

    “大人没睡?”宋小爱转回身来。

    “嗯,正在想些事情,坐吧”。杨凌张开眼睛,把摊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本来是在想事情,你若不来,一会儿就真要睡着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宋小爱在一旁椅上坐了,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方才看到了张忠,然后……就忍不住想来看看大人你”。

    “嗯?”杨凌好奇的眨了眨眼。

    宋小爱苦笑道:“真是恶人还须恶来磨,他被大人整治的……已经快疯啦,现在一见到有告他的文状就兴高采烈,他……唉!”

    杨凌淡淡一笑:“同情心泛滥了?他的罪行之多之重,罄竹难书。远的不说,想想你亲眼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吧,正月十五上了吊啊……”

    杨凌闭上了眼睛:“他罪无可赦,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不过也没有人想逼疯他,张忠如今心魔已生。既想虐人,又想自虐罢了。”

    宋小爱叹道:“卑职知道,卑职也不是同情他,只是有所感触罢了。这个人,前几日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呢,记得大人设计请四妖僧上门弘法时,张忠受邀登门,本地官员对他的巴结还畏惧,比对大人你还多着几分呢,谁知道几天的功夫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大人的手段好……好厉害!”

    杨凌呵呵一笑,悠起摇椅来:“想说我毒辣就直说好了。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没有办法。张忠在此苦心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官员们皆相维护,难寻确证。如果想用正儿八经的办法查他,我就是坐镇霸州,也不知查到猴年马月才能查的明白呢”。

    宋小爱道:“现在好办啦,张忠‘死了’,而且是被乱民打死的,这一来霸州官员全都牵扯在内,要负责任的。如果把一切罪责归于张忠,是他压迫百姓起而反抗,则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了。

    大人设下了这座八卦阵,独留一道生门,逼着霸州官员往里钻。偏偏‘死掉’的张忠,就躲在这道生门里闹鬼,呵呵,也算是恶有恶报啦。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捕人?“

    杨凌摇摇头道:“我方才想的正是这件事。差不多该起网了,不过这网眼该多大,是大鱼小鱼虾米王八一锅端,还是留下点小鱼小虾?要是留的话留到什么程度,留多少,颇费思量啊“。

    宋小爱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诧异的道:“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些?这些祸害应该统统剿除,那才大快人心,大人捕了那么多大鱼不怕,反而不忍对那些小鱼小虾动手了?”

    杨凌笑道:“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小爱,你虽是一族头人,还是太单纯了些,快意恩仇、黑白分明,是不适宜于官场的,对百姓也没有绝对的好处。水至清则无鱼,那是至理名言呐。”

    他又闭上眼睛,轻轻摇着椅子道:“霸州全境没有一个熟悉民情、民政的官员能行么?霸州境内各级衙司的差官可都是旧人啊。再者,新的官员从哪儿来,就能保证他们个个清廉,个个能干么?

    从现在已经调查清楚的情况看,霸州的官吏贪腐成风,但是其中有些官员是随波逐流,别人贪我也贪。如果煞住整个霸州的不良风气,再设立清廉些的巡查御史,法纪威慑与察缉监督之下,这部分官员就不敢再动贪念。

    还有些人是因为整个霸州风气如此,又没了什么约束,仅凭心中道德不能约束自己,甚至要保清廉还会收到排挤,下场会象华推官那样,这才跟着一起趟混水。这些官儿也可以放过。要不然怎么办?霸州大大小小的官儿全都除掉,破而后立?

    那么百姓们就得先经历一番破的痛苦,除非推翻旧朝,建立新政的年代,这种激烈手段是根本不适用的。要知道,我们是保大明江山,不是毁大明江山,大杀大伐的是很痛快,但是害却远大于利,尤其是……民心。霸州的官全抓了,朝廷在天下百姓眼中是个什么印象?

    百姓不会为之振奋,而是以一及百,必然猜疑天下的官员统统如此,对朝廷信心尽丧,所以……罪大恶极者一定要严惩,随波逐流者却要区别对待,外松而内紧,这火候不好掌握呀。”

    杨凌静了静又道:“一年之计在于春。马上开春了,农耕、马政、商贾、货运等等都得尽快运行起来,否则这些事情陷于停顿,我们清除了腐败官吏,除了引来一片叫好声,对于百姓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此外,还有这些官员被捕后如何处治的问题,押去京城交三法司处治,必定旷日持久,这些官员一旦恶迹败露,互相攀咬,牵连无穷,辗转拖累,了无止境。再者把他们抓去京中审问,还要调查取证,官吏信使不断往返两地,不但滋扰地方,而且会弄得各处惊慌,传说纷纭,这样对安抚地方也不利。所以我准备向皇上进言,就地、从快、从简处理,以便尽快平息民心和政局.

    宋小爱一双柳眉弯了起来:“唉,还是打打杀杀的痛快,大人只是说给我听,我就头疼的厉害,这些事情牵涉太多了,这里也顾忌,那里也担心,听的闷.

    杨凌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引火烧身,虱子是净了,可是浑身的皮肉也伤了。你以为凭着一腔热血,把贪官杀个干净,就算是为百姓做了好事了么?后续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要给人挖毒疮,金疮药你得备好吧?绷带你得备好吧。否则不挖疮人家还能活,让你一刀把疮剜出来,疮是没了,人也完了。

    这些事都是温不得,火不得,使不得阴谋诡计的。国家大政、百姓生计。牵扯到芸芸众生的切身利益。非同于武力相争,必须用中正平和的手段、正大光明的方法,踏踏实实的去做,才能真正行之有效。

    杨凌想了想道:“回头把华推官请来,他是本地官员,为官清廉,又熟悉此地大小官员,这些卷宗让他帮我理清。惩判的角度、深度,我也想听听他的意思。“

    江彬满面春风的进了张府。张茅忙畅笑迎出,与他把臂入厅,笑道:“表弟,可有日子没来了

    江彬刚刚去了王智府上,王智女婿以谋逆罪被斩首,吓得这个讼棍安分了许多,接了女儿回家后,这几天都不怎么敢出门,一见霸州游击登门,他还以为朝廷反悔,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直到江彬撂下四色礼物,直言不讳要纳他的女儿为妾,王智这才转惊为喜,女儿不但嫁过了人,而且还是反逆遗属,这辈子算是完了。如今被堂堂的游击将军看上,能给他做个侍妾,攀上这门亲戚,那是求之不得呀,王智二话不说,一口便答应下来。

    两人商量好了迎聘过门的日子,江彬便转到了张茅这儿。他笑嘻嘻的道:“刚刚接手军队,公务比较忙嘛。大哥,今天兄弟来,可是有事相求啊“。

    张茅哈哈一笑,说道:“见外了不是,咱们是什么人?有话尽管说,只要大哥帮的上你。“

    江彬在豪奢华丽的大厅中坐下,很盯了一眼那个送茶上来的小丫鬟一眼,十二三岁年纪,娇体玲珑,粉妆玉琢,虽不及王满堂的妖娆,却别具一股清新气息。表哥府上一个奉茶的丫环都是美人儿呀。

    江彬艳羡的舒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道:“大哥,兄弟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可还没娶老婆呢,前两天相中一户人家,嫁过人的,不过那模样儿,兄弟看着合胃口,今天去和她老子商量好了,要纳她为妾,你知道,我住在兵营当中,不能有女人的,得在城里安个家不是,可我刚到霸州,另外有了钱就顺手花了,也没个积蓄……“。

    “喔,原来是这事儿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张茅不以为然的道:”我这宅子数百幢房子,不过你要是想图个自在,哥哥再给你在城里买一幢。“

    江彬大喜,嘿嘿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弄个单门独院儿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能整天在家里待着“。

    张茅道:“那哪儿成呀?你是我张茅的兄弟,又是堂堂霸州游击,还能寒酸了不成?霸州大地主王听霜正要卖宅子呢,我把它买下来,你是霸州游击,将来要在这儿娶妻生子的,就当大哥提前送给你的婚礼了“。

    江彬提起茶盖正要喝茶,这一听喜出望外,忙道:“表哥,你……好大的手笔,偌大的宅子,兄弟受之有愧啊!”

    张茂一则家财亿万,不在乎这点钱,而且他为人豪爽仗义,自家表弟他也没什么不舍得的,再则这个表弟又是霸州游击,单从官场上那也是要巴结的人物,岂有小气的道理,要送当然就要送件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礼物。

    张茂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王听霜是父亲那辈子发了横财,成了暴发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财主,家里虽然高楼大院儿的,也忒俗了些。回头我买下来,你且先去住着,等天气暖了,再着人给你重新修缮设计一下”。

    江彬深为感激,忙放下杯子,抱拳道:“多谢大哥了,那王财主的宅院在什么地方?”

    张茂笑道:“不远不远,隔着前边富贵大街,东巷里最大的那一幢便是”。

    江彬恍然道:“啊!大哥是说那个王现眼啊,呵呵,军中诸将为小弟接风洗尘,就是在东巷酒楼摆的宴。右山墙的窗户一开,下边就是王家大院儿,嚯,那栋宅院不小,虽比不上大哥这儿,在霸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王现眼?”张茂虽是本地人,而且是个大盗,不过霸州城内的富绅他却不能打主意。所以也不怎么关注王家的事,这绰号还是头回听说。

    江彬笑吟吟的道:“是啊。小弟是听军中袍泽说起过的。王员外没什么见识,却喜欢附庸风雅,这土老财大前年进了趟京,却大大的现了眼,这事儿市井间尽人皆知啊。

    这厮听说男风是达官贵人才玩的玩意儿,就专门去了趟相公堂子,想试试当达官贵人的滋味,结果被一个牵羊的扮作嫖客和他叫板,明明一百两就可以睡一宿的,他包了个相公却足足花了三千两。

    王员外上了炕却心疼起钱来,越想越觉得不值,在霸州嫖个窑姐儿才二十两,京师的兔子咋这么贵呢?他心有不甘,便一边抽送一边骂:‘一十两,二十两,这他娘的三是两。你是镶金的?嵌银的?六十七十八十两,凭啥你值三千两?一百一、一百二,爷爷我心里冤得慌……

    江彬翘着二郎腿,一边说,一边用盖碗儿敲着杯沿儿:“当里个当,当啷里个当”,厅下侍候的四个美貌侍女涨红了脸蛋,纷纷偏过头去捂住了嘴吃吃的笑。

    江彬却忽地住了嘴,看了张茂一眼,收了笑容问道:“大哥,有什么心事吗?笑得这般勉强,可不像你的做派”。

    张茂确实有心事,张忠死了,少了一座大靠山,以后行事诸多不便。还有那位河间府的袁参将,那人和他打过照面,是认得他相貌的,张忠一死,他会不会又来生事?

    虽说时过境迁,所有证据都已经没有了,那位参将是捕盗的官儿,不能又当证人又当兵,就是来了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这事一旦张扬开,引起别人注意,以后这生意就没法干了。自己是暗盗,不是山贼,身份败露还如何作案?

    迁地为宜的话,在此地苦心经营多年的人情网、关系网怎么办?这么大一份家业那是说搬就搬的吗?张茂存着心思,想携带一笔重金,去河间府再活动一下,最好把袁参将的事彻底压下来,霸州这儿不管谁当官,自己有的是钱,还可以慢慢交往。

    他心里思索着,渐渐就有点神思不属,想不到江彬看似粗犷,竟被他瞧了出来。张茂一惊,忙道:“喔……嗨!还不是为了张公公的事儿。你也知道,大哥做的生意杂,有时……还偷偷运点违禁的东西、偷漏点税赋,这些事,哪个豪门大户不这么干呐?

    可是官场上得有人罩着才行啊,霸州谁最大,就是张忠了。为了交通张忠,大哥可是花了大笔的金银呐,他的胃口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可惜,年前刚还送了他两箱金珠玉宝,现在他一死,鸡飞蛋打啊“。

    江彬一听,逗的呵呵直笑,又想起足足两箱子金珠玉宝,不免又有点心疼。大哥慷慨大方,自己纳妾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自己,若不投桃报李可说不过去,国公爷虽说过严格保密,不过张茂不是外人,那是自己的兄长,而且不是官府中人,透ld消息给他,嘱他保密,也没什么大碍。

    想到这里,江彬起身,凑到张茂耳边,诡秘的道:“大哥放心,张忠还没死呢”。

    “甚么?”张茂这一惊,刷的一身冷汗,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江彬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瞧瞧,压低嗓音道:“大哥,这可是一件大秘密,你是我的血亲兄长,我才说与你听,可玩玩张扬不得,这事儿是国公爷设的一计,张忠去固安时……”

    张忠听得脸色一连数变。

    江彬说罢又嘱咐道:“他没死,这帐就有得算,何况还有老弟我呢,等到张忠公开亮相的时候,我代表大哥出面向国公爷讨回你的财物就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大哥可千万不要声张。我说与你听,让你暂且安心也就是了“。

    张茂连连点头,满面含笑道:“多谢兄弟,那么大哥就……放心了!“

    说着话,他的虎目中悄然掠过一道令人战栗的寒芒,附在他耳边说话的江彬却毫无察觉。
卷九 347 各怀心机
    “张大哥,你怎么来了?”刘宠裹着羊皮袍子匆匆迎了出来,他的院落挺大,三溜儿青砖大瓦房,在当地算是殷实之家,以跑马匹生意为生。当然,这只是他的公开身份,实际上刘宠就是霸州响马贼的昔领之一,张茂的拜把兄弟。

    张茂将马牵进院子,一边往柱子上系,一边神色紧张的道:“走,咱们进屋再谈”。

    一进门儿就是一股浓郁的香气,刘晨和刘惠、封雷等几个好兄弟盘膝坐在炕上,正在吃着炭火锅。铜锅里煮的是狗肉,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狗肉随着沸水翻滚,味道还真是香艺扑鼻。

    刘晨排行老七,是刘宠的弟弟,当地人以排行相称,叫他们刘六、刘七。刘七喝的面红耳赤,瞧见张茂来了,笑嘻嘻趿了鞋子下地,大笑道:“茂哥的鼻子够长,来的正好,快上炕吃狗肉,喝两口上好的烧刀子,哈哈哈,只可惜咱这儿没有娘们陪你。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可是刚满一岁的黑狗肉,最是可口”。

    封雷等人或坐或站,也笑脸相迎,纷纷施礼道:“参见大哥”。

    张茂一看全是自己响马帮的人,这才放心的哼了一声道:“狗肉不急着吃,今儿来我是通知你们一声,祸事发了,都早做准备,否则咱们就得变成狗由,让人家一锅烩了”。

    刘六大吃一惊,其他几人酒意也顿时吓醒了些,急忙停下筷子,向张茂望来。

    张茂脱了皮袄,在炕边坐下,就火烤着冰冷的双手,长吁了口气道:“哥几个,张忠落到了威国公杨凌手里,咱们得小心着点儿”。

    封雷奇道:“张忠?他不是被砖头大将军给救命救死了么?”封雷年约三旬,粗眉大眼,鼻直口方,脸颊透着健康的赧红色,剪着两撇八字胡。他也是张茂的拜把兄弟,公开身份是个拥有数十亩田地的小地主,此人不擅心计,所以在响马帮中地位不高不低,不过论武功,却是仅次于张茂的第一高手,比身为首领的刘氏兄弟还略高一筹。

    “什么砖头大将军!那是我兄弟,我的亲表弟江彬!”

    张茂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我当时就纳闷儿,表弟悍勇不下于我怎么让帮扛锄头的百姓从他手里把张忠抢走了,我还以为是他初到本地,不敢悍然对百姓下狠手呢。

    娘的!原来是威国公搞的把戏,使了李代桃僵之计,死的根本不是张忠,他现在好生生的在杨凌手里呢”。

    张忠把江彬透露的消息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几个人听了面面相觑,迟疑半晌,刘七才道:“茂哥,张忠可是知道咱们兄弟几个的底细的,这下露了海底,咱们怕得逃之天天了”。

    张茂咬了咬牙道:“置办下这份家业容易吗?交好那么多官吏花了多少钱?远走他乡,一切都得从头开始,难道落草为寇不成?”

    封雷两眼一亮,说道:“这也行呀,打家劫舍。大碗酒,大块肉,最是爽快了。杨虎大哥不是去了山东么。听说收服了几路人马现在混得风生水起,要不咱们去投他吧”。

    张茂啼笑皆非的道:“一群废物,怎么就想着逃?我来知会你们一声。是要你们这些日子离开家避避风头,要是真的泄了风声再走不迟。这不是还没露马脚呢吗?你们急着尥啊?”

    他沉吟片刻道:“张忠落在杨凌手中有几天了,如果他招出了咱们,杨凌早就上门抓人了,如今毫无动静,说明张忠没有松口,我想……咱们还可以静观其变,非不得已,不可轻举妾动,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当家?杨虎虽和咱们交好,可是他是绿林,咱是黑道,毕竟不是同源兄弟啊”。

    刘六摆摆手道:“黑头,去村口看着点儿,我们和茂哥商议一下”。

    张茂道:“不必了,村口我留了人。通知在张忠跟前露过名号的兄弟,马上离家避风头,我还要赶回霸州,张忠不说出咱们的底细,怕就是存着心思,希望咱们去救他。闯荡江湖义字当先,他够意思,我张茂也不能亏了他”。

    封雷紧张的道:“大哥,杀人容易救人难呐,他当初和你交好,还不是你拿大把银子养出来的,他可比不得齐彦名大哥,那是自己兄弟,进了大狱也不会招出咱们来,他……一个太监,有种吗?”

    张茂冷冷一笑道:“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张忠犯的是死罪。我不救他就是死定了的,我说救他,也要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救就救,不能救只好……”。

    他闭了嘴,抓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刘惠思索片刻,说道:“大哥,既然杨凌是要以张忠假死之计,诱出霸州的贪官们,咱们何不把这消息散布出去,打乱他的计划,让他自乱阵脚、说不定反而有机可趁。”

    张茂苦笑道:“那样救他不是更难?再说这一来杨凌必查泄露消息的人,不但牵扯上我兄弟,而且暴露的更快”。

    刘六发狠道:“既如此,我们跟大哥走一遭,若救得了他,咱们也算尽了本份,救不了他,那是他的命,怨不得咱们!”

    张茂摇头道:“不!我先去探听一下风声,如果需要人手,我会来找你们,藏身之处……”。

    刘六接口道:“还是老地方,我马上通知和张忠照过面、通过姓名的兄弟全都藏起来大哥需要动用人手,随时派人通知我们”。

    “好!”张茂长身而起:“你们马上准备,我立即潜回霸州!”

    *****************

    一大清早,樊陌离樊大人喝了碗粳米粥,吃了些点心、清淡的小菜,然后在两个侍妾的服侍下穿衣着扮。一夜风流,两个体态妖娆的侍妾眉目之间犹自带着几分春意。

    新纳的宠妾碧儿娇滴滴的埋怨道:“老爷,您现在上衙也太早了些。又不是京官要早起上朝,怎么不多睡些时辰?”

    樊陌离打了个给欠,嘿嘿笑道:“还没喂饱你个小妖精?睡睡睡,老爷我何尝不想春榻拥美、高卧不起呀,这不是杨砍头还没走么?这个煞星,把霸州折腾的天翻地覆,谁不提心吊胆呐。唉!哪怕装象,老爷我也得装下去呀。啥时候这个小魔头拍拍屁股走人,老爷我才放心呐”。

    “哈哈哈,樊大人放心好了,明日一早,国公爷就要离开霸州了!”随着声音,江彬一步迈了进来,浑身戎装,肋下配刀,背着双手笑吟吟的道。

    后边几个拦阻不及的家丁惶感的追了进来,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兵丁一把推开,态度极其蛮横。樊陌离双手正整着乌纱帽、见此情形不禁愕然道:“江大人,你……怎么这般无礼,竟直闯本官的内室?”

    江彬满不在乎的道:“嗨,什么内室外室,内人外人的,我是个粗人,哪讲究那些东西呀”,他大大咧咧的走过来。一把摘下樊陌离的官帽,用手指顶着摇了摇,然后往碧儿头上一戴,端详两眼哈哈大笑道:“樊大人,您瞧您瞧,这帽儿戴在她头上,可比你俊多了”。

    樊陌离大怒,厉声道:“滚帐东西,没有规矩,给我滚出去!”

    江彬啧啧的道:“大人,要怜香惜玉呀,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吓着人家,大清早的,算了算了”,说着在碧儿的丰臀上“啪”地一拍,笑嘻嘻的道:“美人儿,你们老爷叫你滚出去呢,别惹他生气了,快点出去吧”。

    樊阳离怒不可遏的戟指道:“江彬,本官是叫你滚出去!”他嘴里骂着,眼中却掠过一丝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江彬大马金刀的在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大人放心,办完差使,下官马上就滚!”说完他把脸一沉,厉声说道:“来人呐,把犯官樊陌离给我绑起来!”

    门口立即冲进两个兵丁,一把扣住樊陌离的手臂,把一根麻绳麻利的往他颈上一套,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樊陌离惊骇的道:“江彬,你疯了?你……你在做什么?”

    江彬色眯眯的膘了眼旁边的美人儿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妾身听柔儿”,那侍妾吓得俏脸发白,紧张的答道。

    江彬眯起眼,扫了扫她柔软纤细的小蛮腰,点点头嘿嘿笑道:“好名字,来,给爷倒杯茶”。

    樊陌离怒吼道:“姓江的,你好大的狗胆,你反了不成?谁叫你来抓本官的?”

    江彬向天拱了拱手,说道:“当今威国公爷,怎么啦?”

    樊陌离心中一紧,却仍嘴硬道:“威国公?他……他也没有资格抓我这五品正堂,我要告他、我要告你、我要……”。

    “你要什么呀?”江彬不耐烦的翻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哪那么大火气?有圣谕,威国公节制霸州军政有司官员,彻查官员贪腐要案,本将军就是奉旨办案!”

    “来人,把樊陌离押到钦差行辕!把这里的财产全等封了,等候本官查抄!”

    “是!“外边轰然一喏,又冲进几名兵丁,提着桨桶,抱着一捆封条,往桌上一摞,就开始刷封条,封箱笼、封柜子。

    江彬看也不看面如土色的樊陌离,他懒洋洋的站起身,拿过一条封条,往柔儿姑娘高耸的酥胸上一贴。然后顺手抄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一边向外走一边嘀嘀咕咕的道:“我的命真苦啊,一大早的要抓这么多人,这儿先封着,咱们去同知大人桂丹府上”。

    霸州各县镇铁骑纵横,游击将军江彬的部下凌晨时分突然出现在各官员府邸,口称奉钦差大人杨凌之命抓捕贪官、查封府第。张忠未死的消息就此传开,霸州官员闻讯魂飞魄散。

    固安知县乔语树闻讯吓得瘫在床上,抱住爱妾的大腿哭得涕泪横流,他的眼泪也够充足,从早上直哭到中午,还没见官兵来抓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这才下了地,简单吃了些点心、喝了点茶水,同时叫人出去打听消息,一问才知道官兵们抓了几个官儿、封了宅子,然后就绑了人呼啸而去了,压根就当没他这人。

    乔大人坐在家里咬着指头发愣,还以为平时太低调,人家把他给忘了,正暗自庆幸的当口,官兵登门了,不过不是抓他,却是申明朝廷惩治贪官地目的,要他出面安抚地方,不要生出乱子。

    杨凌并没有把官员们全抓起来。大明官吏俸禄极低他是知道的,就算清官也鲜有不占朝廷便宜的。所以那些贪而有度的,虽然贪腐、还肯为百姓办点实事的,并不贪墨只是为官庸碌的,全都被他网开一面饶过了。

    尽管如此,抓捕的官员仍超过六十人,其中府城五品、从五品的官儿一扫而空。这些官员品秩较高,全是江彬直接带人去查抄的。到了下午,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消息,整个霸州顿时为之轰动,百姓们既感兴奋,又觉惶惑,毕竟朝廷抓捕这么多官员,是前所未有的事。

    好在华推官在霸州为官二十年,所有官僚底细一清二楚,代职官员早列好了长长一个名单,抓捕任务过半,任命代理官吏的命令就传达了下去。杨凌之所以没有同时下达委任状,就是为了让这些官员体会一下坐以待毙的感觉,相信这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再加上今后监察御使的设置,可以令其中大部分官员从此改邪归正。

    那些坐在家里如惊弓之鸟的官儿们一见有兵敲门,全都吓的半死,结果等来的却是升官令,顿时喜出望外,立即赶到衙门,亲自带人张贴告示、安抚民心,就连肥胖如球的乔知县,都步行往来,在县里到处奔波,忙的汗透衣襟。

    许多官员上半天没心思吃饭,下半天没功夫吃饭,饿的前胸贴肚皮,不过心里却无比安稳踏实,极度恐惧后逃过一劫的庆幸和骤然升官的双重喜悦,已经让他们的心里装满了酸甜苦辣。

    *****************

    梁洪没精打彩的走出钦差行辕,抓了一天人,愣没他什么事,梁钦差心里有点郁闷。霸州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四妖僧的事热度急剧下降,百姓们都关门避祸,肯来四大神棍毙命处花钱出气的人也就少了,一天挣不了几文钱,今天又开始抓官,更没人来了,想到这里梁洪重重的叹了口气。

    出京本来是肥差,可是跟了杨凌出来却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如果换了是他,绝不会让百姓们把神棍赶的东奔西跑,只消放出风声,还怕他们不乖乖的上门送银子?再说这次张忠被打死,霸州官员为了摆脱自己干系,也是个大好机会呀,可杨凌只收状子、不收银子,真是有钱不会赚。

    尤其是今天抓贪官,要是脑子稍稍活络点儿,一夜之间家里就能堆起一座银山来啊,真是令人痛心疾首。梁洪恨恨的咒骂一声,百无聊赖的抻了个懒腰,正要回房焖着,忽地见街角四个布袍大汉低低耳语几句,然后其中一人径直走了过来。

    梁洪立即警觉的退后两步,掩身到了侍卫身边,现如今杨凌在霸州得罪的人也不少,自己可别成了代罪羔羊。

    却见那大汉走上前来,彬彬有礼的拱手道:“在下有要事面禀钦差威国公爷,军爷们可否行个方便,代为通禀一声?”

    一听是有事见杨凌的,梁洪才放下心来,他闪身出来,说道:“见国公爷?国公爷是什么身份,那是什么人都见的么?有冤情去知州衙门,钦差大人不见!”

    梁洪穿了一身裘袍,却非宫中宦服,那人不知他的身份,还以为是国公门下,忙满脸陪笑的道:“这位公爷,小的确有重大冤情,是要告那张忠强抢民财、请求返还的,这事儿知州大人也做不了主,呃……何况知州大人也……被抓了,代理知州忙的不可开交,小的唯有求助于威国公杨青天,还求您行个方便”。

    梁洪一听是来索财的,能让张忠看上眼,亲自去勒索的,那必是富有大户了,不禁双眼一亮,他上下打量几眼,见这人一脸风尘,面相英武,虽身着布衣,气势却也不凡,便嘿嘿一笑道:“国公爷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啊,这些小事我怎敢随便打扰他?如果百姓有冤情不去官府告状,全直接找国公爷,那不是乱了朝廷法度么。你……”。

    手上一沉,一个蓝布小包已落到手中,粗略一掂,至少有百十两银子,梁洪双眼一亮,话风一转道:“你……你既然找上门来,想必是有重大冤情难以辨白的,咱家就做件好事,替你通禀一声,国公爷见不见,咱家可不敢保证。”

    那人听他一口一个咱家,又见他声音细柔,领下无须,才知是位公公,忙道:“是是是,公公多费心,国公爷见不见的,小的也不敢怪您,如果国公爷肯见,小的还有孝敬”。

    梁洪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忙将银子往怀里一塞,摆摆手道:“门下候着,咱家去给你通禀一声”。

    一有了钱,这位金吾卫右提督、钦差副使也顾不得自己身份了,立马降格成了跑腿的,颠儿颠儿的跑去见杨凌了。杨凌正在书房磋商这些贪官的处置,全部解送京城是不可能的。他已将解送京城审讯,然后明正典刑的害处秘密给皇上上了奏折,正德也同意了他的意见。不过对于这些被捕的贪官不能也来个血溅霸州,得按照律法执行,够砍头的砍头,该坐牢的得坐牢。

    这些刑律上的事华推官远比他精通,所以杨凌正在征询他的意见。华推官臀伤还未痊愈,倚坐在垫着厚褥的躺椅上正和杨凌说着话,一见梁洪进来便闭了嘴。

    梁洪满脸堆笑的道:“国公爷,有个汉子受张忠迫害,家产被勒索一空、听说张忠毙命,现在行辕门外想请国公爷您为他伸冤呢,咱家知道国公爷正在忙,可是瞧着那人实在可怜,老婆孩子破衣褴褛的站在街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国公爷您爱民如子,还是见一见吧”。

    杨凌一听,倒对梁洪刮目相看,难得这财迷心儿发了善心,那就见一见吧,他忙摆手道:“好吧,那就让他进来吧,本国公就见上一见”。

    梁洪喜道:“国公爷真是菩萨心肠,呵呵,好好,那咱家就让他进来了”。

    梁洪急急退出去,吩咐侍卫把那人带进来,笑嘻嘻的道:“国公爷忙着呐,本来是不肯见的,咱家好说歹说,为了你可是费尽心思呀,等会儿见了国公爷……”。

    那人一笑,顺手又是一个小包袱塞到他手里,悄声道:“多谢公公,这是五锭金子。这事儿不管成不成的,小的都承您的情儿”。

    梁洪先是大喜,随即又觉惋惜:看这样子,这户人家还没被张忠敲成人干啊,出手这么阔绰,又是金又是银的,早知如此自己该沉住了气,多敲他两杠子才是。

    一念及此,梁洪顿生悔意,喜气全变成了丧气,他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且进去吧,说话时小心着点儿”。

    看着大汉在侍卫带领下进了杨凌书房,梁洪眼珠一转,忽地想道:看来这是条肥羊,我且在这候着,如果威国公答应为他索回财产。咱家怎么也得想法子揽下这门差使,嘿嘿,这大汉这么爽快,谢礼一定少不了。

    大汉进了书房,见一个英俊的白面书生坐在桌前,旁边椅上还躺坐着一个一字眉的凶汉,四个带刀侍卫肃立在两侧。

    他倒甚懂规矩,只行了两步,跨进门槛就不再向前,直接跪倒在地,恭声道:“小的见过国公爷”。

    杨凌看他两眼,忽地一笑道:“你是被张忠勒索的霸州百姓?我看不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大汉吃了一惊,不知自己什么地方露了手脚,四个侍卫听了这话已飞快的拦在杨凌身前,雪亮的单刀出鞘,后边两个侍卫一手按刀。另一只手也攸地平举起来,不知这举动是何用意。

    大汉见此情景不敢稍动,跪在那儿恭声道:“是!国公爷目光如炬,小的……卑职确非霸州百姓”。

    杨凌目光一闪,疑声道:“卑职?”

    “是,卑职是……”,那大汉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杨凌微微一笑道:“这房中都是本国公信得过的人,不管你是谁,既然信得过我,那就不妨相信他们”。

    大汉闻言。这才放心说道:“回禀国公爷、卑职是……是河间府参将袁彪!”

    “河间?”杨凌惊诧而起:“河间府参将,跑到霸州来有什么要事?”

    *****************

    袁彪的话娓娓道来,听得杨凌和华推官尽皆脸上变色。原来张忠不只贪墨、欺榨百姓,而且还与响马盗有勾结。

    张忠为什么对响马盗的事只字不提?他的罪早够死一百次了,这个恨不得只要我倒霉、全天下都跟着我倒雾才开心的小人会这么讲义气?

    杨凌沉吟一番,冷冷笑道:“好个张忠,这官他是做不成了,却不甘心就死,他肯替那些响马守秘,必是盼着我公开抓捕官员们的那一天,他未死的消息传开,那些响马会把他救出去。”

    想到这里,杨凌变色道:“坏了,袁将军你来迟一步,今日一早抓捕官员的行动就开始了,张忠未死,并指认这些官员贪墨的消息己经传开,张茂既知道张忠未死,必不会死守府中,他现在定已逃了”。

    华推官沉不住气道:“国公爷,那要不要马上派人查抄张府?”

    杨凌沉吟片刻,摇头道:“他那么大一份家业,匆忙离开,绝对难以带走。张忠一直没有泄露他的消息,他纵然离开府第,必然也会抱着侥幸心理,暗中察言观色……。”

    想到这里,杨凌道:“棒槌,派几个机灵的去打探一下,如果张茂还在府上,立刻调咱们的人围困张府,把他抓起来。如果他不在府上,立刻把人撤回来,一个暗桩都不要留,他是本地人、又是响马大盗,派人盯梢绝对瞒不过他”。

    “是!”大棒糙抱拳施礼,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华推官若有所悟,说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将计就计,张忠为饵”。

    袁彪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疑惑的道:“国公爷,您的意思是用张忠把张茂钓出来?他们……这些大盗会这么讲义气么?”

    杨凌呵呵一笑道:“他们烧杀劫掠,或许是无恶不作,不过强盗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我虽不知他们和张忠是利益关系,还是真有兄弟之谊,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是一定会救张忠的,或者……想杀他灭口”。

    杨凌道:“张茂被你发现踪迹,为什么却不逃走。反要央求张忠出面对你施压?因为他的根基在这里,庞大的家产他舍不得丢下。如果他现在逃了,恐怕除了随身一点细软,更是什么都带不走。张忠没有泄露他的行藏。为的就是指望他能救自己出去,现在知道张忠没死,张茂必然也会明白张忠的意思。

    做大盗的人做事都很小心,他现在就是离开了,恐怕也是以防万一的可能大些,在他心里,必然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那么他为了自己仍能在这儿立足。以富绅的面目招摇于霸州街头,必然会想办法救张忠或者杀掉张忠这个活口。”

    杨凌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霸州四害,神棍贪官、大盗马贼,唉!这些祸害人的东西,根本就是沆瀣一气呀。今天收网,本是捞鱼,谁知道顺道捞上个王八来”。

    袁彪拱手道:“国公爷,您要擒拿这些响马贼,可有需要卑职效命之处?”

    杨凌沉吟片刻道:“不,张茂恐怕也会担心你知道张忠己死,会揭发他的身份。你最好立刻返回河间公开露面,以安响马之心。”

    袁彪闻言忙道:“是,卑职明白,这就返回河间!”

    华推官看着他离开,疑感地道:“国公,张茂既是响马大盗,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就不能用江彬的人马。霸州响马忽聚忽散,人数少时数十人,人数多时数百人,个个骁勇善战,在万马军中来去自如,万万小觑不得。

    大人身边虽有千余精兵,恐怕也未必能拦得住他们,况且国公身份尊贵,不容有所闪失,必得分出大部人马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没有足够的兵马,恐怕很难将那些响马一网打尽”。

    杨凌目光微微一闪,说道:“这个不急,你且安心把这些该惩办的贪官分类甄别一下,这些官员必须从快处理,霸州的乱子差不多了,得尽快让民心安定下来。至于响马贼……我想,他现在也该到了……!”

    *****************

    入夜,宋小爱正在房中沐浴。

    楼上就是关押张忠的地方,由于梁洪时常出入杨凌住处,而她是女将,张忠关在这里最为隐蔽,所以杨凌才将牢房设在宋小爱的住处。

    一楼宋小爱的住处,房门紧闭,房中却是香艳柔媚的一派春光。

    宋小爱只着一件精美的抹胸,一件小小的亵裤,刚刚沐浴完毕,姣好的玉体还蒸腾着热气,抹胸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乳峰的高耸,小腰的纤细,更显得凹凸有致,曲线玲珑,粉光致致的玉臀,修长丰腴的大腿,柔美纤巧的天足……,如雪似玉的肌肤,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绯红色的玉光……

    拭净了秀发,宋小爱将衣衫一件件穿了起来,就在这时,外屋房门笃的一声响,外边响起一声喝问:“什么人?”

    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宋小爱吃了一惊,急忙一个箭步跃到床前,从床头抽出一柄弯刀,然后扑到外屋启开房门冲了出去。

    只见两个侍卫从暗处跃了出来,手中提了狭锋单刀,宋小爱急问道:“什么事?”

    侍卫忙停住脚步道:“宋大人,方才有道人影闪入,掠至你的门口窥探,我等喝问一声,他便立即抽身退了出去,卑职只来得及射了一箭,那人身法奇快,却未射中”。

    楼上侍卫更多,不过这些侍卫训练有素,早得严令,不可擅离张忠半步,是以虽闻警讯,却没有一个离开警戒位置。

    宋小爱带着两个侍卫冲到厅内,此处设有灯火,只见楼梯扶手上钉着一枚袖弩,显是方才侍卫射出的一箭,厅中无人,门口两个侍卫却倒在地上。宋小爱急忙扑过去察探,见二人只是被击晕在地,这才放心。

    为了避免引起梁洪疑心,宋小爱的住处外松内紧。院落中并无大量侍卫,夜间只有这两句侍卫守门,如果真的有人有这么高明的身手潜入,现在既已退出门去,只怕早已从容远遁。

    宋小爱不甘心,恨声道:“走,随我出去看看!”

    她刚刚冲到向楼上询问了一句,见楼上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她对两个侍卫道:“不要惊动大人,随我出去瞧瞧,行辕中今夜巡卫加倍!”

    宋小爱冲到门口,外边正好闪进一个人来,宋小爱不敢怠慢,手中刀已匹练般挥了出去。她仓促挥刀,出手却极迅捷,尤其经伍汉超指点,偷偷传以武当上乘心法,刀法远非昔日可比。

    可是门口那人身手却比她还高明十分,这迎头一刀,那人腰肢只是轻轻一扭,就闪到了一旁,抬手一托,擒住了宋小爱的手腕。

    宋小爱大惊,一记撩阴腿狠狠踢向那人胯间,这时她才看清那人相貌,不由惊道:“小伍?”

    “糟了!”宋小爱大惊,可那全力一脚哪里还收得住,靴尖重重地踢在那人胯下,震得她脚尖发麻。

    “完了,完了”,宋小爱心里暗暗叫惨,绝望地看着伍汉超。

    咦?他怎么既不喊也不叫?不会是踢的……叫也叫不出来了吧?还是他的功夫这般厉害,那里也练的似铁如石?

    宋小爱的眼神直勾勾的向下移去,只见她的脚还扬在空中。伍汉超以一个很可笑的姿势把屁股扭到一边,她的脚尖所踢处,正是小伍的大腿。

    伍汉超这时才呲牙咧嘴的道:“我的小祖宗,这见面礼……也太重了吧?”

    宋小爱一颗芳心咯地落了地,甜甜地唤了一声:“小伍……”。

    伍汉超呵呵一笑,站直了身子、柔声道:“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

    宋小爱的柳眉刷的一下又竖了起来,脸蛋儿也红了,她一把拧住伍汉超的耳朵,娇斥道:“没出息的东西,竟敢偷看我洗澡?快说,是不是你偷看我洗澡?”

    伍汉超疼得哇哇直叫,连连喊冤道:“我哪有?我才刚到啊!”

    “嘁,你少装了,除了你谁有这么高明的身手,来去自如、躲得过袖箭,劈翻了两个侍卫还没人发觉?什么时候学的这臭毛病,你说!”

    “真的没有,我冤枉,我先去见了国公再来的,不信你问他”。

    宋小爱往门口一瞅,只见大棒槌憨笑道:“小伍的确刚到啊,我陪着他过来的,呵呵”。

    宋小爱这才信了,急忙松开手,陪着笑脸,在小伍耳朵轻轻吹着气,温柔的道:“对不起呵,小伍,你没有事吧?还疼不疼,来,我给你揉揉!”

    伍汉超一把拨开她的手,悲愤地吼道:“你说,刚刚谁偷看你洗澡了?他竟敢偷看你洗澡,这不是占我便宜吗?天呐,你竟然被别人全看光了!我不要活了!”

    宋小爱翻了翻白眼儿道:“有你这样的吗?别人不坏我名声,你来坏呀!我只说有人到我门口窥探我,又没说真的看到了。我是在里屋,看得到吗?你本事大,长双透视眼我看看,还学会跟我发脾气了,你能耐啊你,就让人看了咋地?我懒得理你!”

    “啊!”伍汉超顿时转惊为喜,连忙追上去,陪着笑脸道:“小爱,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替你难过呢嘛,你看我要是外人,能这样吗,咱们不是一家人嘛,喂,你别走呀,你看我刚刚大老远来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刘大棒槌见状也翻了翻白眼:“一对活宝,嘁!嗯……,你们俩,刚刚谁偷看小爱洗澡啦?!”
卷九 348 除草先寻根
    钦差行辕遭人侵入的消息一传开,警戒立即加强了数倍,巡逻兵丁络绎不绝,身手再高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来。张茂暗中窥探时,知道再无机会下手,只得黯然一叹,利用超卓的身手悄然遁去。

    霸州乱糟糟的局面持续了三天,新任官吏们总算能将一切事务略略理顺,能够维持官府正常运转了。杨凌这才放下心来,宣布启程回京。

    霸州的官吏们对于杨凌,此时的心情实是复杂无比。对这样一位高官,他们难免心生敬畏,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可是自己忽然坐上再苦熬十年也未必能混得上的各司衙门主官,又全因杨凌的关系,现在虽是代理,其实朝廷很难从别处抽调官员来补缺的,也不可能大量任用毫无施政经验的候补官员,他们转为正堂主官只是时间问题。

    杨凌对他们不但有提拔之恩,而且有宽宥之义。他们自己也贪墨过,只是心还没有黑到丧尽天良,什么黑钱都接的地步,不过真要查起来丢官罢职在所难免。这些事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也明白就算杨凌并不掌握这些情况,那些被捕的官员也会攀咬出来,现在安然无悉必是杨凌法外施恩,所以对杨凌的那份感激也是人之常情。

    杨凌来霸州,只带了数百刑部的衙差仪仗,再加上宋小爱后到的千余精兵,如今不到两千人。两千人的队伍单单押送黯家庞大的财产已属吃力,何况还有六十多辆押送贪官的囚车,整条队伍光车子就一百四十多辆。

    幸好京师又派了两千兵马赶来运送珠宝财产,此时恰好派上用场。三千精兵中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保护着车队浩浩荡荡驶离霸州城,直奔京师而去。

    此时道路并不比来时好行,那时漫天冰雪,此时却是春暖雪融,地面还是冻土。但是半化的冰雪泥泞不堪,那六十多辆临时赶制的囚车十分简陋,用些木棍横七竖入的简单钉出个牢笼,车是普通的牛车,用征调的耕牛拉着,慢吞吞的赶着路。

    没有足够的驮马,而且囚车即便十分牢固,也没有快马狂奔的道理,所以马匹其本用不上。整条车队囚车在前,珠宝细软车在中间,杨凌的钦差仪仗在最后,前边长长的车队一过留下一地的牛粪马粪,弄得步行的刑部衙差们牢骚不已。

    前边是罗锅梁,一个不是很陡的土丘,不过绵延数里,地势渐高,山坡阳面的积雪已经晒尽,露出黄色的土地。坡侧是一片树林,树木抽出浅浅新芽,远看一片嫩黄。间或有几枝桃树、梨树,鲜花白如雪、绯如云。只是没有成片,也算不得什么好风景。

    就在这时,一道穿云箭响彻长空,林中忽地奔出无数骏马。出林即从矮坡上疾驰下来,马蹄疾骤如雷。甫经坡道,便扬起滚滚的黄土,弥漫了天空,犹如一团迷雾。

    “马贼!响马贼来了!”一见这骇人的声势,有人惊慌大叫起来。杨凌闻讯急忙从轿中钻出来,站在车辕上一手扶着轿门儿,一手搭起凉蓬纵目远眺。

    “好大的声势!”杨凌暗赞一声,冲在最前边的二十余匹骏马如同扯起一道遮天席地的暮帐,所过之处尽起烟尘,根本看不到后边的人马。这些骑士清一色的紧袖轻衣短打扮,脸上都蒙着火红色的面巾,手中高举雪亮的马刀,纵马如飞,气势如虹。

    “保护囚车!”宋小爱唰的一下拔刀出鞘,娇声斥道。响马贼所至,囚车首当其冲,很显然,他们的目标也正是囚车所在。不料就在这时,两侧坡沿后忽地各杀出一支马队,人数各有二十人左右,向杨凌的仪仗夹击过来。

    很显然,他们已摸清了杨凌整支车队的部署,杨凌身边大约有千名士兵,其中大半是步卒,而两翼夹击的马贼,数里距离瞬息便至,犹如两柄犀利的尖刀,直刺整只长龙的软肋,看那无坚不摧的气势,恐怕杨凌的马队立即组和相迎,也会象牛油遇到了烧红的尖刀,会被人毫无阻碍的切成两半。

    杨凌方才还毫无惊容,这时才脱口叫道:“好心计!好功夫!”这些马贼没有一味的硬打硬拼,而是以少量精兵袭击杨凌,一定可以把整个侍卫队伍吸引过来,而且看他们的骑术、战力,就是杨凌训练有素的精兵恐怕也非其对手。

    杨凌见过这样恐怖的骑兵,在宣府、在大同,在那些驰骋塞外的鞑靼铁骑身上,见过同样一往无前的军容,京师外四家军若铃战力或许不在这支马贼队伍之下,但是机动灵话性恐怕也要稍逊一筹,谁说农耕民族的战力就一定逊色于游牧部族。这些人较之那些草原霸主不遑稍让,可惜……他们干的却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宋小爱的俏脸上也闪过一丝紧张,立即改变命今道:“保护国公!骑兵迎上去!绝不能让他们冲过来!”

    骑兵冲击步兵方阵,只消被他们突入进来,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如何对方志在一人,而非全歼己方,那更是呼啸来去,难以阻挡,宋小爱说罢双腿一挟马腹,已挥刀疾迎上去。

    其实无需她呼喊命今,陡见两支奇兵突袭国公仪仗,前方的骑士已纷纷弃守回援,亡命冲杀过来。右翼马贼头目冲的甚快,比后边第二匹马快了四个马身,瞧见疾迎上来的大明将军居然是个年轻俏丽的女子,火红面罩上一双凌厉的眼睛不禁闪过一丝诧异和好笑的意味。

    两马交错,“铿”的一声刺耳的锐响,火花四溅,人借马力,全力一刀,宋小爱的弯刀脱手飞到半空,亏得那刀钢口甚好,竟未折断。小爱大骇,一拨马头返身便走。

    那人马行无阻,手中刀“嚓溜溜”一串响,顺着刘大棒槌的铁棒滑过,眼看就要削到握棍的手掌,大棒槌振棍扬身,二人错身而过,那人手中刀向左一挥。借着拖力,轻易的从一名士兵颈间划过,顿时人头落地,血溅长空。

    宋小爱虽是女子,其实力气并不小,她也知道对方冲势甚急,加上人高马大,势壮力沉,不宜力拼。但是她心忧杨凌安危,不愿让这个马贼直接冲过去把己方的防卫切开一道豁口,自忖能勉强接下这一刀,然后再和他比斗刀法不迟。

    孰料这人正是贼首刘六,此人刀法不及张茂和封雷,却胜在天生神力。所以他的刀是特制的,刀身比普通马刀长了一尺,刀背淬铁比旁人的马刀厚了近一倍,明军在沿海抗倭所制的长刀重量才二斤八两。他的刀却重达三斤二两,要将人拦腰一刀砍为两半也轻而易举,实是恐怖之极的杀人利器。

    宋小爱一时不察,险些被刘六一刀劈为两半,就此香消玉殒。她纵马回逃,刘六瞧见,一拨马头又向她追来。杨凌身边有个御前亲军侍卫统领,是位女将,这个他是知道的,他攻国公仪仗的目的只是把骑兵都吸引回来,原也没指望能够真的抓住杨凌,此时见了这身份地位也不低的女总兵,便想擒住她。

    宋小爱猛回头,“嗖”的一箭便射了过来。刘六惊咦一声,没料到这女将居然有吹箭,刘六侧身一闪,刚刚避过这一箭,脑后“呜”的一声怪响,刘大棒槌的铁棍便兜头劈了下来

    方才一刀,刘六对宋小爱以力敌,劈飞了她掌中刀,对大棒槌的铁棍却改为取巧,贴棍横削,险些切去他的五指,刘大棒槌恼恨异常,这一棍用尽全力,刘六已避无可避,唯有嗔目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全力迎了上去。

    “铿!”的一声刺耳的锐啸,棍被磕飞,刘六也勒马坐直了身子,他的马术显然远胜大棒槌,马体调整极快,大棒槌刚刚兜正了马身,刘六已双手握刀,大吼一声道:“再来!”

    “呼”的一刀劈下、大棒槌也大吼一声,抡棍相迎。

    “铿”!

    “嗡~”二人手中兵刀齐齐颤鸣,棍长八尺,重三十又八斤。二人兵器重量所差不多,刘六是以刀背全力劈下,这一击二人皆感虎口发麻,大棒槌“呀”的一声,把棍抡圆了,横着一棍扫了过来,刘六用的是刀,这样的攻击角度很难发挥刀的优势,只得一拨马头,避过了他这一棍。

    宋小爱已取了一把刀,重又杀了回来,疾迎上来的骑士,再加上从前方冲回来支援的骑兵,将两翼包抄的马贼半包围起来,厮杀成了一团。杨凌的兵马胜在人多,而且也是骁勇善战的士兵,所以一旦胶着起来,竟也毫不逊色。

    前方车队的骑兵虽迅速回援,但步卒们却不慌不忙,迅速用囚车布成筒易的半月阵,健马嘶鸣,杀气腾腾,阵中射出一拨弩箭,马贼立即散成扁形,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继续狂冲过来。

    “嗵!嗵嗵!”火铳响了,有人落马,可是马贼们悍勇不顾,高举着雪亮的马刀,仍然停也不停的狂奔过来,气势扰如千钧压顶。近了,更近了,有人突然扣动囚车上的机括,谁也没有想到这车上边的囚笼做的简单,简直使劲一摇就能散架,下边却暗布了劲弩。

    密集的机括声响了起来,犹如一条条短矛般粗细的巨箭发出千万只黄蜂飞过时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叫,随之战马的狂嘶悲鸣声响起。这个高度,射的不是人而是马,威力巨大的弩箭射穿马腹,立即穿腹而过,豁开一道巨大的洞口,鲜血狂喷,内腑流出,骏马嘶鸣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马贼出奇兵擒杨凌是个幌子,杨凌先射马却是早有预谋。响马贼之所以令人头痛,就在于他们的隐秘,来去如风,上马是贼,下马是民,行踪成谜,叫人无法根治。

    这些马贼都很讲江湖义气,也很难说是不是有如果供认兄弟,家里要受到灭门惩罚的江湖规矩。总之官府不但很难捉到一个活口,即便捉到了,比如现在还关在霸州大狱里的齐彦名,也是受尽酷刑,决不吐露半字。

    这样即便设伏杀死一些响马盗,或者抓住廖廖几个活口,也是于事无补。响马盗销声匿迹一阵,便会重新活跃,始终无法根除。如果能够抓住几个重要人物或者足够多的人,可能就会找到这个既松散又严密的响马组织的弱点,彻底根除这个毒瘤。

    猝不及防之下,足有十五六匹战马中箭倒下,响马们怒吼着,阵形更加疏散。但是不断的劲弩还是又射倒了十余匹马,后续的马贼看来并不是很多,总数大约在百十人左方。被射倒战马的响马贼,徒步做战便失去了那种如风似电的优势,在绝对多数的明军面前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松散攻击的响马越来越近了,劲弩在这样的急速之下无法连续装填弩箭,已有三匹战马冲到了一辆囚车面前,头前一匹火红色的骏马,马上红巾蒙面的大汉手中一柄刀左劈右砍,顷刻间放倒了几个官兵,余者一哄而散。

    这辆囚车是第三辆,车上树着一杆大旗,所以极易辨认。车中身着白色囚服的犯官披头散发、头耷拉在横栏上,似乎已经陷入半晕迷状态,骑着红马的响马贼冲到了车前。

    这个人便是张茂,他的人混在霸州百姓之中,目送囚车出城,这辆囚车关的就是张忠,他的人在城中看的清清楚楚,此时终于冲到车前,张茂不禁大喜,连忙大吼一声:“大哥?张忠!”

    张茂虽是江洋大盗,为人却最讲义气,而且对兄弟极好,所以在盗伙中威望素来极高。他也知道如果实在救不了张忠,张忠进了京城也是一刀,还不如现在给他一个痛快,可是如果能救得了他,那自然更好,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和张忠歃血为盟的结拜之情了。

    车上人微微动了动,嘶哑的唤道:“水,我要喝……水……”。

    张茂一见大怒,吼道:“这帮狗官,如此虐待于你!”他攸地飞身下马,掌中刀匹练般一卷,厉声喝道:“开!”

    拳头粗的一排松木棍,摧枯拉朽一般,随着刀锋飞了出去,囚车中的人立足不稳,向他直倒下来,张茂一把抄住,扭头大叫道:“得手了,叫兄弟们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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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贼们仗着马术精湛,武艺超群,在团团包围上来的侍卫从中前突后冲,搅得战场如同一锅沸水,人喊马嘶,刀来剑往。正中间却静静肃然,没有一点紊乱。杨凌站在车辕上,身边四十多名侍卫手中举着火铳,铳口向天,将他严密保护在中间。

    观察了一阵战场形势,杨凌放下心来,他弯腰钻回轿中,在桌旁盘膝坐了,拿起筷子挟了个虾仁儿吃了,笑吟吟的道:“张公公,你盼的大概就是今天吧?难得啊,虽说秦桧还有三朋友呢,可您张公公的朋友比秦桧的朋友出息多了”。

    他抿了口酒,咂巴咂巴嘴道:“嗯!不错,回了京我会禀明皇上,这霸州最后一害,还多亏了你张公公才除的掉,是你的功劳,咱也不能抹煞呀”。

    张忠坐在对面,被结结实实的绑在车柱上,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气得两只眼晴都快突了出来,瞧那模样若能脱困,能一口把杨凌咬块肉下来。

    张茂一把抄住张忠的腰肢,返身便扣住马鞍,他的响马贼虽然厉害,却以劫掠大户为主,很少、也犯不着和官兵正面冲突,今天为了救张忠可谓损失巨大,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被射死的骏马,就令他的心疼不已,那是偷偷养来专门用于劫掠的,官府没有登记在案、马身没有烙印记号,要再养出几十匹这样的优良战马费时颇久。

    如今张忠获救,他急着率众离开,可是一手扣住马鞍,一条腿抬起来,还未扣住马镫,他的身子忽然一震,仿佛一股电流攸地袭过,半边身子顿时没了力气。与此同时,怀中的人如蛟龙般跃起,握拳如喙,在他身上要害处一连数击,动作快捷如风。

    可怜骁勇善战、一身技艺的张茂被他抽冷子点中麻筋,正酸麻软无力的当口,身上要害穴道又连中几下狠的,顿时全身酥软,二目圆睁,惊愕的软倒下去。

    那身着囚犯衣装的蓬发人毫不客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马刀,抬腿一踢,竟将张茂一百八十多斤的健硕身躯踢得飞了起来,嗵的一声落在囚车另一面。蓬发人一声长笑,喝道:“把他绑了!”说着纵身一跃,已翩然上了马背。

    这时护侍着张茂的两个大汉正追砍着周围的官兵,乍见惊变已经来不及相援。整个过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等他们醒悟过来,枣红马已经换了主人,手中提着张茂的马刀,向他们猛冲过来。

    “大哥!”两个蒙面骑士怒吼,弃了官兵想来救出张茂。[天堂之吻手打]

    蓬发人提马疾迎,和对方的两匹战马同时一个快如闪电的完美蹿跃,骏马天矫如龙,只是一击,电光火石,三尺秋水长空一击,暗银色的刀光若实若虚的,似乎还停留在人们的眸光中。

    只听到“叮”的一声,三柄刀相互刺砍,却只有一声。马轻盈的落地,又向前缓缓跑出几步,单手一提马僵,马儿立即兜转了过来,风吹发散,露出一张淡笑如菊的英俊面孔。

    这个人,除了伍汉超还有哪个?黑如点漆的双眸微微一转,盯向一个灰衣蒙面人的右肋,肋下血如泉涌,那人手捂在肋下,摇晃了两下,当啷一声丢了刀,一跤栽下马去。

    另外一个眸光攸地收紧了,伍汉超淡淡一笑,将长刀似剑一般挽了个刀花,动作飘逸潇洒:“五虎断门,能练到这种境界,不错,很不错,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吼,以及骤然前冲的快马,伍汉超也几乎同时驱马迎了上去,双马堪堪相交,还隔着一个马身,伍汉超双腿一踹马蹬,人竟然弹跳如球,离马而去。

    对方马上骑士手中的刀刚刚举起,还未形成下落,马也刚刚腾空,待马落时,人马合一,借助腰力、臂力和马的跃势,这将又是完美的一刀,就是伍汉超也不能轻掠其锋。

    但是这一刀永远也发不出来了,伍汉超已快速冲到了他的马后,双足在马臀上使劲一踹,象只大鸟般凌空掠飞起来。马上,一颗头颅咕噜噜滚下地去,殷红的鲜血喷溅上半空。

    伍汉超落地,这时,枣红马也堪堪冲到面前,他旋身再上战马,举刀大喝道:“主犯就缚,留客!”

    本来一直东躲西藏、绕着囚车和马贼们藏猫猫的官兵,还有面无土色的趴在囚车下边避祸的赶车人,就象商量好了似的,一枚枚袖箭从不同的角度攸然射出,有的射人、有的射马,猝不及防的马贼又有十余人落下马来。

    其余的马贼挥刀疾退,刘七看出情形不妙,也知道此时想救张茂已势不可能,只好悲愤的大吼道:“撤!马上撤!”

    一枝响箭又腾空而起,马贼们开始拨马回逃,伍汉超驱马紧追,手中长刀挥如绞轮,又是一连串的旋飞了几颗脑袋,带起一片飞溅的血浪。眼见这个扮张忠生擒了张茂的官员如此骁勇,立即有一名马贼拨马迎了上来。

    “铿铿铿铿!”双刀一连四击,二马一错镫,两人同时惊赞了一声:“好!”

    随即那马贼拨马一转,又迎了上来,寒光闪闪的马刀斜举长空,一双眼瞪得像个铃铛,死死瞄住了伍汉超的咽喉。

    “走!快走!”刘七沉声大喝,带领群盗返身便走,有的还来得及把一开始被射死战马的兄弟接上来共乘一骑,可是紧追的官员袖箭不断,随着接连多人中箭,他们只得放弃援手,自顾逃命了。

    刘七断后,一柄长刀逼住追近的官兵,见那蒙面大汉和伍汉超越斗越勇,连喊数声还是不退,终于忘形喊道:“混蛋!封雷,马上退!退!”

    “呵呵,原来你叫封雷?功夫不错,奈何是贼!”伍汉超驻马微笑,他用刀并不趁手,马术也比不上人家,杀不了这个外家高手。

    “哼!”蒙面人狠狠盯了他一眼,说道:“张茂大哥武艺犹在我之上,不用诡计,你擒不住他!”

    如果换作一年前,刚刚出道、名门正派出身的伍汉超听了这话必定十分惭愧,此时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呲牙一笑道:“我是官,你是贼。官兵抓贼,抓到了就好!”

    封雷气的怒声大喝,后边却传来比他更大声的怒吼:“混帐封雷,你要兄弟们陪你拖死吗?”

    封雷沉哼一声,兜马边走,撂下一句话道:“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公平一战,比个高低!”

    伍汉超晒道:“有这出息,你当什么贼呀。当大侠好了!”

    封雷性情暴烈,被这没皮没脸的官儿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回来再和他较量个高低,可是抬头瞧见刘七一双眼已经快喷出火来,只得忍气而走。

    此时失去战马,没有被响马同伙们载走的强盗已被官兵们团团包围,唯有束手就缚了。伍汉超四下看看,高声喝道:“不要追了,打扫战场!”说完一指地下被他刺中右肋的响马:“这个没死,裹伤,扔上囚车!”

    ***************************

    钦差大人、威国公杨凌又回来了……。

    霸州的官儿刚刚松了口气儿,各县镇送行的官员还没回去呢,因为他们正在参加江彬的纳妾之礼。江彬官职不低,又是此次抓捕官员、查抄贪官府邸的得力官员,谁敢不卖面子。

    结果这些官员正喝的酒酣耳热,就惊闻国公爷杀了个回马枪,又带着囚车回来了。既然还没离开,这些官员正好又扮了回迎宾使,客客气气的把杨凌等人迎回了霸州。

    囚犯先行押去监狱,霸州大狱人满为患,男监不敷使用,连女监也住满了人。尤其令人称绝的是,朝廷官员和江洋大盗济济一堂,在监狱里会师,彼此的人数不遑稍让,也堪为霸州一景了。

    威国公走不去不到几十里地,竟遇到响马袭击,而这胆大包天的响马贼,竟是霸州有名的大富绅张茂,百姓们闻之愕然,官员们却心中惴惴,尤其是平素和张茂有过来往的,更是叫苦不迭,霸州的乱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念及此,这些官员想起来真是欲哭无泪。

    江彬为何现在纳妾呢?那王满堂实是个妖娆动人的主儿,自从与她有过鱼水之欢,这江彬食髓知味,竟是一日无她不欢。可是现在王满堂回了娘家,他总不好公然来往,表兄答应盘下王现眼的宅子送他为礼,可是这么大一幢宅子,简单收拾一下也得好些日子,那怎么受得了?

    这次查抄贪官家产的事还没结束,不过江彬已经顺手牵羊,收罗了一大笔横财,就连樊陌离那两个妖娆的小妾,他也和代知州说好,回头卖与他家为奴,于是便在王现眼的宅子旁先买了幢小院儿,想先把王满堂接过来。

    虽是纳妾,无需大礼,可是江彬毕竟是头回办事,也打扮的一体光鲜,前脚送走了杨凌,后脚就使小轿得讯,霸州文武官员仓促参加,未及置办礼物,喜酒是喝了,财礼簿上打了一大堆的白条,准备回去后再派人补上,一听钦差遇袭,抓了大批强盗重回霸州,官员们一哄而散,全去接钦差了。江彬在家里却吓了个魂飞魄散。

    表兄竟是一个江洋大盗,这也罢了。他竟然还去钦差面前劫囚车,这罪过还能轻得了吗?想起自己曾对张茂透露过张忠的死活,江彬顿时如丧考妣。万一表兄把这件事招出来,这罪名那就可大可小,全看杨凌心情了。如果杨凌想要办他,大可据此安他个通匪罪名,那样岂止官职不保,还有杀头之罪呀。

    一众军中将佐僚属不便离开,眼见将军愁眉苦脸,便有一个这两日混的熟些的百户向他询问,江彬哭丧着脸把事情说了,众将官面面相觑,也没了主意。这些大头兵不学无术,识的字的都没几个。这事有多严重,他们也实在心中无数。

    核计半天,霸州千户张多多一拍大腿道:“将军,卑职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江彬犹如捞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道:“什么主意?快快讲来!”

    张多多眨巴眨巴眼,说道:“将军,您说过,国公爷和您在鸡鸣驿时是旧识,以前的交情是极好。这一次国公爷抓捕贪官,又重用将军,显然是把将军当成自己人的”。

    “嗯嗯,是呀是呀”。

    “那么国公爷就算怪你,也是气你口风不紧,险些误了他的大事,这种一时之气是最好消解的了,您只要让国公爷出了这口气,他必然不会再怪责你,还会觉得将军大人忠心可靠,只是性情鲁莽了些,以后的宠信也决不会减的”。

    江彬跺脚道:“我的爷,你要急死我呀,到底要怎么做啊?”

    “负荆请罪!”

    “嗯?”

    “我看过一出戏,有个大将军得罪了一位文官,对了对了,还真象,你也是将军,国公爷也是文官,那大将军就脱光了身子,大冬天的背了捆柴禾给那个文官送去了,那文官见了马上就不生气了,俩人还成了好朋友。将军,那戏里的大将军得罪人家还不只一次呢,人家都不生气了,我听说这是真事,你学学咋样?”

    旁边一个叫夏小文的副千总捏着下巴疑感的问道:“不会吧,那个文官家里缺柴禾了?”

    张多多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那是表示诚心,意思是说我背了一大棍柴禾来,您不是有气吗?那你就抽我,往死里抽,抽折了一根还有一捆呢,你说这么有诚心、给面子,人家还不消气儿吗?”

    夏小文喜道:“对呀,这法子是好,不过……脱光了……呃……不太好吧?往街上一走,多丢人呐?”

    江彬比这个废物见识还多点,他翻了翻白眼道:“我要是女人,我就都脱了,我个大老爷们,脱光了谁看呐?你看?笨蛋,其实就是光着膀子,下身怎么也得穿条犊鼻裤啊”。

    “哦……”,众将官这才恍然大悟。

    经张多多一提醒,江彬也想明白了过来:对呀,国公和自己是故交,在官场上这种关系一向就是一种资本,也是彼此联系的手段,从这些日子看,威国公对自己也确实不错,不等他查,我主动上门,负荆请罪,这举动一出,给足了面子,叫全城的官员百姓都看看咱对国公爷的忠心,他还好意思罚我?”

    “嗯……”,法子虽老,管用呀。

    想到这里,江彬兴冲冲的道:“好了,各位兄弟,今天没喝痛快,改日我再张罗,我忙着去见国公爷,就不接应大家了,请回,先请回吧,诸位”。

    江彬说完也不等人家离开,撒丫子就奔后宅,家里刚雇了两个下人,是对老两口。江彬对那老汉急吼吼的道:“快着快着,赶快去柴房整捆柴禾出来,爷有大用”。

    说着噌的一下钻进自己房里,进门就脱衣服。

    王满堂正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坐在床边。虽说不是头一回做新娘子,和江彬也早成就好事,可是毕竟今日新嫁,也得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在那儿装嫩。这儿正装着呢,就见江彬一个箭步跳进门来,大门也不关,就开始扒衣服,把她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娇羞嗔道:“哎呀我的大老爷,你……你这是急什么呀,怎么着也得先把门关了呀”。

    “关?关个屁!脱光了我就得出去,你给我烧点热水,炖点姜汤啊,回来我要喝。那啥,被窝也暖上,弄个火盆”。

    “啊?……”。

    王满堂跟个闷葫芦儿似的,可江彬也顾不上跟她细说了,他脱的赤条条的,找了个在家闲散时穿用的犊鼻裤穿上,用条粗绳往腰里一系,这时老家人提着捆柴禾探头探脑的站在门口:“老爷,柴禾准备好了”。

    江彬应了一声,天还没暖和呢,站屋里开着门也冷呀,他搓搓健硕的胸肌,走出门接过绳子系好的柴禾往身上一背,在两眼发直的王满堂和老家人注视下,精神‘哆嗦’的直奔钦差行辕了。

    钦差行辕现在好生热闹,众官员问讯的、请安的、听候指示的,里里外外人人都在忙,整个钦差行辕就一个大闲人,闲得无饥六受的,这位就是钦差副使梁洪,他觉得自尊心挺受伤,好歹他是钦差副使,结果什么事他都是后知后觉,简直是给人当猴耍嘛。

    现在谁都看出他是个摆投了,不但杨凌手下的人不拿他当回事,就连霸州的官员们看见他也没有一点恭敬之意了,什么金吾卫右提督、钦差副使,官大一级压死人,在人家眼里啥也不是呀。

    梁洪在自己房中仰天悲叹: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当家呢?

    此时,轮到他当家的旨意在司礼监刚刚写成,秉笔司总管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双手捧起,恭恭敬敬递与刘瑾,刘瑾放下茶杯,接过圣旨仔细看看了,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小心的吹了吹上边未干的墨迹,放在案上,嘴角向旁边歪了歪。尚宝监总管会意,立刻启开宝匣、大明有玺十七方、皇帝不同的诏命用不同的印信,印信有大有小,各不相同,任命官吏当用皇帝行宝,尚宝监自宝匣中取出‘皇帝行宝’玉印,端端正正的盖了上去……
卷九 349 另寻良策
    江彬哆哆嗦嗦出了大门,一瞧门口鼻子都气歪了,一众部下都在,谁也没走,这些人站在大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跺着脚驱着寒正等他呢,一见他出来立即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江彬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闷头向前走,一众没义气的部下包括几个从宣府带来的亲兵吃吃笑着跟在后边看热闹。江彬暗暗咒骂一声:“今天怎么也算是小登科啊,洞房没入成,成了大现眼了”。

    他扭头看看旁边王听霜的宅子,心里有点发毛:“这房子买的,也太邪兴了,挨着王现眼我就现眼啊,看来回头得请个师傅看看了。呃……他娘的,霸州好象没有风水师傅了,有腿的全都吓跑了”。

    这番招摇过世,真是霸州一景。路上的百姓见此情景指指点点,兴奋异常,一个个都追了上来,江彬扛了捆柴禾,光着膀子,下边一条犊鼻裤,却穿了一双高腰军靴,大步行于街头。

    江彬相貌英俊,身材健硕,那身虬结发达的肌肉、宽厚有力的臂膀、坟起如丘的胸肌,还真挺有看头。尤其经过花街时,几个老鸨子、龟公站在门口正晒着太阳,忽地瞧见这一幕,他们也不知道江彬是什么人,不禁指指点点,哈哈大笑起来。

    这番大呼小叫,引得楼上的姑娘们都推开了窗子,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手里拿着瓜子儿,一边嗑,一边丢个瓜子皮、抛个媚眼儿啥的,极尽挑逗之意,那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尽在江彬一身键子肉上打转儿。

    江彬见此情景顿时精神一振,腰挺的更直了。身上也不那么冷了,肩上扛的那捆柴禾好象也变成了一柄青龙偃月刀,昂首挺胸大步如飞,不时还抖动一下强健的胸肌,向楼上的姑娘邪里邪气的坏笑两下,一脸的吊儿郎当,惹得姑娘们尖叫、欢呼,居然还有人吹口哨。

    江彬一马当先,领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到了钦差行辕,行辕守卫隔着老远瞧见大队人马赶来,立即奔进去报信,宋小爱闻讯大惊,手提弯刀飞快的冲了出来,后边跟着一队火铳手,神情紧张的拉开了架势。

    宋小爱到了门口一看。人来的不少,不过一个个都没拿武器,还嘻嘻哈哈的直笑,一点不象民变,最前边的那个神经病有点面熟……啊!是霸州游击江彬。

    小爱松了口气,娇叱一声道:“江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衣冠不整、穷形恶相,还领着这么多百姓。霸州不够乱是不是?”

    作戏做全套,一路都挨冻来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了,江彬很严肃的道:“宋大人,末将……是来向国公爷负荆请罪的”。

    宋小爱瞧他那副模样,就已猜出几分,一听这活宝果然是学古人负荆请罪,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嘴道:“负荆请罪,为的张茂的事吧?他做大盗,又不是你做大盗,虽说是表兄弟,也犯不着治你的罪呀,你负什么荆、请什么罪啊?”

    江彬长叹一声,一脸沉痛的道:“此事说来话来、此处实在风大、这里实在太冷、看热闹的实在太多,呃……宋大人可否通禀一声,待见了国公大人,末将自会一一禀明”。

    宋小爱吃吃笑道:“那可不巧了,江大人,国公爷在霸州府大狱审问犯人呢,一时半晌的怕回不来了”。

    江彬一听顿时化悲痛为悲伤,还要再去知州大牢啊,那不是要冻死人吗?……等等,国公爷去审讯犯人?坏了,要是表哥没义气,先把我供出来,那我再去负荆请罪不就显不出诚意了么?

    江彬想到这里可顾不得再计较冷不冷了,他二话不说,立即拱手道:“多谢宋大人,那末将立即赶去大狱见国公爷”。

    江彬一转身,扛着柴禾,领着一大帮看热闹的老百姓,晃着两条膀子直奔大狱去了,都不用人领路。那地方他熟,前些日子常去,还认识近道儿呢。

    宋小爱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离去,江彬身材魁梧,确是条伟岸英俊的汉子,肩宽肉厚、虎背熊腰,体魄挺健美,小爱不禁起了比较之心:“嗯……人挺不错,不过比起我家小伍可差远了。他是虎背熊腰,小伍细腰乍背,他双臂粗如大腿,小伍是猿臂虎体,嗯……小伍模样比他俊,嗯……小伍皮肤比他白,嗯……”。

    **********************

    “哈哈哈,成者王侯败者贼,既然落于你手,某家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张某这辈子过的轰轰烈烈、痛痛快快,没什么遗憾的。国公爷,你也别费心思了,出卖兄弟的事,岂是张茂干的出来的?”

    杨凌一摆手,两个食盒,一坛子好酒被人送进牢房。杨凌轻叹道:“昔日我为座上客,曾蒙张兄盛情款待;今兄是我阶下囚,杨某仍想还你一礼”。

    张茂一拱手,系于手脚上的铁镣哗愣愣直响:“多谢国公爷,你是条汉子,张某也不愿与你为敌啊,奈何造化弄人,呵呵,呵呵,有负国公爷厚望了”。

    杨凌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华推官被人搀着,也跟随他的身边,华推官现在担任霸州代理推官,主管一府刑名,这些重犯自然在其管辖之下。

    “大人,张某尚有一不情之请,大人可否开恩允准?”

    杨凌站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齐彦名是张某结义兄弟,如今落在国公手中,张某这颗大好头颅,那是定要送于国公了,不知国公可否将齐兄弟调入这座牢中,某家想与结义兄弟畅饮一番,叙叙离别之情!”

    官府一直抓不到响马盗的重要人物,几个小喽罗即使被抓,对于头领和整个组织了解也十分有限,好不容易齐彦名作案时失手被擒,官府获知他是响马盗重要人物,曾用尽酷刑,也无法逼得他吐露半字。

    后来张茂托张忠援救,奈何齐彦名是在犯案现场被捉,已落了案底,实在不好堂而皇之的把人放掉,所以一直仍关在狱中,不过有张忠花了大把的银子关照,他在狱里过的也是有滋有味。

    杨凌听了,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张茂一把拍开酒坛上泥封,顿时酒香四溢。张茂单手扣住坛沿,另一只手托住坛底,举坛就唇,“咕咚咚”畅饮一气儿,抹了抹唇边酒渍,大笑道:“好酒,好酒,哥几个,一人喝几口,胡二,接着”。

    他是单独一间牢房,旁边紧挨着的一间关押的是响马盗的几个喽罗,此时正扶着竖栏,看着这边。张茂手脚有钉于墙上的铁镣,无法及于两侧墙边,便振臂一挥,酒坛子平平的掷了过去。

    一个响马贼一把抄住酒坛,“哗”的一下,坛中酒液溅了一手,他把嘴凑到栏边,仰着脖子大口灌了几口,酒液溅在口鼻上呛岔了气儿,脸膛一时咳的通红,却仍喘息赞道:“好酒、好酒,够劲儿,兄弟们,来!国公爷赏的酒,每人都尝尝!”

    酒坛子在牢中轮转,传来一片叫好声,杨凌听在耳中,淡淡一笑,举步出了牢房。

    “国公爷”,华推官走快了牵动伤口,所以有些气喘:“你何必跟这些死囚客气,他们大呼小叫的是摆明了在向您示威,还不如大刑伺候,没准会有几个熬不住刑的肯招供呢”。

    杨凌笑笑道:“我知道他们是在向我示威,不过他们已经招了许多东西了,一坛子好酒就算我地回礼吧”。

    华推官诧异地问道:“招了?招了什么?”

    大牢外边是一个班房,平素是狱吏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杨凌信步走进门去,说道:“来,咱们在这儿歇会吧,你走的久了,伤处承受不了”。

    华推官感激的点点头,随着走了进去,狱官机灵的看座,招呼人去沏茶上来。

    杨凌和华推官在两张椅上坐了,杨凌屈指轻弹桌面,眉宇间慢慢浮起一抹忧色,轻轻的道:“华大人,我们估计有误呀,霸州响马贼看来不是那么容易清剿的”。

    华推官知道他必有下文,忙拱手道:“请国公爷明示”。[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悠悠一叹道:“唉!我本想以张忠为饵,把响马盗的主要首领擒获,顺藤抄蔓的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惜……我们以前的资料有限,对他们估计不足,计划难以奏效了”。

    他掀起茶盖,吹了吹茶水却没有喝,而是两眼出神的盯着幽幽沉浮的淡绿茶叶,低声道:“以前霸州官府一直把响马盗误当作山贼一党,直至杨虎迁离霸州,才知道响马贼自成一系,对他们的实力了解实在有限。我们手中的资料,一直以为他们只有数十人,由于响马盗以前劫掠大户,一旦事败立即远遁,很少和官兵正面作战,对他们的战力也严重低估,结果设伏并不理想,逃走了大半响马。从今天狱中情形看,他们的组织也决不象我们原来估计的那样简单”。

    “华大人,我们原先估计,所谓响马盗是一些身手高明、家境贫困的马户,为了谋财串联结合,暗中为匪,明则为民,临时啸聚、组织松散的一些乱民。现在看来,决非如此。

    华大人,你注意到了么,方才本官在狱中规劝张茂投降,那些响马盗们彼此之间互相称呼时,大多以兄弟相称,很少有人直呼姓名。而张茂和他们说话,对每一个人都是直呼姓名,这意味着什么……”

    华推官恍然,他断案一辈子,还真没怎么注意强盗之间在狱里打招呼的学问,这时杨凌一提醒,他才恍然道:“这些响马……直接受张茂控制,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或者……他们每次行动,有意把不同地方的手下召集在一起,而且一向不准他们互通名姓、籍贯?”

    寻常百姓很少离开自己地方到处游逛,而且官府也是不准的,有的乡民一辈子不离村庄七里之外,只需简单控制一下,要让同时行动的属下互不相识十分容易。

    杨凌颔首道:“正是,但是他们在每一个地方,决不可能只吸收一个两个响马,如果在同一个村子吸收了几个响马,而且不让他们彼此之间知道对方的身份,那么他们每次行动抽调的必然是不同隶属的一套人马。

    我想这就是霸州官府多次让保甲里正们清点户口,查证离家访友、行商买卖的百姓人数和时间,却始终无法找出一些可疑的人来和马贼每次活动的时间、地点一一比对吻合的原因,同时也就证明今日现身的百余名响马,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实力。冰山,只露了一角而已”。

    华推官倒吸一口冷气,惶然道:“霸州响马盗竟有这般强大?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察觉?”

    杨凌冷静的道:“恐怕他们以前做的案,很多都被归划到杨虎等山贼身上去了,霸州剿灭山贼刚刚结束,风声才平静下来,他们在剿贼期间必然全部蛰伏了起来,随后本国公就来了霸州,他们还没来得及重新开始活跃”。

    华推官脸色凝重,默默的点了点头。

    杨凌又道:“所以,张茂才那么轻松。根本不担心本官施刑拷问,会有软骨头招供,破坏他们的整个组织。今日一早,张茂中计被擒,响马盗立即下令撤退。显然,他们的组织中,有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张茂的其他首领,从小伍、小爱和大棒槌的描述来看,他们也确实各自遇到了可以号令响马盗的几个首领”。

    “我们假设一下”,杨凌移开茶杯,说道:“打个比方,如果,这支响马盗,有几个大首领,或者根本就是互不统属的几支响马队伍,由于首领之间结拜、相识,这才形成某种程度的联盟。但是他们各有一套人马,就象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下边这些人,彼此之间是互相不通声息的,这四大首领之间,也互相不知道另一个首领手下都有什么人……”

    华推官苦笑道:“国公爷,如果那样,也就是说,我们抓住了张茂,张茂也肯招供,只要其他三个首领隐藏起来,我们还是无法剿除他们,顶多破坏属于张茂的这一路势力,同时逼迫身分暴露的其他几个首领远遁避祸。潜伏下来的响马盗还会选出新的首领,一俟时机适宜,便死灰复燃……”

    杨凌也苦笑起来,说道:“是的,这还得张茂肯招供,肯招出其他几个首领来。我也希望张茂就是响马盗的最高首领,对整个响马队伍和其他几个首领来说,他不是结拜大哥,而是拥有至高的权力的唯一首领,同时手中也掌握着整个响马队伍的名单。可是这个希望……不大,如果他是整个响马队伍的唯一首领,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影响到整个队伍的生存,那些响马恐怕宁可全部折损,也得拼命把他救出去,而不会见机不妙、断然撤退了”。

    华推官拳掌一撞,恨声道:“不管如何,总算是捕到了一条大鱼。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张茂平素锦衣玉食,未必熬得住酷刑,对这样的响马大盗,勿需客气,下官日夜大刑侍候,我看他未必不招”。

    杨凌叹息一声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这一来,霸州响马贼是很难毕全功于一役了,我不能久留霸州,皇上已经下了旨的,只为了诱响马盗出来,我才假意宣承要押解这些贪官进京。如今响马盗也不会再上一次当了,明日我就得宣布圣谕,发落霸州贪官,然后启程还京。这里,就要华大人多劳心了”。

    华推官忙欠身道:“缉匪捕盗,本是下官份内之事。国公爷勿需担心,下官任推官十年,各色罪犯见得多了,是人皆有弱点,只消找到他的弱点,对症下药,霸州响马,一定可以剿灭”。

    杨凌微笑点头,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肃然道:“匪是要剿的。不可华大人却不可学那霸州指挥周德安,霸州的响马盗并非个个凶顽,就以那齐彦名和这个张茂来说,表面身份皆是地方士绅,平素修桥补路、施粥捐学。虽有沽名钓誉之嫌,却有仗义疏财之实。

    附从他们的盗众,今日被捕者的身份平素也是普通百姓。何以为盗?固然有其自身原因,可是受贪官污吏压迫、生活难以为继的缘由也是极大的。如今霸州山贼已逃、贪官受惩、神棍已逐,百姓可以喘口气了。

    待明后年关外马场能够大量提供良马时,霸州马政取消,压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不复存在。那时草场皆可改为良田,再加强商业、小作坊业,气象为之一新,百姓有了活路,自然也不再为盗了。所以对这些响马盗还是以安抚为主。

    现在我们能掌握的仅仅是张茂一条线,如果能够成功安抚这些露了底细的响马,对那些案底较轻,没有血案的从轻发落,随着霸州百姓境遇的改善,就会鼓励更多潜伏着的响马盗放弃为恶,诱其向善。”

    华推官心领神会的笑道:“下官明白,恩威并施、剿抚并用,响马盗以劫掠大户为主,只要户主没有激烈反抗,一般来说还是很少杀人的,下官审查清楚,会将罪责较轻的,交由地方督管,不予严惩。继续作恶者,抓一个严惩一个,投案自首者从轻发落。

    不过,这样做暂时也是很难吸引大批响马自行投案的,如果霸州百姓真的境遇改变,再加上律法威慑,投案者从轻发落,那时我们就能让更多的响马盗自己浮出来了,只要他们投了案,落了案底,也就有了层束缚,他们再想为盗也就难了”。

    杨凌赞赏地笑道:“说的好,正是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狱吏匆匆跑进来施礼道:“启禀国公爷,游击将军江大人他……他在牢外求见”。

    杨凌一怔:江彬此时来求见做什么?莫非是替张茂求情?这样的大案,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杨凌摆手道:“请他进来!”

    狱吏忙道:“是!”一转身又急急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彬哆哆嗦嗦的走了进来,冻得嘴唇发紫、脸色铁青,见了杨凌一声哀嚎:“国公爷,末将领罪来了”,说着便推金山、倒柴禾,跪了下去。

    杨凌和华推官都愣住了,杨凌怔愕半晌才道:“江彬?江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彬一听心中大喜,国公爷这么问说明表哥还没说自己的事儿,这番苦没白受啊,江彬立即满脸痛悔的禀道:“国公爷,下官有罪,表哥张茂暗为大盗,还与奸宦张忠勾结,末将一时不察,为其蒙蔽……”

    江彬虽然粗鲁,而且不学无术,不过却不缺心眼儿,此时这番举动半是自然、半是做作,表现的不愠不火,整桩事娓娓说来,叫人不觉他的愚蠢,反而觉得这人憨直爽快的可爱。

    江彬一边说,一边偷窥杨凌神色,见他先是愕然,后是恍悟,最后满脸哭笑不得的神情,顿时松了口气,知道威国公这一关算是过了。他知道了此事,又没有怪自己,那么以后也就没人能把这事当成自己的把柄了。

    这一来江彬便不再偷看,低下头去说的更加带劲。他在屋里待了这么久,旁边就是火炉子,身上烘的有了热乎气儿,说到痛心处以手擂地,还真是唱做俱佳。

    杨凌确实又好气又好笑,他动手捕捉霸州官员时便公开了张忠未死的消息,那时河间府参将袁彪还没来,就算没有江彬泄密,张茂也是一定闻机而避的,江彬倒没闯下什么祸害,而且今天玩这一出……,负荆请罪,故老相传,读过几本书的人大多知道,可是真的效仿的……好象还没听说过,还真难为江彬了。

    杨凌正欲扶他起来,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对付张茂的计策来。人皆有弱点,张茂的弱点是什么?就是好讲江湖义气,此事就凭他宁可多费一把力气劫囚而不是杀人灭口就能看得出来。张茂被俘,并不能对霸州响马贼产生致命的打击,这个祸害恐怕还要贻毒地方多年,如果能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杨凌“砰”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江彬,你好大的胆子!”

    江彬从诉苦已经开始转为歌功,正说的眉飞色舞,被杨凌这一下吓的一哆嗦:刚刚不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只见杨凌横眉立目,指着他道:“那时你虽不知张茂是匪,却该知道他和本地官僚来往密切。本国公这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局,正张网待捕、蓄势而发的紧要关头,你却为了一已之私,险险坏了本国公的大事,我曾再三嘱你严格守密,不得告诉任何人知道,全被你当了耳旁风么?哼!”

    江彬被吼的脸色一惨,老虎变成了老鼠,畏缩在地上连声说道:“国公息怒,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既然知罪……,本国公不为已甚,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江彬喜出望外,忙道:“国公爷请吩咐,江彬无有不从”。

    杨凌眼中诡色一闪,招手道:“起来,近前来”。

    江彬忙站起身走到杨凌身边,杨凌用只有近处的华推官才听得清的声音低低嘱咐起来……
卷九 350 三天之内
    夜色已深。小小的天窗外传来请晰的梆子声。牢里的响马盗们全都倒在稻草堆里睡着了。初春尚寒。积雪未浩。牢里又阴又潮。

    不过做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张茂不但单独一件囚室,还有木床和一铺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的棉被,境遇算是稍好一些。只是那棉被硬梆梆的。又湿又沉,换个身虚体弱的人。估计能让这棉被拾压没了气儿。

    不盖被就吟,盖被……这也叫被吗?张茂虽是一个大盗,却是自幼家境阔绰的大豪。哪吃过这种苦,一床被让他恨恨的椰来椰去。就是睡不着。

    就在这时,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张茂以为是巡夜的狱卒,本没在意。不过那脚步声却在他牢门并停了下来。紧跟着有人掏动钥匙。张茂好奇地扭头一看。不由惊坐起来。

    只见江彬一身戎装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旁边一个狱卒正解着铁锁铁链。门打开了。只见江彬向那狱卒手里塞了锭银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举步进了牢房。狱卒白后边持牢门关上,重又锁了起来。

    张茂扯了扯铁链,在床上盘膝而坐,未发一语。

    江彬提着食盒走到他身边。将菜肴一样样摆在床上。取出两个大碗摆上。从食盒最底下棒出个小酒坛。将酒碗注满,然后也上了床盘膝而坐。

    表兄弟对面而坐。歌默无语半晌。张茂才伞起一碗酒。向江彬示意了一下。两人轻轻一碰杯。然后将一碗酒都灌了下去。抹抹嘴唇,张茂低渭一声。手扶双膝抹下了眼皮:“兄弟。哥是响马盗。你是霸州游击。你不该来呀”。

    “大哥,对我就别说那些外道话,来,喝酒!”

    张茂沉笑一声,张开眼晴按过碗来。和江彬当地一碰,又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我的家巳经被抄了吧?”

    “还没顾上呢。嵌差人手有限。又不放心我。仅靠他的人押解大队人马回霸州。张罗了大半天。天色也晚了,现在使人困住了宅子。明天……就不好说了。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地么?”

    张茂头也不抬。淡淡一笑道:“金钱美色。过眼云烟。聚来散去的都是寻常事。也算不了什么”。

    江彬轻轻一叹。把筷子递给张茂,一边替他布菜。一边道:“大哥,兄弟听说了你的事,真是惊的六神无主,这都夜深了。才省起该来先探望你一下,大哥,你……真的是响马盗?”

    张茂挟了口菜填进嘴里,眼晴里合着一丝笑意,泰然道:“你看呢?”

    江彬把头一摇:“不可能!表哥家是霸州几代豪门了。记得小时候我跟娘来你家探亲,那时你家的地就一望没边儿。是霸州有名地大富之家。你不缺吃穿,犯得着干这掉头的买卖?”

    江彬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些响马盗裹胁你为他们办事,把你拉下水的?如果是,你跟兄弟说,怎么着我也算是霸州游击将军,而且和威国公又旧,我替你打这官司”。

    张茂开怀大笑,说道:“行,不愧是我张茂的兄弟,呵呵呵,老弟啊,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不但是响马盗,而且还的的确确是响马盗的头儿”。

    他抚模着八宇胡,微笑道:“别怪大哥以前不告诉你、这事儿对你说了没好处。我家祖上本是朵颜三卫的一个普通牧民,关外混不下去,才逃难到了中原,朝廷把我家凑置到了霸州,分了四亩地,算是有了个

    容身之处了。耍说种地、轻商。我们哪比得了汉人?没几年功夫就败光了。凭什么置办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嗯?”

    江彬膛目结舌。喃喃道:“难道……难道……”。

    张茂道:“没错,我家祖上就是大盗,是个独行大盗,后来闯荡出点名堂了,就收罗了些人,其中不少都是当初内迁的兀良哈族人,四处劫掠为生。我家租上就成了大盗首领。张家这亿贺家财,都是这么积攒下来的。我出门做生意。做的就是这无本买卖。你以为我真是走南闯北地经商,去赚那点蝇头小利了?”

    江彬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咽了口唾沫道:“老天,我真的没想到……可你现在有诺大的产业,还用得着干这掉脑袋的买卖,如果早收了手。何至于有今天?”

    张茂嘿嘿笑道:“兄弟。基业大花销也大呀,大哥既不善耕种理财。也不会购销经商,就这么坐吃山空?不干这行还能干什么?呵呵,你也别替我惋惜了,大哥这半辈子的享用,别人一生也享用不到的荣华富贵、酒色财气,不亏!”

    江彬说道:“你是不亏了,张家上上下下怎么办?”

    张茂嘿嘿一笑,说道:“我是大盗,并非谋反,顶多抄没家产罢了,我两个儿子。最大的才九岁,不受抹连。兄弟要是有心,就帮我把他们带大吧”。

    张茂帐然说罢。举起碗来又猛灌了一口。

    江彬咬了咬牙,眼晴向外一扫,压低嗓音道:“大哥。不管你是良民还是大盗。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兄长。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张茂身子一震。吃惊地盯住江彬。江彬神态决然。眼皮眨也不眨。

    定定地看了半晌。张茂才低声道:“你是游击将军。前途似锦。救了我。就得成为钦犯,和我一起浪迹天涯了。你不怕?”

    江彬斩钉截铁地道:“兄弟之间。义薄云天。如果斤斤计较这些东西。那还是大好男儿么?”

    张茂目光闪烁半晌,微微摇头道:“好兄弟,你为了救我。宁可放弃大好前程。有你这样地兄弟。我死也瞑目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误了你,你有这份心。那就够了!”

    江彬着急地道:“大哥。我是真心的。你这次被抓。不光是普通地响马盗罪,还袭击了钦差车队,那是凌迟的死罪,兄弟怎么能安心自已的官儿?”

    江彬说道:“牢外有钦差大人的兵丁看守。我调不动。我刚到霸州。官场上还没趟顺。虽说带了几个死忠的兄弟过来。可是要他们跟着我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一则我于心不忍,二则旁地事还好办、这样大事他们也未必肯跟着我干。我想……

    你的府邸占地数百亩,官兵是看不住的。今夜我偷偷潜入你的府中,把两个侄儿救出来,先送出城。明日一早,钦差派人提你过堂时,要派衙差解你出狱,这是唯一的机会。到时我在暗处备好马匹,然后把你劫出来,凭你我的武艺,定可杀出霸州”。

    张茂想了想坚决地一摇头道:“不可!”

    江彬急道:“大哥!”

    张茂仍是一摇头:“不可!我是大盗,你是前途似锦地将军,拖累你随我亡命天涯。那是不仁!这么多兄弟被抓进大狱。我独自闯出霸州逃命。丢下他们不管,那是不义。张茂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干出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来,纵然逃出去,还哼什么面目话在天地之间?”

    江彬搓手道:“哎呀我的傻大哥,这些人不都是你的手下吗?干地本来就是脑袋粮在裤腰袋上地活计,若真死了。各安天命,也怨不得别人。”

    “不行。张茂一生。就认一个义字。义气当先。区区一条性命什么?再说,逃出去霸州就待不得了。仅凭你我也还罢了,带着两个小娃娃,逃得出官兵重重阻截?”

    江彬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张茂的手。颤声说道:“大哥。若是坐视你被砍头,你让兄弟我又如何苟话于天地之间?听我的吧,明日,软差大人必定提审你,我想办法救你出去,大哥功夫比我高明,只要离了牢笼,就没人能困得住你。

    大哥经营多年,总有几处藏身之处的,带了侄儿藏匿一阵,避过风头再远走他乡。如果兄弟不慎……不慎……,大哥,把我那小侄儿过继一个到江家来,我江家就我这一根独苗,有个人承继香火,替我尽了孝心,那就够了,我现在就去准备!”

    江彬说罢转身就走,眼见他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张茂心中动摇起来,原本就不多的一点疑虑也尽皆褪去。他一步从塌上跃下、铁链哗啦一响。五拈堪堪扣住江彬肩头:“回来!坐下说话!”

    江彬狰脱道:“还说什么,你听我地,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张茂一把将他扯了回来,扶坐在床头,说道:“给我坐下!我说过了,独自逃命的事我张茂绝对不会做,你不要白白误了自已。我在,他们还可暂时留得一条性命。我若逃了,朝廷迁怒于这些兄弟,必会将他

    们全部砍头。实话对你说吧。这些被抓的人,有七成不是我地手下。他们为我袭击钦差仪仗。如今我却独自逃了,岂不令道上同源耻笑?”

    江彬一楞,奇道:“什么?有七成不是你的部下?这……这从何说起?”

    张茂吁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瞒你了。我家基业大了,开销多了,又不通旁地营生,这无本买卖不做还不成,可是毕竞在此地立足百年,牵挂硕忌的事也就多了。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遣散了大部分部下。只留下少数心腹。每年也只做一两票生意,以免暴露了踪,嘿!如果一直这样。官府也许就不会注意我的存在了。

    有一次。我去踩好点的一户人家,进了门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于我动手了。自已眼皮子底下出了来历不明的道上同源。这事儿焉能不小心?我明查暗访。又寻了户易于动手人地大户人家蹲守。到底镊上了那批人的踪迹。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一番较量,我和他们的首领就此结拜为兄弟。

    他们都是霸州的马户,武艺超群、马术过人。因为马政过苛,逼得无以为生,只好暗中为盗。我以窃为主,被人发觉才动武。他们却是真的抢,来去如风。倚仗武力。所以一度被人当成山贼。我是大盗。们才是真正的响马呀。

    响马盗都是本地地百姓,如果彼此熟识。那么只耍有一个失手的话。官府顺藤模瓜。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都揪出来,所以这些响马首领很精明。自当初存了做响马的念头时起。就开始分别吸纳人手。各领一有人马。手下之间互相不通声气儿。这样不管谁被抓了。如果熬不住开刑反了水。也不会影响别人。这可比我干独行大盗还要安全,所以我就带着我的人加入了进去。”

    张茂苦笑道:“唉!谁知道。我做响马盗没露出马脚。最后却因我结交的大靠山而失了手。我地亲信已轻不多了,为了救张忠。我向结义兄弟借了些人手。他们被擒。全因为我、我救不了他们。也决不能弃

    他们于不顾!”

    张茂长吁口气,拍拍江彬肩头道:“兄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大盗世家。但盗亦有道,张茂决不做对不起兄弟的事。一死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张茂说罢,盘膝而坐,坦然道:“今日你来看我,我已很开心了,来。个夜咱们畅饮一番,明日起,你就不要来了,以你我的关系,避嫌还来不及呢”。

    他不屑地一笑道:“我们虽是强盗,却光明磊落,对兄弟坦坦荡荡,讲一个义字。要说阴险卑鄙,唯利是图,莫过于官场了,你年纪轻轻就官居游击将军,莫要给眼红小人留下把柄!”

    江彬听到强盗谈义、官场讲利,犹如是在讥讽自已,不禁脸上一热,可是抬头细看。张茂却是一脸关切赤诚。显然是真的相信了他的心意。

    江彬抓起酒碗猛地一饮而尽,扶案沉吟,良久良久忽地抬起头来:“大哥既然决意不走。兄弟又想到一个法子,既然甘心同死。为何不与他们同生呢?”

    张茂一怔道:“同生?如何救得这么多人出去?”

    江彬道:“为什么要救?难道不能让钦差大人主动释放你们么?”

    张茂目光一凝,说道:“什么意思?”

    “既然逆是死。顺是生,那就不如……归顺朝廷!”

    一言既出、张茂地目光忽地锐利如箭,一双铁掌也巳竖立如刀。

    江彬恍若未觉,继续说道:“大哥,你方才说地事,我巳径听明白了。大哥是世代盗门。以此为业。而你的结义兄弟和他们的部下,却是霸州的马户。苦于无法生存才铤而走险。说起来和朝廷并没有什么可解的仇恨嘛。不就是为了求财?

    威国公想彻底清剿霸州响马盗,还百姓一个安宁,立一份全功。但是尽管他设计擒住了大哥。这一点他也做不到。同时。大哥和被擒地人马,想要逃脱也万无可能。既然如此。大哥何不归顺朝廷?凭你一身武功艺业,还怕不能仕途坦荡……”。

    他还没有说完。张茂已拂然色变。动怒道:“住口!你当张茂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他顿了顿才压住怒气道:“亏得你是我的兄弟。又是一心为我打算。罢了!我只当你不曾说过这话,换一个人。就凭他如此看低我张茂为人,我就要他血溅五尺!”

    江彬并不畏惧。亦沉声道:“大哥,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让你卖友求荣。助你逃出牢笼也罢,劝你归降朝廷也好。兄弟想的只是能让你逃过这一刀。你们因何为盗?大哥是大盗世家,生来就做强盗。从不曾想过另谋职业罢了。其实以你现在地人脉、产业,完全可以做个太平富翁。那些响马为何为盗?活不下去而巳,不就这么简单么。难道是为了替天行道?

    威国公想要请除霸州响马,立一份大功,那大哥何不送他这份功劳?我不是让你加入朝廷去剿灭响马,而是想让你劝说你的几位把兄弟。按受朝廷招安。威国公正束手无策地当口,对此必定一口答应。

    既然是招抚。归随了朝廷。他总要想办法安置的。那些普通马户分了田产土地,就不必再为盗。而大哥和几位结义兄弟。必被朝廷招安为官,若做了官。岂不好过为匪?说到底,威国公是想让霸州不再出现响马,而大哥你们就是为了能过个好日子,这样一来。岂不都达成了心愿?”

    张茂闻言脸上厉色渐去。慢慢垂下头去。脸上阴晴不定,江彬道:“大哥。东海四大寇的事你该有耳闻吧。他们也是和朝廷作对多年。杀的官兵多你十倍。那又如何?

    四大寇中顽抗到底的雪猫、海狗子被屠了,可是真心归顺的白小草、王美人现在都做到都督的大官。东海四大寇海上劫掠,人货全要。罪大恶极,朝廷都能施恩宽宥。还委以重任,大哥怕什么?”

    张茂默默去瞧两侧牢房中的响马盗。他们蜷缩着身子偎挤在一起,抵御着寒冷。象一条条命贱的土拘,可怜而又卑微。

    “那么……你要我如何归降?如何说服我的几位结义兄弟?”张茂双目盯住江彬,突然问道。

    江彬一呆。说道:“这个……我……我也不知道,嗯,大哥同意?那……那我得先去探探国公的口风。看他是否有意招安”。

    张茂真的松了口,江彬反而心虚了,张茂见他汕仙而言。语气也有点结巴,心中再无疑虑:“表弟决不是杨凌派来诱降地。否则见我语气松动。他该抛出更大的诱饵封官许愿引我上钩才对。现在他反而吱吱唔唔打起了退堂鼓。看来确实是表弟真心为我打算”。

    想到这里,张茂神色一缓。说道:“表弟,为兄错怪你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起。我家世世辈辈为盗,我的子孙也以此为业。永远下去不成?只是却想不到别的出路。你且试探一下吧,如果杨凌愿意招抚,那么……我愿意试一下!”

    **********************

    “什么?放……放你出去?”江彬直了眼睛。

    完了,又办砸了。杨凌本来授意他把张茂救出去,寻到盗寇巢穴再犯他们一网打尽。孰料江彬演过了火。扮地太义薄云天了,把张茂感动地坚决不肯拖累兄弟。而且放线钓鱼也只能放他一个。杨凌不会答应把所有的响马盗都让他‘救’出去,光是这一条。满脑子都是江湖义气的张茂就决不会逃走。

    江彬见此计失败。灵机一动。自作主张又开始劝降、想不到张茂还真的动了心思,江彬急急赶回去禀告杨凌,杨凌思付良久。一番权衡后终于答应了下来。

    秉政者必须目光长远,不能计较一时得失。霸州响马盗劫掠为生,手上也确实沾有人命血案。可是目前者来,想要利用张茂彻底清剿响马盗并不成功,如果不能让响马盗消失。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害。

    霸州现在以雷霆手段连除三害,犹如在病弱之躯上挖去三个毒疮,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响马盗行踪隐秘。没有固定地山门。又无法调集大军清剿,招抚他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居上位者。考虑的永远是利益。怎样选择能让朝廷、百姓获得最大地利益,而不是斤斤计较的算旧帐。

    为了以示诚意。杨凌亲自来到狱中与张茂见面,商议招抚一事。想不到张茂却提出放他出狱。由他单独去见几位结义兄弟。说服他们归降。这可不同于杨凌原来地计划。那时虽然也是要放他出狱,却是想要江彬这个内奸跟着。现在放他独自离去?国公能相信他不逃之夭夭么?

    江彬担心地看向杨凌,却见杨凌沉思半晌。似乎拿定了主意,淡淡一笑道:“我答应!”

    这一下连张茂自已也怔住了,他不敢相信地道:“国公……这么相信我?”

    “我信你!张茂一言九鼎、义薄云天。决非为了一巳之私,取利忘义的小人!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本国公也不能不作防范。你离监狱。此狱不空,我要你地一双儿女在此牢中为质。无论招安成功与否,你回来。我便赦了他们。你若不来……”。

    杨凌的目光冷了下来,幽幽如同两簇火苗。张茂咬了咬牙。说道:“好!就以我儿子为质!不管成功与否,张茂必回此处”。

    “好!”杨凌颔首一笑。说道:“棒槌。去张茂府上把那对小娃娃接来。别吓着孩子”。

    大棒槌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杨凌又道:“江彬!”

    江彬正在发楞。一听唤他急忙拱手道:“国公爷!”

    杨凌下巴往牢门里一扬。说道:“进去!张茂如果不回来。你便以身相替。代他挨一刀吧!”

    “啊?”江彬两眼一直。

    张茂闻言惊怒道:“大人,此事与江彬又有何相干?为何还要株连了他?”

    杨凌微笑道:“我本想把霸州从头到尾蓖上一遍,虽说劳师动众、旷日持久,但我就不信筛不出那些藏在百姓中的虱子。是江彬向本国公进言要招降你们,他自然要来担连坐之罪,若走了你,本国公唯有拿他治罪了!”

    江彬何等机灵。已明白这是杨凌利用自巳拾表兄心里冉加一块砝码,江彬立即镇定自若地大步走进牢门,豪气干云地朗声道:“好!表兄你尽管放心前去,江彬愿以身代!”

    张茂心中一热,拍了柏江彬肩头,抿紧了唇却未说话。这时两个狱卒上肃替他摘下手镑脚镣。张茂活动了一下手脚,向各处牢房内的兄弟们团团一揖,振声说道:“兄弟们,大家伙儿都是活不下去,迫不得已才走上为盗这条路,要不然谁愿意打家劫舍。干这掉脑袋的营生?

    现如今、国公爷拾了咱们一条生路,如果能说服几位首领,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放过了咱们。张茂这就离开,去和几位兄弟商量一番,如果几位兄弟都愿意金盆洗手。我就带他们回来。如果兄弟们不愿意,张茂也一定回来,和兄弟们同生共死。就以三天为限,三日之内。张茂,必定回来,大家伙儿信不信得过我?”

    牢房内轰然而起。一众响马盗均拱手高声:“信得过!恭送大哥,敬候大哥消息!”

    张茂给给一笑。与杨凌目光一碰,略一拱手,便大步向外行去,龙行虎步。睥睨威风。果有一代大豪气派。

    杨凌微微一笑,也举步向外走去。伍汉超紧随其后。狱中关的尽是响马盗,江彬不敢高声。只好继续装下去。他回到床头一屁股坐了,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邪兴呀……就从昨儿早上开始地,嗯,昨儿早上我纳妾。我住进了新房。然后……这一宿忙的。我还没回家呢、又得住这儿了,这到底是我买那房子风水不好呀,还是王满堂八字硬妨人呐?

    杨凌随着走出大狱,张茂已跃上了为他备好的骏马,张茂提着缰向杨凌一揖,说道:“国公爷,张某告辞!”

    杨凌笑吟吟拱手一礼:“敬候张兄的好消息!”

    张茂一挟马腹。攸地一鞭。健马长嘶。撒开四蹄扬长而去。杨凌目送一人一马谐失在长街尽头,正欲走向自已的轿子,另一侧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扭头一者。正是太阳方向。阳光刺眼。

    眯缝了眼。等马驰到面前。才看出头并一位俊俏小将乃是宋小爱。后边一人一身寻常灰布袍,风尘仆仆,好象远路而来。

    宋小爱翻身下马。急急迎上前来凑到杨凌耳边低语几句。杨凌身子猛地一震。扭头再看向宋小爱,脸上巳有些变色。宋小爱点了点头,杨凌立即向那正走过地灰袍汉子迎了上去,不等那人施礼,就一把拉住他手臂扯到一边低语起来。

    伍汉超见国公周围皆是兵卫并无行人。便拉住宋小爱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宋小爱压低嗓门道:“调国公爷立即回京!”

    “什么?”伍汉超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京里出了什么事?”

    宋小爱一扯他袖子,说道:“噤声,太皇太后驾崩了……”

    “太皇太后她……”,杨凌定了定神,问道:“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灰袍人道:“皇上刚刚下旨意。苗公公就令奴婢立即飞马赶来报讯了。传旨太监比不得咱御马监。一路丰轿慢的很。两百多里路。还得赶三天。”

    杨凌心里略宽:这么说。霸州响马盗招安一事能否成功。自己还来得及处治。

    灰袍人又道:“李、杨两位大学士本来就在回京途中,现在也着驿署通知,让他们加快行程了。先帝逝世、新帝登基时那是有喜有丧,规格未必就比现在隆重。太后太后崩世。做为皇孙。当个皇上必得带孝守灵,亲扶棺撑。近身大臣、皇亲国戚、均要参加祭礼,这是大事。国公爷不可轻视。”

    杨凌点头、古人重礼胜过重命,他早从王琼等人身上领教过了。

    灰袍人又压低嗓门道:“若仅为此事苗公公自然不必今奴稗星夜赶来。国公爷,皇上宣国公回京、刘谨讨了一旨,由铁差副使梁洪留任霸州,任霸州镇守。并接手一切未尽事宜,国公要处置张忠等一众贪官,可得枪在这三天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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