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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51 都是太极
    太原里府,春寒寥峭,但是士兵们肃立在校场上一动不动,只有随着令旗的摆动,原本立如木塑的士兵才突然活了起来,犹如一股潮水般卷向指定的攻击地点。

    如今张寅已晋升太原三卫的指挥使,张寅治军严厉,令下如山,自从一个守备因为延误军令被当众鞭笞并枷铐三天示众之后,军中上下闻张指挥令谕皆凛然遵守,再无一人敢于违逆拖延。

    张寅端坐在马上,步营、骑营、车营、辎重营,炮营人马轮番操练,车骑混战营最是犀利,一百二十八辆战车,每辆战车配有百步杀威炮两门,火铳34杆、火箭手4人,一俟冲锋,以全副武装的战车冲锋,百步之内,铁砂纵横,随即以轻骑突入,最后是步兵,火力之强足以抵得住蒙古铁骑三轮攻击。

    如果大明军队皆是这样的配置,在平原上应该足以对抗蒙古铁骑了,不过由于机动力原因,这样的配备适于防守和决战,如果用来进攻,被蒙古人在一望无边的草原上拖着走,那就另当别论了。

    战火硝烟中,一骑飞来,奔到张寅身旁,凑近了低语几句,张寅抬手一挥,召过中军官道:“今日到此为止,收兵回营!”

    号旗升起,正厮杀冲锋的大军顿时为之一静,军队开始井然有序地退去、整队,迅速形成一个个方阵。张寅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大军才是虎狼之师啊,自已在陕西造反时组织的所谓香军,实在难以和这样的精兵抗衡。

    弥勒教主李福达,最初走地是贫民路线。在乡间发展势力,蓄势造反,可惜却屡屡失败,最后带着搜刮来的钱财和教中精英一走了之。另辟蹊径,开始走上层路线,引诱一些达官贵人入教,并安排教中精英份子混入大明朝廷,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

    李福达对此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找到了迅速扩大势力、同朝廷抗衡的手段,不过这条路同样是旷日持久,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虽能令行禁止,令全军上下俯首听命。却没有把握一旦举旗造反,这些精兵是否仍舍命追随。

    大军整队回营,李福达。化名张寅的李福达一马当先,率着他地亲兵侍卫们已驰出校场,当先回营了。

    “大人,军饷已经迟发了快一个半月了,军中怨声载道。昨日关指挥笞打了十余个兵弈,才将骚动压制下去,不过士兵们不满情绪仍在增加”。说话的是张寅的亲兵。他的近身侍卫全是弥勒教中从小训练出来的,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不过身边虽无旁人,他们已习惯了军中称呼,为了怕万一失言叫出教主的称呼来,无论是否人前人后,一概以大人称之。

    张寅说道:“再压三天,然后再把饷银发下去!”

    “是!上一次压了一个月,军需官发饷银时还说。饷银被朝廷克扣的厉害,这回发的有五百两是大人您掏的私囊,官兵们都感激万分呢,这次压了一个半月,也就是相信您,士军兵才只是发发牢骚,没有什么异动”。

    张寅微微一笑没有搭言。要找些借口拖延饷银发放自然容易,而且军需官也是他的人,大明气数未尽、人心未失,要想得到士兵们地绝对拥戴,还需要做出种种努力,对这些普通士兵用不着讲什么大道理,他们关注的只是口食而已,一口吃的、一两饷银,那就是军心。

    到了中军大帐,张寅一跃下马,旁边一个侍卫立即闪身过来,接过了马缰,方才报讯地侍卫低声道:“大人,大法师在您书房相候”。

    张寅微微颔首,目中却不期然闪过一丝紧张。

    中军大帐后进书房,一个青布棉夹袍的清瘦老人正坐在椅上喝茶,此人正是李大义的业师,曾在大同参与剿杀正德皇帝计划的弥勒教大法师萧阅纾。

    瞧见张寅进来,他忙起身一礼:“见过教主!”

    张寅袍袖一卷将房门关上,摆手道:“阅纾回来了,不必拘礼,坐!”

    他走到青袍人旁边落座,攥紧了五指沉住气道:“怎么样了,可有大义的消息?”

    尽管张寅修为深厚、城府甚深,一问起亲生儿子地生死,语音仍然禁不住有些颤抖,他忙定了定神,举杯给自已斟了杯茶,轻啜一口平息心境。

    大法师萧阅纾神色一黯,低声道:“属下到处打听消息,为了得到准信儿,还赶去四川向当时在场的一些人询问,官府虽张榜公示说二少主……二少主已伏法,却始终不曾有人见过他的尸首,本教在四川地人也没有人收到二少主的消息或者求援的信号,二少主………二少主自从在昭觉寺夺马逃走后就此下落不明……’。

    张寅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怔了半晌才笑容惨淡地道:“他去杀杨凌,必是想藉此功息我之怒。功败垂成,又负伤逃走,也许……也许他心灰意冷,和那柳家的娃儿隐居起来了,那也说不定……。

    一代枭雄目中莹然,隐隐现出泪光,显然他也不相信自已的话,只是三子之中他最疼爱这个二儿子,心中实在难以接受爱子惨死的事实。

    李大义违命返回大同,牺牲大批人手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这对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来说,是无法容忍地错误,哪怕那是他的儿子。如果事情再来一回,他还是会按照教规严惩李大义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毕竟做不到铁石心肠。

    萧阅纾看见张寅脸色,不敢再接这话碴儿,忙岔开话题。说道:“属下离开四川,顺江东下,沿水路北上,从山东那边回来。青州形势如今一触即发,杨虎已经联络了太行群盗,官府方面尚无察觉,看来杨虎举事在即了,。

    一提起此事,张寅精神一振,果然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他冷冷一笑道:“看来我小瞧了杨虎,此人连山门都被拔了,却能重起炉灶,迅速东山再起。嘿!倒是个可烧之柴”。

    萧阅纾被他一句话也逗出了丝笑意,他说道:“常言说时势造英雄,山东百姓被贪官污吏坑害的苦不堪言。日子一向不好过。青州猎户前些时候帮官府捕虎,被虎咬死多人却未得抚恤,事情闹的很大。继而又受血腥镇压,愤怒仇恨郁结于心。早就有心要反了,只是缺一个领头人,杨虎只是利用了这时势罢了。”

    张寅正色道:“不然。能够利用时势,这杨虎就不算蠢。如果素州不是这种局面,杨虎会把人马迁至青州么?还能这么快站稳脚跟收服民心么?此人心机、能力自不足取,但是如果把他看的一无是处,那就错了。我们地人已经混进去了?”

    萧阅纾恭声道:“是,接到教主指示后,我们在青州传教的三位长老以地方豪绅的身份捐出全部家产加入了杨虎‘义’军,所以甚得他的看重。

    不过……属下有一点不明白,这一来咱们在青州地势力可就全暴露了。而且三位长老吸纳的教众,积攒的财富可不是笔小数目,这样的代价值得么?如果杨虎这样的人都能够成事,那么我们直接号召香军起兵,不是比扶植他要强的多了么?”

    张寅微微摇头。他原本迷信百姓造反的能力,以为广收教徒,登高一呼就能顺利拉起大军,如同当年明教抗大元,顺利取得天下。但是自从陕西总坛被官府清剿后,他并不认为是叔叔和自已准备不够充份,而且当时又有叛徒告密,受到官兵突袭才一败涂地,却以为是农民军不堪一击,转而迷信从大明内部颠覆它。

    尤其是他担任太原卫指挥后,统领的是精锐的大明边军,张寅更觉得从未经过系统训练的农民义军是难以和官府强行抗衡地。

    张寅轻蔑地一笑道:“不,我们的原定计划不变,仍是争取让宁王得皇位,然后挑起朱氏皇族内争,趁乱取而代之。但是当今皇上正当少年,自从白登山遇袭和解语羞花暴露身份之后,他的身边加强了戒备,很难再找到机会行刺。要让宁王平安得到皇位,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宁王现在刚刚得到三卫兵马,大仁正在帮助他训练军队,如今天下形势有趋好之势,如果宁王那里耗上三五年时间,兵马练好了,大明天下也富足安定了,那时当今天子也已长大成人,正值春秋鼎盛,我们再想取天下,不知还要等上几百年。

    杨虎造反,虽然挑了个百姓容易附从地地方,不过山东北有边军重兵,东临大海无所依托,西有京师数十万大军,我估计,他若起事,连三个月都支撑不住,我们不借他点人马钱粮,他如何替我搅乱这大明江山?”

    张寅放下茶杯,在房中徐徐踱步,萧阅纾也随之站了起来。张寅停住步子,负手而立,徐徐说道:“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势而遂成之。天下之势,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于其间,坚忍而不变,是以天下之势遂成而不可解。

    杨虎在利用青州之势,而我们,在利用杨虎之势。呵呵,朝廷有九鼎,天下有九州。素州就是古九州之一,说不定这杨虎真能替咱们撬动这九鼎一足、搅乱这九州一隅,为我们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萧阅纾担心地道:“怕只怕养虎为患,杨虎纵不足虑,可是万一在我们暗中扶植之下,杨虎真的能成就大事,我们想再除掉他又要费一番周折,既然教主决意先扶宁王就位,再引诸落攻之,趁乱取利,有杨虎这个强敌在侧,恐怕这个主意很难如愿”。

    张寅目中冷芒一闪,淡淡一笑道:“这个……我自然早有考虑。我不但送了杨虎许多现成的兵马、粮草,为了帮助这班草莽成事,我还为他另外准备了一份大礼。这大礼么,现在可以为虎插翼,来日也可以敲去虎牙、取而代之!”

    大礼?

    李大礼?

    萧阅纾心中一闪,方要开口。觑见张寅自矜的神色,冲到嘴边的“三少主”三字又咽了下去,他垂下头,恭声说道:“是,教主算无遗策。呃……属下回来时,杨凌正在霸州查抄一个官员地府邸,不知怎么当地的四个神棍得罪了他,被他使计一把火烧死了,属下打探的杨凌在霸州还要待上一段时间,此人屡次坏了本教大事。现如今他虽是国公,可是身边地爪牙也少了,是否……派些人去把他干掉?”

    张寅地脸色又暗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萧阅纾想为大义报仇。他是大义的业师,自已这么多年来为了圣教大业到处奔波,大义在萧阅纾身边的时间比在自已身边还长,两人实已情同父子。

    再者从个人前程来说,萧阅纾已是本教四位首席大法师之一。地位已不可再进,只有李大义当上教主,他才可能凌驾于其他三位大法师之上。一旦取得天下,也能封王封侯、位极人臣。大义一死,也等于断了他的前程,他对杨凌的恨意,实不下于自已。

    张寅盘算片刻,摇头道:“不,此一时彼一时也,杨凌现在杀不得。现在,我们要尽量促使杨虎早日起兵。以便为我们创造机会。如果杨凌一死,朝廷势必大索天下,说不定杨虎窝在太行山里就此出不来了,不能冒这个险。杨凌已经成为国公,很难干涉朝政,我们要做大事,就不能斤斤计较于这些个人恩怨”。

    他转过身来,见萧阅纾神色间犹带不甘,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要报仇,咱们就夺了大明的江山,把这仇报的彻底些。要成大事就要懂得审时度势,利用时势,不可因小失大,和这江山比起来,杨凌算是什么东西?”

    “杨凌算是什么东西?你还别不服气,让你到大同去,你能不能打得伯颜火筛七万铁骑望风而逃,丢下万余具尸首?他们可是年年袭边,打从永乐之后到现在,一百多年名将遇地多了,就没吃过大亏。

    再说江南,倭国的小矮子们也是年年顺着风儿扯帆,跑上岸来瞎折腾,这一闹也闹了一百多年,狗日地越闹还越多了,干杀杀不尽,杨凌用了多长时间把他们连根拔啦?张大哥府上就买了四个日本娘们侍候吧,不就是那帮倭人的老婆。女儿嘛,以前可尽是他们掳咱们的人啦。

    还有四川,听说那都掌蛮男女老幼全加上,统共两三万人,就靠着林深山险,大明曾出兵二十万,连人家地山口都攻不进去,堵山口堵了三年,得疫病死了五六万官兵,愣拿人家没办法,杨凌带了多少人,用了多长时间把他们灭了?这可都是百年老店,你不服气,你办得到?”

    “邪门啊,大哥,你张家也是百年老店,他专门克百年呐咋的?”,封雷嘿嘿笑着说道。

    邢老虎身穿紫花罩袍,头戴瓜皮帽,帽子两边还有俩毛茸茸的罩耳,盘膝坐在炕上象个土财主似的,说道:“听说他的表字叫万年,嗯,皇帝赐地”。

    刘七“砰”地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皇帝要是赐他个表字叫武松,你早晚被他打死!”

    邢老虎双手抄在袖子里,抬起来用袖筒擦擦鼻涕,不言语了。

    封雷吃吃地笑:“邢家嫂子恰好姓潘”。

    邢老虎翻起眼睛白了他一眼,那张滑稽的面孔,两只圆圆地小眼睛,一个红红的蒜鼻头,显得十分好笑。

    天气犹冷,他这幢隐蔽的房子又偏西,整天不见太阳,屋里又没有夹壁暖墙。底下的火坑烧的滚热,不垫垫子都烫屁股,可是上边空气却冻地呛鼻子,邢老虎名字叫的响。却是滴酒不沾的主儿,所以鼻子尖都冻的通红。

    刘七没好气地骂道:“他妈地,霸州的神棍让杨凌抓光了,现在换你俩装神弄鬼了,他叫万年他就克百年呐,你们……你们……”

    刘六端起大海碗来喝了口酒,抓起条祟腿撕了条肉大口嚼着,含糊说道:“别吵吵,大哥说的有些道理,咱们打家劫舍为了啥?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如果真能做官,从此吃皇粮,日子还能越过越差?

    你们想。同样是过好日子,这堂而皇之的做官,总好过偷偷摸摸作贼吧?官儿们的家你们都看过,咱们是抢了,他们倒是不抢。可家里的财富够咱们抢一辈子,大哥,你说清楚。朝廷真的既往不咎,还许给咱们官做?”

    张茂颌首道:“堂堂威国公,当众说出来的话,还是可信地。威国公答应,只要你们出面自首,就尽赦前罪,编入霸州游击麾下,每人最小做个百户,以后建功立业再行封赏。

    大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想到为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能有机会做官那是机缘,再说现在霸州被他清理的干干净净,咱们的存在也已被朝廷查觉,就算这次抓不到,以后地日子也不好过,英雄者皆因势而起,因时而就,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端起杯酒,冷静地道:“到底怎么拿主意,你们几个商量好了再说。无论如何,我得回去,我表弟和我的两个儿子还押在狱中为质呢。你们放心,如果你们不肯,大哥也不会怪你们,闯荡江湖,本该做好一刀临颈的准备,为兄坦然就戳,决不会皱皱眉头”。

    刘六皱皱眉头,说道:“大哥别说这种丧气话,你是拉我们去做官,不是拉我们去砍头,东海四大寇有两个真心归顺朝廷的,现在都位居一省高官,这事我们听说过,嗯……我想可以去见见杨凌,当面谈谈”。

    他是这几个人地头,他一下决定,几人都收了嘻皮笑脸的神情,变的肃然起来。刘七盘算一下,说道:“哥,咱们干响马盗,本钱就是叫人摸不着底细,官府头痛也就头痛在这儿,要说本钱咱们可没有东海四大寇雄厚。听说东海四寇,海狗子拖延不降,被抄了老窝,那雪猫却是带人赶到福州后却传言谋反才被剿除地。

    离了老巢跑去福州城下谋反,兄弟总觉得这事儿有点玄,说不定是见了威国公,诚意却不象王美人、白小草那般真切,就被杨凌给灭了。一气儿砍了一千多颗人头的人,心能不狠?咱就是想去,也得留个心眼儿”。

    刘六眼珠一转,问道:“你的意思?”

    刘七道:“留一个人,留下一路人马。这样如果朝廷是真心用咱们,那咱们就从此不再为盗,如果万一是诓咱们,想招安了以后慢慢摆布呢?有这路暗棋,咱们也不致于所有底细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弄的动弹不得”。

    刘六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此计甚妙,进可攻、退可守,留着后手是对的”。

    邢老虎又擦了擦鼻子,问道:“留下一路人马接应,嗯,谁留下?”

    他这一问,几人顿时一愣,这时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投靠官府是要去做官的,留下的人势必没了这个机会,总不成做上一年半载的官儿,再向朝廷招认还留了一路人马,让朝廷补封一个官吧?做官……谁留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无语了。这些豪气干云的汉子不畏生死,也讲究江湖义气,可是这种关乎一生地大事,终究不可能没有一点个人考虑。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封雷一拍胸脯道:“我来!我留下!”

    刘七摇头道:“你不行,劫囚车时,你已露了海底,官兵知道有个叫封雷的人”。

    邢老虎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道:“其实咱们兄弟几个无论谁留下,相信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以我来说。现在也置办下了百十亩地,就算不做官,做个乡绅,我也知足。问题是留下的那一路人马。分不到田地,又是黑户,这些事永远见不得光,这些苦哈哈们会答应么?都是些为了口吃食陪着咱们玩命的兄弟,怎么安抚他们?”

    刘六皱起了眉:不错,自已这几个人每人都有一份不菲的家当,其实真正地难题是如何让那些部下甘心牺牲,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做了响马盗,舍了这条命给全家人挣条活路。现在盗不做了,又不准他们从良,谁养得起这么多人。要养到哪年哪月?”

    刘六吸了口气道:“算了,此法不可行,我们兄弟好安排,难在根本不可能安抚那么些兄弟,咱们兄弟一向同进同退。是福是祸这一回还是一同进退!”

    他虎目一扫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和封雷就随张大哥去霸州见威国公杨凌。如果他确有诚意,谈妥了条件后,小七,你和老虎再带着兄弟们进城,接受招安!”

    各地的衙门,随着各地贫富和民俗,建筑的规格和形式多少会有些差异,但是大堂却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地。唯一的区别就是随着衙门大小,大堂的空间大小有所不同而已。

    大堂,是问案的所在;二堂,是办事的处所,三堂也是问案的地方,但只用来秘密庭讯之用,重大的以及有伤风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讯问,通常是禁止旁听的。

    一大早,霸州府就提审人犯,进出尽在三堂。官员贪腐公示与百姓的是他们地罪行,朝廷体面要顾,很少问贪官容许百姓旁听,让他们详述如何坑民害民、以免激起百姓对朝廷的愤怒。

    天刚蒙蒙亮,三堂内灯火通明,但是却一片萧杀肃然。一片铁镣声响,堂上惊堂木一拍,就开始宣判罪刑,三班衙役全部到齐,堂内堂外还遍布兵丁。

    主审官是新任霸州代知州沐大人,清晨有点冷,再加上心里紧张,沐大人的脸色发素,一个个杀字说出口,他地腿都有点软了,脸色青里开始透白,还真有点儿渗人。那一支支“斩”字令箭也被他扔的有气无力。

    公案左右,两人按刀肃立,左边那人官袍一身,一字吊客眉、大嘴岔子鹰勾鼻,正是面冷心热,但是乍一看却叫人心生畏惧的新任霸州推官华钰。右边一人链子甲、红缨盔,佩了军刀,长得削瘦脸高颧骨,一脸尖酸刻薄相,正是霸州游击将军麾下的将官张多多。

    这两个凶神再配上中间那位脸上没一点人色儿的沐知州,再有两排手执水火大棍地衙役、数十位持枪佩刀的军兵,把个小小的三堂弄地就象阎罗殿似的。

    外边,官兵更是一直排出大门口去,霸州城主要街道布满站岗的兵丁,巡检们提着雁翎刀四处游走,平日冷落的西城法场今日重又用白色的布缦围了起来,三重官兵和一围刀快把法场围的水泄不通,百姓们都知道出事了。

    消息迅速传开,无数的百姓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凑上街头互相打听消息。这么大阵仗,不是要杀人了吧?要杀的话能杀谁,是那些没天良的贪心官么?皇上杀人不是都在秋后么?那些都是大官儿呀,这么利索就杀了?

    第一缕明媚地阳光晒到大地上时,一阵骚动从远处传来,很久没上油的木囚车发出“吱咯,吱咯”令人牙酸的声音,真的是杀贪官呐!第一辆囚车上是霸州镇守太监张剥皮;第二辆囚车上,是霸州知州樊黑心;第三辆……每一个面如土色的人颈后都插着一支血红的‘斩’字令箭。

    百姓们经过片刻的惊愕、狂喜之后,这么多年饱受欺压迫害的辛酸痛苦涌上心头,不知是谁先哭了第一声,顿时犹如一声令下。号啕声大作,满街满巷的百姓都在哭,若是骤然经过地人想必还会以为囚车中的人不知是怎样爱民如子的好官,竟搏得百姓们如此的爱戴。

    辛酸喧泄未尽。愤怒油然而起,顺手抄起地砖头石块,在咒骂声中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下,蹲在自家矮墙头上喝粥的汉子们顺手把大碗也扔了出去,然后嚎哭着追打着囚车向法场走去,守卫的官兵、衙役为免受池鱼之灾,迅速逃离囚车,在百姓们身边形成一道人墙,阻止他们追打到车前,却不禁止他们投掷东西。

    贪官们还没被押解到法场。就被打得丢了半条性命,被拉上刑台验明正身时,满脸乌青血污、一头残羹剩饭。就是他亲妈也认不出来了。

    三通鼓响,华推官挑着一对吊客眉,一瘸一拐地走上了监斩台…,

    杨凌抢在圣旨到来之前动手了。他以正德皇帝旨意允准从速、从简、从重处理霸州贪官一案、迅速青靖地方民心为由,宣布霸州镇守张忠、知州樊陌离、霸州知州桂丹等三十一人斩刑,勿需朱批秋后问斩。立即枭首示众,其余三十余人分别处以罢官、充军、发配、坐牢等刑罚,快刀斩乱麻。对这群贪官迅速进行处置。

    杨凌并未候在知州衙门,宣读了旨意令沐知州执行后他就返回了行辕,并携走了霸州官吏贪腐成案的卷宗。正德虽下旨由他全权处理霸州一切事宜,但是身为臣子最妥当的方法当然还是把处理结果禀明正德,得其首肯为宜,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了。

    刘瑾利用太后太后驾崩这个机会,借势用力,连消带打。使了招釜底抽薪之计把他调回京城。一旦由梁洪接手这些事务,无论是从他和张忠的私谊,还是刘瑾那层关系,梁洪都可能替这些贪官们开脱。

    而且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一旦传来,也不便再施杀伐。案子要是旷日持久的拖下去,谁也无法预料到那时事态会如何发展,如今唯有快刀斩乱麻,抢在三天之内把此事解决。

    号炮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三十一名贪官被斩,人头结成一串,系于高杆之上示众,三日之后才允许家属收敛尸体入葬。百姓们犹不退去,围拢在旗杆下犹如过年一般。

    这时候,忽然有六七辆小车推到了法场旁沿路叫卖,车上载的竟满满的全是爆竹烟花。正无法表达内心喜悦地百姓大喜,纷纷抢上去倾其所有购买鞭炮,价钱虽比破五之前还贵了十倍,百姓们也蜂拥不退。

    那些富绅财主尤其憎恨惧怕张忠,此时更是砸出大把的银子,买来小山的爆竹令家丁燃放庆祝。钦差副使梁洪躲在暗处乐地眉开眼笑,这个没出息的一听说杨凌要处斩霸州贪官,受上次四大神棍的事情影响,福至心灵,又想到了赚钱法子。

    霸州所有没卖完的爆竹烟花全被他低价收购了来,又派人连夜去周围府县搜刮,足足弄回来二十多车,现在霸州大街小巷叫卖。

    梁洪捏捏光溜溜的下巴,心花朵朵向阳开:“知道内幕消息就是好呀!”

    三声号炮响起地时候,杨凌的动作停了停,然后身法如行云流水,双手怀抱如球,圆转如意,继续练起了太极拳。

    “对,就是这样,脚踏五行,就是指进、退、顾、盼、定五种步法。“头顶太极,怀抱八卦,脚踏五行”,如果能把这三者练到浑然一体,才算有所小成。”

    伍汉超接过宋小爱递过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俗话说‘天下把式是一家’,其实无论外家内家,何门何派,都讲究动静虚实。阴阳刚柔,只不过看它侧重哪一方面已。小爱,你原来地壮家刀法亦是如此。

    说到太极,则最重阴阳。因势循变,阴可化阳,阳可化阴,变换循八卦,运行轨五行,总是因敌刚柔之势而不断变化。太极本无法,动即是法。太极之初廓然而无象,是为无极,动则分阴阳,阴阳即为太极。”

    杨凌也收了手。缓缓吐纳着气息走到伍汉超身边,三人皆是一身武士服,俊秀如玉树。庭院中的小石几上放着热茶。外边天气寒冷,现在已经有些温了。三人走到石桌旁坐下,小爱给三人各斟了杯茶。

    伍汉超道:“大人勤练不辍,能有今日境界已十分难得了。不过大人还有些拘泥于我传授你的招式,一招一式都讲究有板有眼。毫不走形,其实大可不必。太极是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在技击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固定招数和套路地。

    它只有在与敌对战中,根据敌手出招的动静阴阳、千变万化,即时衍生变化,或刚或柔,尤其擅用对方之势,强则消之,弱则击之,借其力为已所用。当对手步步紧逼,自以为得计时,已是破绽重重,攻击也已被我因势利导,看似霸道狠厉,实已不堪一击”。

    杨凌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太极……太极之理,倒很适合为官之道。圆浑如意,八面玲珑,进退自然,动静阴阳。每时每刻,都在注意力、注意势,敌我之力、敌我之势的变化,即时演化相应的对策,攻敌必救!”。

    他说到这里,见刘大棒槌站在墙角,手中一只大石锁上下翻飞,轻若无物,不由微微一笑,忽地大声喝道:“棒槌,接茶!”

    说着一抖手,那杯茶径直奔着刘大棒槌去了。刘大棒槌被他一唤,不由一愣,抬头看来正听见杨凌让他接茶。伸手待要接茶,那石锁刚刚扔起,正在落下,略一犹豫想要弃了杯子去抓石锁,石锁已经跌到膝下马上就砸了脚面。

    大棒槌只好狼狈地往后一退,“嗵”石锁落地,砸起一团烟尘,杯子砸在墙上,顿时成了碎片,茶水四溅。大棒槌苦着脸向杨凌望来:大帅这么客气,请我喝茶,你看我这笨地,唉,要是有小伍那身手……

    杨凌回过头来微笑道:“这就是势,这一只茶杯,对大棒槌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这茶是我让他接的,他就不得不去接,这是一种势。接茶地时机不妥,仓促应对,结果本来掌握在他手中的力量,那只大石锁,就成了我的助力,使他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这是以我之势,因其之势,再生变化,那么这掷杯的轻薄之力,只要掌握好时机、用合适的人去施力,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比如石锁落地、杯子碎了,还有。

    “大帅,对不住,俺手脚笨,没接住……,

    “你们看到了?嘿嘿……杨凌笑的有点奸:“一只杯子,打了就打了,坐下喝茶”。然后继续对伍汉超道:“论武艺,你是我的师傅,我要学地还多着呢。在官场上,我却是你的师傅。我在霸州这么折腾,在刘瑾眼里就象刚刚舞弄石锁的大棒槌。

    刘瑾现在借着太皇太后驾崩之势,借了皇上地力,小小的一股力,就象那轻轻的一只茶杯,敲掉了我手中的‘石锁’,还把我赶回了京城。为了永绝后患,甚至找了一个亲信来接着舞石锁,呵呵,我是不是就得规规矩矩跑上前,说声对不住呢?嗯……如果我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手里还提了一把石锁,跑去道歉时突然扔出来,不知他接不接得住”。

    伍汉超神色一动,兴奋地道:“国公准备此次回京,就要动手收拾那个祸国殃民的大权阉了?”

    杨凌笑道:“嗯,霸州响马盗如果肯降那是最好,如果不肯,我接了圣旨也得马上回京,太皇太后驾崩,拖延不去就是贻人话柄。刘瑾敬了我一杯茶,我当然得回敬一杯。不过……这敬茶地时机,当然也得挑个最恰当的机会。”

    杨凌双眼微微眯起,目光闪烁着道:“英雄不但要能利用时势,还得能够造时势,这杯茶,我一定要让刘公公喝的开心。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棒槌托着下巴憨态可掬,听地莫名其妙。宋小爱也托着下巴,却是一脸无聊:“唉!练个武都能聊到整人上,你们男人真阴险。小伍喔,你现在在兵部,那也是个大衙门,可别跟着大人学坏啦!”
卷九 352 谁欲倾天
    六匹骏马飞驰入城,当先一人正是张茂,后边五人全部身着土灰色劲装,红缨穗的长柄马刀斜背于身后。马上大汉虽然衣着普通,但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冲宵的豪气,令人望而生畏。

    马蹄徐踏,哪怕不认得霸州张茂张大爷、不熟悉响马盗的衣着打扮,但是他们那种凛然气势,还是令百姓们悚然规避。一进西城门,张茂就看见高高的旗杆上一串血淋淋的人头,不由得惊吁一声,勒住了战马。

    双腿轻轻一磕,马儿轻跑起来,带着他轻快地绕着法场转了两圈儿,张茂仰着脸看着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忽而甩镫离鞍,大步走近了来。

    守在法场旁的士兵见是几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人人身上佩刀,立即持枪警觉地靠近,一个佩刀小校高声喝道:“站住,只可远观,不得靠近”。

    张茂恍若未闻,仰脸呆望半晌,方扭头问道:“今日处死的是什么人?”

    那佩刀小校认得张茂,一见是他不由失声道:“张大爷!”,这一声喊完才醒觉张茂现在的身份是匪,而且是个囚犯,前天一早被钦差大人给放出去招降响马贼的。今时不比往日,自已是官兵,他却是阶下囚,喊他大爷可实在失了身份,不由涨红了脸。

    张茂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拱手道:“官爷,不知今日处死的是何人?”

    素日积威之下,那小校也不知是该拱手还礼,还是依然倨傲挺立,局促片刻只好讪然答道:“奉钦差大人令谕。今日处斩的是霸州犯官张忠、樊陌离、桂丹等三十一人。”

    张茂倒吸了口冷气,死的果然是他们,昔日威风不可一世地霸州镇守、知州、同知一干人员,现在不过是挂在高竿的一颗人头。血肉模糊难辨面目。张茂心中一阵悲凉,弃了马鞭走到法场正中,忽然面对高高的旗杆跪了下去,郑重地磕起了头。

    刘六走近了低声道:“大哥,这些狗官哪有一个好东西,死便死了,咱们曾经舍命救他,已是仁至义尽,拜他作甚?”

    张茂直起身来,沉声说道:“不管张忠是为了什么庇护于我。总归是我斩过鸡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也曾多次为我解难,受我三拜也是应该地”。

    刘六慨然道:“好。张忠是大哥的结义兄弟,也就是我们兄弟的结义兄弟,哥几个过来,一同拜祭!”

    封雷和三名响马盗中的好手,齐刷刷走到刘六身后。一齐望旗杆而拜,众官兵不敢妄动,只见张茂等人拜了三拜。挺身而起,步出法场,翻身上马,一阵蹄声如雷,直奔钦差行辕而去。

    杨凌得到张茂率人来降的消息,心中欣喜不胜,他预料传?的钦差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必到,如果张茂不能说服响马盗,自已也只能抛下这件事回京城去。霸州四害留了其一,总是一块心病。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杨凌喜盈盈地将张茂、刘六等人迎进行辕,眼见威国公亲自出迎,感其赤诚,这几个舛傲不驯的大汉也不禁敛了傲气。

    这些响马盗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敢狮子大开口地提条件,一众响马盗首领只要求既往不咎、加入霸州驻军担任一个将校,至于不愿当兵的部属,由官府分给几亩薄田以便生存。至于原本家中有田而暗中为盗的,一旦自首不予追究往昔旧罪即可。

    这些条件原本就在杨凌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他现在随时可能回京,希望在他走开之前把这些事情都解决好,让多灾多难地霸州百姓喘口气,所以也不愿在这些事上横生枝节,一方诚心归顺,一方有意纳降,谈判非常顺利。

    霸州知州、推官皆受召赶来,以当地官府的名义答应了刘六、封雷安置无地响马盗、销去自首盗匪罪底的条件。不过对于几位盗魁地安置,杨凌却未答应让他们加入江彬的军队,而是分别安置到霸州缉盗营、霸州卫中。

    江彬的队伍是目前整个霸州最精锐的部队,而且游击将军的部队机动性强,经常受命流动作战,张茂、刘六等人刚刚归降,匪气未去,不宜加入这样一支部队,况且江彬和张茂又是表兄弟,这些人凑在一齐,势必对军纪有所败坏。把他们安置在霸州本地地固定卫所里,也好约束他们。

    这几个人每人都得了不低于百户的官职,往昔罪过又一笔勾消,便也欣欣然允喏从此甘为朝廷效力。一切议定完毕,刘六、封雷拿了任命状和赦书赶出城去通知刘七、邢老虎等人率部众入城自首。张茂则在华推官的陪同下,去狱中释放人质江彬和两个儿子,同时向狱中同党说明众首领一致同意归顺官府地意思。

    到了下午,霸州守军列队迎候受降,四百余名响马盗在刘六等人率领下向官兵投降、缴纳武器,登记名单,这些安置事务都由沐知州和华推官负责,到得傍晚受降完毕,江彬受杨凌委托,在城中大摆宴席,款待响马盗的大小首领,欢迎他们弃暗投明,张茂、刘六等人都身着簇新的军服出席,受到了霸州官员的盛情款待。

    霸州响马盗远非东海三大倭寇的势力可比,杨凌今日身为国公,身份贵重,所以没有参加欢迎的晚宴。

    上次为了引诱响马盗,装车起运的财物其实都是假的,这次却是真的要回京了,他预料明日京中使者便能赶到,晚上便又清点了一次装箱地财物数目。

    盘点相符,关了库门,刚刚回到卧室,刘大棒槌便匆匆追进来。急急说道:“国公爷,京里来人了,叫你和钦差副使出去接旨呢。”

    杨凌一怔,他倒没想到传旨使者竟会这时赶到。急忙来到前厅,见厅中坐了一个太监正在喝茶,旁边四个锦衣侍卫,按着绣春刀肃立在身后。侧位上则是知州沐大人和几个接迎钦差见来的官员。见他赶到,那太监忙放下茶杯,给他施了一礼,恭声道:“咱家莫云翔,见过国公爷”。

    杨凌忙抬手道:“梁公公免礼,皇上可是有旨意下来?”

    莫公公是司礼监的传旨太监,二十多岁。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他欠身道:“是,皇上有重要旨意,还请国公爷和钦差副使梁提督一齐接旨’。

    杨凌忙点点头,对刘大棒槌道:“快去,请梁副使来前厅接旨”。

    梁洪和两个心腹小太监正在屋子里忙活呢。满满一大桌子钱,有金豆子、银元宝,还有散发着各种气味儿的铜钱和大明宝钞。三人连整理带清点忙地不可开交,还没理出个数目来呢,外边房门“轰”地一声响,把梁洪吓了一跳。

    外边又是“轰’地一声,然后传来刘大棒槌的声音:“梁公公,这么早就睡了吗?国公爷请你去前厅呢,京里有旨意,‘轰!’梁公公,你醒了吗?‘轰!轰轰!,”

    梁兴气得闷哼一声。连忙示意两个小太监把桌布从四角兜上来,盖住了桌上的财物,然后压低嗓门道:“咱家去去就来,你们接着清点,清出了数目放到桌下那口箱子里,大明宝钞就不用点了,爷都赏给你们,知道吗?”

    两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太监连忙答应了。梁洪这才站起来,把挂在脖子上地小铜算盘塞回衣领子里,到了门前先咳了一声,然后打开房门,故作镇静地道:“刹侍卫,你别敲了,这是拍门啊这是擂鼓?”

    刘大棒槌干笑道:“嘿嘿,梁公公,俺手劲儿大”,他探着头往里边一瞅,奇道:“公公没睡啊,带俩小子坐在灯下聊天来着?咋还把门插上了?”

    梁洪赶紧走出去把门带上,说道:“哦,没事儿,闲磕牙逗闷子呢,你说什么来着,京里来人了?”

    刘大棒槌一拍脑门:“可不是嘛,我怎么和你在这儿聊上了,梁公公得快点儿,国公爷和传旨钦差都在大厅里候着呢”。

    梁洪一听赶忙和杨凌来到前厅,进了门便满脸陪笑道:“国公爷,劳您久候。京里……哎哟,小莫,是你来传?呀”。

    梁洪也是司礼监的人,与莫云翔一向相熟,见是他来了,很开心地正想上前攀谈,莫云翔却把脸一板,沉声说道:“威国公杨凌,金吾卫右提督梁,上前接旨!”

    杨凌和梁洪闻言,连忙整肃衣袍,上前跪倒听旨,莫公公从锦衣卫手中接过圣旨,徐徐展开,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当今太皇太后陛下殡天……”。

    “太皇太后殡天了?”成绮韵一身士子白袍,沉吟道:“太皇太后殡天,大人必回京师,与刘瑾一战怕也因此不得不提前了。不知他是否已有万全准备。这一仗如果败了,再无翻身之力,干系重大……不惠行,我得马上赶回京里,

    楚玲一身青衣书僮打扮,眉眼可人,俊俊俏俏的,她应声问道:“可是,霸州怎么办?这事儿就这么搁下?”

    成绮韵蹙起秀眉:“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我派出六路人马,竟然始终摸不到她的行踪。唉!内厂办案,向来无往而不利,栽在她手上,我也不甘心……’。

    成绮韵说着,妙目一转,瞧见楚玲鼻尖儿皱着,嘴角微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嗔道:“又转什么念头?”

    楚玲吃吃笑道:“唔,不知哪儿飘来一股醋溜大白菜的味儿,好酸、好酸!”

    成绮韵瞪了她一眼。自已也忍不住笑了:“算了,两相权衡取其重,大人的事情要紧,谁有闲功夫和她捻酸吃醋呀。我只是担心……她说要捅个天大地窟窿让大人去补,决非无的放矢。

    大人位居高位,不知受到多少人觊觎,一步行差就是万劫不复。他这人重情义,万一红娘子真的惹了滔天大祸,大人不忍袖手旁观,难免受其牵连。那样地话……。唉!可惜我们地人手重点布置在边塞、江南,现在又调拨了一批精干人手赴南洋诸国,这青州……根基太浅了,。

    楚玲道:“不只如此。这里的百姓简直把官府当成了仇人,刘瑾、毕真一帮人在这里大杀一通,害得青州百姓连带着对外乡人一概敬而远之。咱们地车马行、酒肆青楼在这里并不多,接触的人物也很少有乡下人,我们的人就算打扮成货郎。在各处乡村一转悠,也必然引起当地百姓警觉,况且他们许多还通着太行山上的土匪。对陌生人更是提着十倍的小心”。

    成绮韵叹道:“所以,我只好坐在这里等。红娘子跑到青州来,总不成是甘心做一个农妇,跑到这里隐居来了。只要她别有所图,总有露面进城地时候,可惜,我现在却不能等下去了……’。

    楚玲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道:“如果……如果小姐找到了她,想怎么办?”

    成绮韵想也不想地道:“抓!抓不到活的就杀!我决不能让她成为大人的负累!”

    楚玲身子一震。低声道:“她……是大人喜欢地人呢,你……你敢杀?”

    成绮韵默默半晌,幽幽一叹道:“大不了……再让大人杀了我便是的”。

    她瞟了楚玲一眼,苦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杨虎夫妻早有反意,我不知道大人怎么和红娘子结下了孽缘,可是如果红娘子真的造反,很难说不会对大人产生极大地危害,万一受其牵累,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天大的祸事,你让大人怎么去替她补?”

    楚玲轻叹道:“大人什么女人不好沾惹,偏偏要去碰她,唉!真是苦了小姐你,小姐以大人回京为由,决定即刻启程回京,是不是……是不是也是成心找个借口避开了她,免得真的逼到兵戎相见?”

    成绮韵淡淡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妹.……也只有你知道我地心事。我还从来没有逃过,可是这一次……,我既想抓到她,弄清她要做些什么事,又怕真地明白真相,必须由我来除掉她,唉!想杀她是为了私心,不想杀她还是为了私心,我真后悔跟来素州,红娘子,红娘子,你就好自为之吧……”。

    红娘子一身粗布衣衫,面色赧黄,眉毛粗粗的,她倚坐在车上,一条腿耷拉在车辕上,一条腿盘在车上,看起来就象个大大咧咧地半大小伙子。不过虽然经过了刻意打扮,那精致的五官,看起来仍然显得十分俊俏。

    边门儿打开,两头掉光了毛的老驴拉着菜车慢悠悠地驶进了衡王府。衡王府,位于青州城西南,富丽堂皇,古朴典雅。衡王朱佑堚乃明宪宗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被册封为衡王。

    朱佑堚因为年幼一直未就藩,直至弘治十二年才就藩青州。弘治皇帝对他很好,拨了大笔银两为他大兴土木,建造了这座衡王府。

    衡王年轻气盛,弘治帝仁厚宽义,竟容许他把这衡王府完全仿照紫禁城来建造。尽管整个王宫在各处落王府中算不上最豪华壮观的建筑,但是建筑格局、布陈摆设以及人员配备,完全是紫禁城的翻版,只是规模小些。俨然是一座国中之国。

    送菜车不能走‘午朝王’,那是文武百官叩拜衡王时出入的大门。红娘子走地是西华门的角门,王宫分宫城和内城,进宫城检查不是那么严格,尤其是平素经常送菜送炭、供应各种宫中物品的货车。

    菜车顺利来到御膳房,赵公公扯着公鸭嗓子道:“菜送来了,快过去几个卸车,小兔崽子,有点眼力件儿没有?”

    随着他地斥骂,几个小太监慌忙跑出来。将菜筐一一搬下车来,赵公公笑眯眯地道:“冬崔啊,走。跟我去支银子”。

    赵总管带着崔莺儿进了自已地房间,回头瞧瞧没人,赶紧鬼鬼祟祟地关了门,跑到床边从底下拖出个小包袱来,说道:“亏得王爷年轻力壮。用不着这些玩意儿,在库里一搁多少年,咱家才敢动。小崔呀,咱家和陈太医可是”了极大的风险呀”。

    崔莺儿忙满脸陪笑道:“小的多谢赵公公,赵公公大仁大义,小的实是感恩不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手接过包裹,一手递了过去。

    赵公公接在手中一掂份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呵呵笑道:“王府里这几样珍贵的补药,都快让我们掏弄光了。下回你就是有钱也没得买了,怎么样,你那亲戚的病好些了么?”

    崔莺儿把补药揣进怀里,陪笑道:“好多了,再吃了这几服就能痊愈,多谢公公了,。

    赵公公拍拍胸口道:“哎哟,那就好,咱家也算做了件善事,呵呵,你那亲戚虽是有钱人,可这几样补药都是天下间难得掏弄得到的好东西,这是先帝爷赐给咱们王爷的,大内的宝物呀,收了你们这么多钱,要是还治不好病,咱家心里也过意不去。

    崔莺儿又千恩万谢一番,这才退出来赶着空车出宫离城了。一辆普通的驴车,一个看起来最普通贫穷地送菜小贩,能有什么人注意呢?驴车慢悠悠地出了城,顺着乡间小路缓缓行去。

    摸摸怀里的药物,崔莺儿心中激动不已,这些皇宫大内的宝物,民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她花了重金找到赵公公这条门路,总算从王宫里分批地把这些药物都弄了出来,把这些药再吃完,他就能完全好了。

    想到这里,崔莺儿抑止不住心头的兴奋,刷地扬了下鞭子,挽了个漂亮的鞭花,鞭花炸响,尤如一声爆竹声起,可是两头老驴仍然不慌不忙,悠然自若,根本不理会她。崔莺儿这才省起自已一时忘形,竟以为是乘着骏马而行了,不由苦笑一声。

    鞭花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他们是成绮韵安布在青州城各处的内厂番子,赶大车地大多能耍得鞭花,可是这里边门道也不少,驴车上那小伙子几乎不见手臂动弹,就能挥得响这样漂亮的鞭花,那手腕得多大力气?尤其是她赶的是辆驴车,用地鞭子也不是那种长长的乌梢大马鞭,奇怪!

    只是一点点疑问,但是对于苦无任何线索的番子们来说,这一点线索就值得查个明白,两人互相使个眼色,远远的辍了下去。

    黑瓦、青砖、红栏、白墙,这幢民宅在这个村落里看起来还是比较富裕的。车子赶到门前,崔莺儿急急地在门口木桩上拴好缰绳,然后匆匆地进了院子。

    一个青布袍的五旬老人正推着一盘石磨,看见她回来,忙拍拍双手,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欣笑道:“莺儿,回来了,药……’。

    崔莺儿一笑道:“三叔,药取回来了,咱们回屋再说”。

    “那就好”,老汉一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屋里炕头上一个老婆婆正逗弄着一个孩子,小家伙儿大眼睛尖下巴,白白净净的,头戴虎皮帽,身穿百家衣,躺在被子围成的护栏中间。虽说看起来比较瘦。可是小家伙精力却挺旺盛,正奋力地伸出小手,抓着老婆婆地手指,一抓住了就不松开。两根手指被他一双小手握住地话。往上一提,就能把他带起来,只是孩子脖颈尚软,不敢把他提高罢了,这么小的婴儿,有这把看气也极少见了。

    看到崔莺儿进来,老婆婆也笑眯眯地直起腰来。

    “三婶儿”。

    “嗳,回来啦,药弄回来了?”

    三叔插嘴笑道:“拿回来了,这下好了。这孩子命也达苦了点儿。多俊的男娃儿呀,就是早产了个把月,胎里带了点毛病。父母就狠心给丢了,亏得遇到莺儿,给拾回山来,要不然,啧啧。还不喂了狼啊”。

    崔莺儿脸色不太自在,转口问道:“三婶,快到晌午了。水烧了么?”

    “嗯,烧开了,放着呢”,三婶起身,掸掸前襟,拿了个大木盆放在炕上,然后慢吞吞的去提水,嘴里唠叼道:“老头子,也别这么说。我看是这孩子有福气,才让莺儿给捡到了,要不然就这早产带地胎里病,寻常人家治得起吗?现在呀,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孩子呀”。

    三叔没搭理她,他弯着腰逗弄着孩子,嘿嘿笑道:“瞧这孩子多俊呐,长大了可不得了,不定迷倒多少大闺女呢。弃仇啊,给三爷爷笑一个,嘿,瞧瞧,瞧他笑了,这孩子,一笑起来喜眉喜眼的特招人稀罕。”

    他刮着小家伙的脸蛋儿,逗他道:“呵呵,你这个小色鬼,一说给你娶媳妇儿就乐啦。嗳,莺儿呀,还别说,这孩子和你是有缘,越长和你越有面缘呢,这眉眼儿……”。

    他在炕边坐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干儿子总归是干儿子,你和虎子倒底闹什么别扭呢?以前不是挺好的?打从去年去了京师,瞧你们俩闹的,上次回来,老大也跟虎子吹胡子瞪眼的,是不是.……他在外边捻花惹草了?”

    崔莺儿烦恼地道:“三叔,您别说了’。

    “不说不说,有时候啊,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装糊涂算了,看你三叔老实吧,年轻的时候,哼哼,那也是一只偷嘴的猫儿!夫妻之间,可使不得性子,这都闹了一年多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闹了快一年的别扭了,也该和好了。三婶还盼着替你抱孩子呢,女人呐,总得有个自已亲生的不是?”。

    三婶一边唠叼,一边提着只大水壶往大木盆里倒着热水,大水壶注足了水足有十多斤重,在她手中却轻若无物。别看她慈眉善目,走起路来也慢吞吞地,这老太婆当年也是崔家山寨的一只母老虎,手中使一对寒光闪闪的猎叉,武艺绝不在她丈夫之下。

    崔莺儿母亲死地早,是三婶把她带大的,她和这对夫妻的感觉实不下于和亲生父母,明知她不喜欢听,可是也只有这夫妻俩才敢在她面前唠叼。

    三叔一听老婆又提起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忙把脖子一梗,拧到一边不说话了。

    崔莺儿叹了口气,也没有搭话。她知道三叔三婶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和杨虎之间还能和好么?最初,她不肯说出杨虎对不起兄弟义气的事,只是因为自已失身在先,觉得有亏于他。

    后来杨虎利欲熏心,造反之念越来越烈,不过在崔老大严令之下,崔家老宅地人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红娘子独处旧日闺楼,时而下山走动,独来独往,俨然是未嫁时的作派,和他断了来往,也就更懒的再理会他地事。

    孰料,霸州指挥周德安奉圣旨剿匪,由于杨虎的山寨主力已经闻风远遁,没有多少山贼可剿,为了建功立业,他开始株连无辜,使了诱降计攻破崔家大寨,杀死许多妇孺,毫无防范的崔家大寨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崔老大也中了利箭送了性命。

    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朝廷背信弃义如何不恨?幸存下来的崔家老宅人马一致决定加入杨虎义军,起兵造反,为崔家大寨枉死的千百条性命报仇。事情到了这一步,崔莺儿无法阻止。只好对二叔把杨虎的丑行说了。

    可是崔家山寨现在满心仇恨地就是官府、就是那个身负山寨里上千条人命的周德安,至于杨虎,他害死的是他杨家山寨地人,崔老五毕竟只是被杨虎使了调虎离山计引开。以方便他灭口,却巧遇弥勒教主送了性命而已。

    真要算,这份仇怎么比得了山寨被毁、老大被杀,千余兄弟妇孺弃尸山野地大仇?老三早年受伤致瘸,早就不大理会寨中事务,老五又死了,所以二叔和四叔秘密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消息秘而不宣,利用杨虎起兵造反之势,达成自已报仇的心愿。杨虎要的是天下,他们要的是周德安的人头,正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崔莺儿万般无奈。长辈和兄弟们一心要为父亲报仇,她做为女儿难道能为了一已之私置身事外?杨虎势大,元气大伤的崔家老寨在杨虎面前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镇慑威力,她实在放心不下把崔家老寨的人马送到这看似虎王,实则豺狼的杨虎身边。

    可是要尽量保全他们。那就唯有做他们的头领,牢牢控制住这支力量。只要崔莺儿愿意留在山寨,那她就是这支队伍理所当然的首领。没有人能取代她地位置,因为这份情谊、这份牵绊,她只能随着报仇心切的部属们一同来到了青州。

    然而另一份牵绊呢,……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滑嫩的脸颊,幽幽地叹了口气。

    水放好了,崔莺儿从痴怔中清醒过来,试了试水温适宜,她取出调制好地药物倒进盆中化开,然后解开那小家伙的衣服,把他轻轻泡在温暖的水中。

    三叔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小时候,你爹就是开了这个方子,让你三婶每天子午用这种药水给你浸泡,这样练功夫底子好。唔,这孩子根骨比你还好,就是有点先天不足,胎里带了点毛病,等吃了你抓回来的药就好了,这孩子好好教,将来比你还高明几分。”

    崔莺儿心中喜悦,笑微微地抿了抿嘴儿没有作声。孩子躺进温水很舒服,他的头枕在崔莺儿地手中,四仰八灭地躺在水里,时不时的蹬踹几下,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人,总象是带着三分笑。

    水温渐渐凉了,崔莺儿把孩子温柔地抱出来,放在早铺好地垫褥上,用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水滴,柔声哄道:“不要哭呵,给你擦干身子,抱你到门口儿晒晒太阳,好不好?”

    这时,院子里腾腾腾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布包头的汉子急急闪了进来,喊道:“三爷!”

    三叔一个箭步闪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急道:“刚刚有人尾随大小姐的车子回来,还在村中和人聊天,打听咱们这户人家搬来多久,做何营生,我看他们举止动作,极象是鹰爪孙”。

    三叔面皮子一紧,急道:“人呢?”

    “他们机警的很,我们刚刚注意他们,两人就藉故离开,奔青州城去了’。

    三叔略一沉吟,挥手道:“去,村口看着”,说完一闪身进了屋。

    崔莺儿已将孩子包好交到三婶手中,说道:“我听到了,追踪的人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以后不需要去王府求药,这个身份也用不上了,不必留在这儿冒险,我们回山上去,马上走!”

    “大哥,您的威望如日中天,如今不但太行群盗唯您马首是瞻,就说这青州百姓也是人心所向,不但许多猎户、佃户、贫民上山投奔,这不,最近有三位地方豪绅也倾尽家财投到您地麾下,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呀”。

    木云对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杨虎恭维说道。他是新近投靠上山的,带来了十几个兄弟。他原是青州诸阴县地猎户,由于仪表堂堂、武艺不凡。为人精明又能言善道,所以没多久就脱颖而出,甚受杨虎看重。

    杨虎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不过想想目前局势。却摇摇头道:“在青州人心所向是不假,在这太行山上是大势所趋也不假,不过要让天下人心所向,却大不易呀。我们北有边陲要塞,西有京师重兵,东临无边大海,在这太行山上称王也罢了,一旦揭竿而起,朝廷大军云集……”。

    他摇摇头,喟然长叹道:“这一年多来连受挫折。若再失了这片基业,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不可不慎。”

    杨虎锁起愁眉道:“可是一直不起兵。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多人,原来各自分开打家劫舍的还能生存,如今为了起事聚在一起,上万大军要吃要喝。咱们的钱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这么多兵马聚在一起,也很难保持秘密。再这样下去必被官府发觉异动,唉,难呀”。

    木云微笑道:“大哥,东面,北方,西边都去不得,那么南方呢?万里江山花花世界,自太行山俯冲下去,一纵千里,还不是予取予求?投靠您地三位财主携全部家产上山,您也看到了。在这贫瘠之地,他们有多富有,长江南北,比他们富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富绅比比皆是,如果到了那里,大哥要筹措军费,要招兵买马,还不易如反掌?”

    杨虎摇头道:“木老弟,此言差矣,尽起太行之兵,有多少人马?不过万余,一旦起事,从青州各县治估计顶多还能招起三万人马,以四万之众深入中原?呵呵,泥鳅入海,能掀得起什么浪花么?”

    木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低声说道:“大哥,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行事讲究光明正大,有些事儿就不如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穷猎户们看的明白了。”

    他凑到杨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杨虎听得双目大张,一脸惊骇地道:“这……这也太毒了,这计策可行么?”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做皇帝?古往今来哪个开国帝王的宝座不是用垒垒白骨堆砌起来的?大哥若用此计,百万大军瞬息可得,那时大哥便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这大明江山说不定就这么换了主人,大哥,咱们局于一隅,地穷人稀,除此一法,你还另有妙计与朝廷抗衡么?”

    杨虎脸色一连数变,闪烁的目光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慢慢凝起一片杀机,他缓缓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木兄弟,加紧招兵买马,积蓄钱粮,再筹备一个月,然后……’。

    他霍地立起,并起手掌,斜斜在空中一挥,一脸杀气!

    风冷嗖嗖地,站在城头手搭凉蓬看着杨凌的车队渐渐远去,梁洪长长吁了口气,一时间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老奴……咱家……我……爷也能当家作主啦?”

    梁洪做梦似地四下一看,霸州所有的官员都站在自已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毕恭毕敬,不禁油然而生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豪迈感觉。

    沐大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梁公公,国公爷已经去远了,这儿风挺急的,咱们回了吧。呃……为庆祝公公您荣任霸州镇守,官员们在‘观鱼轩’备下盛宴,今晚请您赴宴,还望梁公公莫要推辞,一定要赏光莅临呐”。

    一听说霸州大小官员要为自已设宴庆祝,梁洪立即习惯性地哈下腰来,带上一脸谄笑,正想表示一番谢意。忽然意识到自已如今是霸州镇守,霸州最大地官儿,眼前这些人都要看自已的脸色行事,习惯性佝偻的腰杆儿便挺了起来。他矜持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本镇守刚刚就任,公务繁忙,迎来送往地事儿,就不必了吧?”

    沐大人陪着笑脸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等今后与梁公公共事,还有诸多事宜向您请教,大家对公公还不熟悉,见见面。熟络熟络,这是应该的,公公务必要赏大家这个面子”。

    “是呀是呀。梁公公务必赏光呀”。

    梁洪格格一笑,说道:“嗯……u.盛情难却呀,好吧,这一次,本镇守就破例赴宴。咱们可下不为例呀,嗯?”

    “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嗯”,梁洪得志意满地一笑,说道:“那就……先散了吧,本镇守还要回镇守府,交接清点一些事务,咱们晚上见,晚上见,呵呵呵……”。

    众官员忙陪笑拱手,纷纷散去。梁洪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已地轿子。上了轿子,前头“咣”地一声响锣开道,直奔镇守太监府。

    坐在轿中美了一阵儿,梁洪忽想起莫云翔昨夜和他单独的一番谈话,不禁又犯起愁来。做多大的官就得担多大的责任,现在做了一方镇守,威风是威风了,可这责任………这捞钱的责任…王唉!

    刘瑾交代给他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张忠和一众霸州官员保下来,这些人该不该杀是一回事,可是他们是刘瑾一派地,如果被杨凌整治了,那么受损的就是刘瑾的声望和政治地位,如果还有机会援救他自然不遗余力。

    可惜,莫云翔根本没料到杨凌会擅作主张,这么快就动手除掉了张忠,这也帮了梁洪的大忙,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替张忠开脱,把他救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原本交给梁忠的差使现在交给了他,那十万两银子,他还得想办法筹措。

    梁洪捏着下巴发起愁来:“张忠刚刚被杀,他那套压榨富户豪绅地手段势必不能再用,依我看老张之所以毁了,就是因为他也太黑了点,穷富一把捞,得罪的人太多了。

    地方豪绅和官府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指不定哪条线就能通天,全都得罪了还能站稳脚跟吗?豪绅地主那得多联系,孝敬自然少不了,可也得让人家活下去。

    加税……倒是可行,可是现在不行,怎么也得等这阵风儿过去。那该怎么办呢?刘公公委了我这个差使,一共就交办了两件事,张忠现在挂在旗杆上呢,那是不用救了,如果这十万两银子筹不到,刘公公一生气,就能马上撤了我地职,把我调回司礼监,只怕失了刘公公的欢心,司礼监都待不了了,这要是把我调去冷宫担任洒扫……。

    梁洪心里一寒,飘飘然的感觉一扫而空,刚刚品尝到为人瞩目、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心里尤其觉得珍贵,现在让他回复到昨日以前那种身份,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更别说从此沦落成为一个无权无势无无人过问地冷宫老太监了。

    “创公公交待的事,一定得办,否则我的下场比那张忠好不了多少!可是……银子,足足十万两银子,咱家上哪儿去筹措啊?”一念至此,新官上任地第一把火,在梁洪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烧的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梁洪气闷地打开轿帘,喘了几口粗气,一抬眼,正瞧见张茂、江彬、刘七等武将骑着马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另一侧,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正要进一家酒楼。梁洪见了这情景,心里霍地一下亮堂起来

    :现在的霸州,要筹这十万两银子,不能打官员的主意、不能打士绅的主意、不能打百姓的主意,那还能打谁地主意?天上不会掉银子,打这些响马盗的主意呀?

    梁洪心安理得地想:“张茂可是有钱人呐,刘六刘七那帮人钱也一定少不了,这么多年打家劫舍的,那钱来的还不容易?嗯……他们刚刚归顺,官场上没有多少熟人,要整治他们没人说情,要容易的多。而且地方豪绅和百姓暗中恨着这帮贼呢,咱家整治了他们,还能得个好名声。

    这些人现在都见了光、露了白,再也做不得响马大盗了,退路已经绝了,那还不乖乖任我摆布?只要威逼利诱,恫吓一番,让这些大盗乖乖奉上十万两……不”十二万两白银,那还不易如反掌?

    杨凌这个大扫把!真能扫啊,扫的真干净啊!记得张忠的镇守府里可是金银无数啊,杨凌这只大扫把去扫了一圈,扫得尘土飞扬,等我到了,就给我留下一幢空宅子,值钱的东西全都登记造册入了府库。

    ***,现在咱家是霸州镇守了,也不能太寒酸了,这家丁护院、侍婢丫环,该有的排场得有呀。多要他们两万两不多吧?”

    自轿中再向外望去,张茂、刘六、封雷、邢老虎等人,在梁洪眼中已经变得红彤彤的,就象一枚枚熟透了的柿子,真是……茫真是好诱人呐!(网友淘太郎上上传更新)
卷九 353 跪,天赋我权
    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自古没有天子守孝之说。不过为了彰显孝义为天下表率,天子可以守孝三天,以一日代一年,以尽孝道。太皇太后虽和正德皇帝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就算正德的亲祖母复生,地位也是无法和这位正宫相比拟的,丧葬典制自然最为隆重。

    所以正德皇帝也搬回宫中,一身孝服,素食守灵。如今早过了三天,太皇太后虽仍停灵宫中,正德只须每日前去上香祭拜一下,不必节食素衣、不理政务。

    乾清宫西暖阁,正德正在批阅这几天积压的奏折。这几天太过忙碌,连唐一仙他都顾不上去见。他和唐一仙的婚事也算是颇多周折了,飞库淘太郎原打算在干儿子满月时大婚,不料婚事正在筹备,传来杨凌死讯,紧接着太皇太后重病,现在又去世了,民间要守孝半年,作为天子虽不必守孝,却也不便在此期间成亲。

    正德微蹙着眉头就着烛火看着奏折,两个人影儿冉冉而入,飘到了他的龙书案前,烛火一动,把两个扭曲变形的影子映在奏折上。正德霍地抬头,见是一身素服的永淳和朱湘儿。

    两个小女孩儿犹如一对并蒂莲花,说不出的俏美灵净,正德却皱了皱眉,说道:“你俩走路能不能带点动静儿?鬼气森森的吓人呐?”

    永淳白了他一眼道:“蜡烛是白的,衣服是白的,素幔白帐,夜色幽幽,你扮个仙子模样来看看?”

    朱湘儿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永淳,莫跟皇上这么说话”,说着蹲身福礼:“湘儿见过皇上”。

    正德搁下笔,掐着帐疼的眉尖问道:“什么事呀。两位公主殿下?”

    永淳问道:“皇兄,你召杨凌回京了?”

    “是啊,他就在那么近地地方,不回来成么?再说,太皇太后殡天,他做孙女婿的不来拜祭?”正德理直气壮地道。

    永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皇兄啊,你有点正谱啊没有?若是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谁传?”正德瞄了眼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冷冷地道:“但有一点风声传出去,朕就杖毙了他们”。

    两个小太监一听。吓得一机灵,两个小太监一个隶属御马监,一个隶属司礼监。还真的都是那些大太监安插在皇上身边地耳目。

    公主要嫁国公?永福公主已经出家了,那么是永淳公主要嫁还是湘儿公主要嫁?这事儿稀罕是稀罕,可是没什么打紧啊,两个小太监好歹也是高级情治机关的谍报人员,又不是八卦周刊记者。为了这个理由让人打死冤不冤呐,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功能,权当没听到。

    蜡烛忽爆起一朵烛花。火焰异常灿烂得的亮了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湘儿公主还是有点不放心,向他们两个轻轻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即躬身退下。

    正德拿起奏折,只看了两行又放下,问道:“你们来,就是为了问问杨卿回不回京?”

    永淳道:“不是,明日就是头七。文武百官要来宫中祭拜,母后让我们来问问皇兄,皇姐要不要参加,她现在是出家人嘛,在皇庵中静修的,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的”。

    正德捏捏下巴,皱眉道:“这件事,朕也不明白。明日朕问问王华尚书便是”。

    永淳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皇兄,我总有些担心呢,姐姐原本性情恬静,现在潜心修佛,越发的淡泊了,以前她最珍爱的那对镯子,我讨了多次都不舍得给我呢,前两天我没张口就主动给我了,可别是……学呀学的,学的走火入魔,真的出了家”。

    正德一听也紧张起来,想了想道:“朕知道了,可是白衣庵未盖好,也不能让皇妹搬出宫去呀,嗯……乳意应该早传到霸州了,押着银车就算慢些,明后日杨卿也该回来了,到时朕让他去看看永福”。

    他见永淳、湘儿一脸地不以为然,便安慰道:“你们放心,一仙对朕说过,杨卿骗女人的本事很有一手的”,瞧瞧二人怪异地脸色,正德忙又改口:“不是,是哄女人”。

    就在这时,那吓跑的小太监又跑回来了,细声细气地道:“皇上,刘公公求见”。

    “这么晚了,他又有什么事?”正德疑惑地自言自语着,转首对永淳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如果太乏就回宫歇着,跪在灵前按着时辰哭灵最是无聊,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你们常去膝下陪伴,这就是尽了孝心了,太皇太后殡天了,领着帮子太监宫女喊着号子哭灵,朕烦得上”。

    他最敬爱的父皇驾崩时,正德就曾对那种专门演给人看的繁文褥节极尽轻蔑,宁可避到乾清宫用写字这种独特地方式记念父皇,也不愿意跑到灵前听着太监喊着“起”、“停”的大放悲声,如今自然也不愿妹妹在那儿任人摆布的瞎折腾。

    永淳、湘儿答应一声,两道白影儿又冉冉向外飘去,正德在后边咳了一声,说道:“带着点声儿!”

    “踢踏……踢踏……”。

    刘瑾好奇地看着两位公主地背影:宫里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啦,怎么也没人禀告我呀?公主带孝,不止穿白的,现在还得穿麻鞋或者木履?

    正德咳了一声,唤道:“老刘,进来,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呀?”

    刘瑾连忙点头哈腰地进来,陪笑道:“皇上,太皇庆后大敛治丧,明日是头七。百官要进宫祭拜,皇上亲手写的悼词,老奴已着人送去礼部,要礼部明日即宣读这篇悼词”。

    正德抻了个懒腰。不奈烦地打了个哈欠道:“那就行了呗,这点破事还回禀什么呀”。

    刘瑾连忙陪笑道:“皇上,老奴还没说完呢,没想到礼部尚书王华却把圣旨封还了,。

    “嗯?封还圣旨?”正德皇上恼了,“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说,什么理由?这王华胆子越来越大了,朕一定要重重他!”

    刘瑾恭声道:“皇上为太皇太后亲自写了悼词,不是还亲笔抄豢了一篇佛经超渡往生吗?结果您在圣旨下边盖了御印,还签了个名字‘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

    正德皇帝点点头。奇怪地道:“是啊,怎么啦?那是朕给自已取的佛号啊”。

    刘瑾添油加醋地道:“皇上,王华封还圣旨。还说大庆法王是什么东西,竟敢跟天下至尊联名下,真是岂有此理,还质问司礼监是怎么拟旨的,这样荒唐地事也干得出来?您说。他这不是要造反吗?天下谁不知道大庆法王是皇上您的佛号啊?他这么说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找皇上的不痛快,他……”

    正德一听这理由有点犯怯。想想圣旨上弄个大庆法王的佛号确实不伦不类,何况这还是以皇孙地名义烧给太皇太后看的,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朕……朕不跟他一般见识”。

    刘瑾一愣,他本想趁着太皇太后病逝,皇上心情也不太好的机会,借个理由引得皇上大怒,要撤王华的职还不是一句话?明年又是科举之期,现在满朝文武重新考核任命。算是尽出他的门下了,飞库淘太郎如果再把年轻的学子全部网罗过来,自已的地位岂不如江山一般稳固?想不到…,

    刘瑾怏怏不乐,想了想不甘心,继续搬弄是非道:“皇上,您打算这么算了,可王华还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嘿,您说他多大的胆子,竟然说要追究这个大庆法王的责任,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这不是反穿皮袄他装祟吗?这不是……”。

    “你哪儿那么多俏皮话?”正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道:“大庆法王是朕的尊号不假,可是王尚书真要追究,嗯……朕也确有不是,算了,如果他真要查,朕下道旨意,要他不再追究就是了’。

    “什么什么?”刘瑾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您是皇上啊,九五至尊地天子,您向王华服软妥协?”

    正德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朕的把柄落人家手里了,不然你说咋办?好啦好啦,这档子事也没啥了不起的,嘿嘿,宰相肚里还能撑船呢,何况朕是皇上,就这样吧。嗯.……没什么事你也回去歇了吧,朕再看两份奏折也要歇了’。

    “是,皇上”,刘瑾无奈地答应一声,默默地退出了乾清宫。他缓缓走出宫去,站在廊柱下,风吹灯摇,灯影晃动,映得他地脸忽明忽暗,好似阴晴不定。

    几个侍卫、太监鬼影儿似的晃动着,忽尔走到面前,惊觉廊下站着的这个老太监竟是刘公公,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刘瑾却只顾抻着脖子望着暗影下的假山怔怔出神,根本不曾注意。

    许久许久,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今晚的正德皇帝,令他生出一种陌生地感觉,虽说还是时常和皇帝见面,但是他现在要操持的事情毕竟太多太多,而正德大部分时间又住在豹圆,他一直以为正德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太子,直到今天才惊觉他正在长大。

    他觉得他早就看透了朱厚照: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而从来不去看这件事对还是不对。他是皇帝,皇帝地意志不可动摇,一激他一煽他,这个稚气未脱的皇帝就会乖乖地上套了。

    如果是一年前的正德皇帝,依着他的判断,就凭这件事,再加上他的那番说辞,王华就得罢职回家,旨意甚至等不到明天早上就得传下去,然后现在……皇上知道先分辨个道理是非了。不是好兆头啊。

    刘瑾有点心慌了:正德在渐渐长大,心智在渐渐成熟,渐渐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幸好.……幸好杨凌已经垮了台,朝中已经没有人能和我对抗。现在满朝文武尽出我的门下,就算他不再是那种不懂事地小孩子,不能任我摆布,我控制了朝纲,架空了他,他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地位和权威………

    礼部尚书啊,这个位置咱家一定得拿下来,六部之中只有兵部、礼部一直和我唱对台,现在刘宇已投到咱家门下,王华却一直对咱家敷衍了事。这百官选拔之源地礼部决不能放弃,六部尽在掌中,那时就算是皇上。又岂奈我何?

    刘瑾微微地笑了,笑容牵起的仍是那多少年堆积下来地习惯的笑纹,看起来有些谄媚模,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取媚讨好的笑。那笑,在惨淡的灯光下,透着股子冷诮矜傲。

    起风了。风湿冷湿冷的,开春第一场雨似乎要来得早了一点儿。刘瑾仰脸看看天,紧了紧腰间的孝带,缓缓走下台阶。两个小黄门迎上来,一人打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引着他鬼影儿似的慢慢消失在宫墙夜暮之中………

    皇亲国戚,王侯公卿皆身着缟素步入皇宫,李东阳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大学士中焦芳、杨廷和在列为首,率领文武百官居于左列。有爵位的王侯公卿居于右列,及时赶回京来的威国公杨凌和成国公朱刚等人领队在前,往长寿宫觐拜国母慈颜。

    昨夜真地下了一场透雨,但是天上仍是一片阴霾的铅云,就象一张病人的脸,风儿冷嗖嗖地往骨头缝里渗。杨凌昨儿下午回来的,由于宫中正办丧事,也不急着缴,所以先回了家,当晚宿在幼娘房中。

    他现在精习武当内家心法气功,身体极为强健,这点寒冷并不算什么,可是幼娘怕相公冻着,给他穿戴的厚厚实实,结果未等出门,高文心又起早炖了大补的热粥走来。

    雪儿也送来亲手裁绣的马甲护肚,玉儿心细,知道进了宫这一天少不得跪呀跪地,亲手给老爷在膝上绑了两条防凉防磕的膝挡。再瞧此时的杨凌,本来如玉树临风地卓挑身材,陡然胖了两圈儿,蟒袍往外边一套,然后再加套一件孝服,在家里试了试,走路都直喘儿。

    杨凌颇不耐烦,但这是娇妻爱妾的一番心意,把谁送的衣服脱下来都不合,不好让她们伤心,杨凌只好勉为其难地穿戴着来了皇城。不过到了这无挡无遮的宫廷广场上,杨凌就体会到了妻妾这份贴心呵护的妙处。

    刚下轿子还觉着清爽凉快,可天上阴云密布,地上冷风嗖嗖,一些没经验的或者粗心大意的官员还按照平时下了轿上殿,出了殿上轿的习惯,穿的并不多,在这风里站了一会儿功夫就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了,牙齿格格打战不算,两筒清鼻涕也止不住地流下来,飞库淘太郎再配上那身孝衣孝帽,还真有那么一点孝子贤孙地味道。

    反观杨凌,本来呼吸不畅,现在却如沐春风,红光满面,站在一堆面无人色的官员当中,真真是鹤立鸡群,荣光焕发。老公爷朱刚也到了,朱刚本来就胖,一下轿子看那身材好似更胖了三分,瞧见杨凌怡然自若的模样,再衬着旁边官员得得瑟瑟的形象,老公爷不由暗暗一笑。

    宫门开启,文武官员、皇亲国戚鱼贯而入,在司礼监、礼部官员的引领下直趋长寿宫。透雨下过,地面洗刷的干干净净,不过巨石地面虽然平坦,多年下来,总有高低深浅,许多地方积着一洼洼清水,好似一面面透亮的镜子。

    长寿宫中,太后、皇后、公主以及嫔妃们依位次排列。女眷们济济一堂,大臣们就不能尽入宫中,除了三大学士、六部九卿和国公一级的臣僚,余者只能在宫外拜谒。

    官员们好歹参加过弘治皇帝的葬礼。太皇太后地排场不比皇帝低多少,再加上有司礼监和礼部的人员指挥提醒,大家行礼如仪,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太皇太后的巨大棺椁停靠在大殿中央,上披着巨幅的金黄色锦缎柩布,柩布上绣着翱翔于九天之上地蓝色凤凰,下衬红色云彩及花纹图案,灵柩顶上还镶有一个金色圆球,圆珠上镶嵌宝石无数,被巨大香烛映出一道道迷离耀眼的光芒。

    杨凌拜倒。偷空溜了眼人群,一排排素衣孝服的女子,却未见永福公主身影。其实大殿上这么多人,他偷偷一眼扫去也看不出谁是谁来,至少永淳和湘儿是肯定在场的,可他一个也没看到,杨凌目光一收。再拜、再起,忽地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已,杨凌立即自然而然地迎上去了。

    目光在空中相碰。那是一道极度复杂难言的目光,有戒备、有得意、有轻蔑,还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刘瑾,手持白色拂尘,站在殿角正看着他。灵堂前,皇妃公主、皇公臣僚,神色肃穆,屏息默哀,两个人无言的交锋也只是一刹那。

    “再跪!”刘瑾首先移开了目光。板着脸拉着长音儿高声宣唱。

    杨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又翻身拜倒,膝盖上绑了厚厚的垫子还真不错,跪在冰冷坚硬的砖石上既不硌也不冷。

    百官祭拜,正德皇帝也摞下政务赶来,由于太过繁忙,他虽知道杨凌已经回来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顾上说话。

    悼文没念他那篇被封还地圣旨,而是由礼部尚书王华亲自写就的,王华的文章自然比正德还要高明几分,飞库淘太郎写地声情并茂,念的娓娓动人,外廷官员对太皇太后根本不熟,有许多从来都没见过她,可是随着内廷女人们的嘤嘤哭声,官员们也不禁黯然涕下。”这些人哭的……真的假地?没理由啊,没什么感情就这么伤心?”杨凌暗暗嘀咕着,也用袖子遮住了脸。

    正德领着嫔妃、官员们拜祭完毕,起身上香,再拜,然后摆出一脸哀容,被刘瑾扶着到殿门外再安抚文武百官,这柱高香没有烧完,官员嫔妃们不能站起,均仍跪拜在地。

    正德走到外边一看,只见文武百官依序排列,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正大放悲声。由于许多洼处积水,官员们又不敢乱了队列,所以很多人都跪在积水里,官袍下摆尽数浸在水中,濡湿上来狼狈不堪。

    正德叹了口气道:“文武百官孝诚可加,只是天气寒冷,地上多处积水下拜不便。传谕,百官起身,以躬代跪罢了,。

    小黄门一听,连忙赶前几步,扬声道:“有,天气寒冷,洼地积水,下跪多有不便。皇上开恩,着百官起身,以揖代跪”。

    一些官员浸在冰凉的水里,跪在坚硬的石上正痛苦不堪,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叩头道:“谢皇上宏恩”,然后爬起来,下摆滴滴答答地站在那儿鞠躬,有些离得远地还偷偷捞起衣襟使劲儿拧上两把。

    就在这时,官员队伍中忽地传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哭嚎,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官员们都在哭,可是这么高声痛嚎,已经近乎于喊了。

    正德抬头望去,只见督察院的官员队伍中一位御史官员捶胸痛哭,高声喊道:“太皇太后殡天,我等身为臣子,理应灵前拜谒,以尽孝诚,起而不跪,实属无礼,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

    刚刚站起来的官员一听,暗暗咒骂一句,只好又跪了下去。正德被这句话几乎气乐了,他一拂袖子,冷斥道:“沽名钓誉,其心可诛!”

    正德若只说这么一句便拂袖而去那也罢了,偏偏他觉得自已一番好心,这个官员有点太过无耻,我的祖母过世。你们这些臣子有几个真正悲伤的?装模作样,实属可笑。

    正德虽年龄渐长,脾气稍有沉稳,毕竟还谈不上城府。本来是一番好意,却讨了这么个无趣,加之心中鄙夷那官员为人,飞库淘太郎遂袍袖一拂,冷冷斥道:“你要哭,便跪在那儿尽孝尽忠吧,可惜朕不是宋孝武,否则说不得还撰你入阁呢,哼!”

    这一句话出口,群臣顿时变色。下边有几个真哭的,可是孝心得表呀,皇上这一句话。等于把所有地人都讽刺了一遍,他们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一个御使霍地立了起来,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揖而不跪,有违孝道。礼乐之源。道德之归,郑大人所言并无不妥,皇上在太皇太后灵前。怎可胡言乱语,妄作比拟?”

    正德惊诧不已,宋孝武刘骏地爱妾淑妃病逝,刘骏多次带领后妃及群臣去哭灵,并说哭的越悲痛代表越忠心,秦郡太守刘德愿哭得撕心裂肺,衣服都被泪水湿透了,刘骏十分高兴,立刻封他为豫州刺史。还有个叫祟志地御医泪如雨下。哭得背过气去。刘骏便赏赐给他许多金银珍宝。事后有朋友问他:“你怎么说哭就能哭出来?”祟志答道:“我的爱妾刚刚死去,我在陛下面前,只是自哭亡妾罢了。”

    正德纳闷儿,他只是以此为喻讥讷一下那个姓郑的御使罢了,怎么这个官儿竟敢直斥自已胡言乱语,这些官员正月里好东西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

    翰林学士史奇峰慷慨陈辞道:“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臣子表示孝心,何罪之用?皇上以宋孝武旧事为喻,可记得宋孝武那是何等样人?子杀父、弟杀兄、纳妹为妃,淫蒸其母,秽乱无度,污名布于欧越。皇上怎可在太后面前如此言语?”

    正德还是受不得激,自觉没错时,让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天子象这些沽名钓誉的臣子低头,那他怎么肯。正德指着那官员的鼻子尖,气的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道:“混账东西,胡说八道,哪里东拉西扯,强辞夺理的说出这些东西?”

    那个最先表忠心的郑大人梗梗着脖子,振振有辞地道:“皇上,臣谒表孝心,何罪之有?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

    这些官员一则是受不了皇上的这番讥讽,二则仁孝礼义在他们地观念中确实根深蒂固,太皇太后逝去,就因为地上有积水就不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挺着啊,皇上明明错了,却如此坚持已见,身为言官,岂能不竭尽忠诚,进谏忠言?

    殿中众位大人已听到皇上和群臣的争执,也顾不得跪拜灵前了,急急地冲了出来。一位官员见到王华,急忙高声道:“王大人,王尚书,您是礼部尚书,您说,皇上此举是否不合礼制?”

    王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皇上,群臣……象群臣实没有错,皇上一番体恤臣子之心也没有错,只是未得其法罢了,此事……”。

    一个官员高声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飞库淘太郎故父子聚鐪。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皇上今日谬行谬论,理应下诏自责,反省已身……”

    郑御使声嘶力竭地喊道:“国母殡天,臣子尽孝!跪,是礼,赋予臣之权;是天,赋予臣之权;皇上也不能剥夺,皇上,您不能侮人自辱啊,皇上……”。

    正德瞪着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强抑住一脚踹上去地冲动,脸色铁青地道:“不必说了,不可理喻的东西!”说罢拂袖而去。

    至此,更多的官员开始加入对皇帝的指责,朝廷是个名利场,一件事情。不同的利益群体、政治群体,总可以从其中找到适合自已地理由,使其为已所用。

    一部分官员想藉此表白自已的忠孝贤德,还有些官员则是趁机发泄一下心头的怒气。他们慑于刘瑾地酷法严刑。为了功名利禄,不得不屈服、附从于他,可是心头总有一股怒气难青。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攻击刘瑾是要冒着丢官杀头地危险的,而痛骂皇帝却没什么事,不但可以出一口恶气,还可以因此博得贤名,名垂青史,何乐而不为?

    无私的官员还是有的。那些迫于刘瑾势大迫偃伏许久的清流们,突然敏锐地发现这件事也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皇上失理在先。理牢牢把握在自已手中,那就立于不败之地,可以尽情发挥了。

    那些遣责皇帝的人可以利用皇上讥讽痛哭表忠心的一句话,牵扯出宋孝武一朝君臣昏匮、内宫秽乱地地事来,打压的皇上无话可说。那么能不能借着逼皇上下罪已诏反省地机会,重重打击一下刘瑾的气焰呢?

    能利用一切不可能、不相干的现象,制造一些冠冕堂皇地理由和机会。来达成他们的政治目的,本就是这些言官所长,一念至此,他们立即呼啦一下,把杨廷和、王华二人围在当中,开始慷慨激昂地鼓动起来。

    刘瑾是司礼太监,要在长寿宫主持大礼,眼见正德愤怒离去,他有心跟去宽慰。趁机讨讨皇帝的欢心,可是职司所在,飞库淘太郎宫嫔后妃们还在殿里,他怎能离开,犹豫的当口儿,正德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去了。

    刘瑾没好气地转回身来,眼见王华和杨廷和被官员们围在中央,为了议丧之礼唇枪舌剑,刚刚觉地幸灾乐祸,忽地心中一动,略略思忖片刻,他的双眼好似发现了猎物意欲马上攫取的猛兽,登时放出光来:“王华,礼部,咱家地机会终于来了,。

    他急忙用眼色示意刘宇、张彩走近,低低嘱咐几句,两人立刻混入人群,开始通知刘派党羽,于是更多的人开始加入声讨议论,一场议礼运动就在长寿宫前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看到这番激烈场面,刘瑾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便习惯性地去找杨凌,尽管这个人已不再能成为他有威胁性的对手,但是刘瑾还是下意识地担心被他识破自已的用心,如果此人出面制止,以他的威望和地位,再加上那能言善辩的口舌和诡谲狡诈的手段,说不定这将欲掀起的风浪就要青息下去了。

    目光逡巡半圈儿,他就发现了杨凌地身影,杨凌站在殿门另一边,成国公站在他前边,腆着大肚子,面对下边那些一身污水全然不顾,争的面红耳赤的群臣,好象又患了老年痴呆,嘴巴半张半哈,一点表情没有。

    杨凌站在成国公侧后边,同样挺胸腆肚,双手还抄在袖子里看得津津有味,一点出面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一见杨凌置身事外,刘瑾顿时放下心来,双手往袖子里一抄,看着下边闹闹哄哄的场面,刘瑾笑了,笑的很愉快。

    杨凌眼珠微微一错,瞥见刘瑾一脸笑容,他也不禁笑了,同样笑的很愉快。
卷九 354 借势呼风
    焦芳捻着胡须,微微溜了杨凌一眼,杨凌抄着手笑吟吟地一摇头,他立即止住了步子。受到刘瑾的暗示,围拢到王华和杨廷和身边的官员越来越多,一个个情绪激昂,执意要求杨廷和王华代表朝臣向皇帝进谏,务必促使皇帝对今日大逆不道的行为公开道歉。

    杨凌此次回京,已决意开始对刘瑾发动总攻,他知道,如果任由刘瑾继续猖狂下去,那么他必死的理由也许会更多,要铲除他也更有把握,但是霸州之行,使他知道有些地方的吏治已经败坏到了何等程度,如果朝中再有刘瑾这个大奸做乱,要有多少百姓家颇人亡。尽管现在出手,有一定的风险,甚至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已决意现在动手。

    要动手就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政治斗争无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都必须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一个能公开见人的理由,就象这些为了博取贤名、为了发泄乱愤、为了趁机抨机刘瑾的各路政客们,都擎起了“孝道、礼教”这面大旗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堂皇的理由。

    这个理由,因为正德的一句错话,因为百官趁机发难的场面,已经提供给他了。在政坛上已非吴下阿蒙的杨凌,也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顺势而动,以四两拨千金,这场各怀目的的大议礼,谁是最后的赢家?洪流最终将冲向何方、冲向何人?

    杨凌正看的得趣,脚后跟忽然被人踢了一下,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子冲着他一努嘴儿。随即姗姗行去。那女孩儿一身缟素,可人的脸蛋俏如一枝梨花。杨凌怔了一怔,才记起那是蜀王之女,如今贵为公主的朱湘儿。

    杨凌莫名其妙。四下瞧了瞧,迟疑未动,朱湘儿走到侧殿角门旁,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往殿时一摆头,先行走了进去。杨凌疑疑惑惑地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先向里边探了探头,生怕朱湘儿从门后边抽冷子蹦出来,当头就是一棒,好在一探头正看见她站在殿里头。杨凌这才放心地跟了进去。

    杨凌见殿中只有朱湘儿和站在殿角地两个小宫女,便上前施礼道:“杨凌见过殿下”。

    自从杨凌揭发朱让槿阴谋,保全蜀王一系令名之后。朱湘儿对他已无成见,可是那日永淳公主一番授受不亲的话,却在她的心中布下一道心魔,见了杨凌,这小妮子总有点儿不自在。尤其今日是要促使杨凌早些去看永福,朱湘儿更觉的不自在。

    她干巴巴地道:“国公免礼,嗯……国公回京。还没见过皇上和永福公主吧?”

    杨凌道:“是,我昨日下午回京,今日一早来祭拜太皇太后,还不曾单独参见皇上和公主殿下”。

    朱湘儿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嗯,这个……永福公主很关心白衣庵建造地进度以及费用的筹备,呃…皇姐听说你已回京,嘱你去皇庵见见她,要.……当面问问这些事情”。

    杨凌一听。有些为难地道:“现在?没有皇上的旨意,不太方便吧。既然如此,我先去见过皇上,请了圣谕便去”。

    朱湘儿一听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说道:“不必了,昨晚皇上就下口谕了,本公主叫人领你前去便是”。

    朱湘儿唤过两个宫女,嘱她们领威国公去皇庵一行,杨凌见推辞不得,只好随着两个宫女去了,走出殿门,见一众官员有的振臂高呼、有的慷慨陈辞、有的火发冲冠,杨凌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

    他能理解正德皇帝那种既无奈又鄙视的心情,如果换了他是皇帝,恐怕他也要被这群混蛋气的七窍生烟,起码也得拖下去一半大棒侍候。至于嘛,这算多大点事,一个个激愤的好象国将不国了一样,那些别有所图的人本是趁火打劫,那也罢了,偏是那些说地声泪俱下的腐儒,真是叫人恼不得,恨不得。

    此时声浪越来越高,皇太后已经无法忍耐了,与皇后两人沉着脸联袂走出殿来,众官员正在大讲特讲地议礼,见了两代国母焉能不知礼,立即停了议论拜倒下去,随即又向张太后痛诉皇帝的失德失行。

    杨凌站在侧殿廊下,一拂袍袖,随着两个宫女去了。朱湘儿见他走了,赶紧赶回太后身边,悄悄扯了扯永淳公主衣袖。永淳公主一直伴在太后和皇后身边脱身不得,此时两后正在安抚群臣,顾不上她,她忙悄悄退了几步,然后低声问道:“他去了么?”

    朱湘儿鼻子一皱,得意地道:“本公主出马,还不手到擒来?”

    永淳见母后和皇后正对一脸委曲、好似受了极大侮辱,以致哭得鼻涕眼泪一脸滂沱地郑御使等人好言相劝,便道:“走,咱们去看看”。

    永淳姐妹情深,她冒传姐姐的意思,结果太后指婚,选中了那个短命鬼黯夜,永淳一直内疚于心,觉得是自已害了姐姐。

    永福在太后面前公然表态喜欢杨凌欲下嫁而不可得,无奈之下选择出家避嫁,从正德那里知道了姐姐用意的永淳,尽管对于堂堂公主下嫁一个妻妾成群的人仍不以为然,却还是决定成全姐姐,尽量帮她促成机会。

    杨凌坐在素净的禅房中,一杯清茶袅袅,室中有股淡淡地幽香,不是茶香,不是脂粉香,说是檀香却又淡了些。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房门前却忽然慢了下来,静了片刻,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袭月白色的缁衣,秀发简单地束于脑后。

    杨凌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永福地眸中有一道明显的喜悦。她抑住了激动地心情,恬淡地一笑,柔声道:“国公请坐,我虽尚未出家。却也算是带发修行,俗世间的称号尊荣都称不得了,国公还是叫我修缘吧”。

    杨凌喃喃地应了声是,永福款款而行,大大方方自他旁边步入房中,她的缁袍是丝制的,轻盈纯净地月白色,缁袍很宽松,可是由于十分柔软,走动间随着身体摆动。时而贴身、时而分开,总能如惊鸿一瞥,映出她纤美的娇躯曲线。宛如一枝摇曳的百合,空灵中透着婉约。

    两个人在禅房炕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炕桌。永福轻声道:“我在佛堂正为太皇太后诵经,听说国公来了………国公是刚刚回京么?”

    杨凌道:“我昨日下午回京,因时辰已晚。今日才进宫来。霸州查抄已毕,回来后我去看过皇庵,整体规划已毕。主体部分正在筑基,现在天色也暖了,建造也快,我想到了秋上,主庵就能盖好……”。

    永福一边听着,一边提起茶壶为杨凌续上茶水,又从炕桌下拿出一个玉制地玉制薰炉,亲手放入香料,动作不急不缓。优雅美丽。

    做好了这一切,她就带着浅浅的微笑,注视着杨凌的脸庞,倾听着他说话,虽然杨凌讲的都是些枯躁的事情,什么查抄了多少财产,变卖折现后是多少银两,白衣庵现在规划建造的情形等等,她却似听的津津有味,一双宝石般地星眸澈如泉水,深深地望住了杨凌。

    絮絮地说着话,杨凌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察觉了他的不安,永福也惊觉自已盯视人家太久,忙含羞移开目光,望着熏炉中淡淡缭绕而起的香雾,轻声道:“秋天么………秋天主庵就能盖好……”。

    眸光一闪,犹如烛花一跳,永福好似从什么思绪中刚刚跳醒出来,低声道:“国公刚刚回京,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至于修庵、用度这些事,我也就是听听,你作主就好了’。

    那含情脉脉地一瞥,可不象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杨凌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局促地起身道:“今日刚刚进宫,还未见过皇上,如果……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先告退了’。

    永福有些失望,可是又想不出借口留客,抿了抿唇,她乖顺地点头:“那……我送国公”。

    杨凌忙道:“不敢不敢,公主请停步,呃……修缘居士请留步,我………我……”,杨凌一拱手,忽地触及袖底一物,声音不由一顿,忙从袖中翻出那串手链,说道:“啊,我在霸州,发现这串红玉珠子很是可爱,特意携进京来,奉与殿下”。

    永福眸光掠过一抹不敢置信的惊喜,盯着那串红珠,似欲伸手接过,却又收了手,讪讪说道:“我……我现在是修行之人,要这东西做什么?”

    杨凌忙道:“这个……这是一串念珠,杨凌无意间寻到,觉得与殿下最是相配,是故冒昧奉上,但愿殿下不嫌弃。”

    永福闻言迟疑了一下,这才接在手中,轻声道:“多谢国公”。

    杨凌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殿下留步,我告退了’。

    目送杨凌匆匆离去,永福公主幽幽叹了口气,这才低头打量那串所谓地念珠。这是念珠?分明是一串手链嘛,她掀起衣袖,把手链套上。纤巧白晰的手腕从衣下露出少许,宛如一管打磨晶莹的美玉,那串彤红地珠子一套在皓腕上,白的白红的红,都是一团粉润,说不出的明艳。

    摩挲着腕间光滑温润的珠子,永福公主痴痴出神:秋天,秋天就要搬到杨凌的宅邸前去住了。唉,以前只愁两人之间天渊之别,永远没有机会,可是如今似乎有了机会,但他不知自已的心意。又岂敢越雷池半步?刚刚的只多看了他几眼,就把他吓跑了,还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呢,那点小胆。真不男人,被他气死了。

    可要说他不懂自已地心呢,偏又送了自已这串珠链,要如何与他接近?杨凌啊杨凌,我朱秀宁为了你,可是连出家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这层窗户纸还要我来点破么?难不成……难不成还要我这小尼姑放下身份去勾引你?

    “啐啐啐”,一念及此,永福顿时面红耳赤,为自已羞臊的无地自容。

    “姐姐在做什么?喝茶喝到了茶梗么?”永淳和朱湘儿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正碰见永福公主想的忘形,含羞自啐。

    一见妹妹到了,永福公主更加害羞。忙道:“没……没,…”。

    “没什么没?内务府好大地胆子,合着教训还没吃过,真当我姐姐出了家呢,供应的什么破茶呀,居然有茶梗?”

    永淳公主火气不小。方才和朱湘儿躲在外边偷听,姐姐温吞水似的,明明爱煞了人家。偏就不敢说一个字,把她急的要命,结果杨凌好死不死地,居然送给姐姐佛珠,真是气人,他还挺愿意让姐姐出家的呀?

    小妮子为此愤愤然的,结果一冲进来又以为内务府拿劣茶侍候姐姐。永淳公主撅着嘴儿正生气呢,忽地瞥见姐姐腕间红光一闪,定睛看了看。永淳不由惊咦一声:“姐姐,你不是什么首饰都不要了么,什么时候又配了串珠子………”’。

    朱湘儿抓住永福的手,仔细端详的那串红玉手链,啧啧赞道:“哇,晶莹剔透,赤红如血,是最上等的玛瑙手链呢,好漂亮,难得粒粒饱满圆润,大小如一”。

    永福慌忙褪下衣袖,羞窘地道:“没,…,这不是手链,这是……这是杨大人送我的一串念珠”。

    永淳呆呆地问道:“念珠?念珠是这么戴地么?”

    永福公主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象只跳进油锅的虾子,恼羞成怒地分辩道:“我说它是念珠,它就是念珠,要不然你们说,它是什么?”

    永淳一见皇姐要抓狂,忙不迭点头道:“念珠,念珠,这就是念珠!”

    朱湘儿也小鸡啄米似地道:“对对对,分明就是念珠,呃,…杨大人送的念……念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永福公主心里怦地一动:念珠,念朱,杨大人念朱……,是这个意思么?他是秀才出身,这些借物喻情、拐弯抹脚地手段他一定懂的。

    永福公主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若非如此,明明是一串手链,他为何非要说是念珠,莫非……莫非他在向我暗示什么,我却没有听个明白?

    杨凌的话重又在耳边响起:“这是一串念珠,杨凌无意间寻到,觉得与殿下最是相配,是故冒昧奉上,但愿殿下不嫌弃。”

    念朱、相配、但愿我不嫌弃,哎呀,他是一语相关么?如果是那样,我毫无表示,他必定要心中失望了,我……我真的是好笨!

    朱湘儿无意中一句话,永福公主浮想翩翩,一颗芳心患得患失地,又复懊恼起来。

    杨凌到了永福面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她的境遇心感愧疚的缘故,局促木讷,难以言语,一离开庵堂,头脑却又恢复灵活起来。杨凌不知长寿宫现如今情形如何,匆匆赶去一看,由于方才地议礼,祭拜活动彻底破坏,官员们都已不见了,杨凌向小太监打听到正德现在西暖阁,便急急赶去。

    正德被这帮官员的无理取闹气的发昏,见了杨凌时还无精打彩的。杨凌好言宽慰一番,简单介绍了下霸州情形,随即请求告假几天,顺便把霸州详细情细整理成册。然后再缴覆圣旨。杨凌连大年都是在外边过地,正德皇帝每有要事,常要杨凌在外奔波,心中也觉过意不去,自然并无不允。

    杨凌自乾清宫出来,绕到前殿,有意地往武英殿一看,焦阁老果然正在殿门口儿打晃,一见杨凌到了,才转身往殿内走去。杨凌也不言语。脚步一转,也跟了过去。

    一进武英殿,焦阁老就急不可耐地打发了小太监出去。然后焦灼地问道:“国公,今天的情形不对劲儿,一开始不过是几个沽名钓誉的官儿被皇上斥责,有些恼羞成怒罢了,可是后来满朝文武群情汹汹。分明是别有所图。门下看到许多刘瑾的人也围着杨廷和、王华,要求他们带头向皇上进谏,不怀好意呀”。

    杨凌每次来。焦芳都要亲手为他斟茶,这次是真急了,忧心忡忡地,也顾不上这些礼节了。杨凌瞧他急地团团乱转,不由笑道:“呵呵,我自然知道,这事都不用拿脑子想,刘瑾肯鼓动支持,还能是好事吗?”

    焦芳奇道:“国公看出来了?那……您怎么不阻止呢。以您的威望地位,若是出面安抚,再加上杨大学士和王尚书对您十分推崇,必定随之应和,刘瑾的奸计怎能得逞?现如今那些人抬出来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杨、王二人正当其位、身不由已,明知是为虎驱祟,甚至陷身其中,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唉!依门下之见,刘瑾必是觊觎礼部尚书之位,这可怎么办呢?皇上正在震怒之中,李大学士还未赶回来,国公不能言政,门下孤掌难鸣。说不定刘瑾能一箭双雕,顺道把杨大学士也一起拉下马,清流派要是被彻底打垮,国公的大计来日就更难实现了’。

    杨凌坦然自若地一笑,说道:“阁老请坐,何须忧心?”

    他翻过茶杯,悠悠然为焦阁老斟上一杯茶,一边推茶过去,一边道:“何须来日?我,准备动手了!”

    焦阁老一怔,失声道:“现在?李大学士还未回来,少一个助力,另外,总要一个契口突破,这时机,…”。

    他目光一闪,忽地说道:“国公莫非也要利用百官议礼,迫皇上下罪已诏的机会?”

    杨凌沉静地一笑道:“正是!”

    焦阁老疑道:“皇上今日虽是一番好意,可是所言所行却有悖于孝行礼道,百官以此为据向皇上施压,目的各一,理由却相同,理字在手,无往不利。

    然而当今皇上最恨别人挟据以制,愈逼愈抗,刘瑾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利用九五至尊无上之权,来压制百官掌握的礼,趁机把清流一派撤底打垮。

    国公,他们手中地利器,一个是礼,一个是权,国公要插手其中,要以何目的?如何以制刘瑾?门下……实实的想不通,这件事要怎么做才能把火引到刘瑾身上?”

    杨凌哈哈大笑,说到:“阁老,我就知道你会有所疑问,怕你沉不住气,才来知会你一声。现在地朝堂,一场议礼,各怀目的,刮的是百官的八面风,烧的是皇上地无名火,这火是对着百官们去的,看起来似乎引不到刘瑾身上……’。

    杨凌起身说道:“阁老这几天不妨冷眼旁观,不鼓动、不阻止、不参与,让那风刮的再乱一些,让那火烧地再大一些,等我上朝覆旨的时候……”。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目光慢慢凌厉起来,一字字道:“那时,就是我和刘瑾,在这紫禁城中最后决战之始。”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孝,孝莫大于祭。

    而正德皇帝。正是不屑于这一点,触犯了官员、士子们一直奉行不渝的宗旨,触犯了他们心中的道德底线,百官正是抓住了天子不孝、有失人君之道这一条份量十足的理由。开始向皇上发难。

    谏议大夫舒芬对皇帝今日妄言妄行,犹不知悔改感到怒不可遏,回到府中便洋洋洒洒,写就一篇《隆圣孝以答人心书》,公开上书指责皇帝,并和皇帝辩论孝道,天理,人欲。

    说起这舒芬,知者寥寥,可是提起他后来写地一首诗:“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那就耳熟能详了。

    这位仁兄不但才华横溢,而且为人至孝,后来慈母病逝。竟忧伤成疾,因而辞世,孝字在他心中,实比天还大,如何能容忍皇帝如此蔑视孝道。

    舒芬是翰林院修撰兼谏议大夫。事实上督察院、翰林院许多官员本就是互相兼职的。舒芬这篇奏疏联络同僚崔桐等七人联名呈上,所以不但宫里宫外知道了,就是民间也广为流传。士绅学子争相传阅,击节赞赏。

    正德皇帝根本不和他玩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舒大夫花了一晚上时间引经据典写就地锦绣文章,正德只花了一弹指地功夫,就把它扔到墙角里去了。

    舒芬是那种执拗的书生脾气,愈挫愈勇,继续上书,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弄得正德皇帝头痛不已。只要一见奏折封皮上有“臣舒芬”三字,他立即奏折一合,不屑地往墙角一扔。

    臣子奏折,天子也不可如此轻侮,否则起居录上注上一笔,那就是千古难抹的污名,所以小黄门也练就了一身本事,这边一扔,那边立刻就象拾骨头的狗,嗖地一下蹿过去,赶紧的拾起来。

    舒芬对天子抗言直书,立即在士子间获得了无上荣耀,众翰林、御使纷纷效仿,强烈要求皇帝悔过自责,反省过失,同时大批的官员不断向杨廷和、王华施加道德压力,要求两位大人带头上书,劝谏天子。

    这时,正德皇帝却患了伤风,还挺严重。原来百官至长寿宫祭拜时,正德从温暖如春的西暖阁匆匆赶来,穿的单薄了点儿,脑门上一层细汗被风一吹,着了凉,紧接着被那几个不识好歹的臣子气的够呛,回去还没一会儿,又让太后唤去委婉责备了一番,连憋气带窝火,就此昏昏沉沉,高卧不起。

    皇上这儿肢体酸软,倦怠不起,言官翰林们可不知道皇上是真病假病,就算真病,一场伤风就能掩过回头有悖孝道地事么?天子之职,莫大于礼呀。

    奏疏持续不断,正德皇帝下旨司礼监,这些奏折一概留中不发,刘瑾闻旨,又拖出那两口大箱子来,兴高彩烈地收废纸,不过这回他却没有用些卡削各部用度的手段整治言官翰林们,因为他需要这些书呆子造声势,声势造的大了,身为清流领袖地杨廷和以及执掌礼部的王华就不得不出面挑起这场议礼之战的大旗。

    言官翰林们本来就是码字儿的,你留中,我再写,权当练笔了。奏折越来越多,语气越来越激烈,混水摸鱼的、别有用心地官员在里边煸风点火,到处串联,哄的那帮书呆子心甘情愿地去打头阵。

    杨廷和与王华并非没有意识到其中包藏的险恶,可这却是说不出口地理由,百官情绪越来越激烈,被刘瑾压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在占得理字先机的情形下,向皇帝完全爆发了,他们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终于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责任感,意识到自已对朝廷、对江山是多么的重要,为了争取下跪的权利,为了争取做忠臣孝子的机会,他们拼了。

    杨廷和与王华承受不住日夜上门哭诉哀请的官员强大的压力,道德风向已经不是他们地权力和个人威望能够控制的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只好写了一份措辞还算温和的奏折,联名呈于御前。

    正德皇帝真地苦闷之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无可辩驳,可是他就是想不通,不就是看见百官们跪在冷水湿地上。好心好意叫他们以躬代跪么,就为了这么点事儿,至于说的如此严重,好象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天真地要‘塌’下来了,大学士和礼部尚书进谏,代表着内阁和执掌礼的衙门也赞同百官们的意见,第一回合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风向标至此完全明显了,清流们图穷匕现,上书从指斥皇帝有悖人伦礼仪、不守孝道。开始直接要求皇帝下罪已诏,反省已身,修正错误。

    正德皇帝病体稍愈还抱病上朝。此时身体渐好,却拒绝临朝,开始恢复他刚刚登基为帝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正德的态度激起群臣更大的愤怒,也给了他们更多的攻击理由。

    恰好此时宣府巡抚陆完进京。他的辖地离的近,是奉令最先回京述职的一批巡抚。本来这些封疆大吏们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荒唐事,所以对刘瑾这项命令还有些不以为然。

    可是延绥巡抚不理会刘瑾地命令。拖延不行,刘瑾竟然派了锦衣卫直接把他下了大狱,陆完闻讯吓破了胆,一路快马进了京,到底还是迟到了。无奈之下,陆完只好在重礼之外又多备了一份,上门叩见刘瑾,刘瑾收了礼,又对他痛骂一番。开恩要他留职察看,称为‘代职’。

    这位老哥送完了礼,私事办完了公事还没办呢,进了京总得见见皇上,可是皇上现在偏偏谁也不见,只好天天在朝房里混日子,一来二去的,和六部九卿们都混的熟了。

    陆完并不知其中内幕,可是眼见京中情形如此紧张,六部九卿跃跃欲试地要跟着杨廷和及王华上书,以便博个好名声,便出言劝道:”各位大人,皇上年少,血气方刚,那是吃软不吃硬地,群臣上书,皇上生病,这么僵持着对朝廷诸多不利,各位大人此时上书,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六部九卿想想,也的确不能把皇上逼的太紧,刘宇和张彩虽已成为刘瑾死党,但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让别人当出头鸟,其他尚书们不出头了,他们也就罢了手。

    刘瑾闻讯大火,找个由头把这位坏其好事的巡抚叫去,又是一顿臭骂,把他骂地狗血喷头,可怜的陆大人不知缘由,还当是送的礼刘公公还是嫌少,可是带来地银子全用光了,只好东家西家的借,然后陪着笑脸给刘瑾送去。

    刘瑾收了礼,也知道他是无心之举,本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了,可是没料到这位试职巡抚不放心,想想威国公那是宣府出来的人,本乡本土的,还能不照顾一下,所以登门拜访,又求托杨凌,万一皇上要贬他的官,请杨凌代为说和。

    刘瑾就怕杨凌坏他的事,早派人盯着他呢,闻报陆完去走杨凌的门路,老刘又是大怒,难道我堂堂内廷首相,权倾朝野的刘公公,比不得他一个在野的威国公?

    陆完再次被刘瑾叫去,痛骂不休。这三骂下来,陆完皮了,快让人榨成干了,他老刘还让不让人活了?反正京我是进了,迟到之罪已经免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打不了罢官,老子不干啦!

    陆完做了这么多年地官,当年一点书生意气、士子血性早就磨光了,今日却被刘瑾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给激出来了,老陆也不跪着装孙子了,噌地一下站起来,脖子一梗梗,扭头就走。刘瑾还没见过这样求人的呢,倒被他弄愣了。

    陆完回去就收拾包袱准备滚蛋,不料等了两天,由于刘瑾摸不透他为什么见过杨凌之后,态度突然变的这么强硬,如今他正要对付王华,可不愿节外生枝坏了大事,所以愣没敢动他。

    堂堂宣府巡抚,摞下地方那么多大事不管,走也走不了,留着又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官,无所事事的,只好整天介在京里穷晃。

    高层如此,还能维持表面平静,但是低级官员却无所顾忌,他们不象高级官员们久经官场老成持重。持政久了分得清孰重孰轻,知道迂回委婉的斗争手段,这些从认字儿就捧着圣贤书灌输了一脑子‘礼义廉耻’的书生们,说理论头头是道。可是远没达到‘入世’的水平。

    真理在自已手中,那还怕什么?皇上不知礼、不守礼,为人臣子地此时不尽臣子之道,不表忠心,那什么时候出头?忠臣不怕死,怕死非忠臣。高级官员顾虑重重推诿不出,那我们自已出面。

    弘治十八年进士、刑部主事黄巩,求阅状元舒芬的疏稿后,感到尚未尽切,怕皇帝不够觉悟。于是又独奏一疏,给正德皇帝当头来了一棒子,矛头直指正德宠臣刘瑾。开始扩大打击目标,他的这份奏折成为朝争的导火线,议礼礼就此变成了议政:

    “如今天下只知有佞幸权臣,而不虑有陛下。宁肯违忤陛下,而不敢稍抗佞幸。祸本已生。陛下尚不知也,待祸变将起,恐陛下知之晚矣!为陛下计。请崇正学;开言路;正名号及纲纪法度;排除佞幸小人……,否则,恐国难已急至眉睫!臣自知此言必为奸佞所不容,斥臣为诽谤朝政,但臣宁死直言,谏请陛下勿为奸佞所误。”

    黄巩确是一片忠心,情知此折上奏,必受刘瑾打击,罢官丢命也不稀奇。却仍雄纠纠气昂昂,慨然上书。车驾员外郎陆震,见此奏稿义正辞切,比自已文化水平高,就把自己地疏稿撕碎了,在后边填上了自已的名字,其他位卑官员见状,纷纷签名,联名上奏。

    这小官儿批评语气之激烈,丝毫不下于后世著名的狂生海瑞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正德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这封奏折出来,立即让正德也抓住了把柄:“朕失礼违和?罢了,谁叫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呢,朕是自作自受,早知道这样,跪死你这帮孙子!可是你现在扯的也太远了吧?我就是没让你们下跪而已,怎么严重到国将不国了?奸臣,谁是奸臣?”

    正德皇帝批转刘瑾惩办,刘瑾见折勃然大火,手敕刑部收黄巩、陆震等五人下诏狱,逼其认罪。黄巩慨然道:“人生仕宦至公卿,大都三四十年,惟立身行道,斯千载不朽之人。世之人,愿以彼易此何耶!”

    陆震四人纷纷应和,刘瑾大怒,首犯黄巩、陆震被拖去廷杖一百,罚跪五日,车驾员外郎陆震身子骨儿弱,打完了拖回狱中没一会儿就死了,黄巩居然咬着牙撑了下来,然后又跪足五日,收拾行李,罢官为民了。

    五壮士义举风糜全城,士子们的敬仰尊重,让更多的低阶官员热血沸腾了起来,各种条陈五花八门,居然还有人从议礼煞有介事地提到皇上没有后嗣事,大谈皇帝大婚两年,一后二妃,却始终不见有孕,万一皇上不测,为祸不浅,忧心忡忡地劝告皇上早些立嗣,还暗示皇帝是否请个太医看看,以免误了大事

    这简直是怀疑皇帝身体有病了,说他不行,是个男人就受不了,何况正德皇帝那毛驴脾气,正德皇帝忍无可忍,奏折留中不发,关心皇上小弟弟的那位臣子,送进大狱挨板子,吃了顿‘竹笋炒肉’,打的屁股开花。

    状元舒芬意气风发,现在是少壮派中的风云人物,就此事又写了一篇长篇论文,就议嗣一事经过细致慎密地分析,得出一个结论:当今圣上如果不听群臣们的意见,立即反省检讨,那就会得到五代时亡国之君或者建文皇帝那样的下场。

    奏折呈上去,舒大人就料定自已必被廷杖致死,遗书写好了,敛衣买回来了,棺材也订了一口,准备给自已办丧事,不料正德皇帝被他们天马行空地离奇想法气的怒极失笑,还以为这个书呆子有点人来疯,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居然放过了他。

    但是观其动静的文武官员可不知道皇上心中的想法,一见皇上打了两拨人后,舒芬更为大逆不得的奏折呈上去居然没事,还以为皇上开始服软了,顿时勇气倍增。

    两天之内,六部、翰林院、大理寺、行人司、六科、十三道,都察院共一百多个中低级官员向皇帝呈送抗议和劝谏奏疏。语调一致,基本上都是说大明江山即将亡国,如果皇上再不悔改,恐怕死了想找块埋尸体地地方都没有。京城一时人心浮动。官员们无心政事,尽皆加入这场议礼,议政,继而议嗣的莫名其妙之战中。

    正德皇帝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连续多日不上朝地正德开大朝会,当庭怒吼,咆哮如雷,额头青筋之冒,戟指群臣骂道:“朕躬身体欠安,迄今未愈,尔等不知体恤。整日聒噪,一班小臣夸大其辞、妖言诽谤,你们整日和朕讲为君之礼。这就是为臣之礼吗?一群混账东西,你们不是要跪吗?那朕就要你跪个够!”

    上书的一百多个官员全部奉圣谕在午门罚跪,这些低阶官员本来没资格上朝,可是现在和上朝的文武官员一样很光荣地每天早上到皇宫上班了。一大早,所司衙门的首领官员领着他们。排着整齐地队伍赶到午门口,锦衣卫点名之后开始下跪。中午不管饭,但是允许家属送饭。跪到傍晚再点名,由其衙门首领官员领回去,然后解散。

    内阁和六部九卿等官员不能再表示沉默了,纷纷上书请求皇上赦免,正德皇帝还是留中不发,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继续上书求赦,包括王鏊等老臣,正德回复:“一起去午门跪着去!”

    先期被抓进大狱的官员们也带着镣铐加入了罚跪队伍,这些官员白天跪在那儿互相聊天扯淡。晚上回家接着写奏折,就是没有一个屈服的。

    正德气的脑门生疼,刘瑾察言观色,一旁小心进言道:“皇上,您罚这些官员下跪,反思已过,可是他们根本不知悔改,一个个膝下藏了厚褥,跪坐在那儿聊天打趣,身旁居然还有茶水点心,真是成了大笑话。依老奴之见,不如对这些官员动用廷仗,吃了皮肉之苦,谅他们不敢再如此嚣张”。

    “廷杖?一百多人同时廷杖……,正德略一犹豫,点头道:“好,就好好教训教训这帮不开窍的东西,罚跪居然还有茶水点心,这班疲怠家伙,让他们吃些皮肉之苦也好!”

    刘瑾心中暗喜,连声答应着,嘴角攸地闪过一丝阴毒地笑意。杨廷和够奸,奉行中庸之道的王华更奸,这对老滑头始终不当出头鸟,害得刘瑾一直无法对其反动蓄谋已久的反攻,趁机夺下礼部,甚至把杨廷和哄出内阁,安插自已亲信。

    在午门下跪的可没有一个是自已的人,那全是清流派地中坚和未来的希望,如果一顿廷杖打死几十个,就算明知前边是火坑,杨廷和与王华也得硬着头皮往里跳,大事定矣。

    刘瑾一溜烟儿传旨去了,锦衣卫,大汉将军,东厂番子……,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午门外,前边一排提着廷杖刑棍的大汉,跪在那儿喝茶吃点心地官员顿时一静,片刻功夫,他们就看出,皇上要施廷杖了。

    这些低阶官员的眼睛攸地亮了起来:廷杖!多么荣耀!它代表着高尚忠贞,如果被打死,自已这个默默无闻的人将永载史册。如果不死,今后走遍天下,都会受到朝野的尊敬。廷杖简直就和‘文正’的谥号、内阁首辅地官职一样,是一个人臣毕生梦寐以求的待遇啊。

    行刑队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受虐狂’们吃饱喝足,该去方便的也都收拾停当,等着屁股挨揍了。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闻讯齐趋御前求情,在此之前,两匹快马就飞驰出京,直奔西郊去了。

    杨凌一直在关注着朝中地一举一动,正德被官员们攻童的焦头烂额,他一清二楚。一些冒失的官员触怒天颜,因而送命丢官,他也心中有数。他也急,但是时机不对,这一招攻出去就毫无杀伤力,不是因此把自已拖进去,树为百官之敌,就是被刘瑾轻而易举地化解攻势,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必须象一个猎狐的猎人一样,拿出最大的耐心等待,等待最佳的机会,等到皇帝和文武官员都感到骑虎难下,都感到矛盾难以化解,对方难以屈服,有心将其消弥却无法抽身后退的时候,才能轻轻松松,以四两拨千金。

    消息送到,杨凌正抱着儿子站在教堂角楼上看风景,一听这消息,杨凌喜出望外,机会终于来了!

    正德皇帝此举,已表明他决不会屈服,这种在一些官员们看的比天还大地事,在不守规矩的正德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世人虽然都认为正德荒唐,但是正德却绝不干他自已认为荒唐的事,因为免予臣子下跪就下罪已诏,在正德眼中就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

    然则事情闹到这一步,一直站在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静观放任低阶官员打前阵,以观风色决定行止的高层官员,派流首领们必然也萌生了退却之意,这顿廷杖打下去,将把官员彻底推到和皇帝对立的立场上去,他们做为领袖,也不得不赤膊上阵,硬着头皮为小弟们讨公道,结局唯有两败惧伤。

    双方都出尽全力,又满心希望能有个机会把自已和对手分开的时候,就是他威国公闪亮登场,扭转大局的时刻了。

    杨凌抱着儿子大步流星赶回府去,赶到后花圆,叫起正手牵着手儿坐在假山后边窃窃私语的大棒槌和云儿,把儿子交到云儿手上,对大棒槌高声叫道:“棒槌,去,把本公爷的马牵来,立即进城!”

    玉堂春闻声忙从花厅里走出来,抚着如云秀发道:“老爷,您要进宫?”

    杨凌威风凛凛,犹如要出征打仗的大将军,斗志昂扬地道:“不错,快把我的奏本拿来,我要马上进宫向皇上覆旨!”

    玉堂春急忙回到内书房,取出帮他整理豢清的一本册子交到杨凌手中,杨凌拿在手中,轻轻一拍,心道:“京师整风,从今日始,这第一张大字报贴出去,不知是谁……先、倒、霉!”
卷九 355 一箭双貂
    午门外,东厂番子、锦衣侍卫、大汉将军们已按部就班,列队整齐,就等着司礼监派人正式执刑了。就在这时,一队健骑飞驰而至,马蹄踏着青石板,轰声如雷。

    锦衣卫千户石文义听见声音,瞧见是一行快马,立即带着一队侍卫迎上前来,手按刀柄,傲然挺立,高声喝道:“前方是午门重地,文武官员,下马落……”。

    刚说到这儿,他就看清冲在最前边的是杨凌,仅落后半个马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执一根乌黑的铁棒,前景历历在目,如何还敢嚣张,石文义吓的掉头就跑,把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官兵闹了个一愣怔。

    石文义跑了几步,听见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担心会被快马踹到,他急忙的往旁一闪,却听马蹄骤停,扭头一看,只见杨凌已在身旁停下,笑吟吟的翻身下马道:“石大人,好久不见呐”。

    石文义见自己的士兵都一脸稀罕的看着他,不禁又羞又恼,可是对威国公又不敢失礼,只得忍着气叉手施礼道:“卑职见过国公爷,国公爷一向可好?”

    杨凌当他是自己马僮了,很随意的把马缰绳往他手里一塞,热情洋溢的道:“嗯,本公爷很好。咦?这么多官儿跪在这干什么呢?旁边这是……是要施予廷杖吧?廷杖又不是砍头,最后都给顿好吃的,怎么一个个还有茶有水的?”

    石文义这时已恢复了镇静,闻言有意讥讽道:“国公爷在家中纳福,朝中的消息可就闭塞了些,回禀国公爷知道,这些官员触犯龙颜,皇上罚他们午门长跪,自思反省呢,可是这些官员不知悔改,妄言上书,皇上震怒,要施予廷杖呢”。

    杨凌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说道:“这么不懂规矩,的确该打,不过行刑要暂停一下,本钦差正要进宫覆旨,禀告皇上的事是牵涉到这些官员的,你且听候皇上进一步的旨意吧”。

    石文义一呆:“钦差?国公爷您……钦差复旨?”

    杨凌眨眨眼,笑道:“是啊,本国公在野,是不知事。石大人在朝,看来倒是贵人多忘事啦,本国公赴霸州查抄黯府,是奉了圣旨的,这会儿正要进宫见皇上,回复圣旨呢”。

    石文义恍然大悟,却疑惑的道:“国公查抄黯府复,与……与这些官员何干?何以要让卑职暂停行刑?”

    杨凌笑容一冷,淡淡的道:“那……要不要本国公先向你禀告一番呢?”

    石文义慌忙道:“啊,卑职只是随便问问,卑职不敢动问,不敢动问”。

    杨凌哼了一声,漫声道:“棒槌,在这儿看着,本国公没有复旨之前,不得动刑”。

    石文义含忿道:“国公爷,对这些官员施以廷杖,可是皇上的旨意”。

    杨凌双眼微微一眯,说道:“本国公知道,皇上下旨也有一阵子了吧,你们还不是正在准备?如今本国公进宫复旨,事涉百官,多等一刻半刻算不得抗旨吧?”

    石文义微哼一声,不冷不热的道:“倒是不算抗旨,就算抗旨,国公爷一介侍读身份时就抗过圣旨了,那也是不怕的。可是卑职不敢呐,一会儿刘公公就到,若是刘公公在此督刑,卑职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岂敢违背?”

    杨凌目光一闪,微笑道:“刘公公么?呵呵,若是刘公公下令,本国公自然不好令你为难,你尽管执刑便是”。

    他这么说,是因为眼珠一错间,已看到刘瑾出现了,迅速想出了调虎离山的办法。

    刘瑾一身湛蓝绣蟒的袍服,腰间仍束着孝带,领着一班小黄门,从角门儿出来,后边的小黄门们有的搬椅子,有的端茶盘,看来刘瑾用刑,派头和当年的范亭差不多,喜欢摆谱儿。杨凌微微一笑,扔下石文义,便低头急急向角门走去。

    刘瑾兴致勃勃出了宫门,正准备欣赏一出百臀怒放的好戏,忽见杨凌急匆匆走来,不觉有点诧异,忙迎上前来,皮笑肉不笑的道:“杨国公,哎呀呀,好久不见,上次国公入宫,祭拜太皇太后,咱家主持祭礼,也没顾上向国公问候一声,国公一向可好呀”。

    杨凌一惊,好象才注意到他似的,猛一抬头,略带慌张地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啊!是刘公公,还好还好,公公也是康健如昔呀”。

    石文义远远地抻着脖子看着,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这些官员口口声声奸佞奸佞,分明是指的刘公公,刘公公恨他们入骨,岂肯放过他们?嘿嘿,刘公公今日之权,那是一人之下,无人能及,公候将相,谁见了刘公公不是毕恭毕敬,今天让你吃个鳖,灰头土脸的滚蛋,从此晓得自己已是落翅的凤凰,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暗暗的发着狠,倒还没忘记马僮的职责,手里仍牵着杨凌的马缰绳,

    杨凌和刘公公打完招呼,脚步不停,仍向宫门走去,刘瑾见他行色匆匆,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连忙拦住道:“嗳,国公爷,这么久没见,咱们先聊聊啊,这是忙着去做什么?”

    杨凌干笑两声道:“啊,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本国公奉旨赴霸州查抄黯府事毕,今日要进宫复旨。呃……听说那些官儿触怒了皇上,公公要奉旨行刑是吧?你先忙,你先忙,本国公见了皇上缴了圣旨就没什么事了,哈哈哈,咱们回头再细聊”。

    杨凌越是说没什么事,越是急着要走,刘瑾越是起疑心,一见杨凌脚下不停,甚至巴不得他赶快去拷打午门前地百官。刘瑾心中疑云陡起:“这不是明摆着要支开我吗?杨凌要干吗?”

    刘瑾捏着下巴核计核计,扭头一看,只见杨凌到了宫门口,验了腰牌都没来得及揣起来,接在手中就往宫里走,刘瑾毛了:“这小子一定有事,什么复旨查抄黯府,这点事值得你见了咱家就慌慌张张的?嘿!想支开我,去告我的黑状吧?门儿都没有!”

    刘瑾一扭身就追了上去,旁边司礼监的公公奇道:“公公,不是要宣旨行刑吗?您这是去哪儿?”

    刘瑾头也不回,摆摆手道:“不急不急,咱家进宫一趟。一会儿再宣旨行刑。”

    前边杨凌注意到刘瑾跟了上来,脚下顿时加快了速度,刘瑾见状再无怀疑:“他急着进宫,肯定跟咱家有关,莫非张忠那里还有咱家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里?”

    刘瑾慌忙想了一下:“没有啊,张忠一被抓,彼此之前有关联的证据就全毁了呀”。

    他急忙高声叫道:“杨大人,慢一些,慢一些,咱家可追不上你的步子”。

    杨凌闷头直走,愣装没听到,直到刘瑾扯开嗓子大叫了几声,杨凌才象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停住了脚步惊奇的道:“刘公公?你……你怎么回来了?”

    老刘呼哧带喘的赶过来,嘿嘿奸笑道:“啊……这个……是这样,皇上说宫门外每个臣子廷杖三十,咱家到了午门一看。那官员有胖有瘦,有健有弱,有老有少,如果一律三十廷杖,如果一律三十杖,恐怕有些官员吃不消,所以想向皇上请旨,是否法外开恩,区别对待”。

    杨凌摇头一叹,拱手道:“刘公,真是宅心仁厚”。

    刘瑾呵呵一笑,摆手道:“哪里哪里,内廷外廷,都是皇上的臣子,行个方便好见面嘛”。

    杨凌劝道:“这事儿还劳公公走一趟吗?你派个司礼太监去请一下旨意不就完了么?”

    刘瑾忙摇头道:“这些人哪办得了大事呀,还是咱家自己去稳妥些”。

    “公公公忠为国,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

    两个人相视而笑,只是笑声虽畅,眼中却殊无一丝笑意……。

    *********************

    瞧见杨凌一脸无奈,刘瑾心中更乐,便拉住杨凌,得意洋洋的一路东拉西扯,径奔乾清宫去了。到了乾清宫,皇上却不在西暖阁,一打听说是皇上去了正殿,杨凌连忙赶去。刘瑾就跟连体人儿似的,你到哪儿我到哪儿,片刻不肯放松。

    两人到了乾清宫正殿,一看殿上好生热闹,岂止内阁两位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平常有资格上朝议政的高官几乎都到齐了,济济一堂,人声鼎沸。刘瑾方才急着赶回司礼监传旨调兵,还不知道这会儿功夫官员们居然全到了。

    其实六部本来就在一条街上,只要通知了一个,要这些官员们迅速赶到自然不难。这些官员中还包括张彩、刘宇、曹元等刘瑾一党,他们倒没打算真为百官求情,可要不来就太明显了,跟来站在人堆里起个哄,既不显眼,帮不上忙,又不至于被人背后指责,何乐而不为?

    百官跪在地上与正德皇帝僵持着,正德被那群蹬鼻子上脸的官儿气的发疯,铁了心要整治他们,官员们却担心这一来惹得官吏和皇上更加对立,甚至影响到朝政,所以执意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坐在上边一言不发,就是不松口。皇上不开恩,文武百官就是不起来,两下里正僵持着呢。杨凌和刘瑾肩并着肩冲了进来,满堂都是跪着的官儿,就这么两个站着的,谁还看不见,一道道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这两个人身上。

    杨凌俯身施礼道:“臣杨凌见过皇上”。

    刘瑾忙也施礼道:“老奴刘瑾见过皇上”。

    正德和百官正呕着气,一见自己最亲近的两位臣子到了,心中顿觉喜悦,忙道:“平身,两位爱卿何故一同上殿?”

    “呃……”,刘瑾哈着腰儿,瞄着杨凌,一脸“我看你意欲何为”的得意笑容。

    却见杨凌深施一礼道:“臣的事说来比较繁琐,还是刘公公先说吧”。

    “我?”刘瑾一呆,见正德已移目向他看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吃吃艾艾的把对杨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正德蹙了蹙眉,心道:“不是你劝我动用廷仗的么?怎么又发起善心替他们求情了,百官们真的如此不经打?”

    正德沉吟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准了,你酌情用刑便是”。

    刘瑾忙跪地道:“皇上仁慈”,嘴里说着心里却暗暗盘算:“无论如何,总得打死几个,不然王华和杨廷和必然还会继续做缩头乌龟”。

    他叩头起身,却不立刻下殿,而是悄然退到殿侧,等着杨凌说话。

    正德又对杨凌道:“爱卿上殿所为何事,哦……可是为了查抄黯府来复旨么?”

    杨凌忙道:“正是”。

    正德看了眼殿下跪俯的百官,晒然一笑,说道:“爱卿,你说吧”。

    杨凌忙道:“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本,开始滔滔不绝的念起来。这一念可不得了,杨凌事无巨细。讲的那叫一个详细,一开始正德和百官听了黯东辰一个小小的司库官竟贪墨如此多的财产,还感到惊心不已,可是后来对那一串串的数字,添油加醋的描述已经开始厌倦了。

    ……,不知什么时候,正德皇帝打了个哈欠,张开眼睛一看,见杨凌刚刚又翻过一页,不由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的手有点发酸,他又换了一只。

    刘瑾在侧旁柱下听的也是一头雾水:“这就是他的要紧事?杨凌什么时候变成碎嘴婆子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细账,用得着跟皇上说吗?”

    焦芳老早就在那儿东张西望,眼见皇上执意不肯松口,文武百官又一直为宫外即将受刑的同僚求情,心中暗暗焦急不已:“送信的人早派出宫去了,怎么威国公还不到呢?”

    直到杨凌出现,他才放下心来,此时眼见杨凌拖的皇上和群臣人困马乏,耐心渐失,焦芳不由暗笑,又听了两句,他忽然清咳一声,起身说道:“威国公,查抄黯府,不过是一件小事,只须向皇上禀明查抄的数目,折兑的银两也就是了,现如今皇上和群臣正在商议一件大事,国公可否简短一些?”

    “轰”,一阵无声的骚动,殿下百官的精神头儿一下子回到了身上,谁不知道焦芳是杨凌的人,现在跟他唱反调?什么意思,老焦投靠刘瑾了?

    刘瑾也愣了,眨巴眨巴眼睛提起了精神。

    杨凌似乎怔了一怔,反问道:“正在商议要事?”

    “是啊”,焦芳立即接口,然后顺势把事情缘由从头到尾简略说了一遍,焦阁老口才极好,言语虽短,双方矛盾、争论焦点却点的清清楚楚。

    杨凌听罢,不以为然的道:“百官长跪于此,我还以为是为了祭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原来是这个原因,这有什么好争论的,一件很简单的事,却弄得过犹不及,真是小题大作,用得着百官齐聚,大动干戈?”

    正德一听来了精神头儿,连忙挺起身子,说道:“正是这话,小题大作,故弄玄虚,实是莫名其妙,朕恼火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焦芳忙摆手道:“威国公此言差矣,天子一言一行,关乎江山社稷,群臣因此慎重,纵然严苛,履臣子本份罢了。

    杨凌诘问道:“为人子孙者,当以何为本?”

    焦芳言道:“尽孝!”

    “为君之臣者,当以何为本?”

    “尽忠!”

    “杨大学士、王尚书。诸位大人,啊!刘公公也在,你们以为然否?”

    群臣连声应是,刘瑾见他东飘一拳,西踢一脚,半天功夫还没弄明白他的真正用意,所以心里面提着小心,可这句话并无过错,实不能不答,他又怕入了杨凌的圈套,一个字都不敢多讲,于是颌首道:“是!”

    杨凌接口道:“皇上体恤臣子,发乎于心,动之于行,此谓之仁。言语失措,不过是小节,何必揪住不放?现在当以何事为重?何事为急?

    太皇太后停灵久矣,该当风光大葬,送灵至昌平,与宪宗皇帝合葬,此人子之礼、人子之孝。然而百官揪住皇上一言之失,攻歼不断,议礼、议孝,已经严重影响到朝廷政体运行,使皇上不能尽孝、臣子不能尽忠,国事虚浮一旁,人皆沉糜于卖弄口舌之利,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群臣闻之默然,正德皇帝大大的出了口气。眉尖儿轻松的挑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

    杨凌俯身道:“依臣之见,群臣请皇上反躬自省,皇上亦当从善如流,亲自扶灵,郑重出丧,扶柩至昌平,以彰显皇上孝行。至于罪己肃政么,臣奉至霸州,采拮民声,正有一件事情要禀明皇上”。

    杨凌将霸州贪官、神棍、响马、山贼四大害官匪一家,坑害百姓的人详细说了一遍,说至亲眼目睹艾员外一家正月十五全家被逼上吊的凄惨情景,百官为之动容,正德皇帝也惊讶愤怒起来。

    刘瑾掂着脚尖儿站在柱下,身子紧张的弓了起来:“杨凌果然借题发挥,这是要借机整治我了么?”

    他握着双拳,耸起双肩,一边飞快地盘算着说辞,一边等着杨凌说到正题。

    杨凌于是将四害罪行述毕,又讲到皇上下旨,令其清肃地方吏治,祸害尽除,并将霸州响马贼招安,委以官职,霸州因此平靖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介绍完这一切,他才又绕回当前的朝争之事,说道:“皇上要罪己肃政,臣以为可以从肃清吏治入手,霸州一地如此,焉知其他地方没有百姓为此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这般,皇上采纳了臣子忠言,弥补了一言之失,百官也可以安心理政,于国、于民,大是有益”。

    杨凌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面子给了百官,台阶给了皇上,要皇上为太皇太后风光大葬,扶灵昌平,以尽子孙孝心,这也就证明皇上知道有错,弥补了那一日轻视礼法的罪过。

    要他因此反省?行,这不也反省了吗,整肃吏治,惩办贪官,例来都是朝廷治理江山的不二手段。李世民治天下有两天法宝,其一就是清吏治,谁敢说这么重大的行为还不是反省体悟,并付诸行动了?皇上认了错,也有了实际行动,谁再继续闹事,那不是胡搅蛮缠,哗众取宠么?

    至于皇上这边,正德皇帝最气愤不过的,就是他明明是一番好心,顶多就是用喻不当,群臣说的象天塌地陷一般,非逼着他下罪己诏,正德抹不开这个面子,宁可闹个一拍两散,就是不服这个软。

    如今要他扶灵昌平,他身为皇孙,本来就该为皇祖母送灵的,现在不过是提高规格,路上时不时的走下乘典,身穿孝服,亲自扶着棺椁走两步,这算什么呀,孙子给奶奶扶扶棺材,也没什么掉价的。让他反省改过,这儿也改了,改到了清除腐败、肃清吏治上,正德自然能够接受。

    正德虽然不怕那些官儿的威胁,可是这事僵在这里,偏偏话柄落在人家手里,心里也早烦的不行了,一听这法子还可接受,不禁龙颜大悦:“还是杨侍读有本事,要是百官都这么说话,不急皮酸脸阴阳怪气儿的,朕能跟他们翻脸么?”

    正德连忙道:“爱卿所言甚是,朕允了,诸位爱卿还有何话说?”

    群臣面面相觑,虽然这样做没有达到各自目地。不过事情闹到这份儿上,能圆满解决也不错,就算为了抢救宫门外那一百多个屁股,也不能不识时务,继续和皇上顶牛了,于是群臣纷纷应声道:“皇上英明”。

    正德总算换上了一副笑模样,和气的道:“众卿青身!”

    刘瑾也放下了心:“原来不是告我的黑状啊,不过让他这么一搅和,礼部尚书可倒不了台了”。

    刘瑾遗憾之余,忽地想到整肃地方吏治,心眼儿里忽然又热乎起来:“这可是一件肥差啊,肥得全身流油呀,整肃天下吏治,这差使要是揽到我手上。那我得收多少礼,安插多少亲信、整多少人呐?”

    刘瑾立即从柱子旁边闪了出来,高声说道:“皇上,杨国公此言,老奴深为赞成。说到整肃吏治,老奴蒙皇上宠信,执掌司礼监,下设三厂一卫,侦缉遍于天下,正合当此重任。老奴愿为陛下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常听大臣们说这几句话,老刘一激动,居然也拽了几句文。

    正德皇帝笑眯眯地正要点头,杨凌急忙抢上一步,说道:“皇上,臣的意思,整肃天下吏治,目前不宜大动干戈,而且派员斟查。旷日持久,治标不治本,实非上上之策”。

    一听刘瑾自告奋勇,杨廷和、王华等人就急了,正欲进言阻止,一见杨凌出面,心中暗喜,便停下了脚步。

    正德对这个未来妹夫现在是越看越亲近,正德为人做事全凭感性,他喜欢你那就怎么都好,他看你讨厌,你就是个鸡蛋,他也能挑出根骨头来。

    一见是杨凌反对,正德不以为忤,问道:“杨卿有何良策,尽管说来”。

    刘瑾斜眼瞄着这个坏其好事的冤家,恨得牙根痒痒。

    杨凌不理他,继续说道:“皇上,霸州官吏如此腐败,简直是糜烂不堪,阖府官吏大半贪污,神棍盗贼横行,在京戍附近州县中,恐怕很难找出这样的地方了,是霸州风水不好,天下的贪官污吏全集中到霸州去了?显然不是!

    究其原因,臣以为有二,一是镇守太监张忠乃霸州最高官员,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带头贪墨,敲诈百姓,自然上行下效,官员们有样学样”。

    正德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个张忠,祸害一方,实是罪大恶极,若不是依着杨卿从快从简、安抚民心之策,朕一定将他五马分尸,岂会轻饶了他!”

    说着他瞧了站在一旁的刘瑾一眼,责备道:“刘瑾,司礼监择派镇守,当谨慎挑选,象这样品行不端、贪婪凶恶之辈,放到各府道不免为害一方,你任人不当啊!”

    刘瑾暗骂:“到底把事儿扯到我的头上了,就凭这想扳我?”

    可是面对着皇上,他还不敢露出丝毫不悦,急忙跪下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老奴打点司礼监,上上下下诸事繁杂,那张忠平素又乖巧温顺,老奴没有慧眼,识人不明……”,

    正德皇帝听了不禁失笑,斥骂道:“慧眼?你要长什么慧眼?够了够了,以后用心便是”,一句话,这罪过便揭过去了。

    “是是是”,刘瑾连忙起身,带着一丝得意的挑衅斜睨了杨凌一眼。

    杨凌道:“其实这事也怪不得刘公公,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一辈子都让人看不透呢。张忠在皇上身边时,慑于宫中规矩、皇上威严,畏于律法,自然循规蹈距,不敢行差步错。

    到了地方一家独大、无人敢管,原本不贪不恶的人,也会渐渐滋生贪心恶意。这就是从善到恶的转变,张忠原来并不是藏着恶狼的爪子,只是那时他还没有长出可供为恶的利爪,刘公公又不能预知过去未来,如何会预料到他一旦大权在握,就为非作歹呢?”。

    刘瑾感觉汗毛有点儿竖了起来,口蜜腹剑这词儿他也听说过,杨凌会说他的好话,帮他开脱?就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他都不信!

    正德连连点头,说道:“爱卿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整肃吏治呢?”

    杨凌说道:“圣人教化,不舍律法;佛祖慈悲,也有金刚怒目。严肃法纪,至关重要。但如何施法?臣以为,治不如防,以霸州为例,如果张忠还有在宫里时那般畏法怯律之心,何至于此?

    正因为失去了约束监督,才造成官吏腐败。如果对天下官吏仅以酷法制裁,伤筋动骨,却难以根治。新任官吏独揽地方大权之后,唯我独尊。失去畏惧之意,怀抱侥幸心理,还会前赴后继。继续贪污,那样贪官是杀之不绝的”。

    这番说辞不但正德听了点头,就是文武百官也不禁颌首。

    太祖皇帝以严法治天下,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塞草,竖在衙门口儿为后来官吏警戒。他们不还是照贪不误?这些官员们也怕皇上真的搞起一场血腥恐怖的肃贪大战,搅得天下大乱。[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顿了一顿,语出惊人道:“所以,臣以为,官员肆无忌惮,贪污腐败,是监察官员之责,如果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御使等等能各司职守,那么象张忠之流就会时刻担心所作所为上达天听,他的劣迹将在皇上面前无所遁形。

    言官就是皇上执法的耳目、肃贪的先锋,所以欲清吏治,先理根本。先清查出这些衙门或庸碌无为、或贪污受贿、或为虎作怅之徒,使他们能够真正发挥作用,则海靖河晏、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正德大乐:“好个杨凌,这是帮我出气呢!这群垃圾官,整天找朕的毛病,这个法子好,你们不是让朕罪己反省、认真改过么,那朕就罪己、就反省、就改过,查查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到底有多少清官、多少脏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活该!”

    可是群臣们想的却没有这么简单,整肃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御使们?这些衙门正是杨廷和与刘瑾拉锯战的主战场,双方势力犬牙交错,有的衙门口刘瑾的势力占上风,有的杨廷和的势力占上风,不过所有的衙门都有对方的人马,胶着不下,如今还分不出个胜负。

    要说他们最近还真没什么作为,随着杨、刘两位大佬在朝中你射枝冷箭、我放一冷枪的明争暗斗,这些言官衙门隶属于彼此阵营的官员,经常被对手寻到些把柄打击弹劾从而落马。官员们全在闹内讧,哪顾得上言官、监察之责,今天联起手来弹劾皇帝,还是他们之间大半年来头一回休兵罢战呢。

    这样敏感的时候、这样复杂的局势,杨凌却突然提议整顿科道,他要干什么?

    刘瑾和杨廷和立即都提高了警觉,杨廷和上前一步正要想办法制止,一直站在那儿象是打瞌睡的焦芳突然动了,老家伙一个箭步抢在杨廷和前边,躬身施礼道:“皇上,老臣以为不妥。吏治腐败,溯本求源,老臣也以为当从科道查起,科道不清,何以清官吏?但是这个……施行起来虽比全面整束天下官吏容易,仍是颇多顾忌呀”。

    正德皇帝饶有兴致地道:“顾忌?有何顾忌,焦阁老说来听听”。

    “老臣遵旨!”焦芳双眼一眯缝,捻着胡须道:“皇上,科道言官负有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冤狱的重责,乃是督查官员之官。现在要查他们,谁去查?如果让科道官自查,彼此袒护、互相照顾,则全然失去了整肃的用处。

    若从朝中择派官员去查,那就是受督查的官儿反过来去查负责督查的官员。这么些年来,官吏一直是受言官督查的,一些官员难免有些私怨,现在反过来让他们去查科道,科道官员必生忌惮,也很难保证派去清查的官员能否完全秉正、不挟私怨。

    此例一开,从此科道官就会担心被他们督查的官员随时会反过来查他们的案子,彼此忌惮,出于一己之私考虑,必然互相开脱,导致纲纪败坏”。

    此言一出,众官员深以为是。如果因此导致言官不敢言,确实堪虞呀。

    正德皇帝也深知那些言官虽然讨人嫌,经常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穷折腾。可是太祖皇帝设下科道言官自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目前还找不出比他们更合理的官员监督方法。

    所以正德也不禁犹豫道:“科道言官,开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干系重大,却不可轻触,此事……’。

    早已得到杨凌暗授机宜的可不止焦芳一个,杨一清也早憋足了劲等在那呢。杨凌虽不能清楚预料到今日情景,但大致的方法、策略是早就定下的,只需略略更正一下说辞罢了,这点事自然难不到杨一清。

    见此情形,兵部左侍郎杨一清就知道该自己出马了,于是咳嗽一声,趋身一礼道:“皇上,科道言官,开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确实干系重大。也正因科道言官干系重大,所以科道万万腐败不得,否则如何起到开言路、勘百官、肃朝纲、明律法之责?

    臣以为,杨国公所言极是,焦阁老所虑也甚是。其实只要用之得法,便可达到杨国公所倡议的目地,又可避免焦阁老所担心的结果”。

    杨廷和这人才学横溢。也忠心为国,唯独心胸不够开阔,与杨一清刚刚入朝为官时,因彼此脾气禀性不和,又年轻气盛,结下了嫌隙,二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又自恃才学不肯向对方低头,所以竟然成了对头。

    此时一听杨一清故弄玄虚,杨廷和立即出言相讥,冷笑道:“用之得法?杨侍郎侃侃而谈,说了半天,百官要听的正是想知道你如何用之得法,可惜,还是不得而知”。

    群臣中立时传出一阵低低窃笑,刘瑾也看乐了:今儿可好,焦阁老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和杨凌唱起了反调,杨廷和、杨一清又起纠葛,你们闹吧,你们尽管闹,闹得越乱越好,乱了咱家才好混水摸鱼儿”。

    杨一清微微一笑,说道:“并非下官懵懂无知故弄玄虚,如何用之得法,皇上睿智英明,早已心中有数,也早已做过类似之事,是以下官才没有多费唇舌”。

    皇上早已心中有数?群臣闻言,顿时惊奇的望向正德,正德正听的一头雾水,一听杨一清说罢,文武百官一齐望来,惊奇中透着崇拜敬仰,腰杆儿不觉挺了挺,身姿也正了正。

    挺直了腰杆儿,端正了身姿,心中的数儿还没出来,不过这倒难不倒他,能在白登山上把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的酋长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还骗不过这帮臣子?

    正德皇上咳嗽两声,故作神秘地一笑,说道:“唔……,杨爱卿所言甚是,这个……朕的确是想到了,呵呵呵,看来众位爱卿还不明白呀,你就说给他们听听吧。”

    杨一清微微一笑,躬身道:“臣遵命”,然后转身面向群臣道:“诸位同僚都知道,锦衣卫专司重大不法之事,可是为了限制锦衣卫,防止他们纵权枉法,又成立了东厂监督锦衣卫,随后又有西厂监督东厂,当今皇上登基之初,又成立了内厂来监督东厂,环环相扣,相互约束,防止一家独大,擅权独行。

    现如今百官司权治民,科道监督百官,如果互相监督,势必会因有所忌惮而互相纵容。可是如果再另设监督科道言官的人员,而不隶属于朝中百官,那么就不会产生这种蹩病了。

    比如从勋臣功卿之中,挑选德才兼备、声名卓著的人员,专司督查科道,他们不在朝为官,与科道、百官皆无关联,地位超然。

    此外,百官、科道常设,而奉旨督查科道的勋臣功卿随时抽取,人员不定,办差完毕就缴旨自归,下次如有需要,挑选的人员又不一定,这样可以防止他们干涉朝政,从中渔利,当可秉公而断。

    我大明勋臣功卿不得在朝为官,但是例朝以来,皇帝常常从中鳞选人员,担任特定职务,比如剿叛、稽案、出使等等,事毕缴,仍然不涉政务,也从未乱政。整肃科道,也是特例,从勋臣功卿、皇亲国戚中鳞选人员,可为恰当人选。也不算违了祖例。”。

    焦芳做恍然大悟状,抚掌赞叹:“原来如此,老臣愚钝,皇上英明,此议甚妙。”

    王华随之出班,拱手说道:“皇上英明,臣附议!”

    人群中立即跟出一批官员,一一拱手道:“皇上英明,臣等附议”。

    正德一看,欣欣然道:“众位卿家既然也赞同这个方法,你们看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之中,何人可以奉旨办差呀”。

    这套迷踪拳打的,刘瑾眼花缭乱。到现在才看出点门道儿来。张彩、曹元却比刘瑾还早了一步,意识到焦芳、杨一清这个双簧暗藏的杀机,两人立即向刘瑾连打眼色,不料刘瑾正盯着杨凌,满脸狐疑的揣测着这些人的真正用意,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眼色。

    张彩见皇上也允喏了,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心中一急,来不及再征询刘瑾意见,慌忙出班奏道:“皇上,既如此,臣举荐成国公,成老公爷年老德昭,威望卓著,可堪此任”。

    勋卿之中也只有成国公的威望、人脉能和杨凌抗衡,提出他来,才能堵别人的口。况且这位老公爷深谙保身之道,从不轻易得罪人,他就算再看不惯,也不会冒着得罪刘瑾的风险大肆整治刘瑾一派的人,如果只是抓出几个人来敲打敲打,应付差事,那就伤皮不动骨,没什么大碍了。

    刘宇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悟了杨凌的动机。杨凌费了偌大的力气,不但连消带打,化解了午门百官受刑的危险,而且利用百官要求皇上罪己改过的机会,反将了一军,这是要趁机打压刘公公在科道里的势力呀。

    刘公公趁着杨凌代天巡狩不在京师的机会,又请旨着吏部考核官员、盘查府库、整治贪污,十八般武艺几乎全拿出来了,才在一直以来坚定的站在内阁一边的科道里拥有了一席之地,使得科道陷入瘫痪,再无作为。

    李东阳,杨廷和现在拿刘瑾毫无办法,甚至一直示弱退让,就是因为科道已无法形成一致的典论,无法再对皇帝产生影响,杨凌这是要借机会整顿科道,驱赶刘派呀。

    朝中权力一向掌握在两股势力之中,一个是控制着官员定级、考核、授衔、封赏的吏治系统,一个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冤狱的科道系统,如果被杨凌得手,科道重回李东阳,杨廷和之手,那他们就可以和刘公公分庭抗礼了

    刘宇改投刘瑾门庭后,一直有些心虚,不大敢和杨凌朝面,可是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出班奏道:“皇上,这个办法很好,臣觉得成国公威望虽著,但年老体衰,未必合适,寿宁侯张鹤龄身为皇亲,可做合适人选”。

    监察御史王良臣闻声反对道:“若用寿宁侯,莫如委驸马都尉蔡震为钦差了了!”蔡震娶的是英宗的三女儿淳安公主,辈份非常高,正德皇上还得叫他一声姑祖父,为人也是刚正耿烈,自然可用。

    刘瑾恨的直想骂娘:“这帮蠢材、废物,帮着出什么主意呀,用什么人都不如让皇上收回成命的好,你们倒是出面反对呀,你们一反对,咱家立即帮腔赞成,说不定就劝得皇上回心转意了。你们这一推荐人选,此事不就成了定局么?若派勋臣功卿,怎么可能少得了杨凌?混帐,全都是一群混账!”

    其实他倒委曲了这班手下了,杨凌一提出这个建议,他们就想出面反对了,可是万万想不到一直为杨凌摇旗呐喊的老焦芳先蹦出来唱反调了,焦芳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不在,焦芳就是内阁的老大,地位比他们高的多,总不能和焦芳抢着说话呀,只好先看看焦芳为啥‘窝里反’。

    焦芳说出地理由十分有力,连皇上都动摇了,哪还用他们出面?可谁知道杨一清又蹦出来了,这个读书人的败类,一个大兵痞子真比焦芳还损,一开口先故弄玄虚说是皇上想到了办法,然后才替皇上说出来,皇上都承认是他的主意了。哪还有胆子反驳呀,事到如今,只有拼命补救了。

    杨廷和冷眼旁观,已经看地明明白白。他也受够了刘瑾的气,早就希望抬出杨凌制衡刘瑾,对此当然不会反对。所以虽然对杨一清非常不爽,还是出班奏道:“皇上,目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又何必舍近求远呢?臣举荐威国公杨凌查勘科道”。

    礼部尚书王华、工部侍郎李杰、礼部侍郎李铎、刑部侍郎魏绅等一批官员立即一窝蜂的响应道:“臣附议!”“臣等附议!”

    在正德心中,杨凌自是最佳人选,杨廷和等人的举荐正合他的心意,正德看了眼一直束手静立在旁的杨凌,有点过意不去的说道:“杨卿,既是众望所归,你就勉为其难吧。

    朕知道,你正月里还在外忙碌,着实辛苦了些,现在又负责皇庵事宜,这样吧,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你尽管挑选。多找几个帮手,就能轻松一些”。

    杨凌淡淡一笑,斜睨脸色铁青的刘瑾一眼,长揖道:“食君之禄,为君为忧,是臣子的本份。臣必尽心竭力,整肃科道,请皇上放心!”

    *********************

    鸳鸯绣枕叠在一起,杨凌高躺于上,双手枕在颈下,满脸惬意的笑容。这是玉堂春的闺房,公爷府经过重新修缮整理后,取消了两间房子中间的储物室,房里大了,绣床也换了张更大的。

    玉姐儿身着一袭雪练般的白罗轻裳,肩若削成,腰系丝带。她正蹲在床边为杨凌洗着脚,人蹲在那儿,薄如蝉翼的轻纱内,淡色抹胸的边缘坟起两痕诱人的脂玉,玉腹平坦细窄,香脐浑圆浅显,纤腰不堪一握,玉腿修长洁白。

    刚洗净了的身子,樱唇粉嫩,两颊虽未涂抹胭指,却淡淡如烟霞、如粉蕊,一头湿润的乌发青丝松散的披下来,更映得那俏脸柔媚可人,呈现出一种娇艳欲滴的艳色。

    这样的绝世尤物、这样的满室春光,旁人修得几世也未必有缘见到,杨凌的双眼却痴痴地盯着帐顶,全然没有注意。

    终于拉开了大战的序幕,杨凌心中有股莫名的兴奋。可能不管多么沉稳平和的男子,心中隐藏着一种好战的因子,初战得胜,令杨凌如饮醇酒,如醺欲醉,那种快感丝毫不亚于拥着玉堂春这样的美人儿兴云布雨,共赴巫山。

    今日一箭双雕,先是避重就轻,顺利救下午门百官。继而因势利导,奉旨查勘科道言官,打响了向刘瑾发动总攻的第一枪。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真正目的吧,就是意识到了,他也来不及去弥补那么些漏洞。

    利用整肃科道的权力,打击刘瑾安插在科道中的势力,只是第一下,他们的供词和罪状,将把更多的贪官污吏拉下水,那时大量的证据、证词呈送御前,铁一般的事实将使任何人也无法阻止单纯的整顿科道扩大为整个京师的官员清查。

    随后,一条条线索、一件件证据,都将指向最终祸首~~~~~刘瑾,整顿科道贪腐之风的烈火将全部席卷向刘瑾,那时,自己的声势也越来越大,随着整个清查过程,加入进来的盟友也会越来越多。刘瑾,你还不倒吗?

    要说因之产生的好处自不待言,利用此事,挑选一批有影响、有势力、背景复杂、人脉宽广的皇亲国戚、勋臣功卿加入自己的阵营并肩作战,将从此建立起自己在这两个特殊势力群体中的特殊地位和人脉关系。

    刘瑾作的恶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到那时他还如何翻身,杨凌仔细思量半晌,都想不到刘瑾死里求活的机会,唇边的笑也越发的轻松起来。

    用柔软的丝巾拭净了老爷脚上的水滴,玉姐儿偷偷瞄了他一眼,老爷唇边的笑好坏,坏的叫人心跳,他又想到什么‘整人……家’的法子了么?玉姐儿的俏脸不觉更加红润起来。

    端走了铜盆,脱了合欢鞋子,轻轻爬上了床,偎依在杨凌怀中,玉姐儿含羞带怯、妙目含情的轻唤了一声:“老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杨凌抚着她胸前一团柔软,下肢和她柔腴动人的大腿轻轻摩挲着,笑道:“当然开心啦,你家老爷很久没有过五关斩六将,尝尝连番大战的滋味儿了。可是今天呢,我就威风凛凛、一箭双雕。嘿嘿嘿……,人生得意须尽欢,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原来老爷又在打这主意”。玉姐儿风情万种的轻啐一口,眼波盈盈的一笑,娇声道:“老爷过五关斩六将的本事自是有的,不过那得等怜儿姐姐回来,而且还要夫人和文心姐姐愿意再成呢”。

    “呃?……我过五关斩六将碍着她们什么事了,杨凌一怔,诧然向玉堂春望去。

    只见玉堂春妙目含春,俏脸飞红,向他柔媚的笑道:“不过这一箭双貂呢,倒是容易”。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软绵绵的倾倒在杨凌身上,喷在他耳边的呼吸急促而炽热:“我家老爷英明神威、妾身弱质蒲柳,难堪伐挞,还巴不得老爷一箭双貂呢”。

    “英明神武?我还文成武德咧,她在说什么呀,她……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杨凌有点儿回过味来。

    却见玉姐儿春情上脸,眉梢眼角尽是媚态,却翘起香唇,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挥起拳头,在粉墙上咚咚咚的敲了几下,夜深静寂,力气虽不大,声音也不见得就小了。

    杨凌正纳闷儿,却听玉姐儿娇声唤道:“不知羞的小妮子,莫要听了,老爷唤你过来呢”。

    “嘎?”

    片刻的功夫,“吱呀”一声,门扉一响,一个娇俏的人影儿闪了进来,绕过了屏风才站定了身子。杨凌定睛一看,只见雪里梅也不怕冷,只穿着小衣,怀里抱着个枕头脸红红的站在那儿,露着一身艳光灼灼的雪臂玉股。

    灯光映在吹弹得破地雪嫩肌肤上,闪耀着熠熠的生辉。那件贴身的水浅色亵衣,绣着一双双在花丛中翩然起舞的蝴蝶,胸前椒乳凸起的一掌浑圆撑出了美好妩媚的曲线,正顶在一处嫩黄花蕊处,一只蝴蝶张着双翅站在上边,似欲振翅而起。

    盈手可握的雪白小蛮腰,和那笔直浑圆的大腿纤细玉润、腻滑如酥,让人看了顿时心生延想心荡神驰。

    杨凌见状连忙掀开被子唤道:“疯丫头,快进来,小心着了凉”。

    雪里梅“喔”了一声,踢踢踏踏的跑过来,把枕头往里一扔,象只小雪貂似的嗖的一下跳上了床,很灵巧的钻进被窝,香躯纵体入怀,随即双手便搂住了杨凌的腰肢,两个美人儿一左一右,抢着将他环抱了起来。

    “好一个一箭双雕,原来是一箭双貂”,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两具香喷喷嫩滑如酥的胴体将他拥在中间,杨凌的身子也急然热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自两个美人儿肋下穿过去,在两具同样翘挺柔润的宛宛香臀上轻轻抚摸着,盯着她们粉嫩的唇瓣,色眯眯的笑着,一语双关的道:“嘿嘿,玉儿,老爷我教你个乖,就咱们三个,一样可以过五关、斩六将的……”。

    杨凌抬腿一踢,在两个小美人儿的娇呼声中,绣衾“呼”的一声,一朵云般飘了起来,再落下时,已将三人头脸全遮在其中,无限春光只如惊鸿一瞥,随即,被翻红浪……
卷九 356 风满京城
    百官为求一跪,闹得君臣失和,国家大事都陷于停顿。而性情日渐成熟沉稳的朱厚照再一次显示出了他的犟驴脾气:我不认为自己错的,天塌下来也休想我认输。

    其实低级官僚这么折腾,他们的上司、领袖,这些高级官员并非不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和派系势力进行阻止,只不过让这些小弟出头,本来就是高级官员惯用的手法,这样才能及时根据风向调整自己的战略,从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才能进退自如。

    现如今此事已告一段落,朝廷重心也放在了即将开始的科道整顿上,而闹事的本来就是以科道官为主,这一来颇有点玩火自焚的感觉,大家都安份下来,开始准备应付整肃,自然就没人闹事了。

    刘瑾和张彩、刘宇等人紧急磋商了一番,现在杨凌是攻,他们是守,阵地就是科道,弹药就是科道官们是否有把柄,所以他们也趁这机会开始加紧张罗,叫手下的科道官们小心戒备,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杨凌手中。

    然而,杨凌作战,一向讲究欲做筹谋、胸有成竹了才公开宣战,查证官员的事情早已紧锣密鼓的展开了,因为一开始的大意,轻视了下野之后杨凌的能量,刘瑾的亡羊补牢之举有多少用处,殊未可料。

    目下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安葬太皇太后,出葬时用辒辌车载奉灵柩,周围陈列着銮辂、九旒、黄屋、左纛、羽葆、鼓吹、班剑、虎贲等各种仪仗,送丧的人数多达上万,公卿百官与嫔御六宫都排班执引,素服举哀,排队跟在灵柩后面。

    灵车所过之处,皆设有路祭,皇亲驸马、公侯伯卿、文武大臣及命妇各设祭坛。杨凌的夫人们也全身缟素,设坛拜祭。宪宗纯皇帝朱见深与于昌青茂陵,大明帝后是要合葬的,所以皇帝要带领亲信百官送灵至昌平。

    御林军、御马监等负责皇宫警卫的禁卫军护侍,皇亲国戚、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再加上外国驻节使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绵延三十里,一路哀钟不绝,直趋昌平。

    下葬、掩扩、迎灵轿至享堂,在陵墓前的葬礼广场再举行最后的追悼仪式。正德皇帝在司礼监和礼部官员的指引下,在灵前哭拜、磕头,然后焚香祷告,至此葬礼才算结束。

    正德还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路上扮孝子贤孙还挺象那么回事,结果丧礼办完就故态复萌,听刘瑾说昌平有银山塔林、沟崖、虎峪、白虎涧、碓臼峪等风景名胜,马上就兴冲冲的去找杨凌,要带着这几位亲信微服去访游一番。

    杨凌满脑门都是事,正紧着张罗呢,见皇上突然跑来找他,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大事。结果一听这个吃亏没够的惹祸精又出妖蛾子,鼻子都快气歪了,也顾不得君臣大礼,瞪了他一眼愣是没吱声儿。

    正德皇上一见杨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连忙灰溜溜的逃走了,半道上又碰上永淳和湘儿,二人听了气愤不已,追在屁股后边直到他的行宫。

    永淳可不管他是不是君,叉着小蛮腰指着大哥的鼻子好一通数落。朱湘儿不敢骂他,却不在乎刘瑾,杏眼圆睁的骂刘瑾也臭骂了一通,这下正德算是安份了,老老实实按照礼部安排的行程,料理完全部丧礼过程,然后摆驾回京,总算没弄出一件百官再次发疯的大事来。

    *******************

    直接对皇帝负责,无须经过通政司、司礼监上奏的‘皇家廉政公署’成立了。它的名字就叫”皇家廉政公署’,杨凌取这个名字,一则是想不出什么更气派威风的名字,二则是他知道正德的脾气,带上皇家二字,会让正德产生一种亲近感,把它视为自己的力量,就象他收了外四家军总兵官为门生,于是对这支部队就特别亲近照顾一样。

    这个衙门权力虽重,却不是常设机构,只有在皇帝认为有需要查考时才临时成立,而且也没有任何薪水、俸禄,全是从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中抽调的人马,所以连个办公地点也没有。

    正好诸王馆现在闲着没用,杨凌为永福公主择选驸马时见那里宽敞空闲,便请旨把这里当成了临时办公地点,并认真挑选了一批王侯世家,要他们派人参与查考。杨凌挑选这些人并不考虑他们的办事能力,实际上每个王侯世家都是子孙众多,他也不能硬性指定派谁来,他考虑的是这一家的社会关系、人脉势力,要的就是世家这块招牌。

    真正查证科道官员的,全是杨凌手下精干的情治人员,也就是柳、杨两位千户一直精心培训的那些内厂精干特务,这些人原本就游离附属于内厂设立于各地的衙门,一个明一个暗,互相配合,不过这些人的花名册都是单独设立的,是内厂真正的精英。

    内厂一交出,这支力量立即脱离出来,他们负责的本来就是暗中查证,然后交给公开设立的内厂机构抓人、调查,所以没有了内厂这个公开的旗号,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能力。

    一大早,杨凌就赶到诸王馆,今天是各路公卿世家派人成立廉政公署之期,一到诸王馆,就见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比上次公主招驸马还热闹。

    上一次人数虽多,驱赶一下自己还进得去,这一回不是马就是轿,杨大官人眼巴巴的等在外边。直到五城兵马司巡城御使亲自带人赶来指挥交通,又经过杨凌指点,设立了路卡,前后左右四道门、四条街道实行单向行驶,这才解决了交通问题。

    杨凌心里也纳闷儿:一共才招了八十人,怎么拥挤成这副模样?

    等进了诸王馆他更是一奇:今儿是成立廉政公署,又不是再次招驸马这……这些小朋友都是干吗来的?

    只见厅堂中足有六七十个锦袍玉带、油头粉面的小伙子,或坐或站,嘻嘻哈哈,旁边几案上茶水点心、果脯肉干一应俱全,这些人大的不超过十八岁,小的也就十三四,一个个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儿。

    这是要组织效游吗?杨凌看的两眼发直,脑子停顿了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王侯世家家大业大,子孙众多,谁没点私心?谁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杨凌得罪不得,可是眼下看。刘瑾那是更加的得罪不得,两人的朝争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派些孙子辈的毛头小子来,就应付了杨凌的差使。如果查考过程中真和刘瑾结点过结儿,一旦杨凌失败了,那么长辈就可以出面,以此说明自己根本没有支持杨凌的意思,再送上一份厚礼,把小孩子叫来给刘瑾磕个头,当他面骂两句,大家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杨凌看的又好气又好笑:“王侯世家的这帮老爷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倒小瞧了他们,幸好我压根就没指望凭着他们去查考科道,要不然就凭这帮少爷秧子?不过你们想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来一帮毛头小子正好,世家子弟目高于顶,脾气暴燥,全是在家惯得不成样的小太阳,想让你们真心帮我那还不容易?想玩见风使舵?小家伙都绑在我身上了,就不怕你们老的不出头!”

    衙门成立非常简单,杨凌只是简单讲了讲话,告诉他们直接归属于皇帝,调查的是一些品秩不高的贪腐科道官员,打了打气儿,这个表面上混乱不堪,内下里却另有一套严密组织构成的衙门就此成立了。

    廉政公署太廉政了,没有任何经费,没有统一服装下发,只给他们分司设衙,成立了调查、拘押、审讯等等不同环节的部门,从中挑选家世较好、年纪稍长者为官员,然后又把从刑部衙门要来的水火棍、枷锁镣铐等东西都发了下去。

    这些少爷们生来就有爵无职,被委个某司主事、某司堂官,一个个倒兴冲冲的十分新奇开心,穿着身锦绣衣裳,身材单薄的跟豆芽菜似的,手里却提着根水火棍,玉带上别着副铁链子,别人看着十分可笑,他们却连走路都打横儿,自觉威风的不得了。

    杨凌见状微微一笑:乱拳打死老师傅,有这帮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少爷,北京城就等着被我这个大扫把扫地尘土飞扬吧!

    *****************

    科道,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的都给事中、给事中们就是科。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就是道,两个衙门全加起来不到三百人,督查大明十余万地方官吏。

    科道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小官,六科都给事中仅是个正七品、一般给事中只有从七品,跟个县令差不多。监察御史也是正七品。他们官阶虽小,却可以弹劾一、二品的大员。这是朱元璋的一大发明。

    自古等级森严,向来都是由上而下的监督,只有高官监督、制约下官,以贵制贱。而朱元璋却别出心裁,于百官之外,独设科道,“以卑临高”、“以小制大”、“内外相维”,有事可以直陈天子。

    “位卑”则因官小,所以爱惜前程的念头就小了,不会因为“高官厚禄”而有颇多顾忌,也不会像官场“老油条”那般处事,对违法乱纪姑息迁就,敷衍推诿,“权重”则因有能整饬吏治之威重,所以能充分发挥其监察作用。

    所以科道可不仅仅是拥有典论能力,那是在皇帝面前,在下边,科道官可是实权甚重,颇受地方官吏看重和忌惮。

    此时,督察院的御史言官们正在办公,他们的职务可以说忙,也可以说轻闲的很,全看你是否用心政事,若是两眼望去,一派清明太平,那自然手中无事,不过是每日喝喝茶水混日子罢了。

    刘瑾专权后,瓦解了科道言官的势力,科道官分为三派,一派是清流,刘瑾势大,只能暂时隐忍;一派尸位素餐的混日子,指望哪天能捞个外放的差使攒笔养老银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等着朝廷照例致仕慰留,加一级官回乡养老了。

    第三派就是野心勃勃,不甘冷落,而投到刘瑾门下充当吠月之犬的败类。不过,如此一来,士林侧目,立即被其余两派孤立起来,被吐沫星子淹的味道并不好受。

    自宋以来最重礼法名教。对于读书人来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大”。士人,尤其是算得上士林清流榜样的御史官和翰林官,投靠刘瑾一个宦官和妇人失节没什么分别。因此杨凌对科道下手,有的人兴奋,有的人忐忑,诸王馆再次成为众人瞩目之所在。

    忽然,安静的都察院内一片骚动,闻声赶出门来的御史们发现督察院冲进来一支奇怪的队伍,一大群公子哥儿,手里提着水火棍和镣铐,领头的还拿着拘人的火签,嘻嘻哈哈的冲进院子,根本不理会门口守卫的阻挡。

    监察御史陈仲昆蹙着眉头迎上去,忽然觉得头前那个少年比较眼熟,仔细一瞧,认得是安国侯府的小侯爷洛有为,忙一拱手道:“小侯爷,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

    洛有为嘻皮笑脸的道:“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嗳,什么来着?”

    他说了一半就扭头问旁边的人,建昌侯张延龄之子张肖祖才十三岁,所以还比较听话,杨凌的事记的挺清楚,忙答道:“是御史李通秦”。

    洛有为忙笑道:“对对,李通秦,叫姓李的出来,经本官认真查证,此人贪脏枉法、证据确凿,奉威国公爷之命,要拘此人前去调……调什么?”

    张肖祖又答道:“调查取证!”

    “对对,调查取证,赶紧的,不要耽误本公子办差”。

    李通秦?那是刘瑾的干儿子呀,刘瑾现在收了七个干儿子了,李通秦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年纪只比刘瑾小了五岁,却不知廉耻,甘拜一个权阉为干爹,不过这份关系一拉上,对他确实大有助益,在督察院,就是左都御史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杨凌第一招就拿他开刀了?众御史言官顿时哗然:杨国公果然就是冲着刘瑾去的。

    陈仲昆一听,立即幸灾乐祸的往人堆里一指,说道:“这位就是李大人”。

    洛有为晃着肩膀走过去,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就是李通秦?”

    李通秦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犯到了杨凌手上,他脸色涨红的道:“不错,本官就是李通秦,本官秉公执法、清正廉洁,小侯爷以何罪名抓我?”

    “不是抓,是调查取证”,洛有为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儿:“本官经过缜密调查,认真取证,你贪脏枉法、证据确凿,奉威国公之命……”。

    李御史冷笑:“缜密调查、认真取证?小侯爷,刚刚的你可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呀。”。

    洛有为被他讽的满脸通红,后边一群纨绔子弟起哄的一笑,脸上更挂不住了,他平时也是驾鹰牵犬、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哪受得了这种奚落,顿时恼羞成怒的骂道:“叫不出名字咋了?老子就是知道你有罪,你个老不要脸的,为了个兔相公枉法害民,还敢和你爷爷叫板,带走带走,老子还不信治不了你啦!”

    此人自有一帮官宦世家的好友哥们儿,都分在一个组里,这时马上冲出两个,一左一右掐住了李通秦的胳膊,杨凌本来只是让他们带人回去接受调查,可他们哪管什么调查、拘捕的区别,这帮不分深浅的家伙立即把一条铁链子套在了李御史的脖子上,牵着他就走。

    李通秦大怒,吼道:“本官是言官,言官无罪,你们不能抓我!就是威国公在这儿,也不能把本官抓走!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闭塞言路,罪殃祸国,你们不怕受到惩办么?”

    后边不知是谁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滚你妈妈的咸鸭蛋!当你老子不明白?言官无罪是指你风闻奏事,不实不确也不查办,可没说你玩相公、坑百姓也不犯法!”

    这些王孙公子们平常在长辈们面前循规蹈矩、斯斯文文,其实平素横行在外,受人奉迎,不但个个心高气傲。骄横无比,而且满口脏话,哪有一个讲理的?一帮小流氓象牵驴似的,带踢带搡,把李通秦这个老流氓给弄走了。

    众御史头一次见到这样拿人的,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有人忿忿然骂道:“让一帮不懂事的王孙公子查考科道?简直是胡作妄为,威国公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本官一定要参他一本!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旁边刘瑾一党大有兔死狐悲之感,闻言纷纷应和,清流派却幸灾乐祸,满脸的阳阴怪气儿。一向闲得无聊的等死派,这回总算来了精神,开始交头接耳,打听李御史有什么风流韵事,嫖上了哪个堂子的相公,又怎么坑害百姓啦?

    李御史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他越叫的凶,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秧子却有脾气,李通秦见和这帮人没理可讲,只得闭口不言,只盼着有人赶快给刘瑾送信,想办法救他出来。

    到了诸王馆,往黝黑的审讯室一关,哗的一下,八只炽亮的牛油灯同时点着,喇叭口的白纸罩子把光线全射向他这一面,映得李通秦两眼发花,精力根本没法集中。负责审讯的大少爷们躲在暗处,觉得这种游戏实比逛庙会、斗诗饮酒什么的要有趣的多。

    杨凌自然不会任由他们一直胡闹,他在这些公子哥之中安插了两个自己的人,表面上是辅助这帮公署官员问案,实则他们才是真正掌握确凿资料、主寻讯过程的人。

    原来通州有一个优怜姓封,人皆称封戏儿,此人瞳神翦水、风流儇巧,肌肤如玉、明慧善歌。此人常被富绅豪强请去,在男风甚盛的大明,这般豪强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日里要他婉转歌喉,袅袅起舞,夜晚里不免一轮皓月当榻,玉兔雌伏、金刚捣杵。

    封戏儿被一些富绅宠爱之极,常常携入内宅,甚至半月不放他归。此人既是男子,又貌美惊人,时日一久,被他勾引玩弄的大户人家妻妾不可胜数,可他本是被富绅当成女子养在深闺,**方便,竟无人察觉。

    此人胆子越来越大,得意洋洋,有时回到戏班,与人醉酒说起这些深宅大院的种种风流韵事,直令闻者咋舌,可是谁也不敢去对那些豪绅言及,毕竟这等丑事非比寻常,去告个密未必就是好事。

    不料夜路行多终见鬼,封戏儿有一次被专做车马行生意的通州大富绅沈常明请入府中唱堂会,顺便留置几日,赏玩了一通玉人吹啸明月夜、婉转娇吟后庭花。封戏儿胆大包大,去勾引了沈家大小姐,两人暗通款曲,结下私情,沈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因此有了身孕。

    封戏儿知道此事,十分害怕,私下打听,弄来一副虎狼之药,让那姑娘服下,结果胎是打下来了,姑娘也血崩不止,一命呜呼。事情就此爆发,封戏儿平素被人接来送往,十分荣光,豪绅地主们皆当他如珍似宝,其实也不过是个被人狎玩的戏子,什么名声地位,全是被这些人捧出来的,一旦翻脸,一文不值。

    封戏儿被告发关进大牢,以诱奸害命要判他死罪,恰在这时李御史到通州出公差。此人是个好男色的,前次来通州,曾有人重金聘封戏儿侍候枕席,李通秦对这只胴体粉腻酥白、丰臀嫩滑如油地兔子情有独钟,可惜他家财有限,不能买回府去,这次到了通州,听说那封戏儿被抓了,顿时动了邪念。[天堂之吻手打]

    此时他已投靠刘瑾,通州上下官吏对其皆敬畏有加。李通秦先去了狱中见那封戏儿,以救他出狱为条件,让他自卖自身,卖身契到手,李通秦往袖中一揣,便去寻那沈家晦气去了。

    李通秦打听到沈常明好赏玩兵器,家中不但藏有古之刀剑枪戟,还托人购买现在军用的的各式战刀各一把,留作珍藏,便串通知府,以私藏军器罪将其拘押。沈家四处求人,上下打点,最后才知道是李御史从中作祟,沈家长子携了厚礼登门拜求,李通秦直言不讳,要求沈家撤诉放人,封戏儿出狱,沈常明便可出狱。

    沈家无奈,只得含忿撤诉,以和奸生孕,自购堕药不慎丧命了结了此案。沈常明是出来了,可是因为犯了‘诬告罪’,又上下打点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全做了封戏儿的嫁妆,被揣进了李通秦的腰包。

    内厂也经营着车马行生意,对此事早有耳闻,至于人证物证自然也好寻找,所以首先拿他开刀。刘瑾得信大为慌张,李通秦自投靠刘瑾,为他鞍前马后,坏事没少做,很多都和刘瑾有关联,如果让杨凌查明白呈报皇上,那就糟了。

    李通秦一个人的供词他倒不怕,就象张忠一案似的,大可推诿了事,实在不行顶多被正德训斥一番,可是扳倒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如果被杨凌这么搞下去,抓出一堆官儿来,三人尚且成虎,何况十人、几十人?皇上还能不信么?而且这一己安插在科道的势力适必被杨凌连根拔了,所以刘瑾立即去见正德皇帝,大讲世家子弟们如何无礼,使得科道百官忿恨,人人不满。

    没个正经的正德皇帝却听的直笑:太出气了,这帮混蛋整天找朕的麻烦,这回可算让他们受了回闷气。不过出完了气,想想也怕真的闹出大乱子,正德便传旨让杨凌进宫,想让他有所收敛。

    杨凌进宫,当着刘瑾的面儿振振有辞的道:“皇上,其实臣也约束过这些王公贵卿们的公子,要他们依法办事,不得嚣张。不过这些少年都是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嫉恶如仇,尤其是为皇上您办差,他们倍感光荣,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表态要为皇上尽忠,抓尽贪官污吏,永保大明江山,所以臣也不好打击了他们的热情。

    再者,这是皇上下旨反省补过、整顿科道的第一仗,就此偃旗息鼓,那下一步就不好办了,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在看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臣要是畏怯科道言官谗陷,不敢雷厉风行严打腐败,那不是置皇上您于不义么?

    而且这李通秦的确有极大罪孽,不抓、不足以平民愤;不抓,不足以正纲纪;不抓、不足以严律法,皇上,您说,该不该抓?”

    正德毫不犹豫地道:“抓!该抓!”

    *********************

    第一回合,刘瑾输了。

    杨凌把审查的案子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正德听说此人假公济私,陷害富绅百姓,竟然做出这样事来,岂有留他的道理。

    刘瑾听了也略略放下心来,杨凌查的这个什么兔子案他连听都没听过,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虽说李通秦能保还得保,但是皇上搞了这么一出,现在就阻止,确实不可能,也不可能一个失手落马的都没有,只要不伤筋动骨,只要他不挖出其他的事儿来,那就好办。

    杨凌并非没有抓到李通秦的其他罪证,只是他现在有意绝口不提,也不去查。以防止刘瑾拼尽全力反扑,阻挠办案过程。他的主意是,第一遍犁地,把‘果实’全翻上来,然后再走一遍,开始拾捡,这比犁一步、捡一颗要快的多。

    具体作法就是找出刘瑾一派的科道官,专挖和刘瑾无关的不法事,让刘瑾无法以为他自己辩白的名义搀和进来,这样可以从容布置,不受干扰的把这批贪官拉下马,先把科道队伍清理干净。

    等科道队伍换上了新鲜血液,重新掌握在李东阳,杨廷和手中,同时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再指挥他们进行二次梳理,彻底清查这些贪官的罪过。那时这些贪官已经有了犯人的罪名,也已被清除出科道衙门。一是办案阻力大为减小;二是可以防止内部倾轧,三是这些已经被判定有罪的官员抵抗意志就会变薄弱,口风容易松动。

    李通秦留在诸王馆,说是抓起来了,可是既没牢房又不叛罪,说是没抓却又不放他走,疲劳战术轮番施行。一会儿真正的内厂番子言语犀利,直逼要害,问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这边正紧张思索着,想着怎样说的滴水不漏,抽冷子那边又跳出个声音,很好奇的问他兔子是不是真的比女人还好,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李通秦的神经被害的一会紧一会松,眼前永远是八盏长明灯,晃得他两眼难以视物,吃的仅能活命,喝的保证不会渴死,觉根本不让他睡,这个软骨头只支撑了两天两夜就招了。颇有成就感的少爷公子们齐声欢呼,扔下热切盼望马上招供的李通秦,去喝酒庆祝了,两个真正的番子相对苦笑,等他们走光了把门一关,这才开始给李通秦做笔录。

    科道这块上百年不曾被人动过的土地,被杨凌率领着一群精力旺盛、喜欢闹事的王孙公子们继续犁下去,这块士子们的圣地,被犁出了更多的丑恶。

    三天之后,上个月刚刚从湖北从巡察御使任上卸任回来,现任翰林学士的顾长亭也被拘。翰林院为之哗然,所有的清流都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杨凌斗刘瑾的好戏,可是顾长亭被捕,就连清流们也起而抗议了。

    顾长亭年方四十,官声极好,据说此人日间所作所为,夜间必焚香上告于天,以求光明磊落。这样一个诚不欺天的人,而且一直在外任官,刚刚才回京,可以说和刘瑾全无关系,为何补捕?

    杨凌的动作太快了,他们还没来得及串联告状,顾长亭的罪名就公示与众,令翰林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顾长亭在湖北任监察道御使,与三司官员、镇守太监们关系极好,权力也极重。此人表面上洁身自好,却全是沽名钓誉之举。

    他不好财,只因顾家本就是江南世家,家境极阔,但是此人好色,而且专好良家妇女,若见令其动心者,必用尽手段,软硬兼施,把人家弄到手中。而且此人心胸狭窄,古语说睚眦必报,此人真的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

    他在湖北任上,与一个官吏打叶子牌,打出一张恰好给下家配成对,这在叶子牌中叫‘捉’,顾长亭就酸了脸,问道:“我的牌哪个敢捉?”

    下家那个官员虽比他官小,哪晓的这位上官打个牌都这么认真,心眼会那么小,便笑答道:“捉了有何要紧?”

    顾长亭哈哈一笑,再不言语,两下继续打牌,顾长亭中间唤过跟班低语几声,等打完了牌,众人拱手告辞时,就有一班知府衙门的差役赶来抓人,把他的下家枷了起来,那官员瞠目结舌,奇问道:“我有何罪,要拘我入衙?”

    顾长亭在一旁冷笑道:“捉了有何要紧?”众官员这才明白竟是因为一语冲突,顾长亭挟恨报复,那官员到底被他罗织了罪名,发配充军了。

    又有一次,顾长亭与官吏们在一个戏圆子里看戏,一位姓郝的守备官的公子来戏圆中找父亲,那守备因与顾长同桌,便让儿子向顾大人行礼,郝公子随意揖了一礼,父亲责备他不懂事,那少年不耐烦的道:“我与顾大人又不相熟,有什么关系呢?”

    不久,当地官府抓了一个强盗,那强盗供认郝公子是他同伙,郝公子被捕入狱。郝守备知道顾长亭与湖北镇守关系极好,当地官员都卖他面子,幸好自己和他关系还不错,就拿了千两白银上门,求顾御使帮忙。

    顾长亭出面,果然把他儿子保了出来,郝守备带儿子上门致谢,那位公子长跪谢礼,顾长亭使人捧了那匣银子还给郝守备,对他儿子笑道:“郝公子,这番你可识得顾大人了么?”

    郝家上下这才知道竟是顾长亭出面,指使那大盗诬攀郝公子,亏他还与郝守备以朋友相称,竟因为好友之子,一个晚辈的一句话,就如此报复,小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这两个被害者,都是平素和他有来往,彼此关系还算友好的,而且也都有官职在身,尚且受他如此迫害,他在当地如何跋扈为恶由此可见一斑。至于他好人妻的毛病,在当地更是尽人皆知。

    当地有一个著名的银匠师傅,叫吴忧,祖传的手艺,一双妙手所制银饰因为做工精奇,可比白银原价提高十倍还未必可寻,豪绅巨富常去他那里订购首饰。有一次顾长亭也登门订购银饰,恰瞧见吴忧的妻子织焰为丈夫端茶饭出来。

    顾长亭见了色眯眯的赞道:“你的夫人容貌或只七分俏丽。这双眼睛却是媚极,有此双目,便是十二分的丽色了”。

    吴忧闻言魂飞魄散,顾长亭一走便与妻子抱头痛哭,但凡顾长亭看上的女人,他必定沾手,得偿所愿才肯甘心。自己一个地位卑微的银匠,如何跟人家相斗?”

    吴夫人倒也刚烈,就欲投井自杀,免得因为自己被害的家破人亡,受人污辱,倒是店里一个老师傅出了个好主意,让她自己弄瞎了双眼,对外却说是不小心被石灰溅伤。

    顾长亭还真惦记上人家老婆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玩阴的动心眼,就听说这女人眼睛瞎了,不觉十分遗憾,为此还特意赋诗一首“美人眸”,当众诵给好友们听,以表达心中的哀思。

    此人罪恶虽多,却善于扬名隐恶,加上他为人极是阴险,就连他的朋友也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在外边说他一句不是,名声传到京来,此人竟俨然成了一个道学圣人。

    一桩桩罪过详细确凿,令人无可辩驳,顾长亭的恶名顷刻间传遍京师,小人比恶人还招人嫌,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就连刘瑾派的人都唾骂不已,顾长亭被抓,还真是众望所归。

    此人其实和刘瑾还真没什么瓜葛,但他和湖北镇守太监程枫相交莫逆,程枫为他做了许多事,他做为巡察御使,也为程枫隐瞒了许多横行不法的罪行,瞒而不报,为虎作怅。

    杨凌治他的罪,只是先落实他的罪名,把这个人证掌握在自己手中,真实的目的,自然是通过这个知情人,牵出镇守太监程枫,从程枫,再把线索指向刘瑾。

    *********************

    随着都察院、翰林院、六科、十三道御使不断有人落马,刘瑾坐不住了。这都是趁着杨凌巡视大江南北的这段日子,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在科道中安插的耳目喉舌啊!

    有他们在那儿捣乱,李东阳和杨廷和才没了皮调,根本没有办法利用科道对皇帝施加影响,任由自己一家独大,现在杨凌搞政坛大屠杀,排着队的往下砍人呐,自己的绝对优势岂可就此消失殆尽?

    刘瑾手下,全是整人专家,可是杨凌领着一帮子少爷,愣没一个在朝为官的,简直没有破绽可攻,你参他什么呀?祸害完了科道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你能拿人家怎么办?

    政绩?他不是朝官,谈什么政绩。渎职?现在杨凌干的热火朝天,大明一共不到三百个监察官员。放在地方的一半,留在京里的一半,京里这一半,快让杨凌干掉一半了。你能说人家干的不好?

    刘瑾愁的把下巴揉呀揉的,都快揉吐噜皮了,卢大才子从工地上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卢士杰来了就给老乡出了个主意:“马上还手,抄家伙上,他整人,咱也整人。科道里不是还剩下几个咱们的人吗?锦衣卫、东厂不是也有些人被公公您招揽过来了吗?让东厂搜集科道官们的过失,然后让咱们的人具折上奏,弹劾告状,把水搅浑”。

    张彩双眼一亮。说道:“妙计,卢公子这是以火灭火呀”。

    刘瑾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意思?”

    张彩笑道:“卢公子的意思是,找清流的毛病,然后弹劾告状,让整个科道陷于瘫痪,到那时一些有远见的官员就会担心局势失控、查考已经变成一场大乱,再查下去就会两败俱伤。整个科道完全受到破坏,他们就会上折请皇上停止查考。”

    张文冕看着卢士杰自矜的笑意,缓缓道:“恐怕………还不止吧?”

    “当然不止”。卢士杰微微笑道:“做天子的,关心的是天下,追求的是太平,而不是嫉恶如仇的快意。想有所做为的皇帝,都希望变法、改革,可是如果变革已经到了影响他的江山稳固的地步,那天子就宁可杀掉自己一直支持的那个人,那个替他变法改革的人来稳定江山、平息民怨、平衡政局。

    这种事,自古有之。惩贪亦如是。皇上倒不会杀了杨凌,但是如果都察院、翰林院、六科十三道全都陷入混战之中,皇上就得息事宁人,放弃查抄,以求政局稳定。随后,公公您就可以具折上奏,弹劾杨凌考察中营私舞弊,专横跋扈,把他的气焰打下去,这一次若败了,他一个不涉政的在野国公,势必军心溃散,从此难成威胁”。

    刘瑾的眼睛亮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好!还是卢公子高见啊!杨凌、杨凌!咱家一直不想和你正面交锋,你倒自鸣得意、得寸进尺了。现如今可不是你把持着内厂、凌驾于咱家之上的时候了,满朝上下都是我的人,我不整得你灰头土脸,我就不姓刘!”

    随着贪官一一落马,手下那帮纨绔子弟敬业精神极度高涨,平时也不再谈论什么风花雪月,张口就是朝政、就是肃贪,一个个都变成了热血沸腾、关心国事的少年读书郎,父辈祖辈再三嘱咐低调、混日子,莫当出头鸟的话,早扔到了九宵云外,一个个很早就赶来上班,讯犯人、整理材料,这些人要说文化素质能力还是有的,一正经起来,还真没几个不堪用的废物。

    可是杨凌却极是无聊,这样迂回作战,稳扎稳打,虽然妥当,却没有太大的激情,所以当刘瑾残余的一些科道官员开始反击,对清流派大作文章的时候,杨凌不觉精神一振:小弟出马了,老大也就不会远了,很快刘瑾就要和自己正面作战了。

    焦芳坐在他的书房里,微蹙眉头,捻着胡须道:“刘瑾的人弹劾齐御使瞒丧科考,齐御使为官清廉,是佥都御使的得力干将,瞒丧科考,有亏德行,如果属实,这官是做不得了”。

    杨凌微笑道:“阁老不必担心,刘瑾是黔驴技穷了,这位齐御使做官十三年了,查他十三年前瞒丧参加科考?够他查一阵子了。再说杨廷和并不简单,他的人还能不舍力去保,就算他不行,杨慎这小子诡计多端,也会帮着老爹出出主意的。”

    焦芳摇头道:“光他一个也还罢了,刘瑾的人弹劾的可不在少数啊,其中有些墙头草,还有一些是清流派,门下以为,这是刘瑾有意把声势造大,让皇上心中不安,从而中止查考”。

    杨凌道:“不能一直是我冲锋陷阵,杨廷和坐享其成嘛。刘瑾在科道里已经没剩多少人了,他应付得了,让他们打嘴仗去,剩下几条小鱼小虾,留给杨廷和收拾吧。阁老不必操心这些事,要注意新科的进士们,挑选些德才兼备者候着,科道之乱,必须尽快平息,那时就需要这些人补充进去。”

    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缓缓地道:“从现在起,我不再查考新的官员,只专心把这些被捕官员的案卷整理好,把涉及刘瑾的罪状准备齐,如果我所料不差,马上就要和刘瑾正面交锋了!”

    杨凌一语中的,刘瑾和杨廷和在杨凌的兵马还未撤尽的战场上,杀气腾腾的展开口水大战,比着赛的往正德那儿扔了三天奏折之后,户部给事中黄景早朝时具折上奏,于战火硝烟的百万军中直取三军主帅,弹劾杨凌庸横无能,有亏圣意,考察科道株连无数,以致科道衙门全面瘫痪,帝国监察无人可用。

    面目微黑的黄景掷地有声的道:“请皇帝速速罢斥杨凌的差使,以清政本、明法典!”

    很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几日焦阁老安排的站殿值班给事中一直都是杨慎,这一对儿在开‘揖会’时演过全武行的冤家在金殿上又掐起来了,黄景话音刚落,杨慎就挺身而出,参劾刘瑾,说是科道贪腐官员多出刘瑾门下,还拿出了吏部官员任命卷薄中许多刘瑾予以干涉的手迹。

    两大巨头同时遭人弹劾,满朝文武顿时精神一振,就在此时,李东阳从南门,成绮韵从东门,也进了北京城……
卷九 357 你战我战
    朝堂上杨慎、黄景唇枪舌箭,寸步不让,文武百官看的津津有味。不过正德皇帝却坐在上边,脸拉的长长的,气色说不出的难看。

    今天要集中力量攻讦杨凌,刘瑾托辞生病,在自己府中,压根没来宫中。司殿当值太监是那个憨厚老实的杜甫,杜太监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禁也换上了一副苦瓜脸。

    杨慎、黄景好象压根没看到正德的表情,两个人越吵越凶,正德也越来越不耐烦。无论是黄景指责杨凌擅权专断、昏匮无能还是杨慎指责刘瑾贪墨成风,搜刮民财,正德皇帝都不愿意听。那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

    “杨凌在外边帮他打江山,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今年两次祭告太庙,风风光光,那种荣耀如果不是杨凌,能这么扬眉吐气吗?

    父皇临终,只给了朕这么一个可伴终生的股肱之臣,杨卿也争气,尽给朕长脸了,从来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而且用不了多久那就是朕的亲妹夫了,他昏庸无能?你找个能的来朕瞧瞧。

    至于刘瑾,那是从小侍候朕的人,要说他占点小便宜,朕信,其他的这些,什么买官卖官,什么搜刮民财、什么索贿百官,可能吗?杨慎的哪件事都和钱挨着……,唉呀,朕这两年手头紧呐,全仗着刘瑾给朕张罗,别是因为这个才招人恨的吧?这些科道官,一向哗言取宠,一粒芝麻在他们的嘴里也能说成西瓜!”

    尤其是,黄景为了博得百官同情,把那些少爷兵、太子党说成了土匪,而科道官则成了无辜的受迫害者,那番惨景描述出来就象他亲眼看见的一般,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偏偏正德是自从一上任就被科道整得狼狈不堪的荒唐皇帝,越听越高兴,这回可算是解了恨了。

    他正想把这俩斗鸡似的给事中给撵下去,殿上忽啦站出一片,张彩、刘宇、曹元等刘派大臣同声应和,指责杨凌破坏科道,以致天下士子失心,请求皇上严惩。

    焦芳眯着眼睛一看。就知道大决战开始了。老头儿吸了口长气,心中暗道:“老夫都八十了,也没几年好活,夹着尾巴做了一辈子受气官,我招谁惹谁了,可就连刘健、谢迁都挤兑我,要不是杨大人,哪有我今日扬眉吐气?

    大儿子现在做着官呢,小儿子、大孙子还没着落,凭杨大人的本事,什么地方安排不了。至少去四川做着官,蜀王爷肯定庇护他们。行了,没啥牵挂了,砂锅子捣蒜,我一锤子买卖,大肚子走钢丝,我铤而走险。要是杨大人倒了,我就是背锅翻筋斗,两头不落实,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成不成的就今个儿了。”

    老焦做完了战前总动员,一拂长长的白须,噌的一下蹿了出去,高声喝道:“皇上,据老臣所知,吏科给事中杨慎所言,句句属实,臣请我皇严查,惩办国之大贼,以正朝纲、以清吏治、以抚民心!”

    王华、杨一清、李铎等官员就等他的信儿呢,一见老头直指刘瑾为老贼,分明是图穷匕现的最后关头,立即应声而出,蛰伏已久的杨派官员全体登场,开始反击。

    正德看的两眼发直:昨儿不还好好的吗?这是为什么呀,怎么两个小小的给事中吵架,蹦出这么多帮腔的?满朝文武,几乎全出来了,唔……还好,还有一少半没动弹。

    正德正暗自庆幸,杨廷和若有深意的看了眼站在最前边的儿子,心中深深一叹:“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杨凌有了多大把握,现在就敢和刘瑾决战,可是这一战如果输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已经无法做伏兵了,哪怕为了儿子,现在也只能赤膊上阵了”。

    杨廷和终于也一步迈了出来,俯身道:“皇上,臣也弹劾刘瑾,刘瑾纳贿自肥、专权乱政、一手遮天、飞扬跋扈,皇上应予严惩”。

    杨廷和一站出来,原本就跃跃欲试的清流派立即一拥而出,呼啦一下全跪了下去,同声应和领袖的理由,这一下朝堂上站着的就没剩几个了,全是混吃等死的糊涂虫,这些人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跪着,自个儿站着不太好看,于是也悄没声儿的跪下了,也不言语,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赞成哪一派的。

    正德真的傻眼了,满朝文武全部下跪,一伙人吵着要求罢杨凌,另一伙吵着要求除刘瑾,这下可不能再装糊涂了,这下怎么办?正德瞪着眼瞧了半天,也不知是该查杨凌还是办刘瑾,正发懵的时候呢,一个小黄门匆匆入殿,高声宣道:“李东阳大学士上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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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东阳回来了!

    刘派一惊:这下子可又多了个对手了,平时李东阳对刘瑾那也是恭恭敬敬,有闲空的时候还请他喝顿酒,可是官场上整天一块儿喝酒的也未必是朋友,杨廷和公然站在杨凌一边,李东阳还跑得了吗?

    清流派和杨派却是心中一喜,又来了一个重量级人员,自己这一派说话更有影响力了。

    李东阳这一路悠哉悠哉的蹭时间,即便收到太皇太后病逝的飞马快报了,还是装作身体衰弱,快行不得。一天几十里的晃,因为他还摸不准京里的情形,不知道杨凌到底何时动手。他是内阁首辅,如果回去早了,很多事就要首当其冲,对于一个有经验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最不利的局面就是过早的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让人明白自己的目的和言行,哪怕他不是唱主角的。

    直到他派往京师的家人传来消息,杨凌开始整顿科道了,李东阳才突然加快速度,日夜兼程的往京师赶。别人都猜到杨凌这是借力打力,趁机把科道重新从刘瑾手中夺回来,李东阳却看出了他更深一层的含义:举火燎原,人人势危!

    当人人都陷入危机的时候,无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需要领袖出来承担一切是必然的结果。这一次,是杨凌和刘瑾的最终决战了,胜负在此一举,做为一位托孤老臣,他岂能置身事外?

    正德被这种满朝文武全部参予的大决战场面吓呆了,如果换一个被弹劾的大臣,他不会这么失措,然而现在要他斩去一条手臂,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在这时,李东阳到了,正德大喜,竟然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高声道:“宣,快宣李爱卿!”

    李东阳上殿一看,也吓了一跳,这场面……,所有的官员全跪在地上,满脸激愤。一如当年刘健、谢迁和自己三人率领满朝文武向皇帝逼宫,要求诛杀八虎时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时满朝文武是一条心,就连一向倔强的正德也几度动摇,险些真的杀了八虎。而这一次,其中却有不少是刘瑾的人,上一次一边倒的局面,杀不了刘瑾,这一次呢?

    所有的官员都微微扭头,看着一步一步稳稳前行的李东阳,正德站在龙书案前,也兴奋的没有就坐。李东阳在众人注视之下,一边前行,一边紧张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老眼微微一扫:两个正主儿都没露面。想起杨凌,李东阳心情稍稍放松了。上一次八虎未死,是因为杨凌秘密回京,以雷霆手段攻下东厂、智取司礼监,把内廷、十二团营一夜之间掌握在手中。这一次杨凌和刘瑾之战,可以预料的是三厂一卫外加十二团营,都决不可能帮助任何一方用武力打击对手,就看这两人如何斗智斗力了。

    李东阳走到最前方,面色从容,行礼如仪的道:“臣李东阳叩见吾皇万岁!”

    顿了一顿,有关太皇太后病逝的事他没有提,毕竟丧礼已毕,朝堂上现在剑拔弩张的,他这一边一问候,皇上那边就得答,配着这气氛不伦不类的。做为托孤老臣,三朝元老,少不得一会儿得去后宫祭拜灵位的。

    正德皇帝迫不及待的道:“爱卿请起,快快请起,爱卿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朕现在正有一件难决,李爱卿是内阁首辅,还望爱卿能为朕分忧解难”。

    正德这话一出口,李东阳顿觉一道道目光自左右向他射来,眼睛微微一闪,只见右边焦芳、杨廷和、王华、杨一清目光灼灼的正瞪着他,再往左一看,张彩、曹元、刘宇等人也不错眼珠的紧盯着他,身后……,

    如果那些目光是箭,李东阳将是一支最伟大的箭靶。李东阳长长吸了口气,躬身道:“老臣刚刚回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皇上垂询便是”。

    正德将双方的冲突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李卿,你是三朝元老、先帝托孤重臣,老成持成,威望卓著,你看朕该怎么办?”

    李东阳略一沉吟,不理左右那道道目光,拱手说道:“皇上,所谓无风不起浪,满朝文武各执已见,事情恐怕不会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今日时辰已晚,依老臣之见,不妨于明日宣召威国公、刘公公和机要大员,当面说清楚的好。”

    一件大事,做为一个臣子,你精心筹备,再三盘算,哪怕准备了多少年,能否成功,可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君王的无尚权力,决定了这条游戏规则就是如此,现在皇上被百官冲击的情绪已在激动之中,给他一个缓冲,他可以静下心来,也更容易思索、更容易接受意见。

    昔日三位托孤老臣,刘健、谢迁全都倒了,只有李东阳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的从政风格与那两位截然不同。百官逼宫,要杀八虎时,他是内阁里唯一一个建议流放而不杀的人,就因为这,激进的刘健、谢迁被驱逐,刘瑾却没动他。

    现在百官之争已经逼得皇帝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他就没有必要现在表明态度了,杨、刘二人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远非他可以相比的,他现在表态,皇帝仍然不过是把二人召来质询,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把刘瑾下了大狱。既然如此,莫不如保持中立,立场超然,随机应变的机会才多些。

    要想河边不湿鞋,永远离河两三尺,这棵政坛长青树深谙左右逢源之理,倒不是他不辨是非,而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政治斗争手段谨小慎微,预留余地。这也不是生来就有的本事,也是在一次次政争中逐渐形成的。

    正德最希望就此息事宁人,一笔揭过。可是见李东阳也这么说,不禁失望的坐回椅上,沉思片刻道:“明日内阁、大九卿、小九卿,及督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一众官员,于中和殿开午朝会。退朝!李卿,随朕到乾清宫去。”

    群臣俯首:“恭送陛下!”

    正德一言不发,默默离开宝座,杨廷和等人虽然急欲上前与李东阳攀谈,可是张彩等人虎视耽耽的,李东阳既然没有明确表态站在他们一边,必然有其用意,在皇帝即将单独召见之前与他交谈,不免会贻人话柄,所以他们只是望了李东阳一眼,便默默退出了大殿。

    张彩等人眼看着李东阳向后殿走去,彼此对视一眼,立即心急火燎的出了大殿,急着去给刘瑾送信。宫中讲究礼仪,不得奔跑快行,这些官儿拉着架子一步三摇,心中却急如油煎。刚刚出了午门,他们就提起袍裾,一溜小跑地奔向自己的官轿,直奔刘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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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局势明朗,谁也无法后退半步,有关刘瑾贪污乱政的罪证,我已收集齐全,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再预作准备了,阁老先回去休息,明日便大开大阖,正面决战了”。

    “是!门下告退,门下回去再拜访李东阳、杨廷和、王华等人,大家敲定个一致的调子,配合国公行动”。焦芳瞥了眼坐在墙角的成绮韵,拱手告辞。

    “有劳阁老”,杨凌起身送客,成绮韵也从墙边椅上站了起来,清眸如水,黛眉如烟,娉娉婷婷,风情万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杨凌将焦阁老送出宅去,径自回到内书房,刚一进屋,成绮韵已翩跹飘至,两条翠袖玉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灼热的双唇紧紧啜住了他的嘴唇。

    杨凌也下意识的拥住了她结实而充满弹性的小蛮腰,指尖向下触处,是腰窝儿一陷随即攸然贲起的曼妙曲线,那下边是浑圆结实、丰润中透着厚重弹性的隆臀。

    怀里的美人儿昵喃着思念之情,喷出的呼吸都是灼热的,可是她的身姿和神情仍然给人一种水一样的美感,尽管,那是一汪沸水。

    江南女子的美,美在水一样的风情,这种风情决定了她无论是丰满一些,还是赢弱一些,都象小池流水,灵秀婉约。

    两个人就这么吻着,走着,轻快的步伐竟然奇妙的契合着,仿佛曼妙的舞步,一直走进内书房里的小房间内,这里几乎已经固定变成了成绮韵每次登门时的住处,也成了两个人**的快乐天地。

    柔软平坦的小腹隔着几层衣衫,都感觉到了杨凌下腹的火热和坚挺,小妖精满意的笑了,唇边溢着蜜一样的甜意,轻轻分开了身子:“大人,分开这么久,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可是不知怎么的,见了你还是想问一遍,好多好多话儿……”。

    这时的成绮韵,完全抛开了机心,纯净的如同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子,那种妖媚魅惑的风情也一变如水般纯净。在她丰硕圆润的翘臀上一拍,杨凌笑道:“可是你的举动,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快说说,内厂分离后,咱们的人手安排的怎么样,江南一切都好么?”

    成绮韵撇撇嘴道:“人家才不信呢,科道几十个官员落马,有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罪行,有的是几年前的旧帐。你没动用咱们的人手?可是动用的是哪一组人马,我居然一点儿也查不到呢”。

    杨凌呵呵一笑,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揽住了她的纤腰,一边上下其手,恣意品尝这绝世尤物的销魂滋味,一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别忘了,内厂是我一手创办,要调动人手容易的很,也自然有我的门道。[天堂之吻手打]

    不过要了解你的动向,那又要安排一批专门的人手,你没有消息送回来,我就知道你那边安然无恙了,何必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呢,需要告诉我的,你自然会说给我听,是不是?”

    成绮韵的身子一僵,然后忽的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柔滑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一句话也不说,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着莹莹的泪儿,恬静婉然,柔声说道:“大人,人家真的为你粉身碎骨都甘心,真的,哪怕为你去死,人家心里都是甜甜的”。

    杨凌知道她语出真诚,也为这女子的痴心所动,他不愿两人相见这么伤感,忙换了语气道:“咱们的人手脱离内厂后布署的如何了?江南是内厂财富的重要来源,脱离内厂后生意经营,必然要受些影响,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基础,再加上江南吴济渊、徐经等世代豪商的加盟,应该能很快运转正常吧?”

    “嗯……”,成绮韵又象猫儿似的偎进他的怀里,轻声把内厂真正的势力脱离开来后的部署安排,给杨凌详细叙述了一遍。杨凌听了微微有些疑惑的道:“我是叫你重视辽东,毕竟,朝廷只要一安定下来,再加上鞑靼内乱已生,平定北疆适在必行,可是……咱们的人才、财力是不是投注的太多了点儿?”

    “不算多啊”,成绮韵软绵绵的偎在自己男人的怀里,任由他的大手探进自己的亵衣,在光滑如缎的肌肤上摩挲着,舒服的秀气的双眼微眯了起来,呵气如兰的道:“刘瑾掌控着三厂一卫,虽说三厂一卫的首脑对他只是虚应了事,但是刘瑾却把三厂一卫中一些投机取利之辈拉拢了过去,为了以防万一嘛……去!”

    她羞笑着打开杨凌毛燥的大手,那手已探进她的胯间,触到了细嫩如豆脂的大腿内侧肌肤,那里变的滚热,一股濡湿滑腻使她羞得不愿让杨凌知道她迫切的需要。

    眉梢眼角一片春情,水汪汪的眼神勾了杨凌一下,却不敢继续惹火,因为她发现杨凌的眼里也在起火。她继续说道:“这样,我们的势力部署必然得远离中原,以免为刘瑾察觉,影响你的除奸大计。我的意思是南北呼应,北在辽东,南在夷洲(台湾),中间江南。

    辽东有大明,朵颜三卫,女真,还有鞑靼的一些部落,势力错综复杂,是牵系各种势力的重要所在,有利于我们在那里发展壮大。夷洲是各地移民散居,没有官府治理,现在不过是几个豪绅富商,倚仗财势维持当地基本的秩序。但是那里与泉州、福州等地来往密切,在那里设置重要据点,发展壮大,既不会引起朝廷注意,也可以随时根据需要移驻内地。

    至于中间……,那就纯粹是大爷您的金银山啰,那里主要是做生意,而且现在开海通商,只要经营得法,可谓财源滚滚,现在阿德妮和怜儿在江南主持大局,这两个人,一个善理政、一个擅理财。而且生意开始全面向海外经营发展,这可是暴利。一船船货物运出去,载回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成绮韵吃吃的笑:“沿海一带从北到南,谷大用、闽大人、韩武、彭小恙、严嵩、何总兵、王美人全对大人您奉若神明。这样的关系我怎能不用?一出了海,在琉球、朝鲜和满刺加你的影响也无人能及,至于日本也不用说啦,那位唐大才子倍受礼遇,简直是乐不思蜀,有他在那,你的生意一路畅通,所以现在咱们是最大的海商,找咱们合作的富绅豪门打破头的往里挤呢”。

    杨凌微微一笑,文化倾销是长远、最见效的侵略。他也知道许多不得志的江南才子现在纷赴日本传经授道,中华文化风糜一时。他还准备等刘瑾一事了结,让青城狂士卢士杰带动一批川陕才子再赴日本呢,要彻底改变深埋那些人心底的劣性,说不定立体化、全天候的‘孔圣大军’攻击,远比刀剑更加有效。

    听到成绮韵不拘于一时一地,如此开阔长远的安排,杨凌心中还有些暗暗称奇:这个妮子。老是给他惊奇。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几个地方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战略上的重要性。东北各种原始资源最是丰富,简直拖出森林就是钱,或者迅速转化为战备物资。

    江南维系南北,且是大明粮仓,天下税赋十之六七出于此地,经济地位无处可比,如今开海通商,那里更是万舸运集、商贾如云,商机无限的所在。

    至于夷州,说实话,那里现在还没有发展起来。无论农业、工业、商业都还很脆弱,在当地更是无钱可赚,可是这个地方如果占据下来,海运成本就将大大降低。做为一支庞大的私人海运组织,如果要在官府之外私设一定的武装护航,夷洲将来……”。

    杨凌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闪目向成绮韵看去,只见她懒洋洋的躺在怀中,满脸甜蜜和满足,仔细想了想,饶是她聪明绝顶、见识非凡,也决不可能有这样长远的谋划、大胆的设计,这个丫头,怕是一心扑在赚银子上,自己因为预知未来,不免有些疑神疑鬼了。

    注意到他地凝视,成绮韵微微抬起翦翦的水眸,嫣然道:“在想什么?”

    杨凌忙收慑心神,笑道:“喔,没什么,我在想……怜儿带着孩子,又从没经商经验,至于阿德妮,对大明又不熟悉,她们能承担得了这么重大的责任么?你也真是的,就放心全交给她们了”。

    成绮韵格格一笑,说道:“你放心吧,就凭你在江南沿海乃至海外的关系,派个傻瓜就能坐在家门儿里收钱。更何况……怜儿和阿德妮,不但不是傻瓜,而且个个都精的跟九尾狐狸精似的,有吴老先生、徐经公子等人指点,这些事他们胜任有余”。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怜儿、盼儿,真有些对不住她们娘儿俩,等刘瑾事了,我就把她们接进京来。以前在朝为官,怕有人以此大作文章,搅了朝廷正事。现如今我只是一个散秩的国公,什么德行有亏,愿意说说去,总不成因为这点事儿罢我的爵位”。

    成绮韵俏生生的坐直了身子,嗔道:“就知道向人家问这问那,现在才晓得说刘瑾?你现在发动攻击,可已有了取胜的把握?说出来让人家帮你参详参详,要不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杨凌象逗弄小妹子似的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成绮韵微微皱起鼻子,双眸一潭春水,刹那间竟有一种少女娇憨的稚美,杨凌看的不由一呆,成绮韵有种被宠的幸福感,羞笑说道:“人家明明比你大着几岁,老拿人家当小孩子”。

    杨凌虽知她对自己死心踏地,可那种惊世骇俗的故事也不敢说给她听,便嘿嘿笑道:“韵儿,在江南的时候,好象有个可爱的小女子,就象小羊羔儿似的,不只一晚上颤瑟瑟的叫人家‘轻些个儿,好哥哥……好哥哥……’,唔……言犹在耳,怎么岁数又比我大了?”

    “啐!”成绮韵红晕上脸,星眸含晕,羞不可抑的瞪了他一眼,却被他撩拨的春情荡漾,只觉下体濡滑如油,不由夹紧了大腿,抑制着被他挑逗起的骚痒滋味,娇声嗔道:“你快说嘛,可有把握对付刘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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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能掐会算不成?咱家今日先发制人,突然袭击,他竟然也能早有安排,焦芳那个老贼带人公然跟咱家打擂台?还有杨慎!该死的杨慎,这几日都是他值殿,咱家都没在意,怎么就忽视了这个小兔崽子,坏了咱家大事!坏了咱家大事!”

    刘瑾怒不可遏,张彩等人噤若寒蝉,卢士杰眼珠一转。说道:“公公,杨凌既有早有准备,必定真凭实据在手,恐怕……他抓捕科道官员的那些罪名,都是给公公您看的。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您不法的证据啊。事已至此,公公何不现在入宫,立即去见皇上表述一番忠心,皇上重情,只要有了先入为主之念,明日或可有惊无险”。

    刘瑾眼睛一亮,忙道:“对呀,对对对,百官逼宫要害咱家性命时,咱家还不是一哭扭败局?我马上回宫”。

    张文冕被刘瑾在六部里委了差使,不过品秩还不够上殿站班的资格,所以知道消息最晚,这才刚刚赶到,所以知道一些散朝之后的事情,忙道:“公公,现在怕是来不及了,李东阳进宫见驾之后,圣谕就出来了,提前宫禁,今日皇上谁也不见”。

    刘瑾一呆,继而大怒:“李东阳这只老家贼,咱家还当他是好人,原来也是绕着弯儿整人,一定是他建议的!一定是他建议的!李东阳老贼,焦芳老贼,杨廷和老贼、王华老贼、杨一清老贼……统统都是老贼!”

    刘瑾正骂着,罗祥急匆匆的赶了来,一听刘瑾正慷慨激昂的声讨满朝老贼,吓的也没敢言语,连忙站到了一边儿,刘瑾骂完了,看看罗祥,眼圈儿一红,忽然哭了:“一群喂不饱的白眼儿狼啊,罗祥,人皆称咱们是八虎,可谁跟咱家一条心呐,就你还肯来看我。”

    罗祥摸着鼻子心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我来……我来是要银子的啊,内厂的生意又亏了,还得公公先给垫上,这……这是谁那么本事,居然把刘公公给气哭了?”

    罗祥也不敢说来意了,只好含糊地哄道:“公公莫要生气,总有法子的,总有法子的”。

    刘瑾抹了一把眼泪,哽声道:“老罗啊,爷们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爷们伤心啊。你说说,咱们算是什么人呐?皇上身边一个奴才,陪着小心、看着脸色过日子,做什么还不都为了哄皇上开心,咱们做奴才的就开心?

    皇上从太子爷一天天长大了,做了皇帝了,咱们也熬出头了,比他们十年寒窗哪儿容易了?咱们就想着享点福,跟着万岁爷揩点油水,老了有个好日子过吗?咱们干什么了啦?他们外臣是治理朝政、为君尽忠,咱们做奴才地不就是应该陪着皇上玩、哄着皇上乐呵,这才是尽忠吗?有什么看不惯的呀,你有本事你也进宫侍候皇上啊!”

    旁边张彩、刘宇等人一脸的糗样,默默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刘瑾拍着桌子骂:“咱们吃苦的时候谁看着啦?太子夜生病的时候,咱们没白天没黑日的站在床边侍候的苦谁看着啦?怎么刚享点福就有人眼红呢,把咱们骂成妖魔鬼怪似的,逼着皇上杀了咱们。老罗,你说,当时要不是爷们领着你们七个去哭求皇上。还能等到杨凌回京?咱们早被人剐了。”

    罗祥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可不是的嘛,要不是公公您……”

    刘瑾抬起手来,‘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把罗祥吓的一趔趄,差点儿没趴下,曹元等人惊叫道:“公公,您……您……”。

    刘瑾这一巴掌抽的真重,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刘瑾目露凶光,咬着牙根儿笑:“我***多余,当时死了就算了,救了一辈子畜牲!受外廷欺负的时候,都把咱家拱出来,咱去哄皇上,咱去得罪人,现在外廷联起手来整我,他们一个不见了,别人不说,马永成呢?他是大内总管,宫禁之前派个人出来报个信儿总成吧?”

    张文冕莫名其妙地问道:“公公,您让马公公出来报什么信儿呀?能知道的咱都知道了,皇上和李东阳密议了什么,马公公也不可能知道啊”。

    刘瑾也是一愣,光顾着生气这帮人不帮着自己,倒忘了这碴儿,他擦擦眼泪,嘴硬道:“那他……也能派个人出来,看看咱家吧,不是我,他能当上大内总管?”

    张彩悠悠叹了口气:“这位爷全部的权力和本事,都皇帝,有皇帝在,他无往而不利,任你大智大慧、当世高贤,也休想和这个老太监抗衡,因为他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不管说的多么冠冕堂皇,真正决定高下胜败的永远是权力,那才是真正一击必杀的实力。

    这份权力交给一个废物,他都能威风八面,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世上就会认为这个人睿智聪敏、心机深沉,城府如何了得,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大家都以为有莫大含意,把他看的与众不同。

    一旦夺去他的权印,罩在他身上的神光立即一扫而空,比个普通人还不如。刘瑾不正是这样的人么?现在皇上还没说要办他,就这么张惶失措,不赶快想办法,只会怨天尤人”。

    刘宇也不耐烦了,看看刘瑾这德性,再想想原来追随的杨凌,他实在无法想象杨凌捶桌子摔凳子,一脸鼻涕眼泪破口大骂会是什么样子,这就是自己改投的门庭?刘宇开始暗暗后悔了,紧要关头,许多事也忽然想明白了:

    刘瑾有什么本事?在君权至上的天下,一步登天、权倾朝野靠的是皇帝的信任,没有这份福气的人,才需要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步步小心,互相倾轧,利用智慧、人脉和本事来打拼,杨凌和刘瑾都是洪福齐天的人,直接跳过了这一步,是皇上的宠臣。

    这两个人要么不争斗,要斗的话,皇上的宠信就可以互相抵消,倚靠的就是他们各自的能力,一如反朴归真,要靠智慧心计,人脉本领来分个高下,这方面刘瑾能跟杨凌比?跟错了人、跟错了人啊!

    刘宇正在痛心疾首,曹元忍不住了,忙道:“公公,咱不能坐以待毙呀,怎生想个法子,就算不能扳倒杨凌,也不能败在他的手中啊”。

    张文冕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公公,杨凌一党全面发动进攻,朝中许多墙头草也倒了过去,声势不可谓不大,咱们是不是该动用那个密匣了?”

    刘瑾闻言,精神一振,说道:“不错,爷们还有个杀手锏,他未必就整得倒咱”。

    卢士杰目光一闪,问道:“公公有何妙计?密匣又是何物?”

    张文冕想要阻止,可是一想要用密匣,消息必然得传出去才有效,那时卢士杰也一定知道,此人现然是公公面前的红人,倒是不可得罪,便笑道:“这是小可为公公出的一个主意,也算不得什么大计,说出来让公子您笑话。”

    卢士杰微微一笑道:“但说无妨,在座诸公都是刘公心腹,咱们心中早有准备,才能安抚军心,同仇敌忾以抗强敌嘛”。

    *********************

    “你看,这样证据够不够?”杨凌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娓娓道来,随着说话,成绮韵已衣衫半裸,发钗横乱,圆滑的香肩上拂着几缕乌黑的秀发,丰满的乳房起伏的也越来越急剧。

    “别……别……”,成绮韵气喘吁吁的拨拉着越来越让她难以抵抗的大手,仍然认真的思索着:“不行,还不够!”

    “嗯?”握住丰乳的手顿了一下,杨凌吃惊的道:“这么多证据,够他死一百遍的,还不够?”

    “不够”,成绮韵姿态美妙地摇头:“如你所说,当今皇上最重情谊,其他的反在其次,这些罪过若是换一个皇帝,早就把他砍了。可是贪墨?以皇上对刘瑾的情意,是不会处罚他的,况且大明财政紧缺,朝廷又是用兵,又是接连几桩大典,全靠刘瑾张罗,他若说贪墨的钱有一些用在了朝廷和皇室上,皇帝更是讳之不及”。

    “还有乱政,陷害忠良,买官卖官,搅乱地方”。

    “这些,若是证据确凿,能免刘瑾之职,却难及杀头之罪”。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道:“若非刘瑾这么多罪孽,而仅仅是朝争之战的话,我是很反对对政敌穷追猛打,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甘的,象宋朝那般就很好,朝争失败,失败者流放外地为官,很少迫的对手抄家灭门,为政者就要一定一手血腥吗?这种风气很不好,如果只是罢职,也未尝不能接受”。

    “唉,把对手打的死不能翻身,何尝不是血的教训?大人呀,忘了谷大用不成?”

    “谷大用?”

    “不错,激起边军啸变,皇上一怒罢职,结果今日还不是东山再起,大人怎知道刘瑾若是垮了台,就不会卷土重来?刘健、谢迁那般人都是垂垂老朽,你以为他们就真的心狠手辣,必欲置对手于死地?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你也好,刘瑾也罢,只要不死,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才是他们与你们为敌时,必欲置你们与死地的原因。你一动,牵扯到多少人的前程和身家性命?行不得妇人之仁呀,我的大老爷。刘瑾若说有取死之道,那就是皇上的信任,就因为皇上对他存有情意,所以,他不得不死!”

    杨凌悠悠一叹,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连杀人也是这样。那么,依你之见,如何一击置之于死地?”

    成绮韵蹙起秀眉,又认真思索起来,配着她发丝凌乱、酥胸半裸的风景儿,可真够瞧的。杨凌不禁“噗嗤”一笑:“韵儿一思考,有人就发毛。只是……你想着怎么害人时,模样还是那般好看”。

    成绮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沉吟道:“大人四川之行,凶手迄今没有找到。何如把此事栽在刘瑾头上?伤害皇上至信至亲,就是触了他的逆鳞,刘瑾虽也得皇上宠信,可是贪脏枉法之外,要是再加上这一条,就足以置之死地了。”

    “不可!”杨凌立即摇头:“坑我两千军卒,此事我早晚要查个明白,还这些冤魂一个公道,此罪置于刘瑾身上,那就结案了。再者,蜀王府查过好久,杨廷和去四川,又查问过,硬指是刘瑾所为,恐为他们怀疑。现在虽是盟友,但是留个把柄在他人手中,那便睡不安枕了。

    而且你可不要忘了,我的乖乖小韵儿,谋杀政敌,伤及两千官兵,罪名虽大,总得要人证,物证,刘瑾使谋的铁证,这些东西一个安排不慎露了马脚,就会自蹈死地为对手所制,杀人的绝招变成自杀了,不可取、不可取”。

    成绮韵嫣然一笑,在他颊上“啵”的一吻,娇滴滴的道:“大人越来越了得了,我看很快就用不着人家给你出谋画策了”。

    杨凌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不禁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就喜欢比呀斗的,快说你的主意,想跟我斗?一会儿老爷我就斗得你哭爹喊娘叫哥哥……”。

    成绮韵脸红红的道:“嘁,那你试试看啊”,一见杨凌真要动手,她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哀求道:“别别别,说正事,人家说正事嘛。若要杀刘瑾,还有一策,而且根本不需要人证、物证”。

    “什么办法?”

    “谋反!告他谋反!搜查刘府,必是厂卫。而厂卫,原本就是大人您的派系,刘瑾倒台,对您更是死心踏地。现在满京城对你和刘瑾之争都在拭目以待,到处都是有心人的耳目,大人且不必急。

    明日午朝时,对关系他们前程的这件大事。厂卫必派亲信探听消息,大人只要暗示一句,无论是苗逵、戴义还是牟斌。搜查时都会欢欢喜喜的给刘家捎点儿东西,捎点儿足以要他脑袋的东西,他还能不死?”

    “这个……”。

    “既成生死对手,临战切勿留情!”成绮韵笑的甜美,说的话却带着坚逾铁石的冷酷,隐隐透着一股杀伐血腥。随即她又环住杨凌的脖子,撒娇似的道:“大人若再犹豫,就等着一家老小,还有倾心依靠,对您百依百顺的韵儿被拉去砍头算啦!”

    “啪!”

    “哎呀!”

    一声娇呼,丰臀挨了一巴掌:“好!杀伐果断,用计用谋,我知道孰重孰轻,不会再对能置我于死地的对手留情了。”

    成绮韵乜着杏眼娇嗔道:“讨厌!你表白你的,打人家屁股做什么嘛?麻酥酥的,一定打红了”。

    “嘿嘿,青竹蛇儿口,毒蝎尾上钩,我摸摸你的屁股上有没有钩子呀”。

    成绮韵蛮腰一摆,长腿错落,脸上溢出一股说不出的柔媚,媚眼如丝,笑得又妖又甜:“那你再好生摸摸,看看人家那里有没有钩子”。

    还要钩子干吗?只这一双眼睛,就把人的七魂六魄全钩走了,杨凌因为这一番计议商量,久久压抑的欲火顿时蒸腾而起,蛮腰儿一搂,成绮韵呀的一声轻呼,已被杨凌按倒在书桌上,裙摆一扬,亵裤便被扯了下去,耷拉在两条欺霜赛雪的腿管儿上,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和一盘明月。

    成绮韵看似纤瘦,实则丰腴,双腿并扰,中间合丝拢缝,紧的连一根小指都塞不进去。成绮韵绞着一对粉光致致的美腿,扭过头来,眼波流转的娇吟道:“冤家,你……你想在这要了人家么?”

    那美丽,真是一顾一盼都是风景无限,杨凌拉起她月色的襦裙缦衫,掀上来把她的头脸上身都罩在里边,成绮韵眼不能视物,双手罩在裙内,不由紧按着桌面,呜呀道:“做什么,做什么,大人……。”

    杨凌穿的长袍,那时又没内裤,只解开玉带,一扳成绮韵的雪臀,成绮韵空有一身风月本领,看不见人,动不了身,尽施展不了。被他一按,只好塌下腰肢、垂下粉颈,认命的俯在桌上,火热的胸膛压在凉润的桌面上,不尽销魂滚滚来……

    无边春色,却只有杨凌一人得见,成绮韵整个上身被包裹了起来,只能感觉杨凌的勇猛强大。她被冲击的头晕目眩,双手无力的一划拉,砚台、笔杆、书册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成绮韵陡生一种彻底臣服的快感,檀口中不由发出一声娇吟,纵然不见春光俏面,仅那娇吟勾魂摄魄,亦无愧江南花魁、当世尤物:“大人,你温柔些儿,轻些个儿,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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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是什么?”

    刘宇、曹元、卢士杰围着桌子,桌上一只匣子,里边放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纸单、贴子,这叫什么密匣,这些玩意儿就能反败为胜?

    刘瑾得意的一笑,为了安抚手下军心,主动解释道:“这是咱家担任内相以来,朝臣外官、皇亲国戚们平日拜谒的名刺、馈赠的礼单、来往的书信、请托办事的条子,还有宴请吃酒的柬贴,朝臣七七八八,就连李东阳,杨廷和也在里边。

    他们告我不要紧,就看安插个什么罪名。轻了,不痛不痒的,咱家不在乎。重了,那就是与我勾结相交的证据,想不受牵连、想要自保,唯有站在咱家一边,替咱家脱罪!”

    刘瑾一脸狂意:“咱大明的连坐之法可是厉害呀。他们不想出现太祖时候满朝公卿过半被屠的情景,就得惦量惦量办。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肯开恩不罪及他们。有这么一堆堵心的东西摆在那儿,他们以后还想升迁?还想受到皇上宠信?嘿嘿嘿嘿……”。

    刘宇等人见了面色十分难看,有了这堆东西固然心中一轻,可是他们与刘瑾交往那是最密切的,刘瑾既然留了这些东西。他们的肯定也在其中,刘宇刚刚本来有点动摇,打算一离开刘府就去杨凌那里痛哭流涕,倒戈相向,这一下也彻底死了念头。

    杀手锏,谁知道这个老王八蛋的杀手锏不是整治杨凌的,而是拖人下水,玩法不责众的呀。这里边还就没有杨凌的贴子,杨凌压根儿就没那习惯,来了叫人通报一声就得了,可是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全都讲究一个礼字,来拜过刘瑾的人,没有一个不拿拜贴的。

    更何况刘瑾气焰熏天,就连内阁首辅李东阳写给他的书柬都客客气气,语多恭维亲近,其他的官员写的有多肉麻可想而知,虽然那都是一堆马屁,可是不出事那是马屁,出了事儿就是要命的铡刀。要是给他安排个大罪,这些人能脱得了干系吗?

    想不到张文冕这么阴,居然给刘瑾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这绝对是一道利器,正如刘瑾所说,就算皇上不搞株连,那些恭维亲近的书信落到皇上手里,从此以后看你也一定是怎么看怎么硌痒,你说整天被皇上翻着白眼看你,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卢士杰暗暗心惊:“威国公想一击必杀,利用真凭实据,加上百官声势,迫使皇上认真对待,屏弃私情严惩刘瑾,仅凭贪腐一条是扳不倒他的,必然罗列重罪,可是有这些东西在手,可要投鼠忌器了。而且刘瑾把这消息传出去,但凡有点私心,那些官儿就的维护刘瑾。

    就是李东阳那种明明只是敷衍奉承的书柬,一旦把内容传扬出去,被士林晓得,他堂堂首辅,大明名士,为此气节丧尽、名声败坏,丢不起这人呐。怎么办,得赶快想办法通知国公,否则若是明日全力出击,百官忽然倒戈,便自陷危地,甚至一败涂地了”。

    卢士杰心中焦灼,又不能现在便走,只得和刘宇等人面露喜色,赞誉一番。刘宇等人虽然宽了心,可是想想把柄在人手中,也是说不出的别扭,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何滋味,也只有自家知道了。

    刘瑾和张文冕,都是一副偏激个性,张文冕心知刘瑾得罪人甚多,而且又不会交朋友,八虎日渐疏远,虽然权柄日重,难免不会有一天因为树敌太多,遭受群攻。

    他思忖刘瑾除非失了圣心,否则普通罪名很难奏效,如果百官罗织重大罪名,众口烁金之下,刘瑾怕是要寡不敌众,于是便想了这个‘火烧连舟’的法子,迫使百官荣辱与共,利害同攸,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平时收罗以备不时之需的。

    有些官员来往不多,只是简单一张名刺,没有太大说服力,刘瑾还装作附庸风雅,硬向人家讨要亲笔的诗词歌赋,若赠诗词,哪有写些不相干的东西之理?自然要极尽赞美歌颂,表达自己仰慕拥戴之情,如今可就都成了刘瑾挟制自保的武器了。

    刘瑾见几个心腹焦急担忧的神色已经消失,知道军心已定,不禁哈哈大笑,吩咐亲信家丁把信匣又收了起来。张彩几人脸色略有些不自在,他也明白其中原因,平时也不想闹的这么难看,如今没办法,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也不在乎了。

    刘瑾意气风发的道:“满城公卿都在观察行色,彼此来往商量进退的官员必定也不在少数,张彩、刘宇,你们几人马上回去,再安排些心腹,把书信一事悄悄透露于那些当事人知道,叫他们晓得其中利害。

    明日杨凌不使绝招便罢,咱家就跟他推来攮去的扯皮,他要是想给咱家来个狠的,那就一拍两散,大家完蛋,除非我刘瑾稳当当儿的,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谨遵公公吩咐!”张彩几人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把柄在他手里就在他手里吧,反正自己追随刘瑾,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要不然刘瑾倒了霉自己一样好不了,现如今不过是等于签了卖身契,想转场也没了机会罢了。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认命吧,就在老刘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得了。

    卢士杰见张彩等人走了,忙也拱手道:“公公既有后着,那我也放心了,这便告辞!”

    刘瑾说道:“不忙不忙,卢公子且留下,咱家这记杀手锏,是撕破了脸皮的无奈之举,此时一公开,文武官员纵不敢动我,恐怕以后也会心存疏运,唉,这也是没有办法,反正他们奈何不了我,随他们去吧。

    只是,如果杨凌不使狠着,咱家这一计就用不上了,那些寻常的罪过总还得搪塞一下,你是当今才子,腹有经纶,且帮咱家想些说辞,以便应对”。

    卢士杰一愣,见张文冕站在一边正看着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忙道:“好好,那么在下就和文冕一起为公公谋划一下”。

    “呵呵呵,好好,来人呐,备酒。还有,把客室拾掇好,今晚士杰、文冕都要在府上过夜”。

    卢士杰一听,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刘宇等人走访那些当事人去了,但愿国公能因为他们的异动有所察觉,只是……这桩丑事,哪个人听了会说与旁人?国公啊国公,但愿你吉人天相,千万不要偷鸡不成,反被人乘!”
卷九 358 进退两难
    刘瑾上朝,卢士杰趁机告辞。他不敢直接去杨府,好在平素和杨凌互通声息早有秘密的消息渠道,到了胡同口一家古玩店,卢士杰把店东唤出来,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阵,等他挟了张条幅字画出了古玩店,上车直奔玄明宫的时候,消息已从后门飞报威国公府。

    刘瑾暗中放出风去,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告发刘瑾贪脏乱枉法、以权谋私,那么这些交往过密的柬贴就毫无效力,百官也不忌惮刘瑾,因为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官员贪污搞株连九族的。

    可要是把罪名说大了,给他扣上结党乱政、甚至扣上篡位造反的必杀罪名,刘瑾密匣在手,百官就人人自危了,很难说在公义和私心之间,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如果杨凌带头冲锋,杀进敌营忽然发现处处伏兵,连带进来的人都有一半是人家的部下,那就全军覆没,永无翻身之日了。

    因此,在了解百官心态、在无法估量这些信柬到底产生多大作用之前,是万万不可冒失急攻,自蹈险地的。这一条,卢士杰看的很清楚,所以告诉那古玩店老板,这条消息,无论如何必须送到杨凌手上,否则大厦之倾,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快马到了威国公府,杨凌早已上朝去了,探子知道事关重大,急得满头大汗,只得拜见两位当家主母,说出这条消息的重要性。可是皇宫大内岂是随便进的,朝会期间,小官又不能擅入宫廷传递文件。尤其是一入中和殿。百官议政,纵然消息送进宫中,又有哪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通知杨凌?

    韩幼娘听了消息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为相公分忧。有心让唐一仙去。可是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唐一仙是天子至爱,可她至今未嫁,豹房是正德私邸,出入无妨,要是去皇宫大内那就逾礼了。

    高文心也想不出办法,正自愁肠百结,忽想起家中还藏着个女诸葛,立即便拉着幼娘去见成绮韵。成绮韵知道今日是杨凌与刘瑾决战之期,不过以昨日所定之计,经过反复思量。都料定此罪一出,百官应和,则至少皇帝会先收押刘瑾。抄家确认,那么厂卫入府,神不知鬼不觉的丢下些证据,大事定矣。

    所以今日虽是决战之期,成绮韵倒不紧张。也不知是修习内功心法体质日渐强健必倒。还是她在江南日夜切磋,传授给杨凌地房中秘术越来越高明,昨儿被杨凌弄得畅美异常、骨软筋酥。成大小姐春睡迟迟,此时刚起,正在慵懒梳妆。

    陡瞧见韩幼娘和高文心,尽管成绮韵比韩幼娘岁数大得多,可是‘妾’见主母,还是有点心虚。人只有特别在乎一些东西的时候,才会患得患失。

    可怜内厂的女魔头、诡计多端的成大档头,昨夜刚和杨凌颠鸾倒凤地,忽见了当家主母跑来。就象老鼠见了猫,怯生生站起来,满脸晕红,只当大夫人是有心为难她来了。

    成绮韵心中正自忐忑,一听韩幼娘说明来由,心中也是一惊:朝争勾心斗角,满朝公卿俱涉其中,成败基于早作绸缪、决于顷刻之间。内厂密探四布,想不到今日差点不知已不知彼,糊糊涂涂败于阵上。

    此时艳阳高照,而且今日百官瞩目的就是刘杨之战,早朝时不会有人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去扯淡,恐怕此刻早朝会已经结束,皇帝稍做歇息,就得开午朝会,刘杨当堂对质了。此事刻不容缓,成绮韵紧张思索片刻,忽地瞧见韩幼娘一脸焦急,大眼睛里都盈满泪水,忽地计上心来,双掌一击道:“有办法啦!”

    韩幼娘大喜,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急道:“姐姐有何妙策,快快说来听听”。

    “哎呀呀,夫人好大力气,疼呀疼呀”,成绮韵吸着凉气儿直叫唤。

    韩幼娘虽是女流,练的却是刚猛霸道的功夫,学的气功都是硬气功,那力气可不小,忘形之下,小手一握,成绮韵纤纤玉腕已青了一块。韩幼娘忙放开手,连连致歉。

    成绮韵道:“夫人,速着诰命袍服进宫,你是国公夫人,与夫同礼,大人安危,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高文心也知道宫廷礼仪,闻言一怔道:“可是幼娘既没有牙牌,又未经宣召,而且是一介女流,以何名义进宫?”

    成绮韵道:“那也无妨,夫人速去装扮,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韩幼娘闻言急忙回去,取出诰命袍服,装扮整齐,门口已备好了马车,成绮韵见她出来,立即拉着她同上马车,星驰电掣直奔京城。

    车子急行,颠簸不已,成绮韵与韩幼娘并肩而坐密授机宜:“夫人,咱们直接去西门,西门宫卫、太监有属下的人,到了西门就说国公夫人有要事求见永福公主殿下,让他们进去传禀,夫人进宫后速去皇庵,马上把事情告诉她,让公主殿下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消息通知国公。

    如果国公已当殿指斥刘瑾干法乱政、蓄谋造反,而百官因私退却,不敢应和,使国公陷于险地,那也要通知国公,就说有准确消息,请皇上查证,以免当堂治罪”。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心道:“寻常官员争战,胜败不过是官职而已,到了大人这一级,却是全部身家。满朝文武牵涉在内的大案,可不是找个寻常代罪羔祟可以解决地了,如果大势已无可挽回,我便尽量把一切揽在自已身上吧,大人或可因此脱难”。

    韩幼娘见她说了一半,忽地两眼出神,不由急道:“姐姐。我………求见公主,她肯见我么?”

    成绮韵回过神儿来,微笑道:“夫人只说是西郊皇庵筑造事宜,管它理由合不合。只要消息送到,殿下必然见你,若非她现在是修行人的身份多有不便,亲自相迎也是可能的”。

    幼娘有些诧异,不过她多次听相公夸奖过成绮韵地急智机警,她和相公地事幼娘其实也心中有数,所以对成绮韵很是信任,闻言便点了点头。探目窗外,只见一棵棵新芽绿树掠过,车马渐多。人声渐起,前方已近城门,马车也不由慢了下来。幼娘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宫中,成绮韵亦于此时一掀轿帘儿,向外娇叱道:“侍卫前方开路,不得片刻迟延!”

    早朝会现在的确已经散了。今天有一桌丰盛的宫廷大宴要开席,谁还吃煎饼馃子垫肚子呀。所以早朝时几乎没有人奏本言事,虚应了事一番。皇帝就回中和殿,先吃些点心茶水垫肚子。

    朝中文武候在殿外等着开午朝会,一个个心神不属,神色各异。那些匆匆听说刘瑾竟然挟有自已手书的官员,心中虽恨不得吃他地肉、喝他的血,可是此时把柄在人手中却也不免忐忑不安,畏首畏尾起来。

    把柄被人持于手中,任何人都不会舒服。刘瑾原本以权柄治人,也不愿亮出这张底牌。他也知道这件事一说出来,必成众矢之的,不但死忠于他地人会离心离德,那些被迫受制的人更会恨他入骨,只要找到机会必会反噬,可是就算是饮鸠止渴,现在也顾不得了,他必须先应付了眼前的危机。

    张彩刘宇等人并不傻,象李东阳,杨廷和这一类重量级的人物,他们是不会通知的,因为他们才是政争的真正主力,其他的人不过是摇旗呐喊地喽罗,喽罗多了就连皇帝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要威胁、争取的正是这些喽罗。

    如果直接给李东阳这一类地人物送封恐吓信去,以这些人地政治阅历,官场人脉和眼光,决不会束手就缚,虽然这一次可能会打消他们一举擒下刘瑾的念头,让他们鸣金收兵。他们也必然会通知杨凌,把这个唯一可以克制刘瑾的人保全下来。

    所以李东阳等人尚不知情,虽然看到百官神色诡异,气氛压抑,好象有些不同寻仇,可是他们还以为这些人是由于今日之决战的紧张,所以并未深思。

    此刻,正德皇帝正在中和殿用膳,可是心情奇差,正德也吃不下几口。或许这位端坐在中和殿中,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小皇帝不是一个合格地皇帝,但他却是一个最合格的朋友。

    尽管年岁渐长,正德,还是那个看到在病重父皇身边拿着皇冠玩乐的国舅,怒不可遏,提剑追杀地朱厚照,还是那个兵发大同时,和士兵们挤在一辆车上,在满是马粪和汗臭味儿中嘻哈打闹的朱厚照;还是那个刚刚继位、毫无根基,却宁可与满朝文武对抗,也不愿诛杀身边几个奴才的朱厚照,还是那个一身戏子绯衣,听说杨凌未死,喜极忘形,以帝王之尊爬墙相见的朱厚照。

    今天,没有人逼宫,没有人逼他做什么事,但是被文武百官抬上台面打擂台的是他至亲至信,倚为左膀右臂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在内廷,一个是勋卿,都不是平时可以上朝站班的大臣,可是却是满朝公卿为之瞩目、可以左右政局的幕后重要人物,现在这两个人要互相参劾,正德的心情怎么能好?

    “唉!”幽幽一叹,正德抛下手中一块点心,立起身道:“撤下去,朕没胃口。宣文武百官上殿!”

    身旁侍候地太监不是刘瑾。刘瑾正在司礼监做‘打擂热身运动’,而且这个紧要关头他也不便露面,便派了一帮子心腹在皇帝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神情气色随时回报,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那太监正要躬身出殿,外边忽地抢进一个小黄门儿来,趋前见驾。跪倒在地道:“启奏皇上,安国侯、建昌侯求见”。

    正德一怔:这些王侯公卿都是勋爵散秩,除了宫廷有重大礼仪活动,根本不需要他们上朝,他们来做什么?”

    两位侯爷同时求见,也不好推却,于是又做了下去,说道:“宣他们进殿!”

    此时,韩幼娘和成绮韵刚刚冲出高老庄,还没拐上进城的官道………

    殿外百官正等着大决战。杨凌爵位最高,蟒袍玉带,站在最前边领袖群伦。三位大学士也得退后半步,刘瑾准备停当也带着紧张地心情来到了中和殿外,往杨凌旁边儿一站,两个未发迹时的好友彼此一望,眼中尽是冰雪……。

    中和殿内。正德皇帝苦笑不得,原本挺紧张的心情,被这两位侯爷搅得烟消云散。殿外众臣抻着脖子。就是不见皇帝宣召,却见无事不登门的两位侯爷急匆匆赶了来,被正德召进宫中,不禁有点莫名其妙,这两位仁兄斜刺里杀将出来,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干嘛地啊?

    中和殿内,只见养尊处优、细皮白肉的洛老侯爷絮絮叼叼还在那儿讲:“皇上,老臣世受国恩。安享朝廷俸禄,子子孙孙,与明同荣,对皇上,老臣是忠心耿耿啊,听说皇上要成立廉政公署,肃贪清吏,老臣年迈,怕误了皇上差使,便派了臣子有为前去,希望他能有番作为、为皇上尽忠。

    谁知道昨日给事中黄景黄大人当廷指斥,痛诉小儿骄横跋扈,欺凌言官,皇上,小儿确是年少不懂事,可是老臣家教颇严,小儿真的不敢胡作非为啊,若有过激之举,那也定是………定是受了威国公唆使,或者那官员劣迹斑斑,小儿嫉恶如仇,为大明江山出此败类而痛心疾首才有违规之举,皇上啊……”。

    “好啦好啦,朕知道你公体为国,一片忠心。黄景所言,安国侯不必往心里去,朕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你且安心回府吧”。

    “谢皇上,谢皇上,既受给事中大人弹劾,老臣想要小儿辞了廉政公署的差使,回家闭门思过,以谢皇上宽宏之恩”。

    “呃……足好吧,朕允了,。

    “谢皇上,谢皇上”安国侯一块大石落了地。他正妻只生两女,没有儿子,等到娶了小妾,从二十岁起,两年纳一房,却一个也生不出了,老头儿今年六十八岁,直到十八年前,第十六妾才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洛家的香火儿全指着这个宝贝蛋传继下去呢。

    现在刘杨大战,战火所及,谁知道儿子会不会受牵连,就刘瑾那种心胸气度,一旦得势不整治他们才怪。安国侯也知道给事中黄景的一番话不会使皇帝追究这些王孙公子们的责任,而且黄景只是在扩大声势,制造杨凌狐假虎威的印象而已。但他要的就是黄景一句话,借这个机会彻底退出战圈,免受殃及罢了。

    安国侯刚刚谢恩,抱着同一心思地建昌侯又出来了,他刚张嘴说话,小黄门又进来禀告道:“启禀皇上,成国公朱刚、驸马都尉秦云珮求见”。

    中和殿外文武百官站的两腿发酸,眼见得青日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勋臣公卿们就跟土拨鼠似地,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拨拨的进殿见驾,最后正德皇帝也不耐烦了,下旨不许再放他们进来,但有问起一概问答‘廉政公署解散,概不追究责任’,免得这帮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跑来穷折腾。

    随即司礼太监出殿,高声宣道:“皇上有旨,宣百官进殿”。

    “咚,咚咚咚咚咚咚,……,犹如一阵战鼓,每个人的心都急跳起来。关心国事地、担心丢官的、准备发言地,一个个紧握双拳,喉头发干。由于站了太久,这一紧张,还有几个急着想去方便方便地,高高在上的大员们。剥去权力织成的神圣光环,与普通百姓也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后宫中有两位衣着华美地俏丽小姑娘急匆匆地向中和殿跑来,后边跟着四个宫女、八个小黄门儿,他们倒不是速度跟不上,只是不敢超越在那两位姑娘前边。这两位姑娘就是永淳公主和湘儿公主。

    成绮韵真猜对了,永福公主费尽心机,不惜戴发修行,自夺公主封号,就为了嫁给杨凌。虽说公主身份尊贵,可杨凌对幼娘之爱天下皆知,她想嫁杨凌没可能不讨好幼娘。要是听说韩幼娘求见。如果不是现在是修道者的身份,不亲自迎出来才怪。

    饶是如此,不明韩幼娘来意的永福公主也是芳心乱跳,站在庵门儿眼巴巴地瞅着,不知这位杨家第一夫人到底有什么事来找自已。“莫非皇兄对杨凌言明了自已心意。韩夫人才来相见?”想到这里朱秀宁不禁脸红耳热,心中忐忑,可是又觉得皇祖母刚刚过世。皇兄虽然荒唐了些,也不致如此离谱。

    这儿正想着,已见韩幼娘大红礼服,冠带整齐地急急走来,由于是为国母戴孝期间,可命妇礼服又是红色的,所以在腰间额外系了条白绫。

    两人一见面,韩幼娘见礼参拜,随即按照成绮韵吩咐。开门见山说明危机,永福公主听说心上人有难,怎肯让他踏入陷阱,可一个空门中人,忽然跑去前宫找男人,那也实在太不象话了,情急之下,永福立即命人立即把妹子叫来。

    此时,永淳公主和朱湘儿正在练习宫廷礼仪,因为内宫最长者是太皇太后,本该由她主持朱湘儿的册封典礼,由皇帝加冠颁发金册,不料太皇太后一直病卧在床,这典礼始终未成。现如今太后是后宫之主,准备下个月举行册封,两位公主穿着公主参加典礼的全部行头,正在那儿演习呢,忽听姐姐急事相召,两个好姐妹就一起赶了来。

    永福公主又把消息说与她们,要她们无论如何,得给杨凌送上一句话。二人闻言马上摆驾中和殿,永淳走到半路越想越急,她已坏了姐姐一次大事了,如果杨凌这次再出事,那姐姐地终身怎么办啊?有得吃总比吃不到好啊。

    一念及此,反正有皇兄‘宫奔’在前,小公主一提裙子,也顾不得小淑女的模样了,撒开双腿就跑,她跑朱湘儿便跟着,后边一帮子宫女太监,远比上次正德在夜间女装狂奔更拉风。

    跑着跑着,永淳公主由于奔的太快,一下子崴了脚,痛得她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儿的,朱湘儿忙扶住她问道:“怎么啦?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永淳扁着小嘴儿抹抹眼泪,说道:“你不要管我啦,快去找杨凌,要是误了姐姐大事,我一辈子都不愿谅自已,快去快去,快些点呀”。

    朱湘儿犹豫一下,对追上来地两个宫女道:“快找人,抬永淳公主回宫,请太医!”

    说完一提裙摆,又撒开两条腿狂奔起来,跑到中和殿前,正看到文武官员要进殿见驾,朱湘儿又喜又急,也忘了这是皇宫大内了,忘形尖叫一声:“杨凌!”

    在宫里头居然有女子尖声大叫,还直呼威国公之名,这是何人?

    “唰”地一下,数百道目光闻声望去,杨凌、刘瑾刚刚准备走上丹陛,立即止住步子扭头回望,只见一个小姑娘提着裙子飞快地跑来,跑的钗横发乱,看袍饰竟是公主身份。

    公主属内命妇,重大典制时的礼服同皇后相差无几,也是凤冠霞帔,只是珠冠虽叫凤冠却不饰九龙四凤,只有大花小花、珠翟花钗,由于大礼服太厚,内穿袆衣,配素纱中单,軷领,朱罗,绉纱,袖端,礼裾,蔽膝,外边还有霞帔,宫裙等等,小公主跑地一身大汗,俏脸通红。

    她头上珠冠早就歪了,还不时去扶上一把,冠上流苏摇来摆去,霞帔如两条彩练,胸前所系的那粒金玉坠子随着她的奔跑在已具弧度的酥胸上不时地跳跃着。由于殿外百官云集挡了去路。她直接跳上丹陛,顺着廊道冲了过来。

    青丝缨络结齐眉,可可年华十五时。朱湘儿天生丽质,本已令人瞩目。再见此时这番举动,真令文武百官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朱湘儿也顾不得了,她在巴蜀时,也就是只在父亲面前装装相,平素在府中本就淘气随意之极,此时重任在肩,哪管别人脸色,这一通急跑,跑得她心跳膝软,奔到杨凌面前又急叫一声:“杨凌!”

    随即自已先尖叫一声。然后娇躯扑了过来,把怔愣在当地地杨凌一下子和身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凤冠飞出老远,假发套儿也掉了,那张小嘴儿正好吻在杨凌地右颊上。杨凌傻了,都忘了后背硌的有多疼,温香暖玉在怀。愣是没一点儿感觉。

    中和殿前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全成了泥雕木偶。

    原来,公主穿的是尖足凤头高跟鞋。鞋底后部有一个长圆底跟,这一路百米冲刺,小公主体力纵好,一双粉腿玉肌也有点儿打颤了,尤其那种鞋她平时不常穿,掌握不好高低深浅,跑下丹陛时一脚踏空,整个身子直扑了出去,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场面。

    静。好一阵静,然后成大字型倒下,被另一个娇小地大字型压住的画面改变了。朱湘儿脸色红的快沁出血来,慌慌张张从杨凌身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反正也没啥形象了,小姑娘往旁边一坐,就开始放声大哭。

    还是一片寂静,杨凌坐起来,右颊上赫然一个红嘟嘟的唇印。他很无辜地看看文武百官,文武百官也很无辜地回看着他,杨凌再看看哭天抹泪儿,比谁都无辜的小公主朱湘儿,只好干笑两声道:“公主殿下,不知有何要事唤住在下?”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朱湘儿恼羞成怒,两只粉拳没头没脸地打将下来。

    杨凌好歹是个威国公,地位不比公主低多少,而且堂堂男子汉,岂能让一个小女子打得鼻青脸肿、折了威风?杨凌当机立断,马上抱头鼠窜。

    朱湘儿让他害的丢死了人,气没出够岂肯甘休,跳起来就追,那只鞋后跟断了,一瘸一拐的不好跑动,发起狠来的刁蛮小公主把两只鞋都踢了下来,光着脚丫子追。

    文武百官列队观看,公主赤足追杀国公,真是何等壮观!

    跟着司礼太监传?的两个小黄门儿就是那日听说皇上要和杨凌攀亲家地两个小子,一瞧这光景儿,八成皇上要许地就是这位公主,难怪的大老远从四川调进京城,又加封公主,原来如此啊!终于了解了事情‘真相’的两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殿去禀告皇上,正德闻讯急忙跑了出来。

    此时杨凌已抓住了朱湘儿地皓腕,苦笑连连地道:“公主殿下,你自已摔了跤,与我何干哪?你说我这冤的……”。

    “就怨你!就怨你!”一看到杨凌脸上那个唇印,朱湘儿就无地自容,哪肯承认是自已倒霉。

    正德皇帝站在丹犀之上,提足了丹田气,两膀一较力,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统统住手!”

    哪有统统?全都一动没动,打人的统共也就那么一位而已。朱湘儿终究不是皇帝的亲妹妹,不敢太过放肆,听见皇上来了,气焰顿时便消了,气一消也想起自已跑来丢人的目地了,小姑娘猛地抽回双手,溜起杏目,狠狠剜了杨凌一眼,低声说道:“你夫人传讯,今日万万莫提结党、谋逆等大罪,切记!切记!擦擦你的脸!”

    “呃?”两件事,杨凌一件没听明白。

    正德皇帝站在台阶上也觉着纳闷儿:今天天气好啊?人真够齐的,文武百官来了,平时不露面地皇亲国戚来了,后宫怎么也来人了?

    他看看穿着一双白袜,一身狼狈地站在那儿的御妹,皱皱眉,很威严地摆出大哥架子道:“怎么搞的,跑出后宫。殴打大臣,还这般失礼?”

    “我………我……”,朱湘儿喃喃无语。就在这时,永淳让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一只脚悬在空中也来了,一听皇兄问话立即答道:“没事没事,皇兄你忙你的,是皇妹听说杨大人进宫了,想嘱他,……嘱他在西效皇庵后殿盖一处静室,皇妹有暇想去陪伴皇姐,静心养性”。

    正德一瞧这个妹妹地德性也不比那个好多少,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这事儿至于闹的这么大阵仗?静心养性,哼!朕看你们是该静心养性了,太失礼了。自去皇后面前领受处份,去吧”。

    永淳见朱湘儿光着两只脚,一副狼狈模样。不知是怎么搞的,忍不住的直想笑。听见皇兄吩咐她也不怕,皇后由于宫中寂寞,现在和她们两个小姐妹好着呢,能怎么罚她们?她强忍着笑意答应一声。冲着朱湘儿直挤眼睛。

    朱湘儿算是丢人丢到了家,她愤愤然地看了眼杨凌,又急急嘱咐一句:“切记莫提结党谋逆。擦掉你脸上地唇………唇印!”

    这句话说出来,刚刚白净下来的小脸蛋又热如火焰,两个小黄门乖巧,一人拾了只鞋,捧到她的面前,朱湘儿忍着羞意把鞋穿上,一只脚长一只脚短,闷着头走过去拉住永淳就走。两位小公主一位单腿蹦,一个高低脚。把皇家体面丢了个精光。

    杨凌这才明白为什么不提结党谋逆还得先擦擦脸,他跟猴子洗脸似的,紧着一边脸使劲蹭了半天,对满朝文武干笑道:“呃……小公主率性活泼,在四川就是这样的,一直这样的,呵呵,呵呵……’。

    众官员虽狐疑不已,只是心中转动的念头千千万万,却没一个会想到后宫里跑出来的这位冒失小公主真正的目的。

    正德皇上抖搂抖搂袖子,转过身道:“文武百官随朕进殿!”说完当先走了进去。

    杨凌连忙脸色一正,正气凛然地站到队伍前头,昂然进殿,心中同时紧张思索:劳动两位公主,这般急切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提结党、谋逆这样地大罪?莫非韵儿想到了什么致命的破绽会为人所趁?”

    杨凌陷入进退两难之中,准备许久破釜沉舟的一战要是变成了小打小闹,士气大落,刘瑾也因此提高了警觉,还会有第二个机会吗?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左右分班站下,杨凌抬眼一看对面阴阳怪气,却似有所恃地刘瑾,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不提足以扳得倒他的滔天大罪,如何能治这个愈加跋扈,为害天下的权阉?”

    刘瑾双眼微翻,盯着杨凌冷笑,一场短兵相接,即将开始………,

    “

    “大哥,朝廷不讲信义啊!他娘的,当初招安的时候怎么说地?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算旧帐了,十二万两白银?我们奉他当老大,再当响马盗去得了!”封雷虎目圆睁,厉声骂道。

    “就是!比我们做贼还狠!大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咱们现在是官呐,张忠虽狠,还知道拉拢官吏,可这梁洪老贼,刚刚上任就拿咱们开刀,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邢老虎也忧心忡忡地道。

    张茂脸色阴沉,闷头又狠灌了一口酒。他地酒量甚大,但是现在已经明显喝多了,两只眼珠通红。张茂幽幽一笑道:“你们懂什么,就因为咱们做过贼,和那些官员们不是一路人,地方的豪绅财主们又恨咱们入骨,梁洪这才拿咱们开刀,整咱们,没人给咱们出头啊”。

    刘六沉吟道:“大哥,你表弟江彬是霸州游击,又与威国公交情深厚,找找江彬。让他出面说合不成吗?”

    张茂嘿嘿一笑,道:“你当我没找过?没有用。梁洪是刘瑾的人,张忠也是刘瑾的人,张忠是被我表弟给坑了的。梁洪现在没拿我表弟开刀就不错了。威国公地面子?威国公在这儿,爵高位显,又是正钦差,梁洪不敢不给他面子,可是人家杨凌拍拍屁股回京了,梁洪还把谁放在眼里?”

    他缓缓说道:“听说威国公现在在京里头和刘瑾斗的正凶,以整治科道的名义想对付刘瑾。刘瑾是什么人?那是省油的灯吗?梁洪搂钱,打地幌子是为皇家盖宫殿,咱们是一伙盗匪出身,朝里的官有谁看得起咱们。威国公?无亲无故的,他肯为了咱们这些人得罪皇上、给刘瑾送整治他的借口?”

    出狱不久的齐彦名由于久关狱中不见天日,脸色有些苍白。他想了想,一拍大腿道:“罢了,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要不然.……那就给吧。可是兄弟我已被抄了家,你们是主动招安的。我却是牢里放出来的,现在无钱可拿呀”。

    刘七没气儿的道:“有钱拿又如何?说实话,当响马钱是来的容易。可今儿不知明日死的人,谁还攒钱?家业是置办了些,但挥霍地更多,十二万两,那不是大风刮来的呀。我看,我们几兄弟把现银全搜罗出来,也就五万两,再多就得卖房子卖地了。大哥倒是家财丰厚些,可那是几辈子攒下来的。大哥你甘心给他?”

    张茂抓起酒壶,张开大口,畅饮起来,一壶酒喝光,“砰”地一声顿在桌上,五指一合,一把锡壶就象稀泥似地,在一阵刺耳的声音之中被捏成一团,他冷笑三声道:“若是花钱买平安,我也认了!可我兄弟去替我说合时,你们猜怎么着?”

    他嘴角噙着冷笑说道:“梁洪阴阳怪气儿的,不但把我兄弟损了一通,还说太皇太后病逝,刘公公主持大礼,风光大丧,花的银子不计其数,各地镇守都有表示,他才刚来,还没有家底儿,希望咱们识相点,看那意思,这笔银子掏了,还有一出呢”。

    封雷一听火了,狠狠一捶桌子道:“这不是刘瑾老贼和各地镇守借太皇太后之死捞银子么?那老太婆是送到昌平和皇帝和葬的,又不用重建一座地宫,能花多少钱?打着皇家地幌子,吸咱们的血,***,老子一向只敲打别人来着,这做了官,到被人敲打了!”

    刘六脸色沉了下来,四下一瞥道:“铁公鸡让张忠给逼地全家上了吊,那是他窝囊。咱们哥几个是响当当的汉子,站着一根、躺下一条,让个没卵蛋的孙子就这么欺负?要我说,反了他娘的!”

    张茂一惊,猛地瞪住他道:“反了?”

    刘六斩钉截铁地道:“对!反了!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是轰轰烈烈!再说了,弥勒教在陕西也造过反,这都多少年了,还不是安然无恙?听说前阵子朝廷抓住了李福达的二儿子,还大张旗鼓地宣扬了一通,可见朝廷也没什么本事。

    朝廷用尽天下之力,这么多年才抓住一个。咱们反了,万一不成就他娘的学李福达,隐姓埋名一走了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要不然拼了命挣来的房子挣来的地,梁洪一句话,咱们就乖乖地双手奉上,憋屈也憋屈死了!”

    封雷吼道:“对,大丈夫就当轰轰烈烈,咱们一帮响当当的汉子,让个没卵子地太监给吃的死死的,笑话死天下人。咱们反了,这里要呆不住,就去太行山找杨虎,一块做山大王”。

    张茂倒底老成持重,瞪了眼这个矢志不移,以做山贼为终生梦想的呆瓜兄弟,质问道:“拿什么反?嗯?我问你们,我们还有什么本钱造反?咱们的兄弟全在官府留了案底,家里也分了薄田房产,他们还能舍了老婆孩子跟咱公开造反?就咱们这几个人?”

    刘六唇边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说道:“大哥,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对咱们的兄弟说,朝廷诱降,现在要算旧帐,马上就要派人把咱们的兄弟全部以造反之罪抓起来了,我们不甘为虎作怅,害了自已兄弟,官不做了,我们造反,你说他们是你我的,还是会跑去官府问个明白?”

    张茂惊道:“什么?你………这不是拖人下水?”

    “正是拖人下水!”刘六理直气壮地道:“咱们要是反了,梁洪会放过他们?那不是害了他们么?叫他们预作准备,咱们一起反,霸州百姓被官府坑的苦了,这么短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对朝廷重新产生信任和好感的。咱们只要散布消息说梁洪要大施马政,按丁抽取重税,那些没了活路的百姓就会投靠过来。”

    张茂左右为难,总觉得这样有点对不住那些兄弟。可是刘六说的也有道理,除非自已不反,只要一反,那些兄弟就算不反也必受株连。

    见他沉吟不语,刘七急促地道:“大哥,我哥说的有道理,咱们反了吧!”

    张茂前思后想,越想梁洪所为心头火气越大,借着一股酒意,他猛地把手中锡球往墙上一掷,“嗵”地一声溅得粉尘四起:“好!反他娘的!”
卷九 359 祸从天降
    紫禁城中即将爆发一场大战,这场大战虽无硝烟战火,却比挥动千军万马更加激烈、比攻占数城数府的得失更加强大,因为今日之战决定着整个大明朝廷今后是谁来左右政局。

    与此同时,一场看起来无关紧要、似乎对朝廷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的造反也在霸州开始了,最初的人数不过区区数百人,就象无边枯原上的一点点火光,毫不起眼……

    正德皇帝刚刚申明六科给事中倡起、百官响应对杨凌和刘瑾两人的弹劾,要求两人当廷自辩,刘瑾就哀嚎一声,猛地冲前两步,跪倒在御案之前,大放悲声道:“皇上,老奴为皇上分忧,殚精竭虑,从不敢稍有疏忽啊。然而老奴是内臣,素为外廷忌惮鄙视,必欲除之而后快。

    皇上可还记得,您登基秉政之初,老奴只是皇上跟前奔走以效犬马的卑微之奴,并无职权,又有何滔天大罪了?可是刘健、谢迁等一众奸党挟百官之威以逼宫,硬要皇上杀了老奴等人啊。前事历历在目,今日不过是旧事重演,不同之处是,刘健谢迁已去,换成了杨凌焦芳罢了”。

    刘瑾说到这里,涕泗横流的抬起头来,指着杨凌道:“杨凌奉旨考察科道,带领一帮无知少年,蛮横无礼、擅权专断,以致监察瘫痪,百官们人人自危。黄给事中具折上报,乃是他的本份,不知怎么,杨慎却反咬一口,指说老奴为试图转移目标为杨凌脱罪。

    皇上,谁不知道杨慎出于杨凌门下,两人有师徒之谊、举荐之恩,杨慎必是受杨凌指使。诬陷老奴,请皇上明查。”

    杨凌瞧了刘瑾一眼:“这家伙说的声情并茂,看来昨晚上一定没少背功课,上次刘健谢迁等人给他们和自己安排罪名无数,那时刘瑾确实谈不上什么大恶,不过是做为奴才,想尽法子给小主人找点乐呵罢了,结果说的祸国殃民、其心极恶,皇上想起旧事,对他今日这番话必有同感。”

    看看正德皇帝,果然面露同情之色,杨凌记着朱湘儿的嘱咐,不敢直捣要害。原先准备的犀利说辞全都用不上了,只得斟酌着说道:“皇上虚怀若谷,善纳忠言。引百官所谏,反省已过,为肃清吏治,正科道本源。臣不胜惶恐,受此重任,岂敢不尽忠职守?”

    “臣查肃科道贪官。大量证据指向刘瑾,刘瑾身为内相,手握‘批红’大权,且掌百官查考任免之权。臣查出的贪墨官员,多与刘瑾有染,刘瑾歪曲监察本意,任意安插私人,科道在京官员不过百五十人,其中过半有罪。刘瑾枉纵为恶,昭然在人耳目。他是因此惶恐,故而反咬一口!”

    杨凌想先抓住贪墨一事,看看风头再说,张彩一听杨凌提及吏治和官员任免,那他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不禁出班辩解道:“皇上,查考科道整肃吏治,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一旦大权在握,酷法严律及于诸臣,致使众心汹汹,人人自危。臣对此甚感忧虑,有些话不得不说。

    皇上,集于科道者,皆为士林精英。内中或有贪脏枉法,以权谋私者,然而威国公株连过半,现在还在纠查,大有要一网打尽之势,难道这些官员就没有忠君爱国、忠直清廉之人了?杨凌此举,致使科道官噤若寒蝉,不敢作为。

    皇上,太祖皇帝设立科道,令其风闻言事,就是为了监察吏治,而科道官的选拔,必须进士出身,难道这些进士们自幼所受圣人教诲全都荡然无存了,何况有皇上亲裁、内阁及吏部任免、内廷查考制度,其中能有多少庸臣贪官?如此下去,岂不使言官再不敢言,天下官员失去约束吗?事关江山社稷,臣不得不犯颜直谏:威国公查抄科道当止矣!”

    刘瑾会哭,哭得皇上心软。可要是论口才,还是张彩会说,说的人心动呀。刘瑾派精神一振,立即伸长了脖子看向杨凌:瞧你小子怎么说!

    杨凌没说,因为杨慎先蹦出来了,有些撕破脸的话,哪怕只是反唇相讥的,官位高的人说出来,就会有人说你修养不够,小弟出马就好,说对了那就年轻有为,说错了那叫年轻气盛。反正不管咋说,都是朝气蓬勃,看人要看发展嘛。

    杨慎长揖一礼,彬彬然地道:“张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以为……”。

    刘瑾恨死这个老给自己捣蛋的小家伙了,再说他哭跪了半天,皇上忘了让他起来,两腿也麻呀,一见他跳出来了,立即趁机站起来,戟指道:“大胆,吏部尚书与威国公爷君前言论,你一个小小的六品都给事中,也敢插嘴妄言?”

    杨慎心平气和,向他微揖一礼,有点害羞地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我、是、言、官!”

    刘瑾顿时语塞,何谓言官?言官是监官和谏官之合,又称台谏,通称言官。官职虽小,却是代表天子监察各级官吏的官吏,在查官的官,而且对天子的过失可以直言规劝甚至封还圣旨的人。皇上都能当面直言相劝,旁人还拿什么架子?

    刘瑾老脸通红,恨恨的退到一边,杨慎一拂袖子,象是掸掸灰尘似的,恭声说道:“张大人说,科道官之选拔出于进士,皆为士林精英,久受圣贤教诲,道德品性自无不妥。然而若是进士出身便是品性保证,朝中百官十之八九又何尝不是进士出身,品性自然足以自律,何必再设科道监察?”就是科道之内,三品以上都察官员要自纠自省,还要接受吏部查考,其余监察官员也有定期考核制度。不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公室之豺狼、私门之鹰犬吗?

    现在皇上整肃吏治之源,如果真的查出贪腐官员无数,恰恰说明这条路是对的,恰恰说明霸州那样人人贪污的情形正是由于科道官员自身腐败,已失去耳目喉舌的作用所致。以雷霆暴雨清洁了科道,何愁吏治不明,天下不靖呢?”

    这个口才也好!杨凌派的人也是精神一振,目光刷的一下又移到张彩身上。一些已经听说刘瑾以自己请托的书信、馈赠的字画为关系密切的依据,胁迫自己不要参预攻讦的官员又恨又怕,自己不便再出头,可是看着杨慎这般说话,也觉十分解气。只要攻讦地不是十恶不赦之罪牵累自己,恨不得他多几个难堪。

    张彩跨前一步,双眉一剔,森然道:“杨给事中所言里。谁是公室之豺狼、又是谁门之鹰犬呢?”

    张彩身材伟岸,丰神如仪,相貌极是英俊。虽年逾四旬,更显成熟气质,乃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杨慎内秀,论相貌威仪、尤其久居官场上位者熏陶出的那种气势,自然不及。

    弹劾刘瑾,那是以上犯大,不管是否正确,都不输气节,现在让他点名道姓指出自己的科道同僚谁拍了刘瑾马屁、谁投了刘瑾门下,有打小报告之嫌,杨慎不禁犹豫了一下。

    他正思如何委婉回答,杨凌已接过了话题道:“张大人,本国公奉皇上旨意,查考科道官员,发现一些涉及刘瑾的积案检举皆被扣下,经审问才知道这些科道官同刘瑾勾结,贪污钱财、败坏纲纪之事实。”

    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皇上,臣查考科道,发现许多事情涉及刘瑾,本欲一一审清再奏明皇上,今日既公堂对质,臣便将已经审清的案子奏与皇上”。

    文武百官中听说他要检举刘瑾,不禁都有点紧张起来,不知他要控告刘瑾什么罪名。

    刘瑾专权后非常敬业,内事外事一把抓,官员们无论公事私事,想行个方便都得求到他头上去,得他点头才行。所以纷纷门状启礼,往相奉迎。

    这样的事并不代表就是一路人,给领寻送礼的未必就是他的亲信,有些还是暗中和他对着干的呢,这是两码事,古今同理。所不同的是,古时候连坐之法太厉害了,寻常的贪腐是没关系的,但是结党乱政动摇国本、广交党羽且于叛逆,如果皇上疑心到这两条上去,那是必受株连。

    刘瑾善拍马奉迎,也喜欢享受别人的拍马奉迎。这些官员为了投其所好,虽元臣宿将,必自称晚生、门下生,他的心腹们自称刘瑾为恩府、恩主等等。

    比如正在殿上的刑部侍郎朱恩,是被刘瑾在这次政考中提拔上来的,朱恩感恩戴德,凡是写给刘瑾的拜帖,下款不写“拜上”,而写“顶上”,意思是自己正跪在地上,头顶拜帖。

    朱恩在今年刘瑾生日时,送了贺礼,写了贺贴,脑子一热,更是犯了大忌,他竟称刘瑾为千岁,虽有两喻之意,比如正因过寿,恭祝他长寿千岁,可他本来玩的就是暖昧,哪里说的清啊。

    类似他这样的官员不在少数,文武大臣是最瞧不起内宦的,可是刘瑾之势大到什么地步?以昔日王振、汪直之气焰,朝中文武大臣,见王振而跪者十之五,见汪直而跪者十之三,见刘瑾而跪者十之七八。

    舞文弄墨,颂扬赞美的更不在少数。刘瑾耗费了大量民脂民膏正在修建的玄明宫,明明是祸国殃民之举,但是以李东阳身份之尊,为了刘瑾在朝政上少给自己找麻烦,都不得不虚与委蛇,替他作了‘碑记’,歌颂他的功勋,其他人可想而知。

    杨凌道:“皇上,臣查考科道,发现被扣下的地方官员检举贴子,刘瑾要天下军民府库,将库存解送京师,使郡县积储为之一空。一旦发生旱涝灾害,不能及时赈灾救济,后果堪忧。更甚者,钱粮解送至京,竟然耗损过半,实则是落到刘瑾个人囊中。各府道押解粮银,非是一人可为,知情者甚众,此事只须追查下去,必可真相大白。

    刘瑾收受贿赂,将京师百余名地痞无赖,授予锦衣卫的官职,强行安插于北镇抚司,意欲何为?另有翰林张骏等人,给刘瑾送去贿金,刘瑾诬指原来的翰林纂修官抄写不恭谨,令这些人重新抄写,然后越级提升。就连装潢这本书地工匠窦瑁等人,也都升了文思院副使。

    朝廷官职。成了刘瑾待价而沽地一件货物,岂不令人发指?还有……”

    他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刘瑾,说道:“刘瑾贪污受贿、任用私人。枉法乱纪之举不胜枚举,臣手中有确凿证据,且向皇上试举一二。有一个罪人溺水而死,他便硬指是御史匡翼之的过失,趁机罢黜。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翰林学士吴俨刚正不职,不肯行贿,他便找个机会罢了他的官,还把自己家奴的女婿委派为山东学政,与当时的山东镇守毕真狼狈为奸,败坏地方,几乎弄的山东河决鱼烂。

    已退侍的御史钱钺等几名官员,当初曾弹劾刘瑾,也被他寻衅抄家,而且一家犯法,竟连邻里均受牵连。钱御史居于河左,就连河右的人家也被搜刮了一遍……。”。

    杨凌历数刘瑾秉政后的种种劣迹。从贪污、卖官、盐政、税赋各个方面一一谈起,包括锦衣卫杨玉、石文义助纣为虐,安插罪名,抓人索贿的事:平江伯陈雄不送贿赂,被刘瑾诬为贪污,指使杨玉等人抓捕,夺了先朝赐给的免死诰券,最后削爵抄家,全家被发配充军。

    至于张彩、刘宇等人,杨凌思及现在把他们暴露出来,远不如控告刘瑾结党乱政、蓄谋造反时更有振撼力,所以故意漏了过去。反正他刚刚已经先申明了今日禀报的是已经查清、查明的罪过,那么来日再有新的罪名也不稀奇了。

    众官员见杨凌所述始终不离刘瑾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罪名,暗暗定下心来,刘瑾和张彩等人却有些奇怪甚至失望,刘瑾故作惶张,甚至涕泪横流,就是希望杨凌一股作气,拍马冲杀过来,给他安排个天大的罪名,趁机把他打压下去,怎么杨凌……

    难道自己高看了他?政坛对手,犹如生死之敌,此人循规蹈矩,不能心狠手辣,纵然得民心、有威望,又受皇上宠信,又有什么成就?张彩曹元等人失望之余,不免鄙夷万分。

    正德皇帝听得脸色难看,却又有些难堪。刘瑾所为,许多是打着他的幌子,也通过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禀奏过他的,比如押解天下府库钱粮积于京师,说是为了方便集中调动、统一管理,还有犯官罚米,抄索钱财以弥补财政紧缺,确实是他点过头的,也确实解决了朝中无银的大问题。

    另外一些事,他倒是没听说过,刘瑾从这些事情里到底捞了多少,又有多少是用来为他办事,正德实在心中无数,要他当众质问刘瑾,他是万万不肯的,一个不妥,可能就把自己堂堂天子也陷进去了。

    可是杨凌所言有凭有据,时间地点、指名道姓,自己岂能不闻不问?正德皇帝局促不安,坐在龙椅上如坐针毡,他正不知该如何含糊过去,曹元出班启奏,开始指斥杨凌喜行冤狱酷刑,迫供株连。

    然后分析霸州贪官决不致如此之多,科道中庸吏决不致人数过半,这全是杨凌屈打成招,并举出杨凌讯案之法,所用的那些王孙公子不循律法,侮辱斯文,令士子失心,动摇国本。

    他这边刚说完,焦芳又应声出班,只是主帅还未触及要害,没有发出总攻命令,他们也不能贸然出招乱了阵脚,不过只是见招拆招,舌辩指责,就已激烈万分,中和殿内顿时硝烟弥漫。

    中间是一个深坑,一个足以埋人的大坑,双方或有意的或无意的,都在围着它走。一个攻讦对方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一个攻讦对方破坏科道酷法株连,个个妙语如珠,慷慨激昂。

    这种战况看似激烈,却象两队人马隔着一条大河,箭下如雨地互射不休,战鼓擂的震天响,却没有一兵一卒的实质性接触。

    论战变成了群战,主角反而成了配角。刘瑾和杨凌站在御案两边沉默不语,下边群臣争的是面红耳赤。杨凌的心已经飞出了大殿:“万万不可提起乱政谋逆等必杀之罪,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个问题不弄明白,怎么可能倾力一击?”

    刘瑾也在揣度杨凌的用心:“这些罪名扳得倒我?许多事我都是打着皇上的旗号做的,其中有多少用在了皇差上,有多少揣进了我自己地腰包,这笔糊涂帐除非我倒了,你才查的清。可你不查清,又如何扳得倒?

    杨凌啊杨凌,你费尽心机。原来也不过就这么大点能耐,咱家还真是高看了你。所谓杨大扫把天杀星,嘿嘿,不过如此!”

    一些知道了消息的官员见李东阳,杨廷和等大佬似乎还不知情,便趁乱悄悄耳语几句,两位大学士这才明白杨凌锐气尽失出于何故,已方既然已经不能一心,在此事解决之前就不宜孤注一掷做生死对决。

    “先想办法除去后顾之忧!”一念及此,两位大学士立即很热情的加入进去,没有公开表态所以地位超然的李东阳,更是更适时,很方便的往这锅宫廷杂烩菜里又加了许多枝节争议。

    忽然之间。大决战变成了扯皮战……

    正德终于也看明白了:“枉我担心的吃不下饭,满朝文武……这都是闲的啊!”

    ****************

    刘六、刘七、刘惠等人又换上了那套土灰色的劲装,颈下一抹红巾,还未蒙上面去。长柄马刀斜背于肩后,红缨拂摆,煞气凌人,面前是一排排身躯强健的汉子,人人劲装,手牵烈马。

    “大哥。已经通知了兄弟们了,大家伙儿摩拳擦掌,都准备和不守信义的官府大干一场呢。我把咱们的人手集中起来,马匹都是自家现成的,只是武器已被收剿,现在来不及去弄,你和封雷、老虎回缉盗营,召集咱们在军中的人手,趁夜砸开军械库,我等冲进去,分发了武器,立即夜袭霸州城”。

    张茂站在前边,一只只火把猎猎,映红了他的脸庞和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眸中仿佛有两团火焰在跳跃:“好!就凭咱们兄弟,天下大可去得。对了,我表弟现在城北的披甲营驻扎,我想派人寻他一起起事,你们看如何?”

    封雷一呆,说道:“大哥,他可一直是官呐,肯跟着咱们干吗?”

    张茂道:“我信得过他,我兄弟也是条义薄云天的汉子,现在官逼民反,何况他也受那梁洪的气,心中早有不忿。不瞒你们说,我刚被抓起来时,表弟就想劫牢救了我一走了之,如果知道我反,表弟必来投我”。

    邢老虎想了想道:“大哥,天色已经黑了,而且今夜起事,咱们要的先袭缉盗营,取了兵器就夺取霸州,你表弟远在披甲营,就算他肯投你,也得先整顿内部,然后再领肯追随他的人来投,需时太久,而且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刘六沉吟一下道:“大哥,老虎说的有理,依我之见,咱们还是按计行事,取了霸州,先弄到兵马钱粮,如果你表弟有心投你,听了消息自会做出决断,反正小小一个缉盗营,我们也不需要帮你,你看如何?”

    张茂想了想道:“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回营,先结果了童守备,你们只见火起,立即马踹连营,取了兵器咱们直扑府城!”

    张茂带着刘廿七回了缉盗营。刘廿七是他手下大盗,是追随多年地心腹,也是张茂最信任的助手。军中不许饮酒、不许留女人,可是由于缉盗营就驻扎在城外不远,来去方便,童守备却不管这些。此时,他的大帐内不但有酒有肉,还有个体态妖娆的女人,正坐在他的大腿上,用嘴做杯,往他嘴里渡着酒。

    童守备上下其手,正在得趣儿,忽的帐帘儿一掀,一个高大的身影哈着腰儿走了进来。那女人啊的一声尖叫,就想跳起身来,童守备一把扣住了她的纤腰。嘿嘿笑道:“宝贝儿莫怕,这座军营,数我官儿大。你呀,就安心的侍候老爷”。

    童守备说完,一板脸道:“是张百户,什么事儿呀?这么晚了也不通报就进来,还要不要规矩啦?”

    张茂一身整齐的军装,魁梧英俊,比形容瘦削的童守备可要高大地多了,张茂笑吟吟的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今儿回了趟家,瞧见军中生活清苦,大人您为国操劳,生活清苦,下官十分感动,特意揣了二百两银子回来孝敬您”。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过来,童守备一听,顿时换了脸色,眉开眼笑的道:“哎呀,张大人,客气什么嘛,呵呵呵,你看看……唔……要不要坐下喝一杯”。

    “不不不,大人您忙您的,属下马上也要回营歇着了,您知道我在城里亲朋友故旧多,呵呵,这应酬嘛……”。

    童守备会意,一双眼睛却紧盯着他揣在怀中的手,此时张茂已走到面前,他知道这童守备看以瘦削,一身功夫却不弱,霸州民风彪悍,本来就尚武,此地缉盗营官佐焉有不通武艺的?

    军械库的钥匙在童守备身上,军中忠于童守备的官兵占了大半,不先杀掉他,要顺利袭占缉盗营,可就要有许多麻烦了。

    张茂的手从怀中掏了出来,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闪着诱人的光芒。那个**顿时两眼放光,一双美目紧盯着那锭金子。童守备却一呆,疑惑的抬起头道:“张大人不是说二百……”。

    他刚说到这儿,就发现张茂脸上的笑全然消失了,狰狞的脸上一片杀气,童守备大骇,立即将怀中的女人往张茂身上一推,同时一拳捣向他的小腹。但是已经晚了,,他仰头疑问的那一刹那,毫不设防的咽喉已经被张茂一把扼住,传出清脆的骨裂声。[天堂之吻手打]

    拳头捣出一半就已无力,击在张茂钢铁般坚硬的腹肌上时已全无力道,不过那个女人倒是被他一把推进了张茂的怀里。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大手已捂上了她的嘴,大半个脸蛋儿都被那只大手掩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瞪圆了的杏眼。

    “噤声,不想死就闭嘴!”

    “呜呜呜”,女人想点头,可是有力的大手把她的脸整个固定住了,连头都点不了。

    张茂微微一笑,松了那女人,然后一把拎起童守备,去摸他腰间钥匙,女人一见童守备半突出来的死鱼眼睛,“啊!”的一声又尖叫起来。

    还是短促之极的一声尖叫,张茂一掌挥手,砍在她纤颈的颈上,颈骨立即被砍断了,头颅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软绵绵地耷拉着,尸体挺立了片刻,才“噗嗵”一声栽到地上。

    “非得死掉才肯噤声?女人!”张茂不屑的瞟了她一眼,从童守备怀中掏出钥匙,转身走出了大帐。

    门口的一串营灯已经只有一盏是亮着的了,昏暗的灯光下,地上躺着两具死厚,那是守在帐前的两名士兵,现在站着的换成了张茂的人。

    张茂低声道:“把这两具尸体丢进去,我去军械库,廿七去通知咱们的人了,一会担听鼓噪声起,立即点着大帐”。

    “是!”两个亲信应了一声,弯腰把两具尸体提起来,嗵的一声扔进了帐去。

    张茂整整衣衫,向军械库走去。童守备已死,缉盗营群龙无首,只消他的人一动。必定溃散四逃,守库官也是童守备的人,但是那么几个人,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张茂出马,必是马到功成。

    刘六站在土坡上一棵枣树下,紧张的看着缉盗营的情形,夜色黯淡,今夜月色稀微,映着一幢幢营房,在黑暗中象是一片片阴影。

    忽的,一处火起,紧接着,又是一处火起。刘六兴奋的大笑一声:“大事成了,兄弟们,上马闯营”。

    一个漂亮的翻身,刘六跨上战马,长刀飒然出鞘,高喝一声:“冲!”一踢马腹、一抖马缰,率先冲了出去。

    响马盗们按照旧日习惯,仍是以巾遮面,驭使战马,在一阵渗人的尖啸声中,奔向了缉盗营。响马袭营,军械尽失……

    ***************************

    梁洪还没睡下,今晚知州、同知等人请他吃饭,这才刚刚回来。国丧期间不许饮宴娱乐,不过地方上真正遵守的并不多,再说这饮宴冠上个一同用餐讨论公事的幌子就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谁肯得罪后台强硬的梁公公?

    洗净了身子,换了身轻软白袍,坐在椅上,拿起刚刚泡好的香茗,梁洪开心的哼了段儿戏词,对管家道:“老爷我出去赴宴,张茂他们有没有来过呀?”

    管家忙道:“回老爷,没有。今儿晚上还没人来过”。

    梁洪眯起眼,就着壶嘴儿滋儿的吸了口茶,眯起笑眼道:“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不知道我梁老爷的厉害呀。行,不请不来,是吧?敬酒不喝,是吧?给脸不要,是吧?我……”。

    他刚说到这儿,门子就腾腾腾的冲了进来,叫道:“老爷,张……张……张茂来啦!”

    “哈哈哈!”梁洪一拍大腿,乐不可支的道:“这孙子,不禁叼咕。”

    ‘滋儿’,又是一口茶:“看来是真肉痛啊,这时辰了才来,还愣着干吗?叫他进来啊”。

    “啊?进……进来?”门子霍地瞪大了眼:“老……老爷,张茂反啦,正在攻城,马上就进来啦”。

    “啊!”梁洪一个机灵跳了起来,茶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梁洪哆嗦道:“你……你放什么屁,张茂反了?他还敢反?”

    “真的呀老爷,巡检衙门送来的消息,知州、同知、推官等诸位大人已经上城了,着人给您送信儿呢。要不您听,喊杀声站院子里就听得见”。

    梁洪就穿着一身白褂小衣儿,踩着鞋子跑到院子里侧耳一听,霸州城一共才多大呀,喊杀声果然沥沥在耳。梁洪慌了,急忙问道:“张茂多少人?多少人反啦?”

    门子摇头道:“小的不知,听巡检大人说,得两千多号人吧,缉盗营火起,已经全完啦”。

    “丝……呀!”梁洪倒抽一口冷气,怔立在那儿,两只眼咕噜噜乱转,转了半晌眼珠一停,好象有点迷糊了,眨了眨才找到了门子,向他大吼一声道:“快去,把轿子……不不不,把马牵来,马上牵马来!家将、仆役快快着衣、配上兵器,有马的都把马牵来”

    院子里一通忙活,没睡的、吵醒地,所有下人全张罗起来,梁洪一身白,跟游魂儿似的满院子逛,一见有人牵来马匹,立即夺出缰绳,走出大门,四下一张望,问道:“张茂反贼攻的是西门?”

    “是啊老爷,您是不是再穿件衣服?您要上城也不差这一会……老爷!您走错啦!”

    只见梁洪上马,直奔东城,竟是快马如飞,尘埃四起,门子直了眼,话没喊完,老爷已率着几名亲信家将走的没了影儿了。

    一众仆役家丁正在纳闷儿,陡听蹄声如雷,梁洪领着人又冲回来了。

    门子笑逐颜开地迎上去:“镇守老爷,您走错方向啦,张茂在西城呐”。

    梁洪跳下马来,伸手一拨拉,根本没理他,而是径直冲进府去,管家年纪大,刚刚的跟出来腿脚就慢了些,还没看明白又见老爷冲了回来,径直跑去了他的卧室。

    片刻的功夫,只见梁洪怀里抱着个匣子又脚下生风的跑了出来。

    霸州如今不是边塞,虽有城禁,却无守城官兵,霸州城边上唯一的一支武装就是缉盗营。那几个虚应其事只负责开城关城的老兵能打什么仗?张茂既然能啸聚数千人马,连缉盗营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铲平了,霸州靠一帮巡检衙役守得住?

    梁洪不是蠢人,最会计算个人得失:平时是我说了算。可要论一方牧守,那可不是我,是知州啊。他负有与城同在的责任,守城而死,尚有褒奖,弃城而逃,不但砍头还要留下骂名,我可犯不着陪他死,张茂饶谁也饶不了我。

    这些事情,梁洪想的明白,所以一经分析城池难保。当机立断,逃奔京师!

    这一回,梁洪跳上马仍是径直奔东而去,这一去可就再没回来……。

    *******************

    蓄势已久的除奸计划变成了扯皮,双方各执一点,互相攻讦,在中和殿内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两个当事人和裁判却成了旁观者。

    两方的中坚份子和搅混水、和稀混的官员一直扯到由于时辰已到,皇帝不得不发话让他们统统出宫,这才暂时告一段落。

    杨凌此时才知道真相,和焦芳等人一番研究之后,也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接受这个现实。官员们对于名声之热爱,实是狂热无比。如果不除掉这个后顾之忧,出于爱惜羽毛之心,他们畏缩退让,甚至拖起后腿来,很难众志成城,对抗刘瑾。

    如果没有众口一辞的认定,以小皇帝的个性,也决不会允许有人去抄刘瑾的家,从而栽脏陷害。事情的症结,就在那个信匣之上,必须把它拿到手以安百官之心,才能重整旗鼓。

    第二天,杨凌、刘瑾不约而同,同时具折告假:他们病了。

    朝中对于两人的攻讦仍在继续,但是观望者明显增多。继续攻讦只是要保持这个话题不倒,免得就此结案,以便等待机会重新发起进攻,刘瑾和杨凌比在朝上还忙,刘瑾忙着拉拢官员,反正已经撕破了脸,以前是威逼利诱,现在连用信柬敲诈也用上了,以便争取足够的力量打垮杨凌。

    他知道,这一次杨凌如果输了,只是输掉功名利禄,如果他输了,却是身家性命,岂能不尽心竭力?杨凌一边却没有太大的动作,刘瑾用来控制百官的,是威胁和敲诈,百官心中除了畏惧,相应而起的就是愤怒和仇恨。

    畏惧有多大,仇恨就有多大,这是一柄双刃剑,一个不慎,就会反噬自身。让它反噬的力量,就是把那个锦匣弄到手。可是这是刘瑾对付杨凌的利器,他保管必十分严密,如何才能到手?

    为了这件事,杨凌愁肠百结,就连一向智计百出的成绮韵也没了主意。这一日两人正在书房商议,忽地高管家来报:“老爷,御前亲军侍卫统领宋小爱将军求见”。

    “小爱?”杨凌一呆,这几日忙于政事,小爱、小伍也没顾上一见,不过现在的情势她们应该也知道。没什么大事不应该登门拜访呀。

    “请她进来!”杨凌说罢,眼看着管家出去,心中电光火石一般,攸地闪过一个念头:“小爱……小伍!小伍行不行?或许这密匣,就要着落在他的手上了!”

    杨凌心中一阵兴奋,这时就听甲胄声起,一身戎装的宋小爱,英气勃勃,肋下配着弯刀大步走了进来,杨凌嘴边刚刚绽起一丝微笑,忽然僵住了,因为宋小爱后边还跟着八个侍卫,两个小黄门儿,这架势……她是来传旨的?

    果然,宋小爱板着俏脸,正眼也不看杨凌,进了书房大模大样往那儿一站,沉声喝道:“杨凌接旨!”

    杨凌愕然离桌,连忙抢上两步跪下,成绮韵也忙自后随之下跪,宋小爱展开圣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霸州民变,叛贼张茂、刘六、刘七等人啸众叛乱,连袭州府,掠城抢民,祸害无穷。

    此等贼獠,皆杨凌招安之响马盗,杨凌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致酿巨变,朕躬甚为痛心,诏令杨凌在府自省听参,在此期间不得离府半步。着令,御前亲军侍卫统领宋小爱严加看管。钦此!”

    “臣……臣领旨,谢恩”。杨凌一阵恍惚:怎么回事,霸州张茂反了?

    那锦衣卫和传旨太监都是礼仪规定的摆设,传完旨就要回城的,宋小爱既然负有看管责任,自不必走。那些侍卫、太监们刚刚离开,宋小爱忽的手按刀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杨凌眼都直了,等了半天,看她笑的呵呵的很开心,杨凌不禁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嘿嘿嘿嘿……”,大笑变成了奸笑:“杨大人呐杨大人,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呃?”

    “以前都是我拜你,今天你总算也拜在我的脚下啦,哈哈哈哈……”。

    杨凌听了哭笑不得,摇头一叹道:“小爱呀小爱,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嗯?”宋小爱瞧瞧他一脸隐忧,不由好奇的摸了摸下巴,说道:“不就千八百人嘛,反就反了呗,多大点事呀,平他们还不是三两天儿的事嘛,皇上还能为这个严惩你?”

    成绮韵也起身安慰道:“是呀,皇上没有抓你,而是令你在府中听参,限制你的行动,派来的却是你的部下,不都表明了皇上的意思吗?你不必太过担心”。

    杨凌摇头道:“我担心地是,刘瑾一派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如果他们趁机大作文章,一个本来毫不起眼的小小破绽,天知道后来会酿成什么祸事?一疥之癣也难说不会变成心腹大患。不行,我得马上派人去把小伍找来,正有一件大事寻他”。

    “不行!”一条手臂拦在胸前,宋小爱柳眉倒竖,很严厉地道:“皇上严令,威国公府上下,连一只猫都不能跑出去,也不许一只耗子跑进来,否则唯我是问,请国公见谅”。

    这般严肃冷漠?杨凌有点心寒,却又不肯相信她会是这样的人,怔怔地看着宋小爱,他实在不知该问些什么。

    只见宋小爱放下手臂,两只眼睛弯成了新月儿,然后呲着小白牙向他甜甜地一笑,小小声地问道:“不知道大人你有什么事呀,小爱就辛苦些,帮你多跑几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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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60 运筹软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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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白衣天下 363 逐鹿正当时
    坐皇帝掸了掸衣袖,权顷朝野的站皇帝刘瑾就垮了。但是肃清刘瑾余党的事,却旷日持久。依附刘瑾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是许多人的目的不过是随波逐流,攀上棵大树好做官,虽然依附权阿、拍马奉迎,可是本身并无大恶。而且这些官员又各有关系、各有牵扯,总不成全都一网打尽了。

    官场没有绝对的泾渭,也没有绝对的是非。

    厘清官员忠奸的责任交给了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三大学士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除奸得力的内宦。文武百官忐忑不安,每日瞩目的,皆是六人议事的武英殿。每天,随着从那里传出的消息,都有人罢职、有人升官、有人入狱,自然也有早已罢官的人传下旨意官复原职。

    京城逐利之战不见硝烟却日渐紧张,青州霸州暴乱与此同时也开展的如火如荼。霸州响马盗已拥兵上万,许泰奉命节制了周围府道共计六万大军围剿。

    山东巡抚也在组织全省官兵对抗太行盗,每日报往京师的消息川流不息,可是常常前一道消息报告某城失守,下一条消息便是城已夺回,响马盗四处流窜,根本无心亦或无力占据一城一地,所以看起来似乎只是流盗,产生不了什么大威胁。

    对朝中百官来说,界定刘瑾阉党的工作一日不结束,朝廷势力一日不重新洗牌摆布完毕,也无心关注区区两股‘胸无大志’的响马盗。这些官员倒也不是人人视利,或者没有长远的眼光,只是要么不在其位说不上话,要么身在局中难以自己。

    比如李东阳,他虽然感觉到这一次的响马造反似乎危害不小,可是要剿匪就要派兵、就要征役、就要粮秣,就要各个衙门运作起来,现在官员们都在关心个人前程,如何能静下心来去做这种事?所以他们只能争取尽快解决刘瑾一案,论功行赏,奖罚分明,把政局稳定下来。

    这一来内廷、外廷空缺出来地许多重要岗位可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不但朝中百官的安排颇费思量,就是内廷悬空的司礼监首领职务,也令他们想破了脑袋。

    随着阉党的处分和低级官僚的安排,需要处理的官员品秩越来越高,武英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一向同进同退的李东阳,杨廷和也开始发生分岐,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内宦更是各怀心思,常常一天计议下来,话题从开始绕开去,最后又绕到起点仍毫无结果。

    李东阳为此心急如焚,而此时杨凌在家里坐拥娇妻美妾、稚儿也日渐可爱,但是心中却更是急的火上房了。他捧着脑袋认真想了很久,正德一朝能记起的事除了‘游龙戏凤’,就只有宁王造反。

    那只凤,现在就在他的家里,每日和他抢着抱儿子,再不然就和玉儿、雪儿踏春寻芳,安逸的很。宁王那里,他也派了人手关注,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霸州和青州的民变,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有谱。在他想来,或许历史上这伙人并未成什么气候,应该只是一场小小的叛乱,朝廷要剿抚,应该并不难,要不然怎么毫无印象呢。

    不过现在由于自己的加入,历史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更令人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确切的知道,红娘子崔莺儿就在青州,目前驻扎在唐赛儿寨,是叛军首领之一。

    他的女人里,只有红娘子原本不该和他有任何交集,却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关系,这个女人和成绮韵一文一武,本来是最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强者,其强大绝不让须眉,却命运多舛,在男人的世界上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崔莺儿的这种种遭遇,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在杨凌的心中,对她总觉得有一份愧疚和怜惜。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女人孤注一掷,竟然真的做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那是造反啊!

    一想至此,杨凌就恨的咬牙:这匹舛傲不驯的野马,早晚要让她尝尝杨氏家法的厉害,不打的她臀丘红肿下不了炕,我就不姓杨!

    发完了狠,杨凌就只有发愁了:这样大的祸事,要如何平息叛乱?又如何保得她这个匪首无事?

    派出探听消息的探子效率极其低下,在兵荒马乱、难民如流、兵匪攻战不休的战区,派出的探子保证自己的性命都成困难,更别提向什么人、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没有现代通讯设备,得到了情报也难得能够送出来,可能辗转多时,好不容易把情报送出来,敌人早在千里之外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对于太行群盗和霸州响马的军情,探子更是完全失去了作用,因为这些强盗不但来去如风、瞬息千里,而且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漫无目的,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无论是攻向哪里、撤向哪里,完全是临时起意,让人无从猜测。

    这样一来,杨凌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毫无价值,只能知道他们攻过哪里,在哪里驻扎过,以及人马的增减和对当地的破坏,听到两股造反者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杨凌暗暗心忧:“红娘子呀红娘子,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一己私仇,做出伤天害理的罪孽呀,否则,纵然我饶你,天也不饶你”。

    杨凌坐在家里干着急,武英殿上的内三外三六位老哥也陷入了僵局。尽管奸佞已除,杨凌已决意放开手脚做一个闲散国公,并逐步把手中暗藏的权力转化为完全的商业组织,不再插手政事。

    李东阳出于朝廷体制的长远打算,也不愿意再出现一个权柄通天的朝外之臣来左右朝政。可是面对这种僵局,也不得不借助外力来打破,主动登门拜访来了。

    朝中的事杨凌并非不知道,有老焦芳直接参预中枢。又有吏科给事中杨慎这个耳报神,朝廷官员升迁调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不过他知道的只是表象,这些人拿不上台盘的一些理由,彼此产生矛盾的症结,就非他所知了。

    杨凌心牵青州战局,对于朝中的扯皮也已觉的忍无可忍了,所以立即欣然出迎,将他接进府来。

    二人在书房刚刚落坐,李东阳也不寒喧客套,立即开门见山的道:“威国公,老夫冒昧登门,实是出于无奈。朝中划分阉党、安抚百官之事实在是不能再拖啦……”。

    杨凌愁眉苦脸的道:“是呀,李大人?霸州、青州民变越闹越凶,愚意以为,这才是头等大事。朝中怎么还在对官员奖罚安排喋喋不休?”

    李东阳一摊手道:“老夫来求见国公,正是与此有关,朝中事不能快刀斩乱麻的尽快解决,何以集中力量剿灭叛乱?”

    杨凌目光微凝,问道:“冒昧请问大学士,尚有何事难决?”

    李东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难决之事,不过是一个权字罢了。现如今对于司礼太监和吏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和三位内臣分岐甚大。这两个位置,重要无比,若所任非人,恐贻患无穷。可是,武英殿内议了多日,始终拿不得主意。威国公是国之重臣,素受皇上信任,迫不得已,老夫只有冒昧登门求助了”。

    杨凌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大学士可有合适人选?”

    李东阳道:“老夫瞩意两人,一是王华,一是杨一清”。

    杨凌沉吟片刻道:“这两人都当得,既取舍不下,那便举荐上去,由皇上定夺如何?”

    李东阳苦笑道:“正是皇上拿捏不定,老夫才来求见国公”。

    杨凌疑道:“有何取舍不下?”

    李东阳捻须道:“老夫欲用王华居吏部尚书位,并入阁拜大学士,以大学士兼部首,杨大学士予以反对。我便举杨一清任吏部尚书,杨大学士还是反对,我两人各执一词,皇上经刘瑾一案,对朝政也审慎起来,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来皇上也不敢轻易决断,以至提议几度夭折,始终难以通过。”

    杨凌目光一闪,问道:“这两位何以一位以大学士兼尚书职、一位只担任吏部尚书?内中可是有什么说法?”

    李东阳呵呵一笑道:“自然有所不同。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亦是百官之首,可以与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六部尚书之中,按照官制只有吏部尚书路遇大学士时不必让道,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马文升马大人在的时候,虽非内阁,却能领袖群伦。自然,刘瑾乱政时内阁都成了摆设,张彩的吏部全然成了刘瑾的犬马,那又另当别论。

    王华学士谦谦君子,毕生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不露锋芒。他的文才品性自是极好的,但是这样的脾性,每遇大事,若有权柄相同者争执,常不能坚持已见,容易为人左右,或者折衷求稳,这是王尚书地短处。我举他入阁兼部,两权归一,便成内阁首辅,位高权重,自可弥补这个缺点”。

    杨凌听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震:“李东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内阁首辅,却要扶持王华上位………,他要退隐了?还有,杨廷和入阁,本是自己当初与他妥协的结果,他若要退隐,理当扶持杨廷和当首辅才是,可他如此苦心作为,扶王华上位,那是为的什么?为了牵制、制衡杨廷和不成?”

    杨凌身子微微前倾,神色肃然起来,两眼也放出了敏锐的精光。李东阳见他如此神态,对他敏感的政治触觉也十分欣赏,不觉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王华本是礼部尚书,由礼部迁吏部,兼主内阁也说的过去。至于杨一清,本是兵部左侍郎,若立即身兼两职,未免令人侧目。

    而且,杨一清精明强干,秉性刚烈,且在军中威望甚隆,纵不入阁,也足以发挥,倒不必兼任大学士了。”

    杨凌微微蹙起眉,不安的道:“李大人之意………莫非你要……你要…………?”

    李东阳畅然一笑,接口道:“不错,奸佞已去,老夫也没有甚么牵挂了。皇上日渐长大,朝中现在也平稳下来,老夫也该回乡养老了。今年正月回了趟家,真的是感触良多,往返奔波一趟下来。老夫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堪使用了,该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急流勇退的好”。

    杨凌瞧见李东阳落寞感慨的神情,不觉为之动容,心念一转之下,他便已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李东阳是文坛领袖,素有清誉,又久在内阁,威望之隆,无以伦比。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弘治朝的三驾马车啊。可是刘健、谢迁相继罢黜后,李东阳却委曲求全,独留朝中,仅这一件事,就早被许多节烈的士林中人唾弃不已,骂他恋栈权位,不知羞耻。

    刘瑾专权后,为了尽可能的保证朝政得以施行,不因刘瑾而败坏到不堪收拾,他不得不和刘瑾保持较好的个人关系,甚至做些讨好、谄媚权阉的事,这等行为更为许多视节气高于性命的士林中人诟辱。

    天地君亲师,师者地位如父母,可是他的学生甚至为此写信,宣布与李东阳断绝师生关系,不愿因为他的‘丑行’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被昔日的同道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这位老人忍受了多少屈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含羞忍诟,顾全大局,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官做到李东阳这个位置,已是位极人臣,这位老人还有何求呢?权阉受诛,他也是除奸的大功臣之人,本该受到褒奖重用,可他偏要在这时候请辞还乡,以一介布衣的实际行动向天下人坦白自己的胸怀。

    杨凌触及李东阳坚定的目光,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已不必再劝了,这位可敬的老人为了大明江山呕心沥血,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唯一洗清自己的机会,换一个时候辞官还乡,是不会产生应有的效果的。

    杨凌默默的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相劝了。还请李大学士坦诚相告,大人意欲还乡,何以一定做此安排?”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道:“老夫退了,老焦年岁比我还长,也干不了几年啦,来日之内阁,便是介夫之天下(介夫,杨廷和字)。

    昔日刘、谢两位在朝时,我们便发议论,杨廷和、杨一清再加上你威国公,这小三杨说不定能重现昔年仁宣之治时三杨当朝的盛况。可是,威国公如今爵显位尊,已不能入朝辅政。杨廷和与杨一清嘛……”

    李东阳徐徐道:“二人都是为相之才,杨廷和博学宏毅,见识远大。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论经邦济国之事,实不如他,不过杨廷和对于同僚,不免高亢。大明第一神童嘛,从小性情高傲一些也是寻常,但一朝宰相,个人胸襟气度对于朝政影响甚大,这是他的缺点,杨一清就谦抑多了。此外,廷和对于不同政见者,稍嫌苛刻,不知容忍,刚极易折。

    而杨一清曾遭贬黜,性情久经磨炼,较之沉稳圆滑。杨一清做事知道隐忍,知道迂回迁就,另出机杼以达目的,这一点杨廷和不如他。然而谈到理政、理财,目光长远,这方面的才能,杨一清不如杨廷和。这两人,一个长于治政才能,一个长于治政手段,各有所长,如能互补,则珠联璧和”。

    他见杨凌欲言又止,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人一向不合,若有机会,还不免勾心斗角一番。不过这两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小事会计较,一旦由其身负内阁重任、肩负大明乾坤,这点深浅还是知道的。不会拿国家大事,做为个人政争之手段。”

    杨凌沉默片刻,觉得李东阳虽对二人的优缺点一针见血,还是过于高看了两人公私分明的能力。不过他也认为杨廷和的性情。若是遇到弘治皇帝那样的人,说不定就是君臣鱼水,两相得宜。[天堂之吻手打]

    然而对于正德这种年少气盛的少年天子来说,一旦杨廷和大权在握,很可能因为种种事故,导致君臣相争,酿成祸患,有杨一清这样沉稳练达的人从中制衡牵制,平衡内阁,强于一家独大,便道:“李大人求去,想必此事杨大学士已经知道了。不知杨大学士可曾举荐有人?”

    李东阳捋须道:“自然,杨廷和推荐两人。一人任吏部尚书,一人入阁主政。他们是刘忠、梁储,现在是专典制诰的大臣,挂的是吏部尚书衔,呵呵。这两人原是太子春坊讲官,皇上旧臣,官职品秩倒也合适,难怪皇上取舍不下”。

    杨凌一听便明白了,不禁也发出会心的微笑:杨廷和也是东宫春坊出来的人,原是太子侍讲,刘忠、梁储也是侍讲,这三位老师说不定原本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哥们,把他们拉上来,自然方便自己办事。

    杨廷和才华横溢,雄心勃勃,入了内阁本想大展拳脚,做一位治世能臣,名垂青史。可惜,他入阁非时,上边有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压着,轮不到他拍板当家,内廷有刘瑾那个天字第一号权阉作怪,他又拉不下脸来学李东阳去公关交情,所以自入阁以来基本就是个摆设。

    现如今刘瑾剐了,李东阳退了,杨凌隐了,正是他这棵四十多岁的小白杨茁壮成长的好机会,如果把两个一向交好、名望地位办事能力又远不如他的老同事拉进权力中心,那么他就是当朝第一人,尽可一展政治抱负。

    杨凌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依李大学士所见,王华、杨一清两人,谁更适合执掌吏部?”

    李东阳露出一丝喜色,知道杨凌已有决断了,便立即答道:“自然是杨一清!”

    杨凌颌首,又问:“那么司礼太监一职,又是何人同大学士争议?”

    李东阳苦笑道:“还用和我争么?是戴、张、苗三位公公唇枪舌箭,争的不可开交,三人皆受皇上重用,各说各理,任用任何一人,其他两人都不服气,皇上为难不已,司礼监现在也是虚设难定呀”。

    杨凌闻言低头不语,这三人与他关系都很好,苗逵那是一直以来的战友,自受王岳、范亭打压时,就是患难之交,逮捕王岳、擒杀范亭,苗逵坐镇中宫,才令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一次处治刘瑾,苗逵也出力甚大。

    张永不必说了,原本都是好友的八虎之中,始终和自己保持友谊、而且很有义气的就他老哥一个,这一点连谷大用都远远不如。至于戴义,那是帝陵金井漏水案的同谋,现在等于是自己的铁杆亲信,也不能伤了他的心,想至此处,杨凌也不禁为难起来。

    李东阳肃然道:“国公,司礼监职权,从无明确范围。名义上司礼掌印太监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笔太监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硃。事实上他们的职权,可以无限的扩大。掌理章奏,照阁票批硃,就使他们成了内阁中的内阁,司礼监也就成了宰相中的宰相,所用非人必酿祸患,实比内阁大学士人选还要重要”。

    杨凌沉吟半晌,方颔首道:“我明白,这两件事,就交给我吧”。

    李东阳大悦,喜动颜色道:“老夫代大明万民,谢过威国公”。

    杨凌想起唐赛儿寨的红娘子,却不由暗暗苦笑:“此事早些解决,朝中不再扯皮,才能集中精力平息两州之乱啊,唉,不知我是否有机会领兵出征,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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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西南,崇山峻岭巍峨险峻,山上有座唐赛儿寨。唐赛儿寨原名卸石棚寨,是明初白莲教佛母唐赛儿曾长期在此安营扎寨,同官兵对抗,所以虽官方禁止,百姓们口语皆称此处为唐赛儿寨。

    远远望去,这个寨顶很象女人盘在头顶上的发髻。它由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山不算高却极为险峻。山寨凭险而设,四周都是危崖绝壁,从崖底往上看,仰不见顶;从寨顶往下看,居高临下,附近的山峦沟壑尽收眼底,民居只有拳头大。

    这处山寨出入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极为险要。可是寨顶却很宽敞,一个大寨又分做东,西,南,北四个小寨,每个小寨中都有一个自然天成的制高点。四个制高点遥相呼应,四寨之中南寨最高,拔地而起,险不可攀,红娘子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沿着盘山小路向山上飞奔而来,雪白的披风,淡青的劲装,一看就是杨虎义军的打扮。杨虎军本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打下几座府镇后,他们缴获大批未完工的布料,布料尚未染色,一片纯白,便裁剪开来,人手一块用做披风,铁骑快马行处,犹如一片白云,服装整束,果然气势便不同,杨虎军已被官兵称之为白衣军。

    崔莺儿的大军与普通的白衣军略有不同,她的士兵皆以红布包头,白衣军中一看便知是红娘子的人马,这是与其他义军唯一不同的地方,红娘子也被白衣军称之为红帅。

    那人冲上山寨,满头大汗走进了山寨议事大堂。

    聚义厅内,红娘子婀娜娇美的身躯裹在一身红似火云的劲衣之内,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她端坐在首位上,两侧六七位将领,皆是崔家老寨的首脑人物,许多都是当年纵横北方绿林的一代枭雄,归隐多年后终于又重执刀枪。

    刚刚上寨的大汉正在汇报军情:“日县、莒县、沂县相继被杨元帅大军攻克,现在他的大军已有五万之众,于是挥兵反攻青州城,衡王府与青州知府重兵护城,双方已激战两日始终僵持不下,杨大元帅要我们立即赴援”。

    红娘子秀眉紧蹙,迟疑道:“青州知州洛少华是个清官,毕真被调回京师后,他抚民安民,十分的用心,攻打青州城……?”

    眸光一闪,瞧见几位叔叔伯伯都面露不耐之色,红娘子才惊觉自己现在是造反的,可不是昔日占山为王,还讲究个替天行道、只杀贪官,只要是大明的官兵,那就应该是杀的。叔伯们造反报仇之心甚烈,自己虽有心约束,使他们少造杀孽,可是若一直毫无作为那也断不可能。

    于是她急忙话风一转道:“在座的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言,咱们兵少,目前主要还是老寨的人马,青州城高险要,又有重兵把守,咱们这点人马去了,只怕作用不大,徒耗伤亡”。

    在座的几位叔伯长辈都知道,别人夫妻是同床异梦,红娘子与杨虎是既不同床还要异梦,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还以为她不愿意为杨虎出力,不过既然造了反,那就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做生死一搏,岂能就这么安居山寨?

    二叔程老实立即道:“红帅,杨虎的计议是,先搅乱山东全境,趁机扩招人马,积蓄钱粮,然后与刘六汇合,直入中原。我们现在也应趁机扩张势力,总是驻扎在山上,不但对我们不利,而且易引起太行各路兵马猜忌,总该有所行动才是”。

    老四甄扬戈虎掌一拍,说道:“二哥说的在理,莺儿……啊不,大帅,咱们不去青州也行,可总在山上呆着可就叫人瞧不起了,咱们现在招的人马一共不足两千,这样下去怎么才能杀到金陵,取了周德安的狗头?”

    红娘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杨虎的手段我们用不得”。

    程老实道:“兵在精可也不能以一当百,如今已成乱世,只有下山才有机会壮大。红帅不愿去青州,不如咱们一路攻去曲阜吧,吸引走一路官兵,也算是为杨虎解围,他就没什么说的了。再者,曲阜知府贪脏枉法,那狗官是毕真一党,坑害了无数百姓,咱们去宰了他,必定大获人心,壮大实力。”

    老四甄扬戈急忙附和道:“是啊,这叫一箭双雕。咱们不如一路攻去运河,夏镇是官兵集粮之地,咱们攻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粮草,还能断了朝廷粮道。然后经邹县攻打曲阜、郯城一带。

    那儿不是有个啥孔老夫子吗?听说老孔家是世代做官的,不管谁做了皇帝,他都是大官。家里定是有钱的,咱们抄了老孔家,有钱有粮,就有人来投,必定声势大震。”

    老六谢种财一拍大腿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家祖上叫孔种泥,做官都做了好几十代了。是很有名的大官,他家一定有钱,杀去曲阜吧”。

    他的孪生兄弟,老七谢种宝恨声道:“***,我们兄弟一个叫种财,一个叫种宝,结果啥也没种出来,他倒好命,种泥的居然做了大官,抄他的家!”

    众山贼一听齐声应和,内中也有读过几天书的,知道六爷、七爷跟睁眼瞎似的,压根不识字儿,能听说孔圣人的字就很不错了,所以只是暗暗好笑,却不敢去挑他们的错。

    红娘子咬着唇思忖片刻,秀眉一拧,霍的起身,英气勃勃的俏脸上涌起一片杀气:“好!我们下山,记住,我红娘子的人只杀贪官恶霸、只抄富商地主,一路之上不得学杨虎滥杀无辜,奸淫掳掠者,一概杀无赦!”

    崔家老寨的将领们齐齐站起,轰然拱手道:“谨遵红帅号令!”

    崔莺儿猛的一挥手:“拔旗起寨,攻打曲阜城,抄了老孔家,出发!”

    ************************

    张永、戴义、苗逵对司礼太监一职都眼热不已,不过虽说三人争执不下,却没有一个人去找杨凌为自己助一臂之力。因为私下一权衡,三人都觉得自己在杨凌面前未必比对方更有份量,如今乱中取利或有机会,如果让杨凌插手,一旦他决定帮助的人不是自己,反而完全没有了希望。

    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维持着目前这种微妙的局势,没有一个就此事向杨凌求援。可是李东阳拜访杨凌之后,杨凌立即入宫,邀皇帝踏青赛马,去外四家军演武练兵,回来后小皇帝便胸有成竹,勿庸置疑的直接下了旨意。

    杨一清由兵部左侍郎迁吏部尚书,梁储入阁任文华殿大学士,刘忠任户部尚书,双方各给一个甜枣,算是暂时达到了一种权力均衡。

    不过这一来,兵部尚书又出缺了,文臣武将们摩拳擦掌,正欲再搏上一搏,这块大馅饼却意想不到的落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物手里,这位福星,就是宣府巡抚陆完。

    这位仁兄是进京给刘瑾送礼的,因为迟到被刘瑾大骂了一顿,紧跟着因为在朝房里闲的无聊,帮皇上说了句好话,劝大伙儿别为了皇上没让大家给太皇太后下跪的事把皇上逼的太紧,结果坏了刘瑾的好事,又被叫去大骂一顿。

    老陆愁的不行,于是去拜访了一趟杨凌,不料这事儿被刘瑾知道了,再次把他叫去,象灰孙子似的一通臭骂。

    刘瑾三骂,把这泥人的土性儿给骂出来了,陆大人脖子一梗梗,横着身子就出了刘府,准备卷铺盖滚蛋,孰料随后刘杨之争斗的正紧,满朝瞩目,堂堂宣府巡抚陆大人就被人给忘记了。

    直熬到今天,陆完才得着机会见驾述职。正德一听他报上名来,对他印象就挺好,因为那天他在朝房说的话,有人告诉皇上了。紧跟着刘瑾一倒台,有关陆完不畏权阉,当面力抗刘瑾,不献贿赂,从刘家昂昂而出,大义凛然的英雄事迹,通过他自己的渲染也传播开来。

    他是天天蹲朝房等着皇上召见的,在那儿喝着茶水瞎嗑牙,整天跟朝官们吹牛皮,就有多嘴的偶尔跟皇上提起过这事,所以他一报官职姓名,正德想起这两件事,顿时龙颜大悦,便很高兴的和他聊了几句。

    聊到当今乱匪战局,陆完是宣府巡抚,那地方几乎年年打仗,这人对军事还是很有几手的。于是和皇上攀谈一番,见解独到,很得正德赏识,于是正德一声令下:“宣府你不用回去啦,就给朕顶这兵部尚书的缺儿,主持剿匪大计”。

    外廷至此算是平静下来,众人瞩目的就唯有司礼太监一职了。苗逵三人坐不住了,他们知道外廷能这么快处置完毕,小皇帝绝对是听取了杨凌的意见,却不知他对内廷安排是否也做了进谏。

    现如今外廷已定,皇上对司礼监首领一职始终不表态,三人惴惴不安,已经沉不住气了,戴义提着厚重的礼物,头一个溜来找杨凌,想做最后试探了。

    戴义来时,杨凌正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在花圆里逗金鱼。两尾大金鱼被捞到浅底青花缸里,大嘴一张一合的吐着泡泡,杨家大少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的十分得趣儿。

    等戴义一到,喋喋不休的开始表忠心诉苦处,大讲自己如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功也有疲劳的时候,杨大少爷就不看金鱼了,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吐泡泡的家伙,瞪了好久,直到瞪的困倦了,趴在老子怀里沉沉睡去,杨凌才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对戴义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

    戴义一见大为紧张,连忙道:“怎么?莫非国公………不不不是皇上已有了安排?”

    杨凌慢悠悠的踱到葡萄架下,从石几上拿起一条薄毯给儿子搭上,然后坐在藤椅上道:“戴公公,坐”。

    戴义小心的在一旁坐下,欠着身子听着他说话。

    杨凌低声道:“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我和刘瑾”。

    “不错不错”,戴义陪笑点头:“如今刘瑾伏诛,您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一言九鼎,无人能及”。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戴公公,你知道吗?刘瑾那么得皇上信任,皇上不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内臣,还是自己的亲人呐,可是刘瑾数十条大罪一翻出来,很是伤了皇上的心。皇上是天子,是君上,却被刘瑾玩弄于股掌之上,欺骗了这么久,皇上很受触动啊”。

    戴义若有所觉,小心翼翼的道:“国公的意思是……?”

    杨凌幽幽一叹,一阵风来,带来一阵果木的清香,香风徐徐,掠起了儿子额头几缕乌发。杨凌替他掩了掩被角,轻声道:“戴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一个饵?”

    “不错,一个钓鱼的饵。我到现在,仍得皇上如此信任,那是因为我已经成了国公,不会再触及国政。你们呢?皇上最信任、服侍他长大的刘瑾都贪权欺主,皇上会没有疑心吗?”

    戴义怵然惊心,脸上变色道:“国公是说,……皇上久悬司礼太监一职,就是想看看我们谁要去争、谁眼热这个职位?”

    杨凌微微点头,戴义惊惶道:“幸好,幸好咱家不曾向皇上提起”,他倏的起身,向杨凌长揖一礼,感激地道:“皇上的心事,也只有国公爷您才知道。也只有您,才肯如此坦然告知咱家,戴义实是铭感五内”。

    杨凌笑笑,说道:“坐,坐下,咱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嘛。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戴公公,你说王岳权大吧?独掌十二团营、两厂一卫,是先帝爷最信任的内臣,当初内阁三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试图杀我、杀八虎,还得千方百计的巴结他,借助内廷之力,然而他们却最先倒霉,一夕之间成为阶下之囚,你说是谁的本事?”

    戴义恭维道:“当时咱家就在司礼监,对此知之甚详,自然是国公爷您巧施妙计、力挽狂澜,国公爷使雷霆手段,一夜之间铲平内廷,待到天明。十二团营、厂卫司礼监尽握手中,待得文武百官上朝,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杨凌摇头道:“错了!若不是刘瑾率八虎哭求,稳住了皇上,我怎么来得及回京?若没有苗逵逮捕王岳,断了他们调动京营清君侧的念头,他们岂能这么快束手待毙?

    还有这一次,刘瑾一朝失手,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还有牟斌巧施妙计,刘瑾焉能除掉?只怕此刻皇上息了怒,他又被赦回朝廷耀武扬威了”。

    戴义眨巴眨巴眼,有点不明白杨凌的意思。

    杨凌道:“内廷之险,永远来自于内廷。若没有八虎和苗逵,王岳不会倒。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刘瑾也不会倒。他们那时,上得君心,下压群臣,得罪了内廷同僚,都落得了这般下场。

    现如今呢,皇上忌惮于司礼监一职。把它当成一块试金石,试臣下忠诚之心的石头,一块钓出野心勃勃者的钓饵。欲谋其位,先失圣心;而一旦上位,下面又有其他几位手握厂卫和京营的实力,无论资历、权力、圣宠都相差无几的几位内官,你想想这司礼监首领一职,岂不成了一座要命的火炉,上下左右,四面烟火,谁受得了啊?”

    戴义越想越怕,这哪是内相啊,这简直就是勾魂的阎罗令牌啊,戴义感激涕零的道:“多谢国公指点,否则戴义浑浑噩噩,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多谢国公爷,咱家安心待在东厂,老老实实为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宠信,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杨凌微笑道:“正是此理,不过若是其他两位上位,居司礼太监之职,那不是害了他们么?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只要他们安守现在的职务和本份,那就是你的好友臂助,不会生了嫌隙、断了交情,你也不想他们自蹈死地,然后换上个毫无交情的太监当西厂或者京营首领吧?”

    戴义点点头,忙道:“国公有何妙计?”

    杨凌笑道:“你今日能来,明日他们定是也要来的,到时我把皇上的心意稍稍暗示一番,他们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念了。可是司礼监又不能空着,我看你们不如举一个忠厚老实的内监做司礼首领,这样你们就能相安无事,平平安安。

    就象王岳、范亭他们,王岳是司礼太监,把持内廷几十年,下边范亭等大太监各司其职,既不受约束,又不怕被人剥了权,要不是他们受外廷蛊惑,逼宫乱政,现在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呢,哪轮到别人上位呀?你原是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之一,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戴义想起王岳做司礼太监时,各大首领相安无事地情景,不禁连连点头。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你不妨循此例,主动向皇上举荐一个老实忠厚、没有野心的内监任司礼首领,这样对你现在的权力没有影响,又可以向皇上表白忠心,显示出你的忠诚和毫无野心,何乐而不为呢?唔………我看那个杜甫就不错,憨厚老实,资历人脉又比不了你”。

    “好!多谢国公爷指点,咱家现在就回宫,向皇上举荐司礼首领”,戴义激动的满脸通红:“万幸啊万幸,幸好走了这一遭,否则失了圣宠、丢了性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来的值、这礼送的值啊!”

    戴义连忙道谢离去,急匆匆的进宫去了,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向皇上表白自己大公无私。

    苗逵提着厚礼登门了。

    杨凌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高文心的妙手按摩,他披上袍子,走到外间,和苗逵分宾主坐了,两人寒喧一番,杨凌推心置腹的道:“苗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

    苗逵兴匆匆的走了,带着一种没有落进陷阱的幸福感。

    张永随后来了,随后也幸福的走了……

    内廷司礼监首领之职,意外的落到了忠厚老实的杜甫头上,更难得的是,皇上突然决断,调整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人选,外廷还在余波荡漾、议论纷纷,内廷三巨头却众口一辞,空前的团结一致,杜甫做内相,势不可挡。

    朝廷中的权力争霸赛终于尘埃落地了,朝廷派苗逵为监军再赴霸州,与许泰一起节制霸州附近诸府道六万大军,开始围剿响马盗。山东巡抚调兵遣将,天津巡抚,保定巡抚各自奉命带军入山东,联合剿匪。

    江湖争霸赛,硝烟方浓……
卷十 白衣天下 364 各捕各蝉
    虽然战事尚没有波及京城,朝廷也不相信这两股乱匪敢攻击京师,但是城禁依然变的严格起来。九城巡逻、守门的官兵增加了三倍,匆匆来往的官兵,提示着放眼仍是一片繁华宁静的人们,天下正在打仗。

    杨凌把卢士杰送出了南城门,一辆乌漆马车,四个身材强健的侍从倚马而待。杨凌对卢士杰道:“卢兄,战火虽未出河北、山东,但是路途遥远,总是不太安全的。这四个侍卫负责护送你安全抵达江南,谷大用、严嵩会安排船只送你去日本担任大明文宣使。

    如今江南才子唐伯虎正在那边,颇受日本各地大名尊重,卢兄到了之后,可以与唐伯虎一起传播我中原文化,教化蛮夷之地。在那边先待上一年半载,熟悉了之后,还请卢兄多多邀请士林好友,往来于中日之间,于商贸交易之余,把我上国文化教谕彼国”。

    卢士杰是刘瑾的高参,不过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刘瑾身边几个近人,这些人现在都被砍了头,其他人顶多只知道卢士杰和刘瑾是老乡,彼此来往亲密而已,即便这样的资料,也被戴义从厂卫的问讯记录中抹掉了。

    其实卢士杰大可留在京里为官,可是上次在四川望竹溪,卢士杰佯狂自恃,被杨凌一番讥讽后,倒似豁然开朗,真的无意仕途了。杨凌挽留再三,卢士杰执意要走,万般无奈,杨凌便提出请他赴日本传播中土文化。

    想不到这一点卢士杰倒是一口答应下来,他也听说过江南才子唐伯虎现在在日本威风不可一世,各地大名、将军对他敬若神明,不敢稍有亵渎,做为一个文人,能有如此待遇,夫复何求?

    卢士杰微笑拱手道:“国公放心,卢某定然不负重望,在下这便启程了”。

    杨凌亦含笑还礼,目遂卢士杰登车远去后,才对大棒槌道:“走,去兵部,看看最新战况如何。”

    杨凌目前还兼着外四家军副帅的职务,有拱卫京师之责,同时这两年朝廷但有外事,正德一向启用杨凌出马,这次霸州、青州两股乱民造反。一则还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二则他也不忍再让杨凌整日奔波在外,所以只让他负责京师安全,并参赞军机,常去兵部坐阵。

    兵部,本是六部当中最清闲的衙门,如今却最为忙碌,进进出出尽是军驿人员,传递军情、申拨粮草、役夫、车马等等事宜。再由兵部传达其他部司,兵部行人司忙的不可开交。

    杨凌匆匆步入兵部正堂,只见宽敞的大厅中摆着两套沙盘,墙上还悬挂着巨幅地图,一些参赞、参议人员忙忙碌碌,根据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匆忙标改着记号。

    兵部尚书陆完侧坐在八仙桌后,满桌的公文堆积如山,几乎遮住了头面,旁边站着一人正和他说着什么。瞧见杨凌进来,那人先高叫了一声:“国公爷!”

    杨凌定睛一看,见是江彬,不由笑道:“江彬,你怎在此?”

    江彬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道:“皇上委了我参将之职,末将要带兵杀回霸州去,寻那刘六战个高下”,说着又悄声说了一句:“您也知道,还有我那新纳的小妾呀,娇滴滴的美人儿,现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娘的,不去找找我不甘心呐”。

    杨凌忍住笑,说道:“嗯,你去带兵剿匪,倒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物,什么时候出发?”

    江彬嘻皮笑脸的道:“这不正来拜见尚书大人嘛,军情紧急,请了将令便走,国公爷还有什么指示么?”

    陆完也从公案后站了起来,慌忙绕过来拱手施礼道:“见过国公爷”。

    杨凌忙道:“免礼免礼,我来是想了解一下近日军情,两地乱匪动向如何了?”

    陆完一听,皱起眉头道:“国公爷,这样的仗,本官还真是从未见过。即便关外的鞑子,闯我边关攻城掠地,大致会攻打哪里,兵力会有多少,只要打上几仗,对于他们的实力和作战意图总能有个差不多的估计,可是这霸州响马贼、青州白衣军……”。

    他苦笑两声道:“根本让人无从揣测他们的行动目的,他们攻城掠地,完全以抢劫为主,同时裹胁了大量百姓参予暴乱,似乎根本没有长远打算”。

    他指指两具沙盘道:“事实上,那些东西根本毫无用处,响马盗流窜速度之快,就是紧蹑其后地朝廷大军也追之不及,送进京来的情报早就过时了。据探马获得的情报,霸州响马盗现在约有一万八千余人,皆以骑兵为主。

    霸州本地的马户,家家养马,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获得了大量马匹来源。此外,他们攻陷城池、抢劫大户,也获得了大量马匹,这一万八千人,约有战马三万多匹,每个骑兵有战马两匹甚至三匹,轮番换乘,风飙电击,许泰的大军根本无法寻找到他们予以重创。”

    江彬掐着下巴发狠道:“多派几路大军,四面合围,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陆完摇头道:“一马平川的地方,根本不必有路,处处都是路,需要抽调多少军队?如果能调集这么多军队,那不必响马造反了,光是他们的军饷粮秣就足以把朝廷拖垮”。

    江彬咂巴咂巴嘴不说话了。

    杨凌问道:“山东那边如何?”

    一问到山东,陆完的脸色更凝重起来,说道:“山东那边有价值的军情奏报不多,主要是局势太混乱了。杨虎原来做山贼时还讲究盗亦有盗,专挑为富不仁的豪绅巨富和贪官下手,现在却狠辣异常,行事不择手段了。

    此贼起兵后故意派些乱兵纵火烧屋,毁去田地,避战逃难的百姓回到家时已无家可归,他又留了人带了粮食招揽百姓造反,百姓别无活路只得入伙。杨虎用这个办法,裹胁了无数百姓,初步估计,短短一个多月,他的兵马已经接近八万之众。青州所辖十余县镇,现在已彻底糜烂,许多村庄或死或逃或从贼,剩余老幼不足一半”。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目中喷火,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杨虎!”

    他万万没有想到,杨虎为了成事,竟然丧尽天良。对无辜地百姓用上了绝户计,逼着他们跟着自己造反。这样的方法,许多起义者都用过,唐末冲天大将军黄巢就曾做过类似的事,从长安败退后,他甚至还抓人放在磨盘里压成肉饼携带,并驱赶裹挟大量百姓充作军粮,称之为两脚羊。太平军攻陷武汉三镇后,也用烧杀抢掠的办法,迫使无数无家可归的百姓被迫跟着他们造反。

    这些造反者最初或者是受到不公待遇、受压迫太甚,但是他们起事后,一旦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了成就大事,为了招兵买马,就变的利欲熏心起来,裹胁、滥杀、不择手段,致使百姓生灵涂炭。

    杨凌激愤之余,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样不仁不义之举,红娘子有没有和他同流合污?如果她也做出这种事来,天理昭昭,自己如何容她?一念及此,杨凌顿时茫然起来。

    陆完见他神色怔忡,不由唤道:“国公爷,国公爷?”

    “嗯?”杨凌忽的回过神来,陆完陪笑道:“国公爷可有什么指教?”

    杨凌心念电闪:“不行,这一次一定要想办法领兵出征,阻止杨虎多造杀孽。可是,现在的身份,我无法主动请缨,必须得等一个恰当的机会,向皇上要求主持剿匪事宜。”

    他心中盘算着,随口说道:“具体战事,当由临战将领自行发挥,战机瞬息万变,尚书大人坐镇中枢,万万不可独断专行。大局上来看,杨虎来自霸州,与霸州响马盗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防止两股贼寇合流。”

    陆完深以为是,点头道:“京畿重地,陈兵二十万,主要集中于京城一线,下官近日会调度一部分人马布成三道防线,阻止两股匪寇合围”。

    杨凌又道:“杨虎既然裹胁大量百姓为盗,短时期内声势必然大振,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一个难以解决的困难,那就是粮草。山东本就贫瘠,此时又是开春,经过一个冬天,积粮所存不多,就算尽数被他掳去,怕也难以支撑大军的生存,此人若不与霸州响马合流,为了粮食,则必取道南下,河南、江苏两地要加强戒备。

    还有,江南是大明粮仓,税赋之源,这个地方万万乱不得,若失江南,大明江山便岌岌可危了,江南必陈重兵,严阵以待,如果叛兵真的从山东突围出去,也万万不可让他们取了江南”。

    陆完唯唯称是,杨凌看了江彬一眼道:“你还是尽快赴霸州,与许总兵、苗公公合兵一处,争取尽快消灭刘六、刘七匪众,山东这边……”。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拚着溃烂一点,不可溃烂一片,争取把白衣军拖在山东,聚而歼之,尽量不要让他们突围出来,这样的话,仅靠山东本地官兵和天津,保定赴援的人马未必办得到,还需要抽调人手”。

    陆完沉吟道:“按照国公的意思,江南要重兵戒备,那么要调兵只有三个来源,一是北方边军,二是京营,三是东南或西南。无论从东南或西南调兵,都需时良久,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只有从京营或边军抽调人马才切合实际一些。

    京营虽有数十万大军,可是需要拱卫京师,天子脚下,万万出不得事,现在许泰已带走一路军队,轻易再不能调动了。边陲驻扎有大量精锐之师,您看从边陲重镇抽调军队赴山东做战如何?”

    杨凌点头道:“我只是给你一些建议,具体安排不好越俎代庖,此事你还当同内阁细细商议,吏部杨尚书熟悉边军情形,如要从边军调兵,可以请他帮助参详一下。”

    他想了一想,自言自语的道:“关外鞑靼、瓦剌彼此争战不休。伯颜手下大将加思布又率部独立,伯颜猛可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余力袭边,边境一直十分平静,或许……从边境抽调兵马,是目前唯一的手段了”。

    中原兵戈已起,四夷八方、内外诸獠岂能不蠢蠢欲动?

    九边,真的平静么?

    **********************

    兀良哈草原。

    一场新雨之后,天清地绿,空气新鲜,天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犹如一弯七彩的桥。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窜起半尺高的绿草,中间点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远处阳光下白得发亮的蒙古包如同朵朵蘑菇散落草原上。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朵颜三卫的大首领花当在几名部落首领的陪同下缓缓驰骋在湛蓝的天空下,马群在牧民的驱赶下,云一般在草原上流动着。站在一片高坡上,向草原上望去,一条银亮的河象玉带一般从草原上蜿蜒而过,对面缓缓而起仍是一片高山,山上是密密高高的白桦林,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片银光。

    蒙古马并不高,鬃毛也不漂亮,但是马匹低矮壮实,极富耐力。花当抚着胡须,看着日渐壮大的马群,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流动的马群旁,有一匹枣红马正向他飞驰过来,花当微笑着,手搭凉蓬向那边望去,然后开心的笑起来:“哦,是我的儿子阿尔斯愣,他回来了”。

    快马驰上了山坡,花当一踹马腹,也向前迎了几步。

    “吁~”阿尔斯愣勒住了马,父子俩在马上热情的拥抱了一下,花当哈哈笑道:“阿尔斯愣,你终于回来了,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阿尔斯愣笑道:“阿爸,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伯颜要起兵进犯大明边境了”。

    花当一怔,皱起眉头道:“真是冒失的孩子,加思布率领他的部族迁到了鄂尔多斯,对伯颜阳奉阴违、不遵号令,火筛和瓦剌又与他常起争斗,伯颜忙的焦头烂额,他现在实力大损,还有胆量去攻击大明吗?”

    阿尔斯愣惩红了脸道:“阿爸,这个消息是真的,是我的安答从罗特部落得到的,大明现在出了事情,河北和山东同时发生叛乱,这个时候他们是无暇顾及边塞的。

    据我得到的消息,伯颜现在处境十分艰难,这一个冬天不得不宰杀大量牛羊度日。现在大地回春,他们却连可以放牧的牛羊和马群都没有,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花当手下将领巴雅尔驱马赶到花当身边,问道:“这件事有些奇怪,以伯颜现在的实力和处境,实在没有可能出兵劫掳大明,他动用了多少人马?”[天堂之吻手打]

    阿尔斯愣抚胸施礼道:“巴雅尔叔叔,伯颜集合了仍忠于他的各部族勇士,共计一万六千人,我回来时大军已经集结出发了,确实是向宣府、大同方向去了”。

    巴雅尔疑惑地道:“王爷,难道伯颜穷途末路,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以前他在大明吃了亏,部落牛羊短缺的时候,都会攻打我们,从我们手中夺取食物,这回却弃易就难,选择了大明。以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要攻打汉人的坚城高墙,恐怕能够掳获的财物十分有限”。

    花当矜持的一笑,说道:“虽说打大明困难,但是他至少不必担心汉人会追到草原上来报复他。现在的伯颜已经不是草原的霸主了,内部人心不稳,火筛和瓦剌部联盟后,兵力已在他之上。

    加思布自立门户,又带走了一支精兵,他的力量更弱了。听说满都海皇后没有死,现在就在加思布的军中,伯颜手下几个部族已经偷偷去投靠加思布了,伯颜现在四面强敌环伺,还敢向我们动手,和我花当结仇吗?”

    白音闻言驱马上前,他的身材瘦弱一些,在强壮的族人面前显得毫不起眼,但他却是兀良哈三部的一位主要首领,是花当的结拜兄弟。听了几人的对话,他的目光不由一闪,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阿尔斯愣,微笑道:“阿尔斯愣,伯颜出兵大明,你为什么要说是个好消息呢?”

    阿尔斯愣年轻的脸庞上焕发出一股异样的神彩。大声道:“白音叔父,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我们的族人受够了伯颜族人的压迫,现在他败落了。只要打败他,我们就有称霸草原的可能,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他看看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趁着伯颜偷偷抽调了全部精锐袭击大明,我们把他们的部落一举攻下,就可以占有更广阔的草原用来放牧,到那时我们实力大增,草原广阔。可以吸引大量的部族投效,我们就有能力可以和火筛、瓦剌一较长短,父王,你有机会成为大草原的可汗啊!”

    花当一听怦然心动,眺望着无垠的绿洲,想象自己成为草原之主,他的心不由的热了起来,可是想到伯颜和火筛的威名,做为一个部族的首领。长期的谨慎心理使他又踌躇起来。

    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两个人在他心中英勇不可战胜地形象已根深蒂固,平时为了争夺牧场和一些小部落发生些冲突他并不怕,如果趁伯颜带兵在外,抢夺他的部族、牲口和女人,那就是和伯颜彻底决战了,虎死不倒威,伯颜……那是一代枭雄啊”。

    白音呵呵一笑,赞赏的道:“好小子,有志气!”

    他转首对花当道:“王爷,看样子,伯颜不但人心离散,而且处境十分艰难,他若非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不会冒此奇险。王爷,我们现在兵强马壮,足以与伯颜正面一战,如今伯颜抽调精锐抢掠大明,我们夺其地盘,断其后路,就能一举败之。

    火筛和瓦剌人,甚至加思布,都在野心勃勃争当草原的主人。你也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当此时机为何不取而代之?他的势力无论落在谁的手中,都会成为我们新的强大敌手,先下手为强呀。”

    巴雅尔浓眉一挑,赞同的道:“有道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现在正是我们的强敌伯颜猛可‘重病’的时候,应该当机立断”。

    其他几人围上来,纷纷出声应和,花当犹豫起来,沉吟半晌,他才用马鞭轻轻叩击着马鞍沉声道:“各位,要知道这一来我们就和伯颜成了死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现在……象我们有多大把握对付伯颜?”

    白音道:“王爷,只要我们袭击伯颜的领地,听到消息的火筛和瓦剌,甚至加思布都可能加入进来抢夺这头肥羊,伯颜还能有什么危胁呢?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我们只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他们一旦坐大,就会成为第二个伯颜,我们仍然是他们掠夺和欺压的目标。伯颜轻骑精兵袭击宣府大同,当不会久战,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早做决断呀!”

    花当向手下众将领们一一望去,这些草原上的英雄们都手按刀柄,脸上显出果决和嗜血的神气,花当低头想了一想,毅然道:“好,我们回去好好计议一番,先派人去伯颜的领地,弄清楚他的真正动向,以免中了他的诡计。如果伯颜真的去了大同、宣府,我们立即起兵。”

    白音微笑道:“还要给大明辽东卫指挥使送封信,就说王爷身为顺明王,对大明忠心耿耿,惊闻伯颜猛可再次袭掠边城,于是愤而出兵讨伐。这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花当恍然,哈哈大笑道:“不错,成了,可以消解大明的戒心,将来一旦和火筛,瓦剌等部做战,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如果失败了。就把辽东卫拖下水,他们敢见死不救,所有臣服于大明的落属都会齿冷。”

    巴雅尔大笑道:“妙计!这样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依我看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伯颜今非昔比,咱们一定能够成功。王爷,做顺明王,终归不如做草原上的霸主威风,您一定会成大草原的可汗,我们兀良哈将成为草原的主人!”

    乃仁台凑趣道:”到那时,统一了大草原的花当大首领,说不定就能重现成吉思汗的英明神威,拥有更广阔的天下!”

    “哈哈哈……,群雄开怀大笑。花当马鞭一扬,朗声笑道:“走!”一马当先,向草原上驰去。后边数骑健马紧随其后,马蹄踏踏,攸如一阵清风。

    众人刚刚驰至一座巨大的帐蓬前,还未扳鞍下马,远处又有一骑飞来,马是红马,红如火焰,马上的人却一袭白袍,高高立在马背之上,双手张开似若乘云,一头乌亮的秀发在脑后迎风飘拂如波浪。

    阿尔斯愣笑道:“是银琦,这丫头,又在调皮了”。

    红马顷刻便至,马上的人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一袭肥大的白袍,可是马疾风紧,袍子紧裹在身上。渐具女体妙相的身子已微微呈现出跌宕玲珑的曲线,她的一头秀发无拘无束的披散在肩后,犹如飞天女神,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马到跟前,她忽的矮身下落,跨坐在马背上,一把勒住马缰,笑嘻嘻的唤道:“爹爹、阿哥!”

    花当下马,哈哈笑着把女儿抱下了马,说道:“你这丫头,雨后草滑,马行不稳,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

    银琦吐吐舌头,向他扮个鬼脸,悄声道:“我才不是调皮呢,出门就要乘马,天天都要乘马,腿会变罗圈儿、屁股会变大的嘛,我才不要变成你的模样”。

    花当身材高大魁梧,浓眉阔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十分威风,不过他确实是一双罗圈腿,其实他们纵横草原,倚马而生,几乎个个都是罗圈腿儿,女孩子除非是富家大户,不必整日骑马放牧,否则也大多如此。

    听了女儿的话,花当开怀大笑,说道:“好好好,改天爹爹送你一辆马车,你不嫌麻烦,那出门就坐车好了,哈哈哈……,嗳,不要缠你大哥,我们有要事商议,去给爹爹拿筒马奶酒来”。

    银琦听了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蹦蹦跳跳的奔向后帐,白音酋长目送她离去,微笑道:“其其格快长成大女孩了,模样出落的也逾发俊俏水灵啦。”

    花当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孩子们都长大啦………,对了,你的儿子苏赫巴鲁有十八岁了吧?”

    白音笑道:“是啊,那孩子比我可壮实的多啦,原来还没马驹高,现在,真的象一头猛虎啊。对了,王爷,上回我和你提起结亲的事……?”

    花当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过了年她才十六嘛,再说这孩子的脾气,让我惯的不成样子,这事儿我还没和她说呢,她要不同意,我这老爹也没办法”。

    看到白音面有不愉,花当哈哈大笑,揽住他的肩膀道:“我的安答,莫着急嘛,苏赫巴鲁是难得的勇士,骑术、箭术都是一绝,银琦就喜欢这样的少年英雄。这样吧,明年的那达木大会,我为女儿公开招亲,你的儿子若是草原上的猛虎,就让他自己来抢吧”。

    白音一听脸上阴霾之色一扫而空,欣然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哈哈,我回去一说,这小子一定开心极了,放眼整个兀良哈,骑术、箭术、摔跤,比得过我儿子的可是寥寥无几,唔……这下子为了早日娶到心上人,他更要用功夫了”。

    两人大笑着把臂而行,帐蓬外正有两个女仆宰杀着一头肥鹿,手中锋利的小刀流利的切割着肉块,然后把它们丢进旁边一口大锅里,锅里沸水翻滚。

    瞧见主人和众位头领回来,两个女仆连忙弯腰施礼,直到众人大步进了营帐,放下了帐帘,这才继续操作起来。

    大块的鹿肉丢进沸水,锅底的木柴喷着红红的火焰,鹿首被切割了下来,放在旁边的一个木架子上,还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那烈焰飞腾,煮烧着自己的躯体……。

    花当营帐内,出兵征讨伯颜猛可的计划正在紧张磋商、完善着。

    一鹿驰于草原,终成猎人腹中之食。一鹿驰于中原,八方角逐猎杀。然而中原之鹿,谁是猎人?谁又是待宰的肥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逐鹿天下,无论谁做猎人,谁成肥鹿,随之受尽苦难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铁锅里的水喷着血沫儿,下边噼噼啪啪烧着的,是砸碎了的椅子,都是上好的红木、黄杨木,引火的是礼义文章,题诗壁画,大厅里东倒西歪的躺卧着许多受伤的士兵。

    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

    曲阜,孔府!

    “方才我去看过了,房子虽比这边还要华美,里边一点金银财宝也没有,那是人家的庙,掘坟拆庙,人所不耻,咱们虽然是盗,但是盗亦有道。吩咐下去,不许去那个……那个孔庙破坏”。红娘子边走边道。

    旁边一个身背鬼头大刀、白披风、红头帕的大汉拱手称是,转身急匆匆去了。

    这是孔庙的东邻,孔府。孔府不是孔子的居处,而是孔子世代嫡裔长孙衍圣公世袭的府第,规模宏大,房屋建筑四百余间,是仅次于皇宫的大府第,气势恢宏,超越了王府的气派。

    前边是三堂六厅,乃是官衙,设置有大堂、二堂、三堂,还有管勾厅、百户厅、知印厅、掌书厅、典籍厅、司乐厅,中路前院的东南隅还有刑狱设施。内宅门以东有防御用的碉堡。后边是内宅和后花园,原本庄严肃穆的地方,现在却到处是兵。

    红娘子的军队也是人人骑马,甚至拥有双马、三马,孔府东、西两院还有东仓、西仓、车栏、马号、柴园等地方根本放不下,所以院子里马比人还多,这些马儿也不拴,放任自流的啃咬着花圃、树木。

    孔府家大业大,虽然红娘子的军队到来以前,他们就携带金银细软和重要文物,足足数十车的东西,全部搬迁逃走了,但是无法携带的堆积如山的米粮还是送给了红娘子一笔不菲的财物。除了军队食用和尽可能的自己携带之外,其余的她都命人贴出告示,开仓放粮,周济了穷苦百姓。

    孔家拥有历朝历代皇帝所赐的土地近百万亩,每年还有数十万两的白银,财力之雄厚,无以伦比,随便打扫点库底,也够红娘子不足三千人的队伍吃半年的了。

    知府已经被红娘子抓获了,这个贪官虽然贪财,却更怕死。他想逃,但他自己也知道一旦逃走唯有一死,听说突然杀来的这路人马只有不到三千人,而且一路行来不扰百姓,只向大户豪绅勒索钱粮,除了与军队正面做战之外,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寥寥无几,想来不算厉害,便抱着侥幸心理巩固城池,抽调民壮,试图与之一搏。

    本来孔府豪绰无比,自己还养有军队,军队的服装、装备与朝廷的正规军一般无二,这支力量也可使用护城,可惜这支奉卫队是孔府私军,要保护衍圣公大人,根本不听他的调遣。等到红娘子的大军到了,这位知府才知道人家的战力有多可怕,就算加上衍圣公的奉卫军,只怕也支撑不了一个时辰。

    知府束手就缚,红娘子的人召集百姓,细数这位知府贪脏枉法、官绅勾结、大兴冤狱,并且为山东镇守太监毕真为虎作怅,重赋勒民的种种罪过,当众砍头。抄没了他的家产。然后开监狱,放囚犯,并张贴告示,吸收民壮入伍。

    这些事全忙完了,她才匆匆赶回孔府。刚刚来到这里时,她还没有细打量就赶去公知府了,现在才得了空闲细瞧。走过三堂之后,崔莺儿蹙眉道:“这家不是做大官的吗?怎么这门修的这么小?里边也是,过道怎么这么窄?”

    旁边是一个新加入她军队的士兵,名叫郑大牛,原本是孔府的仆役,由于地位低微,没人带他逃走,白衣军一到,惊慌之下为了自保就央求加入义军,七爷谢种宝看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又是当地人,熟悉情形,就让他留了下来。

    一听红帅询问,郑大牛慌忙迎上几步,毕恭毕敬地道:“红帅,进了这门儿就是内宅了,孔府的规矩,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内宅,门儿修的小好看守,这条过道儿窄,其实里边的过道儿都这样,只容一人通行,省得仆佣下人藏在过道里嚼舌根儿呀”。

    崔莺儿冷笑道:“大户人家规矩还真多,这脑筋都动到这儿了。嗳,那边的洞是干吗的?”

    “那个,叫石流,挑水夫是不得进内宅的,挑来了水得倒这石槽里,流进内宅,里边的人再取用。”

    崔莺儿听了又惊又奇,她还从未听说大户人家竟有这样厉害的规矩,这是把女人当成什么了?其实这郑大牛所知也有限,规矩森严愚腐,又岂只于此?光绪年间,国人已开始接触世界,民风也开放多了,可是当时孔府内宅发生了一场大火,就因为不准外人进入的规矩,不能让人进去救火,于是任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栋豪绰的大楼烧成了灰烬,其规矩之森严可见一斑。

    崔莺儿摇摇头,不肯再向内宅去了,她转向侧方院子行去,前方门前右侧有块大青石,石头镂出了一道道的沟槽,仿佛一块巨大的洗衣板,正有两个士兵提了水,正在那儿哗哗的洗衣服。

    瞧见红娘子来了,两人连忙站起施礼,这两人是崔家老寨的人,红娘子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瞧着却眼熟,于是说道:“你们给我吩咐下去,叫各位首领约束部下,不要搞的这里乱七八糟,看看,到处都是马粪,我们要在此休整几天的,瞧这光景儿明天就没法住人了。

    一个大汉笑嘻嘻的答应一声,在衣襟上擦擦手,急匆匆去了,另一个汉子笑道:”红帅,还是人家大户人家讲究,这搓衣板都是用大石板做的,往这儿一搁,用着真方便”。

    郑大牛一听,讪讪的解释道:“这位大哥,你……你说的不对,那不是搓衣板,那是……罚跪的,下人们犯了家规,就得在那石头板上长跪,遭罪着呢”。

    “啊!还有这事儿?”那大汉挠挠头,干笑道:“去他娘的,我们在这一天,它还就是搓衣板了,嘿嘿,嘿嘿”。

    就在这时,刚刚走开去传达‘搞好环境卫生’命令的大汉又急匆匆赶了回来,老远就叫道:“红帅,程二爷正找您呢”。

    红娘子扭头一看,只见程老实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赶了来,乍一看去,白袍白巾,看这装扮那人乃是杨虎军中的将士,红娘子的俏脸立即冷了下来。

    直到两人走到面前,红娘子才认出那人是杨虎在霸州山寨时就追随着他的一个头领,名叫韩柏,此人和红娘子的关系一向不错,只是红娘子和杨虎闹僵以后,彼此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一见是他,崔莺儿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韩柏急行两下,抢在程二爷前头抱拳施礼,恭声道:“刚弟韩柏,见过大嫂”。

    红娘子哼了一声道:“不要叫我大嫂,我和杨虎各行各道,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柏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以对,崔莺儿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到曲阜来了?青州打下来了?”

    韩柏神色一紧,迟疑着四下一看。说道:“大嫂……啊!不不,红帅,请借一步说话,小弟有重要事情禀告”。

    红娘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带着他走到一株槐树下站定,问道:“到底什么事?”

    韩柏低声道:“红帅,杨大哥现在不在青州,他……,你们下了山,一路直奔曲阜后。杨大哥久攻青州不下,于是转攻淄博、邹平,越过济南杀到了肥城。现在,他已到了梁山了。”

    红娘子愕然,奇道:“他去梁山做什么?重新占山为王不成?”

    韩柏苦笑道:“红帅,大哥到梁山,只是暂时休整。同时攻打附近鄄城、荷泽、丰县一带,可是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他还要做一件大事”。

    红娘子目光一凝。问道:“要做什么大事?你倒是说呀,堂堂男子汉,不要吞吞吐吐的”。

    韩柏不安的搓着手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大哥是信任我,才告诉了我,照理说,我是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可是………这事儿我越想越不是味道,旁的事也罢了,官逼民反嘛。咱也是为了活命,顾不得别人死活了,大不了将来得了天下,再对他们好点儿呗。

    可是大哥要做的这事儿,这事儿实在是……,小弟也就敢跟嫂子您说说,小弟觉着有点伤天害理啊,这么干咱们还能成大事么?一旦传扬出去,那是天大的祸事啊。我也劝过大哥,可他现在太信任那个木云了,就是木云给他出的馊主意……”。

    红娘子瞪起一双杏眼,娇斥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到底什么事?啰嗦!”

    韩柏咬咬牙,紧张地道:“大嫂,不管你和虎哥闹啥别扭,总是一家人啊,你去劝劝他吧,可不能犯糊涂啊。”

    红娘子被他墨叽的柳眉倒竖,她刚想大发雌威,韩柏总算是说到了正题:“虎哥被木云唆使,要掘了黄河堤坝,水淹山东”。

    他声音发颤的道:“嫂子,那一死可就是几十上百万的人呐,到时候灾民无数,咱们立即就能拉起数十万大军控制山东全境。可…….可这么大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这和借口打仗烧了房子、踩烂了庄稼不同,这是明摆着杀人全家啊。消息一旦泄露,这数十万大军立马就能变成不怕死的仇人,掉转刀口来对付咱们,不能这么干呐!”

    “啪”莹莹玉掌拍在合抱粗的古槐树干上,顿时枝干摇动,绿叶籁籁落下,韩柏吓了一跳,只见红娘子脸色铁青,一双美眸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这个畜牲,良心都让狗吃了!决堤泛黄,他就不怕天打雷劈!”

    红娘子目光一闪,问道:“他准备在哪儿动手?”

    韩柏头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战战兢兢的答道:“虎哥想………想掘堤之前先把附近劫掳一番,然后攻到微山夏镇,沿河而下,寻找合适地方再下手”。

    “走,带我去见他!”

    韩柏讷讷的道:“嫂子,你有话好好话,可别跟虎哥当面吵架啊,他一定听你劝的”。

    崔莺儿咬着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的!”
卷十 白衣天下 365 北向
    什么是权力?现在就是了。

    杨虎骑在马上,怡然自得地望向浩浩荡荡的大军,近十万大军啊,下山时还是一万太行山的土匪,现在手中已掌握了十万健儿,攻城掠地、生杀予夺,谁敢说这天下我杨虎就没有本事坐得?

    山东也是施行马政地区,百姓负有为官府养马的责任,所以杨虎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掠夺到大批的战马。在太行山中讨生活的近万马匪,骁勇善战、嗜血如命,有这群心狠手辣技艺高超的杀人专家传授,有血与火的残酷战场用死亡传授着搏斗经验,原本淳朴善良、甚至懦弱的绵祟一般的庄稼汉子,很快变的同样凶残起来。

    杨虎大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士兵们个个如狼似虎,地方官兵很难和这群疯狂的亡命拚搏。这一路下来攻城掠地,除了高城大阜有重兵把守,且城高墙厚难以攻破,杨虎也不愿意耗损大量兵力去攻取外,在野战中,还没有朝廷的军队能够同他们抗衡。

    杨虎的大军得到了大量从官兵手中缴获的武器,不但装备精良,他的近卫军甚至装备了火器。为了保持旺盛的战力,驱使他的士弈为他卖命,杨虎摒弃了做山贼时还坚持的不劫老幼、不淫妇女的原则,军队战纪极为败坏,所过之处一片废墟,被淫辱致死的妇女不计其数。

    乱世之民不如狗,这民又岂只是升斗小民?

    乱世强者,很可能就是太青盛世中卑贱如狗的小民,他们拿起了刀枪。于是他们能决定别人的升死,可是同时这也加速了他们自已的死亡。

    然而,百姓们地痛苦还不只与此,军队中同样有军纪败坏的士兵。尤其是被打散了小股部队,失去了朝廷律法的控制和监督,他们变的和杨虎地白衣军同样残忍,贪婪。

    ‘匪如梳、兵如蕁’,白衣军为了躲避官军的追击,匆匆劫掠一番、满足了兽欲就急急赶路了,尾随在后的官兵却肆无忌惮,用同样的手段欺辱着百姓。

    他们的作为,逼迫着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白衣军,从一个饱受欺辱的善良百姓,摇身一变。成为禽兽的同类,开始残害其他善良的百姓。他们为了活命而变的凶残,由于前途渺茫不知还能活多久而变地无耻。恶性循环,一片糜烂。

    这些情形,山东巡抚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值此混乱时刻,他调兵遣将对抗白衣军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对于战斗中脱离了官兵大队,军纪败坏为非作歹的残军败将,他也只能装聋作哑。以免激起兵变,使局势火上浇油。

    山东情形因此更加恶化,已经没有人还抱有迅速平息叛乱地地希望。有钱人早早的开始向运河转移,取水道向京师逃亡,衍圣公的数十辆财宝车和几百口人就是取水路逃往京师的。

    杨虎大军行动甚快,超在了他们前头,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携带金银细软举家逃往运河的富绅地主,结果这些豪富之家男人送了性命、女人沦为玩物。金珠玉宝都等于打好了包,拱手奉给杨虎做了军资。

    但是这些是不够地,金银财宝一方面激起了造反者旺盛的斗志,一方面给杨虎大军提供了造反的财力基础,但是由于整个山东兵匪混杂,到处战乱,正常地经济完全被扰乱了,钱财暂时无法转化成他们必需的战争物资。

    白衣军不事生产,而且一味的破坏生产,十万大军、二十多万匹战马,这么大的粮秣供给完全靠抢劫掠夺,生产者们又或死或逃,或者加入了破坏者的行列,山东地境还有多少粮食草料让他们消耗?

    城池中或许还有丰富的物资,但是现在所有的城池都在加紧巩固、驻兵把守,到了荒郊野外,是白衣军这群猎食者的天下,一旦攻到城池下,尤其是大阜高城,他们想打下来,需要付出的是大量刚刚训练有成地士兵性命,杨虎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代价。

    在这春满花开、田地本该刚刚播种的希望之季,到处一片荒芜和死亡之气,白衣军士兵们还未所觉,但是做为三军主帅,杨虎已经感觉到了粮食带来的压力。有粮就有兵,一旦不能供给士弈们吃用的东西,后果堪虞。所以,渡河南下,或者取道河南南下,进入更富有的中原地区势在必行。

    远远的已可看到巨野县城的影子。士兵们就象看到骨头的狗,从骨子里开始兴奋起来。

    前方有城,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劫掳一笔钱财,可以玩到漂亮的女人,可以享受到免费的美味食物,至于是不是要用他的命来换,管他娘的呢,不打仗、不当兵、不做坏人难道就活得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活他个痛痛快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既然不知哪天死,为何不尽量地享受?及时行乐的心理,让行军疲乏的军队重又提起了士气,他们加快了脚步,骑兵们更是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杨虎见到士兵们高亢的士气,不禁满意地一笑,继续和几个心腹将领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木云现在已是杨虎十分倚重的将领,杨虎军分前后左右中五虎军,木云领中军,是五虎将中第一人。他侧首说道:“攻下巨鹿,随后夺济宁,这样粮草应该又可支撑半个月以上,利用这段时间,兵围徐州城,夺下徐州,必可威震天下”。

    左路军主帅易晨风是一直追随杨虎的霸州山寨将领,闻言疑惑地道:“木将军,此事怕有些困难。打济宁或还有些希望,徐州………重兵屯集,背靠黄河。没有后顾之忧,大明还可以随时从水路增兵、增粮,打徐州的话短时间拿不下来,时间长了。后边追兵围拢三面便可将我们包围,太危险了’。

    前路军主帅是韩柏,他借着打前站的机会,把杨虎决定毁堤掘河、以水为兵的计划通知了红娘子,然后飞速赶回军中,现在也是被杨虎召回商量大计地,闻言立即赞成道:“不错,元帅,我们最初的计划,是搞乱山东全境。招兵蓄粮,现在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还是建议。应该尽快和霸州刘六、刘七取得联系合兵一处,以快骑奔袭京师,直捣大明中枢。京营过半军队是步弈,未必能与我们一战,即便失败。我们也可以立即退却,直扑中原,到那时天高地阔、人马如龙。谁还奈何得了咱们?”

    去徐州不但危险,而且我们大军沉重,尤其是二十多万匹战马,要过河难如登天,即便过了河,一路下去,江苏、浙江川河纵横,也不利于我们地数万骑兵做战,此计不可行”。

    江苏、浙江地势多江河湖泊。不利马队作战。白衣军所倚仗者,正是气势如虹的万人马队,杨虎闻言神色不免犹豫。

    右路军主将李夜隐,是举家投靠杨虎的三位青州财主之一,年纪四旬上下,三缕美髯,一双丹凤眼,生得仪表堂堂。因为他有一身超群的武艺,所以被委为左路军统帅。

    见杨虎神情犹豫,李夜隐哈哈一笑道:“不管如何,若能打下徐州,我军必声威大振,若南下不宜,我们再挥军向北也不迟,现在不是已经派人和刘六联系了么?总得有了他们的消息才好商议南进中原的战策”。

    后路军统帅豆腐狼是太行悍匪,骑在一匹黑马上懒洋洋地道:“李大财主,难!啊!咱们的人擅野战,不擅攻坚。打青州没打下来,打德州被打下来,徐州就那么好打?

    依我看呐,山东也没什么油水好捞的了,咱们还是早点去中原的好。江南富的流油啊,江南地女人俊花呀,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比起咱们的大妞儿……,哇!好俊地妞儿……”。

    豆腐狼两眼发直,直勾勾地瞅着前方一道山梁,口水好象都快下来了。众人见状,顿时一齐扭头,向山梁上望去。

    前方,左侧一道山梁,光秃秃的,稀疏地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右边是一川平原,山梁上是一匹雄健的白马,马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红色披风、红色劲装、红巾蒙面,看不到她的样子,可是从那曼妙动人地蜂腰酥胸来看,这分明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希聿聿”一声马嘶,白马人立而起,然后碗口大的双足又重重地踏在地上,如同铁石所铸,一动不动。马上地红衣女子扭头向坡下望来,虽然隔着甚远,可是每个人都觉得那女子亮若星辰的双眸在看向自已。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跃跃欲试起来,可是他们没有忽视那个红衣女子睥睨凌人的气势和她纤腰间的一柄短剑,剑未出鞘已是杀气盈人。杀戳教给他们的本能,使他们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容轻辱,没有人敢冲上去,但是士兵们已开始骚动起来。

    杨虎看到这个女人,原本踌躇满志的神情不见了,他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杨家大寨从霸州迁过来地人马,和太行山群盗中的一些核心人物已经认出了这个人。韩柏双眼一亮,随即隐藏起激动的神情,一拨黄骠马,靠到杨虎身边,低声道:“虎哥,是大嫂”。

    杨虎面色难看地道:“我知道”。

    韩柏瞧瞧他的脸色,打了个哈哈道:“搞不懂你,两口子好好的,这是啥事儿闹的这么僵,这不,嫂子找你来了,说不定是要跟你和好呢,还不上去会她一会”。

    杨虎嘿地一声冷笑,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拨马上山。

    豆腐狼只见过红娘子两面,一瞧这情形也想起这女人是谁了,独闯太行山的红娘子,那是浑身是刺儿的鲜花。他可惹不起。豆腐狼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儿,高声喝道:“全军就地休息”。

    士兵们看到大元帅单骑上山,就是没听说过红娘子地人也知道眼前这女人必定和杨大元帅有关系了,他们懒洋洋的下了马席地而坐。有人钻到草丛中一躺,旁边儿就有人站在那解手,笑骂打闹声四起。

    木云骑在马上,紧锁双眉望着山岭上两人的身影,眼神闪烁,也不知想些甚么,目光偶尔与李夜隐一碰,两人目光又瞬即错开。

    山坡上,杨虎放缓了马速,慢慢靠近了崔莺儿。崔莺儿脸上蒙着一块丝绸的红巾。只露出一双美丽地眼睛,俏挺的鼻子、饱满的樱唇,在红巾上映出了娇美的轮廊。

    “莺儿。你……你怎么来了?”杨虎结结巴巴地问。

    崔莺儿向山下的匪兵们瞟了一眼,淡淡地道:“杨大元帅好厉害,我离开唐赛儿寨时你还在打青州,我攻下曲阜,你也同时到了梁山。真是兵行神速,现在是要去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杨虎的眼神黯淡了。他的声音也冷淡下来:“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打巨野”。

    “你领着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就为了攻打一座小小的巨野么?”

    “那又不然,占了巨野,还要打济宁,取了这座大城,我们一定可以筹到更多的军费,招纳更多地士兵,再积蓄些力量。我们就能杀出山东,夺取天下!”

    “取济宁算得了甚么?继续东下,如果打下徐州,甚至可以直接渡河南下,夺取江南,那样岂不更好?”

    杨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时摸不透她的用意,只好小心李翼地答道:“徐州城高墙险,驻有重兵。一旦攻城,明军还可以从水路运兵支援,取徐州十分不易,就算朝廷大军没有围剿过来,我们携带的粮食,也难以支撑在徐州城外苦战多日’。

    崔莺儿冷笑一声道:“如果在这周围流战一阵,俟春雨渐多河水上惩后,在长垣。东明,梁山或台前附近决了黄河北坝呢?下流尽皆被淹,百万民众成为冤魂,黄河改道,徐州将成为一座孤城,不但取它不难,甚至弃城直接越过干涸地黄河水道也易如反掌了吧?”

    杨虎攸然变色,虎目泛起凶光,沉声道:“你胡说甚么?”

    崔莺儿目光微微一垂,轻蔑地看了眼他握紧刀柄的手,讥讽道:“怎么,要杀人灭口?”

    杨虎身躯颤抖,内心挣扎半晌,终于缓缓松开右手,冷冷地道:“我明白了,是韩柏,一定是他。我命他做先锋在前方打探,他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他有时间去找你。枉我如此信任,他竟然出卖我!”

    “出卖你?”崔莺儿反诘一句,失笑摇头:“杨虎啊杨虎,你现在还真是利欲熏心,谁对你好,谁在害你都看不出来。决堤扒河,水淹山东,真亏你想的出来,不错,这一来必定山东大乱。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兵发徐州,恰恰此时黄河改道,就算你做的再隐秘,也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此事一旦揭穿,你就是全天下地敌人,莫说做皇帝,你立刻就会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杨虎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闻言只是冷笑道:“这么说,韩柏辜负我的信任,出卖了我,反而是为我好了?你崔大小姐特意跑来阻止,也是为了我好了?”

    红娘子地下巴扬了起来,高傲地道:“算了,你早就不可理喻了,我也懒得和你讲理。我来,就是告诉你,决堤泛黄,休想!”

    杨虎冷笑:“红娘子,我告诉你,不要对我指手划脚的,我现在手握十万铁骑,普天之下,谁敢小瞧了我?我大手一挥,流血千里,号令一下,万千人头落地,你凭什么跟我斗?凭你的武艺还是崔家大寨一千多个残兵败将?”

    红娘子玉指纤纤向北一指,淡淡地道:“回去!”

    “嗄?”杨虎被红娘子的轻蔑激怒了,厉声道:“别忘了,我才是三军统帅!你敢命令我?”

    红娘子拨马,冷声道:“回去!别打黄河的主意!否则。我立即公告天下:黄河是你杨虎挖的!三千兵马?我马上可以拉起三十万人地队伍,三十万找你拼命的兵马!”

    杨虎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我在山东起事,根本不想倚靠你们崔家的人马,我也不稀罕你崔家地势力了。是你!是你们找上门来要跟着我造反。我杨虎不计前嫌,收留了你们,你现在要拖我地后腿?”

    崔莺儿冷冷一瞥,说道:“拖你后腿?若不是你,崔家寨怎么会受到牵连?三军统帅?更是好笑!告诉你,没有我,你会反!没有你,我的叔伯们一样会反,我肯加入,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叔伯。他们是为我爹报仇。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决堤泛黄,丧尽天良。你知道大水要淹死多少人?水灾过后。瘟疫蔓延,要病死多少人?现在正是春天,开春种下的庄稼全都毁了,今年没了收成,今年甚至明年要饿死多少人?这是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杨虎指着她纵声大笑:“红娘子,你还造什么反,你干脆做菩萨去得了’。

    红娘子目注着他。语声幽幽地道:“菩萨很好笑么?这世上,真的有人菩萨心肠,行的是大善事,做的是大善举,你杨虎连人家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杨虎笑声一窒,被她羞辱的脸色惩红。红娘子目注远方,说道:“我不是菩萨,我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女人。我做地也不是善事,而是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决不会去做的事。杨虎,我话已说尽,何去何从,你自已决定!”

    她冷冽地瞥了杨虎一眼,说道:“我的人已经北上,我要回去,回到霸州去。杨虎,你记住,只要黄河决口,你地罪行就将大白于天下,我崔莺儿第一个不放过你!”

    红娘子说完一踹马蹬,白马长嘶,撒开四蹄向山坡另一侧狂奔而去,山脚下二十余名骑士一直静静地候在那儿,见她下山,立即翻身上马,簇拥着她向远方平原驰去,一面面白披风迎风而起,就象一朵白云托着一团烈焰。

    杨虎独立于山岭之上,怅然遥望红娘子离去的地方,直到二十余骑已消失在地平线上,仍然怔立不动。木云忍耐不住,乘马上山来到他的身前,见他痴痴远望,神思恍惚,便轻声唤道:“元帅!元帅!虎哥?”

    杨虎目光动了动,清醒过来,咬紧了牙根对木云道:“走!掠了巨鹿,大军北返!”

    木云奇道:“怎么?咱们不攻徐州、寻机断了黄河水道么?”

    杨虎瞧向山下的韩柏,眸中露出无边的恨意,狞声道:“不能去了!她……已经知道了我地计划,黄河一决,她要立即公告天下,坏我大事”。

    木云始终不明白这对夫妻为何弄的形同陌路,既然一齐造反了,为何又拖杨虎的后腿,不过红娘子地威名他是听说过的,说的出做的到,那是一喏千金、一言九鼎的江湖好汉。如果她对杨虎情断意绝,真要这么做那倒确实棘手,只怕刚刚打开的大好局面就要这么毁了。

    木云懊恼地思忖片刻,忽然阴冷地一笑道:“元帅也不必沮丧,咱们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拥有这么多的兵力,迫不得已才用的方法。咱们现在有十万精兵,一路北上再继续招兵买马,足以同朝廷对抗了。如果招的兵马再多些,粮草问题就很难解决”。

    他瞧了杨虎一眼,说道:“属下有一计,咱们挥军向北,争取和刘六汇合,然后从河南冲开一道缺口,直扑中原腹地。咱们全是骑兵,行动迅速,可以趁着大明军队回援不及攻占南京,拥戴明朝皇族宗亲当个傀儡皇帝与正德分庭抗礼,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杀了傀儡皇帝,由元帅取而代之,那时进可北伐大明,退可划江而治,你看如何?”

    杨虎恨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走。咱们先取巨鹿,然后挥军北上杀向德州,争取与刘六兄弟汇合。”

    他目光凌厉地道:“我要试试看,最好能一举夺了京城。取了正德、还有杨凌地狗头!

    杨凌最为关注山东战局,可是山东的军情总是不能及时送到,倒是同时得到了南北两方面的消息。北面送来地消息,宣府受到了鞑靼铁骑的攻击,杨凌倒没想到伯颜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还敢抽调精税攻击大明。

    或许是伯颜的兵马已经不如往昔强大,他地这次袭边只能利用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迅速攻击一些易占领的小城镇、村庄,与明军主力一触即走,根本无意久战,现在已渐渐移向山西大同。看那样子威胁并不算大,各地驻军严阵以待,他是讨不了多大便宜的。只是这样一来。边关的兵马就不能抽调了

    南方还是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各国商船在一冬之后,络绎不绝于苏杭和福州、泉州,海运税赋源源不绝,现在已成为朝廷财政的一大支柱。

    佛郎机有小型商队来过。带来了西班牙的消息,该国远征舰队已经回了国,由于失去了强大的舰队武装保护。沿路被昔日避之唯恐不及的海盗们再三洗劫,回到该国时人数已不足三分之一,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比乞丐还不如。

    该国朝廷为之争吵的厉害,是动兵报复还是改变战略同大明交易,一度成为朝廷争论地焦点,不过从现实出发,而且见识了大明海军的厉害,远征东方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最终求和方在国王地支持下占了上风,目前正在建造大商船,估计最快得今年秋天才能出发。

    江南方面,在马怜儿、阿德妮的经营下,内厂生意兴隆,杨凌对此甚感欣慰。他从内厂分离出来的强大力量,是隐瞒着朝廷的,这支力量也不可能再交回去,向皇帝坦白,就是表明自已当初接受国公一职是预留后手,而且国家一旦踏上正规,杨凌也不愿意让朝廷拥有这样一支强大的特务组织。

    可是这支力量、这些人马必须要安排出路,随着商业发展,杨凌想逐步把他们转化成一支贯穿南北、连结海外地强大商业组织。

    看着马怜儿、阿德妮的信,杨凌微微蹙起了眉,说道:“阿德妮太着急了,她建议我现在向海外殖民,迅速把一些弹丸小国、或者无主土地拥为已有,她不明白大明国情和大明的地理形势呀”。

    成绮韵眨眨眼道:“我觉地她说的很有道理呀”。

    杨凌摇头道:“陆地、海洋双霸权,我也希望。可是大明疆土广阔,物阜丰富,对殖民贸易的需求很长时间内,不会成为它的主要需求。殖民贸易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和付出,就只能半途而废,没有需求而强行推动,那是难以实现的。

    她这封信寄来时,还不知道山东,河北造反的声势之大,不过就算抛开这些原因还是不可行。蒙元残余分裂后看似难以威胁到大明的生存,可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他们的力量一旦统一,很难估计会对中原产生多么大地影响,在此之前集中财力、人才去搞殖民?

    要大规模扩张,首先得彻底解决北疆,重新控制西域,此外还有大明内部的体制。殖民贸易为的是金钱、是土地,这些事不可能由朝廷一手把持,而如果交给豪绅富商们去做,商人,尤其是海商,将拥有强大的势力,朝廷能够坐视不可控的势力出现么?

    阿德妮的国家是贵族们掌权,贵族们各自都有自已的领地和子民,他们搞殖民既能扩张自已的势力又对整个国家有利,而大明是大一统的朝廷,对于安定和完全控制有着太强地要求。

    要改变这种意识。先得从不抑商、从开拓商业开始做起,发展工商、扩大财源,工商势力缓缓发展提高,渗透到了政界。直至经济的发展有力量要求体制改变对他们的抑制。那不是一百年、一代人能办成的事”。

    杨凌叹了口气,摇头道:“一个人看地再远,也无法转动整个世界,就算是英明的君王,可以试着改变它的方向,让它朝着正确方向去,也不能在他有限的几十年里,跳跃行进,超越世界几百年呀”。

    成绮韵干笑两声道:“说实话,大人有时说话神神叼叼的。小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杨凌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成绮韵笑盈盈地道:“大人说的我听不懂,大人还是听我说说吧。咱们的生意壮大迅速。现在咱们拥有的地产、房产、商铺不计其数,如果化成银子,大人你现在就已是富可敌国了。

    现在生意摊子刚刚铺开,你看着吧,等到明年这时候。就能钱生钱、利生利,黄金白银滚滚而来,于永真是个天才。不借助朝廷的势力,也能找准生财地路子,咱们现在的实力,就是江南世代豪门的巨商也叹为观止呢”。

    杨凌点点头道:“嗯,记得回头给于永等人分些股份,要建立稳固地关系,利益攸关才能更加卖力,才能同进同退”。

    他笑望了成绮韵一眼,这个财迷把账本儿捧起来。笑盈盈的看的正得趣儿,浅水色襦衫里露出淡绯色的抹胸,一道粉腻诱人的乳沟儿幸福地贴着帐本儿,被它挤压地稍稍内陷。

    “说吧,你也功不可没,你要几股呀小财迷?”杨凌坐回椅上,翘起二郎腿道。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俏巧地地道:“我可是很贪心的,真的要多少给多少吗?”

    “好,你说,只要我拿得出”。

    成绮韵丢下账本儿,猫儿似地偎进了他的怀里,缠在他的身上,用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儿,呵气如兰地道:“我呀,要你的全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杨凌坏笑起来:“这还不容易?哪回我不是全给了你呀?所有的股份呀.……一股一股又一股,被你榨的干干净净,可是点滴不剩”。

    “真的吗?”成绮韵脸红红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喘息道:“那你昨晚要了人家,怎么又去了文心房里,是不是人家满足不了你?”

    被她的丰臀一阵厮磨,杨凌迅速起了反应,他握住成绮韵的豪乳正要调笑一番,雪里梅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一瞧这情形顿时傻了眼,成绮韵和杨凌的关系杨府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可这层窗户纸毕竟没人捅破呀,这一下瞧个正着,这可怎生是好?

    成绮韵想要跳下地来,刚刚偏下腿来,就被杨凌扯住,跌坐在他的大腿上,杨凌见雪儿脸红红的欲退未退,便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没办法呀,家里就一把椅子,只能将就坐了’。

    “啊?”雪儿傻笑两声,向旁边睃了一眼:“那四条腿的,不知道是什么照西……”,。

    “过来,到老爷跟前来!”杨凌大模大样地道。

    “不能露怯,我是老爷,我强硬点儿,就人人视之自然了,我要是露怯,她们哪怕不经意间露出些不妥神色,韵儿见了不免要伤心了’。杨凌想着,雪儿已慢吞吞地挪到了跟前,溜了成绮韵一眼,两人四目一碰,不由都红了脸。

    在杨凌的妾室前,这么亲密地坐在他的腿上,那妮子还是个只有自已一半岁数的小丫头,饶是成绮韵看的开,也不禁羞窘万分:老娘今儿可丢脸丢到家啦。

    雪里梅同样不自然,好不容易挪到杨凌身边,被他一揽纤腰,呀地一声轻呼,也在他另一条腿上坐了下来,两女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噗哧一笑,尴尬之色稍去。

    杨凌怀抱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上下其手,渐渐袭上了酥胸,脸上笑吟吟地道:“咱家里就老爷我这一张椅子,你们这大小美人儿只好委屈些,挤一挤啦,呵呵,了冒失失的闯进来,到底什么事儿呀?”

    雪里梅忍羞道:“啊,人家是来告诉老爷,皇上旨意,让老爷和礼部王尚书去接个人,王尚书正在前厅吃茶,候着你呢”。

    “接人?”杨凌眉头一皱:“这兵慌马乱的,是哪国大使来访还是落王回朝?要我和王尚书相迎?”

    “听说是衍圣公进京了,他难得来一趟,皇上为了以示隆重,特旨让老爷和王尚书相迎,要不然啊,他是二等公爵,老爷您也是二等公爵,可没必要去接他”。

    “喔……哒原来是………衍圣公啊,嗯.……他怎么进京来了?”杨凌抚摸着二女的香肌玉股,动作迟缓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衍圣公?也是二等国公,谁呀这是,哪儿来的,我该听说过吗?”

    杨凌正在着急,成绮韵小嘴一撇,不屑地道:“成化五年,衍圣公被夺爵贬为庶人,灰头土脸离开京城后,他的后人除了袭封时就不大好意思来京师了,这回又来,莫非是因为山东民变?”

    这串话,杨凌起码知道人家来自哪里了,可还是不知道这位公爷的来历身份,于是假意很感兴趣地道:“成化五年……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刚想开口,忽地想及杨凌是读书人,也是圣人门徒,说出来怕他脸上不好看,所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倒是雪儿没有这些心机,见老爷很有兴趣,便抢着道:“这个我知道,衍圣公孔弘绪8岁时京袭封,逗留京师不归,长大后娶了大学士李贤之女为妻。这人品行不端,淫妇人四十多人,暴虐骄横,曾无故勒死四个无辜百姓,因此罢爵,。

    成绮韵柳眉竖起,冷冷地道:“如此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就因是圣人之后,只是罢了爵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且他儿子长大后还是承继衍圣公,哼!公道何在?天下不公”。

    “啊!”杨凌叫了一声。

    现在就是再蠢也知道人家是谁了,难怪这么大派头,虽然爵位相当,可人家是名门之后啊。

    雪儿笑嘻嘻地道:“姐姐莫气,这回你就出了气了,听王尚书说,红娘子在山东造反,攻下曲工,闯进孔家,大堂养马,二堂做饭,花园子当牧场,衍圣公全家慌慌张张逃进京来,家里堆成山的粮食都被人分了。”

    “啊!”杨凌又叫了一声。

    他张着双手,一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了。
卷十 白衣天下 366 五星上将
    满树花开,枝繁叶茂。树下小石径上,几只肥肥的鸽子悠闲地走来走去,随着杨凌走过,它们懒洋洋地飞起来,落到鱼池中的假山石上。

    后厅中妻妾们正在一起闲聊说话儿。幼娘躺在罗汉床上,倚着高高的锦被,嗑开瓜子们,嚼烂了嘴对嘴地送到儿子的口中。小家伙抓着妈妈的衣襟,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只可惜那不高的身子对他来说,就象一道难以逾越的山梁。

    小家伙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一点儿,只一松气儿,就顺着光滑的席子又出溜了下来。小家伙气急败坏的刚要咧开嘴大哭,母亲的香吻就到了。杨大人来者不拒地接过嚼烂的瓜子仁儿,又继续努力爬起来。

    高文心看不过去了,心疼地抱过儿子,对韩幼娘嗔道:“瞧你,老逗他做什么,看把孩子累的”。

    韩幼娘支着下巴吃吃地笑:“姐姐,小孩子嘛,就是好动。你不让他把劲儿用光了,晚上可就不消停了,一会儿一醒的”。

    这时杨凌走了进来,满室琼瑶盈盈起立,喜笑颜开地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声,见成绮韵也在房中,俏俏巧巧地看着他,不禁呵呵笑道:“你们倒清闲。没事儿就出去走走,咱家规矩少。”

    他在炕边儿坐了,几位美人儿也便归了座。杨凌从文心手中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喔”了一声道:“喝,这一脸唾沫。哎呀,我的宝贝儿,你这是洗衣服呢?前襟儿都嚅透了’。

    韩幼娘坐起身来,理了理鬓边乱发。娇嗔道:“还不是她们一帮子人,整天这个亲哪个亲的,小孩子亲多了爱流口水的”。

    唐一仙笑道:“哟哟哟,幼娘姐,第一次当娘,就象多明白似地,文心姐姐是神医,你说说看”。

    韩幼娘瞪她一眼道:“还说,就你亲的多,我儿子都快成了你儿子了’。

    唐一仙凑到杨凌跟前。刮着宝宝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笑道:“本来就是,嗯……早晚是我干儿子”。她笑颜如花地逗着杨大人:“冬家伙,告诉姨姨,是不是被姨姨亲的流口水?一定要回答不喔,不然你就是大色狼,铁随你爹”。

    一屋子女人顿时哄堂大笑。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成绮韵知道红娘子在杨凌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衍圣公是被红娘子撵进京地,现在知道了红娘子的确切消息。他心中必定担忧,便问道:“衍圣公安排妥了?”

    杨凌笑容一收,点了点头,然后往榻上一躺,让儿子趴在自已胸口,小家伙挣扎了两下,一骨碌翻下去,揪住妈妈的衣衫又奋力地爬起来。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望着天棚若有所思地道:“礼部王尚书。还有翰林院正、太子祭酒几位大人去接的他,现在由礼部安排住处,明天晋见皇上。奇怪,那是孔圣之后啊,也不见这些大人太过敬重。”

    高文心笑道:“士子们尊崇的是孔圣人,他的后裔哪有这么大的威望?夫子在人们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遗在人世间的后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杨凌摇头道:“我不解处就在这里,朝堂上,若是有不敬圣贤、不遵圣人礼议之举,百官们宁死不让半步,有时简直愚腐的可以,可是如今孔府被白衣军占了,怎也不见士子们如何激忿?”

    玉堂春道:“他们是贼、是强盗呀,强盗若是也知礼,也敬圣人,那还是盗么?他们不如此反而奇怪了,士子们岂会自降身份,去和强盗们讲道理?”

    成绮韵知道他是担心红娘子闯了大祸,微笑道:“圣人是帝王家捧起来地,不管谁得了天下,都尊奉孔圣人,是为了收买士林的心。士林们敬孔圣如神,也是为了抬高读书人的无上地位。

    朝堂上若有什么不敬不恭。一言一行关乎重大,影响到地是读书人的地位和福利,所以一定要争、寸步不让。至于匪盗所为,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何尝不是根本不会对他们存在威胁,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说白了,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有个目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红娘子的事没有酿成天下士子聚而斥之地严重后果,杨凌的心就放了下来,成绮韵的说法是否偏激,他倒懒得计较了。杨凌想着心事,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幼娘浑圆地大腿,沉吟道:“山东现在完全是盗匪天下,朝廷的力量只能用来保护一些大城大阜,基本是守,根本做不到有效的进攻,更遑论围剿了。

    霸州响马人数虽比山东白衣军少的多,却更加精良,战力要高出许多,而且人少则往来迅速,许泰江彬虽然骁勇,却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贼众越发气焰嚣张,别看其他地方仍是一片平静,恐怕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边塞地区伯颜猛可率众侵袭,目前虽然举动不大,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是为了这么小打小闹,也小觑不得,唉,想起来真是令人担心”。

    杨凌当着妻妾亲昵也罢了,可是旁边还有成绮韵和唐一仙,韩幼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着脸拨开丈夫的手,说道:“朝中有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相公不要太过担心,你现在是国公,对朝政总是不好太过干预”。

    杨凌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又开始练功夫了吧?唔,大腿结实多了’。

    众女吃吃地笑,唐一仙鼻子一翘,说道:“看吧。我说他是大色狼,就关心这个。不过幼娘姐姐这可不对了,国公也是食朝廷俸禄的,国家有难。怎么能置之不理?皇上最近也为这事烦心呢,大哥出马,向来无往而不胜,我看朝廷那些官儿都是吃干饭的,大哥你帮他出出主意嘛”。

    玉堂春撇嘴揶揄道:“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嫁,就向着那个他啦。

    老爷自入朝为官,整天奔波在外,难不成又得领兵不出征?不过呢,我也觉得朝廷里的官儿太没用啦”。

    杨凌摇摇头道:“不然。自古以来,最难剿灭地就是流盗,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刚刚起事之初,那时若出良将,一鼓而歼之,就能迅速平定。可惜那时朝廷中内争正急,无暇他顾。给了他们机会,使他们趁势做大。

    现如今他们羽翼已成,他们没有据点、不占城池。四处流窜,又不需要后勤供给,所以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拿,也没有必守的要害。

    这些流盗是你强我避、你弱我攻,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他们的优势,就是朝廷地弱势,而朝廷则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就算他们全是步弈。抄小路、走山涧,也够神出鬼没的了,何况造反者裹胁了大批军马,主力来去如风、轻骑剽捷,追之不及,迎之不及,朝廷大军甚至无法揣测他们要进攻的方向,就算同样全是骑兵也完全力不从心”。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古至今但凡这种不要据点,只攻不守的造反者,再英明神武的将领也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息叛乱,因为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主力逼其决战,江山是你的,就注定了你必须先守,然后才能去攻,如果跟着强盗全力攻击,放弃防守、放弃责任,任由江山糜烂,就只能逼迫更多的百姓不满,继而加入乱军,壮大他们地实力。

    果然,杨凌缓缓道:“从大势上分析,百姓或多或少,对朝廷总有些许不满,当最初发生暴乱的时候,这种渲泄的心理,会让他们觉地很快意,甚至巴不得别人闹起来,让朝廷重视他们的存在,这会助长造反者的气焰。

    可是随着造反者的破坏越来越大,切身利益受到损失而没有所得,百姓就会厌烦、反对,造反者就象长河中的一道洪峰,他们最初不可挡地气势就会渐渐弱下去,只要朝廷做好安抚工作,就不会给叛乱者添柴加薪助长气焰,同时坚壁清野,固守各处大城要隘,按地围剿,各责专成,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方能分割他们的势力,逐步歼灭。

    所以,朝廷切不可自乱阵脚,一不能急于求成,得按部就班,从容调度。二不能忽视了灾区安抚,否则那就是新的祸源,他们不会憎恨强盗地祸害,而是迁怒于朝廷,认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从而成为白衣军的坚定支持者。三不能只着眼于局部,将重兵都调入山东,朝廷不追迫,他们需要粮食供给,也必然会向外扩张,如果重兵皆布于山东,则中原空虚,他们正好趁虚而入,可是山东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尽量歼灭他们,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唐一仙把他的话仔细嘀咕了一遍,确信自已记的八九不离十了,方喜孜孜地笑道:“啊,他约了我去豹圆呢,我倒忘记了,大哥,我先走了,,说完忽匆匆地闪了出去。

    杨凌坐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成绮韵瞧见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幽幽想道:“他忍不住,倒底又牵涉其中了,唉,此策一出,既出自他口,只怕……只怕皇上又要奉行不误。着眼全局、分兵调度,说来容易,可是主帅若是威望不足、权柄不够,各处封疆大吏如何肯俯首帖耳?到时候说不得,他,……又得领兵出征了’。”

    霸州城,大军屯集,不过城池已破败不堪。官兵离开,响马盗就进来。官兵回来,响马盗就退走,犹如潮起潮落,城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江彬领兵杀回霸州。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王满堂一家也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江彬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得与许泰、苗逵合兵一处,围剿响马盗。

    刘六刘七的人马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几名头领各领一军,纵横河北,攸进攸退,令人难以捕捉。许泰得江彬这员虎将,甚是欣喜。于是与他计议,采取南北夹击的战术,许泰、苗逵督军攻打固安。江彬领军奇袭信安。

    许泰大军离开霸州刚刚行至一半,就接到消息,刘六引兵绕开许泰主力,已经攻向霸州城,许泰立即回师。弃开大队辎重,只率轻骑驰援霸州城,与刘六、刘七在霸州城外激战半日。大败刘六。

    刘六率军掩退,不料这时却传出消息,齐彦名奇军突出,趁许泰回援,劫了他的辎重粮草,许泰夺回了城池,却失了辎重,懊恼不已,幸好大批粮草还放在霸州城内。只是这一来许泰便不敢轻离霸州,再欲出兵必留一队精兵守城,以防为敌所趁。

    江彬地军队攻打信安倒大获全胜,邢老虎、赵燧根本无意死守,一战即退,江彬夺得一座空城毫无用处,便引军攻向固安,到了固安郑各庄被响马盗封雷所阻,二人都是悍将,一番激战各有伤亡,待齐彦名完成劫粮草的任务引军远遁,封雷才率军撤退,江彬听说霸州大战的线报又飞援霸州,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刘六大军退至八里桥,正碰上被调来支援的通州卫指挥靳胜在和河间府参将袁彪,猝不及防之下被两军左右夹击,这次损伤才真地有些惨重,于是挥军向南逃去。靳胜在和袁彪行动不及刘六快捷,而且刘六大军骑兵在前,步弈在后,若有人被围困,根本不分兵救援,所以大队得以逃脱。

    靳胜在和袁彪押着千余俘虏来见许泰,各路大军汇合计议剿匪之计,可是最令他们发愁的是,他们只能永远跟在响马盗的后面,他们的粮草屯于霸州,霸州便不得不守,各处县城被占,他们便不得不分兵救援,然而响马盗却没有这些顾忌,所以许泰、江彬等人虽然个个悍勇,面对这一沾就走的敌人,空有一身武力,却无从施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朝廷请求增兵。

    此时,响马盗也开始向雄县、安新一代集中。赵疯子最先到达雄县,雄县县令何士贞组织乡兵民壮对抗响马盗,结果一冲即垮,何士贞被生擒活捉。

    赵疯子跃马入城,后边跟着亲眷车辆,他见百姓们东躲西藏,哭爹喊娘,便大声道:“来人,晓谕县中百姓,就说我赵疯子的人马,不害良民百姓,但凡归顺,秋毫无犯。召集士绅名流,每户只索一半钱粮,不得伤身害命,军中但有淫辱妇女者,当即格杀!”

    赵镐听命去了,赵疯子安排了家小,提着马鞭大步迈入七品正堂,两旁匪兵林立,赵疯子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呀,把那个胆大包大,领着三班衙役、一众民壮就敢与我大军相抗的何县令给我押上来!”

    何县令是个文弱书生,白净面孔,瞧模样才只三十多岁,全家被五花大绑押上堂来,赵疯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何知县,忒也愚蠢,螳臂也敢当车,如今见了我赵疯子,竟然不跪吗?”

    何县令身材虽瘦弱,胆气却不弱,昂然不跪,闻言啐了一口,愤然骂道:“赵燧,你这贼酋,枉你还有诸生的功名,读过圣贤文章,竟然起兵造反,祸害百姓,你等跳梁小丑,只能猖狂一时,朝廷大军一到,便要土崩瓦解。我乃大明堂堂七品正堂,岂能跪你这贼寇?”

    封雷大吼一声,喝道:“你这狗屁县令,好大胆子,竟敢与我赵大哥如此说话。待我砍了你的狗头!”说着提刀便上。

    赵燧连忙摆手,笑吟吟地道:“何县令,你看我等,起兵不过两月。如今兵强马壮,从者如云,可见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大明气数已尽呀。当今朝廷腐败,一个张剥皮,害得霸州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再来一个梁洪,还是如此,虽说朝廷倒了奸贼刘瑾,难道天下便清明了么?我看你是条汉子。何不入伙,来日建功立业、裂土封侯,也是个开国元勋!”

    何士贞仰天大笑:“赵疯子。任你舌灿莲花,花言巧语,我何某是大明的忠臣,要我人头不难,要我附匪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封雷狞笑一声,说道:“赵大哥,何必与他饶舌。待我把他一门老小押出大堂,杀了祭旗”。

    何士贞夷然不惧,昂起头冷然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赵疯子道:“来人,去街上抓几个百姓来,我来问问这何县令为人如何”。

    当下冲出几个士兵,不一会儿分别自街上带来几个百姓,那些百姓刚刚听到匪兵大叫对百姓秋毫无犯、不伤不掠,正自半信半疑。忽被捕来,不免吓地面无人色。赵燧指着何士贞向那百姓询问他地为人,先后被抓来的几个百姓战战兢兢,所答大体一致,这县令为官清廉公正,体恤百姓,倒是个清官。

    赵疯子听了展颜笑道:“此人忠直可嘉,爱民如子,倒是个好官,放他一家离去,不得为难。”

    何士贞愕然望着他,赵疯子拱手笑道:“我现在是匪,大事能成与否,原本未定,你不愿随我,我也不去为难你,待来日我们得了天下,为百姓计,还是希望何兄能出面做官”。

    何士贞左右看看,见他真是要放自已离去,于是冷哼一声,牵了妻儿便走,谢也不说一字。封雷怒道:“赵大哥待这混帐官儿太客气啦!”

    赵疯子笑道:“要成大事,就要得民心,不可一味地杀伐,咱们现在是义军,不再是响马,封老弟切记!”

    封雷虽然悍勇,而赵疯子却也武艺超群,更难得的是,他文韬武略十分出众,响马军几次大战,逗引着许泰、江彬尾随其后,却不能伤他分毫,甚至分兵袭击霸州城,芦东击向夺其粮草,都是出自赵疯子地主意,所以封雷对他极是崇敬,闻言便不再声张。

    赵疯子道:“封老弟,把大军全部调进城来,约束部下,不得烧杀抢掠,对普通百姓不得有丝毫侵犯。凡大户豪绅,可向周围百姓打听,为富不仁、欺男霸女者,抄家砍头,善良之家只索钱粮,不得侵害!”

    封雷领了将令,带了一队人去了。赵疯子到了后宅,不一会儿赵镐匆匆赶了回来,说道:“大哥,刘大哥血洗定兴、徐水,现在杀到了安新,先头部队已经进了雄县西门,方才进城就大肆烧杀,被我阻止了。齐彦名袭廊坊,过天津,也是一路烧杀,文安是刘大哥的老家,倒是没有多加骚扰,绕道赶了过来,今日也会到”。

    赵疯子一听,不悦地道:“他们如此行为,怎么能得民心?这样下去,兵马再多还是土匪强盗,纵然官兵一时奈何不得,早晚也必败无疑。出发前我再三提醒,他们还是不听”。

    赵潘低声道:“大哥,咱们一家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下不去了,可是要干就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依我看,刘六、刘七虽然悍勇,却不是成大事的人,光是咱们一路兵马军纪严明,如何能得民心?大哥地义举,全被他们一笔抹煞了。”

    赵燧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镐左右看看,见只有门口两个亲兵,是原来赵家的家丁,便低声劝道:“大哥,二哥说的是,咱们虽是被迫入伙,可是看如今官兵无能,我们起兵时不过千把人,短短两月聚精兵数万,如果小心经营,说不定真能取得天下,可是刘大哥这么做,民心丧尽,咱们………?”

    “噤声!”赵燧肃然摆手制止了兄弟,不发一言。默默坐回椅上。他对朝廷腐败多有不满愤懑,不过从未想过起兵造反,直至为了家小性命,不得不屈从刘六。可是真地入了贼伙,样下去如何成事?要成大事。文人、士绅就得区别对待,等到势力壮大,其中便不乏投机者、有野心者、或迫于形势者前来相投。现在不分良莠一概抢光、杀光,只能逼着这些人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倾其所有与义军作对,这样下去,现在的声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可是兄弟地提议也断不可行。义军刚刚起兵,才不过数万人马,就开始自生异心。互相猜忌,那也不用朝廷打了,光是自相残杀,就得灰飞烟灭。然而迁就刘六也不是办法,他又不肯听自已良言相劝,这该如何是好?

    赵燧站起,在房中缓缓踱步半晌,目光微微闪动,思忖半晌。他才缓缓道:“这件事,为兄自有计较,你们两个切记,这种话万万不可说出去!永远也不许,明白么?”

    山东白衣军再次奇袭夏镇,夺粮船四十余艘,烧大小船只三百有余,然后挥师北上,经枣庄、临靳、费县、平邑、蒙阴、新泰,直扑泰安。

    与此同时,河北响马盗集军一处,避开许泰主力,挥军南下攻打沧州,双方激战近十日,朝廷急调天津、山西诸镇兵马,同时许泰大军也离开霸州星夜驰援。

    刘六大军破城无望,四面强敌迫近,于是在赵燧建议下分兵两路,邢老虎、赵燧带封雷、刘X七只率八千精骑,一昼夜狂奔二百余里,从许泰大军缝隙中穿插过去,走青县、越静海,杀回固安,虎视耽耽直望京师。

    京畿为之震动,正德皇帝下旨戒严,张永急命十二团营、外四家军陈兵于北京城内外,许泰闻讯大惊,又急速回师,不料赵燧只是做出攻击京师地姿态,到了天堂河还未触及京营前锋便折向西北,沿涿州杀下去,趁朝廷重兵集于沧州和京师之间,奇袭保定城。

    赵燧一路过城斩将、烧毁官衙、破监砸狱、释放囚犯,开仓放粮,招兵买马,而且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就连被勒索过的士绅们也说他疯子不疯,颇有儒者气象。

    赵燧杀至保定时,以邢老虎为奉天招讨大元帅,自任副元帅,邢老虎作战勇猛,不过论智谋远不及赵燧,所以他才是这支部队真正的首领。赵燧将军队一万五千人暂分为五营,前军封雷,后军管四,左军刘X七,右军马武,并称都督。并立起两面大旗,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这是太祖起兵反抗大元时地战旗,只不过赵燧把大宋二字换成了混沌罢了,他的野心由此可见一斑。山西李华,本是个山大王,见此情景眼热不已,真以为天下要大变了,被手下撺掇,有心做个开国功臣,谋个王侯将相,于是揭竿而起,攻县城,抢府库,声称造反。赵燧听说这个消息,立即领兵杀奔山西。而刘六、刘七,齐彦名等人则带领另一支队伍东进去了山东。他们绕过沧州,直奔德州,与泰安杨虎遥相呼应,济南城被夹在中间,岌岌可危。

    许泰战而无功,贼众反而越发势大,许泰东奔西走,却很少有可以放手一战地机会,恼得他暴跳如雷,只好直言上奏:“贼所得皆民间马,一昼夜数百里驰。而官军马少,无以追敌,请于山东,直隶取给备之。”

    直隶山东还有马么?直隶的马能抢的都被刘六抢光了,而山东地则全在杨虎手里。大明边军和京营中倒不乏健马,奈何这两处军队一个护于京师、一个屏于边境,两个地方都是万万不容有失地。

    正德皇帝看了他的奏折,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是打地什么窝囊帐啊,这都打了好几个月了,闹腾的倒挺欢实,敢情官兵一直跟在响马屁股后边吃土,压根就没正经打过仗啊。

    响马盗终于走出河北,先袭河南,再取山西。战火已蔓延开来。刘六大军扑向德州,如果德州一失,济南便危险。济南再一失,山东全部落入白衣军手中,而这时赵燧再从山西杀回来地话,山西山东两路大军往河南一卡,京师就被掐住喉咙成了一处孤地。与整个江山断了联系。

    当初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将京师建于此处,为的是抵御北方鞑虏。可没考虑过会出现在这种情形,如果山东、山西、河南尽落于白衣军之手,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谁也没想到原本并未放在眼中地两路盗匪,竟然会有今日威风。

    陆完与内阁商议,由运河向德州急输兵马粮草,此时已经是六七月份,正是多雨时节,所以水速甚快,得以使德州兵力迅速得到补充。

    此时。相对于山西赵燧的一万多人马,无疑山东才是重中之重。山东一失,南北水运首先便被掐断,而山东响马则可以掌握主动,北侵京师,南扑中原,西向则可与赵燧合兵。德州北拒响马,济南东抗白衣,故此成为天下焦点,人人目注于此。

    此时李东阳已辞去内阁首辅大学士之职,但是由于战事紧张,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京师,内阁把这位老臣也请回来,一同参详战局。杨一清虽是吏部尚书,由于善习兵法,也受邀在列,他的剿匪战略与杨凌大致相同,但那都是着眼大局,统筹调整,以彻底消灭反乱的策略,而当务之急需要解决地却是山东地紧张局势。

    杨一清听罢军情介绍,双眉紧锁,半晌方道:“贼酋未必有此目光,能早早定下东西呼应、锁江连舟,扼住京师咽喉的战略,他们东奔西走,原本没有长远打算,不过这一回无心插柳,却恰巧形成了这种有利于他们地局面。

    现在赵疯子去了山西,而杨虎、刘六分别陈重兵于德州、泰安,连日攻城不辍,这与他们往昔不打坚城大阜地习惯不同,我想贼酋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对他们有利的这个局面。所以才必欲取下德州、泰安,合攻济南。

    这对我们很危险,不过也是一个机会,响马盗、白衣盗一直不与我们正面作战,我们欲求一战而不可得,他们现在想要攻下德州,就必须在此死战,这就给了我们大举消灭白衣军、响马盗地机会,无论是为了保德州还是灭响马,朝廷必须马上派一员深孚人望的将领去山东主持大局。此战干系重大,胜,就是扭转攻守之势的好机会!败,则陷天子于危地了’。

    杨廷和沉吟半晌,方沉声说道:“那么,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智“

    雨打水面,天地连于一线。运河水位又增高了,亏得如此,否则响马盗在运河中投下许多障碍物,难免要阻碍水路行程。不过尽管如此,朝廷通过水路往来的船只也大幅减少了,因为响马盗从德州南下,已经占领了吴桥、景县等地方。

    德州,是大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头,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德州城东是卫城,驻扎德州卫,德州左卫地兵马。城南安德驿码头,现在主要是自南方北上的船只至此而返,再向北已是响马盗地地盘。基本已经停渡。

    这里既是南北水运中枢,同时也是济南至京师地陆路中枢,名实相符的水陆大埠,尽管现在到处是兵。一派紧张气氛,仍可看出它的繁华。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杨虎大军曾经攻打德州无功而返,现在刘六率霸州响马盗再度尝试攻城了,巡逻地兵丁络绎不绝,各条要道完全进入军事管制阶段,由军队取代地方官府管理一切。

    这时,自西却有一队官兵入城,这队官兵统是骑兵。个个身材彪悍、勇武非常,清一色的长柄马刀,代表着这支队伍是专门负责战场厮杀的精兵。而不是派来守城的。

    他们的甲胄外,套着明黄色的战袍,仅此一举,便足以吸引所有人地目光,令所有人肃然起敬。明黄色。唯有皇室中人和天子禁军才可以使用,这是一支什么部队,难道当今天子到了德州?可又不象。如果是天子到了,他应该去北面的皇帝行宫才对。

    这支军队的缨帽也与众不同,士兵帽盔上都插着一支天鹅翎,偶尔,也可见有人头插两翎、甚至三翎的,那都是参将、副将级地高级将领,德州卫指挥和先后赶来增援的各路将领济济一堂,站在城门口儿毕恭毕敬地等候着。

    终于,只见数十匹马特别的高壮。马上地勇士身躯也更加健硕,腰间甚至配了短火铳的队伍走了过开,这些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绝对是久经战场、沐浴过生死搏杀的百战勇士,他们不是将校,可是每人头上都是双翎,显示着他们与从不同的身份。

    这时,队伍中间出现一匹白马,马上一员小将,全身亮银链子甲,英姿飒爽,目如朗星,肋下一柄青锋剑轻轻摆动,头上三支天鹅翎在风中飘摇不已,端得是个风流人物。

    德州卫指挥罗光权精神一振,立即率领各路将军趋前相迎,躬身施礼军礼道:“卑职等恭候威国公大驾多时了’。

    马上的小将唬了一跳,急忙一拨马闪向左边,罗光权不由一怔,随即见那小将后边又是一员白袍小将,身穿明光甲,肋下配弯刀,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比先前那个小将俊了七分,媚了十分,他头上也有三枝洁白地翎羽。

    罗光权心中暗奇:“莫非这位才是威国公爷?也太俊了吧?难怪万岁爷那么的喜欢”。

    罗光权正欲再次施礼,这位小将军也一拨马,闪到左边去了,只见后边又出现一个骑黑马的青年男子,这人一身玄色织金蟒纹袍,头戴金丝翠玉忠靖冠,冠上插着五只雪白地天鹅翎。这人腰束玉带,并未配兵器,可是顾盼之间,自有威仪。

    罗光权见了长吁一口气:“这个………一定是威国公,不会再错了,。

    杨凌骑在马上,扶着忠靖冠,总怕风大把那翎子吹走了,他一边微笑着命众将平身,一边腹诽不已:“天子禁军就禁军,穿明黄袍不就完了么。还插什么天鹅毛啊,我这算什么,五翎上将吗?”
卷十 白衣天下 367 备战、出征
    “德州城现屯兵马、民壮、丁勇共计六万人,其中德州城内驻军三万,距城十里官道旁的十二连城驻兵一万,更远一些,四十里外的桑圆口,是安陵废县的故城,那里现在也驻扎一万兵马,此外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的河仓也驻扎有兵丁,共计一万人。不过为安全计,我们已经将过半粮草搬来德州城。”

    罗光权介绍道:“这六万人,分属德州卫、德州左卫、天津、保定、地方团练,还有部分来自齐河、临邑、惠民等县官兵,名义上统由末将统领,事实上由于各有统属,彼此不熟,所以调度起来非常困难。”

    德州卫指挥使罗光权犹豫了一下,本想把一些军队军纪败坏、人心焕散,不听号令畏战怯兵甚至偷摸拐骗滋乱乡里的事一并禀告,不过这些兵的将官也都在场,这话说出来就要与人结下嫌隙,所以略一犹豫,只强调了由于各有统属调度困难的事。

    杨凌坐在上位,已换了身白绸梅花饰纹的儒衫,头戴平定四方巾,翩翩儒雅、丰神如玉,毫无一丝统兵将帅的威严,在座的还有文官,除了本地府治的官史,还有济南、泰安等地派来听候剿匪指示的特使,有这些文官陪衬,杨凌更显得鹤立鸡群一般,十分的出众了。

    杨凌笑吟吟的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不做可否。事实上有关德州情形,他还未到,手下便已禀告回去,所以对这里的情形了解实比罗光权介绍的还要多。

    他向正襟危坐的诸位将领看了看,问道:“听说乔四海乔参将也在守德州,怎么没见他?”

    罗光权这才想到江南平倭时乔四海增兵浙江,曾在杨凌手下打过仗,忙恭声答道:“回国公爷,十二连城原有驻军不过三千余人,为安全计,末将派乔参将增援十二连城,国公要见他,末将马上把他找来”。

    杨凌忙摆手道:“不必了,大敌当前,军中主帅岂可擅离。咱们先议议公事吧。德州濠深墙厚、兵强马壮,诸位英勇善战,曾遭杨虎三次攻击而屹立不动,本国公在京里也是听说过的。”

    罗光权与众将一听,尽皆脸上荣光。其实杨虎三次攻城,为的只是粮草,那是他还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根本无意打下这座连接南北,贯穿西东的重镇,所以攻而不下,便转向他处劫掠,战事并不算十分激烈。

    而这一次不同。依杨凌的了解,杨虎此人志大才疏,在绿林中虽有威名,而且武功了得,不过行军打仗谋略用计实非所长,这一次白衣军一反常态,不再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摆出对德州、济南势在必得之势,而且霸州响马盗与之遥相呼应,里外夹攻,显然双方已经取得了联系,并就重要的军事行动取得了一致意见。

    从流窜,改为试图霸占山东、山西,以此为根据地,再图河南,将京畿所在的河北变成一片孤地,这样的宏图大略杨虎想不出来,那群响马盗也没有这种见识,估计十有八九是出于赵疯子的主意,不过现在白衣军势力在响马盗之上,却能从善如流,看来杨虎手下也有能人,不但赞同赵疯子的军事部署,而且影响了杨虎。

    一方面,这是反贼手下智谋之士策划的战略,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支队伍日渐壮大后的客观需要,他们需要建立一个据点、一个根据地了。就算没有人谋划,杨虎现在想不到,随着他的军队日渐壮大,这个问题他早晚也会意识到。

    杨凌知道,这两支反贼已成朝廷心腹之患,然而大明目前无论是从财力还是军事上,针对白衣军的行军特点,都不可能从帝国调集大量军队剿敌于山东一隅了。

    朝廷的战略也是因时因地随时改变,白衣盗力弱时,杨凌和内阁的意见一致,都是堵死白衣盗的出路,毕全功于一役,拼着山东遭受重创,也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山东境内。

    然而,随着白衣军的力量日渐强大,狼已经变成虎,而朝廷既无法、也不能更没有时间把全国的精锐之师、全国的财力都集结起来用之于山东,甚至随着朝廷统治在山东的彻底瘫痪,这里有成为猛虎啸聚的山林之势,那就只有逼虎出山,不给他们营造根据地的可能。

    流匪祸害再大终是流匪,是无法动摇国家统治的,而拥有自己的根据地,那么随之而来,他们就会建立统治、建立政治制度和律法,建立后勤,并且把完全的破坏改造为有目的的建设,那才是最可怕的。

    朝廷已经制定分地负责坚壁清野,各府各道各司其职的剿匪战略,驱虎出山,虽然白衣军驰骋中原,祸及的地方更多,但是首先把他们赶离了京师重地,不使京师所在、天子之府时时陷于危急之中;二则免致京师周围的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四省被他们祸害得彻底糜烂,几十年时间生产力也得不到恢复,那样兵灾还会随出现。

    而驱狼流窜,既可乏其兵,挫其锐,把伤害分散开来,易于剿匪之后恢复经济,又可充分利用如果集中起来使用将消耗巨大、且效力难以发挥的各地财力、物力和兵力,共同剿寇。

    这一点只有朝廷中枢的人才知道,这样残酷的决定是不可能告诉地方的。如果让地方知道中央为了避免国本动摇、为了充分发挥全国的力量剿匪,有意把他们逼出去,受到侵害的地方难免产生怨尤甚至民心思变。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站高望远,有时候,纵观全局、统筹决定的苦心,地方未必能够理解。而且出于地方利益,他们也不愿意执行。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就算变成人间炼狱,没有身受其害的其他府道的官民士绅没有切肤之痛,也不会毫无怨言的供应财力物力。

    如果各处都消极应付,等到北方的反贼趁势坐大,那么天下所受的伤害将更加难以估计,不这样做,有几个人会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呢?

    想想明朝末年北京城破城在即,朝廷甚至没有军饷来调兵支援,而读过书、见过世面的高官富绅们家中财积如山,却仍不肯拿出一文一毫来坐等城破被人抄家的鼠目寸光,就可见一斑了。

    这些宏观战略杨凌自不会说给这些将领们听,他先夸奖了一番守军们的英勇,然后说道:“目前赵疯子打出了‘建国扶贤’的口号,又口称反贪官、不反皇帝,其实不过是蛊惑民心罢了。

    他西进山西。只有万人,不过依我看,这才是心腹大患,远非刘六刘七和杨虎一群草莽可比,所以尽管德州岌岌可危。许泰大军还是被朝廷派去追剿,勿使他不得立足山西,引火燎原。因此上,本国公这次来,只有数千精骑侍卫,此外再无一兵一卒”。

    他的目光凌厉起来,肃然说道:“也就是说,德州之围,山东之难,你们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借助,完全要靠自己。本国公带来的,只有一颗头颅,为你等共进退罢了!”

    这番话声色俱厉,即是说给在场将领们听的,也是说给各地孤城悬立、翘首待援的州府官员们听的,他们的特使听了不禁为之怵然。

    众将领先是一怔,随即纷纷起立,慷慨激昂各表忠心,杨凌淡淡一笑,举手安抚道:“诸位将军请坐,其实白衣军、响马盗虽然风头正劲,也未必便不可打败。我自朝中来时,中枢对于白衣军响马盗,也曾有过种种议论。

    有议和的,认为招抚为上。本国公招抚过两次,一次在江南,成功了。一次在霸州,失败了。此时我却不赞成招抚,贼军士气正旺,未尝一败,没有强大的威慑力,如何能逼人签下城下之盟呢?招抚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他们根本不会有诚意。

    而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畿流贼悖理枉法,荼毒百万。朝廷一出师就议抚,凡有血性的人,没有不痛心疾首的,从此野心勃勃者必众,朝廷官兵也再无颜面可存。所以朝廷已决意必战、死战,法不容情!”

    杨凌情知各处孤城府县的官员,甚至许多将领,畏于白衣军、响马盗的强悍,同时由于杨凌曾经招抚过响马盗,所以都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朝廷招安叛匪,解了自己的困厄,所以一些地方将领和守城官员持有观望态度,作战不力,犹豫不决,所以先说了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表明朝廷的决心,打消他们的幻想。

    随后杨凌凛然立起,说道:“本国公先来说说目前的局势,然后再宣布朝廷的剿匪、安民之策”。

    杨凌徐徐踱到大堂正中,德州是贯穿南北西东的交通要道,商贸发达,税赋丰厚,所以设有地方官府,但是这里同时也是驻兵练兵的重要城池,此地一直以军事管制为主,这座府衙就是德州卫指挥使官衙,大堂甚是宽阔。

    杨凌一动,文武官员纷纷立起,屏息恭听。

    杨凌道:“响马盗和白衣军用兵一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作战凶悍狡诈,各股部队时分时合,行踪飘忽,而且居无定所,能战则战,不能则避,所以朝廷官兵无法实现击其要害,行雷霆一击、一鼓而平。

    而且,他们的物资全部是劫掠而来,部众大部分是裹胁的乱民,朝廷大军一旦围剿,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所有的辎重、战马,甚至被围的小股部队,然后逃之夭夭,伺机又卷土重来,如同豺狼野狗,逐之不及,避之难防。

    对这样来去如电地盗匪,朝廷大军的确吃力,我们要筹措粮草、运送辎重、需要寻找马贼的主力,需要守护每一个重要城池和交通要道。需要时间精力来筹划协调,更要花很大的精力来处理流民过后的善后安抚工作。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顾此失彼,确实有些狗咬刺猥,无从下口。如果以小股精骑追击,纵然追上,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各地官兵各有防守地区,调动困难,主要是就地利用,由于用兵事权不一,不相统属,集中调度困难重重。

    此外,大明百万军队,要戍边、要守城。而且内地官兵由于成本高昂难以负担,很少有完全的骑兵战队,纵有骑兵,也是以步骑混编为主,非常依赖于辎重粮草供应,这就注定了游击战非我所长,我们的长处是善于构垒筑城,以防代攻。

    这样,才使得响马盗、白衣军猖狂一时,趁机坐大,现在他们势力日壮,完全靠掠夺、完全靠游击战,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庞大的军队需要,于是占据一块地方,需要一个属于他们的根据地来继续发展,攻打德州、泰安,兵围济南,试图将整个山东掌握在手中,就是他们做出的第一个尝试。

    这样,也就给了我们机会。可以发展我们善守之所长,在守战中尽量消耗敌人兵力,挫敌锐气,使其军心焕散。这一点,要传达给各州府县治,一体遵守。”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道:“这是战事上的主要要求,还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为重要,那就是被白衣军破坏过的地方,各州府官员不得只是苦守城池,对这些遭受破坏陷入无治状态的地方置之不理。

    要恢复村庄、想尽办法筹集粮种交给村民播种,抢耕抢种,能收一颗是一颗,有了希望,百姓们才不会被迫跟着白衣军去杀、去抢,要及时委派官吏,有条件的地方派驻些军队。对于白衣军,不必过分的担心,他们现在野心越来越大,军队也越来越庞大,已经不会在意那些几度受到抢掠破败的村落了。”

    “此外!”杨凌的声音严厉起来,堂上众将领和文官们为之一震,只听杨凌厉声道:“我们的一部分军队,战力低下、军纪败坏,甚至和土匪强盗比着赛的祸害百姓,不要以为本国公不知道。

    我现在宣布:对这些事,既往者不纠,但是再有触犯者,各地官吏要严格处理,大恶大罪者公开处治,重典用刑,格杀勿论!自己的军队败坏的一榻糊涂,唯利是图、奸淫妇女,何谈剿匪?他们自己就是匪!

    还有,卫所之中挂籍吃空饷的,要趁着战事迅速清理,以老弱病残冒名顶替的士兵,全部剔除出去,这些人纵然上了战场,也是驱羊入虎群,白白送死。本国公已请了圣上旨意,各地可以便宜行事,招纳部分新兵、丁壮入伍,严加训练,以战练兵。指挥调度不利的官员、将领一经查实,格杀无赦!”

    杨凌说的杀气腾腾,两眼凶光直冒,众文武骇然失色,不由自主拱手称是。方才他们被杨凌儒雅斯文的外表所欺骗,只觉这位国公毫无架子,说话和气,直到现在,有关这位国公爷的种种事迹才突然从他们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杨砍头、杨扫把,所过之处腥风血雨,福州城内,一日枭首千百余级,这么一个天杀星、大扫把,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怎么刚才愣没想起来呢?[天堂之吻手打]

    许多官员怵然心惊,不由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杨凌沉声道:“再有,对地方,皇上和朝廷是十分牵挂地,对乱匪,朝廷也不是一味的厉法酷刑。本国公现在宣布,尔等回去后要张贴榜文,晓谕地方:流寇盗匪,凡自首者无罪,凡临阵投降者以自首论,亦无罪。同时,尽管朝中连年用兵,财政拮据,皇上仍下恩旨,免山东一年钱粮税赋。

    这是朝廷休恤百姓,各位特使回去后还要记着告诫地方官吏,租子免了,调、役也要控制,不要随意征用民财民役,匪患祸乱,许多百姓破财毁家,赤贫如洗,人都活不下去了,如果官府不能安抚休恤,反而借战事层层盘剥,那就是逼民为匪。白衣军能这么快聚起十万大军,未尝没有这种官吏的‘功劳’,简直是在给匪寇送兵,这些兵反过来又要了他的脑袋,愚蠢至极。”

    杨凌缓和了口气道:“今年陕西粮食大获丰收,这些新粮既可食用又可作种,晚一些也不怕栽种,而且兵荒马乱的百姓无心认真侍弄,这些农作物正好不太娇贵,成活极易。

    本国公已经通知从陕西启运粮食,由于陆路盗匪横行不甚安全,同时为了节省财力人力,决定取道江南,大江入海,再从海路送到山东,粮食一到民心便稳,大大有助于地方尽快安定下来。诸位。如今形势,在敌而不在我,诸位请与我抚民剿贼,同舟共济,我们定可熬过难关!”

    众官员齐齐拱手。凛然道:“是,我等谨遵国公号令,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杨凌点点头,袍袖一拂道:“响马盗已二攻德州城,本国公新到,他们摸不清虚实,这才暂时收敛,待探明我未带兵马,必定再次攻至。各位官员将领要各守本份、各司其职,抓紧备战。明日一早,本国公校场阅兵,各部司好生准备了!”

    *****************

    尖锐的一声鸣叫,一道白影箭一般自高空掠下,翩然落在花当宽厚的肩膀上,锋利的双爪紧紧扣住皮护肩,歪了歪头,睥视了一眼主人。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这是一只海东青,大小如鹊,但天性凶猛,可捕杀天鹅、小兽及狐狸。由于不易捕捉,故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说法。在金元时期甚至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辽东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

    这只海东青更是内中极品,纯白色的,被称为玉爪,秋黄、波黄、三年龙等名种比起它来都要略逊一筹。花当抚抚海东青的羽毛,喂给它一块鲜肉,微笑道:“前方已发现伯颜部落的营帐,大家小心些。”

    “是!”经过长途跋涉,大家都已经有些疲倦了,听此命令不禁兴奋起来。他的儿子阿尔斯愣大声向后边传递着命令。花当向前一指道:“他们的营帐在西南,距此不出十里。巴雅尔,你率三千骑兵绕过去,堵住他们的后路,现在遇到的营盘,应该都是伯颜的外围部落,不可让他们逃走,走漏了风声”。

    “是!”巴雅尔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全钢铁叉,领着三千骑兵风驰电掣,呈弧线型向前奔去。花当的大队人马由白音、阿尔斯愣和他本人分成三队,犹如一柄钢叉,向伯颜部落的营帐袭去。

    天苍苍,野茫茫,碧绿连天,天际一轮夕阳已艳红如血,花当的大军就在血红的太阳背景下骤然加快了速度,万马奔腾,如殷雷滚滚。

    牧羊犬“汪汪”的驱赶着牛群和马群入栏,毡包上空已飘起朵朵炊烟。经过难遨的冬季,总算又有了生活的希望。由于日常食用的主要就是牛羊肉,再加上生老病死、繁衍生息的需要,一家如果没有二十多头羊,是很难维持生活的。

    巴旺是这个小部落的族长,他家里的生活相对富裕些,可是现在所余的羊群也不足三十只了,以致现在他不敢随意宰杀牛羊,日常食用除了打猎得到的野物,还搀杂了大量野菜、杂粮,以争取利用今年水草丰美的好形势,让牛羊尽量繁衍多些。

    他才四十五岁,身材魁梧高壮,尽管去年随着伯颜可汗侵袭大明边境时,在攻城时被擂木砸跛了一条腿,不过骑在马上并不妨碍他放牧羊群。

    他向南方无垠的草原眺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今年儿子又跟着可汗出征了,已经出发二十多天了,长生天保佑他们。但愿儿子平安无事,这回可以多掠夺些财物,粮食和奴隶回来。

    原来,当粮食、财富、奴隶短缺的时候,去汉人的地方掠夺是多么容易啊。汉人们温顺的就象不知反抗的绵羊,他们只会修筑城池,提心吊胆的等候着我们的强弓利箭,任由我们的索取,而去年………”。

    他轻轻摇摇头:“但愿儿子不要碰到那个人,战无不胜的伯颜可汗,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最尊贵勇敢的战士,也被他的兵马追的逃之夭夭,一万多名战士的性命啊。我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失败?要不是我伤了腿,成为第一批押送俘虏和财物回来的幸运者,那些惨死者中或许就会出现我的名字吧。”

    他叹了口气,费力地爬下马,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赶过来接过了马缰绳,这是去年第从大同掠回来地一个女孩儿,叫小翠儿,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原本白白净净十分的俊俏,在这里被当成奴隶日夜役使,脸庞也变的黑红起来,不过仍可看出眉目清秀,骨骼纤巧。

    她是巴旺的女奴,也是他泄欲的工具,但是巴旺不会因为她的俊俏就会多一分怜惜,上个月她看顾的羊群公羊打架,人小力弱又不知道该如何分开它们,结果一头羊被顶死了,暴跳如雷的巴旺把她抽得奄奄一息,眼看就断了气。

    巴旺毫不怜惜地把她丢弃在帐蓬外,完全不加救治,都准备一断气就丢到草原上去喂狼了,可是偏偏卑贱的奴隶生命力却越发的强大,她三天水米未进,可是竟然熬过来了,于是还要继续受着巴旺的奴役,白天为他卖力的干活,晚上当他需要的时候,还得承受他近二百斤的健硕躯体摧残。

    巴旺钻进了帐蓬,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以前家里食物非常的丰盛,有鲜美的手扒肉、烤羊腿、奶皮子、奶豆腐、马奶酒,然而现在主要是奶茶、炒米、野菜,偶尔才能开开荤了。

    他盘膝坐在毡上,刚刚端起一碗马奶酒,碗中的酒开始荡起层层涟漪,地面震颤起来,如同殷殷滚雷一般密集的声音,做为一个从小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立即辨别出那是马蹄声,至少足足上万匹战马狂奔的声音。

    大草原上,战马虽多,甚至最富有时,一个家庭就放养至少几十匹马,可是为了草场,每个部落都分成许多小部落,平时各自分开放牧的,谁能集中如此大量的马群一齐狂奔?只有他,只有伟大的伯颜,莫非是他的大军回来了?这回实在是太快了。

    巴旺兴奋地跳起来,扶着瘸腿一瘸一拐地奔出毡包,只见女奴翠儿怀里抱着一捆柴禾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小嘴张开着,愣愣地看着远方。巴旺下意识地骂道:“该死的,去干你的活儿”。

    要不是离着还有几步,他会跳上去狠狠掴一巴掌,而现在,他只骂了一句,就赶紧向马蹄声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巴旺傻了,先是一只雪白的鹰隼箭一般从毡包前掠过,紧跟着无数匹战马一哄而至,犹如一股摧毁一切的巨浪,从他身边一卷而过。

    巴旺强壮高大的身子此刻就象巨浪中的一片树叶,如果不是那千军万马都有意地让开了毡包和人畜,他会被踏成一片烂泥。翠儿瑟瑟缩缩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吓的脸色苍白。

    呼号声汇聚成一片恐怖的声浪远远卷去,只这声势,已令十几座毡包中的男人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他们都是不能随军远征的老弱病残,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能力对抗如此强大的马队。

    尽管都是蒙元后裔,但是彼此的穿着打扮、使用的弓箭刀矛,还是有些许差异的,巴旺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也曾经跟着伯颜攻打过朵颜三卫,他认得出,那是朵颜三卫的人。

    “天呐!这么多人,朵颜三卫的精锐战士也倾巢而出了,他们竟敢攻打.……不,这是彻底的掠夺,掠夺伯颜的部族!”巴旺一阵绝望。

    后边的人马明显放慢了速度,尽管只是一个小部落,但是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前锋只管冲锋,冲毁一切试图阻挡他们的东西,不会为了掠夺让整个队伍锋利的攻击阵型受到影响,这些收缴战利品的工作,自有后边的人负责。

    两匹马停在了面前,马上的人都穿着土黄色的肥大蒙古袍子,右衽、斜襟、高领、长袖,脚蹬马靴,紧扎腰带,非常的魁梧剽悍。他们的刀还插在腰间,手里只提着马鞭,气定神闲。

    “你,从现在起,是我们的奴隶”,马上的骑士用马鞭指指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翠儿。然后又指指巴旺:“还有你,交出你的刀和弓箭。从今天起,你和她一样,也是我们的奴隶!”

    几副强弓、箭壶和蒙古刀,还有一柄搂草打狼的钢叉,所有可能的武器都被搜罗出来,还有他的女人和他的奴隶。其他的族人也被集中过来,因为他的毡包,是这十几个牧人中最大的。

    马全被收走了,成为朵颜三卫战士的备用坐骑,紧跟着,巴旺心疼地看着他的财产,那些精心饲养的羊,被战士们用一柄小刀轻易地杀死,剔掉皮,除去内脏,然后分成几斤重一块的鲜肉,然后就在他家灶底犹温的锅里点火炖了起来。

    所有的羊,一只不剩。他们是掠夺型的战士,不带给养。

    巴旺眼里的光黯淡了,既便现在这些朵颜三卫的战士放他逃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失去了这些牛羊,他们一家只有饿死,或者……做奴隶。

    巴旺下意识地看向一直不被他当人看的翠儿姑娘,脸上浮起一片凄惨绝望的笑容。他默默垂下头,然后一双皮靴走到了他的面前,再然后,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战士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

    嗨,兄弟,告诉我,其他的营帐部落大致的方位,省的费力气。尤其是……,塞里木卓尔皇后的部落营帐区,听说我们草原上的第一美人儿没有陪同伯颜那老家伙出征?”
卷十 白衣天下 368 紧锣密鼓
    威国公府对面的工地上干的如火如荼,一座座殿宇楼阁平地起,恢宏壮观,富丽堂皇,泛舟的小湖,湖心岛、假山也已初具规模。

    驱逐市民无数占地建到一半的玄明宫,被怒火万丈的正德皇帝下?拆了,所有的工料全部折银用在了这座皇庵上边。折价的银两则用来重建民居,被刘瑾赶出京城无处居住或者全家挤住在小小蜗居的百姓们欢迎鼓舞。

    由于有了这些现成的工料,皇庵建筑速度一日千里,魏彬忙得团团乱转。刘瑾倒台,令这位和刘瑾过从较密的内宦做事十分谨慎,以求弥补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有他整日在工地上督建,各部工头焉能不卖力气。

    由于河北山东战乱,许多流民逃到京城里来,这些人安置到京城里治安难以保证,再则天气渐渐热了,大量流民进京,一旦生起瘟疫非同小可,可是流民不做安置朝廷就是失职,而且走投无路的流民难保不会生出事端来。

    在成绮韵授意下,魏彬求见皇帝,请求把这些流民全部移往西郊,青壮劳力加入建筑大军,栽花种草的事妇女儿童也做得来,还可以安置一部分给附近的地主打短工,这样一则雇用了大批廉价劳力,他们有了事做、有了饭吃也不会闹事骚乱,可谓一举两得。

    正德以为是魏彬的主意,倒对他另眼相看,还着实的夸奖了几句,喜得魏彬抓耳挠腮,见了成绮韵也愈发的尊敬。此刻。他在工地上忙忙碌碌,威国公府后花院内也是一片忙碌。

    高文心已嫁入杨府,表弟由于在太学上学,高文兰为了照顾他方便。搬去城中居住,这一来原来的后跨院儿就空了出来。韩幼娘着人拆了矮围墙,将后跨院三间房子腾了出来,安排成绮韵主婢住进去,又给她派了几个使唤丫头。

    不住客房、书房,而是在后花圆单独辟了住房,韩幼娘地用意无庸言表,成绮韵一颗玲珑剔透的七巧心,如何还不明白?饶是她机诈狡黠,除了心中有个杨凌之外。放眼天下,只有我负人、不许人负我的性子,对韩幼娘仍是发自肺腑的尊敬起来。

    现如今杨凌是什么身份?韩幼娘又是什么身份?就连她地儿子都是皇帝的义儿干殿下。杨氏一家已是京城第一新贵,韩幼娘肯有这种表示,不管成不成的,她在意的是韩幼娘对她的毫无岐视,自然感激涕零。

    成绮韵有钱。且不说她手中控制着一笔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甚至可以用来随时拉起一支军队,就是她以前积下的私房钱。要想置办威国公府规模的厅院也绰绰有余,但是她想在杨府内哪怕有一锥之地,没有韩幼娘点头,那也是万万不能。

    这幢宅子,是韩幼娘给的,房子、院子的饰扮,却是成绮韵一手操办。以她地眼界,厅院布置自然高雅大方,与众不同。小小一幢宅院竟是处处机巧,别具韵味,就连高文心、玉堂春等见多知广的几个女子也叹服不已。

    书房是一处精致的暖阁,窗户是重新制作地,扩大了近一倍,采光极好,阳光充足时室内一片通明,却又光线柔和,毫不刺眼。此刻,成绮韵正坐在窗前花梨木的书桌前,左手旁一叠文案,右手旁润墨莹然,一杆紫檀牛角杆的狼毫搁在触手可及的笔架处。

    一封小贴缓缓合上,成绮韵蹙起秀眉沉吟片刻,说道:“玲儿,这个贴子回头交给分帐房记细账,再转总帐房汇帐,银子要尽快拨付到位,马上开始抢购粮食。朝廷要从陕西等内陆地区征粮东运,由于山西,河南,山东统闹马贼,他们得由河运,江运直出东海,然后再由海运辗转到山东。

    朝廷号令地位收购粮食、再装车南运、然后河运、江运,海运,要经过多个衙门、多层手续,不但耗时费力,而且成本极高。我们有现成的商号、商铺可以收购,有车运水运行甚至有自已地码头、仓库,如果我们接手,比朝廷购运要节省至少一成半的银子,而且速度要快半个月以上。

    朝廷正缺钱,这笔帐他们不会算不明白,咱们商号的人正在户部活动,户部尚书刘忠刚刚就任,正想有番作为,我们只要半成地利润,给朝廷省下一成银子,他只要稍加权衡,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

    不过消息一旦传出,其他的大商家们必定闻风而动,至少陕西粮价必定哄抬起来,早下手一步,就能多赚一分银子。趁此机会,我们也能理顺一下从内陆到沿海的货运渠道,趁机打响我们米粮业的招牌,坐大陆运水运的规模样。”

    她往椅背上一看,嫣然笑道:“朝廷一定没有现银给我们的,户部十有八九会沿用开中纳粟之策,按照我们输运的米粮数目给予盐引、茶引,这样,我们又可以趁机插手盐业、茶业,在这两块暴利行业中迅速打开局面,再开财源,嗯,一举四得”。

    “是的,小姐”,楚玲抿嘴儿一笑,说道:“于老爷若是知道你的想法,一定要赞你是位女财神呢,

    成绮韵莞尔道:“于财神,我可比不得,这种想法我还是跟他学地呢。真不知大人是怎么找到这个宝贝的。天下战乱本来不是好事,可是战中牟利,对商人来说,只要举措得当,从来都是暴利。

    唉!谁叫大人在朝为官呢,我的心也软了,竟然不忍赚官家的银子。要不然,就凭咱们每船粮食比朝廷能早到半个月这一条,把省下的那一成半银子全赚了咱就亏心,早半个月解决多少问题?少死多少人?路上少耗半个月,人工运费又得省多少?户部不答应才怪。”

    楚玲嫣然道:“可说的呢,于财神那可是在商言商。能赚就赚的。对了,朝廷打仗,需要大量马匹、营帐、衣甲、兵器、弓矢和药材,除了药材已经吩咐咱们在各处的药材店加紧收购。其他地装备只有来自辽东。

    那里不但有大量廉价原材料可以立即制造,而且质量精良,于财神跑到那里建了几处规模极大的作坊,倒是慧眼独具,是不是动用咱们的秘密力量,影响一下朝廷采购意向?”

    成绮韵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必,现在朝中刚刚清肃刘瑾一党,都察院、翰林院清流重新占了上风,百官谨小慎微。生怕出些差错,纵有贪官,也不敢发国难财的。咱们辽东地兵甲作坊所产的兵器、甲胄、弓箭都是品质最好的。价钱也公道,谅来必是兵部首选,不必暴露他们和咱们的关系”。

    楚玲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还有,告诉于财神。尽量搜购蒙人和女真人的成马贩卖入关,咱们牧场里马尽量不要动。去岁一冬大雪,今年水草丰美。正宜培养大批战马,不能因小失大,要放眼长远。

    还有,多多招纳牧马人,稍多一些也不要紧,关外有女真人、鞑靼人、朵颜三卫,辽东军户还有马贼,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就可以迅速组织成一支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的铁骑。这是我们在关外各种产业的武力保障”……,

    两个军火贩子越说越是开心,正自眉飞色舞,玉堂春怏怏不乐地走了进来,成绮韵忙取过镇纸,压住桌上柬贴,起身笑道:“玉儿来啦,快快请坐。玲儿沏茶,玉儿什么事不开心了?”

    玉堂春在一张椅上坐了,幽幽叹道:“也没甚么事,老爷兵发德州,现如今待在家里,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便也罢了,偶尔听人说起反而更加牵挂”。

    她瞟了成绮韵一眼道:“方才和雪儿去对面工地赏看建好的主宅,听从德州一带逃过来的流民说,德州城曾经三次受到白衣军攻击呢,那时白衣军刚刚起兵,才一万多人马,结果攻之不得,才转往腹地,现如今响马盗据说有三万之众,听着实在叫人替老爷担心”。

    成绮韵一听是这回事儿,不由笑道:“你呀,不要乱操心了,若让夫人瞧见,不免使她也担起心来。依我看,不会有什么事的,国公现在身份尊崇,不可能让他提枪跃马,亲自征战沙场地,只是居中指挥、调度全军而已。

    德州城壕深城高,历来是朝廷屯兵、练兵之地,那里的兵还是十分善战的,而且现在德州城驻扎有六万大军,是响马盗地一倍,以陪军守城,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玉堂春听了稍稍吁了口气,嫣然道:“还是韵姐姐会安慰人,我对雪儿说了自已心事,她就只会说‘没问题,老爷千军万马指挥若定,就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凭一柄神火枪也灭过两个了,杨家将的后人嘛,英明神武好生了得’,真是被她气死了,。

    楚玲听的格格一笑,刚想说一句常你家老爷如何英明神武、好生了得了?莫非是因为亲自见识了杨家枪地厉害?’忽想起自已小姐与杨凌的关系,这番调侃难保不会让她也差恼起来,所以忙又抿住了嘴。

    玉姐儿诧异地看了眼无端发笑然后又忽然一本正经的楚玲,然后向成绮韵问道:“韵姐姐,那么依你看,响马盗会不会知难而退,放弃攻打德州呢?”

    成绮韵沉吟片刻,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不会,占据山东,北扼京师,南控中原。应该是反贼中地智者所订的策略,山东漕运对京师太过重要,大运河一旦被掐断,就等于断了京师的命脉。使京师成为悬空孤岛,这可远比霸州响马盗在京畿附近杀进杀出,对朝廷造成地破坏更加严重。”

    此外,赵疯子进军山西,一旦站稳了脚,必定发兵东返,那时东西呼应,取了河南,京师咽喉被死死扼住,粮草进不来、税赋进不来。数十万大军无粮无饷不攻自溃,反贼轻易便可轻取大明首脑。”

    这正是杨凌竭力要把白衣军消灭或赶出山东的原因。其实杨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担忧:皇上无子,现在东宫没有储君。如果任由反贼在眼皮子底下建立根据地。万一反贼真能奇兵破城,皇上有个闪失的话,落王争嫡,天下再不可收拾,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成绮韵沉吟一下。自语道:“反贼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取德州,便是一个尝试。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地。可是……。霸州响马三万铁骑,固然令人头疼,但真正的危险还是杨虎地十万大军。

    刘六即便打下霸州,仅凭三万铁骑也控制不了山东全境。要占据山东,还得靠杨虎的人马,我想他应该抵得住霸州三万响马盗的进攻,只是要剿灭杨虎大军,可就难了。

    面对来去如风、无从循踪的响马盗,朝廷就象挥舞着千斤重锤打棉花。有劲使不出,一不小心还会闪了腰。除了见招拆招,实无良策。所以你不必担心大人生死安危,要担心也该担心他会出师无功,无法青匪。

    大人平北、青倭、平夷、青蛮,有智取、有力敌、用武力、有政谋,可谓妙计迭出。不过这流贼马匪根本没有套路,要如何见招拆招?常言道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白衣军响马盗使得就是乱拳”。

    楚玲一叹道:“唉!便愿我们杨师傅宝刀不老、神枪不倒!”

    玉堂春柳眉一挑,脱口便道:“我家老爷,当然宝刀未老……。”

    成绮韵迎上玉堂春的眼睛,两双水眸流波溢转之下,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英雌所见,大略相同。

    花当的军队深入草原腹地,望眼望去,四面都是无垠的草原,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地存在。一路上,袭营破寨,隶属于伯颜的大大小小的营盘逐一被拔除,行军甚速。

    由于伯颜秘密征召各部将士出兵大同,后方营寨极其空虚,他事先也严密封锁了消息,以防被瓦刺部或者朵颜三卫知晓。由于草原广阔,即便隶属同一部族,平素也也难得见面、难得互通消息,这次他又故布疑兵,严密封锁消息,照理来说,等到其他敌对部族得知他后防空虚时,即便有心来攻,他也已经率军北返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偏偏花当地儿子,做为敌对部族族长之子,竟然和他部族中的人秘结兄弟,而且还得到了他出兵在外的准确消息,更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花当,野心竟然也膨帐起来,竟然敢主动出兵,洗劫他的营盘。

    伯颜有不得不出兵地理由,不得不冒此奇险,为了遮人耳目,他甚至把从来形影不离的爱妻卓尔留在营寨以安民心,然后现在看来,他冒险失败了。一步输,步步输,多年征战疆场掠夺的牧场、归附地牧民,正在一一被花当吞噬。

    现在,花当已经逐步推进到他的大本营了。

    每个战士都掠夺了大量的财富,已经着一部分战士押解回去了,他们的贪心越来越大,对伯颜部落最富饶的大本营,志在必得。

    繁星满天,油汪汪的草,温顺地俯伏在地上。光滑如缎,一轮弦月,放射出幽幽的光芒。一万多人的马队,就象淡淡月色下地一片乌云。缓缓地在草原上移动着,只有马儿轻踏地声音。

    前方是乃仁台的千人队,这是与大队隔开三里左右的一支尖刀部队,负责搜索和警戒。伯颜威名在外,尽管已经有了确切地消息,说他已带人奔赴宣府大同,但是积威之下,花当还是小心再三,已经接近伯颜经营多年的老喜了,他不能不小心再三。

    突然。前方传出一阵厮杀吼叫声,花当心中一紧,立即命大军原地待命。派巴雅尔率三千骑驰援并探听究竟,为慎重起见,他又派出千人队,分赴左右里许之外警戒,黑夜中那阵形看起来犹如鹰展羽翼。

    草地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黑夜中一条条生命在几乎微不可见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火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祟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刚刚冲到的巴雅尔精神一振:“听这动静,这个部落不小,而且极其富有,这下又能大捞一笔了!”

    他根本没有畏惧,一挥手中的钢叉,同时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大吼道:“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奴隶、牛祟、财物和女人就在前边,冲啊!”

    三千铁骑猛冲过去,黑暗之中动不得弓箭,一柄柄雪亮地弯刀悄然擎在手中,随着轰然的健马奔跃,远远望去,月光下一片怵目惊心的寒光。

    还是洪峰似冲锋,战马所过之处,波分浪裂,整支骑兵队犹如一柄尖刀,切割开混战地双方,一直冲杀过去,直冲到整个营帐之外,然后再绕个弧弯,掩身向回杀来,这时,紧随其后的士兵们已经同敌人正面交锋了。

    这个营盘已经是伯颜部落心腹重地的贵族营地了,驻扎地离伯颜大营三十里,大约驻扎有两千多人,为了护侍根本重地,这个部落的士兵没有被调动出征,他们负有卫护皇后的责任,夜晚派有士弈携牧祟犬巡夜。

    就是他们首先发现了悄然逼近地花当先锋部队,然而这也仅仅为大营中的战士们争取到了抓起武器,跳上战马的一点点时间,随即就陷入混战之中。当巴雅尔地三千铁骑如同一股洪流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然后又兜转回来,切割包害,打歼灭战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然后,他们不得不战,巴雅尔借助战马的冲力和腰力,手中钢叉带起令人头皮发炸的劲风,“呜”一声横扫而出,荡开迎面刺来的四柄长矛,其中两柄已应声断裂,随即狠狠向前一搠,借着冲力,把一名骑士挑下了马。

    钢叉夺回,犹如毒龙般一吞一吐,那名从马腹上已被挑起刺到马臀上的骑士胸前三个血洞,热血狂喷,一声未吼地就倒栽下马去,随后横的坚的,走马灯似的战马踢踏,碗口大地马蹄毫无顾忌,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让四千铁骑发挥的淋漓尽致,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匆匆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千余战士杀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骑士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已的颅骨,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战斗非常激烈,结束的也干净俐落,当花当的大军搞清状况赶过来时,巴雅尔和乃仁台已经开始搜罗所有的财物、归拢牛祟,女人、老人和孩了们站在一起,不分高低贵贱,他们现在统统都是奴隶。

    花当简单地问明了情况,得悉伯颜的大营就在前方三十里,顿时精神一振,喝令道:“留下一个千人队看守俘虏,所有掳获的财物和备用马匹全都放在这里。骑士们轻装前进,一定有人逃出去通报伯颜大营了,全速出击!”

    花当该小心时谨慎万分,到此关头他却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决定: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了,既然轻易夺下此营,说明此前小心搜索,清剿营盘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这里,前方不可能再有陷阱了。

    这里既是大营前哨,即便方才没人逃走,他们也必定另有办法与大营联络,务必全力进攻,不给伯颜大营从容备战地机会。

    “呜……呜呜……呜……”,号角声长呜不止。已经不需要隐藏行踪了,这是最后的决战!

    花当激动万分:“掳走伯颜的一切,当他的大军回到草原上时。除了臣服投降,唯有活活饿死一条路,现在,我将和火筛分庭抗礼,甚至比他更加强大。我将成为草原之王!

    雄浑悠长地号角命令不下,花当的大军突然加速,犹如一枝锋利的狼牙巨箭。中军突出,两翼相随,直扑伯颜的本部营帐。

    伯颜大营已经收到了飞骑赶回送到的消息,但是这骑兵知道事关重大,一遇敌袭立即飞马来报,至于来者是谁,他还不知道。

    尽管如此,职责所在,莫日根做为伯颜安排留守大营的主将却不敢大意。立即吹起号角,命令所有战士集合迎敌。战士们匆匆上马,他们在一朵朵蒙古包组成的庞大营盘外刚刚摆开阵形,远远的,星光月色下就传来一阵怪异的声浪。

    “呜嗷……”犹如苍狼啸月,但是却雄浑无比,那是无数骑士同声呼喝形成的可怖声浪。淡淡地月色下,无数黑影密密麻麻地从前方扑过来,犹如翻腾的浪潮,波涛汹涌,震天动地。

    见此骇人声势,莫日根矍然变色,扭头回望匆匆集结起来的三千精骑,他不禁一阵绝望。迎面而来地不是一群绵祟,而是悍勇不下于他们的猛士,而对方的人数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万两千人。

    他扭头对亲信百夫长大吼:“快,保护塞里木可墩马上离开,勇士们,绝不后退,冲啊!”

    他们习惯于进攻,没有防守的习惯,也没有防守的条件,伯颜大营有数百座营帐,只有最核心处地伯颜王宫,巨大的蒙古大汗幕帐周围,才有一道不高的土坯墙。

    伯颜大军也摆出一道箭头陈形,迎面冲了上去。‘凿穿战术’是成吉思汗根据蒙古铁骑地攻击特点总结出来的有效攻击阵形,同出一脉,自然都懂得这一战术,那就要看谁的刀锋更锋利了。

    花当的大军重在必胜的信念和强大的兵力,而莫日根所恃者只有三千铁骑中间那四百名重骑兵。专事冲击的武装重骑,他们身材高大强壮,马匹也同样是最健壮有力的战力,人马全身都披着皮制盔甲,使用的武器是长矛、钢叉和狼牙棒一类巨大沉重地兵器。

    重骑突进,轻骑附于尾翼,向数倍于已的强敌悍不畏死的猛冲过去。

    沉重的马蹄声明显有些不同,虽然夜色深沉,花当还是立即觉察到这是伯颜的重骑兵,战阵之上,以重骑兵撕破敌军牢不可摧的钢铁阵营,然后轻骑突进,腹内开花,的确是犀利之极的战法,问题是:他们的作用仅止于冲击。现在,他们还有足够的骑士配合,扩大重骑兵的冲击创口,掩护不利于原地久战的重装骑兵么?

    号角再次响起,花当呈尖刀状排列的大军一分为五,最外翼的两支大军犹如两柄锋利的弯刀,避开伯颜重骑,向已毫不设防的大营扑去,马踹连营,火光四起。狞笑声、哭喊声接踵而起。

    重装出击,有去无回,现在已经顾不上大营了,三千骑士满腔悲愤。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砍杀敌人。花当居中的三列马队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为首者正是花当本人。

    双方还未接触,箭已向骤雨一般倾泻而下,他们个个都是可以纵马射箭地骑术高手,这一通对射,箭雨密集,不少人应弦落马,然后双方的冲势却没有一丝停滞。

    花当三列骑兵迎头赶上时,两列分开左右绕行,避开重骑兵的锋芒。直扑紧随其后的轻骑,象钳子似地死死嵌进去,截断了轻重骑兵的配合。绝对的数量优势、毫不逊色的武力素质,使胜负在顷刻间便现端倪。

    无数把挥舞着的马刀、长矛,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发出切割入体的声音,叫骂、厮吼不绝于耳。却鲜少听到死亡时绝望的惨呼。

    弓箭和绊索,给武装重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是威胁并不大。他们的确切开了花当骑兵地阵营,势不可挡地冲杀了进去,问题是没有人跟进。

    当他们冲势已衰时,他们发现四周游走的都是朵颜三卫的轻骑,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足够地空间让他们奔跑起来,充分发挥速度和重量、力量的完美配合。势不可挡令人胆寒的重骑变的笨拙缓慢了,周围的战士三五成群,犹如一群群野狼,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这是一场混战恶战。双方犬牙交错,纠缠到了一起,火吼喊叫,鲜血喷涌,然而花当地人明显占了上风。武力相当时,人数就是致胜的绝对因素。

    花当的骑兵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个个勇气倍增,他们游走纠缠、凶悍截击,远攻近取,配合默契,三千精骑侍卫在不断地减少中,最先完蛋地就是原本刚猛无俦的四百名重骑兵,刚极易折,古有明训……

    娜布其慌慌张张地走进可墩大帐,急叫道:“可墩,花当的大军偷袭我们的营寨,他们人多势众,莫日根将军请您马上离开这里,他的亲卫百夫长少布就在外边等候,我们快走吧”。

    塞里木卓尔一直紧张地站在营帐内等候着消息,她已经知道有部落偷袭,却还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伯颜远征在外,尽管消息严密封锁,但是一万八千精兵远征,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

    已经二十多天了,现在消息应该会逐步传扬出去,以她估计,火筛和花当两大强敌辗转收到消息,再派人查证,即便立刻决意撕破脸全面用兵,那么再通知各部落集召兵马,直到出征,最快还得大约二十多天,前后近两个月时间,伯颜就该回来了。

    然而现在却突出警讯,怎么会这样?塞里木卓尔白晰俏丽的脸上一片紧张肃穆,她盼望最好是虚惊一场,最好是某个由于缺粮而大胆犯上的附庸部落,只要不是火筛和花当这两个敢直接触逆伯颜的枭雄,那就不是什么了不起地危难。

    然而现在贴身侍女娜布其的一番话,却打消了她的幻想。卓尔俏脸一白,薄而红润的嘴唇咬的紧紧的,已经感到了腥甜的味道。

    娜布其见她发怔,急忙摇着她的胳膊道:“可墩,可墩,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卓尔微微摇了摇头,推开了她的手:“不,娜布其,来不及了,花当攻打我们的营盘,不会不派人阻住我们可以逃逸的道路,凭少布的百名勇士是冲不出去的。”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长吸口气道:“传我的命令,所有人的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们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命令部族,投降!”

    娜布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让少布的人四散逃出去,总有人能逃出去的,应该赶快叫可汗回兵……”。

    “给我住嘴!立刻传达我的命令,不许触火花当!”卓尔姿容清隽秀雅,如同一朵洁净的雪莲,这时一怒,却自有一股凛人的气势,娜布其骇了一跳。慌忙施了一礼,匆匆出去传令去了。

    “如果知道我被人掳走,可汗一定会马上回师,但是现在回师为时已晚。只能拖垮了他。可汗在做大事,能否东山再起,尽皆在此一举。满都海能辅佐他成就霸业,我塞里木卓尔也能!”卓尔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掐掌心,却远不如心头的疼痛。

    她的命令传达地已经太晚了,营盘外对敌的三千精骑片马未归,当花当的两队骑兵踹营闯盘时,又杀死了许多仓促反抗的老人病残,少布和他地精骑被迫反抗。迅速被夷为马蹄下的烂泥,娜布其骇得脸色煞白,皇后的命令根本未出可汗营帐。

    十二个哈那的蒙古大汗营帐。做为草原上的战士又怎么可能不认识?铁骑将白色帐幕的巨大毡包团团围住,却没有人胆敢入内骚扰。

    娜布其见状心中稍安,她急急奔回帐内,想将现在的消息报告可墩,一掀帐帘儿。却发现可墩坐在帷幕旁的长几前,正在梳理着如云的秀发。她换上了一套乳白色镶花边的晚妆丝袍,酥胸半露。纤腰一握,轻纱蔽体,掩不住那款款香臀地浑圆曲线。

    娜布其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最后是一丝深深的鄙夷.……

    花当的大军成为伯颜大营新地主人,俘虏妇孺被分别看押起来,营盘中的牲畜牛祟和其他财物得到天明才能清点,除了把弓矢兵器等先搜罗起来之后,疲乏的大军就占据了伯颜的大营。生火造饭,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白音非常心细,在营盘中处处安排警卫,花当也把自已的儿子阿尔斯愣派出去,带领他地亲兵卫队在外围设立层层警戒,以妨被人偷袭。

    当一切安排停当,他才来到可汗大帐前,包围在这里的士兵们纷纷向他握拳施礼。花当踌躇满志地看着白色的大帐,帐幕上绣满美丽地纹饰,华丽而庄严,此刻有无数火把辉映,将士弈们的身影映在白色帐幕上,影影绰绰,扭曲变形,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花当微微一笑,走到帐幕前停了一停,然后掀开了毡帘,举目所见,地上铺的是柔软的地毯,织就的花纹华丽繁复。这是可汗起居的营帐,一张硕大的床,摆在轻柔朦胧的帷幕后边,帷幕前边是一张宝座,宝座前是一张长几,上边放着几盘鲜果、点心,还有两瓶鲜花。

    右侧靠帷幕处灯影黯淡,那里有一张华美地妆台,一个容止娴雅的美人儿正款款而坐,遮住了妆台上的灯。灯光透射过素白的柔软轻袍,将她颀长婉约的身姿衬托出来,美妙的令人垂涎三尺。

    草原上有几个这样丽色的殊异的美人儿?这就是塞里木卓尔,名闻大草原的美人儿,伯颜可汗最宠爱的皇后?花当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睛里也射出了炙热的火焰。

    塞里木卓尔盈盈起立,一步一步款款行来,轻纱下曼妙的身姿随着她腰臀的轻柔摆动,荡出诱人的波韵,帐幕中一时荡漾起旖旎淫糜的气氛。卓尔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微微垂着,到了花当面前怯怯拜下。

    花当轻轻俯下身,勾起她柔滑的下巴,盯着这绝色的美人儿看了良久,然后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他笑了,开心地大笑,仿佛他现在已经是草原之王。

    草原上,无论你原来是何等高贵,战败了,你的一切就属于战胜者,你的一切就是他予取予求的东西。酋长,可汗的妻子们在男人的战争中象货物一样在战胜者、战胜者的战胜者之前不断流动来去,本是常事。

    伯颜可汗的母亲,就曾在战争中被另一个部落的首领抢走。伯颜可汗直到长大成人,打败了那个部落,才把母亲抢回来,而这时,他的母亲已经为那个首领又生了几个孩子了。草原上的女人,就象无根的浮萍,只能依附在强势者的卵翼下。

    这一刻,伯颜最美丽、最高贵的皇后也臣服在他的脚下,承认他才是最伟大的草原英雄,是草原上的最强势者,伯颜那只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营帐外。火把仍在照耀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娜其布躬着腰悄悄退了出去,然后放下了帐帘儿,自已跪守在帘幕旁。

    香软华美的被褥充满了弹性。塞里木卓尔躺在上边,白晰如玉的脸颊上一片酡红,轻柔地丝袍裹在身上,妙相毕露,两条丰盈雪白的大腿大半露在外边,上边也露出了粉莹莹的脯肌,这冰山上的雪莲变成了一剂惹火地**。

    她的身体肌肤莹白,曲线跌宕起伏,肌肉匀称,弹性十足。白皙醉人的大腿。高挺丰盈的乳峰,纤细若柳的腰肢,俱在花当鼻端。散发着缕缕女人幽香。

    花当很久没有这样冲动的感觉了,在这个绝色尤物面前,他就象第一次拥有女人时那样,冲动、慌乱,幸福而无措。终于。他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娇吟,粉腿玉弯。酥乳雪臀,云雨缠绵,激情澎湃,荡人心魄的呻吟和虎狼一般的喘息几乎持续了整整一晚,淫糜无限、春光无限……

    牧场和子民全部沦为他人所有,可怜的伯颜猛可,当他回师时,一无所有之下,只能解散大队。带领亲信沦为草原上的马贼了吧?

    火筛收到花当突然倾巢出动,趁伯颜后方空虚,一举尽取其地时,大局已定,为时已晚。看来,原来还有某种合作默契地对手,很快就要成为新的竞争对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伯颜这个原本最强大的敌人,已经不值一提了。两个人需要重新评估一下新地主要对手真正的实力,

    他们一边积蓄着力量,一边在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双方兵戎相见的一天,同时也在等待着伯颜,等待着这个末路英雄最后的表演,是滑稽还是悲壮?希望,这个曾经最强的强者,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管怎么说,草原上算是暂时进入了暴风雨前地宁静之中……,

    钦差总督、威国公爷杨凌,驻辕在德州城内演武堂。演武堂前署后宅,是一座广而深的大宅第,前后三进院落,左右还有停放车马、安顿杂役的跨院儿。由于是军事官署,所以高墙深垒,院内林木成荫。

    已到六月中旬,天气燥热,昨日刚刚下过雨,没多久,凉爽之气就一扫而空,知了地鸣叫声交织成一片,大清早的就聒噪不休,简直没一刻清闲。

    杨凌束袍戴巾,玉带缠腰,好一番整束,才收拾停当。伍汉超一边帮他带上佩剑,一边蹙眉道:“国公,昨日下午我带着些人在城中到处游逛了一番,又去了桑圆口和十二连城,不出国公所料,军队不只是各有统属,而且军纪败坏,到处是游兵散剪。

    现在有天津、保定的援军、而德州本地的兵也分中卫和右卫,至于民壮丁勇也自有团练使,至于从齐河、临邑、惠民等县逃过来的散兵士气更加低落,十分的散漫。

    罗指挥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事实上许多将领不拿他当回事儿。这些各怀机心、谕令难行的军队,又分驻三地,要做到互相支援、互相配合,彼此信任,令行统一只怕十分的困难。虽然总兵力咱们是响马盗地一倍,只是临战时难免各怀私心,互相推诿,贻误战机。”

    杨凌点点头,一按卡簧,“呛儿”一声利剑***半尺,他又铿地一声推剑入鞘,紧了紧八方平定巾,说道:“走,校场点兵去,你说的我都知道,叫你去只是再验证一下。乱世用重典,重病用猛药,这群老爷将、痞子兵,是得先拾掇拾掇,要不然难堪大用。嗳,给我杯凉茶,穿件衣服就忙一身汗”

    一行人匆匆走到外堂,罗指挥一身甲胄,已端坐等候多时,一见威国公出现,立即放下茶杯。振衣而起。杨凌目注罗光权,罗指挥微微颔首,杨凌微微一笑,说道:“走。去校场。”

    演武堂前门十分宏伟,朱漆铜环兽首门,门前雄狮对峙,门前地面都让军士用石磙墩得铁石一般坚硬,一根刁斗直刺云宵,上边高挂一面“杨”字大旗。

    门前阶廊下站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军士,这里阴凉,又有穿堂风,八人倒不会太过难受。一见国公出来,他们本来懒洋洋的身子立即拔直。手按刀柄,神色肃然,只是杨凌等人刚刚过去。端起的肩膀就放了下来,威严地煞气也一扫而空了。没办法,山东地面,热起来时是真热呀。

    早有人将战马牵到大门外,杨凌接过一顶大沿遮阳帽儿戴在头上。翻身上马,皮鞭一扬,蹄声轰然。数十匹健马迅如疾电急驰而去。

    德州校场在外城,内城周围九里,外城二十里,十分的广阔。大校场上旌旗飘扬,德州卫、德州左卫、保定军、天津军、德州团练兵、齐河、临邑、惠民等地逃来的散兵各成一个方队,这些兵当然不是守军的全部,只有一万人左右。

    杨凌定睛一看:兵器五花八门,军服五颜六色、体型五大三粗,队列五零二落。杨凌一见顿时五蕴皆空,这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德州卫、德州左卫两个军阵行伍最是整齐,无论是骑兵步弈,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显得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弓强刀利、剽悍威猛地战士。、保定、天津的援军也还不错,不过既是援军,难免有高人一头的感觉,自已把自已当客人看,站得就东倒西歪起来。

    团练兵全是民壮,虽然很努力地站在那儿,可是还是里愣歪斜不成样子,站都站成这样,一旦打起仗来一窝蜂地冲出去,可以想见在战场上要指挥调度是如何困难。

    这些庄稼汉都是农闲时才集中起来操练一下,山东地方尚武,他们的个人武功估计都不错,问题是行军打仗个人武功即便高到荆佛儿、闵疯子那样的水准,对战事影响也不大,毕竟军伍作战讲究协调配合,而他们欠缺的就是这个。

    至于其他各县溃攻集中到德州来的逃兵,基本都是世代居住在那儿的卫所兵,卫所兵的溃烂和战力低下众所周知,他们能从这些烂兵中脱颖而出,能够优胜劣汰,光荣地从白衣军疯狂的马蹄下逃出一条性命,也算是人才了。这些人要么身体强健、要么聪明机警,问题是他们地军纪也是最差的,而且做为一个战士,心理的厌战、畏战,才是寻致他们战力低下最重要地原因。

    “唉,这且不说,各有统属、号令不一更加要命,靠这些人,能不能完成我的计划呢?无论如何,我必须尝试一番!”

    杨凌伫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了一番这支杂牌军,然后一磕马腹,缰绳轻抖,催马继续前行,身后只携了数十亲卫,但是这数十人甚至比起面前的上万大军更具气势。肃立时渊停岳峙,前行时整齐如一,徐行如林,一股迫人的杀气,是这些校场肃立地战士所不具备的。

    杨凌登上点将台,罗指挥站在台前,依次为各咱‘诸候’唱名,威国公在此,大家难得给面子,一一上前拜见。各路军队依次绕到台前做些演阵、变阵、拳脚功夫,这一回倒让杨凌稍稍宽了心。

    这一带的尚武之风真是由来已久,也正因为如此,杨虎、刘六等人扯起大旗造反,才能把招收地人马迅速形成强大战力,这里的官兵根植于此,所以武功底子也不弱,好好调教还有希望。

    等到各路兵马走了一遍,已经大汗淋漓,此时艳阳高炽,连台前的将领们也受不了了。可是杨凌已摘了遮阳帽,晒的额头冒油,站在台前不动,他们自也不敢行动。

    杨凌上前开始训话,所讲开宗名义不外乎是朝廷、皇上一类恩抚赏慰的话语,随后开始谈各路军队共守德州,当同舟共济、众心齐一。

    杨凌随即令中军高声宣读军中十七条五十四斩,一条条高声念来,念一条还得仔仔细细用口语解释一番,把那中军累的声嘶力竭。台下士兵们晒的脑袋冒油,听的昏昏欲睡。

    杨凌见此情形,踏前一下,大喝道:“全军注意、向前三步走!”

    三军一怔。传令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高声传达军令,三军参差不齐地各自向前走了三步,离点将台更近了一些。

    杨凌威严地一扫全军,提气高声道:“小小地烈日艳阳就受不了啦?你们都是当兵地人,军令一下,漫说天上日头太热,就是天上正下刀子,让你不动,也不许动。自古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都听过吗?还有一句话,叫军令如山!军令如山啊!军令不得奉行,这山就倒了。这兵就要一败涂地!”

    他转头对中军道:“继续念!”

    “是!”中军哑着嗓子吼了一声,继续嘶吼着。台下的士兵骂骂咧咧却不敢高语,只得耐着性子听着中军官驴一般地嚎叫着。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上台来,对罗光权耳语几句。罗光权立即走上前悄悄说与杨凌,杨凌退到台侧,唤过保定、天津几路的指挥将领商量一番。原来有人禀报城外有小股响马盗骚扰,显然是试探城中虚实。

    此处是外城,离城廓已不远,才三箭地地距离,杨凌便道:“本督还未亲眼见到响马军的模样,来,诸将且与我登城一观”。

    随即叫住中军道:“号令全军肃立,未得本督将令,不得妄动!本督与诸位将军去去便来”

    杨凌带领众将下了台子。翻身上马,打马如飞直奔北城去了。见他战马走远,中军的声音也弱了下来,他的嗓子都快喊破了。

    国公爷走了多久了?士兵们望眼欲穿,就是不见众将归来。齐河县散兵中的一个百户实在忍不住了,他扯着汗透的军服一边抖搂着扇风,一边苦丧着脸走上几步,向台上高声道:”中军大人,国公爷都去了好一阵了,这军律也念完了,日头晒死人呐,是不是解散歇一会儿?”

    “咳!吼吼……咳!”中军官努力地咳嗽几声,挤出一点唾沫润了润喉咙,嘶哑着嗓子用变调的声音道:“少……扯淡!关公不是烧了嘛,军令如……咳咳……,沙!”

    那百户听了悻悻然地退了回去,不一会儿天津守军中又踱出一个军官,懒洋洋地道:“我说……象我们来,是帮你们打仗来的,可不是活受罪,这是搞什么啊?我都跟洗澡似的了,你们山东人兴这么整人的?”

    “吼!咳咳!陈大人,沙令地是关公,也是………你们那地儿来的”,中军官掐着嗓子答道。

    各路低级将领轮番上前抗议,中军官也受不了啦,再有人来他只是坚决地一摆手,然后向回一指,决不再答一字。齐河百户见此情景恼了,骂道:“国公说的是去去就来,这都多长时间了?我都快晒成人干了。妈地,阅兵而已,又不是打仗,你少拿个鸡毛当令箭。”

    他转身一摆手道:“兄弟们,走,去树荫底下凉快凉快,等国公回来,再入队听训就是了嘛!”

    士兵们犹犹豫豫迟疑难决,最后和他一齐逃来的六七个士兵站了出来,跟着他跑到了几十丈外的树荫下,看着仍站在校场上都快被晒瘪的士兵,齐河百户几个人幸灾乐祸,指指点点不时大笑。

    那百户抿了抿嘴,凉快是凉快了,可是实在口渴难忍,他站起来踮着脚往远处看看,又指挥一个灵巧的士兵爬到树杈上瞧了,见远处还没有国公爷和众位将军地身影,便道:“一时半晌的看来还不会回来,走,去弄口水喝!”说着领着几个兄弟扬长而去。

    晒得饥渴难耐的士兵们见了人家在树荫下逍遥自在,不禁大为意动,最后又有一些下级校尉带着几个亲信哥们跑了出来。当然,也有士兵自发离开,而官佐予以制止便不敢再动地,亦有士兵自已离队,官佐既不阻止,也不去与他同流合污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树荫下已经聚集了六七十人,就在这时,一阵骤马疾驰,三千精骑分成两列,从校场南方沿着两侧林荫直冲下来。铁骑狂奔,昨日雨凝,今日又复晒干的黄土卷得如同一条黄龙,漫天蔽地。

    轻软皮甲,斜披黄袍,头顶缨盔上佩有一枚天鹅羽。他们腰佩短铳,马刀弓箭一应俱全,刀枪锋刃寒气森森,每个人所流露出来的杀气都慑人心魄,足以令对手为之胆寒。

    就连德州卫最精锐的士弈见了如此威风也不由凛然变色,昨日见他们纵马入城,只一身明黄袍了得,谁晓得这三千骑,纵马狂奔,竟有三万人马一般的威风!这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兵,外四家军为杨凌精心挑选的延绥,宣府,大同,辽照四镇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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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白衣天下 369 调兵遣将
    本来晒的又渴又累的官兵惊愕地望着突出其来的铁骑,跑到两边林荫里乘凉的士卒见此情景更加畏惧,他们想悄悄移回自己的方阵,可是三千铁骑围住了左右,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令人连接近的勇气也没有,更遑论越过他们的战马。

    齐河百户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是响马盗打过来了?不会呀,如果他们开始攻城了,这里不会一点声息也没有,就算离的远,城头的大炮轰鸣总该听得到的。那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总督钦差要来个下马威?”

    偷奸耍滑的人心眼总是比别人多一些的,齐河百户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扭头看看旁边还懵然无知的士卒,他舔了舔嘴唇暗暗咒骂一声:“他***,早知如此,我再忍耐片刻便是。这回成了人家的靶子,怕是一顿鞭笞是跑不了了,说不定更严重,得挨一顿杀威棒。不过好歹我是个百户,说不定也就是训斥一番,再说……这有六七十人呢。”

    杨凌和罗指挥等人驱马回来了,杨凌似乎才见到违犯军令私自出列的几十个士兵,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罗指挥也黑着脸,抿着嘴唇,唇角向上勾着,摆出了一副阎王脸。

    杨凌的真正剿匪计划,昨天晚上就单独秘密约见罗士权,对他合盘托出了,罗士权听了杨凌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威国公驾临德州,亲自主持剿匪之战,自己可以逃脱责任,把这些不听调度的各路诸候全都交给杨凌,自己就轻松多了。

    想不到杨凌不但没有给他带兵来,反而要他负起更重要的责任,要他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如果不能把汇聚在德州的各路兵马拧成一股绳,如臂使指调动灵便这个前提,漫说配合杨凌的计划,只怕自己的项上人头都要没了。

    罗士权暗暗叫苦不迭,可是杨凌负有全权指挥山东兵马的权利,他制订的计划,自己只能全力执行,所以对于杨凌的‘杀人立威、速整军队、以战磨合’的方法也只能全力配合,唯有如此,才能在下一步计划中独挑大梁。

    杨凌登上点将台,冷冷地看了眼林荫下的几十个士兵,淡淡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本督刚刚还在谈军法,还在说军令如山。这就有人以身试法了?谁允许他们离队出列的?”

    那些有自己部下私离队伍的将领面色都十分难看,他们并不知道杨凌的计划,方才随着杨凌冲上城墙,却什么也没见到,想是响马盗的探马已经走了。虽然如此,杨凌却兴致颇高,领着他们游走城头,指点江山,又到城楼里饮了通好茶,叙谈许久这才赶回来。

    本来和位高权重地威国公谈的非常开心,这些将领都觉得在国公心中自己留下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印象,谁料刚一回来,部下就给自己丢了大脸,这不是摆明自己治军不严吗?这些将领十分恼火,立即命人把那些士兵带了过来。

    几十个战战兢兢地士兵被带到了台前,站在队伍中的士兵都抻长了脖子向这里看着。杨凌背着双手,冷冰冰地问道:“本督离去前下过军令。在本督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队伍,谁允许你们去树荫下乘凉的?”

    这些人中以齐河百户职位最高,而且是他带头离队的,犯错的士兵不由自主向他望去。见杨凌冷冷的目光向自己望来,齐河百户心里一慌,顿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喃喃地道:“国公爷,末将……末将见天气酷热,再说只是校场阅兵,并非紧要大事,所以………”。

    杨凌冷笑一声道:“兵家无小事,你是百户,竟然带头违犯军命,你可知罪?”

    齐河百户一脸惶恐,毕恭毕敬地道:“是是是,末将知罪,愿受国公爷军法惩办”,一边说着,一边睃溜了一眼,左右有七八十号人,他的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得意。

    杨凌的唇角勾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道:“很好!”

    他扫了一眼那些士兵,喝道:“按各自统属站好,将校在前,士兵在后,首倡离队者向左出列半步!”

    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按照各自所属部队排成行列,有品秩的将官站在前边,首先倡议离队者过半就是将官本人,自台上望去,一目了然。杨凌一行行望去,见有整排队伍没有将官的,也派人问明,把对他们离队时未加约束的将校带到台前。

    杨凌面容一肃,冷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中讲什么?就讲一个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本督今日阅兵,再三强调当严守军令,又命中军解说十七条五十四斩,而你们这些人却置若罔闻,视本督的军令如无物!大敌当前,本督岂能容你们这些败坏军纪的家伙乱我军心?来啊,执法队,把他们押下去,当场处决!”

    “啊!”杨凌一声令下,除了早已心中有数的罗士权,无论兵将,尽皆失色。眼见杨凌手下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冲过来扣住了那数十名官兵,士兵们一边被拖走,一边高声求饶哀告,杨凌身边几位将领也有些站不住了。

    自己的兵自己就有维护的责任,而且敢违犯国公命令、出列乘凉的兵将,又大多是他们的亲信部众,若非倚仗有主将的宠爱,素来散漫,他们又岂敢违犯国公的命令?换言之,这些人也正是平时军中纪律最为焕散败坏的一群人。

    几名将领纷纷上前施礼哀告,替自己的手下求饶。杨凌背负双手,冷冷前望,始终不发一言。违令出列的士卒已被执法队摁倒在地,绑缚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杨凌是玩真的,原本还装控作势配合求饶的违纪士兵也真的怕了,一个个声泪俱下地大声哭求起来。

    杨凌的颊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也不忍,但是不下猛药,不杀掉几个公开违犯军令的士卒立威,这几万乌合之众就不知道肉疼,何时才能让这些士兵们从心底里懂得‘军令如山’,懂得畏威听令?

    刘六大军就在城外,接连几日没有攻城,而是只在附近府县劫掠,想来他们也是在屯集足够的粮草,建造攻城的器械,一俟摸清自己根本没有带来大量援军,他们就要攻城了,时不我待啊。

    今日杀了几十个不听将令、我行我素的士兵,明日就可以在战场上挽救几百个、几千个士兵的性命,手握屠刀却是为了救人。不管有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必须得坚持做下去。

    此地官兵对于军纪,和律法森严的边军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变。边军战力超群,除了久经战事,军纪严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这些内地卫所兵,纵然身体强健,少了一份斗志、一份铁血战士的意志,那也只是一群水牛,而成不了猛虎。[天堂之吻手打]

    当然,杨凌只是要立威,并不是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激起兵变,所以这个分寸他还是注意掌握的。他故意把这些高级将领带走,就是不给他们留在这里充滥好人,下令所部解散休息的机会,否则这立威整肃就无法办到了,真要临阵斩大将,还是兵家所忌的。

    现在这些高级将领不在现场,顶多落个治军不严的处分,他就可以大胆施为了。违犯军纪的官兵在全军将士前一字排开,被执法队摁跪在地上,雪亮的钢刀已扬在空中。

    天还是那么热,日头还是那么毒,可是每个士兵都感到身上冷嗖嗖的,这次山东闹起白衣军之前,这些士兵还很少有实战的经验,其中只有少数参与过平倭之战,不过由于今年平倭的主战场不在山东,他们发挥的机会也不多。

    朝廷屯田养兵,最初解决了税赋的大问题,可是屯田屯田,百余年下来,虎狼之兵全养成了农民,而这农民的地偏又被权贵将领们贪剥一空,要武力没武力、要军心没军心的一帮人,能指望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

    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违令者斩这些话他们听得多了,却很少往心里去,现在他们真的看到了违犯军纪是什么下场,并不是只有在战场上做逃兵才会被杀头,直至此刻,他们才从心底里发现,自己是一个军人,军令………如山啊!

    眼看钢刀扬起,执法队就要挥刀砍头了,几十个魂飞魄散的士兵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德州卫指挥使罗士权忽然高叫一声:“且慢动刑!”

    他霍地转身,快步走到杨凌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杨凌满脸讶然:“罗指挥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罗士权双手按地,高声说道:“国公爷,军令如山,违犯军纪,本当严惩。但请国公念在他们只是初犯,请容他们军前效力,以功抵罪。罗士权身为德州卫指挥兼督各路兵马,治军不严,亦难辞己过,末将愿受军法惩治,请国公爷饶过他们死罪!”

    杨凌冷冷道:“校场点兵竟然还有人公开违犯军纪,你治军不严之罪本督是要追究的,不过赏罚分明,罚也要罚的清楚,焉有代人受过之理?罗将军站过一边,不要妨碍本督执行军法。”

    罗士权甲胄在身,本来难行全礼,却仍竭力跪了下去,重重磕头道:“请国公开恩,赦了他们死罪!”

    其余众将一看,连忙附于罗指挥尾骥,齐齐跪倒求恳,台下上万将士亦一齐跪倒求情。杨凌见此情形,不免为之踌躇,沉吟片刻,他才沉声道:“法不容情,但既然全军上下代为求恳,本督今日就网开一面,法外施恩”。

    众人一听,齐齐舒了口气,随即就听杨凌提高嗓门,厉声说道:“首倡离队者斩!将佐随附离队者斩!随波逐流的士兵,责一百军棍,士卒离队而将佐未予制止者,责一百军棍!立即执刑!”

    众人刚刚一喜,一听这话又呆住了。国公爷好厉害的军法。这样军法还是法外开恩,看在全军将士求情的面上?众人凛凛然中,执法队早已分类押摁着的违纪军士,立即受到了执法处置。

    二十多个将佐、带头离队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再高声呼救,执法队雪亮的钢刀闪电一般横颈而过,一腔鲜血喷溅,眼看着队友的人头骨碌碌滚过地面,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随后其余幸免于死的士兵被摁伏于地,水火棍此起彼伏,一百杀威棒下去,饶是他们身强力壮,这番也要丢了半条性命。

    那边劈哩啪啦的执行着刑罚,杨凌站在台上又道:“罗士权身边德州卫指挥,受朝廷所命,辖制各路来援兵马,御下不严、军纪焕散。有亏职守,责二十军棍,拉下去,打!”

    三个和尚挑水吃还计较谁多出了把力气,更何况是打仗用兵死人伤人?各路兵马平素勾心斗角,你看着我,我盯着你,无论是待遇、辎重,还是临战分配任务,都是斤斤计较,为了平衡各方面关系,罗士权耗费的精力远远多于用在指挥作战上。

    即便如此,各方面仍然不满意,今日他竟然挺身而过,揽众将之过,救下数十名士兵性命,令各路人马的将领和士兵深为感动,很微妙的,在感情上他们已经把罗指挥当成了自己人,有种很亲切的信任感。

    杨凌不理众人又为罗指挥的求情,硬是让士兵把罗士权责打了一顿。此时,台下也已行刑完毕,死尸躺在地上,脖腔内偶尔还有汩汩鲜血流出,吸引了一群苍蝇。受棍刑的士兵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可是双手抓着干土,咬着牙,愣是不敢发出呻吟声。

    等到罗指挥受完了刑,被两个将军抢过去把他架了起来,抬回众将群中,杨凌才朗声说道:“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将校士卒,都得一体遵守,再有人触犯军法,本督绝不轻饶”。

    他背着手踱到台前,说道:“现在刘六刘七两个悍匪集兵三万攻打德州,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少,可是他们在造反,造反失败就注定了死亡,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战阵临敌就变得异常凶悍勇猛。

    这股气势,我们的军队远远不及,如果我们七拼八凑的各路兵马各怀私心、不遵号令,面对这样一群亡命之徒,人数虽众,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不但要加紧备战练武,军令必须奉行不逾!”

    杨凌说到这里,语气一缓,说道:“方才将佐出列自去乘凉,而士卒不曾尾随的士兵,每人加发一个月军饷以资鼓励。此外,本督现在宣布,响马盗、白衣军劫掠所得,皆是无主脏物,战阵之上但凡杀死反贼者,所获财物概不交公,可以归为己有。然而,平时游骑散勇,游荡乡间,哪怕勒索百姓酒食、偷摸百姓鸡鸭,一经发现,亦严惩不贷!听到没有?”

    全军为之一震,先是有人杂乱回答:“听到,遵命”,随后有传令兵约束下,全军如同雷鸣,齐声应和:“谨遵将令!”

    *******************

    演武堂正厅,原来摆布兵器的架子都撤了下去,加排了几行桌椅,乔四海等驻守在外的将领将防务交给副手,妥善安排后也赶了回来,只是他却来不及和杨凌这位老上司好好叙叙旧,就被人领进了座位。

    将佐济济一堂,杨凌在帅案后就坐,对这些高级将佐侃侃而谈道:“响马盗、白衣军声势正旺,不过流寇终究是流寇,不给他们建立稳定据点的机会。他们的覆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没有民心的向背,没有长期的准备,没有经年累月的经营积累,没有稳固的根基,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士文人的投效,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们为什么要急着打德州、打泰安、取济南?为的是掐断南北运河动脉,把山东变成他们的基地,利用时间把这一切建立起来,所以我们万万不能让他们达到目的。

    响马盗现在风头正劲,但是他们的弱点正在突显出来。他们起兵容易,甚至聚敛士兵、战马都很容易。附近府道皆为朝廷养马,北地百姓又尚武成风,攻破府县村寨,掠夺官府豪绅,财物马匹唾手可得。百姓被闹的一贫如洗了,为了活命就只得从贼附贼,于是要招兵也容易。

    但是他们的以战养战,是完全抛弃建设、完全没有基地的破坏性掠夺,随着他们的军队越来越壮大,掳掠的越来越严重,地方被他们破坏殆尽,能攻得下来的县镇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他们无论是养人还是养马,都会出问题。

    因此,能否占据山东,不是一时一地之得失,而是这群流寇能否生存下去,能否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的重要问题,山东全境都要经历一个防守,僵持,反攻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就要看我们在山东的各路将领如何具体而微地取得一个个战场上的胜利了。

    以德州守军来说,你们的任务就是阻击霸州响马,务保德州不失,确保这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军队整合、军队训练已经没有人给我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我们必须在战斗中来逐步实现。

    众将恭立,齐齐拱手称是。

    杨凌返回帅案之后,据案说道:“本督现在对各处守军做一下调整,各位回去之后立即交接换防,今天日落前务必完成驻防、换防任务”。

    众将凛然称是,一时却还不知道杨凌对此地防务要做什么调整。

    杨凌道:“乔四海乔参将及十二连城原有驻军回防德州城,保定军霍参将率所部移防十二连城。”

    两位将军跨步出列,拱手接令。

    杨凌又道:“德州左卫季指挥使自安陵固城回防德州,天津郑参将率所部换防桑圆口”。

    两位将军不及细想,连忙出列接令。

    杨凌又道:“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河仓,立即将全部粮草起运德州城内,德州团练民壮及其余各县避至德州的官兵负责这项军令,完成之后本督会对这一万余人重新安排,让他们分别增援桑圆口、十二连城和德州码头”。

    一一安排完毕,杨凌直起身子,杀气腾腾的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少则逃之。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我军人多势众却困守城池,响马盗只及我军一半却意欲攻城,如果这样地话德州城还能有失,夫复何言?唯有自摘一颗头颅,上谢天子、下谢百姓罢了!”

    众将怵然,杨凌声音朗朗,独自在演武大堂上回荡:“军心士气,至关重要。兵法有云:‘“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换防完毕后,所有将领要搬上城头,与士卒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他目光一扫,说道:“我们的军卒,他们的身体并不比流贼们差,差的只是一股狠性儿、一股血气!本督以军法使之生畏,以财帛使之生勇,诸位将军当以义气使之同心。将士一心、众志成城,则区区流贼不在话下!”

    杨凌重重一挥手:“几个月来,响马盗纵横往来、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战无不克,正是气势盛极的骄兵。现在,就让我们在这德州城下,重重地栽他一个大跟头!”
卷十 白衣天下 370 刘六军来
    吴桥县外杨家寺,名为杨家寺,却是一个小村庄。这里就是刘六大军暂时的驻扎地。刘六攻城掠地,却从不在城中居住,粮草辎重也不厌其烦地全部搬出城来,在附近村庄驻扎,这是他做响马盗养成的毛病,一有风吹草动,可以迅速脱身。

    刘六大军攻城掠地一向挑那些驻扎兵马不多,而且城池不太难攻的中小县镇,所以势如破竹,从无阻挡。这样的县镇可以轻易得到他们需要的辎重补给,而且不会产生较大的伤亡。

    刘六做悍匪多年,对于驭人并非外行。他的军队有自已投效的,有一贫如洗被迫参加的,还有被裹胁来的,刚刚拉起来的队伍,士气最重要,在把这些兵培养成霸州响马盗一样悍不畏死的部下之前,必须要少受失败。

    现在选择攻打德州,是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作战力。南船北马,北方人不会骑马的本来就少,而且这一带是朝廷马政施行了百余年的地区,百姓们的马术还挺不错。再加上河北山东一带自古尚武,具体了这些基本条件,又在官兵衔尾追剿中杀进杀进几经淘汰。

    现如今能够幸存下来的人,无论马术、武功,还是作战经验,都已是上上之选,至少比那些毫无斗志的卫所兵高出不只一个档次。同时,随着人数的增加,以及朝廷有目的的坚壁清野,小县镇掠夺的粮草,已经不能满足他地部队需要,他们急需拥有自已的地盘。

    赵燧提出分兵两路南下。因为许泰和江彬在河北境内穷追不舍,他们人多势众,调度、补给有一定困难,分兵一是易于补给。二是易于扩充新的地盘。

    恰在此时,纵横整个山东,逼得山东指挥使司龟缩在济南城中不敢出来的杨虎,派人给他送来了秘密,提出里应外合,尽夺山东之地,以此为据地,北扼京师、南控中原,掐断运河命脉,以图江山社稷地计策。

    赵燧一见拍案叫绝。这个计策可谓高明,而且极见胆略。赵燧提议分兵,本来是为了补给。同时由于刘六用兵强暴,不修德行,赵燧渐起异心,想自已去打造一片天地。

    如今见了这封密信,赵燧大为兴奋。于是对计策予以补充,建议由刘六、刘七带主力往山东,夺德州,控运河。配合杨虎攻占济南,趁朝廷着眼山东,自已领兵往山西,一旦得势,东西呼应,河南唾手可得,介时南北便被他们完全斩断,要夺江山便易如反掌了。

    刘六对此深以为然,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谋取霸州,这是他们攻打的第一座军事要塞,虽然这段时间他对官军的战力越来越是轻蔑,还是有些紧张。

    他穿着一件露膊的白布短褂儿,青绸子的功夫裤,打着绑腿,坐在枣树底下,面前一张短桌,桌上摆着几个大茶碗,正和兄弟刘七讨论着攻打霸州城的事情,齐彦名骑着一匹黄骠马从村口急驰而入,到了篱笆墙外一跃下马,把缰绳丢给一个手下,敞着怀走了进来。

    刘六笑道:“老齐,怎么样,朝廷来了多少援军?”

    齐彦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端起一大碗茶咚咚咚地喝光了,顺手从刘六手中抢过蒲扇,呼呼地扇着道:“朝廷就来了一个威国公杨凌,只带了三千骑兵,除此之外,再无人手”。

    刘七惊笑道:“才三千人?朝廷就派了一位国公爷来压阵,红口白牙、空着一双手守德州”。

    齐彦名是读过书的人,为人也比较谨慎,自不会象他这么大意,他摇头道:“听说伯颜猛可又来袭边了,这头猛虎不可小觑,边军抽不出人手,京军中外四家军已经拨出一路让许泰、江彬带着去追疯子了,他们还敢出人么?不怕咱们象老赵一样,突袭京师?

    再说,守易攻难,德州城现在驻扎有六万兵马,咱们只有三万,正常情形下,咱们得超过他们一倍,攻城才有取胜之道,现如今的兵力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派杨凌这个常胜将军来,还不放心吗?”

    刘六皱眉道:“这么说来,打德州可不象咱们平素攻打县城堡寨,真要打下来,死伤惨重,只怕打得下守不住啊!”

    齐彦名“嗯”了一声,这时有人给他端上一碟烙油饼、一把大葱,还有一碗大酱和半条卤狗腿,齐彦名把油饼大葱一卷,一边吃着一边道:“不管怎么样,这是关乎我们是继续做流寇还是有机会问鼎江山的重要一步,我们必须尝试一下。富贵险中求,要夺江山,风浪多着呢,岂能知难而退?”

    刘六浓眉一挑,说道:“嗯,老齐说地在理儿,就这么办。你先吃,吃饭了咱们就开拔,去德州城试试他小杨的本事。这个小子为人还不错,保那昏君可惜了的,要是能生擒活捉了他,老子就收了他,将来老子做了皇帝,也给他个国公当当,就看他识不识相了,哈哈哈哈,……’。

    水西门是码头区,平时最是繁华,官船民船络绎不绝,有时晚上装船卸货,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现在却冷清多了。京师南来地船已经绝迹,北上的船寥寥无几。而且大多是舟师舰船,有水师保护,或者根本就将军舰暂做了货船,尽管如此。船仍只能至此而止,再往北去不但盗匪横行,而且运河中多下了木桩暗锁,难以通行了。

    现在就有三艘大战,正靠岸停泊,船是江南水师的,船舷上是黑洞洞地炮口,这是杨凌在江南剿匪时所建造的新式战舰,火炮也是发速甚快地新式火炮。

    看到这些,杨凌甚感亲切:不知道带队的将官有没有自已熟识地人。看样子。这军舰是运送军械器物地,自已在江南带出的几员水师将领现在都独挡一面,是江南,东南的水师要员。应该不会担负这样简单的任务。

    杨凌想了想,唤过一个亲兵吩咐道:“去码头看看是江南水师哪位将军带队,货物卸载完毕,不要忙着走,叫他们的将军来见见我”。

    吩母咐完了。杨凌和罗指挥沿着城墙向北门走去,伍汉超、宋小爱两人带着杨凌的亲军四散护侍着。

    罗光权的伤不是很重,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执法队也没有作假,只不过一棍子下去,是伤皮不是动骨,那是有技巧的,象罗光权这二十军棍,敷以上好的金疮药,并不碍事,不过毕竟创口新绽,所以由两个心腹侍卫搀扶着。

    缓缓走在青砖地碟墙箭垛间。巡城的士兵见了都停下脚步闪在一边,敬畏地看着罗指挥的屁股,再敬畏地目送威国公步履悠然地离去,这才挟起枪矛箭盾,加快脚步继续巡城。

    现在,没有人听了上司军令还二五马哈地应付差使了,太阳再烈,他们也不敢不把甲胄穿戴整齐,拿起全套装备认真巡城。夜色再深,也没有人敢匆匆溜出去晃上一圈儿,然后寻个地方困大头觉,而把戒备责任只交给那些固定岗哨地士兵。

    城外出现了一片树林,为了防止反贼利用树林的掩护悄悄接近城池,靠城墙的一面,近百尺范围内的树木全都砍伐一空了,远处的也被伐掉不上,变得稀疏起来。远方,运河沿着堤岸曲折远绕,延伸向远方。

    河堤内侧有一些房子,现在已经成了破败不堪地残垣断壁,有的已倾倒、有的已塌陷,也不知是风雨侵袭所致还是响马盗或者白衣军前几次攻城时地杰作。

    那片残垣断壁下边,是百姓们拓出的一片空旷田地,四周有林木遮风,堤坝上可以用风车汲水,那里本该是一片良田,现在应该长满庄稼,可是现在只有一片荒芜,野草丛生。

    杨凌深深叹了口气,指着那片荒芜的土地对罗指挥道:“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如今百姓因饥寒而从乱,却又反过来更加破坏农耕,只会使天下更乱,更多的百姓没有活路。

    剿匪,用兵只是表象,根本的方法还是要让民众有活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无非是减少苛捐杂税,让百姓们负担轻些,当官的多干些实事,让百姓们吃饱穿暖。

    只是,这些事仅仅依靠几个清官,在他治下不难实现,放眼整个江山,首先就得保证吏治的清明,律法的公正,而不能单单依靠官员的自律了,这才是最难地,整顿吏治,绝非一时一日之功,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罗指挥道:“国公爷勿需担忧,当今皇上圣明,朝中有国公爷这样的忠臣良将,都察院、翰林院、科道言官又已大肆整顿,吏治清明,一定能办到的”。

    杨凌苦笑一声,对罗指挥道:“我军缺少训练,单兵战力差,野战能力尤其差,作战时多以武器优势弥补人的差距,所以善守不善攻。可是最要命的,是士气太低落,士气低落,纵然武器先进,一旦打仗,还是会一败涂地的。”

    罗指挥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呀,德州情形就更复杂了,尤其军队来源不一,彼此攀比,调度起来十分头痛。桑圆口是德州与沧州的交通要道,十二连城与德州互成犄角,守望相助,都是极重要的地方,国公将保定、天津援军派去独自坚守,是否合适呢?下官冒昧。下官……真的是忐忑不安呢”。

    杨凌呵呵笑道:“你放心不下,以为把他们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看顾么?呵呵,德州城主力分别三个地方,那才真的是无法发挥呢。我把他们调开。两路援军各守一处,没有攀比,各负其责,反而更易发挥他们地作用。

    今日我以军法立威,使将士们畏法知法,军纪在短时间内必可深入人心,令士弈奉行不逾,如何保持长久,那就是你这位带兵将领的本事了,军纪森严、赏罚分明。不罔顾人情,就能做的好”。

    罗指挥谨然道:“国公说的是!”

    杨凌又道:“军心士气要调动起来,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就是一个为何而战地问题。你说这些士兵为何而战呢?报效朝廷还是保地安民?若有这个心,他们也不会厌战畏战了。我颁布将令,杀死响马者,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效果不会立即可见,等到打上几仗,有人尝了甜头。全军就会如同贪虎了。”

    杨凌微笑道:“我大明用兵,一向以文官统兵,少上前线却坐后指挥,掣肘于将军。而在他身后又有监军,掣肘于文官。本国公这次来,无文官指挥、无监官干扰,尽付大权于你,权令集中,可以令你便宜行事。”

    杨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下人调侃,都说我杨凌是天杀星、杨砍头,可是杀人立威的事我还从来没有用过。接掌神机营时没有用,白登山抵御鞑虏时没有用,江南平倭、东南打击佛郎机人,乃至在四川剿灭都掌蛮时全都没有用过。

    神机营的鲍参将也罢、福建巡抚阮大文也罢,都有取死之道,不循军法,单以国法也是该杀的。唯有今日为严肃军纪,杀了二十多个小弈,是实实在在为了树立军威、严肃军法,不如此,我担心你驾驭不了这支杂牌军啊。本国公唱个黑脸,给你罗指挥树起了军心人望,德州安危所系,我可全指望你了’。

    罗指挥肃然道:“国公放心,罗士权职责所在,定不负国公重托,唯有尽心竭力,死守城池,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不够,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得在!”

    “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在!”

    瞧着杨凌向前走出一阵,罗士权忙示意两个亲兵扶着自已追近了些,说道:“国公,您的计划,末将还是有些担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公位高爵显,现在又掌管山东一省军政,一身所维干系重大,这么做……”,。

    “嗳,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尽管照做便是了,出其不意、以实击虚、正合险胜嘛”。

    “更何况,流贼这几个月来攻必克战必胜,朝廷大军追在后边对他们毫无威胁,反贼骄气日盛。骄兵,总是会主动送给对手许多破绽的!”杨凌轻轻一捶城墙,目光闪动着道。

    二人边走边磋议着城防事宜,走到北门时,忽见城下聚集了一群人,正在那里连哭带喊,城头上的士兵向下边厉声喝喊道:“滚!统统滚开!这是军事重地,奉罗指挥使将令,不得放一人进城,听劝的赶快往别处逃难去吧,再在这儿吵闹,老子的弓箭可不长眼睛!”

    底下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提包挎篮地,一看就是群躲避兵荒逃难来的百姓。有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哭求道:“官爷,求求您开恩呐,附近几个县全让土匪占了,到处兵荒马乱地、俺们实在是没地儿去啦,官爷,小老儿给您磕头啦,您抬抬手,给俺们一条活路吧”。

    老头儿一跪,百姓们忽啦啦跟着跪倒一片,城头守军嚷道:“去去去,别他娘的拜俺,老子还没死呢,真是晦气!”

    杨凌怒气顿生,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放难民进城?”

    罗指挥急忙道:“不能放!国公爷,不能放他们进来!别看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说不好谁是响马盗,有时候他们一窝子都是强盗。父子是,母女也是,根本就是全家投匪的,还有的时候则是搀杂在其中混水摸鱼。

    这些人进了城。或者搜集城防情报,或者里应外合袭夺城门,再不然就在强盗进攻时于城中各处放起火来,大叫响马已经进城,散播虚假消息扰我军心。齐河、惠民等县大多都是混进了响马盗,才被他们轻易攻进城来,掠夺奸淫、荼毒全城的”。

    杨凌闻言不由默然,他方才只是怜心大起,脱口而出罢了,罗指挥就是不提醒。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两军阵前,妇人之仁使不得,虽说这些人看着没一个象响马盗。可是响马盗本就是刚刚拉起地一支农民队伍,上马做贼、下马做民,根本都不需要伪装。

    或许这些人是真的难民,或许其中有真的难民,可是能怎么做呢?自已不是无所不知地神仙。没有无所不能地本事,如何去区别、区分?人生本来就充满无奈,鸡鸣驿的城头上。自已不也咬牙狠心,不顾黄县丞等人的阻拦,把被鞑子裹挟的无辜百姓炸成了碎片么?

    乱世之中,人命贱于草芥,最可怜的,永远是这些默默耕作、默默奉献的良民百姓。

    杨凌泪光莹然,心中酸楚,开城的命令却始终无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心肠。看着百姓哀求再三,最后绝望地离去,他们扶老携幼,脚步迟滞,三步一回头地走着,或许心中还在企盼着城头地守军会突然发善心打开城门。

    如果国富民强,百姓们安居乐业,他们何至于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造反,纵然有那样的野心家,又哪里会有群众基础、会有人响应?

    杨凌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尽快地平息这场动荡。在我地手里,在我的有生之年,尽力地去改变产生这种动荡的根源,改变我们地国运,改变那一次次在兵荒马乱中受尽煎熬的百姓的命运!

    从走出杨家坪那个穷山沟起,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一步步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踏上仕途用了两年,接近中枢用了一年,这种速度可谓天之骄子了。

    而他,也没有辜负上苍的厚望,从拟定自已地人生目标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劈开重重阻力,尝试做出的一些改革现在已经在部分地区施行了半年。

    虽然杨凌做地,不是激进的、直接从制度本身做出的改革,可是却是和它声息相关的,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不可能直接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做伤筋动骨的大手术。那样翻天覆地的改革,在非其时、无其势的情况下,就是皇帝也做不到。

    但凡改革而能成功者,没有一个是按着他地设想硬生生铺设一条道路,然后要求天下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他要做的事。这样的人,没有权力他就是空想家,如果有权力,那就只能害人误已。

    伟大的成功者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整个社会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可以做出某种改革的需求和条件,他最先清楚地发现应该做出这种改革,去因势利导罢了。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这种需求和条件已经产生萌芽,那么这个试图变革的人就得把精力放在培养这个萌芽上,为它创造更多的条件,促进它的成熟,当历史洪流波涛汹涌不可阻挡之际,他才会出手疏寻,水到而渠成。

    举重若轻不露声色的达到变革目的,这才是以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政治谋略。逆天造势,在不具备社会条件的时候去搞大跃进,亦或在改革条件刚刚露出一点苗头,还薄弱的禁不得一点风雨的时候就去拔苗助长,只会把自已闹的身败名裂、甚至被尚占主流的旧势力扼杀了那小小的萌芽。

    杨凌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呵护培养那个小小的改革萌芽,为它创造产生的土壤,当这些条件成熟时,它就会催生文化条件、政治条件的演变,然后改革才能应运而生。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在他有生之年也不能看到它开花结果,但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有意识地去培养它,却能让历史少走些弯路,抢在那长达数百年的愚昧、落后到来之前,让它实现。

    现在,这一切刚刚开始,已经渐现曙光,决不能让它受到破坏,决不能让人用无穷的破坏毁了这个希望,这场动荡,必须尽快青息!

    殷殷如雷,低低传来。杨凌霍然抬头,只见远处平坦的驿道折弯处尘土飞扬,黄沙滚滚中有无数人马的身影若隐若现,铁马金戈,杀气盈野,尘埃里现出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一个“刘”字。

    刘六来了!
卷十 白衣天下 371 奕战如棋
    万马奔腾的场面,在齐鲁平原上并不多见,天气干燥扬起的漫天灰尘,更助长了它的威势,远远一望,如雷的轰鸣声,旗幡招展、马腾如龙的场面更令人胆气尽丧。

    有道是兵之所恃在马,战斗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战马,如果不是德州城壕深墙高,抵消了响马盗的优势,德州两倍于响马盗的兵力中大半分是步弈,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两军甫一交锋,就要象切瓜砍菜一般,被削平大半了。

    朝廷的军马多用来供应九边连绵不断的防线和京师大营,这两个地方的大量军队,已经消耗了朝廷太多的粮饷辎重,内地卫所供养不起足够的军马,天下承平时也不需要在内地卫所布置大量的骑兵,所以在卫所中,它一向是比较奢侈的配备,即便是德州卫这样的军事重镇,骑兵也不过才两千多人罢了。

    城头示警的号角声短促紧急的呜呜鸣响,轻雷似的低沉鼓声也猛然擂响,一队队官兵开始匆匆登上城头。滚木擂石、石灰火油,推的推、搬的搬、扛的扛,迅速移向一个个垛口。火炮上的炮衣也被扯了下来,乌黑发亮的炮管森然对准了城下。

    这里的火炮还是传统的霹雳雷火炮,射速比之江南水师应用的新式火炮要差的多,但是威力更大一些,在守城战中如果把两种火炮配合使用,相得益彰,更见威力。

    可惜朝廷接连用兵、接连盛典,再加上北方互市、江南通商。造船建军、建造辽东牧场,购买马驹,安置移民,财政已极度拮据,现在新式火器只能小规模建造、试用,无法普及配备全军。

    “轰!”大炮咆哮起来。地面为之震颤,用的是开花弹,炮弹在乌云一般卷过来的敌阵中爆炸,顿时人仰马翻,爆炸处未经炮火训练的战马惊嘶着,队形混乱了起来。

    不过面对大平原上潮水一般卷来地骑兵大队,这威力甚大的一炮,不过是潮水浪尖上卷起的一朵浪花,轻易的就被抿灭了痕迹,慌乱地地战马由于整个大队的正确方向。虽然慌乱却没有四散奔逃,再加上骑士的控马水平高超,很快重新适应了整支部队的进攻节奏。

    城下有护城河。军事要塞的拒马壕沟挖的又深又宽,不怕响马盗只凭一轮冲锋就攻到城下,士兵们在各级将佐的号令下做着近战城防的军械准备。火炮手和弓弩手则以箭垛堞墙为掩护,向扑天盖地而来的响马盗发射着勾魂摄魄的死亡之箭。

    这里地势开阔,左面是运河。正对面是德州城池,其余两面是由荒地、树林、驿道等组成地地形,前进后退折向逃跑都很容易。地势开阔易于攻城者摆布人马,自然也易于城头守军射击,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八门大炮持续轰鸣,不断收割着人命,而亡命徒们也嚎叫着越来越近。

    德州城共有三十二门大炮,四处城门各布有八门大炮,尽量发射开花弹,杀伤力惊人。不过火炮装填费时费力,而快马狂奔急逾闪电,顷刻间就已攻至近处,一攻到近处,墙头死角就多了,火炮可以威慑的范围有限,此时主要就是弓弩发挥作用了。

    墙下灰尘迷漫,遮天蔽日,响马盗皆以红巾蒙面,开始纵骑游走,向城头不断开弓发箭,压制城头火力,掩护后续部队。

    游骑而射,本是关外鞑子的拿手好戏,其关键就在骑术高超,否则不是不能射,而是一箭射出,鸿飞冥冥,自已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或者在马上颠簸地七扭八歪,发箭无力,伤不得人。

    响马盗精锐中竟也有许多人具备这种高超的骑术和箭术,由于马户家里养马,许多响马盗从小就在马背上爬上爬下,其中出些马术高超的人自然不难,这样的精骑看样子大约在一千五到两千人左右。

    他们纵骑游走,不断发箭,与城头守军战个旗鼓相当。火炮在此时就真成了大炮打蚊子,对这些散骑游射的响马盗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刘”字大旗停在了远处那片残垣断壁处,堤坝上影影绰绰出现一些人影,刘六显然是驻扎在那儿指挥全军作战。那里堤下是芦苇浮萍地沼泽地,距运河还有两里多地,和这里距离也差不多,可以观瞭全局,指挥调度也安全方便。

    杨凌趴在箭垛上刚刚看到这儿,就被一个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忘形之下抓的太紧,扣得他手臂之疼。杨凌扭头一看,只见罗士权满脸大汗地吼道:“我的天爷,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快快,快离开险地”。

    原来方才响马一到,罗士权情急之下,立即扔开两个亲兵,跑上城楼亲自指挥一番,等他调度完毕,下达了一连串作战命令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位大人物。他扭头一看,响马盗地利箭射上城头,箭矢横空,嗖嗖乱窜,威国公却手扶箭垛正在观敌瞭阵,这一吓非同小可,立即又奔了过来。

    罗士权的伤虽没有伤筋动骨,毕竟皮肉受苦,方才急奔到城楼上指挥已经扯破了伤口,这会儿又跑过来,连疼带怕,所以满头是汗。

    杨凌轻松一笑道:“罗将军何须担心?南蛮北虏,东倭西夷,本国公全都见识过了,响马盗的阵仗未必就比他们高明,何所惧哉?”

    他正说着,一枝狼牙箭飒然掠至,正自垛口中射来,身旁伍汉超肩头微微一动,“嚓”地一声,箭被击飞,只见伍汉超手中半截秋水正缓缓入鞘,出剑之快竟令人目力难及。罗士权唬了一跳,杨凌却神色自若,眼皮也未眨一下。

    罗士权可不象杨凌一般自在。杨凌是钦差总督,巡抚山东的国公爷,负责的是整个防区剿匪事宜,制订剿匪战略。调度各路兵马。他现在坐镇德州不假,但是并非负责德州一地防务的守城将领,如果他在城头受点儿伤,自已难逃卫护不周地罪责。

    此地近京师,四通八达消息灵通,当今皇上对这位威国公有多么宠爱信任,他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能让皇上穿着女子戏服爬墙头的,除了眼前这位可没第二个。

    杨凌见这位罗指挥真的急了,又瞧见城头地士兵们紧张忙碌。虽在官佐地不断催促下,却更形紧张,动作也有些僵硬生疏。看来不只是平时缺少锻炼,自已在这里,也令他们更加紧张,便微微一笑道:“好,罗将军安心指挥。本国公去城楼掩体内观战便是”。

    罗士权大喜,急忙唤过几个亲兵,陪着杨凌上了城楼。响马盗没有犀利的远程攻城武器,待在城楼内应该安全多了。

    宋小爱见杨凌这么听话,不觉有些诧异。其实杨凌也想站在这里对响马盗的作战方式做一个具体直观的观察了解,可是那样一来罗士权必定无心指挥,而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这儿。罗士权是全军指挥,杨凌并不想越俎代庖,亲自操刀来指挥德州攻防战,那么就不能给罗指挥制造麻烦。

    况且城内守军是城外的一倍,尽管敌人拥有马匹优势。但是在攻坚战中用处不大,而守军却占据地利和武器优势,又是完全采守势,如果这样还需要自已亲自出面,那这罗士权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压根儿就不能用他了。

    杨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中,罗士权是枚很重要的棋子,需要他独当一面。杨凌处心积虑整顿德州守军,强调军令军律,在德州守军面前树立罗士权的绝对权威,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如今军队刚刚深受触动的时候,由他来完美地指挥一场阻击战,将更进一步奠定他地地位,杨凌不退居幕后,不免就要抢了他的风头了。

    见杨凌退回城楼之中,罗士权精神大振,立即大喝道:“弓弩压制,尽量杀伤,各守其位,不得慌乱”。说着拔出刀来,避在碟墙垛口旁,凝神观察响马盗动静。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弓射速快,但掌握困难,而弩以机括发射,朝学暮熟,力能及远,但是装填困难,发射较慢,尤其不宜马战,但是守城则方便的多。

    德州城弩和弓地配置比例是六四分,此时弩箭齐发,两石的弓两百步内就能贯甲入体,劲弩射程更远,只听弓弦嘈切,弓弩齐发,无数枝三棱开锋的狼牙鸣镝呼啸着射了出去。

    “啊!”一个飞骑掠进的响马被羽箭射中,从坐骑上摔了下去。另一个连半声都没吭出来,一枝劲弩就笔直地射进了脑门,射得他整个身子倒仰过去,悬挂在马身上。

    数百枝利箭狼牙破空而至,如骤雨初降,瞬间射死射伤了两百多人,失去战士控制的战马四处奔逃,冲锋阵形顿时溃乱,无复先前地严整。响马骑队攻势受挫,开始左右游走,同时发箭进行反压制,箭雨咻咻,城头守军虽有竖盾,仍然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双方攻防的第一步,都是远程压制,尽量射杀对手,看响马盗的样子,显然还有所恃,他们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毫无凭借地就想攻城。响马盗举起了盾牌,木盾、铁盾还有自制地藤盾,五花八门,虽然抵抗不了劲弩,却能抵御弓箭。

    城楼内,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左一右站在杨凌背后,杨凌一袭青衫,坐在高背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临窗而望,神色悠然,在膝盖上轻轻击着拍子,清清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门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刘六发来的兵。”

    宋小爱噗哧一笑,抿嘴道:“大人唱的什么曲子?好悠闲呢”。

    杨凌哈哈一笑道:“缺了一把鹅毛大扇,否则就色香味俱佳了。”

    “呃?色香味?”宋小爱诧然。

    四下紧张侍立的官兵见这位国公爷谈笑自若,对城下万余铁骑毫不在意,不由暗暗钦佩。本来略显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刘六的大军显然是临近德州城才突然加速冲来,因为后阵现在出现了一些人推马拉地车子,有房车有木架,应该是一些攻城器械。杨凌释然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刘六再蠢,总不会用人往上堆吧,三万人马,可填不平德州城的壕沟”。

    女人是感性动物,宋小爱对杨凌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城下约有一万多人,她认为国公大人一定有办法克制,可是若城下是一百万人。见了杨凌这般悠闲,她还是会认为杨凌一定有办法,粗枝大叶。莫如小爱。

    伍汉超却有些紧张,他看着城下正在徐徐分散,诱引着城头火力,同时发箭掩护后方攻城器械逼近地响马盗道:“国公,刘六停攻几天。固然是摸不清咱们地虚实,同时必然也在做攻城的准备,他既然敢来。怕是就有一定的把握,要不要建议罗将军从其余三城抽调部分人马?”

    城楼中本地守军的一些将校士弈顿时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杨凌说话。杨凌摇头一笑道:“把握?他能有什么把握?他是不得不来,否则就得放弃立足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猎食于江南,远离了京师,固然是一头扎进了繁华世界,但是在那里想立足更难”。

    他顿了顿,又道:“德州城。刘六一定取不下。守城失败者,不外乎敌强而我弱;城大而人少;粮寡而人众;辎重积于外;将士不奉命。此外就是外水高而城内低,土脉疏而池隍浅,守具未足,薪水不供,虽有高城也要弃守。

    德州城兵强马壮,壕深墙厚,六万大军足以维城。而且粮草丰足、水道畅通,严刑赏重、律法森明。没有十倍之敌,根本不可攻!”

    仿佛在印证杨凌的话,骤雨一般的利箭,还有轰鸣的大炮,完全压制住了刚刚扑到时声势骇人的刘六大军,前方敢于作势挑战的响马盗已经不多,不过后续地车子已经渐渐推了过来。

    官兵在城上对响马盗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可以迅速做出应对,可是附近没有高山,由于官兵的大炮,响马盗又不敢建造巢车一类地瞭望工具,在敌我之势的了解上就吃了大亏。城内守军如何布防、调整,火力部署如何,他们在城外只有等到打起来了才能估计出几分,而他们在城外有什么举动,城内却能第一时间了解。

    此刻,响马盗的举动便被官兵一眼识破。“床弩!是床弩,他***,他们居然搞到了床弩,快,给我轰掉它!”罗士权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床弩是一种安装在木架上地大型弩,500米内洞穿人体,堪称弩中霸王。南宋时宋军就曾用床弩射杀了蒙古大汗蒙哥,从而引发了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间的汗位之争,南宋因此得以又延续了十余年。

    床弩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号称“一枪三剑箭”,实则是带翎地短矛,以之守城,攻方的的歕辒车,云梯,木幔,巨盾等等遇之莫不破烂,以之攻城,城垒不整,如果是土城木寨,更是摧枯拉朽。

    在当时,这算是重型攻城武器了,难怪罗指挥紧张。城头的守军紧张地挪移着大炮,估算着目标位置。床弩虽说是重型兵器,但那只不过是相对于士兵手中使用的弓弩而言,放置在简易的平板车上,是很容易移动的,重炮要瞄准它的位置谈何容易。

    不就是床弩吗?谁没有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调防德州城的乔四海见大炮无法捕捉响马盗以驴马拉动地床弩车,不待罗士权吩咐,就用一口十足十的山东腔吼叫着让人把守城床弩推到了城头正中,准备来个床弩战床弩。

    “嗡!”一股迅速磨擦空气的震荡波从众人的耳畔掠过,那种高音一时压过了人喊马嘶,刺激着人的耳鼓,就象一架战斗机以极速从头顶攸然掠过。

    杨凌只觉耳根奇痒,片刻之后才听乔四海的声音从城头传来:“他们在发射‘踏蹶箭’,集中滚木擂石、火油石灰。他们要强行攻城了,。

    杨凌一听‘踏蹶箭’就明白了,在大同边军中他虽未见过‘踏蹶箭’,却听人详细说起过。所谓“踏蹶箭”,就是用床弩将短矛成排地钉在城墙上。供攻城者攀缘登城,有如一部机动云梯。罗指挥趴在城墙上攸地探头看了一下,只见五杆短矛笔直地插进墙缝中,尽管矛短,尾部犹在急剧颤动,发出蜂群经过般的嗡鸣声。

    他只看了一眼,就急忙缩回了头,旁边士兵忙以竖盾遮蔽,果然,刘六军中有人见隙插针。笃笃几声,盾面上落了一排冷箭。

    不要以为青砖包墙这种利矛就射不进去,且不说砖地质量本身就有好赖。而且建筑之时粘土、夯土的说道更多。

    昔年巨富沈万三助太祖建南京,两人各自命人建筑一段城墙后,朱元璋前去检验,令士弈持铁锤砸城墙,一锤下去。自已负责修筑的城墙便被击破了,而沈万三重金雇人、亲自监工建造的城墙连中三锤而不坏,朱元璋大火。斩祸首令重建,京城如此,别处可见一斑。

    当然这种击破是针对砖面而言,不会造成城墙坍塌,首先那砖就是极巨大地一块,再加上城墙甚厚,宽有十余丈,光是堆在那儿用十头牛也撞不倒了,何况还有重重夯土。更加结实。

    只不过墙面实在就谈不上如何坚硬了,那排短矛深入半尺,就已固若磐石,只消依次一排排呈现一定坡度向城墙射去,便如在城墙上搭了一层楼梯,漫说攀爬,响马盗侧身立于墙下,跑也跑上去了。

    罗士权扶了扶帽盔,冷笑道:“异想天开!本官岂能容你们这帮贼子得手?来呀,把泥擂捆在一块儿,抛掷砸矛,把它们砸断!”

    城墙内堆有木擂、泥擂和砖擂,其中砖擂最重,适宜砸破。十几根以烧砖技术制成的砖擂被迅速捆成一捆,兵士们一拥而上,喊着号子将重重的砖擂举上城墙,然后滚压下去,这样纵然不能一次把矛全部压断或压的脱落,再来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城外响马见状立即向此处集中发射,躲避不及的官兵顿时被射倒一片,城头官兵也立即还以颜色,双方为了创造攻城条件、破坏攻城条件,无数的生命被箭雨很廉价的夺去。

    杨凌坐在城头可不是观风景,那种坦然自若只是给当地的守军们看的,他嘴上纵在谈笑,双眼也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城外响马的进退之势和攻防特点,更注意观察罗士权。

    看他如何指挥、调度,统筹,观察他地判断力、机变力以及士兵们的战斗能力、服从程度、军心士气和协同作战的素质。

    他在观战,不仅仅是观敌,而且在观已,他才刚到德州,还未做到知已知彼。战场,是最难隐藏自已优缺点地时候,所以也最利于他尽快了解想知道的一切,目前为止,他对罗士权很满意。

    罗士权不是荆佛儿那种凶神恶煞,一出战就震慑敌心,鼓舞的士弈和他一起玩命的战神,也不是何参将那种宜攻宜守、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更象是现代意义上地一个指挥员,调度安排风雨不透,心思很是缜密,许多细节考虑的都很周到。

    名将亦各有所长,有人善攻,有人善守,有人善正合,有人善奇战,罗士权此人显然善守,杨凌对此很是满意。有此人守德州,只要全军上下如一,使他调度得心应手,指挥如臂使指,则德州重州可保无虞。现在,自已总算可以放心展开山东剿匪的通盘计划了。

    一计不成,刘六地人开始改变攻城方法,他令人在床弩弓弦上装兜,一次盛上数十支箭。发出来时有如暴风骤雨,劲矢离弦,腾越而至,杀伤力惊人。与官军的百虎齐奔箭有异曲同工之妙。

    藉着床弩的巨大杀伤力和骑手们不断发箭压制,十几辆摇摇摆摆地攻城云梯向左侧城墙处移去。攻城云梯很少分散使用,那样很容易被守城者各个击破,一旦使用,至少将十多架云梯集中于一处,攻的、守的,不断互相发箭射击,完全是以人命往上填,尽管攻城一方付出的伤亡较大,不过这却是攻城最快捷地办法。

    随着罗指挥的调度。乔参将带着人向云梯攻城方向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响马盗那边又有十多架用来横跨护城河地壕桥、蛤蟆车向右侧城墙开去。

    蛤蟆车顶在前面,和鞑靼人攻打鸡鸣驿时所用的攻城战车差不多。它也用生牛皮蒙在上边遮挡箭雨,响马盗们躲在下边,手持飞钩,准备越过壕沟强行攀援。城头立即以火铳、火箭对抗阻挡,同时官兵向此处集结。准备做战。

    正门处由于有八门大炮的威慑,响马盗只捡两侧攻击,很少正面挑战。直到他们远远竖起几架简易的两人操作的小型抛石机,将一团团有毒的燃烧物抛上城头,搅得城头一团烟雾弥漫,才有一架搭了檐楼的撞城车在响马盗的推扶下大声呐喊着冲了过来,另有人扛起壕桥飞奔在前边。

    “轰轰……”,大炮再次喷吐起火舌,八门大炮射了两轮,远处几架抛石机被炸成了碎片,城下抢搬壕桥地人被箭雨射死小半。其余的人避到壕桥下边躲避箭雨,壕桥被搭在了护城壕沟上,撞城车巨大的木尖瞄准了城门,亡命徒们咿呀怪叫着拼命撞来。

    在他们心中,官兵唯一地倚仗就是高城深沟,只要撞开城门,官兵就会变成胆气尽丧的兔子,任由他们宰割。德州是大城,里边有的是富绅,有的是金银和漂亮女人,而且刘大帅说了,打下德州,就有机会得天下,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将军,反正是贱命一条,为什么不搏他一搏?

    响马盗们吼叫着,巨木再次撞上城门,沉重的轰击声,震颤连城头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个百户插回腰刀,吼叫道:“快,搬铁撞木、燕尾炬准备”。

    城头左右各放着两个铁撞木,木身铁首,铁首由六个铁锋组成,每个铁锋长一尺有余,就像六个大狼牙铁钉,铁撞木被官兵们抛掷了下去,铿然砸中撞城车地棚顶,尖锐粗大的铁钉刺破了棚顶,紧接着又是一个,砸在第一个铁撞木上边,撕裂的木孔,木缝更大了。

    随即燕尾炬扔了下来,火油泼了下来,撞城车顶一片火焰,就是车下也渗油起火,不能再起到遮蔽作用,负责撞城门地强盗丢下撞城车拼命地往回跑,尽管有已方人马不断发箭掩护,城头官兵居高临下不断追射的利箭,还是把这些梦想做将军的强盗一一钉死在了地上。

    杨凌立在城楼上,见了这种类繁多,同军中正规攻防器械相比,模样似是而非但作用几乎毫不逊色的自制攻城武器,不禁深有感触。

    他叹了口气,对伍汉超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能犯罪的人即便不是天才,也决对没有一个庸才,在某些方面,他们一定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此言不虚,响马盗中是真有能人呐。”

    宋小爱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攻城器具,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的正得趣儿,一听杨凌的话,立即抢着赞同道:“嗯,大人说地是,响马盗中有不少好木匠’。

    “赵燧来了山西,许泰、江彬也衔尾追来。许泰已传下朝廷谕令,山西地方军政官员各自负责所辖领地,拒贼于外即可。不得领兵跨境追赶,以免为叛贼牵制,使其趁虚而入”。

    青袍人坐在张寅对面,慢慢说道。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张寅军中的参议。名叫江南雁。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张寅,真实身份为弥勒教主李福达的参谋人员,是弥勒教大法师。

    李福达哈哈一笑道:“不去管他,只要不来太原,由得赵疯子去闹,许泰有此将令,正合我意。山西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有中条,析城群山,东连于太行。西接于吕梁,可谓环晋皆山,丛山莽莽。沟壑纵横,要在此剿匪,难如登天。说起来,还是山东那边更有看头”。

    李福达兴致勃勃地道:“想不到杨虎干地有声有色,竟然在山东创下这样大的局面。唔.……其中自然少不了咱们的人暗中协助的功劳。不过他能有现在地局面,其发展还是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刘瑾、毕真在山东搜刮无度、太失民心。也帮了他们的大忙”。

    李福达微笑道:“伯颜可汗也是个妙人儿,上一次合作失败,导致他处境艰难,鞑靼部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我还担心很难再和他合作,想不到这一次不用我出手,他就主动来帮忙了。

    有他在边塞晃来晃去,朝廷不但不敢动用边军,就连京营也不敢轻易派出。这对杨虎在山东造反大为有利。只是伯颜的举动有点古怪,既然孤注一掷倾巢而出了,这般小打小闹有何用处?若是无功而返,人心尽散,唉!曾经不可一世的伯颜可汗………忒也可怜。”

    江南雁道:“教主,伯颜现在的兵力,本来就难有大的动作,我看他也是走投无路,跑到边境投机取利,企盼趁着大明内乱,寻找战机,不过这一来,可帮了杨虎、刘六的大忙。

    我们这边,本来的计划中,是要利用杨虎造反,为宁王争取时间。然而杨虎在短短时间内能聚起这么多兵马,可见朝廷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趁他祸乱山东,我们何不顺应时势,趁机起兵呢?何必一定要借助宁王这个废物?”

    李福达摇头微笑道:“时机未至,大明一百多年地基业,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撼动的。虽说现在百姓有许多不满,可是在大部分人中,仍然承认它的正统地位,思乱者不多。

    正德继位后,朝中奸佞已渐次除去,表面看来它现在很薄弱,可是事实上江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仍然牢牢把持在朝廷手中,不容轻侮。

    我们地力量主要在北方,杨虎能这么快成势,其实相当大的助力于我们的暗中支持,何妨让他去打头阵呢?成败我们都没损失。如果我们现在起兵,就等于和杨虎争食,因为我们的势力能控制的地盘,基本上就是杨虎纵横往来无所顾忌地地方。我们起兵,不过是分杨虎之兵而已。

    现在其他地方还很平静,宁王羽翼未丰,还不是时候造反,现在要想办法让杨虎祸害的更大一些,闹的天怒人怨,百姓失心,那时各地百姓、士绅、官僚们朝不保夕,必定集怨于朝廷。

    各地落王地自身利益受到了影响,也会对朝廷不满,这样的话,宁王起兵,以剿乱匪、清君侧、亦或匡扶皇室的名义出兵北伐,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民心,轻而易举地把焦头烂额的朝廷拿下。”

    他吁了口气道:“南雁,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借用宁王来夺天下么?屡屡的失败,使我不得不慎重啊。咱们起兵,杨虎起兵,反对我们的是全天下,这股力量一旦崛起,非同小可,成功之望微乎其微。

    而宁王起兵靖难,不过是皇族内部之争,其他落王就会冷眼旁观,许多封疆大吏也会袖手投机,成功的阻力便可以减到最低。而且一旦成功,我们就可以利用宁王这个傀儡,把京营和边军这两支最庞大最精锐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把正统掌握在我们手中。

    到那时候,无论关外是谁当家,我们都秘密联系割地结盟,九边数十万精锐之师便可以解放出来,有这样一支可以随时南征讨逆地无敌大军,再打着做了皇帝的宁王名义削落,或许根本用不到出兵,各地的落王就会乖乖交出领地,回京当个闲散王爷,然后……,呵呵,宁王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江南雁点点头,说道:“教主说的是,属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杨虎、刘六的势力会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若是真让他控制了山东,河南,山西,隔断南北,北疆精兵又不能驰援,杨虎刘六趁势坐在,万一宁王起兵也不能制伏他,岂非弄巧成拙?我们在他身边的人毕竟有限,杨虎刘六都不是易与之辈呀”。

    张寅淡淡一笑,轻蔑地道:“当今天下还未到不可救药的乱世,在目前的情形下,杨虎、刘六之辈没有长期的经营积累,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林士子的响应,没有广泛的百姓根基,于数日数月之间乘时而起,在短短时间内白手起家,就想据有天下,那是做梦。

    争雄逐鹿的大买卖,不是他们这样没有头脑、没有根基的草莽玩得起的,杨虎也罢、刘六也罢,都是一群没有长远目光的乌合之众,他们只能玩掉自已的脑袋。

    杨凌不是去了山东么?我观此人,于南北西东几次作战,战法可圆可点,和杨虎之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再加上他在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朝中对皇帝的影响力,他做总督,绝对可以把各股分散的力量统一起来,听从他的指挥调度。

    如果我所料不差,杨虎在山东是站不住脚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南下中原,搅乱中原腹地,完成他流贼的唯一使命:为宁王造势聚兵创造条件”。

    张寅端起茶杯,手指微捻,轻轻转动着,笑的甚是愉快:“杨虎、刘六之辈只适合做个裁缝,专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好裁缝!他们能对付得了杨凌吗?呵呵,一个人如果生来就是项羽,你给他一百次机会,他照样还是打不过刘邦。”
卷十 白衣天下 372 战地玫瑰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城头箭如雨下,响马盗们高举着盾牌,佝偻着身子,像一串串蚂蚁似的沿着云梯攀附而上,后边,一队队弓箭手竭力地和城墙上的官兵对射着,尽全力掩护他们攻城。

    叉竿和撞杆大显身手,不时看到一架云梯被官兵用叉竿儿整个儿叉翻过去,攀附其上的响马们纷纷惨叫着摔下地去。或者几个士兵抱着撞杆合力一冲,将云梯撞得从中坍塌,响马们哀嚎着跌进下边深深的沟壕,就象一群被人弹落的蚂蚁。但是冲锋在前的官兵也不可避免地被乱箭射中,纷纷跌倒在地。

    沿云梯登城,谓之蚁附,他们的身形动作真的象蚂蚁,生命也卑贱的与蚂蚁无疑。在这种人性的疯狂中,生命的价值早已荡然无存,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很廉价地被收割着。

    人如蚁聚,刀光剑影,喊杀连天。

    抛石机被毁,攻城的响马便别出心裁,将那些土办法加工出来的‘烟雾弹’随身携带,点燃后一边攀爬云梯,一边抛上城墙。这些贼搞破坏果然有些天份,城头黑烟弥漫,辛辣呛人,熏得守城官兵涕泪横流。六月中,天气酷热,闷不见风,柳树叶子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烟攻甚有效果。

    箭矢在空中不断穿梭,交织成一道密集的网,不断地收割着人命,进攻的士兵持刀顶盾,冒着不时飞落的滚木、擂石和箭矢前进,城墙上抵抗的士兵也不时地中箭倒下。这样的攻防战没有什么花哨。完全是实打实的拚搏,拚人命、拚勇气,拚谁先熬不过去。

    这一次,看来是刘六先熬不过去了。人员的巨大伤亡给了他很大地心理压力。另外两路大军分别攻击另外两处城门,也受到了同样疯狂的反扑,官兵的武器本来就优良于他,而这一次的反击,较之前两次似乎也更加坚决、反击力量更强大,刘六开始萌生了退意。

    杨凌注意到敌方攻势渐弱,便向宋小爱微笑道:“分兵据守者,便无意决战。主动挑战者,决不会首战便付出全力,刘六要退兵了’。

    宋小爱决不怀疑。立即点头应是,倒让杨凌无从发挥,一时颇有心痒难骚之感。

    果然。随着刘六军令的下达,呐喊冲锋的声音渐弱,响马军丢下成片的尸体开始逐步后退,退向远处的驿道。城头守军大受鼓舞,响马盗已退出箭程。城头大炮还不断轰鸣,藉机猎取更多的生命。

    大获全胜的罗指挥十分高兴,虽说头几次也挫败了响马地进攻。取得了胜利,可是打得提心吊胆呀,手中几路兵马各怀机心,他根本不能把精力全放在指挥作战上,为了调度顺利、彼此配合,他对来源复杂的几路大军将领不得不陪着笑脸、说说小话,这还是头一次打的酣畅淋漓,如此痛快。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士兵们受命迅速排除城门处被焚毁地撞城车等障碍物,又搬开响马盗布置的拒马枪,随后城内两千余名蓄势待发的骑兵冲出城去,他们穿着护心软甲,手中拿着锋利的长矛马刀,杀气腾腾地追赶刘六败军。

    刘六此时已无意恋战,他要的是德州城,而不是这两千趁胜而来地骑兵。不过他的队伍大部分是骑兵,倒也不怕城中的两千骑兵,这两千名骑兵出现地结果只是加速了他们的离去,事实上这些骑兵是不敢尾追的太远的,响马盗也是骑兵为主,机动力并不比他们差,突然审被响马突然劫断归路,那么他们就得全军覆没了。

    两千骑兵将响马盗迫出一段时间也就圈马而回,站在驿道拐弯处监视着刘六大军的动向,以免他们杀个回马枪。城中守军开始做战后处理,抢救伤兵、修补城墙、收拢兵器,还有一部分人兴高彩烈地出了城,拾捡刀枪、打扫战场、清理尸体。

    现在是六月天,天气酷热,尸体如果不好好处理掉,城中聚积了那么多人,一旦传开瘟疫,就要酿成大祸了。响马盗们的尸体全被拖到林中僻静处,挖了几个大坑,官兵把响马盗们剥的赤条条的,象扔死狗似的一个个丢进坑里,包括一些还没断气儿地,缺胳膊少腿儿惨叫呻吟的,然后毫不怜悯地掘土埋上,又踩硬踏实。

    乱世人命如草芥,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尤其是刚刚还在做殊死搏斗的对手,如果不是担心病疫蔓延,他们的尸首也不会有人理,只会任由狗啃鹰叼,最后沦为路旁一堆白骨。

    响马盗脱下来的衣袍中裹胁有大量的财物,这些流寇随时作战、随时离开,根本就居无定所,重要财物自然随身携带,他们攻城掠地、抢劫奸淫,身上金叶子、银锞子、铜钱宝钞,女人的首饰,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应用尽有。

    地面上摊起了几件袍子,士兵们互相监视着,仍然按照以往的规矩,在军官看管下,把所有的财物集中在一起。威国公阅兵时亲口说过,战场杀敌所获财物归其个人所有,不必上缴。可是具体实施起来有点困难。

    首先这不是两军对垒的肉搏战,即便是,士兵们也不能杀死一个就去搜身,而置身边的战斗全然不顾,再者战争本来就是战士们之间协同配合、攻守互助来完成的,不能完全搞流匪那一套。

    罗指挥挺有心计,他命令士兵将所获财物集中上缴,共同估价后再对作战士兵予以分配,死伤需要抚恤者最多、前沿作战士兵次之,后勤补给者再次之,分配比例根据每次所获财物再研究所定。

    这样的方法是很公允的,战士们自然没有意见,后勤补给人员生命危险很小。但是参予了战事,也能得到一份奖励,他们把这份外财当成直接参战士兵给他们挣来的,后勤保障工作便更加卖力。对士兵们也变地极其热心,可谓皆大欢喜。

    杨凌见罗士权打仗很有章法,做管理也有点天份,这样处理天衣无缝,心中很是满意。他招过一名亲兵,叫他告诉罗指挥安心处理善后事宜,自已先回行辕,然后不等他来送行,便率人离开了。

    该禀报自已的,罗指挥回头自然会来拜见。现在却不需要他待在那儿。这一仗打赢了,这份荣耀和权威是罗士权的,得给他点时间和空间来消化。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赢得下属地认同,自已不在他更放得开,有助于树立他的个人权威。

    伍汉超随在杨凌身后,低声道:“国公。罗指挥如何?”

    杨凌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经此一战,罗指挥这里我倒不担心了。只是不知大棒槌那里,如今如何了’。

    大棒槌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穿着件几乎露腚的破裤子,上身一件乌漆抹黑的短袄,肩后裂了道大口子,下边连肚脐眼都盖不住,脚下一双露出大脚趾的黑布鞋,腰带旁挂着个破碗,手里提着根挺结实的枣木打狗棒。完全是一副难民加乞丐的形象。

    这幅形象让人看了实在不免一掬同情之泪,若是国公府的小云丫头看见,不黄河泛滥才怪。大棒槌抬头看看,青州城赫然在望,瞧那光景再有十里就能赶到了,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俺日他娘,可算是到了!”

    大棒槌说完,卟嗵一声倒在土坡上,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打狗棒。坡上生满杂乱的野草,身下是松软丰厚地土壤,看来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挺肥沃的山坡地,现在全荒芜了。

    杨凌还未整军出征,大棒槌就先出京师奔了山东。这一路走南闯北,几处正在坚守的重镇府城几乎走了个遍,青州是最后一处了。他是山东人,打扮好了,一口山东腔儿,无论走到哪儿,在这兵荒马乱,对外地口音最是戒备地地方,大棒槌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过这一路难熬啊。进了城是朝廷的天下,要进出难如登天。出了城就是匪盗的天下,白衣军、红娘子军、打着白衣军旗号的山贼、水贼、流寇甚至原本地地痞流氓,各种队伍多如过江之鲫。

    山东自古多豪杰,可是豪杰多了便也常常以武乱禁。自秦汉以下,山东有西汉赤眉、绿林,隋末知世郎,青州黄巾,唐末王仙芝、黄巢,大宋水泊梁山,大明唐赛儿等等起事者,至于其他不见规模样或者是附乱而起的,更是不可胜数。

    这些山东豪杰,真正造反成功,得以裂土封侯称王拜将的,也不过只有隋末秦叔宝、程咬金等寥寥几人罢了,但是只要有人成功,就有人效仿。

    大棒槌这一路行来,大大小小地跟风造反队伍见过几十支,其中有些不过是家破人亡一个人混口食困难,只好聚起几十上百号人仗着人多势众方便吃大户,而且不会被其他人欺负罢了。

    大棒槌前两天还被一支七十多人的流贼队伍拉着入伙,那首领叫铁牛,见刘大棒槌和自已体形差不多,身高力壮是个人物,便盛情邀他入伙,大棒槌倒也没有严辞拒绝,跟着铁牛混了两天半,最后被铁牛及其同伙赶了出来。

    大棒槌这厮胆小如鼠,抢劫时冲锋在后,吃饭时冲锋在前,一个人的饭量几乎赶上三个,铁牛大首领实在受不了啦,只好忍疼驱逐爱将,刘大棒槌便离了造反队伍,继续踏上自已的征程。

    进了青州地境,百姓明显变少了。这里兵来匪去闹的最凶,受祸害也最严重。从贼的、逃进城里山里地极多,更有些人干脆收拾收拾逃回山西老家去了,所以显得荒无人野,十分凄凉。

    山东许多人是山西移民。元末汉蒙交战时山东是主战场。大明立国之初人丁就极其稀少,千里无鸡鸣,人烟相绝迹。于是朱元璋便从山西移民至山东。

    燕王靖难时持续了四年,杀掠无数。以至道路秦塞,田畴草莽,东西六七百里,南北近千里,几为丘墟。山东又是主战场,人丁因战争,旱灾,蝗灾,瘟疫大幅减少,于是朱棣成功后也效仿乃父。从四面环山相对稳定的山西移民来山东。

    当时,移民最多的是东昌府(今聊城)、济南府,衮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百姓不愿背井离乡。为了防止移民逃跑,当时官兵都用绳子把百姓们双手反绑,一串串连结起来以便看管。押送过程中,人们需要大小便时,便央求官兵将手解开。据说现在称方便为解手便是由此而来。

    现在他们迁来不过百余年,许多人从父祖辈口中还知道自已家,山东一乱。官府失去约束力,户藉、路引统统不管用了,所以有些人家干脆举家逃难,千里跋涉,想逃回山西去。这种情形青州尤其严重,所以刘大棒槌一进了青州地境,几乎见不到几个人,要弄口吃地也不容易。

    他躺在土坡上,眯缝着双眼。歇了一阵儿攒足了力气,一翻身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青州城已经封城了,白衣军几次进攻青州城,把衡王吓地够呛,他的身家性命、全部家底全在青州,所以他把附近府县所有的兵马全部集结于青州城内,然后封锁全城以求自保。

    如今白衣军已经转攻泰安城,此地平静了下来,衡王殿下仍然坚决不允开城,也不许军队、官员出城清剿小股流匪、安抚地方百姓。他对城外和依附的县镇完全放弃,任由流贼横行、百姓自生自灭,只求一已安危。青州知府洛少华是个清官,可是落王在战乱时,如果没有朝廷谕令,有权节制地方军政,他也毫无办法。

    刘大棒槌到了青州城下,只见砖墙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裸露出夯土,城头箭垛也被砸坏几处,可以想见曾遭受过怎样激烈的战斗。

    大棒槌已经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到了城下,也无心四处打量,立即仰头高喊道:“开城!开城!快些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早已看到他蹒跚而来了,只是一个叫花子而已,他们连弓箭都懒得拿,站在城头向大棒槌讪笑道:“傻大个儿,衡王殿下有令,青州封城,外不准入、内不准出,你往别处逃命去吧”。

    “放屁!我是朝廷特使,奉钦差剿匪总督、威国公爷杨大人之命,有重要指令要入城传达,还不快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可别逗了,前两天有个孙子还冒充衍圣公孔公爷呢,叫老子一泡尿给浇走了,你是京里威国公的特使?俺说傻哥们儿,你先把你那莱阳腔改改,直接说你就是威国公不更好吗?”

    大棒槌又好气又好笑,他瞪着眼睛向城上连吼带解释,吼的嗓子冒烟,城头守军干脆缩回头去不理他了。

    刘大棒槌抓耳挠腮,忽地心生一计,向城头官兵吼道:“官爷,官爷,俺说实话,我其实就是邻县王老财主家的长工,家里被白衣盗洗劫了,小的偷了一大块金砖,独自逃了出来,可我现在连口吃地都没有,您高抬手,放我进城吧,只要进去,这金砖就是您的了,。

    城头上刷地一下,冒出七八颗人头来,一个个眼睛瞪的跟包子似地,其中有一个看军服是个把总,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大棒槌一番,嘿嘿笑道:“冬子,你身上藏着金砖呢?”

    刘大棒槌要是说他是财主或者财主家的大少爷,怕是没人会信,但他说是地主家的长工,趁乱偷什了主人财物,这事儿战乱时就常见了,城头守军倒不怀疑。

    “是啊。是啊,就俺这模样,流贼看了都懒得搜身,所以保藏下来了。本想着弄了钱,安定下来后开个小店,可是现在活都活不下去了呀,官爷,您发发慈悲……”,。

    “嘿嘿嘿,你放心,只要是真的,俺就放你进来。小六儿,六子,快去弄根绳子。系个筐,让他把金砖放进筐里,先验证真假再说”。

    旁边一个亲信士兵余笑低声道:“二哥。衡王爷下过令的,真要放他进来?”

    把总撇嘴道:“放他进来?美得他!娘地,不就是个窃主财物,逃遁在外的长工嘛,老子不把他送官究办就不错了。他自已有痛脚被我抓住,吃了哑巴亏敢放个屁么?等金砖上了城,放两箭把他骇走。嘿嘿,兵荒马乱的,这小子不是作贼就是饿死,没啥大碍”。

    小余嘿嘿一笑,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小六子找了根绳子,系了个装石灰地筐顺下城去,刘大棒槌背对着他们,在地上连摔带揣,把那粘地牢牢实实的打狗棒最上段巴掌大的一小块拗断了。里边露出一段黄绫。刘大棒槌拿出来,顺手抄起一块地上的残砖包上,放进了筐中。

    城头几个守军看他翘着屁股也不知掏弄什么,裤子上几个原本不明显的破洞,这时清楚地露出了臀肉,不由嘻嘻哈哈,讪笑不已。

    刘大棒槌弄完了,直起腰向城头上喊道:“官爷,已经放进筐里了”。

    余笑精神一振,赶忙抢过去,和小六子把筐飞快地拉了上去,一会儿功夫,城头嗖地一飞下一块砖头,把总爷探出头来恶狠狠地骂道:“王八羔子,拿块砖头糊弄你爷爷?”

    刘大棒槌躲了一下,叉手大笑道:“识得字吗兄弟,那砖头不值钱,包砖的东西可值老银子了,你瞧清楚!”

    把总眼睛一亮,失声道:“我日难道是房地契?快快,拿来我看看”。

    把总把黄绫捧在手里,横着看竖着看,看了半天招呼道:“小六,你不是认字儿嘛,给老子念念,上边这划拉的是啥玩意儿?”

    小六子念过私塾,人长的也斯文,常被人使唤来使唤去,闻言连忙接过黄绫,摇头晃脑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到这里,他不由一呆,张着嘴巴抬头看看把总,把总瞪着眼睛回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啥……啥……啥玩意儿?”

    “圣……哒圣,……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威国公、京营外四家军副帅杨凌,出师剿匪,山东军政,一应要员,统受节制,违令者斩立决。”

    衡王朱佑鍕,青州现驻军将领副总兵郑洪飞,参将方青云,知府洛少华以及其他大小官员一一从地上爬了起来,刘大棒槌提着打狗棒站在上边,从打狗棒掏空地那一小截缝隙中又取兵部勘合,上边已经有济南府等沿途大阜的参将、知府、游击、守备等官员地印信。

    刘大棒槌绷起黑脸蛋子,大声说道:“这里是最后一站,要马上派人与附近城池联系,依次递解消息往德州,让国公大人知道这里已经在奉令行事。至于具体的命令,因事关重大,国公不准行文,要由卑职口述与王爷和诸位大人知道”。

    “杨凌派人来,一定是在打青州守军的主意”,衡王殿下想着,是一百个不甘心、一千个不乐意。可是眼前这个叫花子是拿了皇帝圣旨来地,上边说的明明白白,山东兵马,军政要事,统由杨凌节制,谁敢违逆就是欺君,衡王可没有造反的胆量。

    更何况沿海六省在抗倭之战中经杨凌指挥大获全胜,这几省官兵对他是信心十足。尤其是那段时间内,杨凌严肃军纪,裁撤作战部队的亢员,按军功行赏,中低级将领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这一战中取代庸碌无为的原任将领。刚刚升迁上来地军官。

    这些少壮军官固然对杨凌推崇备至。高级将领由于在抗倭战中得益不小,对杨凌也十分乐意从命。眼前这位副总兵就是因抗倭有功从参将直接升上来地,一听刘大棒槌要口述杨凌命令,他们不待吩咐。就一拥而上,将大棒槌围了起来。

    衡王见状不禁忧心忡忡:“我的衡王府可不能有失啊。这个大扫把,派人来青州到底瞎搅和什么呀?”

    杨凌没有直接赶回行辕,而是在城中四处游走了一阵,城中居民比较安静,数万大军地驻扎,对于懵懂无知的百姓们来说就是生命地保障,他们虽然听说过响马盗的厉害,但是响马盗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地攻陷过这样的军事要塞。也没有和这样多的军队正面交锋过,城中百姓对官兵还是很依赖的。

    杨凌逛了一圈儿赶回行辕所在时,罗士权、乔四海领着一大群喜笑颜开的军中将领恰好赶了来。负责地方民政的文官们也上门称贺。

    杨凌和他们在门口相遇,谈笑入府。刚刚走进院子,就见一条大汉赤裸着上身,站在右苑井口边,提起一大桶清凉地井水。“哗”地一声倒在身上,然后猛地一摆头,水珠四溅。他哈哈大笑道:“凉快、凉快,这地儿干燥酷热,比我们那儿还热,哈哈,还是井水凉快”。

    这人一身健子肉,黝黑的肌肤,举止之间浑身的肌肉勃勃欲动,似乎充盈着无穷地暴发力,这样强健的体魄。端的是一条好汉。听到他声音,杨凌先是一怔,然后试探着唤道:“彭小恙!”

    大汉闻声猛地回头,瞧见了杨凌,两只大眼顿时瞪地溜圆,欣然大笑道:“哈哈,杨大人回来了!卑职往城头寻你,官兵不允登城,卑职候的热极,就先回来了。”彭小恙说着,大步腾腾走了过来,兜头就是一礼:“卑职见过大人!”

    他身上水淋淋的,一条裤子拖汤带水,猛一抱拳抬手,带起的水珠都溅到了杨凌脸上。旁边几名文官不由蹙了蹙眉。杨凌知道这小子做惯了海盗,加入官兵短,能知礼仪、能守军纪就不错了,这些繁文缛节倒无关紧要。

    他对这个性情耿直的虎将是十分喜欢地,便笑吟吟的搀起他来,说道:“,恙,今日在水西门见到江南水师的旗帜,我就知道是你们地人马,只是没想到是你亲自带队,哈哈,小半年未见,你可更加壮实了,结实的象是钢铁铸就一般”。

    彭小恙咧开大嘴笑道:“旱路闹匪,水路也不安静,这次运送的东西太过重要,都是呈给大人您的,不亲自押送我放心不下。本来是要经这里转陆路送往京师,半道儿上就听说您奉旨到了山东,这下可好,省了事了’。

    杨凌心中奇怪,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亲自押运交付自已,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问起,便先领着他们往演武堂走,杨凌边走边介绍了彭小恙和罗指挥等人认识,刚刚进了演武堂的门,彭小恙便一拍脑门儿道:“哎呀,我还忘了说了,大人……””。

    他刚说到这儿,演武堂左右几案旁坐着的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瞧见杨凌立即娇呼一声:“杨!”

    随即一个身材高挑儿的身影已经快步走到了杨凌面前。这人五官明媚,气质高贵,身穿明军将领的军服,衣服剪裁得体、酥乳纤腰勾勒得曼妙无比,衬托得那高挑丰腴的地身段儿充满了诱惑力。

    一头褐色的长发,深邃幽蓝的美眸盈点泪光,润玉笑靥,深眼高鼻,这是一个别具异国风情的美丽女人。气质、姿色、身段无不完美,俏盈盈的如同一枝凝露绽放地玫瑰。

    她抓住了杨凌的手,激动的脸颊绯红,由于欢喜过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杨凌愕然半晌,才惊呼一声:“阿德妮,你怎么来了?”

    阿德妮一双眸子深情款款,无限温柔地瞧着他,只是用颤抖的嗓音柔柔昵喃了一句:“杨,我好想你”。

    杨凌出事地消息传回浙江,阿德妮这个一向坚强独立的少女,就象是感觉到天塌了一样。独自在海上流离的岁月,她咬着牙支撑了三年的坚强,也在被人卖做女奴时。她的心灵终于彻底崩溃了。幸好,她遇到了杨凌,这颗芳心算是有了依靠。

    听说杨凌死了。她唯一能说话的人,那位绮韵姐姐变得象幽魂一样阴森可怕,整天就是忙着找凶手,然后做凶手,阿德妮没人理会。孤零零的就象重又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那种孤独的感觉真比死还要可怕。

    幸福得而复失、然后失而复得,这种大悲大喜。又复大悲大喜的历程,把这个坚强少女地心也熬的脆弱起来了,做为她在大明唯一可以去爱、可以倚为终身的男人,她在南方地那段日子甚至比成绮韵和马怜儿的思念还多。

    马怜儿至少还有孩子、成绮韵至少还有事业,离了杨凌,她一个异族女人在大明还有什么?爱,只能是她的全部。

    亚莉…阿德妮一双盈盈妙目,柔情似水,温柔的系绕在杨凌身上。这个男人,是她感情中的唯一寄托,是她生活天地中最亲密地男人。

    乔四海大呼小叫起来:“呃?咋是个色目女人?这娘们是谁啊,咋还穿军服哩?”

    他说完了顾盼左右,只见自罗士权以下,所有文官武将都象在看白痴,只用眼角瞟着他,而把鼻尖瞄向另外一方。

    乔四海纳闷儿地抓抓头皮,翻翻眼睛道:“俺咋了?”

    左右袍泽刷地一下扭过头去,一脸不认识他的表情。

    杨凌也有片刻的尴尬,自已刚刚对人宣讲了十七条五十四斩,大谈军律军法,现在自已地女人却跑到了两军阵前,虽说没人敢追究自已责任,可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他灵机一动,攸地想到阿德妮兼着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的职务,由于她精通火器,福建军器局火器专家郑老对她素睐有加,所以她去江南后郑老并未让她辞去这个职务,不妨以此先应付过去再说。

    杨凌干咳两声,拉长了声音道:“这位……,这位阿德妮姑娘是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平夷战中曾发明过水中火雷,功勋甚大”。

    “哦……”,众官员恍然大悟。

    “杨!”阿德妮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窝,她唏嘘着,忽然一头扎进了杨凌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呃,……,杨凌下意识地揽住她结实圆润的纤腰,左右官员见此惊世骇俗、伤风败俗之举,两颗眼珠子瞪的都快掉了出来。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这个……是西洋礼节,是一种西洋礼节,。

    “哦……”,众官员继续恍然大悟。

    “相公,你担心死人家了’。

    “……,咳咳,是国公!”杨凌低声呻吟。

    “嗯嗯,国相公!”阿德妮从善如流,立即改口。

    杨凌一脑门白毛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是想说国公,西洋人嘛,汉语地不明白,称呼地知不道!”

    “哦……”,众官员一脸木然。
卷十 白衣天下 373 卯时用兵
    “妈的,爱信不信!”杨凌恼羞成怒,豁出去了:“我还不解释了呢!”

    众官员本来一脸的暖昧,可是杨大官人破罐子破摔,一拿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他们倒是气势全无了。

    这些官上门来不过是恭喜道贺,只有罗指挥是汇报一下军情、就下一步作战征询一下威国公意见的,这一下长话短说,短话不说,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全省了。

    罗士权匆匆汇报一番、又请示几句,便兵败如山倒,领着一众残兵败将落荒而逃。一时失言,把威国公准夫人叫成‘老娘们’的乔四海夹着个腚比谁溜的都快。

    杨凌昂首挺胸地立在演武大堂上,很光棍地拱手送别一干官员,一身的胸襟坦荡、一脸的光明磊落,阿德妮小鸟倚人般地偎在他的身边。

    伍汉超、彭小恙等人见文武官员已走,立即屁也不放一个,便轰地一下做鸟兽散了。杨凌威风凛凛、睥睨左右,见除了厅门口装聋作哑的四个侍卫,大堂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儿了,这才握着阿德妮的肩头,把她转到了自已的正对面。

    阿德妮所在的国家,女性是比较自立刚强的,她的身份和经历,使她比一般女性更自主和理智,所以杨凌当初才把那么重要的信交给她,坦言可能遇到的危险。因为她的坚强,这位从万里之遥乘风踏浪来到东方,阴差阳错成为他的女人地亚莉.阿德妮男爵。也是杨凌牵挂最少的。

    然而现在一眼望去,阿德妮似乎脱胎换骨,原来自信矜持、高贵坚毅的眼神不见,那双雾气茵蕴的美丽双眸。凝望着他时,满是依恋和隽永地深情,一个美丽少女全部的爱,赤裸裸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杨凌见了,心弦不由震颤了一下,尽管两人交往时间是最短的,可是这一眼望去,彼此的心灵忽然拉的好近好近。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男女之爱,本来就是最容易水交融于乳的一种感情。何况两人本有情愫呢?当然,这种东西也最容易天雷勾动地火。

    阿德妮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甜美满足的笑。她重又投入杨凌的怀抱,温柔地环住他地腰肢,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贴着他的胸口幽幽倾诉道:“杨,总算再见到你了。听说你出事后。我伤心极了,那些日子,我就象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在这异国他乡。你是我唯一地依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杨凌轻轻扳着她柔润的肩头,温柔地替她抚去颊上的泪水,微笑着哄道:“瞧你,你们女人啊……,都多久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掉眼泪。阿德妮是海军上尉、职业军人,应该比普通女子更坚强。不是么?,

    阿德妮扁了扁嘴,轻轻捶了下他地肩头:“坚强你个鬼,人家在你面前,要坚强给谁看?”

    她的汉语仍带着点异域腔调,这番似嗔还怨的话饱含着一个少女地真情,却以这种语调说出来,荡气回肠中另具一种勾魂的妖娆味儿。

    杨凌听得心中一荡,一下搂紧了她的纤腰,要不是仍在大堂上,那丰盈柔美的一对唇瓣又要饱受他的蹂躏了。他低笑道:“相公这词儿,是谁教你的?”

    阿德妮眨眨眼道:“是怜儿呀,她说应该这样称呼你的,我叫你未婚相公,被她笑的不行,我便改口了,怎么现在又成了国相公?”

    杨凌哈哈一笑,简单解释几句,又问了问马怜儿和女儿盼儿的消息,才怅然一叹道:“做了国公,本想着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正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是现在兵慌马乱地,倒是先留在陪都安全的多。

    我现在还顾不上去看她。对了,你和怜儿不是负责着江南的各处产业么,怎么进京来了,小恙说必须亲自护送的………就是你?”

    杨凌并未刻意地多打听怜儿的消息,女人纵然再大度,向其中一个不厌其烦地打听另一个的情况,表现的越是关心、越是体贴,她心里也会越不舒服。

    马怜儿在江南,要说委曲,恐怕只是自已这个夫君一直不能陪伴身旁罢了,其他的,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生活上决不致有什么问题,问这些东西倒是做作了。

    一提到护送的东西,阿德妮不由精神一振,跳起身兴奋地道:“杨,我带你去看,现在东西放在前院西厢,着我们带来的人严加看守,不过……其实也不必那么小心的,我和郑老再三试过,安全性很好”。

    杨凌见她兴奋的脸蛋儿绯红,可是语速又快,说的又急,却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忙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德妮眼里闪着俏皮的意味,拉起他的手,眉尖妩媚地一挑,甜笑道:“来,我带你去看,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杨凌微笑着任她拉着手来到西厢。西厢已被彭小恙的士兵据守了,见了阿德妮,他们都肃立施礼,显然都认得这位女将军。

    德州演武堂面积甚大,前后三进院落如同一座大公圆,前院左右两厢本来就是储放重要军备的地方,彭小恙持有福建军器局、福建都指挥使司、浙江指挥使司的公函,所以得以入住。

    阿德妮拉着他来到一间库房间,命令士兵打开库门,然后带着杨凌走进去,只见仓房里摆放着三口硕大的木箱。阿德妮叫人将木箱封条打开,撬开上边的木板,然后背着手笑吟吟地绕着一口木箱踱了两圈儿,得意地睨了杨凌一眼。

    阿德妮一身得体的军装。更显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明艳里带出三分英气。尤其那身材颀长,胸腰、腿股地曲线滑润饱满,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媚。那双悠长的大腿笔直浑圆,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楚楚动人。

    杨凌想象那双呈麦芽色的健美大腿是如何地修长结实、浑圆腻润,心中不由一荡,忙掩饰地笑道:“刚丫头,倒底卖弄什么玄虚?还不快给我看个清楚?”

    阿德妮抿嘴儿一笑。忽然握住箱盖向上一翻,笑吟吟地道:“杨,你自已看”。

    杨凌走近去。向箱内一看,只见上边是一层棉絮和稻草,他轻轻拨了几下,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拿起一个。痴痴地看着,轻声道:“手雷!”

    阿德妮格格笑道:“是的,就是按照你在福州时对我提过的手雷所造出来的。它的原型是军中的震天雷。”

    阿德妮拿起一枚手雷。说道:“京师军器局设计出的燧发枪,射速加快了许多,我们又据此发展出了多管火枪,以射速来说,已不在弓箭之下。不过现在还存在枪管易炸裂、枪膛密封不好等问题,兵士往往因害怕铳炮炸膛爆裂而怯于使用或拒绝使用。

    此外现在的火药还需要继续改良,否则几枪放过,枪膛内渣滓沉积,不擦干净就无法持续使用。而火炮又太过笨重。用于攻守城池易,靠现在的交通工具要携之野战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它对辎重补给的过份依赖,国家财政上也难以承受”。

    杨凌点头称是,火枪直至拿破仑时代,仍是与刀剑并用,优势互补,现在这个年代完全以火枪取代弓骑,根本就是不现实地。除了技术难题还有财力问题,朝中现在估算仅山东剿匪所耗兵马钱粮就要超过九十万两,如果是全火器部队,那个天文数字就要让国家破产了,有些东西不是想想那么简单的,最好用的东西未必是最适用地,打仗打的是钱。

    原来的火枪,发一枪对方可以射出至少六箭,而骑兵冲锋,临战不过三矢耳。在野战中只要放出三箭,对方的骑兵就冲到跟前了,那时只能刀剑近战的效果。现在地火枪射速与弓箭相当,也就是三枪而已,宜守而不宜野战,更何况射程逊于弓箭的问题目前还没解决。

    阿德妮道:“尽管对于快马硬弓来说,它的优势目前并不明显,不过它地长处在于训炼时间短,体力较之骑士相对孱弱的普通人一旦掌握,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我想,既然大明军目前远战除了火炮仍以弓矢为主,无法以火枪取代,那么能不能在近战中尽量发挥火器的威力,以取代刀剑枪矛或者成为近战的重大臂助呢?”

    阿德妮嫣然笑道:“震天雷本来就是军中使用的一种火器,只是原来需要点燃火绳,使用不便,而且要保证威力的话,体型又太大,一人携带不了几个。我记得你在福州对我说过一种设想,我把它实现啦。

    这种小型手雷使用燧发原理引火,你提议的龟甲外壳虽然容易炸开,不过携带不便,而且尽管火药改良过了,爆炸力还是不够,所以我决定不靠外壳伤人,外壳还是铸成柱状,这样每人可以随身携带十到十五枚。柱状外壁尽量铸薄,让它仅仅发挥包装物的作用,在里边装了大量地钩形、针形铁片和铁珠,这样一旦爆炸,方圆五丈之内,人畜难逃”。

    铁片、钢珠?杨凌忽然想起在一部电影中见过的美军手榴弹,一旦爆炸钢球四射的恐怖场面,头皮忽然有点发麻。他瞧瞧三口大箱子,说道:“这………三口箱子全是手雷?”

    阿德妮抿嘴笑道:“手雷成本低,制造技术简单,不过我们只来得及造出两箱,图纸我携来了,可以让北京军器局就近制造。最后一箱却不是手雷”。

    阿德妮得意地道:“手雷靠臂力投掷,还是不够远,我铸造了一种更大的锥型手雷。它借用火炮击发技术,实际上是一种小型火炮。只有一根铁筒,单兵就能携带,虽然发射较慢,不过在野战中匍匐前进。用来击毁对方临时搭建的障碍物和防守阵垒十分有效,射程是投掷的三至五倍不等”。

    她向杨凌莞尔一笑,说道:“这个也是借用了你、我天才地相公大人所说过的设想,我让它成为了现实!”

    阿德妮说着掀开了木箱,一具具锃亮的发射筒,用棉花隔开,整整齐齐地排在箱子里。单兵火箭筒……,虽说和现代的火箭筒有些差距,其实杨凌也没见过现代火箭筒地内部结构,不过阿德妮既然把它拿来。就一定是经过实战模拟的,应该可以使用。

    杨凌哈哈大笑,他情不自禁地冲过去。一矮身搂住了阿德妮的身子,双手兜住了她的丰臀,阿德妮娇呼一声,急忙搂住了杨凌的脖子,紧跟着她已被杨凌抱了起来。在房中飞快地转了三圈儿,欣喜不胜地道:“阿德妮,你真是我的及时雨、顺船风。哈哈哈,真是难为了你啦”。

    阿德妮轻轻从他身上滑下来,深情款款地道:“人家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呢?聪明的女人,就应该懂得如何去爱她的男人”。

    杨凌欣笑几声,把箱盖合上,道:“这些武器帮了我的大忙,我即将实施的计划,有了这批武器。就更加万无一失了。走,咱们回去谈。对了,我出任剿匪总督,消息应该刚刚传到江南,你怎么就已经到了,莫不是还懂得未旁先知?”

    阿德妮道:“是怜儿说地。我和怜儿在江南打理咱家的生意,军器局那边跑船时也偶尔过去照料,这是我和郑老研究出来的,刚刚造出一批,京畿响马造反地消息就传过来了,怜儿通过她的哥哥和镇抚司钱大人弄到了军情邸报。

    她分析之后告诉我,率兵平叛的人必定是你,要我把已经造好的武器马上给你送来,助你一臂之力。同时携带图纸,由京师军器局就近制造,更方便些。”

    “怜儿……”。

    杨凌微微一怔,有刹那的失神,眼前忽然闪过那美人儿地润玉笑靥,天然的眉黛翠烟,湛湛如水的美目,周身无处不媚地风姿……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大义不负卿。怜儿……,等着我,你的相公马上就要出兵平叛了,此间剿匪事毕,我一定把你接回来,今生此世,再不分开!

    巍峨的济南城高高耸立着,城墙高峻,诸多门楼、角楼、望楼、箭楼、女墙交织成一道密集的攻击网,城外护城的壕堑既深又宽,足以与边塞重镇大同府的城池相媲美。

    这座城池占据了水陆要冲,是楚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山东一省的最高指挥衙门所在地,如果能攻克这座城池,毫无疑问,不只在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山东各地观望坚守地城池将因它的陷落而不战自溃。

    济南城深沟高垒纵深防御,数万兵马戒备森严,把这座堡垒守得是如山岳峙立一般,难以撼动。燕王发动靖难之役时,这里就是一座军事要塞,当时燕王夺了大明重要兵站德州,得粮百万余石,兵甲不计其数,不但大大壮实了自已,而且使济南成为一座孤城。

    尽管如此,山东参政铁铉收拢了一些朝廷的残兵败将、散兵游勇,倚仗这座城池竟和燕王对峙达数月之久,后来燕王运来大炮攻城,铁铉便找画师绘了朱棣他老爹朱元璋的画像,又树无数牌位于城头,竟令朱棣空有利器在手而不敢轰城,最后郁闷而归。

    后来直到朱棣取了南京。得了天下,再发兵北伐,围城良久,耗尽城中粮草。这才取下济南城,朱棣恨极了铁铉,将其妻女尽数发配教坊司受人凌辱,死后又弃尸喂狗,犹不解其恨。

    如今杨虎造反、官兵守城,朱老头儿的画像当然不能再做挡箭牌,不过幸好杨虎没有大炮,纵然有也未必及得济南城的大炮数量,所以杨虎根本不直接来攻济南,如今正日夜猛攻泰安。只要响马盗再夺了德州,济南城守军将领未必有铁铉那份胆略和勇气,把济南围成了座孤城。未必就取之不下。

    泰安城已数次派人突围向济南城求救兵,可是从四川调防济南地都指挥使陈鸿蒙就是按兵不动。他的大军守城绰绰有余,可是军心士气毕竟不能和一群亡命比,而且官兵战马不多,以数千骑兵驰援泰安纯属开玩笑。如果出动大队步骑,杨虎的骑兵只要来一个侧翼突破,就得任人宰割。

    肉包子打狗的事。陈鸿蒙才不会去做,杨虎十万大军围泰安这么久却取之不下,并不是真地取不下,未必不是抱着想诱他赴援,来个围点打援,那样远比夺泰安困济南要快的多,陈鸿蒙识破杨虎诡计,偏不上当。

    就此事,他和山东布政使吕继善沟通过。吕继善也同意他的判断。可是济南军政要员未必都有这个见识,都认为他是畏战怯敌,攻讦言论不绝于途,他从四川调来不久,当地士绅官僚与他不熟,便不断向布政使吕继善施加压力,逼他出兵。

    吕继善也是个甚有主意的官员,不但是个官场老油条,而且是滚刀肉一块,也亏得是他,才顶得住济南府一拨一拨上门来狂轰烂炸的人,顶住从精神到名誉、从仕途到前程不断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唇亡齿寒的论调,吕继善已听的耳朵起茧了,陈鸿蒙的理由他也对这些当地豪绅大族和官员士子们再三解释过了,可惜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泰安与济南之间的士绅大族之间多有姻亲关系,眼见泰安岌岌可危,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济南大豪翁之琪愤愤然道:“陈鸿蒙?那个装神弄鬼地老道有个屁本事,分明是怕死不敢出兵,大人啊,您是山东布政使,官阶比他还高着一级,战时该由您负全责,您得逼着他出兵呀”。

    陈鸿蒙崇信道家,不但家里供着三清祖师的神像,早晚一柱香,平素还常和济南附近名山大泽有道行的道士们来往,因此这些名门望族、豪绅士子鄙称之为鸿蒙老道。

    吕继善苦笑连连,他愁眉苦脸地道:“各位,各位,我毕竟是一介文人,若论军事,哪及得陈大人?杨虎志不在泰安,而在济南,出兵只有把济南守军也让人给端了,陈大人是知兵的,济南军队宜守不宜攻,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儿正纠缠着,有人奔来报告:“禀布政使大人,泰安府派来求援特使!”

    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一听,顿时两眼发亮,也不待吕继善吩咐,便一迭声道:“快快请进来”。

    外边的人根本不用叫,自已就进来了。焦头烂额的吕继善一看进来那人,立即恭谨起身,拱手长揖,道了声:“先生,您………您怎么来啦?”

    外边来地是个老头儿,原是浙江学政,名叫张多器,原是吕继善的恩师,退仕后回泰安老家养老,吕继善任山东布政使司后逢年过节的还常去拜望恩师,今见他来,不由肃然起立。

    老头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儿地,瘦瘦得,颌下一部山祟胡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这位学究并非古板冬烘,为人诙谐有趣,而且博学多才。当初任学政时颇受学子们爱戴。

    张多器见了吕继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捡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一拍大腿道:“先生?我老头儿马上就要变成先死了。泰州几十万军民翘首盼着您吕大老爷派兵来援呀,盼得脖子都长了三寸,求援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现在我老头儿也被派来了。看在我这老脸的老面子上,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派兵?”

    吕继善走到他身边,低声下气地道:“先生。不是学生坐视泰安危难呐。只是杨虎之心,路人皆知,他围攻泰安久取不下,分明是想诱济南出兵,以例轻易取了济南城。现如今威国公爷已经到了德州,他击败刘六叛军,必定引兵来援,泰安………您老……唉!还得咬牙撑下去呀”。

    张多器把嘴一张,指着嘴巴道:“撑?你看看,我老头儿还有牙吗?都快掉光了。我拿什么咬呀?你是山东布政使,不是济南布政使,泰安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泰安陷落。数十万百姓被反贼鱼肉?”

    吕继善苦笑连连,面对气愤之极地恩师,只好嚅嚅解释,旁边一众地方官员、士绅学究纷纷拥上来帮腔说话,吕继善正觉招架不住。张老头儿气喘匀了,忽地跳起来,吧叽一下。给吕继善跪下了:“吕大人,吕老爷,算我老头子求你了还不成?泰安眼看就守不住了,你发发慈悲,发兵吧!”

    吕继善一看恩师耍赖,出溜一下,他也跪下来,把头一摇,脖子一梗。说道:“慈悲能发,兵不能发!明知是个坑,学生不能领着济南军民愣往里跳呀”。

    张多器气的哆嗦,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捰子厚厚的东西,拍打着道:“瞧瞧,瞧瞧,看见了吗?这是老夫着笔,泰安上下,官员缙绅、名流士子联名签下的,是告你状地,你拿去瞧瞧,泰安要是陷落了,我们就上北京城告你,告你个不地道地混蛋!”

    吕继善讪讪地道:“恩师,您老人家还是先起来吧,这么厚一摞子,您让学生怎么看啊?学生知道您老文笔好,要看,还是等将来送进京去给皇上看吧”。

    张多器指着他的鼻子尖吼道:“好,好!你不在乎是不是?我……我……!”。

    他东张西望一阵,爬起来走到一根柱子边上,恨声道:“你是要逼死老夫呀,你发不发兵?你不发兵,老头子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可别的,可别的,恩师,你离柱子那么近,头上碰个大包多不划算呐,您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商量个屁!你不答应是不是?那我就吊死在你这儿”,张老头儿解下腰带,指着房梁大声咆哮道。

    吕继善讪笑道:“先生,您腰那么细,腰带还不到两尺长,就算你爬得上去,这腰带连房梁都绕不过来,怎么往脖子上套呀?哎哟,要嚼舌?别介呀先生,就您那牙口儿,……”’。

    吕继善知道老头儿心眼多,做这么多举动不过是逼他出兵,根本没有寻死的意思,他一边和恩师调侃着,一边走过去,一把拖住了张多器的小瘦胳膊,把老头儿拖回来摁在椅子上。

    老头一拍大腿,号淘大哭道:“泰安上下都盼着我这张老脸你能给点面子,几十万人等着救命呐,你咋就一副铁石造就的心肠哟.……,我老头儿哪有脸呀,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呀…”。

    他抓起一个茶杯,放到尖下巴上接着眼泪哭道:“我张多器哪有脸呀,我的脸在你吕大人眼里,还没个指甲盖儿大,把脸埋进这茶杯,就能活活淹死,我有什么脸面见泰安父老呀……”。

    他寻死是假,哭却是真哭,吕继善慌了手脚,他劝着先生,旁边地官僚士绅趁机劝着他,大家正乱作一团,外边兵甲哗愣愣直响,只见十多个明甲执仗杀气腾腾的军中校尉拥进了大堂。

    当先一人乃是一员裨将,他见了吕继善立即施以军礼,抱拳高声道:“卑职参见布政使吕大人,都指挥使陈大人校场点兵,准备赴援泰安了,特派我等恭请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诸位大人同赴校场,协同安排济南防御事宜。”

    房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吕继善才呆呆地道:“陈大人要出兵了?”

    那员裨将笑笑道:“是!威国公爷早遣秘使晓谕各府各道协同出兵,共惩白衣盗,时间就定在明天卯时。因济南是第一站,为防走漏消息,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他环顾一圈儿,张多器张老头儿擦擦瘦脸上地眼泪,眨巴着小眼睛儿好象还没回过神儿来。裨将微微一笑,摆手道:“诸位大人,请吧!”

    校场内的临时营帐内,紧急召集来的将领们也是刚刚听到指挥使陈大人公布杨凌的秘密计划,营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争论之声四起。

    “大人,这计划太过冒险了,杨虎一直监视着近在咫尺的济南动静,我们要负责诱敌,只消稍有动静,便为杨虎侦得消息,济南城可不得有失呀”。

    “大人,各路援军只是事先定好攻击时日,现在并无交通联络,一旦各路大军不能准时赶到,济南守军就得孤军奋战,突袭又不能携带重型兵器,骑兵又太少,我们地步骑只怕抵不住杨虎的马队半天的攻击就得全军溃散了,太过冒险了,。

    “大人,以末将之见,是否先派出探马探听各路消息,派小股部队出城诱敌,大队人马徐发呢?这里距泰安并不甚远,我们应该来得及赶到地”。

    陈鸿蒙双手据案,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下的将领们。此人身材欣长,面容清矍,三缕长髯,倒是一部好胡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清逸脱尘,实是一员儒将。

    慢慢的,将领们终于安静下来。陈鸿蒙满脸肃杀地开口了:“我知道诸位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出于战事考虑。但是,此乃钦差剿匪总督杨大人下的死命令,明日卯时兵马未到者,领兵大将皆斩,各路兵马齐聚泰安,有的现在早已在行军路上。

    杨虎纵马洗劫,攻城掠地屡屡得手,全因我各路兵马调动不灵,各行其是。这其中未尝没有将领抱着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才纵匪势大。我等皆是山东守将,守土有责,不可离弃,一味的据城固守,贼酋占而不走,何日方休?”

    他把手向帅案旁长身而立的一位年轻将军一指,说道:“此乃兵部骁骑尉伍大人,是钦差总督所差督战将官。威国公爷以明修栈道之计,暗举一半兵马已自德州星夜兼程而来,克时即到。

    我等为敌诱饵,未尝不是决战之先锋。各路兵马,络绎如珠,连绵而不绝,后顾已无忧,尚有何所惧哉?杨虎,一草寇耳,却肆虐山东久矣,实是你我为将之耻辱。我请各位齐心协力、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但有临战言退者,杀无赦!”

    陈鸿蒙脸色忽然狞厉起来,凶狠地瞪起眼道:“忠义留于青史,胜负决于明日尔等听明白了吗?”

    众将怵然一惊,齐齐拱手道:“末将明白,谨遵将令!”

    陈鸿蒙点点头,脸上杀气忽然一收,他一转身,倏诡走到大帐一角,众将官抻长脖子看去,只见陈大人从帐角小桌上拈起三枝香来,点燃了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上边神龛中拱着三清大帝,三位老神仙面目和霭,慈祥可亲。
卷十 白衣天下 374 害中取利
    士卒们顶盔挂甲一路疾行。一万步卒、五千骑兵,其中三千是杨凌自京中携来的外四家军铁骑,另外两千是德州守军。

    杨凌坐镇德州,根本不是为了留在这座军事重镇督战,其志实在杨虎。他停驻德州,是因为德州的重要性不亚于济南,不把这里安顿好,他无法放心驰援泰安,同时又可藉此麻痹杨虎,暗暗调度各地守军。

    刘六精骑三万,军队素质要高于杨虎,但是人数较少,尤其不擅攻坚,按照常理,没有数倍的精锐战士,要攻下一座苦心经营多年的军事要塞,难如登天。然而官军的士气低落导致战力严重低下,再加上德州守军鱼龙混杂,来源不一,所以很难做到令行统一,其结果就是援军多了,但是没起到1+1=2的效果,反而比原来更弱。

    这就是木桶原理,如果组成木桶的木板长短不一,那么这个木桶的最大容量不取决于长的木板,而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守卫城池,需要部队整体配合、协同作战。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强弱、整个战役的胜负,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某几个人或某一支队伍的超群和突出,更取决于它的整体状况,取决于它是否存在某些突出的薄弱环节。

    德州军有官军、有巡捕、有乡兵丁勇、有民壮,而且官兵四个地方,派系山头众多,将这么一些人捏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杨凌在德州临战之际果断以刑杀立威。整肃统属不一的各路军队,树立罗士权绝对的指挥权和个人威望,就是为了让他能负起坚守德州的责任。

    他把保定、天津两支数量最大的援军分别安排到桑圆口和十二连城,把德州本地守军全部调回德州城。同时把易于指挥和听命的团练部队也留驻德州,加强统一调度能力,保证了德州这座军事要塞的安全。

    待军心士气稳步回升,罗士权令出一门,足以统御德州守军,杨凌这才突然誓师,亲率一路兵马,趁夜悄然离开德州城,星夜驰往泰安。德州城头杨字帅旗不撤,刘六刘七根本不知道杨凌已悄然离城,并带走了一万两千人。

    此时德州城内还有两万六千官兵,正常情形下也能与刘六大军僵持,何况还有桑圆口、十二连城两路大军互为倚助。刘六大军不知底细,加上自己伤亡惨重,于是转强攻为僵持,表面上仍气势汹汹,摆出意欲决战的姿态,其实际意图已转变为拖住杨凌及德州军队、配合杨虎夺取泰安、济南。

    杨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但是为了减少杨虎在山东的流毒,将大明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山东地境越发溃烂,恶性循环,匪只能越剿越多。

    官府对外宣传响马盗、白衣军如何为非作歹、裹胁乱民,其实有些事是很难对外言明的。百姓从盗,杨虎、刘六短短数月间聚兵数万,决不仅仅是靠裹胁利诱的办法,朝廷施政过苛也是缘由之一。

    河北,山东百姓百余年来为了保证明军边马的供应。马户的徭役负担极其沉重。为了保证养好马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不仅耽误农耕,而且当所养马匹死亡或种马孳生达不到定额时,还要赔偿损失,一贫如洗的农民不得不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实是苦不可言。

    当边军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马匹时,官府也不会把成马全部收缴,他们同样承担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马饲养,于是仍要养在百姓家中,这些为了节省开支散养农户家中的成马,就是杨虎、刘六两支队伍迅速聚敛使用的大量战马来源。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以致当时有人慨叹“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同时河北山东一带近京畿,富绅豪商不及南方多,但是官僚地主却如过江之鲫。以衍圣公来说,作为山东的大地主之一,拥有百万亩良田。那是什么概念?附近几县的百姓统统都是他的佃户,做为地主如果稍稍刻薄贪敛一些,就有数县百姓饱受荼毒。

    马政压榨、土地兼并,土地兼并造成草场减少,反过来使马政剥削更加严重,朝廷涸泽而渔的作法,使许多百姓对官府怨憎不已,这也是反叛队伍一旦破坏了百姓生存希望,他们根本不寄望于朝廷,而选择从匪的原因。甚至一些久被官绅地主压迫的农民,主动接济援助马贼,而视官府如仇。

    因此,即便山东不是地理上太接近京师,就凭此地的社会环境容易滋生反叛者,容易成为白衣军的稳定根据地,杨凌也不能不重视,不能不尽全力铲除这个大患。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轻装快马,雄壮剽悍的骑兵队伍飞驰在前,乔四海率步卒尾随与后,乔四海参加过抗倭战争,临战经验丰富,而且善于打埋伏、打突击,正堪重用。

    阿德妮一身戎装,坐在杨凌身边,她的头盔放在一边,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英武中透着柔媚,更显明媚照人。

    杨凌轻轻揽住她的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一会到了禹城,你还是随乔参将行动吧。泰安那边,兵马众多,我怕照顾不了你”。

    车子颠簸着,阿德妮轻轻握住杨凌的手,柔声道:“杨,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并肩做战呢?我并不只是会乘船打仗,我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呢。你……对战果没有把握?”

    杨凌摇摇头,沉思道:“不,此战杨虎必败。他的军队猛则猛矣,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聚集这么庞大的军队。他是没有时间整合约束的,战事顺利时为了争夺财物,他们个个骁勇如虎,一旦遭受重挫,立即土崩瓦解。匪,就是匪!”

    “局部来看,他们数量占优,实际上同朝廷大军相比,他们仍是势单力薄,军队作战全凭一股气势,那些从匪的贫苦农民没有多少作战经验,更没有数十万大军混战时彼此协调配合的能力。”

    杨凌冷诮地道:“他们的优势是机动灵活,作战可以出其不意,可是杨虎一直没有考虑建立牢固的根据地,把山东作为大后方,士兵们一直疲于奔走,我想现在军需补给已经出现了很大困难。这就便于我集中兵力,予以击破。”

    阿德妮点点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道:“这一战能全歼杨虎叛军么?”

    杨凌摇摇头,叹道:“谈何容易,就是军神,也做不到这样的战果,除非杨虎誓死一战,决不后退。否则就算我调来百万大军,不惜财力步步设堡,层层包围,封锁所有交通要道,他要率一支轻骑快马脱离我的围剿包围圈也易如反掌。”

    阿德妮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我明白的,就算在我们那么小的国家,一支很小的反叛队伍,围剿起来也是相当困难的。不过……这一来他们到处流窜,怕是会国家造成不小的麻烦”。

    杨凌在她颊上吻了一记,微微笑道:“也不尽然。战争如果能好好利用,造成的破坏未必就比利益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道:“北战鞑靼,我们和朵颜三卫还有女真三部建立了战略联盟,同时带动了双方互市交易,做为交换条件,我们在辽东设立了很多大型牧场。

    打倭寇,我们趁机壮大了水师,建造了新式战船和火炮,把百余年来沦落成贼窝的东海诸岛全部拿了回来,于琉球驻军,北控日本,将黄海、东海置于手中,保障了海运通商。

    帮助满剌加与佛郎机一战呢?辖夷州,控南海,驻军于满剌加,随时可以把势力伸向印度洋。同时加快了东西方交流,即将而来的商业交流还将带来东西方的文化碰撞和融合。

    就算是在四川平定都掌蛮,趁机彻底瓦解了这个百余年来不断作乱的部落,将云贵川三省的战略要冲叙州牢牢地控制住,同时震慑了越来越跋扈的巴蜀十五位土司,促使朝廷改变了容易引起民族争端的固有政策。

    战争,如果只是打个痛快,只是取得战场上的胜利,那才是真的失败。你家相公我平北虏、平海盗、平倭寇、平南蛮、平西夷各有斩获,那么平匪呢?有什么好处?美丽的海盗男爵阁下,你来说说看”。

    阿德妮嫣然一笑,揽住他的腰,懒洋洋地道:“亲爱的,挨着你,人家才不愿意想这些费脑筋的事儿呢。再说,对大明你远比我熟悉的多,现在又是大明的公爵,人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说来听听嘛”。

    杨凌被她的柔媚可人逗笑了,在她丰隆动人的臀上轻捏了一把,他才开口道:“同这些战争相比,这次白衣军、响马盗作乱,固然有为首几个人的个人原因,可是他们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

    山东之乱,源于河北。河北之乱,源于朝廷。朝廷之由,起于体制。这才是此次叛乱的根缘,这个根缘不解决,就算我打一百次胜仗,杀上一百万人,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而不治本。

    就算刘六死了,杨虎亡了,说不定马上又冒出来一个新的刘六杨虎,流贼杀之不绝,受苦的始终是百姓。只有釜底抽薪,清除积弊,让百姓有条活路,才能真正彻底平息流贼作乱,然而要治本谈何容易?

    它要触及的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现有利益,这个阶层包括公侯勋卿、朝中百官、天下士绅,甚至各地落王、世家,豪门,就算是皇帝,也触逆不了这么庞大的力量。然而,藉由流贼叛乱,深受其害的不只是平民百姓。

    整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都会深受触动,他们自然会意识到要想长治久安,获得长远利益,就必须让利于民。采取有力措施缓和社会矛盾。许多平时难以撼动的积习、旧制,就可以迎刃而解。”

    杨凌淡淡笑道:“说实话,我打过这么多仗,在朝中费尽心思做了一些改革,还从未触及大明体制上问题,这一次……这一次是个好机会,这一仗,对我来说,才是最最重要的一仗。阿德妮,我的真正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朝中,打赢了那一仗,我才是真的取得了胜利”。

    阿德妮抬起头来,望着杨凌的目光,忽然发现熟悉中增加了一点陌生的味道,那种眼神,睿智刚毅中带着些无情的杀伐决断,他在论政时不再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了,而是能够冷静的从长远利益去考虑问题,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具备的素质。

    “他是真的无力藉此一战全歼白衣军,还是故意纵匪为患,藉此推动他的政策施行,以达到利益更长远的政治目的?”

    阿德妮心中忽地闪过这个荒诞的念头,随即暗暗自责:“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不会的,杨永远做不了一个冷酷的政客。他只是因势利导,尽量利用无法制止的不利因素,来创造有益的事情”。

    杨凌倒没想到阿德妮心中转了半天念头,居然会一时把他想象成一个冷血政客。他温香暖玉满怀,可是因为此时正在思忖着自己的打算,越想前途越是光明,兴奋之下,双手温柔的抚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思及与欲,阿德妮倒娇颜酡红,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杨凌仍无所觉,含笑说道:“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战争运作的好,能对政治、科技、经济产生巨大拉动作用,我也是从美国……喔,从每……每个国家的战争史中思考摸索出来的。

    临战不慌,尽量化不利为有利,自混乱中创造条件,就可以把战争的损害减至最低,甚至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破坏。战争是国力的拼搏和消耗。为了应对战争,运筹得好,可以增长财富、拉动国民经济发展,失去算计,则会导致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比如说吧,天津港是朝廷试行开放的三个港口之一,可是北方不及南方开放,大的利益团体大多是地主阶层,对此一直持抵制态度,所以天津港迄今还是军港的作用大些。

    白衣军之乱,使南北陆路交通断绝,漕运受到了影响。然而现在海上平静,就可以趁机扩大海运规模,等到人们尝到了它的甜头,即便战争停止,它仍然会继续红火下去,仅靠朝廷政令无法推动的事,这样就可以轻易办到了。

    山东百姓错过了今年春耕,靠外运的粮食勉强能让他们支撑到十月,明年怎么办?现在外逃的难民无地无产,只能成为流民,要回来还是无法生存,我会建议朝廷制订一些优惠政策,把这些视家园土地如生命,轻易决不肯背井离乡的百姓闯关东。

    辽东薄弱的汉民基础将因此大大增强。当年太祖皇帝得把山西人绑到山东来落户,现在利用这种不利形势,百姓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感激朝廷帮他们创造了一条活路。同时山东河北河南一带许多巨富地主破家身亡,许多土地荒芜,战乱地区安置流民、推行新粮、加快工商也就方便了。

    军事方面,募兵制一直不能得到完全的贯彻实施,近在咫尺的民乱横行,把卫所军的溃烂无能完全暴露在京师权贵们的眼前,兵部要推行募兵制,逐渐取消卫所军就容易的多。

    工商方面,由于战乱,朝廷对江南税赋的倚重越来越大,可以趁机扩大商人们的限制桎梏,使他们形成规模和集团化。

    此外,陆路闹匪将加强东西地区的江运河运。战争需要营帐兵甲,可以扩大朝廷设在辽东的手工作坊和牧场,同时解决移民就业,战乱促进马政解体,强化军队战力等等。”

    杨凌得意地笑道:“由于战争破坏,各个部分的一切自然惰性和阻力,都将受到抨击,如果施政者能看得到这些问题,积极利用这次内乱的冲击去借势而变。原本不积极的地方官府和官僚们也得积极响应,这就是四两拨千斤,平时要花大力气、花很多年才能做的事,就能迎刃而解。”

    “哦……杨,你真伟大!”阿德妮气喘吁吁的抱紧了杨凌:“我还真的没想到可以利用战争做这么多有益的事,只懂得拿剑的人,只配做一个武士,而你……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杨凌沉稳睿智的神情不见了,阿德妮忽然变得娇媚性感的神态,在这小小的车室中让他也变得动情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阿德妮的衣领,探进了她的胸怀。

    抹胸被推了下去,酥胸半露,玉雪双乳从幽暗中看去,粉莹莹,颤巍巍,含珠带露,茵蕴绰约,那一片旖旎春光让杨凌看的眼睛都直了:“阿德妮,你……你也很伟大,真的很伟大。呵呵,我的双手,是最好的丰胸良药。

    新剥鸡头肉,初绽鲜笋尖,鲜嫩而光滑!淡红的乳晕中央,已经凸起了两粒鲜美可口的樱桃,酥酥润润、色艳坚挺。

    随着杨凌的一下捏弄,一声勾魂的呻吟从阿德妮的唇瓣间婉转而出。让人听了心旌荡漾,那双明媚妖异的动人美眸,深邃如琥珀,她娇喘吁吁地道:“喔……象别……,这是在车上,亲爱的杨,别……,这……这可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行为”。

    杨凌被这尤物撩逗的欲火如焚,可他还没有荒唐到在万马千军随从下,在众多亲军保卫下的马车上纵欲行欢。杨凌克制住心中冲动,轻轻自那温暖柔挺中抽出手来,替她掩好胸口,轻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经过四川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我已经不是昔日心性了,丫头,你可不要轻易惹火呀”。

    阿德妮红着脸咬了咬嘴唇,忽地一翻身骑到了杨凌身上,杨凌被推的半躺在软卧上,他不禁直了眼:“不许我做骑士,难道你……你要做女骑士?”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趴在他胸口娇媚地道:“经过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阿德妮也不是往日心性儿啦,杨,人家一定要把自己交给你,要把我们一生一世的名份定下来,这就是人家这次北上想要达成的心愿。”[天堂之吻手打]

    “呃……北上也不用现在上呀,唔……唔唔……。”

    ******************

    大军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前军将领驰至杨凌车驾前,拱手禀道:“国公,前方已到禹城”。

    车厢内春光一片,二人虽未及于乱,可那亲热情景儿也够让人眼红心热的了。

    “快快,整理一下,军容风纪要严整”,杨凌悄声催促道,说完整了整袍袖,缓和了呼吸,清咳两声,威严地道:“大军在城中停下暂歇,然后召请乔参将和各位将军过来议事”。

    车外将领恭声应是,一拨马头传达将令去了。阿德妮态若春云,媚眼如丝,一口雪白的贝齿轻咬着樱唇,睨睇着杨凌妩媚地一笑,悄悄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掩在濡湿红润地唇瓣上。禹城也被白衣军攻掠过,现在虽然没有匪了,不过县治一片混乱,当地官员一部分逃去了济南府,其他的也谈不上管理地方了,不过朝廷大军进城。偌大的动静,这些官员自然听说,不禁欣喜若狂,连忙从坑里把官服刨出来。匆匆赶来拜见。

    杨凌简单问了问当地情况,要求地方官员各负其责,迅速整顿地方,然后便屏退众人与乔参将等人议事。

    杨凌将军事部署重新确定了一遍,然后朗声道:“杨虎屡屡战败官兵,一是我们各地驻军各行其事,不能精诚合作,二是杨虎大军多是骑兵,能战则战,不能即走。机动灵活远非我军所及。

    此次汇聚各路兵马中的轻骑力量予以突击,以骑兵对骑兵,以快打快。杨虎必重施故技,择路而逃。各路援军中地步卒分守各处要道、城池,设伏打击。记住,你们是步兵,他们是骑兵。所以我不需要你们完胜,更不指望你们全歼溃逃的白衣盗。

    你们要利用设伏地点的地利,用弓箭、火器。尽可能的消灭逃窜地敌人,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惊弓之鸟,让他们不敢在一座城池、一处山岭、一道河渠、一片丛林处停留,要让他们觉得处处有官兵、处处有埋伏,把他们变成疲兵、弱兵、怯兵!

    现在,大军在此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本国公率轻奇奔袭泰安城下,汇合各路援军攻打杨虎大营。你们各自奔赴设伏阻击地点。杨虎军来,就是作战命令,务必尽忠职守,英勇作战。”

    众将领轰然应是,杨凌扫视一眼,说道:“散了,各自准备去吧”。

    知县衙门已经被白衣军纵火焚毁,这里是一处大酒楼,酒楼中被洗劫一空,店掌柜也不知去向,所以被杨凌暂时当成会议场所。部署完毕出了酒楼,只见满街大军来回调动,百姓拥挤在路边观看着。

    阿德妮凑近杨凌身边,低声道:“杨,我和乔参将说过了,一会儿我跟你走”。

    杨凌把眼一瞪,斥道:“放肆,谁允许他做主了?我答应了么?”

    阿德妮把嘴一嘟,倔强地道:“我就跟你走!”

    杨凌把虎躯一震,双目又使劲瞪了两瞪,见阿德妮毫无惧色,不由肩膀一塌,叹气道:“跟吧跟吧,你能,我是管不了你了’。

    阿德妮闻言雀跃不已,欢喜地挽住了杨凌的胳膊,杨凌唬着脸不理她,阿德妮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由于受了杨凌的严令,各路军队秩序井然,不敢有丝毫扰民,杨凌一路游走,见了甚是满意。刚刚走到路口,只听一个人高声嚷道:“杨虎不是东西,他的婆娘能是东西?做贼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流里流气,全不是个玩意儿,你敢说有好地?”

    杨凌心里一翻,扭头望去,见是路边看热闹的两个百姓在那儿争吵,瞧那落魄模样都是外地的流民,全部行头都穿在身上了。另一个被他揪住了衣服,惩红了脸道:“俺……俺没说他们是好东西呀,俺只是说和杨虎的白衣军比起来,红娘子军还讲点道义嘛”。

    那些穿上了从地里刨出来的官服,人模狗样跟在杨凌屁股后边的地方官员们一听,立即冲出去两个,指着那百姓地鼻子骂道:“混帐!杨虎、红娘子都是反贼,你敢讲他们的好话?莫非你也是乱贼一党?来呀来呀,把这个反贼抓起来”。

    那百姓一见,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老爷,俺没说反贼是好东西,俺真地没说,俺也不是反贼,你看看俺,要不是被他们害的,俺能逃难成了这样子吗?”

    杨凌走过去,摆摆手赶开了那些狐假虎威的官吏,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你们这是从哪儿逃过来的?”

    两个百姓见杨凌一摆手,那几个小官立即退到了一旁,晓得这人官儿更大,那惹祸的百姓战战兢兢地道:“老爷,俺是从平原县逃过来地”。

    另一个早松开了他的衣服,陪着笑道:“老爷,小的是从河间府过来地”。

    杨凌一听,原来一个是山东、一个是河北的,便笑了笑道:“河间府,嗯。是因刘六刘七之乱避过来的”。

    那人陪笑道:“是是是,就是流里流气,他们领着兵攻打河间府,小的害怕呀。就一路逃过来了,这些贼招人恨呐”。

    杨凌呆了一呆,这才明白他是把刘六刘七念成了流里流气,杨凌心思一转,忽地想起到了这世上还从未听人形容人时用过流里流气这个词儿,莫非流里流气就是从刘六刘七衍化出来地?

    他还真猜对了,只听那人又道:“流里流气,不是东西呀。他祸害了河北,又来闹山东,小的都不知该往哪儿躲了。这回看到这么多军爷,可算是放下心了,。

    杨凌笑笑,说道:“你们哪儿也不用躲了。这一回,朝廷一定能大败响马盗、白衣匪’。他转身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一事,猛地回头道:“平原县?平原被红娘子的队伍攻打过?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祸从口出地百姓正想溜之乎也,被他一问赶紧又站住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爷地话,俺也……也不知道红娘子打没打过平原,俺是平原县王凤楼的人。红娘子的人前天晌午经过俺们那儿。”

    杨凌一听兴趣顿起,连忙折回来仔细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红娘子经过平原县?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些情形?”

    那人见这位大人甚是关心此事,忙答道:“回老爷,红娘子的人也是白披风,不过头上裹红巾。这个俺们都听说过,前天晌午,突然有好几千的人出现在俺们那儿,可把俺吓坏了,后来看他们的模样才知道是红娘子的人马。”

    “她……”,这人看看杨凌脸色,放低了声音道:“她的人和其他的强盗比,还挺讲理地,不抢穷人家,也不准欺负女人,就是把镇东头王老财主家给砸了,老王家有钱,可让他们一分,也没剩多少,剩那点儿都给了镇上几个孤儿寡妇的人家了,。

    这人砸巴砸巴嘴,好象没分给他还挺遗憾的,继续说道:“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小半天,俺也没看到据说一身红地那个红娘子,就听他们的人唠嗑,那些人也随便,根本不背着人儿。俺就听说他们是从曲阜一路杀回青州,又绕到惠民、临邑来的,说是跟杨虎合不来,要去吴桥那儿汇合那个流里流气。”

    杨凌吃了一惊,现在匪行迅速,各地据城自守,没有大队官兵保护,根本没有信使探马往来,如果红娘子不走大城大阜,专门穿走乡镇之间,那些百姓现在又没心思顾得上到府县报告,消息迟滞之极。

    红娘子去和刘六刘七汇合,那么他们又要增加一支主力军了。杨凌心中慌乱,定了定神才想到红娘子招兵宁缺勿滥,现在的人数应该不到五千人,德州攻守之势不会改变,这才定下心来,怅然道:“她……去了吴桥?”

    那个老实巴交的百姓道:“他们没去,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了消息,说是德州来了位杨大人,还是个国公,他们地头儿红娘子忽然又改了主意了,不去和流里流气搀和,他们的人一路下去,走夏津、过青河,要去找一个叫赵疯子的人”。

    杨凌呆了一呆:“从清河绕出山东,这是要奔山西去了,她……她她是在避着我么?”

    那老农见这位官爷茫茫然地站在那儿,他也不敢走,就哈着腰站在跟前儿,杨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他见老头还站在身边,忙点点头道:“嗯,多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杨凌没有心情继续逛街了,他喟然一叹,收敛了笑容缓缓往回走:“我来山东,她便避往山西,唉!造反大罪、滔天大祸,红娘子呀红娘子,你还要把这祸闯到几时才肯罢休?”

    杨凌地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不过又没来由地轻松了起来:“山东剿匪,不可避免地,打击杨虎的白衣军,就要捎带上红娘子的人马,与她战场兵戎相见,杨凌心中总是不是滋味儿。现在她离开了山东,自己正好放开手脚。

    不管怎么说,国家大事要紧,尤其这场反叛,自己正要利用它,来对以往从来触及过的朝廷政治体制来做一番改革。时运把自己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辜负了上天的一番好意。人生不能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儿女私情,还是先搁在一边吧”。
卷十 白衣天下 375 十面埋伏
    战火硝烟正浓,一道道火光划破了夜空,泰安城下,杀声震天。

    夜间攻城,是杨虎军中一位低阶军官的建议。他原本就是一个军官,卫所划分给他的屯田在清丈时被刘瑾的人贪功冒充为地方藏匿的土地而划走,无田可种的他只好沦为流民,逃离了卫所,杨虎兵至山东时他就干脆投了军。

    按照他的主意,杨虎军日夜不停进行攻城,其中尤以夜间攻势最猛,因为夜间城头守将看不清城下白衣军的具体部署和动向,这样就不能料敌机先预做准备。这个法子果然坑苦了城中守军,城外攻势时紧时松,昼夜不停,尤其夜间无法看清对方人数,四城哪里佯攻、哪里真打也无法预料,只能日夜紧张防守,早已疲惫不堪。

    杨虎的耐性也快被消磨光了。他原本打算以泰安为饵,诱使济南守军出城一战,所以攻势并非十分凌厉,不料济南守军一直按兵不动,他从运河劫取到的几十船粮草人吃马喂,一通挥霍,现在所余不多了,再不攻下泰安城,全军就要面临无粮可用的地步。

    因此杨虎这两天已放弃围城打援的计划,全力攻击泰安城,务必要拿下这座城池,用城中储存的粮食做为补给,以城中的财帛美女鼓舞全军日渐颓废的士气。

    杨虎军有四门大炮,是从附近的县城牛拉马拽费了大力气运来的,投效过来的原卫所军官不太懂用炮,只明白大炮用时先要固定铁销,在炮车后设定铁绊和堆垒土墙。至于火炮仰角、目标距离等等一概不知,不过这么大一座城池摆在那儿,每一炮总能轰中城墙或者射到城内去就是了。

    城门内用重重条石高垒成墙,防止被杨虎大炮轰开。城墙被炸的伤痕累累,但是天将放光地时候,杨虎军中的大炮哑了,他们的火药还有好几大桶,但是铁弹丸用光了。杨虎军前锋韩柏不为所动,仍然挥舞着旗帜,命令所属部队不计伤亡地全力攻城。

    城头火炮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喷吐着硝烟,开花弹猛烈地压制着杨虎大军地进攻,抛石机、壕桥、云梯不断向大炮的死角集结着。石头、火球、毒烟球不断地向城头抛射,一条条人命不断地与送在战场上,却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看上一眼。

    中军大帐内。杨虎蹙着眉头,焦燥地走来走去,木云、豆腐狼等亲信将领默然站在一旁,杨虎忽地站住脚步,恨声道:“区区一座泰安城。居然久攻不下,现在火炮用光了,刘六的大军被杨凌堵在德州城外寸步难行。最要命的是粮草即将用尽,难道我不得不放弃泰安?不甘心、不甘心呐!”

    豆腐狼眼珠一转,说道:“大哥,要不然我率一路人马,往附近府县再搜刮一番,找到的粮食怎么也能让让大军再支撑十日,我们现在人困马乏,可是泰安城中的守军恐怕更难熬,我就不信。他们还撑得过十天”。

    木云说道:“大哥,依我之见,我们不如挥军南下,南方粮草充足,足以供应我们的大军所需,如果占据南京,扶植一个朱家皇室宗亲为傀儡,最不济也可与京师划江而治”。

    豆腐狼冷笑道:“姓木的,好象尽取山东之地,以山东,河南,山西结成铁索,扼住京师咽喉什么的鬼话就是出自你的主意吧?现在胜负未分,你倒又嚷着去江南了,。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行军打仗,讲地就是随机应变。咱们原订的计划是尽夺山东之地,然后北进京师,斩其魁首。可是谁也没想到朝廷应变如此之快,他们的军队不再跟在咱们后面做徒劳地进剿,而是分地据守、倚仗城池之利与我们抗衡,我们的优势在于野战,唯今之计,应当另做筹谋”。

    豆腐狼嗤之以鼻,不满地道:“我呸!你一个猎户出身,还当自已是诸葛亮了,充的什么大尾巴狼?泰安早拿下来也就没事了,不是你说什么围而不打、围而假打,诱济南之军,现在泰安早拿下来了’。

    “好了好好,不要吵了!”杨虎烦恼地一挥手,看看帐外,天色已经微明,杨虎叹了口气道:“命令易晨风、李夜隐的人马立即配合韩柏全力攻城。我们打到天光大亮,如果泰安还是拿不下来,埋锅造反之后就立即撤军,取道南下!”

    “是!”一见杨虎做了决断,帐中诸将齐齐拱手称是。

    杨虎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城头不断喷吐的火舌和一阵阵冲杀地声浪,心中暗暗呐喊:“是成是败,就在这黎明一战了!”

    “是成是败,就在这黎明一战了!”

    伯颜猛可挥鞭甚急,不但人是一身热汗,就是马也汗湿鬃毛。

    六千骑,两万马,数千里奔袭,目标:青海湖,拥有至少四万族民的叛逆大将加思布。

    他们行进速度惊人,一天至少行进数百里,为了保证战力,只在人马皆困乏至极时才停歇半日。蒙古骑兵的长途奔袭闪电战,被他发挥地淋漓尽致。

    重兵集于宣府大同一带佯攻大明掩人耳目,自率轻骑千里奔袭对他加思布,这份豪情,这份自信。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这份孤注一掷,也同样只有伯颜猛可才有这样的胆魄。

    他不能不做这样的选择了,战败不会打垮他,但是在他最困难地时候。手下亲信大将率部叛逃,如果不尽快受到惩罚,他就无法约束其他的部众。更可怕的是加初思布不知从哪儿找到了早已下落不明的满都海,利用她地威望和号召力,原本属于满都海一系地贵族部众人心浮动,一些小部落已经悄然投靠去了。

    再不解决加思布,他只不过能苛延歼喘多捱上半年,到了今年冬天,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就得全部土崩瓦解。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唯有一战!

    战马奔驰,莽莽草原上,一万铁骑犹如一阵狂风。带着如雷般的轰鸣一掠而过,惊得远远的鸟兽奔飞。

    只要有水草,蒙古人就可以不需辎重,轻装快马,千里长途逾于旦夕之间。大军临近青海湖。天空仍是一片墨色。伯颜猛可命大军停下休息,一个半时辰之后,他们饮尽马奶、喝光清水。吃完仅余的一点食物,然后趁着黎明第一线曙光还未出现,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烟波浩淼的青海湖,还沉寂在一片幕色当中。鱼跃浪间,早起的云鸥低掠水面,涛声拍岸,应和着不时响起的声声鸥唳,空旷而宁静。

    湖畔栅栏内有成群地牛祟,这里土地肥活。草木繁茂,禽兽生息如若乐土,是辽阔的天然牧场,丰腴的待垦土地。

    此刻,浅水草丛中地鸟儿振翅高翔,狍子从沃草中抬起头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四下窥看了两眼,然后撅起肥肥的屁股慌慌张张的逃了开去,片刻的功夫,一片闷雷从它方才驻足地地方骤然滚压了过去。

    伯颜可汗扬鞭跃马,迎着青海湖上凉爽的风,连绵不绝的蒙古包已在他地眼前,他要找的,是那顶最大的、营帐前竖立着高高的刁斗旗杆的所在。远远传来的隐隐沉雷,最先惊动的是牛祟和牧祟犬,它们骚动起来,开始发出混乱的鸣叫。

    当伯颜可汗的铁骑踹破外围营盘,迅猛地疾扑营盘核心时,加思布地勇士们也纷纷爬起,匆匆拿起刀枪,跨上了马背。他们并非没有斥候兵,在这个地方,种族实在太多,尽管加思布的族群是最庞大的力量,可是难保没有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但是奔袭者太果决也太神速了,当斥候兵看到他们的身影,拨马回奔时,也不过比他们快了一线的功夫。有人指着大草原上狼群一般猛扑过来的地方喊道:“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加思布勒马远眺,只见万马奔腾,狂飙而来,其势锐急如箭。

    加思布又惊又奇:这是谁的人马?青海是陆上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两条大动脉的交汇处,所以这里人种极多,有阿拉伯人、波斯人、撒鲁尔人、阿儿浑人,还有西斯藏人、维尔吾人,土蕃人。但是他们的部落太分散了,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不可能汇聚成这样一支气势如虎、整齐划一的铁骑。

    各个蒙古包的战士全都跨上了战马,纷纷向他的营帐奔来,他的身后顷刻间就聚集了六千余名战士,远远近近还有战马不断驰来。

    加思布满意地一笑,他手下合格的战士原来至少有一万人,到了青海湖后又收容了一些散居于此的鞑靼、瓦刺等族的小部落,甚至收容了一些土蕃勇士。

    自从奇迹般地得到了满都海皇后,加思布以奇货居之,利用她的威望不断遣人向附属于伯颜可汗的部落贵族们游说,散布种种不利于伯颜的消息,陆续又有一些部落悄然投奔了他,他的可战之兵现在至少一万五千人,是整个青海最大的力量。

    “勇士们,冲上去,把来犯之敌留在这儿,让他们的躯体来肥沃我们的草地,杀!”加思布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青海马,拔出弯刀下达了作战命令。

    加思布高大英武,脸膛黑红发亮,轮廓分明犹如刀削,骑在比蒙古马高出一头的蕃马上。挥刀一指,气势凛人,两个千夫长已提刀跃马,应声而出。率领所部向加思布射出的两枚狼牙劲矢,呐喊着迎了上去。

    后边的兵马也紧跟着冲锋了,对方地兵马聚成一条锋刃,而加思布的大军却象是万箭攒射,翻卷奔腾,看那架势,足以把对方全部吞噬,就在这时,加思布脸上轻松的笑意却突然凝结住了。

    远远冲来的队伍,已经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之内。清晨第一线阳光,正照在他们头顶,当头是一面大旗。大旗上一只狰狞地狼头,迎风舞动,似欲噬人。加思布忽然手脚一片冰凉:蒙古大汗的王旗,黄金家族的图腾,来者是伯颜可汗。

    身穿皮甲、头顶铁盔。须髯如戟的伯颜猛可冲在最前,他的王旗就在他的身后。昨天传回的消息还说伯颜猛可在劫掠大明边境,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伯颜猛可的大军热血沸腾。眸中却只有冰寒无比的杀意,对方的人马比他们多,可是他们却没有避开正面采用侧翼冲锋,面对着蜂拥而至地敌军,一声令下,雪亮亮一片钢刀耀眼,辉映于阳光之下。

    霹雳般的呐喊声响了起来:“大汗征伐叛逆,从者退避免死!杀!”

    加思布的大军呆住了,战马还在冲锋。可是握缰地手却不由自主地紧起,钢刀还举在空中,却没有了那气势如虹的气概。

    他们背弃伯颜猛可的时间还太短,根深蒂固的服从心理、黄金家族神圣不可侵犯的心理根深蒂固,突然毫无准备地发现,他们要做战的对象竟是他们昔日誓死服从的大汗,他们顿时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果早早得到伯颜可汗进兵地消息,如果加思布和手下死忠将领能对他们做一番战前动员,充分考虑过个人和家庭前程的士兵们应该能鼓起勇气,把昔日最崇敬的首领当作寇仇死战,但是现在乍见大汗出现,他们头一个反应只有服从和退避。

    冲锋者已逾万人的滔天巨浪变成了缓缓拍打堤岸的青海湖潮,伯颜猛可一马身先,手中紧握着他的宝刀,低喝声中手势一挥,鼓噪喊杀声若沉雷,他的骑兵就象一把剪刀撕破了一块绷紧的布料,从迎上来的士弈们中间猛冲过去,目标:加思布!

    铁骑风驰电掣,加思布身边誓死效忠地将领和亲信族人见势不妙,立即拔刀拨马,狂吼着冲了上去,闪亮的弯刀长矛在一瞬间碰撞在一起,如同浪花淹没礁石。

    双方骑兵对攻,同样用的是蒙古骑兵专用的凿穿战术,如斧头凿子般直楔核心,双方训练有素的战士都懂得相互配合、彼此呼应,一样的骁勇、一样的善战,但是加思布的军队士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伯颜可汗的六千死士抗衡。

    战马嘶鸣,人流涌动,酷烈搏杀,刀矛挥舞,阻击的人目标是那面狼头大旗,冲锋者目标也在那面大旗,它指向那里,冲锋者和阻击者就迎向那里,在它的旗下,到处是奋力挥舞的刀枪,不断有人在嘶吼声中落马,无论是否伤及要害,落马就是死。

    “杀——!”

    愤怒的呼喝嘶吼,伯颜猛可红着眼,一双凶睛紧盯着昔日的得力部下,纵马驰突,刀光电闪,倒在他马前的战士不计其数。加思布也亲自参战了,提刀跃马,纵横在人丛之中,两人都在最摄着对的目光,只是由于密集的人马阻拦,一时不能冲到一起去。

    眼前,不断有刀光矛影闪过,不断有旗帜战马掠过,不断在战斗的人影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但是两人的目光始终不曾被他们阻隔,他们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对方的身影。

    伯颜猛可宝刀一横,刀上的红蓝宝石攸地耀出一天的迷离,一名迎面而来的骑士被他腰斩,随即他踏着马蹬,奋力跃身而起,借着马势冲锋,当头一刀凌冽劈下,将那马头一分为二,漫天血雾中畅声大笑:“加思布,来与我一战!”

    加思布也红了眼,闻听挑战想也不想,他霹雳般一声大吼。拨转马头,紧攥钢刀向伯颜猛可冲去。周围厮杀的战士们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狼头大电下,只见刀光如电。霹雳雷霆,纵马如龙,往来交映的身影,唯有这一双枭雄………,

    智

    朝阳如火,泰安城外杀声震天。

    杨虎攻城正如火如荼,万万没有料到泰安城下黎明一战,不是与城中守军,却是和突然杀到的各路援军。

    他纵横山东,很少遇到象样地对手。当他集兵攻打城池时,由于行动神速。而各地官兵们要调动必须得到都指挥使司的同意,等到都指挥使司得到消息,他早已得手远遁。官兵合围的速度永远没有他行军的速度快,所以一直也没有遇到过象样地对手。

    这次兵围泰安城,足足攻打了半个月,他也考虑过朝廷会不会调集援军来攻,所以在泰安城外各处交通要道四十里外均设有探马。一俟有了状况立即回报,以他现在的实力和运动战的速度,无论是选择一战。还是从容离开,都是易如反掌的。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山东本地的兵现在都据守在各处城池中,不从外省调兵,抽调这些人马来进攻自已,那就要了着自已跳出包围,反攻其他空虚城池的危险。自已打了败仗,左右不过是死些兵马,朝廷打了败仗、丢了城池。主帅十有八九得入大狱,他不信有谁敢这样疯狂。

    可是这样的疯子偏偏来了,杨凌居然把远在青州的兵都调过来了。朝廷的兵大部分是步兵,按照通常情形,等到他们的人马赶到,自已早把军队整肃好,大家吃顿饱饭,唱着小曲儿,悠闲自在地离开了。可是更疯狂地是,杨凌居然调动了各路军队中的所有骑兵打前战,后续的大队步兵连影儿都看不到。

    所以杨虎听说了这消息又惊又笑,他实在无法想象,各座城池中据守地骑兵通常都不超过三千人,这样的小队骑兵脱离大队到底是来打仗还是来送死?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杨凌调来的全是骑兵,速度并不比他杨虎的探马慢,当他的人赶回来报讯地当口,各路骑兵也同时到了。

    他们的人马几乎是同时赶到的,从不同地地方,不同的道路,但是却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一些比较远的地方,比如青州一路兵马,一路上就不断持着钦差总督的军令,沿途收编节制各城池的骑兵,汇聚到泰安城附近时已经形成一支两万八千人的骑兵队伍。这样一支队伍借助附近山形地势,足以顶得住白衣军至少五轮以上的冲锋。

    徐家楼、邱家店、太平庄、老雀口……,来势好快,他们占据了环泰安一带重要路口,不待杨虎做出反应,立即开始在路上洒设蒺藜,摆放鹿角木,然后挖陷马坑,架上拒马枪……,

    兵贵神速他们已经做到了,可是不趁机发动攻击,却摆出这副守的架势算怎么回事儿?莫非他们妄想以骑兵快速行军,以同样灵活的机动能力迅速抢占各处要道,然后设防等候步兵赶到?那来得及么?杨虎被各路官兵地诡异举动弄得百思不得其解。

    百思都不行,杨虎决定不思了,他决定走。往哪走?四面八方,除了济南这条路空空如野,鬼影都没见一个,其他几路全有官兵设阻。这一回他帐下将领众口一辞:“不走这条路,一定有埋伏!”

    英雄所见略同,杨虎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早已决定南下,到江南去发展,此刻正好施行,杨虎决定集合部队从太平店突围,然后择路杀出山东,取道南下。

    探马穿梭飞报。向杨凌汇报着杨虎大军的举动,杨凌和济南守军中的骑兵汇合,现在约有八千精骑,静静地守候在路旁一处山坡后。杨凌站在坡上。眺望着泰安城下的片片火光,听着探马地汇报。

    听说杨虎已停止攻城,阿德妮急道:“杨,马上发起冲锋吧,用你的三千铁骑,撕开一个缺口,然后大量投掷手雷,造成他们内部大乱,趁此机会号令各路兵马一同进攻,匪军必溃”。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再等等!”

    片刻功夫,又有探马回报:杨虎军中军转移,看其移动方向。是要从太平庄逃逸,攻城部队正在后退集结。

    这一下连统领骑兵的两位游击将军也急了,他们跃跃欲试地看着杨凌,杨凌微笑摆手道:“不必着急,再等等”。

    阿德妮的计划是不错。不过各路临时凑合起来地部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不想统属,整合不利。杨凌虽然早有预料,已经下令在各部派来的骑兵队伍中择选出几位将领充任主帅。这是这种临时的整合一旦遭遇匪军疯狂的反扑会不会溃不成军实难预料。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可以下死命令,喝令各路援军兵马逾时未到斩其主将,却不能蛮不讲理地规定任何一路援军失利即斩其主将。第一仗,必须得自已来打,打得漂亮、打得俐落,把下山虎打成落水狗,各路援军马上就能从赖皮狗变成一群恶狼。

    脱胎换骨,源于士气,明军缺的就是士气。仔细看看,除了自已的铁骑部下冷肃平静,德州和济南的官兵多少都带着些忐忑,这还是自已亲自押阵,其他各路援军的心态可想而知。促使各路援军抢攻,只能变成一场烂仗。

    可是白衣军呢?白衣军又算是什么军?

    杨凌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淡淡说道:“他们能打狠仗,但是打不了硬仗。狠和硬是两回事,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不代表他们不惜命,当他们感到绝望时,一样会逃。能打硬仗地人,惜命而不畏死、永不轻言失败、军纪严整如铁,白衣军是一伙流匪,他们做得到吗?”

    杨凌背起手来,悠然说道:“辛贵喜,边军在作战时突然整肃军队进行转移,如果有十万人,需要多长时间?”

    辛贵喜是他三千铁骑的统领,边军中的一位游击,他怔了怔,思忖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军令下达全军,集结整肃完毕,到拔营起寨……大约得一个时辰”。

    杨凌笑笑,说道:“边军训练有素,十万大军集结尚需一个时辰,何况这群不知军纪地悍匪?攻城不下,气势已衰;忽闻被困,军心不稳;仓促集结,阵型必乱!上萌退意,下则欲逃,这时候在它的心腹处捅上一刀,哼哼!”

    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在了山顶,眼前忽地亮了一下,山青树绿,别样的明媚。随即,喷薄而出的第一缕阳光被云彩遮出,乍现的光明又黯淡了下来。

    杨凌振声道:“辛游击,命令你地人马冲锋,趁他大军集结无法展开有效攻击阵形,迅速剖开他们的肚子,钻进去四处投掷手雷,炸他个人仰马翻!一营乱则全营乱,百马惊则万马惊,到那时他们除了一路溃逃,再也无法阻止有效反击了,。

    辛贵喜一拱手,肃然道:“遵将令!”随即一拂战袍,大步腾腾下山去了。他的绊甲丝绦上绣了一个奇怪地布袋子,一格一格的,格里插了一排短木柄,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看起来有些份量。

    彭小恙抱着个黑色的炮筒子,鬼头鬼脑地看了杨凌一眼,见他压根没有注意自已,便也蹑手蹑脚地跟下去了。

    杨凌又招过德州和济南各支军队的将领,与二人又计议良久,二人方领命离去,杨凌对阿德妮微笑道:“走,咱们再往上走走,看的清楚………”。

    “看……主看什么?”

    “看十万大军如山倒!”

    “唉,你倒放心,我总觉得冲锋人数有些单薄呢”,阿德妮轻叹道。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打仗不只是打拳脚兵器,辎重钱粮,还是打心理、打人性,我也是一路观察、品味响马盗、白衣军的作战风格,兵员素质,才敢如此笃定”。

    杨凌拉起自已女人温暖柔软的小手,得意洋洋地道:“再说,统兵主帅一言一行都被部下看在眼中,所以越临大战,越要沉着冷静。你看,那边那座高山就是天下第一岳泰山。做主帅地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理素质。”

    “轰……隆隆轰……!”惊天震地一声巨响,脚下的地皮一阵颤悠。恰巧那浓云自天空飘开,万道阳光飒然而下,眼前一片通明,倒似这雷霆一声把天震开了一道缝。

    杨凌一把握住了阿德妮的手臂,大惊失色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卷十 白衣天下 376 霹雳震云开
    辛游击的三千骑兵是听惯了炮声的,但是为了尽量减小自已战马的惊恐感,他们还是把战马的耳朵塞的紧紧的,以防被手雷所惊。

    天光大亮,三千铁骑如同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迎着朝阳、迎着晨风向正在后撤整队的白衣军猛冲过去,刀光雪亮一片,竖立如林。

    不出杨凌所料,攻城受挫不要紧,但是受挫之后立即全军转移,对于士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没有时间解释,对于一支未经训练过的部队来说,严重挫伤了他们的锐气,引起了种种猜测。

    尤其是为了抓紧时间撤离,军队集结极其仓促,正在攻城的部队早就没了阵形,现在为了各回本队,来回穿插而行,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显得极其混乱。官佐们大声吼叫着,骂骂咧咧的命令着士弈。

    一些士弈听说了朝廷大军四面包围的消息,却不知道详细情形,杨虎军的将领们也不习惯和士兵们做详细沟通,由于不了解情形,又见到从上到下各级将佐都在紧张地命令部队赶快集结转移,官兵的人数、周围的不利局势,在士气们的心里无形中被夸大了数倍、甚至十倍。

    辛贵喜的骑兵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发动进攻,突然出现在白衣军面前的。想来辛游击的本家辛弃疾昔年率五十轻骑奇袭金兵大营,生擒汉奸张安国又安然而返时,也不过如此了。他们就在白衣军的惊愕中、在自已都难以置信的惊奇中,堂堂皇皇的冲进了白衣军地队伍。

    自形成五万人规模开始。就再没有采取过守势的杨虎军,以攻代守时纵有破绽也无所谓,以前小股部队时纵遇攻击也能机动灵活予以反击和躲避,但是这样庞大的军队转移。大营一片混乱时遭遇敌袭还是第一次。

    而且对手还是大明最精锐善战的边军铁骑,在这种时候,他们居然犯了两个最常识性地错误:一是军队没有集结完毕,中军主将却先拔营前行。杨虎的思维是大哥冲锋在前,给小弟们树个榜样,但是这一来混乱的军队一遇事故便群龙无首了。二是大军转移,没有留下战斗力最强、也最可信任的心腹部队断后。

    明军各路骑兵在交通要道上摆开设堵防守的姿态,济南这一路又故布疑阵,路口不见一兵一弈,这些举动给了杨虎一个错觉:明军是要等候步弈赶到。在泰安城四周再筑一道包围圈将他围困在内。

    这个缺乏基本军事常识的主将领着十万兵,用的还是当年三千山贼的打法,就这样把自已的军队指挥到了一个混乱不堪、完全无法实施有效反击的境地。

    见此情景。辛游击也不客气,三千铁骑连踢带踹,马刀上下翻飞,他们不做丝毫停留,整支铁骑成锥型。就象切死猪肉似地,从沸沸扬扬的杨虎大军中杀开一条血路,直冲了进去。

    虎入祟群大概就是今时今日这般情景了。白衣军决不是待宰的羔祟,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就是活神仙也没办法指挥军队进行反击。

    正在拆营帐地、往马上捆绑粮食的、包扎伤口的、从阵地上退下来还没吃饭正偷空捧着咸菜干粮猛啃的,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翘着脚寻找自已主将大旗的,而且人挨人、人挤人,当最外围被辛贵喜猛然切开直杀进来时,许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千铁骑过处,就象铁犁拱开了一层沃土,‘泥土’随着‘铁犁’地前进,向两侧翻滚着。被犁开一道深沟,深沟里一片血红。

    辛游击悄悄计算着位置,他本来是想杀进杨虎大军腹地,趁着混乱冲击到靠近后方的地方,如果遇到强势阻击,就折向回返,在临近大军边缘时把手雷投掷出来,否则万军惊狂所汇成的洪流,那种可怕地力量根本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

    如果出现那种局面,自已的三千骑兵只怕没死在杨虎大军手里,却要在千军万马的践踏下被活活踩死了。不料这一攻进来,竟然出人意料的顺利,辛游击信心大起,决定从人流中杀个对穿,杀到对面时再抛掷手雷。

    杨虎大军成一条狭长队形绕城而走,方向正是太平庄。辛游击的铁骑犹如一只楔子,插进了他的大队,向对面厮杀。前方的白衣军还不知状况,听到人喊马嘶惨叫声时,辛游击的人马就杀到近前了,后方地白衣军衔尾急追,已经同辛游击的后队交上了手。

    辛游击看到远处已露出空旷的陆地,心中不由暗喜:只要再冲前三十丈,就可以抛掷手雷了,不可一世的白衣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让你们尝尝这种新型兵器的厉害。

    这时,彭小恙领着二十多个亲兵兴高彩烈地冲到了路口,只见白衣军中人仰马翻,辛游击的人马劈波斩浪,已经不知去向,彭小恙不禁暗暗咋舌。

    他是水上的英雄,是南国的好汉,马上功夫本就青凡,所以才跑了这半天,凭着一身武艺,他倒不怵白衣军,可让他骑马冲进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马队,他可没有胆量。

    彭小恙跳下马来,把一枚大型手雷塞进了掷弹筒,旁边一个亲兵提心吊胆地道:“将军,你……哒你会弈这玩意儿吗?”

    彭小恙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在校场上阿德妮姑娘教授北军时,爷们站边儿上看过,这玩意儿简单,比操船探帆可容易多了。你躲远点儿,后边会喷火”。

    几个亲兵一听赶紧绕到两边儿,彭小恙扛着个炮筒子左瞄右瞄,眼瞅着前边全是人,也不知该打哪儿好。这时一个亲兵指着右前方军中一杆大旗叫道:“将军你看。杨虎的军旗,炸了它,斩将夺旗嘛,斩不了将。炸了他的旗也是大功一件”。

    彭小恙一听有理,连忙站得直直的,把个炮筒扛在肩上,对准了军中那杆大旗地方向。

    这时混乱不堪的白衣军已经发现远处站着二十几个鬼头鬼脑的官兵,他们也不往前冲,居然就那么下了马,站在那儿比比划划,领头的应该是个将官,扛着个烟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于是立即弓箭招呼过来。

    “将军。小心弓箭!”亲兵急叫。

    彭小恙刚刚引燃掷弹筒,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往下一蹲,只听轰地一声。一枚大型手雷钻出炮筒,摇摇晃晃地射向白衣军,距那杆大旗差了好几十丈。

    彭小恙心中暗恼,扔了炮筒跳起身来,霍地拔出两柄明晃晃地短鱼叉。厉声大吼道:“入他老母,哪个小王八坏我好事?”

    话音刚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地皮一阵哆嗦,那摇晃的感觉就象一下回到了海船上。“咣啷”一声,彭小恙丢了钢叉,张口结舌地看着远方,就见落弹处腾起一大团黑烟,爆炸的气浪把周围二十多个人和战马、还有破烂的车体抛上了十五六丈的高空。

    彭小恙结结巴巴地道:“不对劲儿呀,我在校场没见有这么大动静儿呀,咋比大炮还厉害呢?”

    旁边一个亲兵战战兢兢地道:“将……将军,别琢磨了。快……快走,快走呀,马群炸了,。

    经过片刻的沉寂、平静,然后整支白衣军队伍传出一阵恐怖的声浪,那是上万匹战马同时发出的惊嘶声。随后,战马炸群了,它们不分前后左右,疯狂地冲撞着,奔跑着,就象困在礁石群中的海浪,拼命厮磨拥挤着,撕碎一切可以撕碎地照西。

    边缘的战马最先找到了出路,开始四散奔逃,数百匹战马撒开四蹄不顾一切的猛冲上来,有地马上还有骑士,有的已经掀翻了自已的主人,那股疯狂的劲头儿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高头大马迎面奔来的彭小恙和水匪亲兵慌了手。

    “呃?啊!快跑!”彭小恙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他噌地一下跳上马背,一手揪住马鞍子,一手拼命地拍打马屁股,两条腿连踢带踹,那马已经被爆炸吓呆了,四蹄犹如钉在了地上似地,一动不动。

    只听一阵马嘶,蹄声如雷,数十匹战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象一阵狂风似的卷了过去,这时他的马才象忽然回了神,一声长嘶,随即跟在马群后边夺路狂奔,彭小恙“啊”地一声大叫,远远看去,他地身躯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飘上飘下,就象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杨凌慌忙走下山坡,心中一阵打鼓:这么大的动静,可不象手雷爆炸的声音。

    阿德妮改造的手雷,即要小巧,易于携带,又要有足够的爆炸力,而那时的火药威力有效,为了增加杀伤力,外包铁皮不断减薄,已经只起到包装物的作用,全靠内装的铁钩、铁片、钢珠伤人,哪有这么大的声响?

    莫不是哪个士兵不小心,身上带地手雷全都引爆了?这人体炸弹一爆,要是引起连锁反应,最先糟殃的可是自已的三千精锐铁骑呀。

    杨凌在德州城认真观察过响马盗发兵、收兵的过程,也向各县逃到德州的溃兵详细询问过白衣军的作战特点,攻如猛虎,守如散沙,变阵、移军时根本毫无章法,如同溃退一般。

    所以他的原订计划是各路骑兵设围,虚兵恫吓,迫使杨虎收兵转移,利用他收拢军队阵形大乱时四面进剿。精锐突破。自从得到阿德妮改进的手雷,杨凌就决定对原定计划做小小的更改,以手雷为触引,变白衣军地大量战马为武器。

    利用手雷让白衣军的战马炸群。战马一旦炸群,他们用来对抗官兵的大量战马,就能发挥十万精锐大军的威力,人如潮涌、马似山崩,就是自相残踏,也足以令人马如此集中地白衣匪溃不成军,官兵的伤害,说不定可以减轻到最小的比例。

    由于运作得当,以不可置信的极小代价,打败杀伤十倍、数十倍敌军的战例并非没有。‘土木堡’一战。瓦刺太师也先不过三万人,五十万明军被他杀的大败,血流飘橹、尸积如山。平均每个鞑子杀死官兵在十人以上,而他的伤亡却微乎其微,就是明军组织溃散、无心恋战,也先的人只是在追杀一群只顾逃命,根本无人组织反抗的‘难民’而已。

    炸营是任何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也束手无策地事情。漫说杨虎军毫无纪律,就是是军纪最严整的铁军,一旦炸了营。那也是千军万马自相践踏,纵是孙武再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这么多手雷还及不得猛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吼么?

    杨凌心中本来十分笃定,自觉判断无误,藉这一仗,说不定就能成为名垂景史的千古名将了,现在陡闻这莫名其妙地巨响,不由他不心中忐忑。

    杨凌刚刚走下山脚,就见远处战马奔腾,以势不可挡的狂烈姿态猛冲过来。杨凌来不及细想。立即喝道:“绊马索!”

    路两旁几条绳子攸地弹了起来,马冲太急,竟然接连趟断了两条绳索,然后战马才腾空而起,向前摔出一丈多远,“轰”地一声砸在先摔出去的骑士身上,把他砸的骨头寸断。紧跟着又是几匹战马冲到,一片人仰马翻,绊马索全部被趟断。

    前方还有鹿角、陷马坑、拒马枪,这些武器用来对付受惊的马群,它们根本不知闪避,官兵躲在路边就能收割生命,白衣盗不付出相当地代价,休想趟平这片死亡区域。当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群惊魂未定、没有组织、没有斗志的散兵游勇,还能对付以逸待劳地官兵么?

    看到受惊的马群,杨凌就预料到计划没有失败,心事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可是还有一个疑问萦绕心头:到底什么东西,爆炸声音怎会那么大?

    马上的响马盗们要控制疯狂的奔马就费尽了力气,双手只能挽紧缰绳,或者紧扣马鞍,道路两旁的官兵好整以暇地用火铳、弓弩射杀着强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戳。

    就在这时,继续冲来的马队中有人高喊:“不要开枪!不要放箭!是我,是我!”

    杨凌闻声从路旁巨石掩体后探出头去,只见一匹狂奔的战马上,彭小恙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头,随着战马奔腾起伏,他的两条腿已脱离了马镫,屁股一墩一墩地,就象搭在马背上的一件破褡裢。

    亏得他常年行船,经得起颠簸,双臂又力大无穷,所以还能赖在马背上,他的亲兵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全都半途弃马滚到路边去了。

    杨凌想起前方还有伏兵和鹿角、拒马枪、陷马坑等陷阱,不禁大叫道:“不要放箭,小恙,快快弃马,快快弃马!”

    彭小恙眼看也快坚持不住了,听到杨凌呼唤,猛地一推马鞍,向侧外一滚,嗵地一声摔到地上,一咕噜翻到路边,后边一匹奔马就在他刚刚滚到路边的时候,玄之又玄地贴着他的身子奔驰了过去。

    彭小恙连滚带爬地又爬开几步,,灰头土脸站地道:“好吓人,实在是太吓人了!”

    杨凌急忙叫人把他拉到路旁石丛后,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刚刚什么东西爆炸,怎么那么大的声响”。

    “好吓人,实在是太吓人了,,彭小恙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惊魂未定地道:“我只不过放了一炮,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阿德妮姑娘造的东西太吓人了!”

    彭小恙放那一炮,巧之又巧,正好落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放着白衣盗缴获的火药。由于大炮使用的弹丸告讫。火药暂时用不上了。白衣盗也知道火药是个好东西,于是一听大军要转移,就把它们统统搬上了车,想要一起带走。不想这车火药成了祸根。

    火药桶爆炸地威力远远超过了辛游击所属精骑携带的手雷,爆炸地点炸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爆炸中心把方圆十丈以内的白衣军、战车、车辆辎重全部抛上了半空,巨大地气浪把数十丈内的人马呈环形向外推出,推挤砸压在一起。

    辛游击也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未等多想,巨响引起的马群炸营就开始了。辛游击所率官兵的战马都熟悉爆炸声,而且全都堵住了耳朵,虽然也慌张了片刻,不过已经被他们高超的骑士控制住了。但是马群的骚动对同类是有感染性的。周围战马全部发疯似的嘶吼、狂奔,影响了官兵的马匹,它们也不受抑制地骚动起来。

    战马炸营造成地冲撞挤压。让人根本无从抵挡,前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是疯狂的马匹狂奔乱蹦,由于大军正在缓缓向西南行进,战马受惊之下大部分惯性地加速向西南流动。如果再想从这股疯狂流动地大军中横向穿插过去,就算由着他们砍,这三千骑兵也要被蜂拥过来的巨大压力踩成肉饼。

    辛游击见势不妙。只得高喝一声:“顺惊马而动!顺惊马而动!”说着当先拨转马头,加入了向西南流动的阵营,同时挥舞着战刀,不断劈砍着前方挡路的一切,

    他的声音在人喊马嘶中,远处地部下根本听不见,不过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一见将军和他身边战士的举动,他们就明白了过来,于是他们也拨转马头。随着疯狂地人流向西南流窜。

    为了防止被后边快速拥挤过来的马匹撞倒,他们手中的马刀不断劈着、砍着,血溅如注,可是疯狂的大军已经麻木了,整个战场混乱的形势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惨叫声高的、低的、粗的、细的,交织出令人头皮发麻地凄厉,白衣军中的步弈在这场大疯狂中率先成为马蹄下的受害者,能活命者百中无一。

    徐家楼,这是青州一线骑兵队伍的防线。

    原本的突袭任务改为设置障碍阻击敌人,这个命令让青州守军长长地出了口气,野战时白衣军悍不畏死的气势、铁骑奔腾的威风,实在是把他们打怕了。

    白衣盗们可以为了抢一包粟米、为了敲下一颗金牙、为了强奸一个女人而作战杀人,虽说吃粮当兵就得打仗,可是要自已和这样一群亡命徒作战,心头还真是害怕,就象现在……,

    马蹄如雷而至,官兵们紧张起来,他们慌忙跑到路口两侧的临时掩体内,端起了弓弩和火铳。刘大棒槌提着乌黑的铁棍乜斜了他们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嘴里咬着草梗儿,懒洋洋地向斜坡上走,以便观察一下敌情。

    前方有长达半里地的障碍,成片的蒺藜、鹿角、拒马枪、陷马坑,白衣盗要冲过来,得先把这些东西排除了,有官兵的冷箭在此不断阻挠,要清除干净谈何容易?他们隔着还远呢,担心个什么劲儿?

    但是刘大棒槌的不屑马上就变成了惊讶,他的嘴越张越大,嘴里的草梗慢慢歪了下来:“俺地个娘唷,这些人疯了?有这么打仗的么?这………亡命徒也不能这么拼命啊!”

    蒺藜丛,直接冲过去了,根本不管它们对马蹄、马腿的伤害。鹿角,冲过去了,被踢踹的东倒西否,许多白衣盗在视若无睹的亡命冲撞中被抛下马来,被滚压践踏成一团肉泥。

    拒马枪,中间一个圆轴,一端抵于地下,两丈长小臂粗的木杆。锋利的铁枪头斜斜挑向天空,疯狂的奔马就象没有看见似地,任由马上的骑士拼命拉扯着缰绳,仍是一头撞了上去。锐利的枪尖从马的心口刺进去,斜着从背脊间冒出来,来不及弃马逃离地骑士小腹斜穿上去,把人和马牢牢地钉死在一起。

    陷马坑区一片人仰马翻,由于奔跑快速,马腿被轻易的折断,受伤的战马和被摔伤压伤的响马盗痛苦地满地打滚。他们并没有痛苦多久,因为后续源源不断的骑士又冲了上来,把他们踩在了脚下。他们愣是用数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顷刻间铺出了一条出路。

    官兵手里的弓弦铮鸣,利箭如雨般落下。响马盗们紧扣战马以防被甩落,根本无法予以还击,身手高明的还能镫里藏身。身手差些的只能眼睁铮的被人射死。

    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奇怪的仗,从来没有杀人象切瓜剁菜一般如此俐落,一些士兵甚至杀得手软,这样地情形在各条要道上同时上演着。

    辛游击的人已经不能挥刀砍敌了,一些人的刀刃已经砍地卷了口。人马拥挤,速度却越来越快,一个不慎就要落马淹没在‘洪流’当中。他们只能收刀,紧紧控制着战马,官兵和土匪并肩同路,彼此看得到,却没人顾得上挥刀,白衣军的主力彼此裹胁着,从太平庄冲了出去。

    前方一片血腥气,也不知道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伤亡代价,才硬生生趟开了这条出路。马蹄踏在血浆、烂肉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奇怪。

    冲出太平庄,大队兵马四散奔逃,又冲出二十多里地去,疯狂的战马才渐渐平静下来,辛游击地部曲由于事先塞住了马的耳朵,是最先控制住战马的人,他们一制住马匹,立即在奔跑中有意识地聚合、集中,当白衣军的人马终于平静下来时,辛游击的人也在运动中集结完成。

    他们丢盔落甲,满身大汗,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逃难中被挤压推倒和在闯营中死去的士兵大约二百多人,剩下的近两千八百人结成了攻击阵型,在辛游击的一声厉喝中向刚刚平静下来的白衣军发起了攻击。

    白衣军阵势散乱,惊魂未定,被辛游击的铁骑一冲,彼此毫无配合的散骑游勇顿时被砍倒一片,随即藉着地势地开阔,回过神来的白衣军开始策马反攻,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军逃出来的士兵,开始纷纷向这个喊杀震天的地方聚拢过来。

    极度的死亡体验,让士兵在极度恐惧之后产生一种病态的勇敢,辛游击的人借着最先清醒整军的优势,如出闸猛虎般策骑冲突,拼死厮杀,利用他们人数少,而白衣军一时无法形成有效阵形的机会,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中穿插迂回。

    他们引逗着发狂的白衣军向一侧猛追,然后又突然折向,意图混水摸鱼,跳出白衣军的队伍。辛游击窥准了一个机会,迅速兜马冲去。东南方,白衣盗的队伍最稀落,反正搅乱白衣军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们才是官兵猎食的对象,没有必要仅靠两千多人在敌兵重围中决斗。

    他估计随着主力冲出来的这部分骑兵大约还有三万人左右,根据他的战场经验,从其他几路夺命而逃的白衣军本来就少,能够活着冲出包围圈的更少,估计总量也就一万多人,也就是说十万白衣盗至少在泰安城下葬送了六万,这个数字堪称大捷,堪称全胜了。

    外四家军精骑都在随时注意着主帅的动静,见他挥刀跃马驰向东南,立即尾随了过来,他们呈三角形策骑狂飙,东南方白衣军的散骑游乐不多,眼看无法阻挡他们的攻势,猛地后边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吼,几十骑疯狂驰来,当先一人白披风迎风猎猎,眼神凶狠如同猛兽,那一脸的杀气似若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叱喝连连,不断催马,战马长嘶声中,他已追及辛游击的骑兵,一声厉喝声中,右手提着的一杆长枪就象毒舌蛇信,攸然而至。

    首当其冲的一个骑兵立即跃马挥刀,侧向劈去,“嚓”地一声牙酸刺耳,他本来是避过枪头削向枪杆。不知怎地却堪堪劈中枪头,手臂一震马刀扬起,胸腹间门户洞开,那长枪一缩一伸。已经从他前心刺入、背心皮甲处透出。

    锋利的枪尖尚未滴下鲜血,那持枪大汉虎吼一声,单臂一扬,竟将那人从马上挑起,随即双臂运车,长枪如轮,把那健壮的骑士凭空扔了出去,随即双腿控马、双手拧枪,直取游击将军辛贵喜。

    辛游击眼见袍泽如此惨死,不由目眦欲裂。他勒缰驻马,猛地一兜马头,手中举着锋刃半卷地斩马刀。也迎面冲了过来。

    马踏的卢飞快,二人都是马上骁将,把战马的助跑利用的淋漓尽致,一矛、一刀,只在堪堪交锋时二人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这一击实有惊天动地地威势。劲气如山,又借着骏马冲击的强大力道和自身的腰力、重要,人马合一。骑术和武功的完美融和,劲道使用妙到毫颠。

    刀光如匹练,枪如神龙起,“铿”地一声巨响,矛断刀碎,二马一错镫,白衣人手中还剩三尺长的木柄,“呜”地一声倒转一抡,正砸在辛游击背心护心镜上。“噗!”辛游击一口鲜血如箭般喷了出去。

    另一个白衣人纵马驰了过来。远远大叫:“虎哥,接枪!”一杆长枪夭矫而至。

    “虎哥?这人就是杨虎!”辛游击扶住马鞍,策马回头,眼见阵阵黑云,只见一道白影疾驰而来,手中长枪运转如飞,枪尖破空发出尖利无比的破空啸音。

    “将军小心!”几名士兵拍马疾来,让过辛游击落荒而逃的战马,马刀竖劈如山,冲着杨虎当头劈下。杨虎大吼一声,长枪横空,几柄马刀在一阵“铿锵”碰撞声中被枪尖撞开,然后一记“毒蛇乱吐信”,“蓬蓬蓬”,已有三名骑士胸口冒出飞溅的血花。

    一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一杆枪。枪要练出彩,是最难的,可是杨虎的枪法实是出神入化,已臻极境。“嗤嗤”声大作,慑人心魄。杨虎手中长枪凌厉,有敌无我,煞是威风。

    “不要恋战,走!”辛游击强压住喷呕地鲜血,嘶吼了一声。杨虎再勇,终是一人,但是若与他纠缠过久,白衣军四下合围,那便走不得了。

    围攻杨虎的骑士们被杨虎东挡西击,片刻间就一一刺杀于马下,只有一人在他手臂上划下了一记刀痕。趁此时机,辛游击等人已脱出二十多丈的距离,杨虎恨极了这路毁掉自已大军地官兵,衔尾急追,犹自不舍。

    后边一骑飞奔而至,一路呼喊道:“虎哥,收拢军队,速脱险地要紧,穷寇勿追啊”。

    杨虎牙根紧咬,恍若未闻,红着眼只盯着前方飞奔的官兵不放。木云见他不听,气极败坏地不断挥鞭急追,两人堪堪追了个马头马尾,前边辛游击和几个官兵忽然接二连三抛出几件东西。

    “虎哥小心,有暗.……”,木云喊了一半忽地一呆:“丢在地上如何伤人?”

    “轰!轰,轰,嗖嗖嗖嗖………”

    爆炸声并不强烈,骇人的是那四面八方隐隐传出的尖锐破空时,纵然有人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暗器,也不可能打击面如此之广,力道如此之大呀。

    二人大骇,一个轮刀、一个舞枪,把面前挡得风雨不透。杨虎跨下马挨了无数地铁针铁片,疼得狂嘶乱吼,战马跳跃之间,杨虎只觉左眼一阵模糊,伸手一摸全是鲜血,此时钻心的疼痛才传了过来。

    杨虎又惊又火,双手握枪仰天狂吼一声:“啊……,”,两膀一较力,“卡”地一声,那枪杆儿竟被他双手拗断,杨虎双臂肌肉贲起,猛地向下一插,两截枪杆噗地一声深深刺入马脊,战马负痛,向前飞快窜出三步,才轰然倒下。

    木云见了杨虎如此神威,楚霸王再世,也不过如此悍勇,不禁暗暗心惊。他慌忙跳下马,扑过去扶起杨虎,唤道:“虎哥”。杨虎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五官狰狞地望着他。颤声道:“我……我的眼睛”。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虎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赶快整顿军队。脱离险地要紧,这笔债,咱们会讨回来地!快,再不走,官兵合围,以我们现在的士气,无力一战了。”

    杨虎木然地被他匆匆裹了裹伤,木然被扶着向回走,木然被扶上一匹战马,木云上了马。高声吩咐道:“快,马上集合队伍,兼程赶往马家埠。此地不可久留”。

    杨虎残兵也来不及清点,大家纷纷上马疾行而去。木云骑在马上,望着一败涂地地大军微微叹了口气,打胜仗时气势如虹、打败仗时就如此模样,难怪父亲根本不同意我的占据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杨虎的军队只能嚣张一时,终究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觉得小腹上有些凉。微微低下头,忽然怔住了,小腹上一片殷红,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血?是染地别人血迹?我还没有亲手交敌呀。

    木云伸手按了按小腹,微微传出疼痛感,衣袍上却没有什么划破的痕迹,他慌了,急忙解开袍子,拭净结实平坦的小腹间鲜血。看了半天也不见伤痕,伸手微微一摸,才找到一个微微疼痛地触点。木云放下心来,看来是官兵那奇门火器中搀杂的什么杂物射伤了自已,瞧这模样无甚大碍。

    他吁了口气,暗想:“如今看来,只有依父亲计划,引杨虎军汇合刘六刘七同下江南,为我弥勒教起事大造声势。大事成时,我李世豪便是父亲面前第一功臣。至于杨虎……!"

    化名木云的李大礼冷冷地看了眼杨虎的背影:“等到该帮我们做的事做完了,他的人马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在山东攻城掠地,无所不克,已经日益骄狂的白衣军终于遭受到了沉重地打击,一战兵败,泰安城周围官兵四面夹击,设堵设伏,大军纵骑来往冲杀,直杀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白衣军落荒而逃。

    杨虎大军一路向西南逃窜,沿途不断有官兵伏击。一座桥,刚刚踏上十几匹马,就轰地一声沉到了河里;一条山道,忽然就从林中射出一丛利箭;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道路,大军想加快行程,不料快马刚刚飞奔起来,就踏响了官府埋设的石雷,被炸地人仰马翻。

    最令白衣军恐惧的,就是时不时会有那种爆炸声不大,但是铁片铁钩激情四射的震天雷,也不知道官兵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一旦爆炸,就有至少几十个兄弟受伤,死了的也就算了,最惨地就是没死的,破相的、残废地,根本拖累了大队行进,士气低迷到了极致。

    已经有士兵趁夜偷偷溜走,曾经不可一世的白衣军变成了惊弓之鸟,官兵根本不给他们重整军伍、歇息再战的机会。

    沿途官府设伏的小股部队阻击,给他们的心理上造成强大的压力,使他们士气低落,而且无法得到休息,大军疲惫不堪。而汇合山东全省的近三万骑兵衔尾猛追,又保证了他们无法停下来寻找当地官府的麻烦,无法打击报复抢劫钱粮,他们只能逃,不停地逃。

    曾被他杨虎一个回合打得吐血的那位游击将军,任骑军指挥,指挥骑兵分进、合击、驱散、追杀、包围,领兵打仗比他高明了何止一分半分。在这样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地攻击下,十万白衣军损兵折将,一泻千里,亡命般逃出山东,与刘六刘七汇合取道南下,战局突转急变。

    糜鹿行于中原,觊觎者各有所图。有人试图驱赶它按着自已设定的路线行走,设好围场的人翘首盼望着它自已闯进来。

    杨凌看起来并没有参予逐鹿,他留在山东清剿豆腐狼这支残军。互腐狼是白衣军后军主帅,战马炸营时他从徐家楼方向冲了出去,过后搜罗各处残兵败将,聚起八千多人,试图杀回素州,重上太行山。

    杨凌一面追剿他的人马,一面在在山东全境安抚流民、减免税粮,清算趁乱打劫祸害乡里者,清理因战乱造成的产权不清、土地纠葛,组织官府设粥施棚、鼓励流民复业,官府分发粮食、庐舍等等。

    战乱之后,若救援不及,难民必将再起祸乱。杨凌一手刀一手笔,一面在斩草,一面在除根。

    青海湖此时也闯进了一只糜鹿,鞑靼、瓦刺、哈密、素海各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在静静观察中原状况的同时,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里,天下格局的流转变化,悄然开始了。
卷十 白衣天下 377 运筹
    碧波湖中荡漾,湖心亭红柱青瓦,四角飞檐,犹如一只展翅欲起的燕子。一高大巍峨的主殿,有前堂、照壁,回廊,中堂,四合院的圆艺花圆,后堂,后花圆,附圆,房屋鳞次,曲苑回阁,十分的豪华。

    门前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下设排水沟,通往威国公门前不远的那条水渠,渠上一桥飞架,连结着两座府邸。做为一座庵堂,这汉白玉筑基,高达数丈的门牌楼显得太夸张了点儿,不过魏彬魏公公说了,这是从玄明宫那儿拆下来的现成材料,总不成再敲碎了做成小的,劳民伤财所为何来?

    昔日八虎之一的魏公公如此忧国忧民,杨凌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由得他去。皇庵门前的石狮子也是从玄明宫搬过来的,高大无比,骑在马背上还看不到狮鬃,因为它的基座就很高大。

    这座皇庵还未完工,还可以看见工匠们搬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门口旁移植过来的千年银杏树下,坐着三个人,旁边放着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三人都是普通的青布衫,坐在小马扎上正边喝茶边聊天儿,瞧那模样该是工头儿一类的人。

    出入的工匠有的负责楼亭、有的负责殿宇,有的负责假山,有的负责花草,各有统属,不认得三人也属正常,不过经过三人面前时便也格外的卖起力气来。

    三个人,一个是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容清瞿和善,一个是年轻的公子。鼻直口方,目似朗星,还有一个白白嫩嫩,脸上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虽然年过五旬,下巴却光溜溜的不见一根毛儿,看起来就象一个很慈祥地老太太。

    一个粗袍穷汉在周围转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凑过来,陪着笑小声道:“三位爷,这儿,……还招工么?”

    他瞧着那不长胡子的老头儿最是和善,所以这话也是对他说的,不料那位挺和气的没胡子老头儿脸子刷地一拉,板着脸道:“嗯!这儿都快完工了,不再需要用工了,。

    “哦哦。谢谢老爷!”那人肩膀塌了下来,满脸失望地道。

    见他转身欲走,年轻人忽然笑吟吟地道:“二哥。你是山东人?”

    山东人见了面,如果是陌生男性,不象别地省份叫大哥,而叫二哥,据说是因为山东家喻户晓的两个大人物。一文一武都排行老二的关系。这两位自然就是孔夫子和武松。

    那穷汉见这位公子唤他二哥,不禁又惊又喜,还以为是个山东老,。连忙陪笑道:“昂,俺是山东人”。

    他说着眼中已放出希翼的光,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老乡的面上给他安排个活计。

    “喔……,山东哪地儿的呀?”

    “东昌府聊城的”。

    “聊城的呀,呵呵,请坐,咱们聊聊”。

    那穷汉不敢就坐,陪笑道:“不了,俺就站着回公子爷的话儿好了’。

    那公子便也不再强求。微笑着与他聊了一阵。原来这穷汉祖上也是山西人,太祖时候移民山东的。

    青衣公子便哈哈一笑道:“呵呵,若非胡大海和那东归雁,二哥你应该还住在山西老家呢吧”。

    穷汉一听也乐了,说道:“可不咋地,这么说公子爷您也是咱们老乡了?”

    青衣公子但笑不语。

    原来昔年山西移民不愿背井离乡,却被强迫迁离,因此怨恨朝廷,明明是由于战乱导致人口锐减,这些移民百姓们却编了个故事,说是朱元璋手下大将胡大海当年在河南讨饭时因面目丑陋,很少有人肯施舍他,反而多加辱骂。胡大海在河南受尽当地人欺侮,于是怀恨在心。

    后来他投靠朱元璋,屡次战功,成了大将军。朱元璋登基后封赏众将,胡大海只求允许他去河南报仇,朱元璋便下旨允许他去河南,杀一箭之地地人负仇。

    胡大海到了河南见天上一行大雁飞来,便心生一计,他一箭射中大雁尾部,大雁带箭而飞,它飞到哪里,胡大海就杀到哪里,大雁从河南飞到了山东,胡大海就将河南山东一带杀光烧光,导致赤地千里,百姓一空,朝廷这才不得不移民山东。

    百姓们借这个故事,发泄他们对朝廷的不满而已,可是这移民和胡大海、东归雁的故事,毕竟是犯忌地事儿,虽说官府对这种传说宽松的很,并没人去理会,但是大家伙儿也只是私下说说,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而且这故事只有山东当地百姓才知道,这青衣公子和他这么开玩笑,那一定是老乡无疑了。

    他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那穷汉顿时亲热了起来,态度也随意多了,便顺势搬了那马扎坐下,和青衣公子攀谈起来。

    白衣军闹山东时,他便携老扶幼回了山西,可是虽说父祖辈时常提起那儿,毕竟已离开百年有余了,哪里还有一户亲戚?又去投靠何人?再说赵燧正在山西,那里也不安宁,于是他又全家逃进京来。

    青衣公子笑道:“赵疯子呀,听说他在山西没有四处攻城掠寨,而是逃进了中条山招兵买马,可有此事呀?”

    “是的呢,赵疯子可不象流里流气和杨瞎虎,他也不到处抢劫,不搞什么攻城拔寨、流动杀掠的事情,也不靠开仓放赈来吸引饥民,听说他在山里头开府建衙,练兵习武,还招纳四方流民耕种,现在红娘子军也去投靠他了。

    要说这人,说他是匪不象匪,说他不是匪又常和官兵对着干。俺总觉着这么整不那么对劲儿,俺还有老婆孩儿。所以就没跟着去瞎闹腾”。

    青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二哥,你这么做是对的。嗯……三京师里头流民太多了,要找点儿活可不容易。山东那边倒是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今年春上闹白衣匪,到现在早误了农时,要是流民都回山东,衙门也没那么多赈粮周济呀”。

    “昂,说地是呢,要不俺咋没回去呢?”穷汉说完,哭丧着脸道:“可是回去没生路,留在京里又找不到活干,俺这老婆孩儿,一大家子的人。可咋活呢?”

    “我给你指条活路,你看怎么样?”青衣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现在在辽东开作坊,建牧场,有多少人要多少人,那地方地黑土地肥地呀。洒把种子下去,秋后就有个好收成。山里好养活人呐,野鸡狍子肥兔子,有时候在草踝子里走着就能惊起一群。你在这整天靠打打零工,乞讨些吃的能顶一辈子吗?要我说不如闯关东,说不定能混出个样儿来”。

    “闯关东?”穷汉一听。顿时犹豫起来。

    青衣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打算靠打零工、要口饭活命,其实也能熬得下去。可你的孩子怎么办?让他长大了继续走你地路?在那里种地、打猎、在船厂、皮甲作坊、牧场做工、甚至在互市场里做些小生意,也算是个正当的活儿,熬上几年给孩子挣份家业出来,娶媳妇儿、再生个胖孙子,不好么?

    那里是朝廷支持的地方,去了就先给房子、给份口粮,而且不用你自已一路走去,北门口儿设了‘志愿移民署’,去报个名儿。官家管着用船送你们去,一路还管吃管住的,你说呢?”

    为了孩子,这个理由彻底打动了那穷汉,他思忖片刻,一拍大腿道:“你说的对,俺自已能要饭,可不能让孩儿长大了还干这个。公子说的是北城门?俺……,俺五个孩儿呢,衙门肯管俺们么?”

    青衣公子一下被逗笑了,说道:“放心吧,你尽管去报名,朝廷这点饭还是管地起的,不过到了地方可就得靠自已了,挣钱的门路多的是,不肯吃苦可不行”。

    穷汉把胸脯拍地嗵嗵直响,感激地道:“公子爷你放心,俺有力气,也不惜力气。俺这就去报名,要是俺将来混出个名堂,一辈子记您的好儿”。

    望着匆匆离去的穷汉背影,青年公子微微地笑了。

    驶往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地官方移民,此时已经开进了黑龙江。

    奴儿干都指挥使司,是大明朝廷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最高地方衙门,管辖范围西起斡难河(今鄂嫩河),北至外兴安岭,东抵大海,南接图们江,东北越海而有库页岛。其境内的蒙古、女真、吉里迷、苦夷、达斡尔等族人民,多以渔猎为生。但均是大明子民。

    北方诸卫,被女真三部、朵颜三卫分割的支离破碎。奴儿干地区被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与沈阳卫隔开,沈阳卫与辽东卫被建州女真和朵颜三卫隔开。

    现在这些部落势力尚弱,而且对大明还没有反叛之心,各个卫所之间尚能彼此联系,一旦这些本地部落渐渐强大起来,而且起了异心,几大军事驻地立即就会被分割孤立开来,围而歼之。

    杨凌移民第一步,就是向大明最北方的奴儿干都司移输汉人,汉人移民地大量增加,在改变奴儿干都司境内种族构成比例的同时,必将大大增强朝廷在此地区的影响。

    而且奴儿干都司紧挨着地就是女真三部中最落后的海西女真,他们只懂得狩猎和打渔,精通农耕和养殖的汉人移民,要同化这些女真三部中最落后最原始的族群,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一亩土地能打多少粮食?一亩草场才能养活几头牛祟?落后的人并不傻。他们不会有太多地考虑,反而最看重这些实际利益,一旦意识到农耕的好处,这些天生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士在两代之后就会大明最憨厚忠诚的农民。

    这里。早就有关内百姓为了求生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但是官方地大举移民,这还是第一次,此后,将络绎不绝……

    气势磅礴的黑龙江上,十余艘大船正乘风破浪而行。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微风吹拂下,绿波起浮,草浪如同大海般波荡。右侧。是无穷无穷的原始大森林。

    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从远方望,象是在大平原上鼓起的一个个绿色的蘑菇包,走近了看。触目所及都是十丈以上的巨大树木,松树、桦树,柞树,杨树……三密密匝匝,有的需要六七个人才能环抱过来。

    船上的人歇脚方便时上过岸。他们看到从未有人踏进过地原始大森林中,到处开满了鲜花、长满了野菜,蜜蜂、蝴蝶上下飞舞。蘑菇、榛子、粟子,各种野生的果树数不清,有时一不小心还会踩到一窝窝的鹌鹑蛋、野鸡蛋。

    这里地猎物很多,最让他们感到喜欢的就是狍子,这里的狍子从来没有见过人,它们看到了不是调头就跑,而是站在那儿傻乎乎的看,人提着棒子走到跟前,就可以一棒子把它摞倒。狍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得到了一个可爱地绰号:傻狍子。很多年之后,有人用它来形容同类。

    这条大江里的大鱼他们也没见过,银灰色的鱼,长着红色地斑点,一张大嘴长着尖锐的牙齿,但是它的肉味很独特,非常鲜美,据载运他们的当地船民说,这种鱼只有这儿有,叫大麻哈鱼。

    船到江心了,随着浪头的激烈扑打,船颠簸的厉害起来。船老大赤着双脚,象只螃蟹似的出现了,他踩着被阳光晒的暖暖的甲板,晃着光溜溜地肩膀走到船头,猛地一转身,冲着船舱里喊道:“船上有山东人吗?”

    辽东卫属山东管辖,所以最早有条件通过辽东迁居关外的大多是山东人。时日久了这里就留下一个传说,传说黑龙江原来叫白龙江,江里住着一条脾气暴燥的白龙。后来来了一个新的龙神,是一个叫秃尾巴老李的山东人,他打败了白龙,把这里当成了他的洞府,这里才改名叫黑龙江。

    所以行船至此,不管船上有没有山东人,都得这么大声问一句,船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山东人,都得高声回一句常是,,这样秃尾巴老李一听是他的老来了,就能保佑船上的人顺风顺水不翻船,这是行船的规矩。

    船舱里的志愿移民大多是山东人,此外还有河北人,河南人,但是听了船老大喝问,他们立即异口同声毫不迟疑地答道:“有!我是山东人!”

    船上还有几个和尚、道一以及两个西洋传教士,大明在京师建立了西洋教堂的消息已经通过各国使臣传了出去,分散在吕宋、日本乃至南洋的许多传教士立即高高兴兴地赶赴大明,这两位就是自告奋勇要去北大荒传道布施的。

    开船时就这样问过了,入河口时又问过,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规矩了,几个和尚道士微笑不语,他们俩个金发碧眼的洋和尚却颇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于是也怪腔怪调地跟着喊:“我们也系,我们系山东人!”

    临时船老大就是彭小恙彭大将军,他瞪着青蛙似的一对大眼睛,恨恨地剜了眼船舱里的拉家带口的移民,心道:“***,都吃饱了是不,喊那么大声干吗?爷们毁就毁在你们山东那儿了!”

    他转过身手搭凉蓬向前张望着,心里一个劲儿犯愁:“这儿离可木卫还有多远呐?杨大人可真够狠的,我不就放了个大炮仗么,也没惹太大乱子呀,至于把我流放三千里,发配到这地方么?

    可我不来也不行呀,我家老头子最服杨大人,我不听杨大人的,老头子还不扒了我的皮?兵备道副使兼总团练使。这哪有原来当将军听起来威风呀,不过听说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嗯,管地挺宽”。

    奴儿干兵备道。并不只是负责整饬军备,在这个半军事化地区,兵备道衙门要负责赋税,团练、钱粮、水利、屯田、盐茶、驿传甚至刑名,抚驭地方各部族,弹压叛乱。不仅可以管辖府、州、县文职官员,同时可以节制所辖地区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武职。

    这是在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和此地一百多个半军半民的卫所之间插入了一级行政机构,军政民政一把抓。这样的大事彭小恙自然干不来,他只是兵备道下属地分巡道,主管水陆兵马训练和移民团练军而已。

    朝廷派了都察院佥都御使马伦任奴儿干兵备道。加巡抚衔,主管重要军政民政大事,吏科给事中杨慎外放。任兵备道副使,主管民政。彭小恙和东北卫所提拔上来的两员参将主管军政。

    彭小恙一个箭步窜上舷帮,挨着船头栏杆坐了下来,双腿悠荡着,脚下浪花飞溅。不时有两三米长的大鱼惊跃出水面。

    彭小恙愁眉苦脸地抱住栏杆,一张大黑脸贴着晒得发烫的光滑木头,重重叹了口气:“叫我建水师那也算了。还要管骑兵、练步弈,一群难民而已呀,要练成上马能战、下马耕地的兵,咳!别的地方把兵当民养,杨大人偏要把民当兵养,好难啊……,我………我还得先学骑马………”。

    想起骑马,彭小恙就心有余悸:“早知如此,我就不陪阿德妮去德州了。都是女人惹的祸………都是炮仗惹的祸!”

    他抱着旗杆,用指甲吱吱地挠着,怅然望着远方的森林,一脸幽怨。

    “这人四处找活儿干,却没听说过官助自愿移民的事儿,看来官府还得加紧向百姓们宣扬一下才是”,清矍老者捻须微笑道,此人正是致仕而未还乡地李东阳李大学士。

    青衣公子杨凌呵呵笑道:“流民居无定所,有些人知道消息总是晚些,除了官府,车船店脚牙,各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宣传,今日没遇到我,这人早晚也会听到风声的”。

    李东阳点点头,眉头微微一蹙道:“移民建业,是一件需要长期执行,见效缓慢、成果卓著而稳定的事,涉及军、政、经、文各个方面,对应地措施要随着移民们遇到的问题,及时制定相关的政策予以解决,短时期内,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流匪作乱的事啊,赵燧气势汹汹地进了山西,却摆出一副要做山大王的样子,按兵不动,居然开起了山田,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刘六刘七和杨虎合兵一处,出山东,进河南,下湖广,再入南直隶,一路行去还是流匪山贼地作派,他们现在约有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都是千军万马中锤炼出来的,战力较之杨虎一路十万大军时还要强上几分。

    现在朝廷实行各负其责、各守其地的原则,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他们虽然没有地方可以建立稳定地据点,不过这么流窜下去,不知还要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一入中原,可供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大了,朝廷追击的兵马想聚而歼之,大不易呀”。

    杨凌点点道:“大人说的是,我也想一举歼之,可是他避不决战,那就不是我们想战就战的了。不过他们的军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兵出于两处而兵力相当,将出于两门而将领相当,这就注定他们只能是合作关系,而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儿。

    他们东奔西走,以战养战,一开始还能出其不意,在朝廷来不及反应时起些作用。现在匪兵所至之处,地方坚壁清野,屯兵自守,追兵不离不舍。追逐不休,没有一支军队能不做休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他们败亡之期不远了’。

    杨凌见李东阳眉宇间还有忧色,便宽慰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流动战,打地是实力,不是靠一个两个名将就能解决问题地,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就无从揣测他们可能的动向予以围堵,而且战场消息瞬息万变,只能依靠临战官兵自行发挥了。”

    杨凌出了会神。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吁道:“他们在江南,赵燧在山西。目前看赵燧最安份,我却觉得他对朝廷的威胁要远大于杨虎、刘六,我想找机会去山西,对赵燧以兵围、以恩抚,如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了’。

    李东阳赞同道:“嗯!伯颜猛可千里奔袭青海湖,斩了加思布地头颅,将他的部族重置于自已辖下。一些不属于大明的游牧部落虽然在青海驻足。在那里繁衍生息,但是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权,朝廷对青海现在是鞭长莫及,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然后伯颜猛可不同,在伯颜占了青海,就有可能断了哈密卫的退路,北边呢,是瓦刺和火筛的地盘,他们也不会坐视伯颜在自已的心腹之地呆下去。一旦他们挥兵南下杀入青海,哈密卫就得牵连其中,同时危及甘肃和四种,到那时朝廷不想动兵也得动。

    现在局势很危妙呀,山西地处边境,是朝廷西北之门户,有拱卫京师之责,解决了这里的后顾之忧,朝廷才有可能兵发青海湖”。

    杨凌面色凝重起来:“我也是这个意思,赵燧若识相,那是功德无量的事,封他个大官儿也无妨。如果他不肯甘休,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赶出山西,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绝对不行。中原合围之势正在慢慢筑就逐步收网中,到时把他赶进去,和杨虎一块儿收拾!”

    白面无须的老头儿就是魏公公,两人说地东西他实在插不上嘴,于是一直矗在那儿当聋子的耳朵,这时听见杨凌豪语,才趁机插了一句,鼓掌称善道:“国公爷神机妙算,决胜千里,那几个跳梁小丑一定不是您的对手地”。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青海突然出了这件事,我会专心对付刘六杨虎。赵燧想在山西喘气儿,那就暂且由他喘去,朝廷也累了,也需要喘口气歇一歇呀。

    可现在不行了,青海若失,甘肃西北狭长通道马上就能被切断,哈密将永无收回的希望。哈密是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顺利经营南洋诸国,满刺加不容有失,要顺利经营西域诸国,这哈密同样是不能有失。

    一旦整个西域连成一片,我大明丢失的大片土地很难再拿回来,而且从此与西域隔绝。‘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地河套地区再没有收复的希望,这里将成为蛮人最稳固的前沿,他们可以随时由这里向大明进兵,攻击大明腹地….…,魏公公,远在数千里外地素海局势,实比中原腹地的刘六之乱要严重百倍呀”。

    魏彬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威国公一听说伯颜猛可奇袭青海湖,立即从山东急返京师,朝中百官多是江南才子,见残匪流窜到江南去自已的家乡作乱,威国公却没有趁胜追击,有人还很是气愤地攻讦他养匪倨功,他也置之不理,原来还有这般说道”。

    “如果我把这番见解告诉皇上,皇上必定夸奖我有些见识”,魏彬想到这里,连忙起身道:“啊呀,国公爷、李大人,您二位先聊着,咱家想起跑马场那儿还得多植几丛灌木,四周的栅栏也得密些,要放养些鹿儿呀、野鸡呀啥的呢,得去吩咐一声’。

    望着魏彬匆匆离去的身影,杨凌发了好一阵的愣怔,这才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是建庵堂么?建跑马场。还养动物,不可想象,尼姑骑马……”。

    李东阳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他皱了皱眉道:“尼姑骑马倒不稀奇。只是又不是赶路,在皇庵里建座院子没事儿蹓马,想想是挺古怪的。不过……北皇家气派大嘛,再说皇上自觉对不起永福公主,可能是为了补偿。

    又说不定这还是皇上趁机给自已修圆子,反正是京师富绅地乐捐,没用国库地钱,还给一大批难民流民找了活干,省了他们惹是生非……,只是一想到摞下木鱼出庵堂。穿着缁衣去蹓马,真是让人发噱……,

    嗨,老夫核计这个干嘛呀!国公啊。老夫是觉得素海战事打不得呀,青海之重要我们都看得到,可是想必你也知道,出兵青海,所费钱粮十倍于剿白衣军。朝廷……迢现在出不起兵了!”

    “我知道,这次匆匆回京途中,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杨凌也皱起眉来:“不过战争局势不一定要用战争手段解决,现在还是要尽快解决白衣军内乱,至于青海………我想用其他方法把伯颜猛可赶过去”。

    杨凌喝了口茶道:“青海名义上归属大明,实际使用者包括许多游牧部族,伯颜猛可占据素海湖,以他蒙古大汗的身份,必定引起哈密、别失八里、撒马尔罕、火土鲁、于阗、失刺思、安都滩等西域国家的忌惮。

    此外还包括许多游牧青海,不再鞑靼或瓦刺统治下地蒙古部落,他们是最担心被伯颜猛可吞并的。同时伯颜猛可率兵奇袭。他的本部还在鞑靼大草原上,他率轻骑奇袭青海后,留做疑兵的大队人马就返回了大草原。

    这部分军队中了趁机出兵讨伐的花当埋伏,一万铁骑或死或降,听说他最宠爱的皇后在此之前也落到了花当手里,这份耻辱是高傲的伯颜猛可难以承受的,同时他也不会甘心放弃北方的大片草原,尽管最明智的办法是留在素海,积蓄力量徐图再起,但他一定有携部族返回草原一战地意思。

    这样的话,我们再给他加点砝码,逼着他离开,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暂时解决青海问题,让我们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先解决了白衣盗”。

    李东阳目光一闪,捋须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只是不知威国公有何计较?”

    杨凌说道:“下午我要去见见皇上,说服皇上,让皇上和他研习佛法时请进京来的那些密宗法王、活佛,回教里德高望重地大阿匐们沟通一下,把这些法王、活佛、阿匐请回青海,那里的游牧部族崇信宗教,他们的影响力不在部族首领之下。”

    杨凌又道:“这是政的方面。经的方面,西域方面地互市贸易一直十分兴旺,北方开市后西边更是全面放开,中原的丝绸、瓷器、铁器、粮食、茶砖、油盐、美酒、还有金玉漆器等等大量通过青海流入西域,布匹、食盐、茶砖等日用品价格随之大幅下降,西域百姓获益非浅。他们的牛马祟驼等牲畜也得以大量售往大明,皮毛、畜肉,畜毛、织绣毡毯等货物也全依赖销往大明,不但他们地王公贵族获利丰厚,平民百姓也富裕多了。

    我会建议皇上,藉口伯颜猛可占据青海,为商民安危计,下旨四川等地对西域的互市交易无限期停止,直至伯颜这个危险人物离开才予以解除。西域的食盐、米粮、茶砖等必需品必定马上价格猛惩。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惯了好日子,再让他们吃肉不放盐巴,桌上没有奶茶、没有米粮食用,他们的部族必定群起反对,那些王公贵族消耗得起。可他们平素金银成山,现在断了财路,对那罪魁祸首会怎样看?

    地位崇高的宗教领袖们反对、部族首领王公贵族们反对、平民百姓游牧的骑士们反对,我们再派出密探在青海、西域到处散播消息。说大明即将发兵、瓦刺要南下与伯颜决战,原本就极度不满地西域诸部害怕引火烧身,势必要有所行动。

    如果西域诸国、诸部对伯颜这个外来者全都抱以敌意,那么任是伯颜如何骁句,也不可能北敌瓦刺,东抗大明,西,南还要面对哈密,火土鲁,于阗等诸国军队,逃回北方草原,从花当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夺回失去的尊严,就成了他唯一地选择”。

    李东阳沉吟良久。颔首道:“老夫以为,国公此计可行。在此举措之下,伯颜猛可十有八九只能北返草原。那么现在正在侵吞他地领地的火筛、花当就要和他形成三虎夺食之势,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安心解决自已心腹内的动荡了’。

    杨凌静静地凝视着他道:“老大人,我的《靖政十二疏已经先请您看过了,你看……可行么?”

    李东阳的双眼微微眯起来,饱经官场风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国公。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几千年形成的内在规矩。你过五关斩六将。在朝政上有过很大作为。可是触及官制体制的事情,必须慎之又慎。

    官场,它地核心就是一个权字,没有权也就没了官场。而权的核心,就是一个利字,这个利有国之在利、也有个人小利。这个利有江山社稷之利,也有自已地方、自已山头的一隅之利,只要摆布好它们之间地关系,那你就能无往而不利。否则,你能被推举到权力的巅峰,也能被组成权力的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再给推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杨凌一眼,轻声道:“不要小看了组成权力的那些小吏,否则你纵然能推行自已地策略,也决对做不到有效的执行。你没有千手千眼,就一定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包括那些追随你地人。拍马者,是为了骑马;追随者,是为了什么呢?”

    李东阳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微笑道:“老夫不是官场中人了,只把数十年从政的一点心得告诉国公,国公还须仔细斟酌一下。

    依老夫看,这《靖国十二策最好先找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呈上去,不要和你扯上关系,等到邸报出来,看看反对者都有什么人、都集中在哪些问题上,有的放矢,准备应对措施、攸改不可调和的方案。有时候,做些妥协,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他捋须一笑,说道:“老夫先回去了,国公不妨再和焦阁老商议一下,那老家伙,人情世故、官场规则,已是十分练达,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如何置而不用耶?哈哈哈哈,……’。

    送走李东阳,杨凌回头看看即将完工的皇庵,千头万绪,齐齐拢上心头:“花当野心勃勃,一旦成功控制伯颜的地盘,很难讲会不会掉过头来对付大明,关东移民,备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青海,江南,山西的战事,还有河北,河北,山东的战后重建…….

    皇庵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建成了,不知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永福,会不会剃光了头发住进来。马上就要过了半年国丧期了,皇上和一仙大婚的日子也近了,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操心呐。”

    杨凌想着满腹心事,迷迷糊糊地回了府,慢慢踱走在后廊葡萄架下:“国事家事……三家事……,对了,白衣军行动飘忽,他们攻击浙江时被自已早已吩咐布置下大军反击回来,现在有向南直隶运动的迹象。

    恐怕南直隶战火将起,虽说南京城固若金汤,在泰安吃过亏的杨虎未必敢去南京,不过为安全计,还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吧。这两天得安排一下,让伍汉超和小爱跑一趟江南,从海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

    还有阿德妮这个洋美人小俏妞儿,上回在车上,两人都那么亲热了,虽说尚未成就好事,可是难道还能再把人家姑娘打发出去?那蜜糖色的肌肤,摇曳生姿的火辣身材、性感温柔的甜蜜应和……,呃,……国难正当头,自已现在想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耻了?”

    “应该不至于吧……”国公大人悄悄安慰着自已:“公私两不误。战要做,爱……也得做呀……!”
卷十 白衣天下 378 帷幄
    后堂侧廊的罗汉床上,雪里梅正逗着儿子玩,快十一个月了,小小的杨大人长得逾发漂亮,深得众位姨娘的喜欢。他扶着东西已经能站起来行走了,此刻,杨大人扳着炕头的窗台,踮着脚尖儿正向窗棂外看,摇摇晃晃地看几眼,就一个屁墩坐下来。

    雪里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枕着锦枕凉席,光着白生生的一对天足,只要杨大人一跌坐下来,她就格格笑着抬起脚托一下。小家伙穿着开裆裤,屁股溜滑粉嫩、凉润如玉,雪里梅大概是落下了杨氏家法后遗症,特别喜欢碰它。

    她最近变的特别怠懒,总是喜欢吃酸的,高大小姐妙手一摸,便知道小妮子中了招,已经身怀有孕了。杨家家大业大,添丁进口那是好事儿,韩幼娘喜不自胜。只有玉堂春欲哭无泪:最喜欢陪着老爷玩玉树后庭花的姐妹都珠胎暗结了,自已的肚子却没一点动静,老天还真是无眼。

    这两天玉堂春缠着高文心,不断向她讨教早生贵子的法儿,弄得高文心哭笑不得,两个人都正常,那就要等机缘了,这是说生就生的么?那是有送子观音的本事,自已的肚子何必还青平坦坦呢?

    无奈何,她只好给玉堂春开了些男人、女人进补调理的方子,不过自家老爷身体要紧,她开的都是调精补气、强身健体的方子,可没有一味虎狼之药。

    话又说回来,自家老爷不知是练气练的,还是学了成绮韵的行房三十八法。在床上那份神勇,常常弄得她魂飞魄散、骨软筋酥,每次都得连连哀告求饶,瘫在那儿好半天还连小手指都懒的动弹一下。也实在没到借助药物地时候。

    小家伙儿又一次跌坐在雪儿姨姨的脚丫子上,他不耐烦地转过来身来,看到雪儿阿姨正笑吟吟地拈了酸梅干往嘴里送,双眼不由一亮,立即向她嘴里一指,啊啊地叫了两声。

    他现在还不会说话,自韩幼娘以下,四个漂亮的母亲每天轮番教他叫妈妈,小杨大人仍是老神在在,就是不开金口。但凡需要什么、想往哪去。他就盛气凌人地把手一指,简简单单说个“啊”字,马上心想事成。

    雪里梅翘着兰花指。用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拈着块梅干逗引着他,小杨大人伸手抓了两次都没抢到,于是把嘴一撇,准备开嚎。雪里梅忙笑道:“宝宝乖,不要哭。给给给,喏!”

    她嘟起嘴,吐出小半块嚼烂地梅干儿。小杨大人连忙飞快地爬过来,伸嘴就接,接到嘴里刚刚抿了两下,他的小脸就揪了起来,带着一脸怪异的神气开始向外吐。

    雪里梅笑的花枝乱颤,她一边用手接着小杨大人吐出来的话梅干,一边格格笑道:“叫你嘴馋嘴,什么都要,还吃不吃了?喏!”

    她樱唇一张。小杨大人吓得调头就爬,小屁股一拧一拧的十分逗人。就在这时,杨凌思索着心事走了进来,他要去后堂得从左右绕过,左边是琴室,右边有罗汉床的这间就是内宅女眷会见女客的地方,平时是家中女眷休息谈笑的场所之一,所以杨凌常走这边。

    见杨凌进来,雪里梅连忙坐起来,理了理鬓边散下来的头发,甜笑道:“老爷回来了,李大人已经回城了么?”

    “嗯,是啊。嗳,你就不用起了,陪儿子玩吧,我去韵儿那里看看她和阿德妮整理地资料怎么样了。”

    杨凌说着走到炕边,逗着儿子道:“宝贝儿乖,明天老子带你钓鱼去,来,叫声爸爸”。

    孩子还不会说话,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了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儿上了,只听床上传来两声稚嫩清脆的声音:“爸……爸爸、爸爸.……”。

    杨凌脚下生风,都已经出了门了,忽地一个‘旱地拔葱’又蹦了回来,武当‘梯云纵’轻功在他手里能倒纵两米半,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杨凌喜不自禁地瞧着儿子,一连声道:“你说啥?快快,继续叫,叫爸爸”。

    雪里梅可爱的小嘴里含着一瓣话梅儿,一双杏眼也瞪得溜圆,惊喜地好象傻掉了。

    小杨大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瞧着老爹,一边扳着雪儿姨娘的脚丫子,一边笑容可掬地漫声道:“爸爸、爸爸!”

    “啊哈!”杨凌大喜,他抢过去一把抱起儿子,在他娇嫩的小脸蛋上好一通亲,然后威风八面地道:“谁说男孩子学话晚呐?那得看是谁啊,我儿子是什么人呐,随我,聪明呀,哈哈哈哈,……。

    杨凌说完了喜孜孜地抱着儿子就要跑出去,嘴里得意洋洋地道:“我带儿子去给她们瞧瞧,哈哈,你们还天天教,我都不用教,开口就会叫爸爸”。

    雪里梅忙趿起鞋子下地,娇嗔道:“别介,孩子玩的一头汗呢,小心吹着,瞧把你美地”。

    杨凌忙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说道:“那你带着他,我去把幼娘她们叫来”。

    一会儿功夫,只见杨凌带着又惊又喜的韩幼娘、高文心、玉堂春,还有小丫环云儿闯了进来。

    小云怀里还抱着一只哈叭狗,这种狗是京师一个养狗的人刚刚培育出来地,杨凌一见就知道是哈叭狗儿,可在当时却是件稀罕物,京师百姓觉得这种小狗既可爱又稀罕,目前因为少,还只有皇亲贵族家庭才买得起,这只小狗是杨家大少爷的玩伴之一。

    韩幼娘惊喜地道:“快让我瞧瞧,宝贝儿子真会叫爹了?”

    只见小杨大人抱着他雪儿阿姨的大腿,正在“爸爸”个不停,雪里梅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都溢出泪花儿来,见了他们进来,格格地笑道:“老爷白高兴了,小宝倒是会叫爸爸了。可是只是会叫而已,他逮着什么都叫”。

    果然,小杨大人瞧见云儿怀里抱着他最喜欢的那只哈巴狗,忙高兴地放开阿姨地大腿,一指那哈叭狗,先啊了一声,然后“爸爸、爸爸”地叫起来。

    韩幼娘、高文心几人忍俊不禁,杨凌哭笑不得,一屁股坐在炕头,指着儿子道:“你个小混蛋。真给老子做脸,还不如不会叫呢,好啦好啦。不要叫了”。

    “爸爸,爸爸……”

    韩幼娘几人笑的更厉害了,杨凌招架不住,只好干笑两声道:“虽然不明白啥意思,起码他会叫了。嘿嘿,你们想让他叫,他还懒得理会呢”。

    儿子终于会开口说话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没有人理他,韩幼娘几个人一下子把杨大少爷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道:“乖儿子、好宝宝,来,叫声妈妈(姨娘)听听。”

    小家伙瞪着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眸,惊讶地看看有点神经质的母亲和姨娘,然后攸地一转身,拧着小屁股向杨凌爬去。一路爸爸地叫着,一头扎进他地怀里,只撅着个小光腚,显然是被她们给吓着了。

    玉堂春叹了口气,用大脚指在他地光屁股上点了一下,恨恨地道:“这个小白眼狼儿,到底是人家老杨家的人啊,我白疼他了,叫声姨娘都不肯,这个小气!”

    杨凌抱着儿子开怀大笑,他暂时抛下了公事,叫人拿了冰镇的西瓜、酸梅汤来,和娇妻爱妾还有心爱的儿子,谈笑聊天,其乐融融。

    大人坐到炕上去,吃着瓜子、水果,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子就和那只小哈叭狗儿,在他们的腿间钻来钻去,嬉笑玩耍。偶尔与幼娘四眸双望,杨凌和幼娘从彼此的眼中看到的,都是满足、温馨、亲情和甜蜜。

    是的,最艰苦的岁月早已过去了,贫困中那种相濡以沫地情形也不会再需要出现了,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辛酸的往事会变成越来越美好地回忆,或许真的直到有一天,两个人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坐在摇椅上,膝下就象现在一样,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着,才会絮絮地向他们讲起这些昔年往事。

    现在,积累沉淀的,是他们之间越来越深厚的感情。他们地生活、他们的感情,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幸福,这就够了。

    杨凌来到成绮韵的住处,只见成绮韵、阿德妮两位美人儿正争得面红耳赤,楚玲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笑吟吟地看的得趣儿。

    杨凌奇道:“什么事争得这么厉害?”

    二人一见杨凌,立即争先恐后地告状:“大人,你来评评看,有关税赋问题……”。

    “杨,韵儿姐姐太保守了,只是在旧制上的修改,依我看,就应该大斧阔刀……”。

    “停停停!”杨凌被她们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忙一手拉着一个到了桌前,一按她们的香肩道:“都给我坐下”,他看了眼俏笑盈盈立起的楚玲一眼,说道:“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说着自已也坐了下来,给每人斟了一杯茶,笑吟吟地道:“好啦,素天大老爷在此,有什么冤屈,尽管一一道来”。

    两位美人儿同时娇哼一声,娇俏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互相看看,却都不言语了。

    杨凌见两挺机关枪熄了火,便笑了笑道:“楚玲。你说”。

    “啊!我………我说呀.……,,楚玲‘怯生生’地看了眼老板娘,老板娘没表示反对,她只好硬着头皮对大老板道:“是这样。国公爷不是让两位姑娘把您的《靖政十二疏》再议议嘛。这个……象对于吏治、土地、税赋,还有军制,呃……象阿德妮姑娘和小姐的看法大相径庭,彼此争论的激烈了点儿罢了,倒不是在吵架,国公爷尽管放心”。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其实他让两人讨论,只是想参详一下她们地意见,具体的主意他和杨慎、焦芳、杨一清等人都有所沟通,随时按照他们的意见在做修改。

    成绮韵对于人性,心理。了解的透澈无比,阿德妮来自西方,对于东方地制度没有从小见惯使然的习惯。让她帮着参详,说不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能独出机杼。杨凌让她们参详,是想从她们的角度把制度更完善一些,漏洞更少一些,这样一旦上呈。受到的阻挠才能减到最小。

    其实当时无论政治体制还是经济体制,甚至包括后来被人诟病较多的科举选才制度,当时较之西方都是相当成熟和先进的。不过东方唯名,西方唯利的价值观念相比较,无疑是西方比较务实的,民主制度方面西方比东方也要先进一些。

    杨凌只是让两人随便看看,给些意见,想不到两人如此认真,他既感动,又觉得好笑,杨凌想了想,对成绮韵道:“嗯。我明白了。好,咱们先说吏治,你来说说看,你们的分岐主要集中在哪儿?”

    阿德妮抢着道:“我认为选贤任能,应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裁减冗员,选拔人才。选贤任能应不问出身、资历,大力提拔年青地官员,他们视野开阔、敢于创新、精力充沛,地方上年过五十的人就只能授以杂官,不得为州县之长,奖掖优秀,惩治贪惰,务求克尽职守。”

    杨凌搓着下巴,沉吟半晌道:“嗯,话是这么说,不过具体施行起来,如何掌握这个尺度?谁去判定哪个年青人是优秀的?谁又不是不合格地?而且五十以上即不得为正堂主官,势必要影响现在很多的地方官员,引起他们的抵制,而年近五旬的官员,很多也会不安心于政事,而专事投机钻营,为个人牟利,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呢?”

    阿德妮脸蛋一红,杨凌笑了笑,安慰道:“如果身居上位者清廉贤明,然后主管一府一道,这样的整顿法子,他是可以去用地,放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通讯、消息又极其迟钝,那是不适宜的。阿德妮是依据你们国家地情形想出的办法,而你们国家不过相当于这里的一府一道,局限于此,怨不得你”。

    阿德妮虽是个博学多才的少女,对这个东方古国的了解,对它数千年形成的官场和文化底蕴的了解,自然不及成绮韵,所以所倡不免有些脱离实际。成绮韵听出他是不忍让阿德妮难堪,不禁抿嘴一笑。

    杨凌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么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成绮韵微笑道:“我以为,政策推行,是自上而下的,要整顿吏治,就得以法治为理政核心,加强朝廷的控制权力,才能保障新法地推行。具体做法,大人已经铺好了路子,实行起来也简单。

    都察院、翰林院,十三道御使的言官们,不是刚刚被整肃过吗?现在保留下来的官员和新提拔上来的人,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相当不错。大人应该先加强科道力量,以六科给事中制六部,以内阁制六科,层层控制、层层考核,赏罚分明、明确责任,以提高各部各司执行政令的力度”。

    杨凌暗暗点头:“目前这种大一统的封建社会,要想成功改革,只有自上而下,做到事权归一,如果不加强朝廷对各级机构的控制力,改革就是一纸空文。上边费尽心机制定的政策,拿到下边登记归档了事,根本得不到贯彻实施。

    所以加强中央集权是必要的。其实集权也罢,分权以罢,都有一个适合它的时代背景。在目前这种政治、经济、文化基础上、在目前的科技水平、讯息能力下,要是想搞分权、搞民主,那纯粹是脑袋让驴踢了,空想主义拿来实施不搞得天下大乱才怪。

    当然。这个集权也是有区别地,如果大权全部上升到皇帝手中,皇帝是明君时,那就真的是日理万机了,能把他累死,如果他是个昏君,那就天下人人糟殃。

    成绮韵的提议实际上是加强内阁施政能力,而这种能力,又置于监察系统的监督之下,这样一来。内阁不是一人之在下,官员们地政绩和个人品性又受到较强的控制,的确是提高官僚队伍效率的好办法。

    最最重要的是。这恰恰符合李东阳所说的权力的论述,不管什么样的改革,肯定要有一部分的权益受到损害,问题的关键是你能不能争取到另一部分官僚地支持。按照这种论述,内阁权力加强了。科道权力加强了,那么自已首先就把大明的内阁和整个监察系统争取了过来,成为自已改革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杨慎在赴奴儿干前。曾向他提过类似地见解,现在和成绮韵所言不谋而后,杨凌不由连声赞许,他和成绮韵又详细讨论了几点,关于科道官对官员的考核方法,诸如税赋征收、离任审计、政绩考核的任免制度。

    这些论述中,一些条款恰恰是当初刘瑾搞过的,只不过刘瑾这么干完全是为了整人,借人事考核为自已搂财。结果好好的经愣是让他念歪了,如今旧事重提,想起刘瑾,杨凌不禁感慨万千,同时也为自已提了醒:

    以入世之态度做事,以出世之态度做人。

    这份权力自已不能要,也决不能交给哪一个私人。这份权力地施行,必须真的放下去,放到六科十三道手中,那么多的科道官,他们之间能够彼此制约,防止有人权力集中干地太离谱,何况上边还有互相牵制的内阁。

    对官员的考核集中的税赋征收、离任计上,就保障了考核有据可查、有丈量尺度,而不是由着监察官员一张嘴去说。吏治整顿是本,由它自然就牵涉到许多其他方面,比如打击不法豪强、追剿不法豪强欠税等问题,由此延伸开去,两人又边记边写了一阵,这就聊到了最令人头疼的土地集中问题。

    成绮韵道:“其实,这所有的改革,都是环环相扣、相辅相承的事情,吏治整顿,影响税赋征收和刑名、廉政方面,土地问题又牵涉到刑名廉政和税赋征收。说起土地被权贵圈占的问题,这又得提起刘瑾刘公公的一份功劳了。

    他清丈土地是为了突出个人政绩,为了清出尽可能多地土地以邀功,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可是现在对那些苦主的土地核查属实重新发还后,其他的土地数目还真是实打实的。

    官绅百姓们实有多少合法土地,被地方豪强们藏匿不报或贪占了朝廷多少土地,也都记录在案了,贪占的先不算,仅隐匿不报的土地就有一百四十七万顷,偷税的有八十万顷,对吧?有了这些数据,税赋征收、乃至税赋改革就容易的多了。”

    成绮韵抿嘴一笑道:“大人列述了一些地方正在探索试行的比较合理的税赋方法,比如如应天府施行的“里甲银”,浙江、广东的“均平银”,福建的“银”,还有江南的“十段锦”。这些税赋方法大多改变了传统的实物税赋,改以折银上缴,既方便了朝廷征收、运送和保管,也没有了这些环节中保管不善造成的损耗和霉变。

    不过我觉得这些方法里,还是你提及的“一条鞭纳税、摊丁入亩法”最好,实行此法,杂泛、均徭、力差、银差等各种税收合并为一种,将力差归入田赋,一律按田亩核算,既不减额,也不增赋,没地的贫民不用纳税,而豪富之民不能多得,徭役公平,就不会有人再哀叹不均了。”

    杨凌点头道:“对,而且以银两代实物役、力差役,扩大了货币的流通,削弱了人身依附。商贩和工匠获得了较大自由,这对工商发展至关重要”。

    这一条,杨凌同朝中一些大臣暗中商议,也获得了他们的赞同。“一条鞭”法。保证了朝廷税赋的稳定,不会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直至破产造反。加强了工商发展,有地农民乐于种地,城中富户乐于买地,又不会过多触犯权宦土豪地利益,免得引起地方强烈的反对,使自己的心血前功尽弃。

    一条鞭法使官员难以再利用税赋贪污,减轻了贫民负担,增加了朝廷岁入。而且是在权宦豪绅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是比较务实地改革策略,要是真的头脑一热,想搞一刀切的还地于民。打土豪分田地,那自已就得先拉起一支队伍上山打游击去了。

    两个人越说越是开心,杨凌心中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他兴奋地道:“说的很好。现在焦阁老、杨一清他们应该已经下了衙门,我去城里瞧瞧。和他们商议一下,这两日就呈进给皇上”。

    杨凌只顾高兴,却没注意所谏未受重视的阿德妮的幽怨。瞧着他匆匆起身离去,阿德妮更是一脸落寞……

    “皇上其实已经看过了这些条阵,正式上书不过是给天下一个讯号,一个改制的讯号罢了。本国公负责清剿流匪,安置流民,在地方上所见所历,深知不能使国富兵强、百姓乐业,则贼剿无止境,而不能革除弊病、推行新政。就不能富国强兵。

    当今皇上年轻,正欲有一番大作为,各位大人都是柱国之臣,还请尽心竭力、各抒已见,咱们对这些谏疏最后再推敲一下,以便使新政能够顺利施行。刘大人,你有什么看法?”

    杨凌环目四顾,朗声说道。焦芳府上,几位受邀的大人围席而坐,正在就改革新政做最后的推敲。

    端上台盘地永远是做好了的菜,一件政策的推行和决策,无不是事先详细地调查、研究、各方面势力的平衡、协调之后的结果。就象现在,杨廷和与杨一清不合,但他的势力在内阁中占了两席,对决策的施行有着举足轻重地作用。

    尽管敲定的吏治改革对内阁极为有利,不会触及他的权益,反而有所加强,但是事先瞒而不谕,把他排除在外难免要让他产生隔阂,所以杨凌把户部尚书刘忠也请了来。他是杨廷衙地人,他在,就等于随时把他议定的事情告诉了杨廷和。

    这样刘忠说出来的意见,大家心照不宣,自然知道那就代表着杨廷和的意见,所以杨凌说完,首先瞧向他,想知道大学士杨廷和、梁储的意见。

    刘忠谦和地一笑道:“下官在翰林院时,只知激扬文字、抨击时弊,对一些视而不见无人去改的弊政存在感到不可思议,只以为是朝官不务正业、贻忽职守,直到做了这户部尚书,有心无力,举步维艰,才知道积弊已深,非大刀阔斧难奏成效。

    目前土地兼并严重,流民四散,草译祸起,国家帑藏空虚,用度匮乏;北方鞑靼、西有青海皆有异动,哈密驻军进退两难,南方土司争权夺利,改制革新迫在眉睫,下官是深为赞同的。”

    这就是权力分配的结果了,如果不然,纵然杨廷和心中赞同,难免也要加以刁难,杨凌闻言甚是喜悦,只听刘忠道:“下官只有一个建议,巨绅财主们贪占的田地,可以迫其退还分发农民,此外他们固有地土地不管有多少、包括那些瞒税未报的田产,只能加强管理,给予征税罚款,而不能没收分给青民。

    一条鞭法,对于有地贫民有极大好处,但是却不及于无地农民,流民是祸乱之源。又不能不解决这个问题。下官以为,现在工商发展、开海通海、互市通商、关东移民可以解决一大部分流民,清丈出来的贪占土地返还可以解决一部分。

    此外,就要请兵部陆大人多费心了。兵制改革,卫所撤消,要注重清理出来的军田屯田的清丈管理,这大片土地还可以安置一部分流民。到那时,纵然还有流民也数理有限难成气候,除非出现巨大地天灾人祸,而朝廷无力赈济,否则再也不会出现一人登高一呼,万众响应造反的局面了。”

    杨凌微微颔首,心道:“这必是出自杨廷和的筹划了。此人倒是很务实,能够兼顾各方面的利益,没有太激烈地政策招致各方面的反对。又能有效解决问题,果然是个干才”。

    陆完担心地道:“一条鞭法虽然会让权绅们有些损失,但是开明士绅、守法士绅原本就照田亩数纳税,基本没有任何影响,由于折银纳税。不用以官价抵粮入库,他们所获还而更多,是会拥戴此策的。下官以为影响的只是那些平素瞒地漏税的豪绅权贵。

    这部分人不满那是一定的了,不过通过整顿吏治能够抵消一部分官宦世家的阻力,再加上这次流民造反的触动,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响应的。要说真正难以触及地,该是那些王侯公卿。真要实行起来,国公爷,一定有人会做手脚的”。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一手胡罗卜一手拿大棒。我原就没指望好说好商量的就让所有人同意,有些人,只不过是只儆猴地鸡,那么何妨拿来试刀呢?”

    陆完点头道:“国公爷剿匪先肃政,这是正本清源之策,皇上也有心作为,下官自然竭尽全力,只是现在正在用兵,此时改革兵制易使军心动摇,不可不虑,而军队腐败、屯田流失,又牵涉到吏治和土地改制,干系重大,下官苦思良久,觉得可以取一折衷之法……”

    他捻须看看前任兵部尚书杨一清,说道:“兵制改革,下官以为可以从十二疏中抽离出来,缓缓行之,慢火炖汤,做而不宣。现在各地团练战力不在卫所兵之下,甚至还要强出几分,朝廷不妨诏令各地巡抚,扩充团练、整饬军备。

    现在不是流民四起吗?可以改变团练只招本地兵员的的规定,吸纳一部兵流民入伍,这样兵员素质得到保证,又使反贼没有流民可用,战事结束后,再宣布改屯田养兵为募兵,那些久已不愿当兵甚至寻机就会逃走的卫所兵固然欣悦服从,军队兵员的缺口也可以立即用已经训练有成地团练兵补充进去,募兵制就能既快又稳地推行开了’。

    杨一清带兵久矣,他一直在边军队伍供职,而边军大部分是采用募兵制,兵员本来就不限定于当地人,所以他略一思忖之下,点头赞成道:“徐而图之,从容兵备,本官以为可行。只是应令各地兵备道、团练使要加强兵员勘察,不要把一些痞气重、有前科的人招进队伍”。

    陆完笑道:“杨大人放心,现在匪患四起,新的团练部队建立后,是要参予围剿流匪地,在战事中,兵员是否合格,自可受到斟别勘验”。

    焦芳见无人再反对,便把这一条也记录在案,礼部尚书王华道:“治国理政不外乎谋求富强大事,但是士子文人所尊崇者,多是宋朱理学,宣扬心外无物,不假外求,这样的人做了官是不重国计民生的,他们夸夸其谈,谈玄说虚,鄙薄民生实事,以清谈误国。

    下官以为,可以集中一批鸿学大儒、退仕官员,总结例代兴亡盛衰的教训,提倡法制无常,近民为要,古今异势。便俗为宜的学说,以使各级官员摒弃旧规,以富国强兵为首要任务,扫无用之虚词,求躬行之实效,把治学理政与解决国计民生结合起来,扫清典论压力’。

    杨凌欣然称是,说道:“不错,王尚书所言甚是,今年秋闱,科举考试要增加时策政论的份量,减少诗词歌赋的占比。今后试题也要这样,学子们为了能够考中,就会注重实事、关心民生国事。依我看这件事才是礼部头等大事,务必要从根上改变虚华不实的清谈之风。给朝廷多培养些真正地能臣干才,而不是冬烘道学”。

    众官员群策群力,对准备推行地新政最后梳理了一遍,这才纷纷告辞。

    焦芳把记载着各方面、各利益团体意见的册子收起来,对杨凌道:“国公,新策推出不难,难在施行上。这些大政策略,内阁和六部还有科道都是赞同的,而且皇上非常支持,为地又是解决朝廷各方面的弊政。理由冠冕堂皇,反对者很难把他们的反对意见摆上台面。

    可是这些变革,无论哪一条都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每条路上都有那么几只大老虎,大老虎拦路不倒,余者就会纷纷仿效,那么无论国策多么完善,只有满盘皆输一途。”

    杨凌道:“嗯。这个我是有所预料的,莫看是皇上赞成,内阁推行。条条路路都应该很顺畅才是,不过难免有些人心存侥幸,而且会推出几个大人物来顶缸,这一关不过,一切免谈。

    我急急赶回京来亲自坐镇,一是担心青海局势,一个就是出于这个考虑。不管什么大老虎,都得想办法把它摞倒,我会在京里再待些日子。待各条策略初步推行开来,我再去山西”。

    “咳!咳咳!”焦老头儿干咳两声,语调有点怪异地道:“有头大老虎,是一定会被人推出来挡箭的”。

    杨凌沉声道:“什么人?”

    “当今衍圣公爷”。

    杨凌一怔:“衍圣公?他又做什么了?”

    这种已经不是延续了多少个朝代的世家,最是令人头痛。成化丙戌年三月衍圣公孔洪绪奸淫妇女四十余人,勒杀无辜百姓四人,只是剥夺了爵位,由其弟弟代理,而且他生了儿子之后,仍要取回爵位。杀人害命,皇帝的惩罚也不过如此。

    山西龙虎山正一嗣教真人张元吉违制僭越使用器物,抢夺妇女,为了谋财先后害死四十多个平民百姓,其中有一家三口全被谋害的,结果也是剥去封号了事,什么叫特权?特到皇帝认为杀了一个犯人对江山的影响要高过维护律法地尊严,这种世家力量已是登峰造极了。

    只听焦芳道:“衍圣公回了乡还没半个月,现在就有两件案子告进京来,三司不敢管、六部不敢接,就给推到我这儿来了。这件事只是小事一件,不过朝廷要整顿吏治、要清理土地兼并,必定有人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为难朝廷,所以得早做筹划。”

    原来衍圣公回乡后见府邸一片狼藉,粮食全被抄空,实是痛恨不已,那一段日子,脾气就不太好。他家的地,接天连垄不见边际的上百万亩,横跨几个县。

    正好邻县有他家地一片地,中间有一条河沟通过,而上游是一个小地主的几十亩地,这时朝廷分发的易种早熟的粮种到了,各家抢种粮食,孔家嫌水源使用不便,与那户人家起了纠葛,脾气正不太好的孔老太爷只消授意一下,自然就有人拿了通匪、害民地罪名去寻那户人家麻烦,最后以极低廉的价格强行‘买’了那家的地。

    另一件事是他家里有个下人,算是地位比较高地小管家类的人物,他的兄弟在军中剿匪有功,升为百户,去孔府探望大哥,两人说的高兴,想一块回家看看父母,来回也不过三天时间,孔老太爷不允,那百户冲撞了几句,老太爷大怒,立即在红娘子养过马、煮过饭的大堂上升起堂来,把这百户和他哥哥摁倒在地,一人挨了六十大棍,打得两人遍体鳞伤。

    这时正是战时,山东小股流窜的残匪未清,官兵腰杆儿比较硬,领兵的参将正是乔四海,他心疼自已的将官,山东三司官员不敢管,他一状告进京里头来了,顺着道儿,就把那管家知道的孔老太爷非法兼占十余万亩土地等等事由报了上来。

    杨凌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细细思索一番,隐隐有了个整人地好主意,他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总得让正在流血打仗的将士们出口恶气才行,至于兼占的不法土地,也得让他吐出来,这事儿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不能让他成为改制革新的拦路虎”。

    焦阁老嗯了一声,又小声道:“国公爷,门下能想到的,还有一个人,没准儿就有胆大的把他抬出来”。

    杨凌嘿嘿一笑,淡然道:“说吧,又是哪头大老虎?”

    焦老阁摇摇头,说道:“这位……不息是虎,而是龙,一条真龙!”

    “啊?”杨凌瞠目道:“当今皇上!皇上……有什么把柄?”

    焦阁老附到他耳朵上,悄声低语起来……
卷十 白衣天下 379 奸诈兄弟
    杨凌从焦芳那儿回到府中,进了幼娘的房间。孩子玩累了正在睡觉,赤着一双藕段儿似的小胖腿,腰间搭了一条薄毯,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细的汗珠。

    两个人坐在床边,絮絮耳语,韩幼娘听了杨凌的话担心道:“相公,那可是万世师表、孔圣后裔,轻易动不得的,这天下哪儿不是读书人做官呐,到时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杨凌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意气用事的,他这种事儿发生的正是时候,我是想好好运筹一下,利用他孔家的影响力,给改制创革的大船加一把风力,算是让他将功补过吧。

    我是不会对他大动干戈的,虽说他权再大也大不过皇权,不过霸占民田、以上欺下的事多了,也算不得大事,真要拿他试刀,未免小题大作,让人觉得我是有意针对了。何况,要试刀,我也不会找这么一块难剁的滚刀肉。

    攻人之恶勿太严,当思其堪受;教人以善勿太过,当使其可行。相公懂得这个道理,呵呵,可不要再把相公当成不通世务的毛头小子了’。

    韩幼娘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喔?相公很通世务了么,呵呵,那是什么事惹得阿德妮姑娘那么不开心了?”

    杨凌一怔,反问道:“何出此言?她怎么不开心了?”

    幼娘轻笑道:“我瞧她闷闷不乐呢,下午一直待在后花圆,见了我也只是强颜欢笑的模样。这事儿呀,我们劝不了。除了因为你,想来也没旁的原因。唉!人家的娘家远在万里之外,既然死心踏地跟了你,咱可不能委曲了人家。你说是不?”

    杨凌苦笑道:“你呀。就是同情心泛滥,相公是那样地人么,算了,我去瞧瞧去,看她有什么心事”。

    幼娘“嗯”了一声,温柔地替他换了件轻袍。杨凌施施然地走向后圆。

    这里由于增盖房屋,又扩展了一大片,幼娘练武的地方移到了暖窖上边,果林旁那一片,仍然种植着菜蔬。还有几垄玉米、地瓜、土豆、蕃茄,和新近由于打通了南洋通道,刚刚传进中土的落花生。

    阿德妮坐在蕃茄地旁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地面,神情落寞,痴痴出神。

    杨凌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边,阿德妮一惊,肩膀耸动了一下。瞧见是他,方要站起,杨凌已按住她的肩膀。笑吟吟地挨着她坐下,柔声道:“怎么啦,有什么心事?”

    阿德妮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杨凌一直凝视着她,阿德妮的眼神渐渐慌乱起来,终于,她微微侧过头,轻叹一声道:“我发觉,我懂得的东西在大明几乎都没有什么用。除了制造杀人武器。我不了解大明,很多东西就只能想当然,我以为是对的,有时是很可笑的行为”。

    杨凌微微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敢情这位西班牙天才美少女自幼就是天之骄女,而且她自恃的不是美貌,而是她的才学,她所通晓的知识,也绝不仅止于武器,然而现在到了大胆,一旦离开战场,离开她具有特长地武器制造,精心构思的想法都被人轻易地否定了,自尊心有点受不了。”

    杨凌笑起来,西方人身材成熟的快,加上她历尽坎坷,性格更加坚强独立,自已倒忽视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心理上还是很脆弱地,竟然没想到她因为与成绮韵的一番论战失败,自已又急于会见几位朝廷重臣对她有所疏忽,让她产生了失落感。

    “傻丫头,谁说你没用啦!呵呵,只有你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们大明的女人还崇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哈哈,…”,杨凌亲昵地把她搂在怀中笑起来。

    阿德妮蹙着眉头,很认真地道:“我说真的嘛,女红我不会,厨艺我不懂,官场仕途上我又帮不了你,等我嫁进门,难道专门负责给杨家造枪造炮造炸弹?做为一个女人,我真是没用!”

    “谁说你就没用了?”

    “有啥用?”

    “呃,…不愿造枪造炮,你还可以造人呐,帮我生个杨家地洋娃娃先!”

    阿德妮怔了刹那才反应过来,两团红云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颊,她羞赧地捶打了杨凌两下,然后偎进他怀里,幽幽地道:“杨,不要骗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奇怪,我们都……都那样那样了,不喜欢你我会要你……那样那样吗?”

    阿德妮两颊滚烫,往他怀里又挤了挤,娇嗔道:“才不呢,你们男人,逢场作戏地事多了。我.……我本来也以为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是到了你家我才发现,不只绮韵姐姐美的出奇,玉儿、雪儿还有幼娘夫人,个个都娇俏可爱,而且她们的皮肤好嫩好白,人长的俏,又会持家理事,我真的好自卑”。

    “呵呵,你也有你的长处呀,聪明、自立,身材惹火……,哈!不要总觉得一定要对我的事业有多大帮助才证明你的价值,心里简单些,你看幼娘、玉儿、雪儿她们,她们不是很快活么?”

    阿德妮抱紧了他,轻声道:“杨,我在远东,只有你可以爱,只有你可以倚靠,韵儿姐姐说,这………就跳是患得患失吧,我总怕自已不值得你爱,一进了京城,处处都比不上几位夫人,让我觉得,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简直是在浪费你地生命”。

    杨凌一拍额头:“我的天,越说越严重,不至于吧?呃……你这是患了忧郁症么?浪费怎么啦?生命,就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人和事物上。你在我地心中,是别人无法取代的瑰宝,何必自怜自贱呢”。

    阿德妮听了,宝石般的眸子放出熠熠的光泽,欢喜地道:“杨,你说地是真的么?”

    杨凌温柔地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嗅着她的秀发道:“当然是真的,你们都是我心中的宝。幼娘是我的港湾,不管我驶多远,都要回去她的身边我才安心,韵儿是我的助手。与她并肩行船我才放心;雪儿是一枚开心果,她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哄我开心,玉儿是一泓温泉,三两天不享受一下她的温柔滋味。就叫人身上痒痒的”。

    阿德妮听地眼神朦胧起,温柔地低喃道:“杨,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你?”紧挨着那浑圆丰隆的翘臀,修长丰腴的大腿。怀中是耸挺动人地酥胸,杨凌为之情动,他贴在这惹火尤物的耳边。轻轻地道:“你呀,你就是我的一颗**,你往这儿一坐,连架子上的蕃茄都立刻变得性感起来了’。

    **这词儿,他本以为阿德妮听不懂,却不知阿德妮在海盗船上当教官,教授的那些船员一上了岸就疯狂地玩女人,一上了船就疯狂的谈女人,耳濡目染的。漫说**,她听说过地东西多了,否则她一个从未和人亲热过的女子,哪里懂得在去济南的车上用那种方法来满足他?

    阿德妮一听大羞,她咬着唇不依地捶了他一下,想起他的比喻,又忍不住“噗哧”一笑。阿德妮脸上总算重新焕发出快乐、自信的神情。

    她轻轻环住杨凌的脖子,用柔柔的嗓音、甜甜的声调、娇媚的神态,诱惑地挑逗道:“那么……亲爱地杨,你准备什么时候吃下我这颗**呢?”

    杨凌犹豫了一下,要是按照纳妾之礼,只怕她不习惯,再说这女孩儿自尊心极强,现在能入乡随俗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为难她了,总不成让她逐个夫人的拜下去,起码那跪拜礼她就不适应。

    不如,杨凌灵机一动,心道:“办个西方式婚礼怎么样?好象那是一夫一妻吧,入乡随俗吧,他不改规矩,那就五百年后再来吧,现在的男人谁会喜欢入他那教呀。应该没问题,这帮神父连上帝造的世界都能把地图篡改了以迎合大明的人,改改婚礼主持仪式也没啥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杨凌说道:“唔……这几天正在忙国事,这样吧,回头我告诉雅各思神父一声,七天后,给你我办一个西方式婚礼,你看如何?”

    晚霞漫天,鸟鸣蝉叫中一双人影相依:“真的么?,亲爱的杨”

    “君子一言?”

    “上马一鞭!”

    这一回,阿德妮没听懂。

    豹圆,正德皇帝集办公、玩耍、听经、欣赏歌舞于一体的大房间里济济一堂,一大堆法王、活佛、高僧,衣着隆重,盘膝而坐,身上穿着大红大黄的僧袍法袍,头上戴着红尖顶的僧帽或者镶着宝石的护法牌冠。

    正德皇帝也身着法衣、披袈裟,戴霞帽,高坐在上边,两柱昂贵巨大的藏香燃起的烟气幽幽笼罩着他的身体,宝相庄严,俨然活佛在世。

    他本来就是佛,自已封的大庆法王大定慧佛,还煞有其事地让这些高僧给他灌过顶,平素和这帮喇嘛僧谈经论道,他就是这副行头,现在当然得披挂整齐。

    只不过他现在谈的却不是佛法,而是政事。

    “朵甘(含青海)地区自本朝中山王徐达驱逐元朝余孽王保保之后,即是我大明疆土,朝廷在那里设立了河州卫,西宁卫,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和罕东卫。必里卫,为了方便当地百姓,同时也是朝廷的信任,这些卫所官员都是由当地部族头人担任的。

    我朝皇帝甚是敬重莲花生大士传下地宁玛巴(红教)、噶举巴(白教)、萨迦巴(花教)、格鲁巴(黄教)等诸教的法王、活佛。在瞿昙寺朝廷设立了西宁僧纲司,在民和弘化寺也设立了僧纲司。

    对当地的头人、僧侣们我朝是礼敬有加,就是对当地百姓,朝廷也是大力发展屯田、开办学宫、发展茶马贸易,恩遇不可谓不厚。

    可是朕现在很失望、非常失望、太让朕失望了,朕把朵甘交给头人们为朕守着,朕把富饶的青海湖赐给他们做牧场,他们却坐视加思布、伯颜猛可先后入侵。青海湖是朕赏赐给顺服于大明地各部族的,而不是用来饲养伯颜猛可这头恶狼的。

    今天朕召请各位法王、活佛,大德高僧们前来。是想告诉你们,既然朵甘的头人们不能抵御狼群的进攻,佛法教化不能感化敌人的凶性野心。那么只有朕来做怒目金刚了。朕是一定不会坐视朵甘沦落伯颜之手的。

    朕坐拥两百万大军,难道会让由伯颜猛可把青海据据为已有?他以为大明正在内战就有机可趁么?笑话,朕富有四海,国库禀实,漫说两面开战。就是再多几处又如何?北击伯颜、东平倭寇、南退佛郎机,几仗下来一气呵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朕现在会被河北,山东一群不足五万人的乌合之众牵制了手脚么?山东响马河北贼!这些地方自古就爱出乱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青海地区的头人、活佛们,没有能力把伯颜这头恶狼驱逐出去,朕体恤你们地难处,朕会自已发兵把他赶走,或者消灭他。”

    正德威风凛凛,四下一扫,只见众位活佛、法王们面露不安之色,彼此窃窃私语。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狯黠的笑意。

    青海地区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各不相从,正由于如此,他们始终无法形成一个强有力地统一政权,所以对大明也更加客气,自大明立国至今,他们年年称贡、岁岁来朝,虽说这都是面子工程,得利益的其实还是他们,起码称得上恭顺。

    朝廷在朵甘青海地区实行的几乎是完全自治,卫所将领和士兵大部是当地的部族,他们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何等逍遥?尤其是这些政教合一、身分尊崇的活佛法王们,更是深知其中利益所在。

    朝廷发兵?朝廷大军一到,战乱中自已地家圆要成什么样儿?最最紧要的是,既然当地部族的卫所兵让大明皇帝兼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先生很失望、很不开心,那么他地大军一旦开进青海,还会不会退回来?

    这些活佛都是政教合一的社会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人上人,考虑问题很是周详,战争的后果和长远影响马上就被他们想到了。

    万一皇帝小佛爷嫌往返路费太贵,只买张单程车票,打完了仗顺手取消以上六大卫所部族头人的指挥职务,把兵也换成刚打了胜仗的汉人骄兵悍将,全留在那儿不走了,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借道伐虢”的计策可不是汉人三十六计的专属发明。

    大明皇帝真要是搂草打兔子,两件事一齐解决,那自已还能在素海唯我独尊?各位宗教领袖各怀心思,紧张地打着自已的小九九,盘算着自已地利益得失。

    正德皇帝眼珠一转,又加了把料:“据朕所知,伯颜侵占青海湖后,瓦刺部落和火筛对伯颜占据他们腹深之地深为不安,西域诸国担心伯颜一旦势大,就会侵吞他们,所以也在积极联络,准备兵发青海湖。青海湖呀,马上就得变成开水锅了,朕疼惜百姓,可是朕也没有办法呀。

    今日请诸位法王、活佛来,是要你们马上赶回去,约束好自已的信众弟子们,让他们远离祸源。避开战火中心免受无妄之灾,兵祸猛于火呀。

    同时,朕把一件决定先告诉你们,为了防止大明输运的物资被伯颜所得。为了防止大明军队调动的有关情报被伯颜地探马侦知,在伯颜猛可退出青海湖之前,朕将封锁边境,停止一切互市、茶马交易!”

    啥?西域诸国要拉帮结伙的杀过来,瓦刺、火筛也要来凑热闹,大明也紧着要出兵,还要停止互市,这是都上青海湖赶集来了?

    这出“群英会”一唱起来,那青海还有宁日吗?自已做为寺主院主、法王活佛,手下直接服侍的人就有千八百人。能往哪儿避呀,最富饶的地区闹兵灾,互市又停了。自已领着人到穷荒僻壤喝西北风去?

    这一来活佛们真急了,他们交头接耳,语速又急又快,声浪渐渐高了起来,也不知道在争吵些什么。

    正德皇帝正襟危坐。一副悲天悯人地慈悲表情,他慈悲了半晌,下边的诸位佛爷还未商量出个子午寅卯。正德便叹息一声,手结“不动根本印,,进入冥想当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中的议论声渐渐停止,看来活佛们已经就某种意见达成共识了,正德皇帝仍在打坐,活佛们也不敢打扰他。好在坐禅对这些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大家各结手印,干脆陪着皇上修行起来。

    正德皇帝总算收功了,装模作样陪他静修、实则心中焦灼万分的活佛们马上都苏醒过来。

    几位坐在前排,地位崇高的活佛耳语几句,温迦活佛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大皇帝陛下,我们一致认为,劳师远征,战火连绵,对众生来说,不是一件幸事。我们请求马上返回朵甘,尽一份心力,以我佛的力量,争取把伯颜猛可逐出青海湖,请大皇帝陛下暂缓发兵,如果我们失败,再出征不迟。”

    正德皇帝慨然道:“兵者,凶器也。朕笃信我佛,又岂愿杀生?然伯颜入素,后患无穷,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诸位活佛愿行大善事,朕又岂会不允呢?这样吧,朕马上派人护送各位活佛返青,如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各位活佛也尽了心力,剩下的事就让朕来承担吧”。

    众活佛一听喜出望外,哪里还肯多作停留,立即满口答应,立即请辞离去,立即准备收拾行装打道回青了。

    偌大的房间刹那间人去房空,正德皇帝抻着脖子左看右看,忍不住“噗哧”一笑,他脸色一正,一手翻天,一手掀地,指天划地,睥睨众生,口宣一声“唵吗呢叭迷哄……,随即结出大威德金刚印,居然还玩上瘾了。

    角门儿一开,闪进两个人影。头前一个见了正德的模样,格格娇笑道:“瞧你,还扮上瘾啦?坐的腿麻不麻呀,快起来吧”。

    唐一仙笑吟吟地踢踢正德坐地蒲团,娇嗔道:“干嘛呢你,倒是起来呀”。

    正德愁眉苦脸地道:“别碰别碰,这大盘盘久了也受不了呀,我腿麻了,哎哟,你可别碰我”。

    他呲牙咧嘴地把腿扳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开了,静等着血脉流通,又笑道:“怎么样,我唱念作打挺有一套吧?”

    杨凌走进殿来便是一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我说万年兄啊,都说了在这地方不必拘于君臣之礼,我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这里就是我和一仙的家,在这儿,我要过过青凡人的日子。哎哟哟,你别气我,我不能动,可比不得人家打了一辈子坐地人。嗬,这个麻!你自已找地方坐着。”

    唐一仙笑嘻嘻地搬了张椅子来,杨凌一看,皇上坐蒲团。自已坐椅子比他高的多,便扯过一个蒲团,坐在了正德对面,唐一仙一见,自已也拿了个蒲团来,又从龙书案上捧过一盘葡萄,放在三人中间。

    正德轻轻抚着大腿说道:“伯颜占据青海湖,山东赈灾扶贫,辽东移民开荒,山西赵疯子在中条山招兵买马,还有江南的白衣军…,有生机有死亡。有希望有失望,朕也是有喜有忧啊”。

    杨凌淡淡一笑道:“正是要他们往南去,南船北马。一到了江南,他们会发现那儿地确是富裕的很,可是他们地马上优势也就完了。尽量的分化瓦解、打击削弱,再三四个月把剩下地残兵败将再往北赶,天寒地冻缺衣少粮。从起事到完毕,他们闹腾不过一年,皇上尽管放心”。

    “素海方面。就看这些活佛地能量如何了,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伯颜的问题,那时咱们也解决了白衣盗,可以腾出手来了。辽东的事好办,那是见效长远的事,摸着石头过河,有什么问题随时发现随时解决吧,朝廷上只要多支持,政策上予以扶助就行了。

    至于山西的赵燧。等这边诸事有个眉目,臣想亲自跑一趟,如能招安最好,如果不能,也决不容他坐大,流匪一旦有了稳定的根据地,那就尾大不掉了,一定得把他赶走。”

    正德点点头,神情正经起来:“说的对呀,经过这些事,朝政中的弊端都暴露了出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及时解决,就能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朕是想文治武功,有番作为,可是自已问题一堆还没解决,就想开疆拓土,那是好高骛远,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杨凌闻之甚喜,说道:“皇上所见甚是,臣与内阁、六部的几位大人计议一番,把改制革新十二策精减为十策,觉得已经十分妥善了,准备这两天就先使人递奏折上来,先放出风声,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然后正式由内阁向皇上请予实施。臣先把我们商议地结果给您说说,以便心中有数”。

    杨凌捡紧要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税赋改革方面,众官员在经过地方官自已试行的各种新式税法,诸如‘里甲银’、‘均平银’、‘纲银’、‘十段锦’中择优选用了‘一条鞭法’,正德听到这里,吐出块葡萄皮,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大明税赋地弊政是该改改了,一条鞭法很是合理。

    偌大的大明江山,朕要用兵没银子、朕要赈灾没银子,连内库都打扫光了,可怜到如此地步,穷苦百姓却还说被税赋压的喘不过气来,是大明真的穷到了这份儿上?只是税赋不均罢了,富人所出不及九牛之一毛,而穷苦百姓所缴,却是一年收入之大半。

    结果养的一些人脑满肠肥,放屁都流油,我听说江南有富商,想吃一碗鹦舌肉,就宰了百十只鹦鹉,那玩意儿真地好吃吗?摆谱罢了。吃鱼须,就买了百尾鲤鱼,只剪鱼须备用,这份奢侈,朕也没那谱儿呀。”

    杨凌有点诧异,道理是一针见血,只是怎么皇上现在俚语粗话这么多,而且对民间的事情知道的还不少,要说是厂卫告诉他地,起码这些俚语不可能对皇上讲,大不敬呀。

    他看了眼唐一仙,心中若有所悟:“十有八九是这口没遮拦的小妮子对皇上胡言乱语来着,皇上还偏就吃她这一套,就喜欢让人家把自已当成普通人相待,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捱,自已又不是道学先生,这种小事懒得进谏了。”

    这些话要是让王琼、刘健甚至现在的杨廷和、梁储等人听见,恐怕都要大惊失色,立即苦苦进谏,要求一国之君谨言慎行,甚至发动群臣搞场大廷议,让皇上来个深刻检讨,也只有杨凌根本不当一回事,正德在他面前最是轻松自在,做人做的不累,也难怪有话愿意和他说。

    杨凌一说到兵制改革,血脉已经流畅的正德一拍大腿,深有同感地道:“这条好,是陆完提的?嗯。他这主意不错,现在就招团练民壮,给朝廷练兵还不花朝廷的钱,等到合适地时候。直接取代卫所军。好主意呀,说实话,朕现在没钱,这兵制又不得不改,就得想些巧法了。

    现在一看兵部的战报朕都生气,说是朕有两百万兵,可是里边有多少是只会种地地呀。要不是爱卿你带兵给朕出了几口恶气,瞧那仗打的,都打成什么奶奶样儿了?想当兵地当不上,不想当兵的硬逼着他当兵。那能有心思打仗么?应该改!”

    杨凌渐渐说到自已此来的真正目的上,他说到土地兼并状况的严重和危害,然后窥了正德一眼。见他正认真听着,杨凌叹了口气,担忧地道:“皇上,有皇上支持,改制革新定可推出。朝中的阻力想必是不会太大的,臣担忧的是,推出的这十策。是否真能落实下去?”

    土地兼并者,非富即贵,叫他们从嘴里往外吐肉,谁甘心呐?这些权贵又有大有小,势必互相攀比,大显大贵者不肯遵从朝廷制度,小显小贵者就会有样学样,朝廷的政令颁布下去就被束之高阁,只当成一件公文接收下来。那样可就前功尽弃了’。

    正德眼珠一转,黠笑道:“嘿嘿,要朕听改制十策?奏折吴上来后朕看不到么?就知道你打着别地主意。你放心好啦,不管他是王公侯伯,还是皇亲国戚,亦或是一二品的大员,胆敢不从政令者,朕给你撑腰,一概惩治!”

    杨凌苦着脸摇摇头,说道:“没有用,这个人……官儿太大、权太大,皇上给臣撑腰,臣也不敢得罪他”。

    “哈!”正德气笑了:“行了,你也别和朕卖关子了,你直说是谁就得了,我瞧瞧是哪个人这么威风”。

    “这个人,就是皇上您!”

    “我?”正德皇帝呆了一呆,有点恼了:“朕有兼并土地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兼谁的土地?我倒是想开疆拓土朝外边使劲儿呢,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呀。你说,朕怎么成了兼并土地地祸首了?”

    唐一仙一瞧,急忙拿起两串葡萄递给这哥俩儿:“来来来,吃葡萄”。

    没人理她,杨凌直视着正德的眼睛,很认真地道:“皇庄!皇上忘了皇庄么?”

    “皇庄?”正德皇帝惊诧莫名:“你说皇庄?你说说皇庄怎么算是土地兼并了?”

    杨凌道:“皇上圈点皇庄迄今已达二十一处,约二百万亩土地,皇上如此,地方落王更是如此,就落的落王经皇室指定,各自拥有的土地都在数百万亩不止,数量庞大、数目惊人、耸人听……”。

    正德皇帝肺都快气炸了,一时竟有些悲愤了,他大吼道:“朕还罪大恶极呢!你替朕管过七个皇庄,该知道其中的事,什么朕拥有数万顷土地,落王拥有多少万顷土地,这纯属以讹传讹,内中详情你不明白?”

    唐一仙圆溜溜地眼珠左瞄一眼,右瞄一眼,见这两兄弟要谈崩了,连忙又拿起两串葡萄劝道:“来来来,吃葡萄”。

    两个人还是没理她,唐一仙恨恨地摘下一粒葡萄,丢进了嘴里。

    杨凌轻轻笑道:“臣代皇上管理皇庄时您也知道,那只是个幌子,不过这次为了改制革新,臣做过详细调查,现在自然就明白了。

    皇室、王室,本来是由朝廷财政支付花销费用的,这些钱从哪儿来?百姓税赋。百姓之地都要纳税,这是天理。落王就落,皇室指定一些王田,并不是这位王爷拥有多少多少田地,而是这块土地所缴纳的赋税不再缴给户部,而是由王室派人管理,直接由王室使用。皇上地皇庄也是如此。

    皇室、王室本来就是从朝廷财政中支取费用的,这部分田地划成皇庄,户部那边就按数减少供应,皇庄王庄的存在,只是让百姓缴纳的赋税少了户部这个中间环节,直接交给本该享用它的皇室、王室使用。

    缴皇税王税,就不用缴官税,并不是重复收税。所以这地叫官地也罢、叫皇庄也罢,只是管理人的不同。对老百姓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正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杨凌继续道:“而且,皇庄、王庄征收的田租比例按规定是一亩地征三分税。比普通地主家征收地还要少一些,耕做皇庄地佃农,负担要小于一般田地的佃户,”。

    正德皇帝闷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你知道了还这么说?刚刚真是气死朕了。”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皇室总需要有收入来应付日常花费开销的,不从皇庄出,就从官地出,不是直接收,就得户部给。那么这地名字叫皇庄还是官地有什么区别?

    一百万亩地一年地税赋约为一万两,一些豪绅、盐商、海商,每年赚取的利润都远远不止于这个数字。皇家所入看起来没那么阜人听闻,也谈不上兼并土地,让百姓没了活路”。

    “但是……”,杨凌严肃起来,说道:“平头百姓谁会去计算这些地一年所出几何?皇家征收又有若干?他们只听说皇家自已占有几百万亩土地。就觉得惊世骇俗了。而且以讹传讹、信口雌黄,本就是人之常性,人们也愿意津津乐道、夸大其辞。

    士绅们是愿意这么传的。传播这种话,就为他们的真兼并创造了条件,传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甚至流传后世,让不明真相的后人听了,也会觉得义愤填膺。

    臣所说的这些还只是正常情况,正常情况下,并没有坑农害农。圈点皇庄、王庄对皇室的声誉也是极为不利的。那么皇庄到底有没有盘剥?耕种这些土地地百姓是不是真的就比向官府缴税的百姓缴税少,更得实惠呢?其实很少、非常少。”

    他迎着正德有些错愕地目光,解释道:“原因很简单,皇庄在官府之外自设管事人员,他们的工钱从哪儿出?祟毛出在祟身上,最终的出处仍是田赋,所以加上他们的工钱,这皇庄税赋就已经不比向官府缴税的田地少了。

    此外,这些皇庄地私人管事、师爷们,代行的是官府的职权,他们上面对着地是身份高贵、永远不可能和佃户们朝面的皇亲贵戚,下面对着的是那些为皇亲国戚耕种皇庄的佃户,地租到底定多少、收多少,还不是他们一句话?他们有这样便利的条件,有可能不贪么?

    皇上以为自已是按一亩地三分税在收税赋,让给了百姓七分利,然而实际上百姓辛苦一年,真正所得可能连三分都不到,中间的大头都被一层层的管事、师爷、打手们给分贪了。百姓们知道是谁如此盘剥他们的吗?这笔帐自然算在了皇上头上”。

    杨凌的语气沉重了起来,又道:“臣说地这还只是您的皇庄,至于各地落王……咳咳!臣不敢瞒皇上,您想必也知道,落王之中有贤有愚,并不是都知道体恤百姓的。如果这个落王自已就贪图钱财,拼命压榨,提高了税赋比例,再加上层层管事从中盘剥,百姓丰年所得可能就只余一分利能勉强活命了,一旦灾荒欠收的时候,他们不做流民不造反,如何活命?”

    正德一听,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道:“竟……竟有这等事?”

    杨凌肃然道:“正是,所以皇庄、王庄是不夺土地所有权的兼并,而豪绅权贵们则是连土地归属也夺走的兼并,看起来有些许区别,其实两者危害一般无二”。

    正德听了垂头不语,神情十分沮丧。

    他虽然喜欢嬉戏胡闹,可是从心底里也是想做个明君、做个好皇帝的,想不到自已直接指定皇庄供应皇宫用度,中间被人层层盘剥,竟然会害了这么多百姓,这次流民造反,说不定就有一些百姓是被自已所逼,所以心中十分难过。

    嘴角忽地一凉,沉思中的正德转眼一看,只见唐一仙拈了一粒葡萄,送到了他的嘴边,温柔地向他一笑,眸中饱含着安慰、鼓励,正德心中一甜,不觉张开口,把那粒葡萄含进了嘴里。

    唐一仙又递给杨凌一串葡萄,嗔道:“大哥,你既然有了好办法就说嘛。别惹得皇上难过”。

    正德眼睛一亮,说道:“杨卿,你可有什么良策?”

    杨凌道:“勿需良策,只需将管庄人员尽数革除。皇庄王庄田税例银仍办纳解交户部,年终由户部结算拨付类进应用。顷亩数目,另造新册改为官地,不再叫皇庄的名字就行了。

    正德瞠目道:“就这么简单?”

    杨凌笑道:“对皇上来说简单,对替皇上管理庄田的人来说,却是极困难。臣这是断人财路,相信用不了多久,来向皇上诉说退还皇庄如何弊病重重、户部拨银如何拖延贪墨,总不如皇上自已管着的建议条陈就得铺满您地龙书案了。”

    正德呆了呆,失笑道:“没关系。朕看谁来,这么劝朕的那定是贪墨的狠的,朕叫厂卫先查他个祖孙三代、四亲八邻。如果确实没有贪污,再来进言不迟”。

    杨凌道:“还有一个难处,就是王庄。从道理上讲,皇家赐给王室地例银并没减少,只是从直接收改成官府拨给。可是那些私自提高税赋比例从中大捞实惠的藩王,定然也要反对的,不过这理由他们偏偏说不出口。

    皇上带头退田。以身作则,他们之中贤惠的落王自会欣然追随陛下,有些贪心但是尚知轻重的落王没了挡箭牌,也会遵守皇命。就怕有些落王胆大包天,坚决不肯退田,阻挠新政实行。他们不退,那么勋臣公卿就不会退,豪绅权宦就不会退。土地兼并问题就难以解决”。

    正德皇帝冷笑道:“由不得他们,朝廷核定一年给他四百万亩土地的税赋四万两。现在田地统归户部管了,一年拨给他银子还是四万两,他有什么理由不遵旨意?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敢拿来和朕说么?你放心,这一关,朕把着!朕马上下革除皇庄,交还户部。”

    “且慢,皇上且慢”,杨凌急忙道:“现在不忙,撤除皇庄得挑个好时候,才会有好效果”。

    正德呆道:“这个……还要挑个黄道吉日不成?”

    杨凌神情诡谲地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正德皇帝拍腿大乐,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这个好,朕喜欢看他们狼狈不堪的德性,嘿嘿!”

    他奸笑两声道:“不就是挖坑让人跳嘛,朕就喜欢坑人,嘿嘿嘿,这个事情朕很拿手”。

    他伸伸腿,站起身道:“天太热了,后边兽笼子味道难闻,今儿不斗虎了,走,咱们……”。

    “慢着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说说,皇上要是允了,臣要向皇上讨道意”。

    正德疑道:“还有什么大事?”

    杨凌把衍圣公的事对他说了一遍,正德皱眉道:“侵占民田,这样的豪绅地主不在少数,国舅张鹤龄为此就不只一次被李东阳他们弹劾过,他地身份又比较特殊,为这点小事大加责斥,恐令人非议。公爵殴打朝廷命官,本来倒是一件逾制的大事,可惜,……”。

    正德苦笑道:“要是杨卿你现在没有兼着差使,却擅自动刑殴打朝廷命官,那就是大罪了。可是偏偏他衍圣公就可以,这是自宋以来传下的规矩,他府上大堂二堂三堂齐备,连牢房都有,还养着私兵呢,朕也看不惯,可顶多责他用刑过重,还能怎么样呢?要是下一回旨,只是责训两句,岂非笑话?”

    杨凌笑道:“臣知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出面有点小题大作,皇上不出面又没人敢管他。这事儿不管,在改制时一定有人把他拱出来顶缸挡箭,还不如先下手解决。

    臣是想借这事儿让他也为朝廷改制做点贡献,衍圣公还是有些号召力地,尤其他是孔圣后裔,如果他肯登高一呼,大用处没有,至少许多腐儒酸丁、冬烘道学就能闭了嘴,让皇上耳根清静,少些聒躁”。

    “哦?那么你想怎么做?”

    杨凌又附耳解说一番,正德皇帝连连点头道:“行行行,你要意,朕这就给你写去。”他在杨凌胸口轻轻一拳,哈哈笑道:“你也不错,很会坑人嘛,坏心眼子不少”。

    “嘿嘿嘿嘿……”,两人正在怪笑,唐一仙双手叉着小蛮腰,恨恨地白了他们一眼道:“瞧瞧你们啊,有点形象好不好?你们一个皇上、一个国公,在这儿商量怎么算计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唉!我真服了你们这对活宝了!”

    她哼了一声,一转身走了。

    正德皇帝揉揉发酸的腮帮子,说道:“走,陪朕去北海子避避暑气,咱们划船钓鱼去,钓几尾鲜鱼回来让一仙炖鱼羹,她手艺挺不错的。”

    “皇上不哄她了?皇上可是最惧河东狮子吼呀”。

    “嗨,她又不是真生气,我时时紧张,她还不得烦了?我们也不是时时腻在一起的,再说了,女人嘛,喜怒无常的,就那样”。

    “是啊,是啊,皇上说地太对了,看不着还想,见多了烦得慌,…嗳,对了皇上,臣过两天要娶房妻妾,要行西洋礼节,知道皇上爱看这热闹,你去不去?”

    “去呀去呀,这种热闹怎么少得了我?顺道去看看皇庵,皇庵快盖好了……皇庵…….皇妹快搬过去了……”。

    一对奸诈兄弟一边聊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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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白衣天下 380 游戏人生
    正德继位后大张旗鼓的改革终于开始了,其实在此之间刘瑾已经做过一次改革,只不过那一次是令出于中官,而且根本不经朝臣廷议,所改革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怎么能控制人怎么来,而这一次虽然只有十条,却条条直指整个天下最尖锐的几项问题:吏治、税制、土地、兵制以及部分学制。

    刘瑾当政时大权独揽,但凡对他的改革有反对者立即以各种名义逮捕或罢官,而这一次却是内阁、六部‘倡议’下,科道系统全体拥戴下出台的,而且杨凌和内阁的人反复探讨,针对可能出现的各种诘问从政策上予以完善、堵塞漏洞,每推出一条,都详细说明旧制的弊端,新制针对哪些部分,为什么做出改动,令得反对者也无法开口,所以皇帝一经批准,政策推出异常顺利。

    《大明勘乱法》、《大明募兵法》、《大明税赋法》、《大明工商法》、《大明移民法》、《大明科举法》、《官吏考成法》一一出台,在大明腹地正在用兵剿匪、西北江山风云突起的时候,给浑噩陈腐的朝纲注入了一股清泉。

    朝廷中的有识之士并不少,尤其是这次流民造反真的成了改革的强大助力,造反者短时期内竟然聚起这么多响应者,北方几大重镇无数富绅豪门不但破家而且灭门,朝廷财政处处拮据的现象,把他们从太平盛世的幻象中打醒过来,这种种惨剧对他们深有触动。他们也知道民意不可违,朝廷是该进行一番改革了。

    正德皇帝下旨,再次明确减免京畿,山东,河南,河北等地税粮,并宣布流民复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以抚慰流民之心,并对去关东移民者施以种种优惠政策,开拓土地归个人所有、三年之内不纳钱粮等等,这一来许多正常人家也动了心思。

    尤其家中子女较多的,包括所多军户人家,因为按照民间惯例,家产是由长嫡子继承地,其余诸子只能自谋生路,趁着年轻在关外创下一片基业。拥有自已的土地、田庄,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这些人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失败再返回家中就是了。于是许多在家中不是长子的年轻人都纷纷报么,东北三卫拥入的移民开始增加大批不携家眷地拓荒者,这些人将成为团练部队的主力。

    朝廷内部也进行了整顿,现在内阁当中以焦芳为首,但是李东阳的激流勇退给了这位晚年才得以一展报复的焦阁老很大触动。他主动请,以老迈之身巡视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

    这些地方共用因战乱而离散家乡的难民三十余万,这些人都是随时可以点燃的干草。现在他们虽然到处乞讨,还看不出乱子,可是只要今年冬天这些人得不到安置,无处居住、没有衣穿、没有饭吃,造反还将随时发生。

    焦芳请了圣旨,以钦差身份巡视地方,督促各地府城官仓存粮减低价格,折纳钞票,隼给农民。并令谕以上各地布政使在流民较多的地方。编成里甲,新立乡都,就地安置,防止他们继续流窜。

    流民较零散的地方,则就地安插于附近各州县原有的乡都户籍中,但也新立里长,加以管理,更各拨给境内荒田或黄河退滩地,又量给耕牛种籽,使流民得以从事生产。农民有房有地,有了生存的希望,就绝不会把脑袋系在裤腰袋上去造反。

    朝中大事由杨廷和主持,成为实际上执掌朝政地人,这也是微妙的权力调整,争取到杨廷和一派的全力支持,杨廷和革除弊政,减轻穷困地区地漕粮和赋税,遣返宫女乐人,释放无辜囚徒,清查空饷兵额,仅这些每年就为朝廷节省财赋百万余两。

    江南士绅趁机鼓动他们的利益代言人,请求降低江南赋税,对此杨廷和却坚决拒绝,江南是杨凌改革的重点,这些官员见杨廷和不允,便转而去求杨凌,不免说出杨廷和许多谗言来,又将江南百姓的苦处说的十分不堪。

    江南富甲天下,杨凌是知道地,江南百姓富过其他地方,这一点他两下江南也深知肚明,杨廷和的穷地少征、富地多征有点类似现代的个人收入调节税,是一项很有效地税收平衡杠杆,所以杨凌对他十分支持,对这些游说官员全都打发了回去。

    两个人虽然由于杨一清的原因,私交不太好,却都能以大局为重,彼此心照不宣地配合着对方行动。其实要说江南百姓赋税重,其实并不假,但是原因不在朝廷赋税重,根源仍在土地兼并和旧的税制。

    土地兼并本身并不是问题,如果土地全部归于国有,那算不算一种最大的土地兼并?土地是国家的也好,富绅的也好,他总要找人种的,就算真有那权力把土地全部返还农民,让人人有自已的土地,农民无论是持家理财也好、种地经商也罢,素质同样有高有低,过上百十年,优胜劣汰,土地还是会很自然地向少部分人手中集中。

    问题是土地兼并者都是皇亲国戚、权宦世家,他们一旦把土地集中占有,就利用特权瞒田逃税,土地被兼并愈多,朝廷的税收愈少。皇亲国戚、有爵位地勋臣、有权势的太监、有功名的乡绅,倚仗特权,贿赂官府,隐占户口,瞒田偷税,逃避差役。

    这样朝廷税赋就全压在自耕农身上,朝廷制订的原有税赋是人头税,这些没有特权的农民田地没有多少,交纳的赋税却越来越多,于是越来越穷,田地不得不典当给富人。转而成为佃户,于是朝廷的赋税也每况逾下。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从赋役制度上解决了这个难题,打击违法豪绅的特权。同时根据各地贫富、土地肥薄,官方制订田租地最高比例,不允许他们过份盘剥农民,这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朝廷新的土地条例、税赋制定把旧制弊病说的清清楚楚,而且新的税法只是将豪绅们偷漏地税赋重新纳入朝廷府库,不能再赚黑心钱而已,他们照样富甲一方,所以既不至于把他们逼到造反的地步,也不敢在朝廷上下一致同意推行的新政上做文章,科道那些笔杆子们可正瞪着眼睛等着抓他们的毛病呢。

    这些人愤恨难鸣。便把火发在新政的首倡者杨凌身上,不断上疏攻击他违制参政,擅理朝务。杨凌对此早有准备,杨凌立刻就“病”了。

    杨凌一“病”马上就上奏。请求封还皇帝授命他主持剿匪、改革朝政等事宜的意,说他患了重疾,恭请歇养病体,气得攻讦他的那些官员干瞪眼。紧跟着就传出杨凌要纳妾的事来,弄得这帮人哭笑不得:身染重疾?寡人之疾乎?

    可是你攻讦我干预朝政。我就回家讨小老婆玩儿啦,你还能怎么样?

    杨凌的无赖打法让这些人一时还真的想不出应对之策了。

    现在地正德皇帝可不比当年,内廷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内阁和六部、科道全都拥戴皇帝的新政,他才不在乎少数官员地反对。

    正德皇帝三天之内连下三诏,而且下的不是中旨,而是通过内阁下达的正式诏书,要求杨凌辅政理事,这样的诏书是要抄在邸报上给群臣们看的,正德就是明确表态告诉天下人:朕支持他!

    据内廷一些小太监流传出来地话说,这三道诏书皇上是骂着人说的,不过经过杨廷和润笔。可就斯文多了。

    第一天一大早,司礼太监杜甫捧着第一道圣旨就来了:“纲纪败坏、国力疲弱、军队腐化、财政拮据,皆官员玩曷旧政漏洞所致,杨凌一意振刷,如久旱雨露,朕深切依赖。今国事甚急,岂国公释肩之时,自弃前功耶!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杨凌接旨,谢恩,婉辞。

    第二天一大早,杜甫抱着第二道圣旨又来了:“方今国家维艰,须卿鸿猷匡济,共图化理,岂可以浮言坚欲求去。卿朝之柱国,朕之臂助。国公不可参政,非我大明律法,不过约定俗成之腐制耶,辅臣杨凌当速出视事,莫负朕恩”。

    这话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们全爱听,那不是自已以后也有机会在朝廷露露脸了?就连因为改革新政,自已少赚了钱的人都拍手称快,当然啦,现在杨凌开辟海运,他们财大势大,成为海外通商地大赢家,获利巨丰,也不怎么在乎从土地里多刨的那点食了。

    杨凌接旨,谢恩,继续婉辞。

    第三天一大早,杜甫拖着圣?继续出现:“浮言反重于朝命,国纪何在?剿匪事急、改制事急、抚民事急、振国事急,杨凌早早还朝视事,九卿科道不得妄议,再有渎扰诽谤者,一并交镇抚司究治!”

    杨凌领旨,谢恩,回复皇上说:“君上如此器重,微臣感激涕零,臣待病恙稍好,一定立即还朝,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

    帝闻之大悦,第二日散了早朝就摆驾出城,去登门探望自已的股肱之臣,以示恩遇。

    那些攻讦的朝中官员一打听,感情威国公今天纳妾,他们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和太子爷登基为帝时,文武百官得三次促请有啥区别?这不是明摆着玩人呢吗?

    玩的正是他们,举重若轻,游戏人间,于声色犬马、荒唐嬉戏之中,行大道于腐儒酸丁、贪官污吏之眼前,正是这一君一臣的拿手好戏。

    杨家并没有特别的隆重装扮,虽说杨凌身份贵重,可是纳妾就是纳妾,照理说根本不需要太铺张的排场。皇上纳个妃子还是从角门儿往宫里一抬就完事呢,民间非娶妻那是不算甚么大事的,太隆重了反而让人笑话。

    不过杨凌今天是行西式婚礼,而且皇帝也来参与。这可算是极大地荣光了。

    荣光的不只是杨府上下,雅各思等神父们同样觉得极为荣光。这还是他们到了大明之后第一次主持结婚典礼,所以教堂上下粉饰一新,神父们都穿上了崭新袍子。

    上次教堂落成,皇帝前来参观,在京师引起很大轰动,现在他们已经发展了两千多名教徒,虽说大部分是中老年妇女,不过这一年的成绩可比他们以前混的象叫化子似地几年成绩都高。现在皇帝再次到来,而且要求举办婚礼的是大明的公爵。影响势必深远。

    他们现在已经同国内取得了联系,甚至教皇那里也听说了他们在东方的重大进展,教士们正在组团购船。吸收志愿者,募集科学、文化、宗教各方面的书藉,准备更大规模的派遣传教士往中土传教。

    散布在日本、吕宋等地的传教士通过商人们听说他们的教友在大明的发展也迅速往这里赶来。因为他们在当地传教比在大明更加困难,而且日本、吕宋等地的当地人争论时总喜欢把中国古人地言论、看法当成权威。

    甚至他们传教时受到的当地人的讪笑都是大意相同地话:“连大明朝的人都不相信你们的神,都不相信你们的理论。少拿来骗人了’。大明在周围小国的文化影响如此之深,所以他们觉得只要先攻破这个坚垒,在其他地方传播信仰和教义就容易地多。

    杨凌同样不敢小觑他们的作用。那时的西方教会,总是随时掌握着西方文化、科技等方面地最新知识,明末中国的“天主教三柱石”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就接受了许多西方知识,在数学、天文、历法、军事、测量、农业和水利方面颇有建树的。

    和他们保持密切的联系,并且经常吸引些西方传教士过来,将带来许多西方的新知识、新观念。尤其他们地处大明京师,可以迅速传播开去,潜移默化地融合、影响正在蕴育萌生新的思想、科技和文化的大明。

    为了喜庆,教堂外没有驻扎官兵。倒是有许多庆祝的百姓,这些百姓大多是二十出头、身材魁梧彪悍的年轻男子,怀中暗藏着利刃。人常说里三层、外三层,这些人还真地分成三层,最内层的是大内锦衣卫,中层的是御马监的侍卫,最外层的是东厂番子,皇帝在此,不能不小心呀。

    所谓宾客除了三厂一卫的人就只有杨家上下了。此刻杨府也是乱作一团,杨凌气急败坏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告诉他,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都画了图给他了,这叫燕尾服吗?燕尾…….也不能把尾巴翘起来呀”。

    一众妻妾吃吃地笑,唐一仙板着俏脸道:“咳咳,不许谤君,这可是皇上亲自找人做的十六套礼服中最满意的一套,你瞧,再戴上这帽子,多象……盐蝙蝠呀”。

    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嘟囔道:“我都说了嘛,婚礼不需要皇上操办,他安心当伴狼就行了,咳!他非要一手包办,还说一定让我满意,结果现在才给我看,这……茫也顾不上改了,走吧,走吧,赶快去教堂。”

    杨凌穿着一身黑色的礼物,戴着高高的还有翎的帽子,翘着一条燕子尾巴气昂昂地走出去了。雪里梅捂着嘴格格地笑:“我怎么瞧着咱们老爷不象燕子,倒象黄鼠狼子呀”。

    韩幼娘瞪了她一眼,自已也忍不住笑了。

    高文心好整以暇地道:“女人如水嘛。有水就有鱼,所以女人身上就有股子腥味儿,那男人就叫偷腥喽,黄鼠狼子比燕子合适。正适合偷腥”。

    她偷腥偷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象纤细的花枝儿似的成绮韵不禁俏脸一红,她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见高文心也是边说边笑,不象是讽刺自已,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女人没有不犯妒地,吃醋捻酸本是常事。杨家之所以妻妾合睦,一则是这杨凌一视同仁,厌恶家中的女人勾心斗角。二则也是她们够聪明,知道争宠献媚不但不会获得杨凌的欢心,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她们喜欢现在这种氛围,所以也在竭力维持。不愿意搞地一家人失和,高文心倒真没有暗讽她的意思。

    “幸好!幸好没多少人参观,要不然这副形象可丢尽了人了’。杨凌摸摸特意用铁丝固定的威风凛凛硬梆梆的尾巴,根本不理会内厂一众属僚的窃笑。

    按照西班牙信奉天主教的人结婚惯例,婚礼是由女方父母操办,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间是下午,所以正德散了朝才来倒没耽误时间。今天是开心的日子,杨凌在一脸严肃的特务们都开怀大笑的场面中,飞快地逃走教堂,一众神父们瞧了新郎这副模样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倒是厂卫地特务头子们胸有城府。个个都忍得住,愣装没看到。

    正德这个伴郎身份特殊,所以没跟着杨凌去杨府,他正站在台上跟雅各思扯皮,希望自已兼任神父的角色,这个有点太荒唐了些,雅各思满脸苦笑正在拼命摇头,瞧见杨凌进来,正德立即扔下雅备思,兴高彩烈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啧啧赞道:“瞧瞧,朕给你定做的衣服,它就是合身。唔……不愿过这西方人穿地东西真是有点古怪”。

    杨凌干笑两声,恨不得马上婚礼结束,好脱掉这要命的东西,他忙问道:“皇上,婚礼可以开始了么?”

    “行行行,开始吧!”正德皇帝穿的是一身中式箭袖武袍,眉清目秀、唇若涂朱,倒是一个帅气英俊的美少年,比头上戴着高帽还加了燕翎的杨凌神气多了。他急急走到一角,抄起一柄刀和一个盾牌赶了回来。

    杨凌愕然,吃惊道:“皇上这是何意?”

    正德庄严地道:“按照西方习俗,不是会有恶龙和魔鬼抢夺新娘,伴娘专门负责迷惑魔鬼、伴郎协助新郎从旁铲除妖魔吗?朕总觉得用美人计有失男人脸面,这个责任还是朕来一肩承担吧,不能让一仙冒险!”

    杨凌啼笑皆非,他抬头看看雅各思,雅各思肩膀一耸,向他摊着手撇嘴摇头,他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皇上呢,就这一回,下回给人家主持婚礼,决不能这个样子,不然等教皇组织了大队人马赶到大明,瞧见自已把仪俗改地面目全非………

    他和杨凌面面相觑,一时间颇有遇人不淑之感……,

    新娘子进了教堂了。新娘自已制作礼服是不吉利的,而且要在出发到行礼现场前才缝上礼服最后一个针脚,所以她的礼服也是正德皇帝一手包办地。

    好在婚纱礼服这个名字没有燕尾服(蝠)这个名字可以让他充分发挥自已的想象力,上等娟纱制作的洁白礼服大概总有那么几分神似西方人的礼服,而且一点不丑,非常漂亮。

    下摆蓬松、纤腰一握,圣洁的就象一位天使,脸上蒙着明黄色的面巾,胸前捧着鲜花,头顶也戴着一顶花冠,面纱下看不见阿德妮的模样,她姗姗走来,一步、一步,走得非常优雅、大方,看的杨凌直着急。

    阿德妮不敢快走,本来应该戴橙黄色的面纱,薄薄地、半透明的,但是正德理解成了东方的红盖头,为了表示隆重,他还特意拿了块皇室专用的明黄色上好缎料,给阿德妮做了一块八角缀着红宝石的黄盖头。

    他本来是想缀上八颗珍珠地。听神父说珍珠是新娘的眼泪,不吉利,所以临时找了八颗红宝石坠上,可怜阿德妮根本看不清前边的道儿。她哪敢走快了呀,只好盯着脚面,一步步的往前蹭。

    长长地婚妙后摆由一对小金单玉女牵拉着,唐一仙一身鲜艳的吉服,笑盈盈地陪在阿德妮身边,伍汉超、宋小爱惩红着脸,拼命忍着笑跟在阿德妮后边,从花蓝中不断向她头顶抛洒着鲜花,他们本来是杨凌内定的伴郎伴娘,不料正德假公济私。非要和唐一仙抢了这份生意,二人就失了业,沦落成花童了。

    这对倒霉夫妻碰上个不着调的正德皇帝。真是哭笑不得,两人都巴不得婚礼早点结束,那位好心办坏事的伴郎还觉得自已天赋奇禀,听人家简单一说,把这婚礼礼就办得似模似样。

    他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杨凌身边。左手持着画着虎口的木盾、右手举着明晃晃的钢刀,在雅各思有点走了调的赞美诗中,欣赏着自已一手创作的杰作。

    雅各司做为司仪神甫。开始宣读:“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地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杨凌眼睛都快瞪酸了,也看不见自已新娘子的模样,只好彻底放弃,转而听着神父的吩咐。“亚莉.阿德妮,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地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这话听起来好熟悉,杨凌情不自禁望向幼娘,幼娘笑微微地看着他,眼中有甜蜜也有辛酸,显然和他同时想起了那段苦涩艰难的日子。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还有圣天使”,正德皇帝急忙提醒了一声。

    圣天使?关天使什么事儿?杨凌有点诧异,他抬头看看,只见雅各思咧了咧嘴,好象快哭了,神父含了糊的跟了一句,然后才提高嗓门道:“宣布你们正式结成夫妻,求主赐福,戒指将代表你们彼此的约束”。

    “戒指!皇上,戒指!”

    “嗯?喔喔!”正德皇帝挺胸腆肚地站在那儿,正在核计这种婚礼和中式婚礼的优缺点,以便参详利用在自已的婚礼上,一听神父提醒这才清醒过来,他忙“咣啷”一声丢了刀盾,往怀里一摸,只听“叮当’作响,一长串地金戒指从怀里被他扯了出来。

    满教堂的人再次被正德皇帝的创意惊呆了,杨凌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加上圣天使的祝福。原来那是西方人结婚,流行纯金戒指,黄金代表纯真,所以不用钻石,当时使用的式样是‘双连环’或者‘三连环’,能够套在一起。

    本来两枚给夫妻正好,之所以三连环,是为了代表圣灵、圣父、圣子三位一体,第三个戒指将赠给参加婚礼的一个特殊人物,比如媒人或者证婚人。正德觉得这样不太好,你有他没有的,多说不过去呀,大家来不都是交情吗?

    所以这位仁兄打造了一大串的金戒指,沉甸甸的揣在怀里,不是说一枚戒指得代表一位神袛吗?再加上那些大天使、天使们不就行了?

    今天摊上这么一位主儿,杨凌这位智计百出地人物也没了皮调儿,只好硬着头皮从那一长串戒指上摘下两枚,与阿德妮交换戒指,正德就和唐一仙笑容可掬地开始给大家分发起来,人手一只,不偏不向。

    杨凌趁机把阿德妮的面纱摘了下来,新娘子经过细心打扮,明艳夺人,象一粒可口的草莓,鲜艳欲滴,散发着性感的气息。阿德妮向自已的新郎甜蜜地一笑,妙眸一转,向唐一仙笑道:“一仙,接着!”说着扬手把花束抛了过去。

    唐一仙下意识地接住了鲜花。却不明白原因。正德也没打听明白这一步,他以为交换了戒指就算仪式结束了,见状他匆匆赶回杨凌身边,低声埋怨道:“瞧你。鲜花不用了就扔一边呗,虽说她是你的义妹,可也不能当下人使呀”。

    杨凌翻了翻白眼,解释道:“我地皇上啊,这个……这个意思就是说,谁接到花束,谁就是下一个新娘………”。

    “你瞪什么瞪啊,不是说给我做新娘”,杨凌呻吟一声道:“我是说下一个要结婚的、要成为新娘的女孩儿,是对她的祝福。我还特意嘱咐阿德妮,要送给一仙呢。皇上,我……我有点头痛。”。

    正德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如此,哈哈,好好,这个好。嗳……那………那朕呢?得给朕点什么呀?她要做新娘了,那朕不做新娘能行吗?”

    杨凌顿时语塞。送给新娘地是花球,送给新郎的还真的有,这个他还是随口开玩笑似的问了阿德妮一句才知道的。当时西方已经出现了吊带袜。而且贵族男性比女性更喜欢使用吊带袜,他们使用的吊带袜五颜六色,袜口有精美的蕾丝,并在膝盖的外侧饰以蝴蝶结。

    婚礼上,如果新郎把新娘的丝袜脱下来,被扔中的人就是被祝福下一个成亲地男子。杨凌当然不会说出来,开玩笑!洋为中用也不能什么糟粕都往里传呐,当时欧州贵族结婚,新娘还得穿着内衣躺在床上让宾客们亲吻呢。这可不行。

    杨凌把头一摇,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男人没有”。

    正德发急道:“怎么会呢?凭什么男的就没有啊,嗳!要不朕问问阿德妮。”

    “别别别,呃………臣忽然想起来了,哈哈哈!”杨凌干笑两声,顺势解开扣子,把那件翘着燕子尾巴地上衣脱了下来:“皇上,您穿上,还有帽子,穿戴上它们的人,就是下一个新郎”。

    正德大喜,立即接过来把那件长外套穿在自已身上,然后把高帽往头顶一扣。杨凌总算阴了他一把,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仪式结束,要回府摆宴了。教堂和杨府不远,徒步就到,两人并肩走在前边,伴郎伴娘随在身边。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沐浴下,一顶烟囱帽,身后翘着条趾高气昂的燕子尾巴,左手执盾、右手举刀的当今圣上朱厚照,成为婚礼队伍中最靓丽地一道风景线。
卷十 白衣天下 381 重返朝堂
    杨府的家宴由于皇帝的到来做的还是很丰盛的,女眷们在后庭自开了一桌,正德和杨凌、张永自在前堂饮酒,只有那新娘子回了杨府又按照中式的规矩,待在她的新房内由喜娘陪着,不能出来。

    正德皇帝因为身边都是日常所见的近臣,所以十分喜悦舒坦,众人饮酒作乐,谈笑甚欢。他们回来时天色就已经晚了,这可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虽说皇上平素住在豹圆,不必顾忌禁宫上锁,可是回城也不能太晚了。

    杨凌便含笑劝道:“皇上,眼看着天色已晚,臣可不敢久留陛下,否则恐为科道谏斥,皇上您该回宫了”。

    正德皇帝喝的正起兴儿,闻言道:“嗳,无妨无妨,晚一些就让城门再打开就是了”。

    杨凌笑道:“皇上,虽说响马盗白衣匪已赶到南方,可是难免会有一些游兵散将逃逸,还留在北方,皇上万金之体,不可冒一点风险,倦鸟知剿嘛,咱们喝得尽兴了,皇上再不起驾,臣等心为之忧,这酒可饮不下去了”。

    正德怡然自得,丝毫不觉自己高帽燕尾,正象好大一只鸟儿,闻言笑呵呵的还不舍得走。牟斌等人身负皇帝安危,他们也不敢冒丝毫风险,漫说真的有人伤了皇上,就是有人冲撞惊了圣驾,那也担待不起呀。

    牟斌眼珠一转,贴着皇上耳朵悄悄低语几句,正德听罢捧腹大笑,一条大尾巴在后边颤呀颤呀的十分诡异。正德对杨凌满面笑容的道:“原来是如此的倦鸟归巢,哈哈,你自归巢去吧,朕这就起驾回京,免得误了你的好事。哈哈哈……”。

    杨凌闻言无语,眼瞅着皇上挺着一条大尾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后堂女眷闻讯也忙送了出来,一大家子把正德送上轿子,御林军四周护持起驾回城了。

    把这位大鸟送走,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前庭杯盘狼藉正在收拾,杨凌便和妻妾还有唐一仙、成绮韵来到后堂花厅稍坐,叫人沏了茶来。杨凌刚刚装模作样地坐下来,就被唐一仙和雪里梅笑嘻嘻地轰了起来,把他推了出去。

    杨凌笑笑,扒眼一看,大家都在厅中聊天吃茶,这才施施然走向阿德妮的住处。天色微暗,今日有喜事,灯笼挂了一院子。此时刚刚过了太皇太后的国丧期,灯笼乍一换成红色,瞧着就心情舒畅。

    一进了阿德妮的卧房,只见花团锦簇、龙凤红烛高燃。喜娘见老爷进来,笑盈盈地上前见礼,然后退了出去。阿德妮坐在床边,一身洁白的婚妙,甜蜜地看着杨凌。

    杨凌关了房门,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吃没吃东西?”

    阿德妮羞怯地点头道:“嗯,喜娘给我备了点心、热粥,吃过了的”。

    她轻轻抽出手来,走到桌边,提起壶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捧到杨凌身边,杨凌接在手中,见那茶油亮油亮的,闪着红润的光泽,倒不似平常所见,便好奇地饮了一口,那根本不是茶,甜甜的,竟象是蜂蜜调配的糖水。

    杨凌愕然道:“这是蜂蜜?”

    阿德妮甜蜜地望着自己的夫君,柔声道:“是啊,每天我都要和你饮用这种蜂蜜水”。

    她眸光流盼,嗓音甜甜地道:“蜂蜜是生命、健康、和生育的象征,在我们婚后的三十天内,饮用蜂蜜水,祈祷我们的生活象蜜一样甜,这是我们的‘蜜月’呀”。

    杨凌这才知道蜜月来源,他又饮了一口,把蜜糖含在嘴里,杯子放在一边,然后揽住了阿德妮的纤腰,把嘴迎了上去。阿德妮含羞闭上了眼睛,花瓣般丰盈动人的双唇迎凑过来。两个人分享着口中的蜜液,一对身躯渐渐躺倒在床上。红烛高燃,鼻息咻咻,轻柔娇软的无比诱人。

    过了许久许久……

    杨凌忽然坐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这个裙子,你这个裙子怎么解开?”

    阿德妮衣衫凌乱,酥胸半露,脸蛋儿红润,那无边春色令人耳热眼跳,偏偏那累赘的裙子不知系的什么扣,就是弄不开,那扣儿一排排的,从胸口一直向下,直到把腰勒的纤若一握。

    阿德妮羞窘的自己去解裙子,可是一样弄了半天解不开,那裙子下摆是由大到小一圈圈向上延伸的铁丝撑起来的,这样躺在床上,里边一双悠长丰腴穿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叫人看了热血沸腾,偏偏看得动不得。

    一对新人和阿德妮的裙子奋斗起来,正德皇上也不知怎么裁制的裙子,当初一大帮下人七手八脚帮她穿上的,经杨凌连扯带拽的一通弄,现在根本打不开了。两个人忙的一头大汗,终于死心的罢了手。

    垂头丧气的互望了片刻,两个人不禁“噗哧”一笑,呵呵的笑起来。

    杨凌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我的蜜糖,呵呵,我有办法!”

    杨凌一转身走了开去,打开房门四下看看,然后攸地一下闪进了夜色当中。韩幼娘、高文心等人在花厅嗑着瓜子闲聊了一阵正要散了,只见杨凌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众美女不禁诧然。

    杨凌没想到她们还没散去,他干笑两声道:“呃……我来找………对了,就是它”。杨凌双眼一亮,扑过去从窗台上抄起那把剪花枝的大剪刀,“卡嚓卡嚓”比划两下,满意地一笑道:“很好。天色晚了,都快些睡吧,我回去了”。

    杨凌举着剪刀扬长而去,一众妻妾红颜面面相觑:新婚夜。他……弄把大剪刀做什么?

    雪里梅眼珠一转,拉起唐一仙的手道:“走,咱们去瞧瞧,看老爷玩什么玄虚”。

    唐一仙虽然好奇,可是听墙根这种事……,万一听见什么羞人的动静,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如何好意思见人?她羞赧地挣脱了手道:“不呢,我才不去”。

    雪里梅生性活泼,平素就不太怕杨凌,自从有了身孕更是有恃无恐。她才不怕这个呢,想了一想,她又拉起玉堂春的手道:“走,玉儿陪我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儿刚刚走到门口,唐一仙在后边叫了一声:“嗳,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回头可要告诉我呀”。

    雪里梅鼻尖一翘,哼了一声,拉着玉堂春飞快地走了。

    洞房内乞里卡嚓,一件婚纱被杨凌剪的七零八落,总算是离开了阿德妮的身体。那双丝袜也顾不上欣赏了,被他气恼地扯了下来。杨凌把剪刀一丢,长出一口气道:“哎哟我的妈呀,可算是……可算是……”。

    杨凌说到这儿眼睛一直,性感婀娜的身子近在咫尺,丰腴修长的大腿赫然在目。由于方才一番运动的缘故,阿德妮的肌肤呈现出淡淡的晕红,健美性感的胸膛上旋起两座坚挺莹洁的乳峰,乳峰完美地收缩至尖端,呈现出淡红色的乳晕。

    杨凌痴痴出神的目光立即被阿德妮察觉,他还来不及细看,阿德妮就羞涩地转过身去遮住了羞处,以背臀朝向了他。她流畅的曲线,收缩到活力澎湃的腰肢上,像是突然遇到了障碍,水一样奋力两侧绕过,包抄出与纤腰相比巨大而丰满的臀部。

    同阿德妮修长高挑的身材相比,她的圆臀似乎并不硕大,可是这一躺在那里,臀肉肥嘟嘟、粉嫩嫩的,好象以酥乳保养的一颗明珠,耀人二目。蟠桃园里怕是九万九千年也结不出这样一颗肥美的蜜桃儿……

    由于杨凌一直没有动静,阿德妮有点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姿色能否让夫君满意,一双修长的大腿因之下意识地绞动起来。她的腿在海上时经常暴露在外,晒成了麦芽色,结实、圆润的一双大腿因而显得象牙般润泽,有种说不出的妖魅。[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被这妖精蛇一般的扭动惊醒了,他呼吸急促,英俊的脸庞上浮起魅惑的笑意,衫裤被他匆匆褪去,然后对阿德妮邪笑道:“阿德妮”。

    “嗯?”轻轻的颤音儿从鼻腔里哼出来。

    “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君子一言,上马扬鞭?嘿嘿嘿,我来啦,达令!”

    杨凌说完,一个虎扑向床上跃去。

    “扑嗵!”

    半晌,阿德妮焦灼地爬起来:“亲爱的,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杨凌咬着牙,眸子里快喷出火来了:“好疼啊,我的膝盖啊!都磕出血来了!”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双半耷拉在床边的长筒吊带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就一脚踩它上边的呢?”

    外边雪里梅、玉堂春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口,贴着门板倾听房中的动静。

    “哎呀,还说没事,你都出血了,天呐,这可怎么办呐”。

    “没事,没事,千万别吵,新婚之夜,我弄了个血染的风彩,我……丢不起那人呐”。

    雪里梅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怎么……怎么会是老爷流血呢?这也太吓人了!”她瞧一眼玉堂春,玉堂春也是俏脸发白。

    房间里,阿德妮已经捡起那把大剪刀,用自己的婚纱剪了几个齐整的布带,迅速把杨大人的膝盖包扎了起来,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自己春光外泄、妙相无穷了。

    杨凌看着这性感动人的美人儿。忽然一揽她娇软动人地身躯,把她拉得骑跨在自己身上,干笑道:“阿德妮,相公我想上马一鞭是不成了。不过‘一柱擎天’倒还勉强办得到。今夜,只好委屈你‘翻身女奴把歌唱’啦”。

    ***********

    同一个夜晚。

    “楚燕,不用过于担心,白衣匪突然返回山东,由宿迁夺取二十三条大船过黄河,避开江南的官兵主力奔袭金陵城,只能打个出其不意,各地布防军队会迅速回拢,他们取之不下必定重施故伎,利用行动迅速的优点再次逃之夭夭。”

    楚燕搓搓手。苦笑道:“婢子怎么能不担心?小姐可是把您的安危交给我了。再说国公爷已经传过令来,近期就要派人接您北上,要是您有个闪失。国公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马怜儿格格一笑,用绒毯给女儿耳旁又挡了挡,免得她被城外的喊杀声惊醒。

    马怜儿依然美丽如昔,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款款举止,一睥一笑,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股荡人心魄的媚意:“不会啦,咱们这位国公爷怜香惜玉的很呢。只会扒女人的衣裳,不会扒女人的皮”。

    楚燕脸儿不由一红,她虽自幼在青楼长大,毕竟还是个清倌儿,马怜儿开得玩笑,她却不好接口。

    阿德妮自告奋勇押运火器北上,以马怜儿的聪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这话里就透着酸溜溜的味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可不敢接碴儿。

    马怜儿走到窗边,望着天边一闪一闪的红光和隐隐传来的炮声,蹙起弯弯的秀眉说道:“杨虎刘六这帮人还真能折腾,到处流窜也罢了,居然敢攻金陵。陪都驻有重兵,而且城高墙厚,火炮无数,凭他们能打得下来?真不明白这些流匪是怎么想的。”

    楚燕抿嘴笑道:“小姐莫要小看了他们,听说这些流匪马上功夫都十分了得呢。也就是在泰安城下吃了国公爷的大亏,否则纵横北国还鲜遇对手呢。到了江南河川纵横,虽然不利于大队兵马作战,可是南兵比起北兵少有战事、战力疲弱,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了”。

    马怜儿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道:“安慰我呐还是安慰自己呢?放心吧,我哥哥好歹是位游击将军,手下兵马众多,而且他马上地上的功夫可都不弱,不会有事的”。

    楚燕一听脸色更艳,如同一块红布,小嘴张合了几下,紧张地揪着衣襟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马昂此人功利心虽然大些,不过武艺确实不凡,而且战不畏死,江南平倭他被调到金陵不能建功,还颇为耿耿于怀,这次有了机会作战,他还沾沾自喜呢。

    马昂和妹妹地隔阂总算修复了,二人和好如初,马怜儿生了女儿后马昂就在城中置办了处宅子把妹妹接来,平常也好照顾,他也很疼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儿。

    楚燕跟随在马怜儿身边,时常有机会见到这位游击将军,楚燕眉目如画,眼波狐丽,红唇一线,青春俏美,是个极灵秀的女子,马昂是一见倾心。马昂人材出众,官位不低,楚燕对他也颇有情意,所以她现在虽对马怜儿还是一口一个婢子,其实二人心知肚明,她是早晚要嫁进马家做她大嫂地,两人感情自然非同寻常。

    马怜儿吸了口气,走回桌边拈起笔来,笑吟吟地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站在那儿看也是干着急罢了。来,咱们继续整理帐册,江南的生意。对那个没良心的家伙至关重要,我要是回了京,成姐姐和阿德妮那一对狐狸精是肯定不会再来江南,估计到时由你和楚玲接手地可能大一些。大掌柜的,咱们开工吧”。

    城头炮火连天,楚燕见她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心悦诚服,她赶回桌边,也拿过一本账册,轻轻叹道:“小姐修养的好心性儿,国公爷却是世上无双地好福气,这天下间钟灵毓秀地好女子,都被国公爷得去了”。

    马怜儿听她一说。却不禁咬起笔杆儿来,痴痴出神半晌,想起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知就可回京,与那个又恨又爱的家伙长相厮守,那狐媚的眼儿不禁弯成了一缕丝线,心中真比喝了蜜还甜。

    ***********

    城头上,炮火正酣。

    白衣军对城垣轮番进行攻击。士兵们拖着盾车云梯冒着炮火直向城下冲去。南镇抚司镇抚使钱宁、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均身披甲胄,亲临城头督战,指挥将士拼死还击。

    白衣军死伤无数。目前却毫无进展,他们虽然先杀了个回马枪,突然沿黄河返回山东,一路疾行,利用快马快过官方传驿的机会,抢在军情奏报前突袭宿迁,夺得二十余艘大船将大军流过黄河,随即进入江苏地境,避开了陈列在江苏河南边界的大股官兵。奇袭南京城,不料南京城居然早有防备。

    新任南京副总兵的周德安,听说白衣军开始向江南一线活动,就在南京城外挖了几道深壕,白衣军奇袭的消息一到,他立即引军出城,以战车、百虎齐奔箭、火铳、轻型火炮和弓弩在最后一道战壕处列车阵迎敌。

    杨虎戴着一个黑眼罩,只瞪着一只眼睛杀气腾腾,率领部属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数万白衣军铁骑在后边如同决堤的洪水,向明军阵地翻卷上来,这已是第六次冲锋了。

    “轰!轰轰!”南京城头的大炮先轰鸣了,车阵战壕前明军各种武器也是一齐发射,弓弩、轻炮、火铳,火器密集时在这样地近战中远比弓弩更加管用,一排排的白衣军在轰鸣声中倒了下去。

    周德安领兵作战确实有一套,他不是被动守城,而是主动出城作战,关守备在城头指挥威力巨大的远程战炮,将开花弹不断倾泻到白衣军中后地带,而把前锋让给周总兵。他们利用大炮尽理隔断白衣军连绵不断地攻势,而冲到前锋的白衣军缺少后续部队增援,又有几道深壕阻碍他们的马队快速突进,只能白白丧命在车阵后的官兵手中。

    白衣兵们抱着木板,扛着壕桥,在骑兵掩护下拼命向前突进,意图把战壕变成可供通行的平地,以方便骑兵发挥,后方阵地上,刘六眼看着在悍勇无敌地杨虎亲自指挥下,大片的士弈仍然不断倒下,炮火硝烟弥漫,失主战马四处逃散,攻击阵地上死伤无数,不禁心急如焚。

    木云脸色苍白地站在他的旁边,弯着腰不断咳嗽,过了许久才喘息着直起身来,见刘六眉头紧皱,便宽解道“刹大哥,攻城也罢、抢占这对方占有优势地战壕也罢,肯定是要拿人命填的,我们没有重炮啊。不过官兵善守不善攻,南军尤其怯战,而且战马极少,只要突破这道防线,车阵后的官兵必定溃败”。

    刘六叹息道:“我知道啊,只是眼看着这么多兄弟白白送死,我心里憋得慌”。

    木云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他扶着马鞍,哈着腰又是一顿咳嗽。这些日子不知患了什么病,总是咳嗽不止,一使大力就心促气喘,这一路上没少请人看,攻陷城镇时还特意找了名医诊治,可惜都无法确诊,开的药没少喝,却全不见效。

    木云就是李大礼,一身武艺超凡脱俗不在其兄李大义之下,他了充猎户混进白衣军。一直只显露粗浅武艺,如今可是弄假成真了,说行功运气、只消力气大了些,就痛得心如刀割。一身大神通施展不了。就连冒充猎户时的武艺也只能施展三四分了。

    可是现在白衣军正向南行,逐渐按照圣教规画的一切在走,他虽然武力大弱,却甚得杨虎信任,目前这种局势下他实在走不开去认真求医问药。

    以死亡为代价,白衣军终于冲破了一道道战壕,接近最后一道战车排列地阵前了,这样近距离快速近攻,火器装填弹药的速度跟不上了,木云不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马上。明军就得溃败了,打金陵足以震动江南半壁,如果跟着逃散地明军士兵直接杀进城去。那就更好玩了。

    可是他地笑忽然僵住了,因为明军并没有逃。在他眼中,南军战力本来就弱,而且眼前的明军只是倚仗地利和火器,部队全是步弈。如何退付迫近的骑兵?

    骑兵有速度优势,可以反复劫杀,一万铁骑对抗十几万步兵实属平常。楚汉之争时项羽三万铁骑基本上就全歼了刘邦的四十万步弈,这样的战例历史上有的是,这支明军将领是谁?也太愚蠢了吧?

    只见明军抛下弓弩火枪返身便退,可是只退了十余丈远,便一哈腰,从地上拾起了早已排放在那里的长枪,江南抗倭时用的毛竹长枪,桐油浸泡、麻绳缠柄、又韧又轻、钢刀难断的两丈四尺长的大毛枪,密密匝匝地返冲过来。

    如果木云、刘六等人能够站在楼头看去。他们会发现看以混乱地官兵,其实很有规恍律,每五六个柄长枪,肯定是从四面八方戳向一人的,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持的是机弩或者短铳。这根本就是壮家鸳鸯阵地变种。

    周德安把挖战壕挖出来的土全堆在了这片土地上,弄得沆洼不平,战马根本难以发挥威力,再加上士兵的这种打法,冲锋过来的白衣军立刻陷入了苦战。

    城头大炮依然向白衣军中后方不断开炮,此时侧方传出呐喊之声,马昂挥舞着一杆长枪,领着手下一众骠骑悍将又猛冲过来。他们还是枪兵,不过有些枪兵用的是钩镰枪,前边有尖,后边弯如镰刀,敢情不但要打人,还要砍马腿。

    其中一些士兵在马昂命令下开始破坏濠桥木板,把它们全勾到沟里去,切断白衣军马队地联系,白衣军的骑兵优势在横七竖八的战车、坑洼不平地土地上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优势,成了骑在马上的一个活靶子。

    这一战双方都伤亡惨重,不过白衣军明显吃亏更多,杨虎身中两枪,被戳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肩头插着一支摇摇晃晃的雕翎箭,被人踉踉跄跄地扶到了刘六面前,他的战马已经被射死了。

    刘六一把扶住他道:“杨兄,你怎么样了?”

    杨虎抹了把脸,摇头道:“走,奇袭失败,我们便该见机远遁的,实不该”死攻城,继续南下,能入浙江便去浙江,如不成,杀往江西便是,今日受挫,再要取城便难了,官兵闻讯正在回援路上,莫要被人聚而歼之”。

    木云一听暗喜,忙道:“不错,刘大哥,继续南下吧,只要我们来去如风,官兵就奈何不得”。

    刘六猛地一跺脚,恨声道:“罢了,鸣金收兵,迅速南下!”

    炮火隆隆中,单薄的铜锣声“当当当当”的响了起来,异常的刺耳。

    ***********

    杨凌在皇帝再三促请下终于又还朝了。

    经过弹劾失败,又被皇上指桑骂槐的一通责骂,反对改革地官员改弦易张,不再攻讦杨凌干政。转而积极支持起改革来。

    他们支持改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杨凌上朝地头一天,便上书弹劾山东衍圣公利用权力兼并他人土地、逃税漏税、因一言顶撞,便擅自动用重刑责打朝廷命官。请求皇上严惩。

    人人都知道,威国公杨凌回朝,是要同杨廷和一道主持改革及剿匪事宜的,这分明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不禁一齐向他望来。

    杨凌早已令人持了皇帝密旨和自己亲自写就的两封书信送往山东,密旨是给衍圣公的,密信则是写给在山东抚民剿匪时结识交好地泰安退仕学政张多器和参将知四海的。张多器就是曾经从泰安突围,跑到济南寻死觅活的逼着学生吕布政使出兵的那位老爷子。

    张多器诙谐幽默,为人豁达正直,绝非一介腐儒。在山东士林中颇有威望,杨凌在山东一个多月,与他颇为相熟。交情不错,此人与衍圣公府也有些交情,杨凌想要利用衍圣公给改革加把力,便把脑筋动到了他的头上。

    如今衍圣公府的奏折还未呈到京里来,张多器那里也还没有回信。不过乔四海那里却已通过军驿传回了急报,从他七扭八歪写出的书信看,那位衍圣公已经被折腾的没了脾气。山东那边肯定是没问题了。

    所以这些人出班弹劾衍圣公,杨凌只是冷冷一笑,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天下权宦争相占土地,从朝廷今年清丈结果来看,我大明开国百多年来,纳税的田地从八百多万顷下降到四百万顷,其中仅河南一地就从一百四十多万顷下降到四十万顷。

    那么多土地是变成了荒芜的野地么?非也,都被勋戚官宦、豪绅地主们兼并去了。他们不纳税赋,把应缴纳朝廷地赋税摊派到自耕农身上,使他们赋税加倍,把自己的地假寄逃户、绝户名下,罪莫大蔫。

    现如今朝廷纳税土地是立国之初的一半,然后今年朝廷收上来地赋税只少了一成,那四成哪里来的?全是那些穷苦百姓勒紧了裤腰带缴上来的。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农民产去税存,处境悲惨,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何人处犯,都该严惩不贷。

    衍圣公是皇上的臣子、大明地子民,而且身为圣人后裔,更该谨身自好,以为表率。臣当对此事认真调查,如果确有非法之事,亦当予以惩戒。国法面前,一概平等,国法面前,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正气凛然,算是当庭给大家一个答复:“不要心存幻想继续观望了,就算是衍圣公,若有不法事宜,朝廷一样严惩不贷,你的脸面还大得过衍圣公去?”

    刑部侍郎赵简之咳嗽一声,扬眉看了他一眼,忽地出班奏道:“皇上,臣这里有一桩案子,臣不敢妄议,特呈报皇上,请皇上裁断”。

    正德皇帝见果然有人拿衍圣公做文章,听杨凌地语气,显然是已经把衍圣公摆平了,回头少不得让这些人吃个哑巴亏,他正暗暗好笑,一听又有本奏,便毫不在意地道:“爱卿有何本奏,尽管说来”。

    赵简之瞟了杨凌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皇上,有荆州法司转来的案卷,状告湖北荆州辽王殿下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大肆贪占庄田,殴死数十名听闻朝廷施行新政后前去索田的百姓,狂言凤子龙孙,不必拘于新法。辽王殿下身份贵重,唯有呈于御前,请皇上处置!”
卷十 白衣天下 382 硝烟再起
    正德听了赵简之的话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向杨凌望去,杨凌脸上也微微变色。各地落王凤子龙孙,倚仗特权横行不法的事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指望他们个个遵纪守法,做蜀贤王那样的人。

    任何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可能都不得不默许一个灰色地带的存在,但是这样明目张胆放言对抗朝廷新政,打死数十个平民百姓,那就不是小事了。如果今容忍这位亲王的做为,那么其他的落王就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刚刚有些起色的改革因为这么一件事而逐步败坏,终至无法施行决非不可能。

    杨凌的脸色沉了下来,处置一位亲王,可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杨凌定定地看了眼正德皇帝,意味深长。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办法和正德再做商议。现在,皇帝必须站出来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了,不可能什么事自已都替他担待,可是处置一位皇叔亲王,非同小可,他能决断么?

    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察言观色,暗暗得意起来:你不是要改革吗?你不是要清理兼并土地、澄清吏治、改变税赋制度吗?好!一个是万世师表的孔圣后裔,一个是皇亲国戚、老朱家的子孙,您就看着办吧。

    荆州,又名江陵,这里本来封的是太祖第十二子湘王朱柏,建文帝削落时寻了个由头,说他建造的宫殿超过了王爷的规模,派锦衣卫来查问,朱柏恐惧之下。带了一家老小跑到观南溪峨山上自焚抗议去了。

    柏王一脉绝了,燕王靖难夺国,辽王也是出过力的,朱棣做了皇帝。就把十五弟辽王朱植从辽东广宁那种苦寒之地移落到湖北荆州,辽王一脉就此在荆州住了下来。

    正德对这位王爷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知道那是一位皇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事涉亲王?将卷宗移送宗人府,朕要看过他地罪状,了解详情后再做定夺。”

    赵简之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臣遵吕’。

    正德皇帝匆匆处理完公事,宣布散朝,杨凌停住了脚步,直到群臣退出了宫殿。金殿上静悄悄的只余下两个人,正德才开口道:“杨卿,他们抬出衍圣公。这是用名来压朕,抬出辽王,这是用情来压朕啊”。

    杨凌拱手道:“皇上英明!”

    正德一拂袖子,佯怒道:“甚么英明,朕问你怎么办?”

    杨凌依然拱着手:“先勘其罪。若罪状属实,如何处置,那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正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毕竟是朕的皇叔,如果朕为他脱罪呢?”

    杨凌淡淡地道:“那也没甚么,改制革新取消,一切恢复旧制,弊端照旧,民变照起罢了,。

    正德皇帝瞪眼道:“朕这不是和你商议呢么?你认为朕该怎么办?”

    杨凌笑笑,说道:“臣是国公,赖陛下之威,臣能摆平衍圣公。仅此而已”。

    正德眉毛动了动,干笑道:“朕明白了,你只能摆平衍圣公,那这辽王就得朕来摞倒喽?”

    杨凌又一拱手:“皇上英明!”

    正德哼了两声,说道:“打虎亲兄弟!你一个,朕一个,回去忙吧”。

    他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住脚步,奇怪地道:“嗳,你那腿怎么了?”

    想起洞房夜疼并快乐着地美好时光,杨凌讪笑道:“呃……回皇上,前两天骑马,没骑好,磕着啦”。

    正德皇帝撇撇嘴,把下巴一扬,一脸‘我的马术比你强’的骄傲表情,洋洋自得地去了。

    一位辽王,一位衍圣公。

    一个靠的是关系、一个靠的是名望,都是极难缠的人物,任何一个处理不善,引起来的将是一系列难以处理的后果。可是这两个人不处理,就如两只拦路虎,改革的事情势必难以进行下去。

    正德回宫后即着令厂卫调查辽王犯法详情,杨凌也在家中焦急等待山东的情形。此时,泰安学政张多器地回信和衍圣公的奏折这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杨廷和在朝堂上冷眼旁观,也看得出,这是反对一派地最后一招棋了。这两位王爷、国公全都不好惹,在朝堂上弹劾他们,不管成不成功,首先就等于得罪了这两大势力,若非逼不得已,他们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所以现在只要成功解决好这两件事,那么朝堂上的阻力基本就不存在了。

    然而杨凌的煞气太重,每次做事总是闹的腥风血雨,他生恐杨凌血气方刚、意气用事,把事情搞砸了。朝廷改革,是有益于江山社稷、有益于黎民百姓的事,也符合他地政治理念,他实在不愿意看着这样一件好事情半途夭折,于是思索再三,终于决定登门拜访杨凌。

    这已是两天之后了,杨廷和除了当初奉皇命登门探望过一次,还从来没有来过杨府。杨凌正趴在炕头上和儿子斗蝈蝈,骤然听说他来了,杨凌十分诧异,他忙脱掉汗衫,换上轻袍,把儿子交给文心,然后赶到中堂相见。

    杨廷和寒喧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意思很简单:这两位大人物一定要处理,就算皇上不愿意,也得竭力进谏。务必劝说皇上下决心惩办。

    但是惩办的方法必须有区别,辽王案若属实,必须严惩,正当风口的时候,得加倍惩处才能收到效果,而衍圣公,就得委婉一些,免得贻人口实。

    他地意见和杨凌正好不谋而和,杨凌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用大杀大伐来震慑人心,只是他以往碰到地事,实在是天怒人怨。非重刑严惩不足以青民愤,而改革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得容许一些人持有不同意见。或者逐渐改变观念,不可能用屠刀逼着别人必须赞同,只要他服从,个人意见随他去。

    不过杨凌对辽王和衍圣公的处置,一个强硬、一个怀柔。却是一种直觉,没有条理清楚的原因,杨廷和分析地就透澈多了:辽王罪重、衍圣公罪轻。此其一;辽王是皇亲,衍圣公是外臣,皇亲轻处而外臣重处,易贻人口实,此其二;第三就是仇富慕名心理。

    衍圣公也不穷,可是孔家太有名了,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名,就忽视了他的利,而辽王却人人都知道他富有。处治他只会人人拍手称快,还得说皇上大义灭亲、严于律已。

    至于孔家,天下人毕竟都是读孔老夫子的学问当地官,弄得他家太灰头土脸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孔圣的名气太大,例朝例代对他的后人都优渥有加,所以处治起来就得讲究个度,得考虑到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杨凌没想到他分析的这么清楚,杨凌并未说出自已早有同样的意思,反而对他迭口称赞,连连道谢,表示一定尊重他地意见。

    杨廷和见他位高权重,还能如此谦和,倒觉得自已一直以来因为他和杨一清走的近而故意疏远有些小气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杨廷和也放松下来,谈笑风生,不似刚来时严肃了。

    二人谈笑尽欢,直到高管家进来小声禀报有信使来见,杨廷和这才含笑起身告辞,杨凌不理信使的事,先把他恭送出去,目送他上轿离开,这才向管家问道:“哪里来地信使?”

    高管家忙道:“说是山东泰安学政张多器张大人府上的人”。

    杨凌神色一动,喜道:“山东有消息了?快快,把他带来见我!”

    那人是张府的亲信家丁,长的人高马大,还有一身好功夫,见了杨凌他毕恭毕敬呈上贴身收藏的信件,杨凌打开细细看了一遍,不禁拍手大笑,他叫管家拿了十两纹银赏赐这个家丁,又口头嘱咐一番,打发他离去,这才笑吟吟地向后院走去。

    今早下了一场透雨,到现在还挺凉爽,一众女眷正在后花圆蹴鞠。

    据杨大官人说,蹴鞠有益身体健康和培养团队精神,可以陶冶情操、开拓视野,所以他是极度赞同地。当然,这项运动可以让他的女人保持健康的体魄,锻炼肢体地柔韧性和腰臀大腿的结实弹性,有益增加闺房情趣这个目的,打死他也不会公开说出来的。

    由于杨凌赞同,家里女眷又比较多,韩幼娘干脆给全家人一人做了一套只在内眷后花圆穿着的短靠武服,大家蹴鞠时换上,英姿飒爽,百媚千娇。

    场地上的景草剪的短短的,几位女郎雪白的绸裤,足蹬红帮凤头小蛮靴,上身也是同色地短靠打扮,雪白的绸袖窄而贴身,双手束有护腕,围腰是绣金带子,一个个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显得分外诱人。

    阿德妮也与欢上了这种东方人发明的运动,她的个头最高挑儿,一双修长的大腿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益发出挑动人。韩幼娘、玉儿、成绮韵、楚玲等人也个个骨肉均匀、身段优美,草场上只见蛮腰款摆、长腿错落,叫旁人看见,不舍得去看球,倒要把人盯着瞧个够了。

    杨凌见她们正在踢球,便放慢了脚步走过去,在石桌旁坐了,拿了一只无人取用的瓷杯斟上茶,笑吟吟地看她们踢球。成绮韵俨然是足球教练,一枚皮球在她周身左右上下翻飞,腰如柳枝款摆。玉腿勾抹自如,各种绝技引得一众美女娇呼艳羡不已。

    成绮韵瞧见杨凌来了,那枚皮球被她足尖一点,忽地向前一送。大腿伸得笔直,与脚尖形成一线,那球呼地一声直向杨凌射来,杨凌哈哈一笑,放下茶杯伸手一托一转,用了个太极推手里的‘引字诀’,那皮球儿就转到了他的指尖,杨凌顺手一拂,那球便向阿德妮射了过去。

    阿德妮学球时间短,一见大惊。连忙奋力一接,一脚将那球儿踢上了半空,落下时偏出五六丈。楚玲疾奔过去,一个倒勾将球射了回来,韩幼娘、玉堂春等人依次传递,那球始终不曾掉下地来。

    雪里梅有了身孕不能踢球,捧了一包话梅干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成绮韵顺手从腰带上扯下汗巾。一边擦拭着额头汗水,一边款款行来,在杨凌旁边凳上坐了。笑盈盈地道:“今儿怎么有闲功夫到后花圆来逛啦?”

    杨凌从袖中摸出那封信,笑嘻嘻地递过去,说道:“你瞧瞧”。

    成绮韵接信在手,认真地看起来,杨凌则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娇妻美妾地曼妙姿态。成绮韵看完了,挺了挺丰满的胸脯,乜着杏眼瞟他一眼,又媚又甜地笑道:“成了?呵呵。这才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和文人讲道理,就象和女人呕气,那是自讨苦吃,还是大人你的法子好,不可一世的衍圣公终于低头了’。

    杨凌笑道:“倚仗孔子余荫,他眼里除了皇帝还真放不下第二个人,我也是让人传了皇帝秘旨给他,严加训斥,先消了他地嚣张气焰,这才让那些大兵和那个土财主用些无赖手段整治,最后又让张老夫子出面劝诫,这条大鱼才乖乖上钩儿。呵呵,衍圣公出面赞同改制,圣人嫡系子孙拥戴新政,该让不少道学腐儒就此闭嘴了,。

    原来,杨凌请了一道圣旨,着人飞传孔府,就衍圣公倚仗权势、勾结官府,强迫他人卖田,有辱圣人门风的事严加责斥,又说有人弹劾他擅用大刑,笞打有战功的青匪将领,滥用朝廷恩赏,斥问他是不是要立国中之国?这一罪名可就狠了点,一听就是皇帝极为愤怒,把个孔老先生吓出一身冷汗。

    最后旨意上又冷冷地说,他的过错有辱圣人门风,念在孔圣先师面上,皇帝不予公开责斥、此次亦不予严惩,要他自行思过,从此收敛。

    皇帝下了这样严厉的一道圣旨,衍圣公如何不慌?偏偏这旨意又是中旨,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丑事他自已当然不会张扬出去,难道敲锣打鼓地说自已忤怒的皇帝,受到皇上责斥吗?

    这道?意接到手,飞扬跋扈的衍圣公就象霜打的茄子,安份的多了。他安份了,收了杨凌秘信地乔四海有了主心骨,他可不安份了。他也没去孔府闹事,就是当地开始有消息传说太行山白衣匪豆腐狼的人马流窜到曲阜来了,而且夜里还真有身着白衣的小股部队到处流窜,虽然没偷没抢,可是被人看到也够吓人地了。

    豆腐狼突围时和大队走散了,没有跟着杨虎南下,结果被杨凌设下的处处伏兵杀的七零八落,各自分成小股部队逃散。

    豆腐狼最后只率着三百人败走平原,在大耳刘备当过县令的地方又中了团练民壮的埋伏,豆腐狼领人边败边走,逃到张士府一处河湾,此时身边只剩下六七个人,他见势不妙,就欲来个水遁逃走。

    豆腐狼水性并不好,可是不远处就是一片芦苇荡,料来那里水不太深,憋口气潜过去,就能借地利逃生。不料那里地水果然不深,水很浑浊,看不清水底,豆腐狼一个猛子扎下去,竟把头扎进了淤泥里。

    山东平原县全是大片的细土地,很少见到石头,要是小孩子挖沙土玩能挖出块石头来,都能因为稀罕的打起架来,到了夏天小孩子往河岸上黝黑发亮地泥土上泼上水,就能光着屁股当滑梯,根本不用担心划伤皮肤。

    那河湾里全是又深又软的淤泥,豆腐狼一头扎进去,再想爬出来可就难了。他想要把头拔出来,可是双手撑处全是细软的污泥根本借不上力。而且想往上拔时泥的吸力特别大。

    等张士府地民壮丁勇们结果了那几个残兵败将赶到湾边,只见到水面上一对大脚丫子在飘来飘去,两个民壮把绳子系扣套在他脚上,象拔罗卜似的把他拔上来时。可怜的太行悍匪豆腐狼腔子里全是污泥,人已经咽气了。这位仁兄还真是生的窝囊,死地憋屈。

    不过他虽然挂了,他地人马只是被打散成小股盗匪而已,这些盗匪渐渐聚合,又汇成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开始在山东腹地到处流窜。一时还没有被铲除。

    白衣匪在曲阜出现,使得当地又人心惶惶起来,曲阜知府下设曲阜知县,这知县例来是由孔家的人担任的,这是朝廷的规矩。因为知县是朝廷直接管着地方百姓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衙门官儿。俗称父母官,试问天下官员,哪个读书人不是孔圣门生?他们能管孔圣人家?自然得让孔家的人自已来管。

    所以这孔家不但要负责自已家圆安全。还得管理一县之地,上一次流匪势大,号称十万大军,他们拿个保护先圣遣物的名义进京便进京了,这一次仅仅数百匪盗可不能再跑了。

    曲阜知县也是孔家长房的人。一听说匪人流窜到当地,为了安排当地防务,便去见正驻军当地地乔参将。请求大军协助。

    乔参将对他倒挺热情,列队欢迎,把他请进帅帐,大骂自已手下那个被孔家毒打的百户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老国公爷,然后没等他说明来意,便说为了不让这帮不懂规矩的大兵再惹得国公爷生气,要马上开拔离开曲阜。

    孔知县一听就急了,他急忙说出白衣匪在本地出现地消息。要求乔参将驻军不要离开,乔参将却要他拿出证据来,否则想要近万大军长期驻扎此地,除非有兵部的军令。孔知县哪有证据给他?

    乔参将对孔知县礼遇有加,脾气好的不得了,但是没有证据他就是不松口,坚决声称即日开拔。那白衣匪也怪了,到了晚上就来骚扰官府和孔府,天一亮就踪影全无。

    孔府上下人人心中发毛,大盗会在乎孔圣人是谁么?自从闹了白衣匪,破门灭族的豪门不计其数,家产被一扫而空,妇人饱受凌辱,孔家能不害怕么,这一闹竟是夜夜不得安宁。

    孔老太爷做为一家之主,被匪患闹的正自焦头烂额,那个被他逼地低价卖地的土财主不知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也敢公开作对了。这位仁兄在他被迫卖地的路边上建了个小庙,里边供上孔圣人地牌位,天天跑来哭诉冤屈,有过路的人他拉住了就讲,还管茶管饭,改成说书的了。孔家最重名声,这可怎么受得了哇!

    可是衍圣公刚刚受了皇上密旨责斥,哪敢动用官府力量?人家供的又是自已的老祖宗,还砸不得碰不得,摊上这么一个无赖,任由他向乡里乡亲、过往行商败坏自已名声,偏就拿他毫无办法。

    就这当口儿,泰安学政张多器登门拜访了,说是听说衍圣公从京里回来,特来拜望。他是山东士林名流,和孔家素有交往,与孔府许多长房的长老,管事们平素饮酒下棋,也算是士林中的朋友。

    听了好友诉说衍圣公的这些烦恼,张多器就对孔家长房几位好友暗授机宜:当今皇上正在改革新政,虽说皇上有心庇佑你家,没有公开责斥,可是树大招风啊,那些受到利益损害的豪门,听到风声是一定会把孔家捧出来做挡箭牌地。

    现在既已失了圣心,再被那些人一逼,难说皇上不会拿孔家开刀,与其如此,不如做的漂亮些,把功夫做在前头,既不让人拿孔家的把柄说事儿,又能挽回圣眷隆恩,岂不是好?孔家长房几位管事老爷知道这位老夫子心眼多,闻言为之大喜,立即请他出出主意。

    张老夫子道:“邻县买地那事儿极好办,孔家家大业大,也不差那点地,不过是下人们为了争水源,起了点纠纷,衍圣公爷想教训他一下罢了。孔圣人讲‘保民’、‘爱民’。您让他一步,绝不会有人说您怯事,反会赞佩衍圣公有圣人遗风。

    那地,不妨还了给他。衍圣公爷身份尊崇,当初出面的不过是个小管事,也是他办事不周把事儿闹大了,衍圣公日理万机,哪里可能知道这些小事?分明是下人办事不妥嘛,责罚他一番,对乡里、对皇上那儿都有个交待。”

    孔家长老们一听连连点头称是,张学政又道:“至于官兵那儿,您几位也知道,那些大兵识得几个字?言语不礼貌不是内心真想冒犯孔家。而是缺少教化而已。粗人而已,和他们计较不是自降身份么?

    何况他们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正是朝廷用兵之际,衍圣公他老人家重笞有功将士,伤了他们的心,这也难怪皇上着恼。

    不过这堂也升了,人也打了。堂堂衍圣公爷可没有向他陪不是的道理,再说他哥哥又是孔府上地管事佣人。依着老朽之见,私下送他兄弟一笔金银。就说是疗伤的药资,可不透着公爷的慈悲么?同时再提拔提拔他哥哥,他们哪有个没完没了不识相的?”

    “这些事儿,只是安抚一下他们,省得被人利用来攻讦孔家。要想讨回皇上地欢心,眼前还有个大好机会,当今皇上志向高远、励志革新,让大明重振声威。朝廷要是威加宇内,四海臣服。做为孔圣后裔,便能声威播于四夷,教化及于八方,这是好事呀。

    不如您几位劝说衍圣公一下,让府上管事归拢归拢,把那贫地脊地清理清理,另造一册,不在地的好坏,就是要个数量,然后具折上奏,就说孔府虽未兼并土地,不过例代以来,朝廷赏赐无数,现在朝廷施行新政,孔家感念皇恩,愿意捐献出一些土地用来安置流民。

    孔家那是多大的影响力呀,这事儿一办出来,就是支持皇上新政的有功重臣,几句漂亮话,一些可有可无的烂地,皇上的圣眷也重新回来了,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几位长房管事觉得甚有道理,于是便纷纷去游说衍圣公,衍圣公也正为失了圣宠担忧,毕竟孔家是世代豪门,利益在于长远。大明风气开放,民间早有狂士声称孔圣名不符实,孔家享受如许恩赐实不可取,要求取消孔家袭爵呢。

    如果失了圣恩,这名号虽未必会撤消,可是许多官场上的特殊待遇,那可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因小失大,实不可取,于是断然采用张多器的主意,准备在皇帝大刀阔斧亲自主持的改革新政上好好表现一番。

    张多器见达到了目地,心中欣然,又在孔府住了几日,这才告辞离去。不过这详情他可写了信柬,着亲信家人立即送到京里来了,杨凌见他信来,便知不日衍圣公的奏折就要到京,自然喜悦不禁。

    杨凌把信中未写的细节叙述一番,长舒了口气道:“反对新政地人也只有这么一招啦,衍圣公的奏折一进京,就能当头给他们一闷棍,有孔圣后裔赞成新政,他们从法理道义上就无话可讲了。

    皇上那里,已经决定严惩辽王了,有些机敏的落王,已经具折或者直接派遣中官进京,交呈地册,拥戴新政,朝廷改制已是大势所趋。真说到具体事务、调配协调,我可比不上内阁、六部几位宦途经验丰富的老臣,具体事儿还得他们办。

    我准备这几日待朝中完全稳定下来,就立即去山西,山西中条山上,赵疯子据山立寨,尤其是在边境地区,而境外又极不安宁,不能让他在那儿生根呐”。

    成绮韵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嗯,大人要是去山西,一时半晌怕又不能回来了,我便趁机去辽东一趟,咱们在那边有牧场、兵甲作坊、毛皮作坊、参茸药厂,织染、粮油,还有新开的良田无数。

    于永一直在那边张罗,近期他要从海路去夷洲,看看咱们在那里建设地海运码头和海运船队,东北的生意还没运作成熟,我放心不下。何况松花江船厂民间参股的股份,咱家可是大头,我也想去瞧瞧”。

    杨凌点点头。轻声道:“我在朝里,实在顾不上这些事情,韵儿,这些事情。可都苦了你了,。

    成绮韵嫣然一笑,眼波流盼,昵声道:“你地事不就是我的事?我不为你辛苦又为谁忙呢?”

    无边媚态,款款深情,语气娇柔,荡气回肠,令人听了心旌摇动,杨凌不觉心中一荡。

    成绮韵注意到他火热地双眸,不禁为自已的魅力而得意一笑,她妙眸一转。睇了眼草场上正踢的开心的一众美女,微微倾身,杨凌只觉一股清草芬芳般地幽香飘然沁来。

    随着幽香气息。还飘来一个低柔旖旎的声音:“这两日你新纳了美娇娘过门儿,人家也不缠你。不日我就要去辽照了,这一去又是几个,人家想你呢。今晚,………你过不过来?人家要你……单要你今晚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给人家”。

    杨凌心头一热,轻声回道:“好。股份都给你,呵呵,我一定做到深度套牢。血本不归”。

    成绮韵掩唇嗔笑道:“你都什么词儿呀,你不是说,……一股一股又一股么?”

    杨凌谑笑道:“韵儿,现在可是你跟着我学坏了,哈哈哈”。

    成绮韵咬了咬唇,向他妩媚地笑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闺房中呀,你越坏,人家越喜欢”。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成绮韵一双柔媚地眼睛湿得象要滴出水来。妙眸中笼起一层朦胧的轻雾,那双眸子便如雾中的月亮,只透出一抹撩人的亮、亮亮的丝、丝丝的春情,撩人,十分的撩人。

    衍圣公地奏章进京了,所有的窟窿人家都堵上了,还主动拿出几万亩地来捐给朝廷,这一手漂亮,连消带打、反守为攻,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了。这当口儿谁再拿孔家说事,那不是拐弯抹角的反对新政、冲地是皇上么?反对派的官员一下子全傻了眼。

    他们具折弹劾不过才两天的时间,杨凌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通知衍圣公,让他处理好一切后患,主动捐献土地以表清白,奏折也不可能这么快送进京来。只能说是衍圣公棋高一着、老谋深算,观察朝中动向及时消弥隐患,可这倒成全了杨凌了。

    如今情势,衍圣公俨然是改革派的一个旗手,不可能再弹劾他了,众人地目光便完全集中在辽王身上,就看你皇帝如何处治自家血缘至亲了。

    正德皇帝也不含糊,杨凌摆平了衍圣公,他果然就摞倒了辽王。

    厂卫把调查结果往他的案头一送,正德皇帝立刻下诏:辽王欺压乡里、鱼肉百姓、抗拒律法、殴杀人命,实属罪大恶极,着令削爵为民,命宗人府圈禁,王爵之位由其长子继任。

    这一着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果然大起震慑作用。

    一位宗室亲王都被削去了爵位,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凌本来想着再有人不识相,继续进谏拿皇庄作例子地话,便奏请皇上退皇庄,皇上当庭服从改革要求,这个表率作用必可立即打垮反对者的攻击部署,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辽王不甘寂寞地蹦出来了,不但殴杀数十名百姓,还狂言王侯不必服从新制,这下子成了只圈养的鸡,那些猴们竟然没我敢再拿皇庄做藉口了。

    尽管如此,皇庄还是要退的,杨廷和当庭上奏,历数皇庄皇店产生的原因、现存的数目,产生的危害,请求皇帝清退皇庄皇店、遣散皇庄皇店管事,以正律法、以为表率,正德皇帝立即应允,下诏施行。

    紧接着。一些落王开始具折上奏向皇帝表示支持新政,蜀王府最先完成清查田庄的事情,全部移交户部管理。宁王更为重视,竟然派了中官进京。把田庄王店的名册携来,还捐献纹银二十万两,支持朝廷剿匪肃政,正德大喜,对这两位落王立即予以褒扬。

    时至此刻,改革新政已是大势所趋,谁再进言只有被辗地粉碎,再也无人可以阻挡了。

    宁王派人进京,杨凌心中暗生警惕,他立即命人盯紧宁王府地中官。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结交何人、有何目的。宁王太会做戏了,如果不是捡了先知先觉的便宜。直到现在为止,他地所有举动,谁敢说他要造反?

    在皇帝正需要宗室支持改革的时候,他又来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现在是不能对他有任何举动的,主动出击就是自陷不义,目前不但不能对付他。而且还得多加褒奖。杨凌也只能暗暗提着小心,见招拆招。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开始投向看似平静的山西,投向中条山。那里,有一个志向不低的疯子,还有一个固执倔强的娘子。

    此时,远在数千里外的青海湖,伯颜猛可也在眺望远方,眺望着北方草原。那里。有一个他恨不得食肉吮血的花当,还有一个魂牵梦萦的皇后。

    正德一语中地,青海湖是瓦刺地盘的腹地,而且现在花当势力折损大半,正是穷追猛打、彻底消灭这个眼中钉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坐失良机地。探马传回的消息,瓦刺和火筛正在集结兵马,看样子是准备南下了。

    青海水草丰美是不假,不过当地反对他的部族过多,没有地利人和,加上这里的草原毕竟有限,可以转寰移动的余地不大,是很难对付瓦刺和火筛联军地。同时西域诸国也跃跃欲试,大明边境封锁,似乎也要大举出兵的模样,目前的局势竟是四面楚歌。

    青海地活佛、法王们已经赶了回去,在他们的号召下,原本松散的各个部族开始组成联盟,准备对抗伯颜这个强敌,青海,已经待不下去了。

    又是暮色苍茫,牧民们圈定了牛祟,肉香和歌声开始飘荡起来。

    加思布的营帐现在已经改成了伯颜猛可的大汗营帐,帐中聚集了他的亲信将领和部族首领们,长案摆开,红毡铺地,众人围坐在大帐中,中间有个大火塘,铁架上吊着几只烤得焦黄流油的烤全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们正在享受着今晚的美食。

    这些人里有投降过来的加思布地部属,还有一些屈于形势,不但不低头的原本忠于满都海家族的部落。伯颜猛可知道他们未必全是一心,但是现在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只能暂时容忍他们的存在。

    满都海皇后又失踪了,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她根本就不曾出现过。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注定了在权力场中是个多余的人。她是伯颜的姑奶辈,这不要紧,她比伯颜大了三十多岁,这也不要紧,可是这个女人太强大了,只要她存在,伯颜猛可这样骄悍无敌的英雄也不再是草原的唯一。

    肯对她俯首听命的人太多了,尽管她绝不会对伯颜不利,可是象伯颜这样的英雄,断不会容忍一个能轻易分取他的权力,以致他有任何重大决定,都不得不得到这个女人允许的情况发生,那是一种羞辱。

    北方草原上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部族被花当消灭,心爱的女人沦为花当床上的玩物,令伯颜猛可羞辱和痛心。可是消息是被他被击溃的部下送来的。

    完成声东击西任务的一万多名士兵星夜赶回草原,目的就是抢在各部听说他出兵的准确消息,从而要对他的部族下手前赶回去充实部族的防卫实力,但是还是晚了,不但自已的部族已经全部被花当占有,那个阴险的老狐狸还布陈大兵于自已的部族营帐内,对他返回去的疲兵进行了一次完美的伏击。

    他在北方的势力已经冰消瓦解,可是要想重新站起来,他就不能当缩头乌龟,必须赶回去。杀死花当,他的威望将重新竖立,他仍然有希望成为草原之王。

    北方草原上传回的消息被他封锁了,知道详情的只有他最亲信地几个将领。他不能把事情全都坦白给部下们知道,否则将有一些部族拒绝随他返回已经失去的北方草原拼命。只有把他们带回去,带到战场上去,让他们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一战。

    伯颜猛可用一双油乎乎的大手抓着足有三斤重的一条肥祟腿,一边吞着鲜嫩肥美地煮祟肉,一边抓起大海碗,喝着淳美的酒。看起来,他现在也很放松,但是他的目光,却不时从部下们脸上扫过。似乎在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举动。

    人人吃的热汗津津,脸泛红光,六名女仆在中间载歌载舞。看看大家酒意半酣,伯颜猛可接过仆人递过的汗巾擦了擦手,然后端起一大碗酒,慢慢站起身来。

    营帐中的喧闹渐渐停了下来,有人挥了挥手。舞女们放收了舞姿和歌声,躬身退了下去,乐师也抱起乐器随之退下。伯颜猛可目光凛然一扫。高声道:“青海湖很美、这里的水草也很丰富,可是这里不是我们久待的地方,狼群正从四下窥伺着这里,打着我们的主意。

    小小地青海湖,孕育不了草原上的雄鹰,我们广阔的天地在北方,那里有更广阔地草原,我们可以把这里踏在脚下,把它变成我们的牧场。但是我们得先磨利对付恶狼的刀子,所以我们必须得回去,消灭北方反对我们的一切敌人”。

    大帐中一片肃然,每个人都在听着他说话。

    伯颜猛可挺起了腰,目光坚毅起来,庄重地说道:“加思布把你们带了出来,把你们带到这里当懦夫,我要把你们带回去,你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离开地马背和战刀,你们的荣耀和财富从哪里来呢?”

    他环视了一圈,提高了嗓门:“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我命令你们,我的勇士,回到我们地草原上去,杀死我们的敌人,掳夺他们的女人和牛祟!”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这是皇帝的诏命,大元皇帝的诏命。相当于汉人所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汉人耳熟能详的圣旨头一句话就是朱元璋立国之后所创。

    元廷圣旨的这句话译成汉人文言原话是上天眷命,大明立国后准备照此采用,朱元璋认为不够谦和,上天凭什么单单眷顾你?自作多情罢了,最终还不是被老子赶回草原上放祟去了?

    他改成奉天承运,遵奉上天的意旨,承担上天赋予地使命,所以来治理天下,这么恭敬,老天爷不用他还能用谁?而草原上的可汗,延续的还是大元朝廷的诏命格式,伯颜猛可是黄金家族后裔,是草原上的可汗,是以北元朝廷自居的,他自然可以下这样的命仓。

    伯颜猛可诏命一下,他的亲信将领和部属头领立即跪拜接旨,刚刚附庸投靠过来的首领们面面相觑,也只得俯首听命。伯颜猛可目光闪动,眼中掠过一丝刀锋般凛厉的光芒,如果花当现在就站在伯颜的面前,随着这凌厉的目光,一条匹练般的刀光将横空划过,斩下他的头颅。

    “大家回去早早准备,明日一早,我们拔营返回北方去!”

    伯颜猛可收敛了眼中的凶光,淡淡地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京师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威国公府灯火通明。杨凌,也即将起兵赴山西,开始剿灭白衣军的第二战役了!
卷十 白衣天下 383 剿抚并用
    京里一片生机盎然,吏部在推行官吏考成法,户部在移民、土地、税赋方面进行大面积改革,而这些政务的成绩全部进行量化,与吏部考成联系起来。

    与此同时,礼部就秋闱大考和全国各地学宫增强时势策论部分的内容也在进行谨慎的论证。这只是第一步,随着学子们从陈腐的故纸堆中爬出来,把视线投向现实社会,他们就会发现古圣贤的言论不能解决当前的一切问题,他们自然会思考,会研究更适合现实的东西。

    教育改革才是最重要的,最基础的东西,也是最不易因人废政的,同时,它也是最根深蒂固难以撼动的,于是杨凌用了这个迂回的办法。大明风气开放,士子们中本来就有许多对程朱理学开始质疑,时势策论的增加,将加速这种求知求理的速度,它就是一个引子。

    通过这个引子,逐渐的将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通过对时势的侧重和了解,引发对未来的思考,从而衍生许多新的学说和理论,而此时开放的海运通商,将把国外的信息和学问不断带进来,而这些新知识将起到促进、启迪和互补的作用。

    古人之智,断不可小觑。古之士子,才是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他们才是最熟悉这个时代人情事故、社会发展的人,大方向上纠正一下、促进一下,就如修渠治水,他们自会沿着最流畅的那条路走下去。这就是杨凌的办法。

    六大衙门中除了这三个衙门就只有兵部最忙碌了,遣兵调将、围追堵截。一方面逐渐收拢着包围圈,把白衣军向越来越小的活动范围内压缩,一方面开始部署山西剿匪事宜。派往关外地探子也源源不断地把北方和西域的情报送过来,以便兵部随时了解蒙古人的动向。

    太行、吕梁、洛阳、潼关、蒲津渡、龙门渡。这些连接太行水路、山路的要隘和重要城池,开始不断增兵驻扎,安置大炮。中条山丛山莽莽,东西南北可以通往地要隘都开始集结重兵,杨凌还没有出京,就开始设兵布防,不动声色地合围了。

    招抚是上策,能不动刀兵最好,不过赵疯子如果不肯就范,那就只好动兵了。一手软,一手硬,两手都得准备。至于一旦动兵。和那红娘子如何相处,杨凌可是硬也硬不起、软也软不得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成绮韵先一步去了辽东,阿德妮也不是深宅大院困得住的人,所以和她一起去了辽东,要不是正有孕在身,静极思动的雪里梅怕也要跟了去。杨家大院的女人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杨凌的纵容和成绮韵、马怜儿、阿德妮的成就,使得她们再也不认为女人一旦嫁了人,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现在就连一向把谨守妇道视作为人妻子第一律条的韩幼娘也跃跃欲试了。

    她们其实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朝气蓬勃,杨凌也不愿意让她们整天闷在家里,于是离开京城之间,他把东北到京城的药材生意交给高文心,皮货,粮米地生意交给韩幼娘打理,让她们先试着熟悉一下。

    不过堂堂威国公夫人是不可能抛头露面做这些事的,自有经验丰富的大掌柜在前台打理,她们只是在幕后把关而已。玉堂春和雪里梅就是杨家地总帐房。现在生意是自家的了,当然得自家人来掌控最后一关。

    杨凌兵发山西,本想同时安排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对小情人从水路南下去金陵城接马怜儿回京,恰好这时接到马怜儿从南京发来的书信。他们在江南的生意实在是太庞大了,现在于永在夷洲,成绮韵在辽东,江南只剩下她一个人,要把林林总总的事情交割清楚,一时半晌还完不成。

    毕竟这生意不是杨凌一家地,有许多皇亲贵戚、江南豪门入股分红,或者合资经营,做为其中的主要经营者,如果没有交待明白就一走了之,在白衣军正祸乱江南的当口,恐怕这些合资入股者多有猜疑,因此她还得多呆些日子,把帐务理清,对江南各个生意口地大掌柜也得有个明确交待才能走。

    白衣军攻金陵受挫,转往江西,一时半晌未必会回来,而且石头城有周德安这员悍将,也不是那么好破的,此人杀气虽重、对名利也过于渴望,但是打仗无疑是一名骁将。

    这一来小伍和小爱就不必急着南下了,于是杨凌便将他们带往山西。这两人打山地战都有一定的经验,紧要关头,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场。

    马鸣风萧萧,红日照大旗!

    前方悬崖峭壁上一道关隘,关隘傍山而建,右侧的城墙就是山峰,左侧是悬崖峭壁,遥看惊险莫名,似乎那关隘城楼倾斜着随时都会掉下来,实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万里长城第九关,娘子关到了。

    过了这道关隘,就算进入山西了。

    兵甲铿锵,旌旗飞扬,杨凌统率的仍是三千铁骑。关隘上号角呜鸣,大门洞开,守关将领远远迎出关来,杨凌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他未着甲胄,头戴幞头巾子,身穿青纱袍子,革带束腰,潇洒自如,犹如一介书生。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既然打的招牌是招安,那就得拿出点和平的诚意出来。所以,杨秀才领着兵来了。

    “赵秀才,怎么收兵了?”红娘子快步进入山洞,步履轻快,腰似轻柳。封雷跟在后边。盯着她的小蛮腰,眼神儿时而飘忽,时而发直。

    忽地注意到赵燧颇有意味地目光,封雷才惊醒过来。他脸上不禁一片火热,讪讪地拱手道:“参见赵元帅!”

    刑老虎是山西响马盗的主帅,赵燧是副帅,红娘子上山与他们合兵一处后,也担任了副元帅。可崔莺儿造反是造反,却一直没有争江山、坐天下地觉悟,所以对元帅的称呼觉得挺别扭的,见了邢老虎、赵疯子人来都是邢大哥、赵秀才的叫。大概在她心里头,只有白登山上那个儒衫书生才配称元帅吧。

    红娘子穿着男人衣衫,而且是套短打衣靠。头上包了布帕,布巾束腰,斜插一柄短剑。脚上是爬山虎地靴子。腿上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英姿勃发。

    红娘子大模大样地在一张石凳上坐了,扶膝望着赵燧,威风凛凛地道:“许泰、江彬都是朝廷中的骁将,不过我们占据地利。地可攻、退可守,目前还占了上风,不可轻易收缩军队呀。

    再过几个月大雪就要封山了。现在要尽可能的储存粮食,所以各条交通要道不能让官兵占据堵塞。我的人马一直驻守在西山,还没出过力呢,秀才若是兵疲将软了,那就换换防,让我的人马驻守东北方向”。

    赵燧叹了口气,说道:“崔帅,朝廷换了人来了,主将不是许泰了’。

    崔莺儿柳眉一挑道:“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兵临阵换将,正是他们自乱阵脚,怕些甚么?”

    赵燧淡然一笑道:“这一次可不同,朝里来的是杨凌!”

    “杨……哒杨凌?”崔莺儿心里怦地一跳,忽然觉得坐的有点不舒服,她动了动身子,才道:“他……呃,…,你不是说他在京中主持改制革新大事呢么,怎么………怎么朝廷把他又派来啦?”

    红娘子一身武服,八面威风,本来颇有男儿气概,这时肩膀一塌,眉毛一顺,声音也细下来了。

    赵疯子喟然一叹道:“杨凌定是识破了我们在此韬光隐晦、徐图大计之略,所以才迫不及待出兵讨伐。杨凌一到就约束官兵不再进攻,不知他按兵不动是何用意,来者不善呐,我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山西形势最为完固,外有太行、吕梁及王屋、析城、中条等山构成其外围屏障,西面有黄河环绕;内有恒山、五台山、管涔山、系舟山、太岳山、云中山、霍山、稷王山等山交错分布,构成内圈险要。

    这里是极利内线作战的,只要容我有一两年时光在此经营壮大,取了山西全境,然后出则越临晋、泊龙门,于泾渭之间折棰而下,亦可出天青、下壶关,邯郸、井陉而东,兵锋所向,直指京师,不利时又可凭险而守。奈何,时不我待呀”。

    “杨凌怎么啦?他不也是肩膀上扛个吃饭的脑袋?我呸!怕他作甚?他算个屁!”封雷把眼一瞪,不服气地大吼起来。

    “猪脑袋!我和秀才议事,你插地什么嘴?一边歇着去!”崔莺儿不乐意了,俏眼一横,封雷乖乖地闭了嘴,把脑袋一耷拉,屁也不敢放一个了。

    赵疯子蹙眉道:“杨凌此人,用兵打仗极具谋略,虽然未必是天下第一名将,纵观他南下北上,水战陆战山地战,皆有可圈可点之处。

    最重要的是,打仗打的不只是战术,朝中有没有人掣肘、制订地战略能不能得到认可、手下大将听不听从他的命令,粮草供给能不能及时,全是胜败关键。如果这些关节不到,纵是武穆再生、武侯再世。也得吃败仗。

    杨凌是当今皇上的宠臣,要兵给兵要钱给钱,朝中地方积极响应,任是何等骄兵悍将。在他手下都不敢不凛然用命上下一心,所以他杨凌出战,只消不出昏招,必定无往而不利。我应付得了苗逵许泰的百战精兵,却应付不了他杨凌挟泰山而至地威势。”

    崔莺儿目光一闪,脱口道:“你准备……走?”

    赵燧沉默片刻,说道:“大元帅生了病,现在有渐渐加重地趋势,困在这中条山中缺医少药,实在堪虞。此外。刘六兄弟与我们遥相呼应,彼此配合,我们才能在此安心发展。现在他们已经渐渐被官军压缩于一隅,在江南处境艰难,刘六已经写信过来,要求我们挥军南下为他解围,邢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赵燧说到这里就住了口。红娘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赵燧足智多谋,所以被推举为这支义军的实际指挥者,但是他地军中骨干和高级将领、包括名义上的大元帅邢老虎。都是刘六的人,所谓杨凌兵强马壮、足智多谋固然是一个原因,他想要南下,未尝不是因为来自内部的强大压力。

    封雷一听说要南下和刘六刘七等人汇合,不禁兴奋的摩拳擦掌,他刚想发表一下见解,瞧见红娘子正在沉思,忙又闭紧了嘴巴。

    “你准备怎么做?”红娘子思忖已定,她的本意就不在江山。而是借助造反义军的实力对付杀父仇人周德安,虽说杨虎现在正在江南,那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人,可是赵燧挥兵南下,无疑是个好机会。

    赵燧挥手屏退左右,与红娘子悄悄说明自已的想法,红娘子领命而去,封雷正欲随之退下,赵燧忽地道:“封将军留步”。

    待红娘子离开,赵燧走到封雷面前,目光炯然,盯着他半晌,才低声道:“封雷,你立即从本部兵马中挑选三五百武艺高强、精明忠心地部属,然后抄小路下山,渡河南下,先入中原”。

    封雷愕然道:“我?只率几百人先行?”

    赵燧点点头,说道:“对,你和刘*七一起去,现在为了牟利西粮东运地行商很多,我已经为你准备了金银,先到陕西,然后购买些车骡米粮,扮作行商再往东行,我要你去……”。

    封雷听罢恍然大悟,他兴奋地道:“赵元帅妙计,在下这就去准备”。

    封雷说完拱了拱手,兴冲冲地离去了。

    赵燧目送封雷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自从红娘子上山,封雷的神情举止便有些异常,他自已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不只赵燧看地出来,怕是红娘子也有觉察了,否则不会忽然换去了红裳,整日以男装示人。

    这封雷昔年也是崔家老寨比武招亲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一身武功不在杨虎之下,可惜他大字不识,两相比较就没有杨虎有优势了。他武艺虽高,终究比不上红娘子,崔大小姐不放水,他怎么过得了这一关?

    封雷被泼辣俏美的红娘子打败,却从此对她情有独钟、念念不忘,他不愿见到杨虎夫妻恩爱模样,更不愿屈居在杨虎之下,杨虎是北绿林总舵把子,他便退出绿林,入了响马盗的伙。

    及至听说杨虎夫妻失和,崔莺儿搬回崔家老寨居住后,封雷的心思便又活泛起来。在霸州时,张茂、刘六等人议事,封雷动不动就鼓惑大家称拉队伍做山贼、去太行山投奔杨虎,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虎不休妻,那么红娘子就永远是杨家地媳妇儿,绿林道上犯淫邪的惩罚极重,封雷倒也没有什么不堪的想法,只是红娘子离开了杨虎,在他眼中,就仍然是当年暗恋至深地崔大小姐。

    想到她心里就觉得甜了,若能长伴身边,看她一颦一笑、听她只言片语,那便是梦寐以求的幸福了。红娘子突然来到中条山,封雷每日得见红颜倩影,喜不自禁,言语神情难免有时会失态。

    赵燧看在眼里。生怕自已手下这员悍将一时行差踏错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尤其红娘子不但是有夫之妇、而且是另一支义军的首领妻子,一旦真的闹出点瓜葛来,白衣军大战响马盗。张飞杀岳飞,杀地满天飞,那这乐子就大了。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没办法开口,踌躇再三,目前也只好让他去江南办理要事,暂且把他调开,等到自已的军队也到了江南,与杨虎军合兵一处,在人家相公面前,封雷该能消了这份绮念邪思吧?否则。这可是一出内乱隐患呐。

    部将没有远见,不顾朝廷外松内紧,正在一步步收罗。意图困住江南白衣军的现实,盲目要求和杨虎、刘六合兵,山西立足未稳又来了杨凌这个强敌,思前想后,外忧内患。赵疯子一拍大腿,叹息道:“唉!女人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赵疯子感慨方毕。外边蹬蹬蹬跑进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道:“赵元帅,官兵上山了,。

    赵疯子大吃一惊,霍地立起道:“快快迎敌!”

    那侍卫一呆,忙道:“是官兵派人……三上山了,要见大元帅和您呢”。

    赵疯子气得恨不得给这蠢货一个大嘴巴,他瞪了一眼道:“他们派人上山做什么?”

    “招安!”

    太原卫,指挥使大人的书房,泥炉焙酒。菜肴四味,李福达和江南雁正在对坐浅酌。李福达得志意满地道:“大礼已经鼓惑杨虎、刘六一群草莽去了江西,这下子宁王抓兵权就名正言顺了。

    大仁授意宁王率先响应正德改制,还捐献大笔银两,这事做地也甚合我意,此举必可消除正德的戒心。他的人在京中好好运作一番,对于宁王干涉军务一事,只要那些京中大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宁王就可以掌握足以起事的兵力了。”

    江南雁提醒道:“教主,杨凌可是又来山西了,上次去大同,咱们的‘困龙计划’被其破坏,本教在大同多年发展的势力被清扫一空,此人不简单呐。教主万万不可失之大意”。

    李福达平静地道:“何必紧张,苗逵、许泰这些人,在山西剿匪无功,赵疯子的势力反而日益壮大,他杨凌是不能不来呀。不过他来,是冲着中条山的赵疯子去的,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江南雁急道:“教主,属下的意思是……此人实是我教地一个大祸害,他既然来了山西,是不是找个机会把他做掉?”

    李福达目光一凝,沉声道:“他现在贵为国公,出入护侍如云,如何下手?一旦功败垂成,万一漏出马脚,我在此地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尽付流水?再者,太原是我的防地,如果他在这里出事,就是晋王也要受责罚,我一个卫指挥使,还能保得住官位、留得住兵权么?莫做蠢事!”

    见江南雁面有不甘之色,李福达口气一缓,又道:“杨凌三番五次坏了本教大事,大义又……,你以为我不恨他么?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可是越是如此,越不能因小失大。如果有能让我摆脱干系地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否则就不能轻举妄动。

    杀死一个强劲的潜在对手,却失去问鼎江山的好机会,岂不是因小失大?挑战奠基百余年、树大根深的大明朝廷难不难?这我都不怕,我会对一个杨凌忌惮如虎?只是杀也好,不杀也好,得通盘考虑,算算我们得到的和失去地哪一个更多。南雁,忍,尤其艰难啊!”

    听到李福达语音微颤,江南雁忙道:“教主,大局为重,是属下感情用事了,。

    李福达喟然一叹,沉默半晌才道:“朝廷下诏,令地方大力组建民壮团练参予剿匪,想是府库已无银可用,只得以民团代替军队。嘿!大举组建团练,老朱家的人就会算计怎么占便宜,朱元璋屯田养兵,朱厚照更有出息,建民团代替军队剿匪。

    南雁,今日找你来,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朝廷不是吩咐地方大力组建团练,并用之于剿匪么?我特意去晋王府活动了一番,又给都指挥使送了一份厚礼,把这山西兵备道团练使的职位给你讨了来”。

    江南雁疑惑地道:“组建民壮团练?”

    李福达冷冷一笑道:“不错,组建民壮,朝廷不是为了省钱不想养兵吗?我李福达替他养。”。

    他拈杯在手,淡淡地道:“如今组建团练,民壮来源不必拘于一地,南雁,你还不明白我地意思吗?”

    江南雁双眼一亮,忽地失声道:“属下明白了!教主是要属下召集本教徒众,明建团练,暗建………”。

    他刚说到这儿,李福达已竖指唇间,笑微微地道:“明白了就去做。我要风,正德便送我风,我要雨,正德便送我雨,大明皇帝如此知情识趣,本教何愁大事不成?”

    想通其中关节,江南雁也不禁眉飞色舞:“教主英明,咱们………”

    “噤声,有人来了,。

    果然,门外一阵脚步声起,李福达的亲兵侍卫道:“启禀大人,威国公传来军令。”

    李福达和江南雁面面相觑,连忙快步走出书房,只见一位中军立在堂前,一身甲胄在身,风尘仆仆,见了李福达出现,那中军立即快步上前,右手一举掌中兵符令箭,沉声道:“太原卫张寅,见此军令,立即统两卫兵马,兵发东华山”。

    “末将接令!”李福达躬身领命,朗声回答,随即上前双手接过兵符令箭,倏地转身森然下令道:“来呀,击鼓聚会!三鼓未到者,斩!”

    他的目光与江南雁一碰,心中已是一片了然。杨凌上次传下的军令是:“审度贼势,分布战守。防守既固,恢复进剿”。

    很显然,现在是执行第二步战略的时候了。
卷十 白衣天下 384 双杀
    “招抚,…u.前次招抚他们反了,这一次还会听信朝廷的话么?”尽管已经派了人上山,苗逵对此还是充满疑虑,不禁又开口说道。

    东华山下朝廷大军营帐内,几位主要将领依次而坐。苗逵,许泰等人都是一身甲胄。苗逵白面无须,肋下佩剑,脸色阴沉着问道。

    也难怪他心情不好,东华山方圆三百里险隘重重,赵疯子端坐五老峰,倚仗地利据险而守,朝廷大军损兵折将、劳而无功,受到了正德皇帝的严厉责斥。

    意上责斥他们“讨贼月余未青,反容叛匪据占江山、招兵买马。漫无经略,多是诸将怠玩,中间又有希功忌能观望的,实令朕大失所望,念系用兵之际,都且不究,所部听候杨凌调遣,将功折罪”。

    这一番话把他在大同的前功一笔抹煞了,自然心中不平。

    杨凌笑了笑,先宽解道:“苗公公,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伙悍匪战力非凡,又据有地利呢?我聚山东全境之力,犹不能尽歼白衣乱匪,逃入中原的有五万之众。二位能将赵燧逼上中条山,让他的势力始终无法大幅扩张,已是大功一件。

    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死守中条山,必须解决粮食问题,你们扼住了所有交通要道和周围的重要府县,坚壁清野,令他们无粮可抢,现存粮草难以安全过冬。这样就为下一步逼其出山创造了大好条件。

    皇上心中,对你们的功绩是心知肚明的,也很体谅你们的难处。只是朝中言官一向急功近利,一见剿匪没有进展。立即出言弹劾,而不知用兵部署走一步看三步,要通盘考虑地难处。皇上下旨责斥,不过是堵堵他们的嘴,同时藉此立威,镇慑山西地方军队罢了’。

    其他将领都已被屏退,帐中的只有苗逵、许泰、江彬三人,所以杨凌才坦言相告,出言安抚。苗逵闻言,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杨凌又道:“我这次来,抱着和的愿望,做着打地打算。皇上赐我尚方宝剑一口。可以军前斩首,你们说这象是只寄望于招抚一途么?”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于帐中,说道:“五老峰隔黄河与华山相对,又称东华山。西华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这东华山同样是易守难攻。朝廷要取东华山不外乎两条路,一是不惜代价强行攻山。另一条路就是集中兵力四面包围。设堡据守,以险制险。”

    “这第一个办法,伤亡太大,第二个办法又旷日持久,朝廷耗损不起那么多钱粮。所以,如果能顺利招安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才动用武力。东华山方圆三百里,不似南方山林处处茂密,火攻用处不大。山路崎岖,利炮也用之不上,真要动用武力强攻,代价不言而喻,胜负亦难预料”。

    江彬大声道:“国公说的是,我江彬打起仗来是真卖力,可是打这东华山我是有力气没处使呀,隔着老远的强弓利弩就射过来了,有时双方激战半天,还是远远的隔着峡谷、山涧、山脊对射,想进攻难如登天。

    真的不惜伤亡攻过去了,贼人退守下一道防线又是大半天的对射。结果一到晚间,他们趁着夜色又攻回来了,这般拉锯,偏这五老峰是锯不倒的”。

    许泰听的忍俊不禁,面露笑容道:“江游击话粗理不粗,东华山上五老峰,玉柱峰居中、东锦屏峰、西锦屏峰、太乙坪峰、棋盘山峰罗列主峰四隅,这里层峦叠嶂,悬崖峭壁,险峰怪石,星罗棋布,实是易守难攻的险地。”

    杨凌点头道:“所以,我是抱着最大的诚意来招安赵燧地,如能成功,功德无量。如果不成功,施以剿抚兼施的策略,先抚后剿,也必定可以动摇他们内部的势力,借招抚赵燧来分化他们,以便逐个击破。”

    江彬奇道:“末将打地越狠,他们越抱团儿,怎么这招安反而能分化他们了?还请国公明示,。

    杨凌走回帅案后坐下,据案说道:“五老峰上的势力,明着是分为三派,最大的一派是赵燧,第二派是………红娘子,第三派是原来在中条山中占山为王的李华。最大的一派内部又分为两派,一派是赵燧三兄弟,一派是邢老虎、杨廿七、封雷。

    朝廷招抚,他们内部必然有人愿意降、有人愿意战、有人愿意走,这几股势力之间就会产生隔阂。赵燧虽然实际指挥着这支队伍,可是名义上他上边还有一个大哥邢老虎,那么他想独断专行就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这么短地时间,他没有可能整合各支队伍统统听从自已的命令,就是没有邢老虎,他也很难决断。我施招抚,是寄望于大军围困之下,能够压迫他们内部能够达成一致意见,我现在征调太原等地大军赴援围山,造成强大的攻势,就是出于这个目地。

    可是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招抚不成呢?那么这么做也不是全无效果。招抚必定令他们内部不合,五老峰就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江彬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道:“国公,我们大军压境,攻山频繁,山上群匪拼死抵抗,如同一块铁板,难道一封信、一番唇枪舌剑反而抵得过兵马枪炮的威力?”

    苗逵已经心下恍然,徐徐颔首道:“不错,国公说的不错。它是铁板一块也好,散沙一团也好,不过是利字聚合罢了。同仇敌忾是因为一旦破山他们的损害是一致的,招安计能够分化瓦解他们,则是是因为接受亦或不接受招安,他们的得益是不同地。”

    许泰欣然道:“自古同患难易。同富贵难。这么看来,国公招安的信送上山去,五老峰上现在应该就有一番争执了!”

    五老峰上,会议刚刚不欢而散。

    邢老虎也抱病参加了这议和招抚的重要会议。中条山响马军果然因为杨凌这一纸招抚地书信而陷入了内争当中。

    赵潘、赵镐两兄弟原来是大户人家地少爷,虽说自幼习武,可是却不曾吃过苦,在中条山上混了这么久之后,他们才知道打江山坐天下的过程远不象书中所写那样简单和惬意,风光时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落魄时同样也是险死还生、衣食无着。

    这两个受了平话、戏说、游侠列传毒害的大少爷后悔了,一听说朝廷招抚,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大力赞成接受朝廷招安。他们现在说话也是甚有份量的。响马盗流窜过程中招兵买马,新招纳的士弈都交给这两人带领,两人合起来手下有上万兵丁。

    封雷和刘廿七挑选精兵。正准备抄小道遁出中条山,取道过黄河呢,人还没走,朝廷就来了招安榜文,于是两人也赶回来参议。一听赵家兄弟的意见。两人立即站出来反对,尤其刘廿七乃是张茂的亲信手足,张茂被江彬所害。刘廿七恨江彬入骨,要他向江彬一方的官兵投降,那是死也不肯。

    邢老虎原本是刘六刘七属下,这人没有什么野心和大志,从来就没想过要大权独揽,否则也不会把兵权尽数交给赵燧了,而且他极看重江湖义气,所以他的意见是带兵突围,南下与杨虎、刘六合兵一处。邢老虎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大帅。他地意见却不容小觑,赵燧接受招安的微弱念头又消失了几分。

    而此时中条山的坐地虎李华,占山为王地念头又冒出来了,向朝廷投诚他不肯,转战江南他也不肯,李华竭力劝说赵燧留在中条山,根本无需担心朝廷的围困。按他的理解,他在中条山这么多年,官兵也奈何他不得,现在兵强马壮,更不用担心官兵围剿了。投靠朝廷万一被反攻倒算,想逃也逃不了,去江南的话没有根基,又太过冒险。

    红娘子没有意见,她最初加入白衣军造反,只是为了控制住自已崔家老寨的人马,免得被杨虎吞并或利用,打江山她没兴趣,杀周德安那个杀父仇人,能借助义军便借助义军,如果不能行刺暗杀她同样在行,可是崔副帅不说话,她那几位叔父长辈却七嘴八舌,什么意见都有。

    赵燧被吵得头晕脑帐,这个人性情耿直,不擅于协调这么复杂地关系,他虽有野心,却没有绝对的威望和权力,一到这种关乎个人切身利益的时候,根本无法摆平各方势力。

    赵燧无奈,只好与邢老虎、崔莺儿计议,决定先与朝廷谈叛,趁此机会摸清杨凌到来后,朝廷大军地部署和实力,再决定是战、是降还是走。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总算暂时安抚住了部属们。

    李华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已驻守的棋盘山峰,副寨主周盘见他脸色不好,忙迎上前道:“大哥,赵元帅请你去,是商议什么要事呀?”

    李华懒洋洋地坐下道:“还能有什么事?嘿!朝廷招安!”

    “招安?”周盘吃了一惊:“朝廷要招安咱们?那………赵元帅是什么意思?”

    李华道:“他没直说,不过我看那意思,赵元帅是有点动心了。幸好,邢大帅和封雷、刘廿七等人都表示反对,赵元帅才含糊决定暂且与朝廷议和,见机行事”。

    周盘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要是接受招安的话,处境最尴尬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和山西豪门世家蒲家、蒲州武林世家姬家结有极大的仇怨。

    蒲家有个女儿,嫁到蒲州姬家,周盘等人下山劫掠时,把这位正巧去普济寺上香地姬家少奶奶劫上山来。勒索了金银却不放人,把一个年轻少妇活活凌辱至死。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世家豪门,家大业大,势力盘根错节。山西蒲家就是这样的一个豪门,真要接受朝廷招抚,他们就算做了官又怎么斗得过蒲家的势力?更何况那姬家又是武林世家,目前姬家就有人在外省做着参将武官,在山里他们是老大,出了山早晚被人家收拾掉。

    周盘刚刚松了口气,却听李华又道:“可是邢大帅地意思。是离开中条山,率军去中原。刘六刘七还有杨虎他们被官兵到处围追堵截,在中原犹如丧家之犬。我们若是失去中条山这处险地。跑到中原去,只怕不但救不了他,连我们都得陷进去,这记昏招太蠢了,邢大帅和刘六兄弟情深。我们凭什么跟着去卖命呀?”

    李华悔恨道:“悔不当初啊,咱们在这做山大王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还真以为他们能成大事,立即起兵响应,结果是引火烧身,现如今他们要接受招安或弃山而走,咱们怎么办?跟着他们做流寇么?”

    周盘道:“大哥,他要去江南,咱们大不了一拍两散,继续留在这中条山里。官兵志在他邢老虎、赵疯子,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把官兵引开咱们就安全了,。

    “嘿!要是他们接受招安呢?他们地势力可比咱们大,其余四峰都在他们驻守之中,只要接受招安,他们马上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兵,咱们能往哪儿逃?”

    “这个……大哥,他们定在何处谈判?”

    “官府信上说赵元帅要是同意议和,便由咱们选择时间,地点定在流云渡的仙人桥上,仙人桥是深峡之间的一座长桥,两边隔峡相对,不怕对方重兵埋伏”。

    周盘眼珠一转,凑近他耳朵低声道:“大哥,兄弟倒是有个办法阻止赵元帅接受朝廷招抚,就看大哥您有没有那个胆量”。

    “什么办法?”

    “老三是有名的神箭手,人称金眼雕,密林之中射杀狐兔也是百发百中,而且他臂力超群,能使五石弓,百步能穿杨。会谈当日不妨使他在山峰密林处以暗箭射杀杨凌,如今一来,招抚一事必然作罢!”

    “什么?”李华大惊而起。

    周盘忙安慰道:“大哥放心,谁能猜得到是咱们动的手脚?要论仇怨,邢大帅、封雷刘廿七他们和朝廷的仇可比咱们深的多。再说,即便猜到没有证据谁能奈何得了咱们?”

    李华思忖半晌,把牙一咬道:“好,就这么办,不过万万不可误伤了赵元帅,老三呢?”

    “老三在山前把守呢,我把他叫回来?”

    “去吧,小心些,不得露出半点口风!”

    “兄弟理会得”,周盘说着,匆匆走出房门,四下看看,然后急急向山前走去。

    李福达的两卫兵马已经开到蒲州城,并按照杨凌的部署开始向东华山下驻地移防。

    此时,奉杨凌将命,原本驻防各地,防止赵疯子到处流窜的卫所官兵和部分边军,都在向东华山逐步推进,他们扼守住一切水陆交通要隘,稳扎稳打,步步设防,包围圈越来越小。

    这些事由于杨凌出京前就早早做出了安排,所以做地有条不紊。太原卫的兵卫没有参加这种一步一堡垒的进攻部署,杨凌调他两卫兵马前来,显然是为了加强攻山力量。

    李福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地眼神飘忽。心绪正在紧张的揣度的杨凌地通盘计划,根本没有注意路旁山青水秀的美景。

    他地得力臂助江南雁被留在了太原组建民团,弥勒教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直所欠缺的就是不能公开活动。把忠诚地徒众集中起来训练出一支完全忠于自已地军队。

    借助武定侯郭勋的势力,他现在成功地掌握了太原卫,而且除了左卫、中卫指挥使之外,他利用职权和刘瑾乱政时的机会,或送礼行贿,或寻衅罢职,把中下层将官大数换上了自已的人,他有把握一旦举事,就可以迅速杀掉两个指挥使,把三卫尽数掌握在手中。

    可是光是这支武装力量毕竟还很薄弱。而且士兵的忠诚度还是很成问题,利用朝廷大力组建团练部队的机会堂而皇之地培植自已的私人武装,那把握就要大的多了。

    他在山西有许多忠诚的徒众。其中有一些都是富甲一方地大财主。晋商之富,天下第一。靠这些忠心的富绅教徒捐献资财购买马匹、兵器、甲胄、粮草,集中本教的忠诚徒众组建一支完全忠诚地军队,以本教的大法师、法师、长老香主们进行训练,大业可期。

    不过有两件事他没有想到。一是杨凌自京里来,没有赶到太原坐镇中枢指挥,而是半途就折向。直接赶赴蒲州。二是杨凌会调他的兵来助战。

    自从赵燧流窜山西以来,山西地方就收到杨凌将令:为了避免自乱阵脚,各府道各负其责、守卫地方,堵塞通路,勿随流寇而流,他们只负责围,由京师派来的追兵负责歼。这一来李福达纵然想混水摸鱼,让赵燧趁机把山西搞乱也办不到了。

    现在杨凌调他来,江南雁的提议在他心中又活泛起来。在他心中。江山第一,为了江山他可以放弃亲情、隐忍对杨凌地仇恨。然而现在杨凌并不是在他的防区,找机会干掉这个心腹大患的念头就变地热切起来。

    还有就是杨凌打算议和,绝不能坐视赵燧投靠杨凌,让杨凌腾出手来集中全力对付刚刚赶到江西的杨虎,议和之举必须予以破坏。两件事似乎正好可以一并解决。

    想到这里,李福达眼中闪烁起凶狠的光芒,他抬起头来,漫声唤道:“楚!”

    一个年轻英俊的侍卫亲随一提马缰,飞快地赶上两步,赶到他的身边。

    此人是他从弥勒教年轻一辈中挑选的一个义子,一身武艺相当不凡,李福达低低嘱咐一番,小楚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拱手低声道:“义父放心,孩儿一定完成命令”。

    李福达随意地扫视着四周,淡淡笑道:“唔………现在就去筹备吧。切记,万万不可伤了赵疯子,此人还有用处”。

    “得令!”小楚一拨马头,向长长的行军队伍后方驰去。

    李福达提马前行,高喝道:“中军,传下令去,全军加速前行,赶到驻扎地点立即挖战壕、架鹿角,安排好一切防务再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谁敢误了国公爷的军机,军法从事!”

    中军官立即把将领传达下去,全军陡然加快了行程,李福达看着急急行军地队伍,脸上满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去年损兵折将,诸事不顺,一过了年就大不相同了,先是白衣军、后是响马盗,紧跟着正德赶着来送兵,杨凌赶着来送命,莫非今年这是转了运了?”

    一入山西满眼山,杨凌一路上见得多了,不过踏足山上,这还是头一次。东华山绵延三百余里,做为中条山主脉上的一处险要所在,奇峦险峰、流云飞瀑,可谓美不胜收。

    然而山景之美。在之于奇。若是游山玩水,那自然是山势越奇越险越好,可是用兵攻打,可就令人头疼了。杨凌瞧着这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嵯峨插天。林密处松涛滚滚如巨兽之脊,树稀处怪石嶙峋,易守难攻,也不由暗暗心惊。旭日东升,连绵起伏的五老峰似在朦胧欲睡,千沟万壑将它地瑰奇舒展在天地之间。流云渡是两道山峰之间的狭谷,峡谷中隐藏着深蓝色的阴影,烟气荡漾,增加了几分神秘安祥的气氛。仔细看去,才看出那是雾气氤氲。被阳光折射,加上峡谷中阴暗,所透出地颜色。

    仙人桥是流云渡上的一道铁索桥。两端深深钉在牢固的岩石当中,铁索上固定着木板,两侧是一人多高的护栏。左右护栏各用三条铁链再辅以竹木编织而成,网眼甚大,向两侧望去。桥体微微晃运,好象没有遮拦的悬在宽中,胆子小的扶着护栏也不敢过。

    两侧桥头怪石丛立。气象万千,每当云雾迷漫的时候,涉桥而过时行在云雾当中,飘飘然有若仙人,所以这桥名之为‘仙人桥’。桥下绝壁通天,怪石兀立,隐约能听到水声,却看不到是何处流泉,只有悬崖边上暗绿湿滑的苔藓。隐隐透着寒意。

    这座桥狭长摇摆,根本无法用兵士冲锋,四周又无法布置大量伏兵,可谓是极安全的谈判场合。伍汉超为了杨凌的安全可谓大费周章,对方地将领个个武艺高强,而自已这位国公爷的武艺,虽然他自已总是沾沾自喜的,可是他小伍眼里实在是三脚猫,还是瘸了两条腿地。

    他身上虽配有火器,若是近身突发袭击,终究不出刀剑迅速,所以伍汉超提前便赶上山来,在这仙人桥上做了番手脚,在桥正中以铁索蛟筋结成一道横网,将桥一断为二,把双方谈判者都隔了开来。

    在这摇晃不止的桥上想从上边攀援过来,这边又有高手护侍,那就纯是找死了。对岸上方林深茂密,若藏有刺客暗放冷箭,也得顾虑到,所以伍汉超给杨凌内穿护甲,外罩蟒袍,自已和江彬佩以刀剑盾牌,身上暗藏袖弩,护卫方面可谓做到了极致。

    对岸侍卫林立,开始有一行人向仙人桥走来,杨凌纵目眺望,人群中没有红娘子的身影,他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杨凌向伍汉超微微颌首,伍汉超、许泰、江彬、宋小爱四人护侍着他,也开始向桥头走去。桥中央,隔着铁网有两把交椅,静静地搁在那儿,随着桥面轻轻起伏而晃动着,远远的,赵燧在封雷、刘廿七、李华、赵镐的陪同下缓缓走上了桥头。

    赵燧造反,消息传回京师,杨凌便查明他便是自已在胜芳镇结识地那位赵秀才,元宵节上两人还兄弟相称,共赏花灯,今日相见,已是各自统兵的敌对者,杨凌心中感慨不已,脚下走得便也慢了起来。

    高山密林深处,金眼雕擦了把汗,把砍伐荆棘、刺枝的开山刀挂回腰间,然后匍匐在突出一块地怪石上向桥上观望。

    山高林密,固然不易被人发觉,可是同样对自已也不利,不是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能清晰地看到仙人桥上的情况,而且易于发箭的。金眼雕本是山中猎户,眼光独到,自然看得出什么位置能对桥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易于隐藏不被发觉。

    他选的地方是山上一处怪石嶙峋的地方,树木野草参差其间,从上边往下看可以一览无余,而下边仰头只能看到那一片石头,由于视线的问题,漫说伏在上边,就是在上边坐起来,下边也不易发现。金眼雕是山中猎户出身,最善伪装,他穿了一套五彩斑斓的衣服,住那儿一伏更加隐蔽。

    他使的是五石弓。五石弓洞石穿壁,要射穿盾牌也如摧枯拉朽一般,这种强弓能使得动地人天下根本就寥寥无几,就是赵燧等人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功夫,可是偏偏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寨三头目就有这样惊人的绝技。

    不过纵是他天生神力,这五石弓最多也只能发出六箭,再多就没有力气了。金眼雕对此并不在意,以他奇准的箭法,料想一箭就能自上而下把杨凌射穿,将他整个人钉在桥面上,官兵手中包着铁皮的盾牌对五石弓来说,就象一块豆腐,根本毫无阻碍。

    金眼雕摸出铁板指戴上,从箭囊中摸出一枝雕翎狼牙箭,缓缓搭在弓弦上。仙人桥正中隔着丝网坐着两个人,正似谈着什么。两人背后各有四人,站在离椅子五六步远的地方。

    椅子,给了他最好的指示目标,坐在那里的,自然就是他的猎杀目标,,锋寒的箭簇慢慢指向桥面,移向网对面的那张椅子、那个人。

    “杨凌,你就在这仙人桥上,飞升成仙吧!”金眼雕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对面山上,小楚也进入了攻击位置。

    他穿着一身青衣,背插单刀,黑巾蒙面,一副夜行人的劲装打扮。这是一棵大树,树从半空分成两桠,靠山的一桠仍藏密如盖,而探向悬崖的这一枝却稀疏多了,这树也不知是多少年的古树,半空探出的枝桠也粗大惊人。

    小楚四平八稳地坐在宽如卧椅的横枝上,从肩上取下了弓。谈判不可能只言片语就结束,所以他并不急,小楚杀人,一向很有耐心。

    他用的是三石弓。三石弓是军中的标准配备,实际上除了专门的弓弩手中的少数精英,大多数人用不了三石弓。北军中大多数人只能使用两石弓,而南方卫所兵,比如杨凌在钱塘潮下惊见倭寇表演‘弩箭不入’神功时的那群卫所兵所用的弓,只能当笑话看看罢了。

    小楚是技击高手,但是并不以力气见长,弓箭还是他随义父在陕西兵备道时才开始涉猎,他知道义父将来要打天下,打天下靠的是马上功夫,弓箭是必用的武器,自已所精擅的短打技击之术恐怕反而没有什么大用,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苦练马术、长兵器和箭术,现如今在太原卫军中也算有些名气的神箭手了。

    稳坐在树巅上,射击一个一动不动的靶子,他有把握一箭射中杨凌的后心。可是他必须得等,杨凌不可能一直坐在那儿不动,他要等杨凌站起来走动,在杨凌走动转寰时猝然发箭,箭发如闪电,等他中箭倒下,就没人说得清箭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了。

    杨凌忽然起身了,小楚眼睛一亮,迅速地抹箭,搭弦,标准的跪射姿势.

    挽弓如满月、杀气贯长虹,这一箭,即将射出。
卷十 白衣天下 385 唇枪暗箭
    杨凌施施然走到吊桥中央,赵燧领着四员悍将也到了对面,杨凌微笑拱手,说道:“赵大哥,久违了!”

    赵燧微一错愕,凝神瞧他两眼,有些面熟,却未想起自己何时认得了国公爷。他嘿了一声,拱手还礼道:“国公爷如此称呼,在下可不敢当’。

    杨凌哈哈一笑道:“有何当不得?元宵灯会,你我兄弟相谈甚欢,当时还劳兄破费,买了碗汤圆给小弟宵夜,赵兄贵人多事,竟然忘记了么?”

    “啊!那人……那人是你?”赵燧错愕道。

    杨凌笑吟吟深施一礼,说道:“正是小弟。胜芳一别,想不到今日重逢,竟是在这五老峰上兵戎相见,世事诡谲,令人扼腕”。

    赵燧已经定下神来,冷笑一声道:“国公爷今日来,不是约在下叙旧的吧?”

    杨凌轻松自若地道:“故人相见,先叙叙旧也无妨,呵呵,赵兄请坐”。

    赵燧冷哼一声,回身就坐。杨凌也在对面坐下来,二郎腿一翘,天风浩荡,吹动袍袂,袍上四爪金龙似欲破云而出。杨凌欣然四顾道:“胜芳镇上,花市如昼。今日流云渡上仙人桥,亦是别具情趣,我与赵兄相遇,还真是诗情画意的紧,。

    赵燧面上微露不耐之色,封雷、李华、刘廿七却面露狐疑,望向赵燧的目光带着些异样。赵燧回首一顾,忽地瞧见。不由心中一凛:“莫非他们竟然怀疑了自己?”

    便在此时,杨凌望着对面桥头两面大旗,高声吟道:“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赵兄好大的志向,这诗是我朝太祖反元恢复汉人江山时所用地语句,赵兄意欲效仿太祖,做开国之君么?”

    封雷等人闻言更惊,他们大多数不识字,纵有几个识字的又哪知道这对联是朱元璋用过的,还以为是赵秀才想出来的,他们地确信服赵燧的文韬武略,可是要说做皇帝,他们还是倾向于刘六刘七的。难怪赵疯子对邢老虎提议下江南这么推三阻四的,难道他竟有拥兵自重的意思?”

    赵燧又气又急,他火声道:“放屁!当今朝廷不公。我们正是要倾覆昏君,题这首诗只是控诉大明有如昔年蒙人一般残暴,我们要重塑朗朗乾坤。姓杨的,你今日来,难道就是为了搬弄唇舌。挑拨是非的么?如此,本人少陪了,。

    “且慢、且慢,哈哈哈。兄弟只是开个玩笑,赵兄何必生气呢”,杨凌笑容可掬,赵燧气的额头青筋直冒。这么掉头就走,未免显得心虚,如果不走,又怕杨凌再说出什么话来,自己这些手下如果都是智谋之士那也罢了,否则杨凌一番话他们不起疑心才怪。

    赵燧压着火。一掸袍袖,虎目炯炯地道:“国公此来,可是为了劝降么?”

    杨凌笑吟吟地道:“正是,否则我何必亲履险地?”

    赵燧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杨国公,你难道没有看到,我等揭竿而起,如今不到一年,就聚众数万,何耶?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民心思反,则反而必受。我等此举,正合天道、正合人心,眼看前程一片光明,你来劝降焉能成功?”

    杨凌失笑道:“前程一片光明?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封雷跨前一步怒道:“你这白面书生,奸笑甚么?若非隔着这道网,老子一拳打下你满口牙齿!”

    宋小爱柳眉倒竖,大步上前娇斥道:“大胆!对国公爷如此无礼,若不是隔着这道网,本姑娘一刀砍了你的狗头!”

    “嗳嗳嗳,都别逞能了,这网不是没拆呢嘛!”杨凌起身笑着劝解道,然后向前两步,胸有成竹地道:“赵兄,你我相识一场,所以你大难临头,兄弟我不敢见危不告,兄弟敢断言,尔等造反,不出一年,必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白衣匪,响马盗,必败!”

    赵燧也霍地起身,腾腾腾上前三步,傲然道:“我们手执重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官兵腐败,只能倚仗人众围追堵截,只能倚仗地利,据险死守。我等纵横往来,两过京师,所向披糜,官兵闻风丧胆,土崩瓦解?哈哈哈,国公爷是在开玩笑吧?”

    右侧高处,站在怪石后张弓搭箭的金眼雕颓然将弓箭下移,缓缓松开。方才一箭拉开如满月,这一箭射去,迅似闪电,他虽然看到杨凌身后忽然走过去一员小将,随即又抢过去一人和他拉扯,但是站在他这个角度并不能阻塞射线,而且五石弓地箭,任他武功再高,也未必来得及拦住。

    不料这时赵燧却也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与他隔网交谈,从他这角度要是这一箭发出,可就得先射穿了赵燧的脖颈,才有可能射到杨凌了。他虽然不识字,可是从日常调度指挥也看得出,山中这些猛将只会攻不会守,调兵遣将还得靠赵燧,此人对山上实在是太重要了,大哥又再三吩咐过不要伤了他,怎能开弓放箭?

    五石的强弓,即便以他惊人地神力,最多也只能射出六箭,就得精疲力尽。这一箭白使力气了,他得松开怀弦,放松一下。

    石后可以站立处只有一脚之隙,旁边横探出许多茅草。后边就是山与巨石间的一道石隙,下边深不可测,山风至此为凭空探出地巨石所阻,回荡激烈,他不敢久站,又爬上岩石,眺望桥面等待机会。

    金眼雕刚刚爬上石头,眼角忽地有道亮光一闪,金眼雕不由怵然心惊:这是兵刃的反光!”他想也不想,立即向旁一翻身。躺在晒得发烫的石面上,心头怦怦直跳。天空湛蓝一片,有淡淡白云掠过。这样仰脸一看,身周山风呼啸,竟然有些晕眩感觉。

    “这是谁?对面林中有人暗藏,莫非是官兵安排地暗桩?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如果……不惠对!会不会杨凌议和招安是假。想行刺我家元帅是真?”

    想到这里,金眼雕心中焦急,立即稍稍移动位置。探头向对面望去。他常年在山中打猎,箭术通神,眼力自然极好,有人赞他在密林之中猎杀狐兔,也是百发百中,那是何等眼力?方才寒光只是一闪,他已清楚记地方位。

    对面的千年老树上,小楚也恨恨地摞下了弓箭,跑上前去骂人地宋小爱和赶过去牵住她手的伍汉超。无意中成了一面挡箭牌,恰恰拦在杨凌前面,他的箭术没有金眼雕那般出神入化,人影猝地拦在杨凌前边,他这一箭竟已收之不及。

    暗箭伤人最忌暴露自己,如果这一箭误中副车,哪里还有机会下手?小楚收箭不及,只得将弓向下一压,那利箭离弦,直向深谷射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小楚惊出一身冷汗,他手扶在古木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此处前后仍有斜斜探出到峡谷中的树木,郁郁葱葱掩住了他的身影,可是头顶枝桠比较稀疏,阳光透射而下,光线斑斓,他方才忽地压箭伏身,从叶缝间射下的阳光正照在背上单刀刀面上,寒光折射,闪过金眼雕的眼角,他却浑然不知。

    桥上,杨大官人犹自沾沾自喜地道:“举兵起事,贵在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贵在知已知彼,尽悉顺逆,而你们,样样都在逆在行事,何谈成功?”

    赵燧身后四将都凑过来,江彬四人见状也急迎上前,将两人环在中央。赵燧嘿嘿冷笑,不屑地道:“请国公爷指教”。

    杨凌欣然笑道:“你叫我国公爷?看来还知道天下正统在哪里呀。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听起来壮观,可是你们想代明而兴、君临天下,却不知时过境迁,当今局势与蒙元时大不相同。

    我便先来讲讲这审时度势。蒙元是异族,对天下汉人苛薄至极,将天下人分为四等,汉人在蒙人眼中如同奴隶,所以百姓从未归心。至元末时,天下已崩坏不堪,失尽人心、朝政难以维持。

    偏偏此时蒙元宰相伯颜又出昏招,向元顺帝进言,为消除汉人实力,杀尽天下张、王、李、赵、刘五大姓。五大姓的汉人当时占天下汉人地四分之一,这些人又有至亲好友,此举无异于要屠尽所有汉人。

    各路豪杰在此人心惶惶之际,纷纷起兵抗元,完全顺应民心,所以未经数年,便如摧枯拉朽,顺利取得天下,如此结果,既是人为,也是天授。

    然而如今呢?大明立国百余年,根基稳固,先帝弘治乃是少有地贤明君王,在位十八年,选贤任能、勤政爱民,更是民心所向。当今皇帝御位之后,虽因年少嬉玩,曾让奸佞祸乱朝纲,但奸佞不过两年,便遭清除。大明国运未衰,现在皇帝又励精图治,改革朝政。

    减免河北,河南,山东钱粮税赋的事你们知道吧?清理土地兼并,澄明吏治,改革军制,移民辽东,开海通商,鼓励农耕,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地好事?这些措施一发,百姓有了希望,谁还跟着你们造反?

    你们现在虽聚起数万兵马,但是今后再难扩张规模,兵员只会越来越少,不信么?你看刘六、杨虎。原来数月间聚兵十万,如今周游江南,处处碰壁,还有多少百姓响应?你们坐井观天、不知世间变化。还在这里妄自尊大!”

    赵镐、李华听得面如土色,封雷、刘廿七愤愤不青,赵燧双手微微颤抖,杨凌所言,句句如同刀剑,狠狠击在他的心坎儿上,他未尝不是没有考虑过接受招安,毕竟打江山坐天下只是他被迫从匪后的一个梦想,现在随着朝廷快速做出的反应,这个念头已经渐渐淡了。

    朝廷起初只是一味剿匪。越剿百姓负担越重,负担越重投匪地人就越多,所以刘六、赵燧他们根本不怕官兵进剿。剿得天下大乱,百姓对朝廷地怨憎和失望越来越大,不但许多穷苦百姓,甚至一些士子,也会投到他们的麾下。

    可是杨凌重新出山后。一场大仗打得杨虎溃不成军,把他从朝政溃烂不堪,随时可以招到兵员的山东赶了出来。随即他剿匪总指挥却摇身一变,成了理政大臣,跑回朝去搞改革了,前边赶着流匪,后边重整家圆,趁机把朝廷沉积弊政一扫而空。

    这情景简直就象是白衣军在前边烧荒,朝廷在后边播种,不但百姓们有了盼头,就是那些最不愿打仗地卫所兵。听说朝廷准备再过两年天下太平后将逐步推行‘募兵制’,自己不用世世代代当大头兵,打起仗来都有了劲头。照这样下去,原来的希望还真的很难实现。

    可是……自己能做得了部属的主么?除非狠下心来把邢老虎、封雷、刘廿七几名主将害死,但是我赵燧岂能干出那等不义的事来?

    赵疯子心潮澎湃,半晌方长吸一口气,沉笑两声,说道:“好一张利嘴,你且继续说,我们又如何不知已、不知彼了?”

    红娘子在房间里逗弄着孩子。弃仇自从服过了她费尽心机弄来的药后,已经完全痊愈了。有崔家祖传的练武秘方培元养气,小家伙长得十分结实。

    去年冬天,在大同和杨凌阴差阳错的发生了那段孽缘,谁会想到和杨虎成亲那么久,始终不曾有过身孕,只过一夜春风,竟然珠胎暗结,怀了身孕。

    她利用和杨虎闹翻的机会,独居于崔家老寨后山,到了后来身怀渐渐遮掩不住时就借口下山散心,偷偷避出去,直到生下孩子才返回山上,只是可怜了这孩子,只能说是路上捡回地弃婴以避人耳目,初为人母地崔莺儿每每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不免心生愧疚。

    如今孩子已经七个月了,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越长越可爱,她地心里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欢喜和满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孩子越长越象他的父亲,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杨凌。

    轻轻抚摸着杨弃仇的脸蛋,崔莺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娘整天打打杀杀地,真是苦了你,唉!你那可恨的爹……”。

    崔莺儿怅然闭口,没有再说下去。以她坚强高傲的个性,纵然再是爱煞了杨凌,以她为人妻地尴尬身份,也不会丢人现眼的上门自诉情意,愿意为人妻妾。都是为了这孩子,她才含羞忍辱地去找杨凌,企盼他能帮助自己报了杀父之仇,藉此原由留在他的身边。

    可恨,那个家伙公私分明到如此地步,明明是一个贪图权利的酷吏,他却讲了一番大道理,就是不肯帮忙。若是从此不能相见那也罢了,偏偏自己到山东,他便去山东剿匪,自己来山西,他又杀到山西,竟是始终不肯让她安静,红娘子又如何可能自欺欺人地忘了这个使她毕生难忘的男人?

    “除了赵秀才的两个兄弟,山寨里没人愿意接受招抚,杨凌此番来议和,一定不会成功。邢大哥想要下江南,他是主帅。赵秀才不能违逆他的意思的。看来今日之后,大军就得准备去江南了吧?但愿……他不会再追来,朝廷那么多官儿呢,还处处显着他啦?”

    崔莺儿一边想着。没来由的忽有点心慌,想地是盼他不要再追来,可是内心深处思及从此与他山高水远不得相见,心里又空落落的,有种没抓没挠的感觉。

    虽然不能长相厮守,可是这么时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就近在咫尺,心里就安稳地多,要是真的从此音讯杳杳……,崔莺儿暗啐一口。被自己的没出息羞得脸红了。

    孩子睡醒了,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很老实地看着她。妈妈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是在这不知世事的小孩子眼中,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哪怕正闭着眼睛,嗅到她的气味儿,他也晓得那是自己的母亲。就会马上安静下来。

    看到儿子童稚纯真的表情,崔莺儿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眉弯唇翘。笑如一泓春水:“有子万事足,自己领兵造反,闯下滔天大祸,任他身为国公,又哪能还有办法为自己开脱?只要杀了周德安,替爹和老寨里惨死的亲人们报了仇,我就带着孩子遁迹天涯,好好把他抚养成人,杨凌………我们今生无缘了,。

    笑地有点儿心酸。晶莹的泪水缓缓溢出了眼角,孩子还不明白事情,他只是“咿呀”地叫着,张开了双手,希望妈妈抱抱他。

    就在这时,三婶一掀门帘儿走了进来,嘟囔道:“邢老大的病还越来越重了,唉,这整天行军打仗地,也没空儿调理,还真是麻烦事儿”。

    崔莺儿急忙抱起儿子,就他的襁褓上擦去了自己颊上的泪水,从后面看去,好似她正在抱着儿子亲吻。

    三婶呵呵地笑起来:“孩子越长越可爱了吧?这孩子,俊着呢,招人疼招人爱的,婶儿也稀罕着他呢,你三叔老想亲他,让我踹了几脚就不敢了,他那老眉可碜眼的,满脸胡子,孩子细皮嫩肉地哪禁得起?那个老东西,还不乐意呢”。

    崔莺儿也呵呵地笑起来,她顺势把孩子交给三婶,说道:“婶儿,你先带着,我出去一下”。

    三婶疑惑地道:“这是去哪儿呀,今天休兵议和,官兵已退出山去了,探马十几道呢,还怕有人偷袭?”

    崔莺儿紧紧腰巾,顺手插上了短剑,说道:“喔……不是,我去看看……邢大哥”。

    崔莺儿走出茅屋,迎着绚丽的红日长长吸了口气,拔足向前山奔去。两个人的孽缘,本就是见不得人地,现在又闹成了官与匪的地步,漫说在一起,就是见一面,都难过登天。今天他在流云渡同赵秀才议和,去悄悄的看他一眼吧,或许………这是这一生,最后一次见他。

    金眼雕从岩后悄悄探出头去,只见对面郁郁葱葱,一片素绿。枝繁叶茂间,风吹树摇,如同碧浪,并无丝毫异处。“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了?”金眼雕暗暗疑惑,他目力惊人,此人虽似神力和箭术扬名,绰号却叫金眼雕,由此可以看出他目力之强,在此警觉关头,怎么可能大意走眼?

    金眼雕扭头瞧瞧,见桥上双方拥在一起正谈的起劲儿,一时半晌没有机会下手,便沉住气,专以在对方林中搜索,尤其注意观察方才有闪光的地方。忽地,又是一阵风来,摇动枝丛,金眼雕眼睛一亮,已经有所发现了。

    小楚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如果他穿的也象金眼雕这般五彩斑斓,借助林木掩护,金眼雕未必能够发现,可是他现在虽伏在树上没有什么动作,金眼雕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块地方有异,他紧紧地盯住那里。树丛摇摆,小楚伏在树上的可疑身影也时隐时现。

    当又一阵风来,拂动树枝时,小楚正好活动了一下。金眼雕脸上顿时露出满是杀气的笑容:“那里果然有人,看来官兵是要暗杀赵元帅。”

    他不知道仙人桥上谈判地双方何时会回到座位上坐下,对方地刺客随时可能发箭射杀赵元帅,此时不能再等了,他立即取过一枝利箭,悄悄向右下挪移了一些。这块突出的巨石不是平平整整的,巨石向一方倾斜,向桥头的一方较高,这样移动一向,跪在石上张弓搭箭就不怕那边有人发现了。

    “吱呀呀”。弓弦颤响,金眼雕眯着眼,犹如一只猎食地猛禽。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机会。

    又一阵风吹过来了……

    枝摇,人现,飒然一箭!

    箭一射出,金眼雕就一拳擂在石头上,低低咒骂一声:“他姨的。干!”

    他立即反手又抽出一支箭,搭箭在弦,紧盯目标位置。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远看,便如石上铸的一个铁人,被锈蚀的五彩斑斓,却仍任凭风吹雨淋,屹立不动。

    一箭离弦前,他就看到对面那个青衣人向旁移动了一下,从动作来看,该是无意识的举动。可能是看着桥上的人影儿,适时移动位置以便寻找发箭点,可是这个时机太凑巧了,金眼雕依据经验,立即就知道这一箭射空了。

    箭矢入木,除非对方是聋子,否则绝对不可能没有发觉,金眼雕全身贯注,等着对方做出反应,无论对方是反击、移避,都休想避开他这第二箭。方才是恰巧在他箭离弦前离开了原点,而他已经来不及再做变动。

    五石的弓,箭破弦而出,目力难测,其速奔逾闪电,就是在平地上也难以闪避,何况是在树上?何况是他有了心理准备,能够预判对方行动方向的前提下?那树高达十五六丈,想跳下去就得抱着摔死或者残废的准备。这第二箭,他死定了!

    “飒!”、“铿!”耳旁贯风,劲风刮得颈项火辣辣地,小楚还没回过神来,一阵怵人的“嗡嗡”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不小心碰到了马蜂窝,扭头一看,小楚顿时吓僵了,一枝利箭入木尺余,粗粗的箭杆儿有大指粗细,急骤地颤动,荡出一片扇形光影,这是何等可怕的利箭。

    小楚僵住了,他抓紧了弓,汗水濡湿了掌心,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向箭尾指向的方向望去,抬头时似乎颈项的骨节都在卡吧作响。这个角度,枝头恰好有一丛树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可以看到对面一片岩石,也估计到有人从那里放冷箭,却无法看清那人地位置。

    这样的箭术、这样的强弓,太可怕了。或许对面短兵相接,这个人不是他三招之敌,可是这样弓箭对射,自己能有多大把握?

    是战!还是走?

    箭从对面射来……难道是赵燧暗布伏兵,准备刺杀杨凌?如果是这样,凭这个神射手地功夫,杨凌今日十有八九难逃生天,倒省得自己动手了。

    可是现在对方很明显把他当成杨凌派来刺杀赵燧的人了,就此溜之乎也吗?教规严厉,自己受命而来,万一对方失手,自己却一箭未放,教主会放过自己吗?

    那要怎么办?怎么应付这个可怕的、无法说明自己真实意图的敌人盟友?杀了这个对自己生命有威胁的神箭手,然后自己来完成刺杀杨凌的任务,自己办得到吗?

    大颗的汗珠从小楚额头,腮旁落下…………

    是战……还是走………

    “我说你不知已,是因为你们山头众多,派系林立,根本做不到号令统一。上下一心”。密林中正在进行一场箭术的暗战,仙人桥上杨凌也正在以唇舌为刀剑,发动攻心之战。

    “刘六、杨虎、李华、红娘子,还有你赵兄。各拉队伍、各据山头、各树旗号,你们真的做得到不争权夺利、同仇敌忾吗?就算你们肯,你一人屈居人下,你地部属就得全部屈居于他人之下,投效到你们各自门下地人物,他们肯么?”

    杨凌双手一背,冷笑道:“暂时因困境聚合的力量,何谈长久?只要你们稍稍得势,便起争权夺利之心,临苦战时保存自己实力;有利益时。保证自己得到好处;这些你们避之不开的事情,必然导致整个部伍人心离散,轻义重怨。难成气候。”

    “我呸!你们朝廷中人懂什么叫江湖义气?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岂会如此不堪?齐大哥入狱饱受酷刑,始终不肯吐露我们一点秘密;张茂大哥义薄云天,是霸州第一条好汉。你这狗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雷怒骂着,狠狠瞪了江彬一眼,那目光如刀。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铁网,就要冲过来与他决一死战了。

    江彬无所谓地耸耸肩,耷拉着脸道:“看我作甚?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是朝廷将官,自该以大明江山为重?”

    刘廿七鄙夷地啐了一口,骂道:“呸!狗都不吃的东西,你是官,我们是匪,我们却比你干净一万倍!”

    “去你娘地。兄弟之间讲个义气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们攻城掠寨、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做,说是替天行道,经你们一通烧杀,不知多少苦哈哈家也没了,人也死了,我入你亲娘,你们攻霸州,把我的小老婆给弄哪儿去了?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你们也舍得杀?你们这些天不收地不养神憎鬼厌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千刀万剐痴头怪脑愚昧无知婊子养的王八蛋!”

    江彬跳着脚大骂,越骂越是悲愤,刘廿七被他骂得心头火起,刷地拔刀出来,厉声吼道:“有种你过来,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彬也不含糊,两把斩马刀铿地一声握在掌中,冷笑连连地道:“就凭你?滚过来,老子一脚踢你下谷做王八!”

    杨凌和赵燧异口同声地喝道:“给我住嘴!”

    两个人犹自不肯服气,一边收刀后退,一边狠狠地瞪着对方。

    杨凌道:“赵兄智略过人,倒是一员猛将,可惜,你只是响马盗中的一支,难以统率各部,响马盗一旦壮大,为了合并各派势力,覆军杀将在所难免。张茂?张茂不过是水泊梁山上的晁天王罢了,那么谁是假仁假义、卖友求荣的宋公明呢?”

    杨凌看了封雷一眼,笑道:“你倒是一员悍将,可你只懂打打杀杀,打江山取天下你就是做独当一面之雄也办不到。歃血为盟,举义群伙,自古造反者谁不是这样起家?可是一旦成势呢?既以利合,必以利分。古往今来,以平民之身而登帝王者,无不千方百计寻找罪名,行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为什么?

    盖因你们这些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最知道当了皇帝的那人地底细,知道他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他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你们对他是当成好兄弟,却不是当成一个敬畏的主子………”。

    杨凌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妥,怎么忘了本朝太祖也是平民出身了?虽说对方是贼,身边的四员武将也不足惧,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少讲为妙,所以马上又转了口。

    他本来想说,以割据一地地王侯大豪起兵的,自己的名望和势力一开始就很大,投靠他的人原本就是以主公待他,一旦得国,不过按部就班,封王封候,做皇帝者不会感到有威胁,自然也不会大行屠戳。

    而青民为帝者,却鲜有这样胸怀的,因为他们走地正是刘六等人现在的路子,彼此之间兄弟相称。全凭义气和兄弟感情维持这种组织关系,每个人都有比较独立地势力,而且缺乏对大首领足够地尽畏。

    那么他做了皇帝,最大的威胁就这些昔日的兄弟。这些还未明智地把自己和皇帝地身份从兄弟转化成君臣父子,而且手握重兵的人。

    一般这时才夺了江山做了皇帝的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他是没有时间再让这些骄兵悍将适应他们的新身份,建立自己的新秩序的。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子孙后代,那么这个皇帝能采取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功臣。

    这个怪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又能保证那些枉死的功臣真地没有过自己当皇帝的野心呢?国有少主。而统兵大将是开国元勋,结果取而代之的例子,古往今来太多太多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杨凌相信以史为鉴,这些血淋淋地现实能能够打动这些人的心,在他们心里破开一道裂痕。这些事娓娓道来,不但通晓文史的赵燧三兄弟心生警戒。对刘六杨虎等人从此再不能完全信任,就是封雷那几个脑袋缺根弦的死忠大将也得犯核计,如今只好另寻说辞。不过虽然话收的早。看那模样,赵氏三兄弟,显然已经听懂了,目地也算达成了一半。

    杨凌吁了口气道:“几位稍安勿躁,杨某此来诚心招安,分析利害,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思考,如能一团和气,那是最好。如果你们仍然决定刀兵相见。话已说尽,咱们也心中无憾了。再说知彼………”

    桥上唇枪舌剑,林中冷箭暗战。桥上僵持着,林中的小楚和金眼雕也在僵持着。金眼雕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远比很有耐心杀人地小楚更具耐心,艳阳下,他静静地单膝跪倒在岩石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曾经在大雪的冬天,在一棵树下举箭耐心等候了近两个时辰,等到那只狡猾的雪狐出现,一箭将它双耳射个对穿,保持了整张雪狐皮的完整,卖了个大价钱。现在,他就是把对面树上的小楚当成了一只狡猾的雪狐了,他在静静地等待着猎食。

    也许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可是一箭在手,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就不怕任何一个高手,任何一个人,在他得意的领域,都可以睥睨笑傲,我自称雄。小楚虽在林荫遮蔽下,却远比对方紧张,他狩猎地经验和耐心以及他的箭技比起对方都差的太远。

    手上不停的在出汗,他终于明智的决定退出这场角逐了。脚下缓缓地向后移动着,一寸寸地移动着,双眼紧紧盯着对面,对往后就要靠近树干了,同时上边也没有林荫遮蔽,要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了。

    只要腾身跃起,绕到巨大的古树背面,就能借助树干的掩护,和另一侧不探断出的横干逃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动了,团身一弹,倒纵向树干,半空中一个完美的转身,单掌伸出,在树干上一探一滑,只要绕过去,那就安全了。

    青色人影如同一缕轻烟,只是一闪,对面金眼雕便从石化状态骤然复活了,开弓、离弦,铮然一声,箭似流星一闪。

    小楚的身子贴着粗大的树干刚刚滑出一尺,一枝雕翎暴烈着空气已经掠至,那种速度就是在平地上也令人难以闪避,何况他是在空中。一个练了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的人,在万箭攒射下也撑不过一盏茶,轻功再好也快不过离弦箭。

    “噗”,箭自左肋刺入,穿透心脏,自胸前钉入古树树干,小楚身子一震,飞掠的身形一僵,然后缓缓垂了下来,他的身子就象那古树的一部分,永远地钉在了那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偶尔有采药人从树下经过。藉藉无名的小楚永远消失了。

    许多年后,这棵树很凑巧的被雷火击断坠下谷去。很巧地,它被人捡去做木工艺品。电锯一过。很巧的从木头里崩出一个铁箭头,射中了那个无良老板的咽喉,挂了。

    那个倒霉的木匠被关起来审查一阵赶走了,他地小学徒就此改了行。以“做梦都想当老板”为笔名,以铁箭头的事写了本有关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的惊悚小说,在一个最大的中文网站上发表,蝉联月票榜冠军足足一年。

    关于铁箭头的来历,书中提到了张果老、吕洞宾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提到了唐玄宗派到黄河古渡口铸造镇河铁牛、铁人的大将军,当然也提到了宋代的杨继业,〈西厢记里兵围普救寺的孙飞虎,还有大明朝的杨凌,小楚还是没人知道。

    历史。不是由小人物书写地。

    金眼雕一箭射中,重又半侧着身躺倒在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已经射了三箭了。第三箭拉弦前又凝神屏气等待良久,精神气力耗损太大,他必须得歇歇。

    他看过了桥面,赵元帅站的位置已经让出了一线空隙,他只要再喘几口气。让肌肉绷紧、微微发颤的手臂放松下来,就可以射出致命地一箭了。桥上那个杨凌比林中那个刺客更危险,一定得死掉。

    “再喘两口气就好”。金眼雕想着,吸气、吐气……

    天空悠悠,浩渺万里,蓝的想让人投进去,轻柔的白云,一缕楼如雾如纱,视线一角,是山体斜探出来的一条枝干,把那一天的静谧幽深摇地生动起来……

    “不能等太久。就算他们谈判还得需时良久,有的是大把机会,可是再过一阵儿,太阳光的角度对自己就太不利了,,金眼雕活动活动手,一把攥紧了他地铁胎弓,然后探头望了一眼:“很好,这角度仍然很不错,百分百一箭命中’。

    他小心向侧前移动,双脚够到下方那仅存一线的岩石地面上,从远处望来,这里仅仅是突出回折的岩石和山体之间的一道小小缝隙,缝隙中满是野草,探生出的树枝,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五彩斑斓。

    从这小小的缝隙望出去,却天高地阔,一目了然,包括目标杨凌。

    金眼雕冷笑着,反手去摸肩后地箭壶。壶中还有三枝箭,这种精心特制的雕翎狼牙巨箭制作不易,而且一战他顶多射得出六箭就得双膀脱力,实无必要带的更多。

    一摸,没有那熟悉的羽感,金眼雕诧异地往下摸摸,狼皮鞘、锡铜箍环的箭壶还在,再往上,壶口什么都没有。

    长箭露出壶口不到四分之一,万无掉落的道理,金眼雕诧异回头,这一看惊得差点儿没跳下悬崖,他太全神贯注于前方桥面了,也实未想到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掩到他的身后,这一看只看到一双亮亮的、俏俏的眼。

    那双俏眼含煞,冷冷地问道:“金眼雕?你来这里做什么?”

    金眼雕两眼瞪的快突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崔………崔副帅,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兄,以朝廷之力,要扫荡中条山有何不可?杨某先礼后兵,诚意招抚,是不想弄的生灵涂炭,而非朝廷无力剿匪。各位好汉,你们造反,当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或因官吏腐败、或因流离失所,现在朝廷正在励精图治,改革一新,一定要造反吗?”

    “从大义上说,破而后立,谈何容易?大明江山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吗?刘六杨虎说是为了天下百姓,秉仁义举大事,志在济世救民。其实却行抢掠杀戳之事,要成大事,要害得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这一支军队,戒杀禁掠。固然赢得义军好评,可是你们能代表得了白衣军响马军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容得下你们这样的异端?从私利上来说,你们或为生活所迫、或激于义愤,这才举兵造反。

    如今朝廷正在革除弊政,可以说你们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依据已经不存在了,强行起兵造反,只能自取灭亡。归顺朝廷,于公。行大义于天下。于私,可谋一已之利,为官一方。公私两利,何乐而不为?

    赵兄、还有这几位头领,你们都是聪明人,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我地话,真要把全家人的性命搭上。去求那虚无缥缈的皇帝梦吗?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几位还是认真想一想今后何去何从吧”。

    这一番话如枪如戟。就是封雷、刘廿七等人也默然不语了。赵燧暗叫一声“厉害!”

    他拱了拱手,强笑道:“国公一番肺腑之言,赵某铭记在心,这些事,回到山寨赵某还要向邢大元帅禀告一番,才能定夺”。

    “好!我杨某诚心招安,自然赤诚以见,便以三日为期,三日之内。官兵围而不攻,杨某静候赵兄佳音!”

    赵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告辞!”

    杨凌亦一拱手,赵燧把袍袖一掸,转身大踏去了。

    杨凌默默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叹:“赵燧可当一面之雄,却非称霸之才。此人自伐自矜,有恻忍之心,无防人之意,有慷慨之行,无狠忍果断之力,既有意自立,即又犹豫不决、耽于义气,不能果断夺取所部兵权,做到上下一统,如何成得大事?

    我高看了他地能力了,此人还做不了中条山群盗去留的主。唉!我自回去筹备吧,但愿邢老虎能被他说动,否则,三日之后,仍是难免一战!”

    杨凌一返身,也向回走去,江彬、许泰急忙左右护住,伍汉超、宋小爱断后,一面警戒着赵燧的行动,一面后退着察看郁郁葱葱风送翠涛的丛林,直到快临近桥头,两人才急急返身,簇拥着杨凌进入大队官兵之中。

    在这桥上议抚,伍汉超能把防卫工作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难能可贵了。而且他艺高人胆大,杨凌身上是穿着一层皮甲一层锁子甲的,弓箭难伤。响马盗纵有火器,也断不可用,因为那玩意,除非军器局最好的工匠,耗时半年精心打造专门的一两枝精品,准头都差的太多。至于杨凌的头面,凭他手中一柄剑,自可护侍的密不透风。

    杨凌一入人丛,他总算把心沉了下来。能用五石弓破甲穿身地,举世所瞩,寥寥无已,伍汉超要是知道就在对面右侧方的岩缝之中,就有这么一位箭术高手,不知那心会不会继续沉下去,一沉到底……

    崔莺儿默默地站在岩缝间,枝头摇曳的翠绿叶子掩映了她地容颜,一向坚硬的心理外壳,在这四下无人、只有坚硬岩石的环境下,终于剥去了,露出了她柔软的心。

    四下无人,死人不能算人,金眼雕已经死了。

    红娘子也是从小翻山越岭惯住山间的人,只略一打量,她就相中了这个地方,这是最能清楚看清桥头一切,又不易被人发现地地方,于是她就自林中悄然摸了过来。她只想偷偷看了眼他,然后再偷偷的溜回去。

    快到岩石处时,瞧见石上有人,红娘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逃开,因为……自己的女儿家心事如何见得了光、见得了人?可是他瞧见那人手中有弓、背上有箭,正缓缓向崖边移动。

    藏在这个地方,手执强弓利箭,他要杀谁?红娘子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了,立即施展自幼在崇山峻岭间练就地轻身功夫,足不沾尘,飞掠过去。

    她并不想杀金眼雕,虽然这该死一万次的混蛋差点儿伤了杨凌,不过既然来的及时,杨凌无恙,杀掉同为山寨中人的金眼雕那就毫无立场了。金眼雕所恃是一身神力,崔莺儿打定主意,擒他回去后不待人求情立即以触犯山规废了他的双臂。

    不料人无杀‘雕’意,‘雕’有啄人心。李华等人虽是中条山的坐地虎,可是赵燧、红娘子等人来了之后,任何一个势力都比他们大,早沦为三流人物。赵燧以义军自称,现在自己跑来行刺暗杀,把邢老虎、赵燧一众主帅置于不义之地,赵燧治军又素来讲究军规,能饶得了自己吗?

    再说一旦议抚成功,谁会在乎这伙原中条山土匪的利益?他们不被蒲家和姬家这两家山西豪门给玩死才怪。一念及此,金眼雕恶念陡起,武林中人技击之术讲究避实击虚,身法配合,这岩石狭缝他们可摆弄不开。

    自己神力无穷,这红娘子名气虽大,终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能有多大力气?不如一把扼死了她,神不知鬼不觉,既可完成大哥的命令,又不会被人发现。

    金眼雕想到就做,却忘了肌肉发达地人一样有麻筋、一样有穴道,一样在要害被指力超群的高手戳击的时候会酥麻无力。所以,世上能开五石弓的人又少了一个。

    红娘子取代了金眼雕的位置,她也在用箭瞄准着杨凌,用一双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情意和爱恋的眸子,放出缠缠绵绵的情箭。

    阳光,从树叶青草间照下来,照在那丽颜清减的脸上。痴痴地凝视着杨凌远去的背影,那恋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直追到他修长的身子完全被人遮掩住。

    人如月,香腮雪,忍看残照清秋。明月共,漾孤蓬,天涯与君同。气吞虎,剑如虹,笑对云淡风清。渔阳弄,茄鼓动,长戈吼西风。

    双眸轻轻合扰,美丽整齐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两串清泪无声地落下,落入脚下亘古无人履及的深渊。她攸地转身,淡淡身影弹跳如丸,瞬间闪入茂密的山林。

    岩石上,金眼雕仰脸望天,阳光下,只有一双眸子还隐约露出些许光泽。天空,正有一只雕在盘旋……
卷十 白衣天下 386 杀出重围
    东华山进入了短暂的平静,但是从探马报回的消息,官兵在外围不断调动军队,各处要隘驻扎重兵,修筑工事、设置防区,显然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打的准备。赵疯子在接受招安和突围逃往江南之间不断地摇摆着。

    杨凌的一番话,如同枪戟,深深地戳中了他的要害,思前想后,赵疯子原本坚决的反意,甚至萌生的那一点野心都烟消云散了。他的人马中坚力量刘六一派,而刘六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大志向,哪里象个能成大事的人?

    可是由于自已人马中的主要力量倾向于刘向,他根本无法割断和刘六的联系,几条道路之中,似乎唯一的选择只有接受招安。但是,邢老虎、封雷他们肯么?

    夜色深了,蟋蟀不厌其烦地“织织”鸣叫着,偶尔有萤火虫在树影中飞舞,绕出一个个迷离的光环,红娘子出神地盯着流萤,眼神儿也有点迷离了。

    李华的眼神儿也有点‘迷离’,只是浓眉下一双凶晴,迷离起来有点发傻,可没崔莺儿眸波流转、俏眼飞媚的美感。

    桥头谈判安然结束,始终不曾出过一点乱子,他就知道老三那儿出了问题,本想回去后就把他叫来问个清楚,不料金眼雕竟如鸿飞杳杳,就此没了踪影。李华心中着慌,又命二弟周盘领人悄悄巡山,四处查找他的下落,可是如今都第二天晚上了,仍是音讯皆无。

    他暗暗观察邢老虎、赵燧等人神色。又看不出丝毫异样,该是对此毫不知情。况且今日议事,仍然把他做为一方首领请来,根本不曾责斥。也不象是知道他暗作手脚的事。

    李华想破头也想不出老三去了哪儿,心神难免有些恍惚。人能去哪儿呢?总不成以老三那种自幼在山中狩猎的练就地身手,会不小心一个失足自已掉下悬崖吧?

    还有杨凌那番话,也令李华犯起了核计:刘六杨虎这帮人不象个成大事的,不能跟着他们去江南,那是自寻死路。可是明着拆伙不行,邢老虎、赵疯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他们要是想走,老子得想办法半道儿溜了,山西处处山。有的是容我逍遥快活地地方。

    赵燧看了看想的出神的两个人,微微蹙了蹙眉。红娘子已经把金眼雕的事情捡紧要的说与他听了,赵疯子听后立即让二弟赵潘带着几个心腹去处理了尸体。并严嘱红娘子不可说出此事。

    议和一旦不成,就要有一番大战,此时万万不能内部失和,再起争端,这件事只能糊涂一回了。他不理解的是。生死攸关时刻,红娘子怎么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情形?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杨跨虎?

    赵燧摇摇头,又望向邢老虎。邢老虎抚着胸口,正在不停地咳嗽,过了许久,他才喘息着道:“赵副元帅,那么依你之见呢?你想选择接受招安?”

    赵燧诚恳地说道:“不,离开、苦守,亦或接受招安,都是为了给兄弟们找一条出路。方才那些话,只是我的分析。到底如何选择,我听你的”。

    邢老虎默然半晌,才轻轻一叹道:“赵兄弟,你本是个秀才,家有良田,室有娇妻,是刘大哥硬把你拉入伙地。想必你当初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老刘待你不薄啊,自你入伙,便对你信任有加,让你独领一路大军,你提议分兵发展,他也毫不犹豫。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了?刘六真地不值得你辅佐?”

    赵燧望向邢老虎,半晌不作一言。

    邢老虎又道:“杨凌的话或许有道理吧,我读过点书,却不学无术,粗人一个,我只知道,如果我们真的这么……这么不堪一击,他堂堂国公爷,何必纡尊降贵,跑到中条山来招安?

    不错,杨虎在山东的确大败,而且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官兵伤亡却微乎其微,可是后来探听到的消息,据说是军中火药不慎爆炸,导致战马炸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却非官兵之功,否则山东战事胜负如何,我看尚不可知呢。以这一战,便能论成败、论英雄?”

    他浓眉一挑,虽然满脸病容,犹自露出一股舛傲不驯地豪迈:“自古成就霸业者,也没有一帆风顺的,他们失败的时候,打得身边就剩下百十个人,最后还不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我就不信,东华山上有五万精兵,刘六杨虎在江南也有五六万人,会象他杨凌说地那么不堪!”

    赵燧闭了下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邢老虎看来仍是坚持已见,议和之想就此作罢了!

    他忽地张开双目,沉声道:“那么大元帅是要坚守中条山,还是要突围南向,直取中原?”

    邢老虎道:“你说的对,我们五万兵马,如果据天险而守,官兵未必攻得上来,可是天险能助我们,天威也能杀我们。最怕的是冬天,我们现在粮草不足,如果杨凌封山,这一冬下来,我们冻饿而死就得超过三分之一,那么剩下的人也不用打了,只能束手就缚,所以守只能保命一时,实则是死路一条。”

    邢老虎一气说了这么长的话,使劲喘了几口大气道:“我邢老虎和刘六、刘七他们义结金兰时,曾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转战江南,我却为了自已头上戴一顶乌纱而投靠官府,这样的事我干不来。

    所以我决定去江南,和好兄弟们誓死一搏,这江山就指定姓朱?嘿!我偏不信!老赵,自从入了义军。你费尽心思,整军饬武,我邢老虎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两位兄弟有心离开,这事儿我听说了。

    这样吧。我替老刘做个主,赵兄弟你要离开,可以携带你的金银细软离开,我派人送你离山,去留自由,绝不阻拦,人各有志嘛,但是你不得带走一兵一弈乱我军心。怎么样,你可愿意?”

    赵燧心道:“自从跟了响马盗,攻城掠地、砸狱释囚。处治贪官,处死豪绅,哪一件事少了我了?不带一兵一弈去接受招安。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朝廷要我何用?又岂肯饶我?”

    邢老虎又道:“我这身子从小康健,就没得过病,可这一病就总不见好,行军打仗我没出过什么力,这大元帅实是名不符实。而你指挥起队伍来,也总是差着一层,赵兄弟才学胜我十倍。却不能尽得施展,这是我地不是。

    如果赵兄弟你还愿意跟着咱们干,我愿意让出元帅之位,咱们这支队伍,上下一心,统统听从你地指挥。至于什么谁做皇帝,哈!八字还没一撇呢,计较他作甚?大丈夫轰轰烈烈干他娘的,先推翻了朱明天下自已人再商量。你有本事,那时天下便由你去做,反正我是不争的,你看如何?”

    赵燧心头一热,一时胸中血气翻涌。不用揣测邢老虎这话有几分诚意,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夺取兵权地最好时机。别看邢老虎说的豪气干云,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响马盗出身,自已真要是选择离开中条山投靠官府,他不马上翻脸砍了自已的头才怪。

    然而时势所逼,如果自已选择留下,作为交换条件,他目前就不得不把兵权全交出来,至于到了江南会不会被杨虎等人吞并,现在顾不得想,也别无选择了。到了江南再说,只要横下一条心,我赵疯子还斗不过那些泥腿子?

    想到这里,赵燧咬一咬牙,振声道:“邢大哥,你别说了,愧煞兄弟。好马不吃回头草,即然入了这条道,我也不想再有回头的一天了,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只有邢大哥在,你就永远是我的大哥。”

    “好兄弟!”邢老虎激动的脸庞发红,他站起身来,扶住赵燧肩膀,说道:“那咱们兄弟就并肩打过黄河去,兵锋直指江南,闹他个天翻地覆,待与刘六、杨虎汇合,咱们再商议据占何地,徐图发展,争一争这天下江山!”

    “你既有了私心,就别怪我邢老虎翻脸无情,只要一过了黄河,老子立刻就宰了你!”邢老虎心中暗暗冷笑,却一脸慷慨激昂,两个‘好兄弟’的大手激动地握在了一起,然后他们一起转向红娘子和李华。

    “崔家妹子、李老弟,你们认为如何?”

    “崔副元帅,李将军,你们意下如何?”

    “……”

    “红娘子?”

    “啊?好,好好,我同意。就这么办吧!”

    “啊!兄弟我也没说的,邢大帅你说咋干咱就咋干,我李华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咱们就这么干!呃………邢大哥你说啥?”

    “……”

    钦差行辕从蒲州城搬到了东华山脚下的军营中。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如果赵疯子再不做出答复,官兵就要发动攻势了,就算不能一鼓作气打垮中条山群盗,至少也得把外围一些山头要隘攻下来,以便为封山或下一步发动第二步攻势打好基础。

    中条山之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好调度大军、耗损无数钱粮,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里。江南战场按照他地部署,各府各道的官兵正在层层设防、步步进逼。逐步缩小着包围圈,意图把杨虎的白衣军逼入死地,逼其正面决战。在那种通讯条件下,战机瞬息万变。他不可能远在山西遥施命令,那里,需要他亲自赶去居中协调,通盘指挥。

    帐帘儿高挑,帐内灯火通明。杨凌和苗逵等人正在布署招抚失败后地全面进攻事宜,杨凌拿着指挥棒,许泰举着一盏油灯正在近处照着,远远的忽地有人高呼:“报……!紧急军情!”

    随着马蹄声响,一名身着皮甲的官兵肩后插一急讯的红色小旗飞驰而来,马至帐前扳鞍下马。那人急匆匆抢向大帐,立即被几名亲兵拦住。稍过片刻,验明那人身份。四名亲兵忙把他带了进来。

    那人见了杨凌纳头便拜,急声说道:“启禀国公爷,东条山群匪自东南方向突围,。

    杨凌动容道:“突围?多少人?”

    那讯兵禀道:“逃出四百余人,个个骁勇善战,他们趁夜色抄小路突袭。冲出包围后先逃到三岔口,然后沿阳干、阳祖一线向黄河逃窜,蒲州卫已派孙千户领兵追赶。”

    “只有四百多人?”杨凌有些诧异。如果赵燧不想接受招抚,自然有可能抢在大军合围前突围,可是他仅仅派出四百人从小路突围,这算什么?疑兵之计么?”

    许泰急急走回案前俯看地图,疑道:“他们向黄河逃窜,莫非要渡河南下?”

    苗逵尖声道:“国公,看来赵燧是不想吃敬酒了。他们沿阳干、阳祖而走,定是要攻击风陵渡,要从那里逃往陕西或河南”。

    杨凌沉住气。仔细思索片刻问道:“除了这四百人,山上还有其他人下山么?”

    那讯兵摇头道:“只有这四百人突围,此外再无动静”。

    江彬大大咧咧地走上前道:“国公,依卑职之见,这支人马没准是见势不妙私自逃出地散兵。否则他派出这么一支孤军意欲何为?抢占渡口然后掩护大军过河?”

    杨凌神色凝重地摇头道:“若是胆怯士兵私自溃逃,没有这么强地战力,一旦突出重围必然各自逃散,不会这样有组织地同时行动,我还没有猜透赵燧的用意,不过他派出这么一支孤军,必有目的”。

    江彬摸着下巴道:“国公,我倒有个主意,他们能派出小股人马避开我军耳目,抄小道突围,那么我们就同样可以派出小股人马攀上山去,杀进他们地腹地,东华山方圆三百里,一定有路上山的,他们有多少人马能看顾得过来?国公不如交给我一队人马,我径自杀上玉柱峰去”。

    杨凌哼了一声道:“山上有五万人,而不是五百人,他们派出四百人是突围,你领几百人去干什么,入围么?他们据险而守,我军攻山难度极大,根本无法与你呼应,你领着一支孤军深入重围,任你武功再了得,也得被他们全部吃掉,与我大军行动有何益处?”

    江彬哑口无言,杨凌沉吟一下,果断地道:“传令下去,各路人马按原定计划立即攻山!赵疯子既然派兵突围,招抚已无可能,我们也不必等待明日之期了。”

    许泰问道:“国公,沿河向西北逃逸的这支孤军要不要派人围追堵截?”

    杨凌摇头道:“区区四百人,孙千户一路追兵足矣。风陵渡、蒲津渡一带皆布有重兵把守,一过河潼关一线又是大军云集,他们不过河便罢,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我们集中兵力剿灭东华山响马盗,现在开始,全力抢占各山要隘据点。南麓沿河各渡口,全部进入戒备状态,已防为敌所趁”。

    “遵将令!”许泰、江彬双双手拱手,急步走了出去。

    战鼓轰鸣,中条山之战终于打响了。喊杀声彻夜不绝,方圆三百里一处处战火相继燃起,逃逸出山的小股人马,成了战斗打响的寻火线,官兵按照即定计划,开始全力攻山。

    一处处战报不断送往杨凌的中军,沙盘上,各色地旗帜不断交替,时而插上红旗、时而换上蓝旗。那是一处处险要,在官兵和响马盗的亡命厮杀中不断易手造成地。

    外围攻击不断得失,一些山头已牢牢地控制在官兵手中,这种攻击速度有些超出杨凌地预料。蹙眉紧盯沙盘半晌,杨凌指着几处地方道:“这些峡谷要隘地区,一定要先抢占制高点才可以突进,现在的进展太快了’。

    苗逵喜气洋洋地道:“嘿嘿,想是咱们的大军合围,令得贼寇军心已失,各路大军进展神速呀”。

    杨凌凝神瞧着那一道道先后插上红旗山岭,仍是疑惑道:“太快了,进展太快了,各路将领太贪功了。一旦夺取山头立即突进,阵地都不稳固,得马上命令他们稳打稳进。小心赵疯子反扑”。

    许泰摇头道:“国公,来不及呀,就是平素,要把这将令传达一遍也不知要用多久,现在山中敌我势力犬牙交错。到处都在浴血厮杀,战事一开,怎么打就得指望前沿将领自行发挥了。我们根本来不及下达将令、随时调度了’。

    杨凌长吁口气,在帐中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子:真地高估了对手了?还是招抚分化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各路山头以血铺路,战事之激烈绝对不假,响马盗并不象是有意放弃阵地诱我深入。

    而且真担心敌人伏兵反击也不太可能。东华山中山岭纵横,沟壑起伏,埋伏人容易,想把人调出来形成攻击阵形可就难了,再说朝廷大军从各路同时突击,虽说进展有快有慢,仍能起到相互照应地效果。响马军想集中兵力吃掉一路可能性不大。

    江彬见战心喜,跃跃欲试,急道:“国公一到,响马盗人心离散,再加上这一回国公调集了山西大量军队从四面八方同时开战,响马盗战力比起前几次不可同日而语,依末将看,他们也没什么花样可玩了,国公给我一路兵,让我也杀进山去出出这口恶气吧”。

    杨凌笑笑,说道:“不必急,仗有得你打,你和许总兵的人不能动。在山里,不可能尽数歼灭他们,赵疯子见势不妙,一定会突围…………”。

    他说到这儿,瞳孔忽地缩紧了:“突围………突围………。难道赵疯子一场硬仗都不打,直接就想突围?”

    杨凌立即返身,盯着沙盘看了一阵,徐徐说道:“诸位,会不会是赵疯子根本不想继续尝试守山,而是果断放弃这处天险主动突围?”

    苗逵疑道:“他们一直在守、一直在退啊,想要突围何必先派出小股人马惊动官兵促使我们各路大军发动进攻?直接集中人马,出其不意地选择一点杀出重围岂不更加容易?”

    杨凌干笑两声道:“那样杀出重围固然容易,可是蓄势待发的各路朝廷大军要围追堵截也容易。失去了东山华天险为凭仗,他们如何抵挡我十余万大军?

    如果赵疯子一开始就决定突围,却以守势惑我耳目,诱我各路大军入山呢?主动突围、先收后出、引官兵入山后,果断放弃险要据点,跳出重围逃出夭夭,各路大军要得到消息,整顿行伍,再撤出山来,能及得早有准备地响马盗行动快速?”

    “好个赵疯子!”许泰倒抽一口冷气:“从以往几次交手看,我也觉得以响马盗的战力不该如此让我各路大军得手,国公分析的不错,我也觉得这可能极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在整个沙盘上逡巡不已:“那么………他们应该有一条可以令大军通行的秘道,使他们快速跳出向山中收拢的包围圈,利用外线空虚地机会扬长而去。他会选择哪个方向?”

    他和许泰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移向沙盘上地黄河。

    自飞陵渡开始,黄河下游变窄,所以这一大片区域渡河码头极多,赵疯子率先出动地小股部队沿河南下是什么意思?如果赵疯子确实是别出心裁,引军入山然后跳出包围圈,那么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应该是选择黄河渡口强渡黄河。

    这也应该是他唯一的选择。河北、河南陈重兵于边境,山西各处城池闭关自守,大军云集于东华山,如果走旱路。在官兵围追堵截之下,哪里有生路?

    杨凌直起腰来,和许泰对视一眼,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徐参将这一路攻势缓慢,眼看其他各路山头隐现火光,显然军队进展迅速,徐参将不禁心急如焚。武将升官再没有比立下战功更快地了,这一次是威国公亲自指挥作战,这一仗如果打的漂亮,那可就是前途似锦呐。可是现在自已明显的落后于其他几路官兵了。

    徐参将提着单刀。站在一处岩石上,指着前方密匝匝地丛林道:“放火箭,妈地。一定要给把它给我拿下来。刘千户,弓箭掩护,阎千户再给我冲一次’。

    手下两员大将还未及答话,夜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细密破空的风声,夜空深沉。可是天空忽然的一暗,还是立即叫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徐参将大骇,他飞快地跳下石头向后一避。同时高喊道:“盾牌手.……啊!”

    一枝雕翎射中了他的肩头,锁子甲的链扣阻止了箭簇的继续深入,不过仍然射伤了肌肤。数以千计的羽箭带着飒然风声落下,扫荡着猝不及防的生命,四下传出一片凄厉地惨叫。

    徐参将没想到这一路响马居然有这么多弓箭手,方才已冲锋了三个回合,始终不见对方暴露过这样的实力。他又惊又怒,一把拔下箭头,正欲喝令官兵反击。前方林中忽地响起惊天动地地喊杀声,借着山势,无数的人马冲出丛林,向他的部队冲锋过来。

    “呜!”尽管刚刚受到箭雨袭击,从盾牌后冒出来地弓箭手仍然极快地做出了反应,千雨点寒星猛地扑向黑暗中的杀气冲天的呐喊处。响马盗举着木盾,只听“笃笃”声不绝于耳,大队人马停顿了一刹那,一部分人中箭倒下了,但是其他的人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猛冲过来。

    在他们地后方,也不断有箭雨发射,越过他们倾泻在明军阵地上。近了,更近了,徐参将挥起狭锋单刀大吼一声,领着士弈迎面冲了上去。

    虽说肩头受了伤,但他双手握刀,左劈右砍,如狼似虎,顷刻间被他砍翻了几个响马盗。一波又一波山贼悍不畏死的猛冲过来,官兵们也抓起刀枪呐喊着迎了上去,双方的人马如同海边地巨浪一般碰撞在一起,人浪翻滚,血如泉涌。

    第一批迎面碰撞的士兵和强盗们倒下了,第二批、第二批就踏着他们的尸体毫不迟疑地冲过去,无数的士兵,呐喊着冲向死亡,寻求着生机。血腥的味道弥漫了山谷。

    敌人据守在这道谷口的兵力太多了,徐参将杀得手臂酸软,他在亲兵的护侍下踉跄退了两步,拭了把脸上的汗水血水,他注意到,自已的人马阵脚已乱,仓促变攻为守形成地三道防线,第一道已经被攻破,自已所在的第二道正在胶着激战当中,而敌人越战越勇、越战越多,正在向第三道防线逼近。

    各处都在全力攻山,不可能有人来支援他,也来不及翻山越岭赶来相助了,徐参将咬咬牙,正要命令后备队全部投入战斗,夜空中一阵铜锣响起,前方林中又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正在激烈砍杀的山贼听到锣声连战边退,渐渐让开道路,又一股生力军猛冲了过来,象切菜砍瓜一般,把由于猛烈厮杀,已经精疲力尽,动作迟缓的官兵摞倒一片。

    徐参将欲哭无泪:这怎么可能?赵疯子一共才五万兵马,布防沟壑山岭四面八方,每处根本不会有超过两千人的队伍。他们在这个谷口怎么么可能安排这么多人马?

    火箭引燃的枯树、丛草,映亮了刚刚从林中出现的一面大旗。一个黑色大字映入徐参将地眼帘,顿时惊得他张口结舌。他的军队进展缓慢,始终还在东华山外围转悠,然而面前树起的大旗上斗大一个邢字。真的令他震惊了。

    谁都知道中条山响马军地龙头老大是邢老虎,可是这人自从起兵不久就生了病,这支造反队伍一直就是赵疯子在指挥,今天真邪了,病虎居然出山了,而且冲到了这里,他们……哒他们要突围了。而且选择的突破口,就是我的防区!

    这个念头,攸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他的心头。但是已经晚了,邢老虎抱病领兵。亲自率领着从霸州带出来、屡经杀伐,浪里淘沙还活下来的精锐,以摧毁一切的疯狂攻势猛冲过来……

    杨凌得到消息时。徐参将的防线已被攻破了,徐参将、刘千户战死,阎千户只领着三百残兵逃得了性命。赶来报信的人带来了准确消息,邢老虎亲自带队,约一万五千人突出重围直取飞陵渡。他们选择的。居然是防御最严、也最难攻破的第一大渡口。

    江彬奉命率所部急驰飞陵渡支援去了,苗逵急道:“国公,山里地兵马来不及撤出来了。应该把外围防守的二线部队全部调往飞陵渡,把邢老虎的人马围死在那儿,一战全歼”。

    杨凌坐在椅中,沉思半晌,才长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赵疯子呢?红娘子呢?谁能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在邢老虎地军中、还是仍在中条山里?”
卷十 白衣天下 第387章 血战飞陵渡
    卷十白衣天下第387章血战飞陵渡

    战火处处燃起,东华山中兵匪混杂,到处都在战斗,突围出去的邢老虎所部包围了风陵渡,外围又被朝廷官兵反包围,战斗尤为激烈。

    许泰也沉不住气了,向杨凌建议道:“国公,不管响马盗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是一万五千精锐出现在飞陵渡是事实,而且主帅邢老虎又在军中,应该是响马军的主力。而且从战场形势看,渡河南下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依末将之见,时机不可错过,江彬一路人马配合飞陵渡守军,未必能够歼灭这伙敌人,就算飞陵渡不失,他们的主力逃脱出去,继续沿河向东,离开了我们的主要布防地区,重新调动部署就困难多了’。

    杨凌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所以心中犹疑不决。飞陵渡自然不容有失,可是山中主力真的全部逸往飞陵渡了么?他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不行,你的预备队还不可以动,在这里,我们既可控制东华山,又可随时增援飞陵渡,一旦全部赶往渡口,而山中响马再出奇兵的话,我们的第二道防线太过空虚了。”

    他想了想道:“太原卫的兵马在苍柏岭布防,命令张寅率太原左卫、太原中卫支援飞陵渡,务必全歼邢老虎所部。太原右卫仍驻守原地。”

    “是!”传令兵一抱拳,急冲冲地去了。

    飞陵渡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双方正在胶着之中,江彬率领所部已飞马赶到了。前后的官兵将响马盗围在中央一场鏖战。

    邢老虎令一部人马缠住援军,自已率人直攻第二道防线。四个官兵呐喊着举枪冲了过来,被邢老虎飞刀掼死一个,然后身边亲兵就和另外三个战在一起。

    邢老虎的亲随都是霸州响马。武艺高强、冷血嗜杀,两柄单刀对那长枪毫不逊色,未及三合,便冲至近前,一个官兵被当胸一刀刺了进去,另一个被削掉了五指,惨叫未断,雪亮的刀光一闪,颈子便被划开了。

    第三个虚晃一枪,刚刚转身欲逃。就被一个夺枪在手地悍匪自后刺倒。这时一名百户骑马冲来,手中枪斜指邢老虎,一声不吭。其快如风。左右方自大惊,欲扑上援救,邢老虎已深吸口气,提刀迎了上去。

    两人堪堪相遇,邢老虎一矮身。随即弹身而起,刀身斜挑,大叫一声:“开!”

    “铿”地一声。迎面刺下的长枪藉着马的冲势,犹被他这一刀磕的弹开了去,斜斜荡向空中,战马贴身而过,邢老虎身形落下,半空里拧身回扫,手中地马刀夹着一阵狂风,自那百户腰间斩过。

    “噗”血溅长空,半截身子落地。残肢被战马驼带着仍然奔出老远,这份骇人的武力令得四下官兵一阵惊恐大叫,虽然邢老虎一刀出手,立即拄地剧咳,竟然无人敢予靠前。

    数万兵马的大战,这样的厮杀随处可见,纵目所望,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喊杀连天,远远近近都是挥舞着刀枪亡命厮杀的人,就象礁石群中的海浪,互相拍击着,鼓荡着。邢老虎喘息片刻,厉声道:“来呀,给我冲,一定要拿下飞陵渡!”

    说完,邢老虎挥舞着滴血的钢刀,向官军最密集处冲去,他的亲随个个骁勇,紧随其后,犹如一股旋风,当者披糜,飞陵渡的河防官兵看见他那杆邢字大旗,根本不敢单独和他放对,立刻向两侧避开去。

    邢老虎的战马被射死了,于是率亲随步战,主要是亲自带队、督促鼓舞这些新入伙不久地新兵,而另一边由霸州响马老底儿组成的一支百余人的骑兵负责着切割、冲锋任务,他们利用快马轻骑、刀法精湛地特点,一路突进,将官军形将破裂的第二道防线破坏,后边紧跟着的悍匪们持着长枪、铁叉、木制的狼牙棒等武器紧紧跟进,推动着官兵继续后退。

    黄河北岸东华山一带官兵总兵力是响马盗的三倍,但是局部兵力有限,但是现在随着江彬生力军地加入,原本胆气稍怯的官兵士气大振,已经被撕开的缺口被不断蜂拥上来地官兵推动着抵受不住悍匪强大战力而意欲后退的一线官兵又反攻回来,但是总的来说形势仍岌岌可危。

    邢老虎当机立断,立即舍弃正面之敌,从侧翼向主攻方向发动攻击,他的大旗所向,赵潘、赵镐立即也率部冲了过来,几支分头作战的响马军形成一个三角攻击阵形,被包围在他们中间的官兵孤立无援,迅速被湮灭了。

    援军已至,飞陵渡守军将领夏守备心中大定,连忙命人挥动灯语,号令士兵退守最后一垒,以弓弩火器御敌,避免更大的伤亡。

    可是邢老虎麾下的兵马大多出身于绿林,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特别是这种生死关头,夺下渡口才有生的希望,更是个个骁勇,他们全身地血液仿佛都被喊杀声点燃了一般,对不断倒下的尸体视而不见,只顾举着兵器向前猛冲。

    退往最后一道防线的官兵有些正在胶着作战,这一退紧紧追赶的响马盗寸步不舍地追了过来,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不过有几处地方已经有响马盗杀进官兵的战壕,虽然他们很快就被蜂拥过来的官兵斩成了肉酱,可是短暂的混乱使这几个地方的弓弩火器无从发挥,响马盗的骑兵立即趁势掩杀过去继续攻击这几个地方,意图彻底占领渡口。

    夏守备见状大惊,连忙组织人马向这几个被撕开的缺口增援,同时向远处援军以灯语求救。江彬跃马横刀,冲杀在最前沿。两柄斩马刀舞得车轮一般,手下杀人无算,一见远处旗语,心中更形焦急。他猛地大吼一声,双刀凌空斩下,把身前响马砍翻在地,厉吼道:“兄弟们,给我冲,后续还有援军,响马逃不了,杀!杀呀!”

    说着趁身边官兵向前猛冲的机会,他勒了勒马,提着两柄血淋淋的马刀对身边亲兵道:“去!告诉国公爷。响马盗铁了心要取飞陵渡,渡口官兵太他妈地无能,只知道守。不知道配合反包围……”。

    说到一半,忽想起这时告状不妥,江彬忙又改口道:“不,告诉国公,响马盗主力十分悍勇,请求再派援兵。否则纵然保住飞陵渡,也阻不住他们逃跑”。

    他方才两声大吼在万马军中喊杀一片的情形下虽然不是十分显眼,还是被响马盗断后的人听到了。负责断后的首领正是刘廿七,他在交错厮杀中抽空一看,只见马上那员猛将正是杀死自已结义大哥张茂和仇人,一双眼睛都红了。

    刘廿七猛地挥刀,呀呀几声大吼,接连劈翻五六个官兵,然后飞退几步,叫过一个配了弓地响马,然后取弓在手。盯紧了江彬。

    战场上人马纵横,旗幡招展,又是在夜色当中,许多地方燃起了大火,刘廿七箭法虽然不错,在这样环境中也不敢大意,他屏气凝视,窥准机会飒然一箭射出,随即又取一箭搭弦备用。

    江彬急急吩咐罢了,传令兵拨马便走,江林刚刚回头,冷不防瞥见夜空中光影一闪,他下意识地一闪,肩头一震,一枝冷箭正中肩头。江彬好战嗜杀,此时又正是八月酷热天气,他根本不耐身穿重甲,想不到这时竟挨了人家冷箭。

    江彬疼得“啊!”地一声大叫,心神一震还未及做出反应,刘廿七冷冷一笑,第二箭又毫不迟疑地射了出来。江彬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肩膀,这第二箭“噗”地一声,从他右腮射入,左腮穿出,直至尾翎。

    这一下江彬想大呼都不成了,他猛地一俯身,兜马便走,亲兵们一拥而上,将他护在了中间,江彬忍痛抬头,只见远处一人在四下刀枪并举、喊杀连天的战场上屹立不动,手中举着一柄单刀,向他狂笑道:“不仁不义的江彬小儿,老子这一箭是替张茂大哥射的,你这奸贼,可有胆量与我一战?”

    江彬凶晴怒瞪,一股勃然怒气冲得他头顶酥酥发麻。

    他还没吃过人家这么大亏,一时激怒的血贯瞳仁。利箭穿腮,他怒吼不得,那股怒气充塞胸臆之间,无处发泄,江彬犹如受伤的狼一般发出一声闷吼,胸前军衣一震,似乎壮硕结实的胸肌似乎也陡地变的更大了。

    拔落左肩利箭,箭上倒钩豁开一道口子,痛澈人心,他却毫不在意,双眼只是紧紧盯着人如潮涌的厮杀战场中那唯一不动的人影,然后双刀举起,猛地一踹马蹬,圆睁双目一声不吭地猛冲过去。

    马行如龙,正在厮杀地的响马陡见一名朝廷将官冲过来,猝不及防,待挥刀挥枪去砍去刺,江彬已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吓得亡魂直冒的亲兵们紧跟着冲了过来,嘁里卡嚓把他们剁翻在地。

    战马直冲到刘廿七面前为两个刘廿七地亲随所阻,江彬也不吭一声,手中刀挥如闪电,荡开两人兵器,面门上横挂着一支颤巍巍的羽箭,又径向刘廿七俯冲下去。

    见了这骇人的气势,刘廿七也怵然心惊,他急忙垫步拧腰,使尽全身之力,猛地举刀迎来。

    “铿!铿铿!铿铿铿!”火花四溅,双方兵器接连交击,江彬手中“当:地一声,一柄斩马刀断为两截,刘廿七蹬蹬蹬倒退几步,被身后一具尸体绊坐在地上,脱手的单刀当唧一声落地,上面已满是缺口。

    江彬狞笑一声,阴魂不散一般从马上跃了下来,提刀猛扑过来,刘廿七左右亲随见状急忙上前拦阻,江彬双手握刀,单腿为轴,一矮身旋风般一转,将他们劈开了去。死的死伤地伤,还有的兵器被震飞,整个人倒跌出去。

    江彬大腿上中了一枪,脑门上被刀尖划破一个缺口。鲜血如注,狰狞如同厉鬼,他也不管不顾,只听到一声粗重地吐气声,他手中地刀已经闪电般举起,双肘不屈,刀如画圆、人若前堕,这一刀已闪电般劈下!

    没有人听到过这么渗人的声音,刀锋入体声、骨头断裂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江彬一刀劈下。人已单膝地,双手紧握刀柄,臂肌贲起如球。将军衣都绷开了来。

    这一刀已用尽了他地全力,刀尖似乎已经砍进地里,在旁边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刀忽然齐柄而断,再瞧对面跃坐在死厚身上的刘廿七。双眼瞪得老大,怔怔瞧着江彬,忽然之间。两片身子向两旁倒下,这一刀把他连同身下的死尸全都剁成了两半。

    ***人铸练新刀,常以四五十岁、骨骼坚硬的人的死尸或死囚试刀,砍劈他地肩胛或盆骨,砍断一具人体称为一胴刀,两具叫两胴刀,通常不会超过三胴,最高记录是中西十郎兵卫,创造了七胴的惊人成绩。只是不知江彬这样从头盖骨一劈而下。把人竖着断成两截,又横着劈断他身下的人,长刀深入泥土一尺该称几胴。

    江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满头满脸是血,嘴里也汩汩流出鲜血,却咧着嘴咕咕直笑,一枝箭在脸上颤巍巍的,那情形直如凶煞恶魔降世,饶是旁边响马盗都是杀人不眨眼地悍匪,目睹此情此景也把魂儿吓飞了,四下响马盗发一声喊,顿时一轰而散。

    江彬亲兵抢过来扶住了他,其余的人拼命追杀着对手,江彬拗断腮上箭杆,将断箭刺进已被劈成两半的刘廿七大腿,也不裹伤,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刀,又旋风似地杀进了人群,官兵们眼见将领如此神威,齐齐呐喊冲杀,后阵响马盗开始连连溃退。

    江彬的传令兵把飞陵渡战况报告了杨凌,杨凌看看地图,用手指重重一点,蹙眉道:“再传令,令张寅部加快速度从岭上撤军,支援飞陵渡”。

    许泰道:“国公,张寅部大部分是步弈,而且在山上设的是防守阵势,以防响马利用连绵的山脉向太行方向逃窜,叫他集合兵马下山奔赴飞陵渡,实无从此处发兵迅捷。现在四下外围阵地仍无动静,东华山内各路军队正在攻向响马老剿五老峰,寸土争战抢夺也激烈万分,依末将看,他们这是在丢弈保帅,掩护邢老虎一路突围’。

    苗逵也道:“国公,不能再犹豫了,由蒲州发兵快过苍柏岭,江彬虽勇,却拦不住邢老虎,一万多人马已是肥肉一块,万万不能容他们再逃脱了’。

    杨凌瞪视着沙盘地图:“先行突围的小股响马沿黄河而走,显然是在寻找渡口,邢老虎是响马主帅,又率领近三分之一地精锐,说他是诱敌的话,用这么多兵马甚至搭上主帅,根本不可能。难道我猜错了,赵燧竟然如此死心踏地,甘愿留在中条山送死,吸引重兵掩护邢老虎突围?”

    他重重一擂沙盘案端,说道:“拔营,分两路左右包抄飞陵渡,勿必全歼邢老虎的人马,传令张寅人马加速行军,堵住中路。”

    许泰终于有仗可打了,顿时精神一振,连忙拱手称是。

    军营中号角连连,早已整装待发地官兵们迅速集结,开始向飞陵渡包抄过去。

    月坪梁上,李华忙得焦头烂额,各处失利,官兵已经向五老峰主峰集结围拢的消息令他惊慌失措。“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邢老虎、赵疯子分别率兵突围,他们才是钦犯呐,他们才是主力啊,杨凌那厮为什么还不撤兵?他娘的怎么就跟老子过不去?”

    周盘拎着把鬼头刀急惶惶地闯了进来。哭丧着脸道:“大哥,棋盘峰已经失守了’。

    “啊!”李华大惊失色,跳脚道:“巴六子怎么守的山?快,马上派人增援。官兵要是站住了脚,其余四峰也再难守住了’。

    周盘凑近了,压低嗓门焦急道:“大哥,山里两万人马,一番大战已折损七千,而且官兵根本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我看……我看我们是中了赵疯子地计了。老三失踪没准也是他搞的鬼,想是他知道我们有了外心,诚心让我们送死啊”。

    李华看看山洞中的心腹们,然后一扯周盘。把他拉到一角,低声道:“怎么会?赵疯子能这么不讲义气?再说,…咱们山寨原本不过五千人,赵疯子又给了我一万五千的兵。为了诳我?他舍得这么大地血本?”

    周盘跺脚道:“大哥啊,那你说,他要是真的按照计划行事,官兵怎么能不依不饶一味攻山?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要不是这么大方。愣给咱留下这么多兵马,谁能信他啊!

    义气?我看自打杨凌招安,这班人就开始各自打算了。什么义气,现在是爹死妈嫁人,各人顾各人啊!

    老大,咱可不能傻等了,再等下去,四面被官兵包抄,围得铁桶一般,想走也走不了,依我之见。咱们撤吧,沿着山林向王屋山方向走。”

    “可是………人马来得及召回吗?那官兵还不追着屁股撵过来了?”

    周盘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苦笑道:“老大,还召什么人马呀,那些新招的、其他山寨投奔过来的兵,摆明了是个累赘,赵疯子给个甜枣儿,让咱们给他卖命用的。咱们就不能利用他们给咱卖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带着咱们的人马马上走,去历山,上王屋山,那几座山头顾不得了,。

    “报……!太乙峰被官兵攻陷,罗头领请大寨主马上发援兵”。

    “啊!太乙峰也失守了?快快,你们都过来!”李华急忙高呼。

    一众亲信喽啰蜂拥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大哥,怎么办?”

    “他娘的,姓罗的是甭种,大哥,我去夺回太乙峰!”

    “是啊是啊,咱们原来五千人马,都不把官兵放在眼里,现在大哥拥兵两万,兵强马壮,怕他作甚?大哥,我胡老七,一定…”。

    “不要吵!”李华大吼一声,喝住了一众手下,然后四下一扫,沉声道:“快点,把能带地都带上,跟我走!”

    “大哥,你该坐镇中军才是,有事小弟代其劳,不能让老大亲自去夺太乙峰呀,大哥…!"。

    李华老羞成火,大手一挥,厉喝道:“大个屁!都***收拾收拾,咱们立即往历山逃,我就不信官兵能追上王屋山!”

    “啊?!……”
卷十 白衣天下 388 跳出五指山
    夜幕下,不知有多少人马静静在候在山谷之中,这里实是一块死地,两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极险峻的陡坡,后边是深深的峡谷,只有正前面可以进入,那一侧是朝向进山的路的。

    如果官兵进剿这里,只要兵力足够,堵塞在这片谷地中的一万多人马绝无生路。兵行险着,今天赵燧为了应付杨凌的大军,保存自己的实力,可算是殚精竭虑、耗尽所能了。

    他要突围,但是却先选守势,冒险把自己准备突围的人马隐蔽于这片绝谷茂密丛林之中。然后以封雷率小股部队使疑兵之计,同时突围去江南完成他早先制订的计划。他的人马其实是和封雷同时行动的,封雷突围,他的人马到了山前没有继续前行,却通过早就砍伐出的一条暗道往回走,把人马引进丛林之中。

    诱引官兵主动攻击后,各处山头战火燃起,这处绝地没有守护或夺取的价值,攻山的官兵只是入林稍做侦察,随即便直扑要隘,那茂密如海的丛林深处所隐藏的上万兵马始终静悄悄的候在那儿。

    邢老虎自率一队精兵攻击飞陵渡,攻势汹汹,同时李华得了他拨付的一万五千人,雄心勃勃之下,各处山岭要隘决死抵抗,以上种种表现,任是谁也想不到赵燧还有第三路安排,更何况他是把兵马置于这虽然能够隐藏,也危险之极的死地了。

    赵燧用兵,实是大胆之极。大军人衔枚,马摘辔。一直静静地候在那儿,赵燧下了死令,胆敢发出一点声响者,格杀勿论。尽管这是在密林深处。纵然发出些声响,各处拼命厮杀的山岭上也未必能够听到,但是他仍不敢冒险。

    此刻,他终于决定行动了。听到探马斥候传回的消息,赵燧自树下一跃而起,红娘子一身黑色劲装,黑帕包头,见他动作忙迎上来。赵燧深深看她一眼,说道:“崔副帅,我的家小和全军生存的希望。可全交给你了”。

    崔莺儿柳眉一挑,肃然抱拳道:“秀才放心,除非我红娘子战死沙场。否则一定保得你家小安全、一定夺取渡口。”

    赵燧一笑,亦拱手道:“我现在行动,尽快赶来和你汇合,你半个时辰之后出发,保重!”

    他回头看看不远处焦急等待的十余位将领和亲兵,长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他的两个兄弟都被邢老虎带在身边,未尝没有挟为人质的意思。同时派来听候他调遣的十余位将领都是忠于邢老虎的人。邢老虎虽听从了他的冒险计划,对他这个曾有接受招安念头的主将,还是做了番防备。

    这些人静静候在这儿,只听到处厮杀声起,心中焦灼万分,可是未到攻击时间,他们只能等待,这时一见赵燧走过来,他们立即一拥而上。赵燧低低吩咐几句。十多名将领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一丛丛荆棘被搬走,用来遮掩道路的树木被推倒,迅速清理出一条道路。山谷中的兵马在将佐指挥下,开始沿着通道井然有序的向外飞快地移动着。夜色里,除了山间被惊起的鸟雀鸣叫和草尖上沙沙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动静,然后这个时候谁还会注意鸟雀地飞翔鸣叫?

    赵疯子走出密林,回头看看远处山头的火光,一摆手,向山下快步走去。

    北吴村有一片湖泊,湖边浅水中生长着许多荷花,深夜中,荷叶如同墨染,那弱弱的月光,在波动地水面上偶尔荡起一层银亮的波痕。

    这里驻扎着一队官兵。这里并不是防守重点,除了攻山主力和杨凌留守蒲州的预备队,朝廷大军主要堵在南麓沿河各渡口和与太行、王屋、稷山等相连的重要关隘。如果响马军不走水路从南突围,必选山路向其他山脉逃窜,万无下山进入腹地的道理。

    所以这里驻扎地官兵属于预备堵截山中响马盗残兵败将的防务部队,兵力、战力都很一般,由于重兵屯急要害,这里兵员不足,甚至把附近县城的巡检和乡镇地丁勇都调了来。

    他们也知道自己摆样子的作用大些,运气好能抓到几个从山上逃下来的小兵小虾,运气不好可能直到战事结束也仍然是个摆设。

    所以尽管杨凌严令所有部队当夜必须严加戒备,人不得睡觉、马不准解鞍,可是大营里虽能做到不睡觉,却人马散乱,毫无阵容。派出在两三里地外巡戈的警戒人员没人看着,可就更是浑不在意了,转悠了半夜,他们也困了,警戒的兵丁便抱着刀枪,寻棵树下或者往草丛里一钻睡觉去了。

    一阵隆隆声把派出警戒的探子惊醒了,他们从树下、草丛中探出头来,一声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他们自己捂住了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天!数不清的战马狂驰而过,马上的战士举着雪亮的钢刀,一声不吭,就在那隆隆声中卷起如云地尘土,有个惊慌失措的探子就睡在路边上,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还没找到逃跑的方向,从身边一掠而过的战马锋利的马刀一带,藉着马的冲力,就轻松地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另一个探子大叫着向草丛深处跑去,没有人理会他,狂奔的马群象一阵风似的向前卷去,只消灭挡在路上的一切。

    这不是朝廷的大军,官兵正在攻山,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响马,而且全是骑兵?

    幸存的官兵探子没头没脑地跑了一阵儿,才省起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回去报讯已经来不及了,便立即折向。向蒲州城跑去。

    静静的、有规律的湖水波动变得紊乱了,前边有人疯狂地向回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快快戒备,响马盗来……啊!”

    他摇晃了一下仆倒在地。背上一丛羽箭,把他射的象只刺猥。随即,无数的马蹄从他背上踏过去,尸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马踹连营,这只自食恶果的队伍终于偿到了血的代价。

    领兵千总单雄从营帐中跑出来,急吼吼地系着袍带,他虽不许士兵睡觉,可是自忖无事,他却自己躺下了。

    “快快弓箭狙………呃!”他的脚下钉了一片羽箭,人已被射得豪猪一般。旁边一块青石被锋利的箭头“嗤溜”擦出一串火花,单雄仰面栽在地上,寂然不动了。

    这些地方兵军纪散漫、战力低下。可是杨凌没有那么多兵可用,不得不把他们都调来,为了严肃军纪,他的军令再三申明,甚至携了尚方宝剑。可是这些兵将满怀侥幸,把军纪抛诸脑后,到底还是枉送了性命。他这一死,倒省了杨凌兵刃见血。

    赵疯子收弓,提刀,纵马,动作一气呵成,率领着亲兵冲锋在前,他并不欲恋战,也不在乎这只两千多人的乌合之众。手中一口刀在,光下闪着雾濛濛的光华,凡挡在他面前者。无论转身逃走还是挺身迎战,无一不被他剁成了两段。

    赵疯子麾下的兵将也快马疾冲,撒着欢地向前掩杀。这些悍将武夫不是正规军队出身,尤其是新招募的几员虎将,用的都是民间的奇门兵刃,二三十斤的铁锏、长柄地战斧、关公用的大砍刀,舞得风车一般,根本就是拿力气砸人,漫说这样一支军队,就是正规的边军将士,一时怕也抵不住他们地猛烈冲锋。

    喊杀声震天,全营官兵片刻间被斩杀一半,随即赵疯子的人马一刻不停,“赵”字大旗迎风猎猎,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前方到了哪里?”远远便见探马打着讯号返回,红娘子按下了亲兵手中的弓箭,待那人奔到面前,冷静地问道。

    “启禀副元帅,到了常里村了,往河边去就是舜帝村”。

    “好!加快行程,不要去河边,黄河沿岸皆有官兵驻扎,绕村而过,快速前行!”红娘子说罢,回头望了眼矗立在夜色当中的乌沉沉的中条山,一抖马缰,战马快速前行,三千人马陡地加速,向西南方悄然摸去。

    她地人马中真正的战士不足两千,其余的人除了重要将领地老弱妇孺们,还有八百多名懂水性、会使船的山贼,这些人都不是战斗人员,他们是红娘子重点保护的人物。

    料定官兵必在沿河设防,她们不但不往黄河靠近,就连村镇也不进。三千人悄无声息、偃旗息鼓,自官兵驻扎的山野空隙间掠过,周吴村、上豆氏村、角杯、过卓、南吴,一路疾行,经过夹马口、吴王村、南墩寺、庙前浦几个大小渡口始终不停,直到黄河上游的光华村她们才停住行进的步伐,稍事休息,然后轻骑突出,直取罗池渡口。

    这是个小渡口,而且距飞陵渡有一百多里地的距离,这里在黄河上游,河面极宽,红娘子要取的就是这个小渡口。两千轻骑,由她和四叔甄扬戈、六叔谢种财率领,飞驰渡口,当赵疯子率万人铁骑横扫单千总的大营时,她地人也和守卫渡口的官兵开始了激战。

    杨凌的兵马赶到时,誓死顽抗的响马军凭着一股士气刚刚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江彬的人也杀进了他们的腹地,守护渡口的河防兵和江彬地边军,同响马纠结在一起。厮杀不休。杨凌大军左右合围,迅速向中间收拢,邢老虎的人立即不支,被压迫着开始向中间靠拢。

    邢老虎一见情形不妙。立即折向东南,避开杨凌右路军,向左路一线突围,杨凌指挥大军前后夹攻,死死堵住缺口,一次次打退邢老虎的拼死冲锋,双方死伤惨烈。

    左线由包抄过来的许泰边军和河防兵们各据一半阵地,形成一个钳口,堵住邢老虎去向。可是河防兵们平时抓抓盗河挖沙、偷运私盐地歹徒个个如狼似虎,这时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哪里肯和响马盗换命?

    杨凌站在高处,见河防方向攻击变弱,阵形渐渐畏缩。显然是见友军到了,存了怠懒之心,有意把啃骨头的重任交给别人。杨凌不由火了三丈,立即叫伍汉超持了尚方宝剑赶去督战。

    尽管如此,终是迟了一步。邢老虎组织人马,从河防军阵地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得了杨凌的死命令又硬着头皮率领人马拼命杀回来的夏守备。虽然斩断了逃跑的响马人流,但是邢老虎仍领着四千多人突出重围,杀向葫芦岭。

    葫芦岭方向有官兵把守,虽然人数未必及得邢老数的兵力,但是据险而守,纵然不胜,他也休想轻易闯过去,杨凌微一权衡,便决定暂且放过他。先把被包围起来的响马全部消灭。

    经过连番厮杀,邢老虎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除了被他带出重围和已经死伤失去战力的,还剩下六千人,人数弱于杨凌兵马,又被全部包围失去头领,按杨凌估计要消灭他们易如反掌,可是他低估了这些山贼悍匪地意志和战斗力。

    他们和官兵不同,那些卫所官兵打了败仗不是逃跑就是投降,而对响马来说,当他们打了败仗又无处可逃时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死战一条路,他们的口号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赚的。[天堂之吻手打]

    面对着这样一群虽败而斗志不散,喊着号子拼命的亡命徒,朝廷官兵虽人数远超过他们,但是肯一个换一个拼命的决心明显差的太远,虽有杨凌苗逵亲自压阵,许泰、江彬这样的猛将带头冲杀,把他们歼灭也费了极大地力气。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这伙赚够本的悍匪才被完全消灭。

    沙场上到处是尸首和惨叫呻吟的幸存者,有地人纠缠在一起,旁边的火引燃了身上的衣服,烧得皮焦肉绽,有的紧握着长枪,两只无神的眼睛还瞪得老大,只握着刀的断臂、缺了半边脑袋的尸体随处可见。

    硝烟弥漫着,战胜者们并没有欢呼雀跃,整整一夜的厮杀和不断消失的生命让他们地表情都变得木然起来。

    张寅的大军是鏖战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赶到的,虽说迟误了很久,长途赶路士兵们体力不支,但是一见战场形势,张寅立即令所部投入了战斗,对于迅速摧毁已被全部包围的匪军,起了很大作用。

    这个时候,张寅才提着剑来见杨凌,张寅盔歪甲斜,大汗腾腾,显然是亲自参战了,一见杨凌他立即拱手道:“启禀国公,末将接到军令立即重新部署防务,带领两卫兵来来援,不料还是迟了,请国公爷降罪”。

    杨凌疲惫地摆摆手道:“临时调动你的军队,又大多是步卒,能这么快赶到已是难能可贵,先去整队歇息一下,邢老虎领着几千人马逃了,必须得尽快赶上去,不能埋锅造反了,给士兵们准备点干粮。”

    “什么?邢老虎逃了?”张寅来的时候邢老虎已经突围,他还以为邢老虎所部全被消灭了,这时一听杨凌的话,眼中一抹精光不由攸然闪过。

    他立即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异状拱手道:“末将遵命!”

    这时江彬扯着一个官儿踉踉跄跄地走了来,后边跟着一脸无奈的伍汉超。江彬两腮都被血糊住了,要不是那体形和一双看似发愣,却又总带着点狡狯的眼神儿,杨凌还真认不出他了,这一见不由吓了一跳。

    杨凌惊道:“江彬?你……怎么伤成这样?伤到哪里了,快快裹伤歇息”。

    江彬咧嘴一笑。先把自己疼得吡牙咧嘴的,嘴里象含着个溜溜,说话直漏风:“没事儿,脸上开俩窟窿。”

    他使劲一扯。把被他拎着脖领子的将官扯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国公,这个窝囊废,应该军法从事。我领兵来援,他不把后备队全拉上来里外呼应,反而***要撤兵防守了,他防守了,我还打个屁呀?这不使唤傻小子么?

    就是国公爷您来了,他也不卖力气,又他娘地想要防守了。邢老虎就真是老虎,我江彬也不怕,就怕有他这种猪一样的同僚。要不是国公爷及时赶到解围,我江彬孤军杀入重围,全得死那儿,死了我都不闭眼……”。

    他这一激愤讲话,两颊扯动。肌肉外翻,原本糊住的伤品已汩汩流出鲜血,看得杨凌惊心动魄。连忙道:“来人,赶快给江大人包扎一下。江彬,你不必说了,此人怯战退缩,本国公都看在眼里。”

    他瞥了一眼那直发抖的夏守备,冷笑一声道:“你很怕是么?我看你畏怯邢老虎,远甚于畏怯军纪国法,现在邢老虎已经走了,何必还如此恐惧?”

    夏守备双膝一软。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争辩道:“国公恕罪,国公令末将死守飞陵渡,末将竭尽全力,始终不曾懈怠啊,末将……”。

    “混帐!”杨凌恼了,森然道:“夏守备,你是一员将领,不是一名只要听令行事地小卒。身为飞陵渡守将,审时度势,决定攻守,是你的责任。江游击增援飞陵渡,你可以借口响马势强,为恐有失,撤兵回防。本国公率兵赶到,四面合围要全歼响马盗,各路将士抵死用命,只有你的人畏缩不前、见安避危,致使邢老虎逃之夭夭,你可知罪?”

    夏守备牙齿格格打战,颤声道:“末将知罪,末将一定将功折罪,求国公爷给末将一个机会”。

    杨凌厉声道:“非要本国公请出尚方剑,才肯全力迎敌,机会是你自己丢的,要让本国公饶你?可以!除非时光倒流,邢老虎未曾逃脱!否则,以你的罪行,一死而已!汉超,给我斩了他!”

    夏守备骇得连连叩头,哀求不已,张寅瞧见,眼珠一转,立即凑到杨凌跟前意欲跟他说情,他悄声道:“国公爷息怒,夏守备作战尚算卖力,再说,……他的妹子是晋王殿下的爱妾,不看僧面看佛面,国公爷不妨给他个机会,……”。

    他在那儿小声嘀嘀咕咕,江彬看起来五大三粗,可是心眼儿一点不缺,他恼死了这个胆小怕事的守河官儿,一见那白面胡子官儿跑到国公面前穷嘀咕,就知道是给夏守备求情的。

    他生怕杨凌回心转意,手臂一探,“呛”地一声从伍汉超手中拔出了尚方宝剑,高高擎在空中,大喝道:“时光岂能倒流?老虎岂肯归笼?伍将军,莫污了你的手,本官代劳!”

    “嗳,江大人……”,伍汉超急忙叫了一声,可是已经晚了,江彬身手虽不及他,可也不是弱者,再加上他根本未防备,宝剑被江彬一把抽去,刷地一下,寒光自夏守备颈间掠过,嗵地一声人头落地,只听江彬大声赞道:“好锋利地宝剑!”

    杨凌瞧了不禁一呆,张寅张着嘴,傻了片刻才把嘴闭上,人头都掉下来了,还说个什么情?

    夏守备倒没有临战逃跑,攻击他的阵地时也能拼死抵抗,只是他私心太重,一再贻误军机,要不然邢老虎岂能把四千多人从重重包围之中带出去。只是如今已经知道这夏守备和晋王有关系,可不能让晋王恼了自己手下这员虎将。

    杨凌见事情已不可挽回,便斥道:“莽撞!谁准你代为行刑的?不过……此人死有余辜,本该军前正法,来人,提他人头。警示河防官兵,令副守备暂代其职”。

    伍汉超苦笑道:“国公,副守备已经战死,河防渡口还有一个千总”。

    杨凌摆手道:“那就令他暂代其职。大军稍事歇息,还要围剿邢老虎”。

    这时,远处一骑飞至,肩插三角小红旗,显是军驿急报,杨凌抬头望去,只见那人飞马而至,跃下马来匆匆奔前,隔着三丈多远就跪地抱拳,高声说道:“报!国公爷。紧急军情,赵疯子突率一标人马突破北吴村一带防线,向临漪、闻喜方向去了。”

    杨凌心中一沉。连番激战,始终不见赵燧下落,他实在想不出这人去了哪里,他甚至怀疑,如果赵疯子不是留在山中吸引官兵主力。那就是响马内讧,邢老虎杀了赵疯子,所以才一反常态。抱病亲自领军作战,想不到这个时候,赵疯子却冒了出来。

    他急问道:“赵疯子有多少人马?”

    那探马道:“人数不能确定,估计至少有一万人马,而且全是骑兵,一路闯关夺营,丝毫不做停留,直往北方去了”。

    张寅奇道:“赵疯子意欲何为?往内陆走是要自寻死路么?娘子关他攻不破,往北去走居庸关?那里一样是重兵屯集……”。

    这时一名探马又自远处飞驰而来。滚鞍下马远远高呼道:“报!赵疯子率轻骑直奔侯马去了,沿路根本不与官兵交战,目下到了何方尚不清楚。”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万余铁骑,这该是响马盗入山之后所保留地全部骑兵了,这才是响马盗真正的实力、真正的主力,令人想不到地是,他们竟然以主帅邢老虎为诱饵,冒这么大的险,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江彬坐在旁边地上,刚被郎中在脸上涂上厚厚一层金疮药,用绷布缠得木乃伊一般,听了军情急报傻笑道:“闻喜、侯马,再向前是临汾、洪洞,那疯子不是这么离谱,要去太原吧?”

    “太原!”杨凌和张寅同时惊叫一声。

    这主意大概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重兵包围之下不渡河南下反而北上,一头扎进山西腹地去取太原?

    张寅忽道:“若奇兵突袭,趁传递消息滞后,攻取太原……,太原城粮草丰足,城坚墙厚,再挟晋王爷为人质,那么……”。

    那时消息传递相对于行动来说真地是奇慢无比,现在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侯马,等到官兵追到侯马,说不定已经到了洪洞了,骑兵之厉害,并不全在战场冲锋,而在于它能够完全掌握战场主动。战由我,走亦由我;何时战由我,何地战亦由得我,这才是骑兵无往而不利地法宝。

    这消息报地还是迟了点,若是再早些,恐怕正在围殊邢老虎时,这晴天霹雳就要当头轰到了。太原府现在一卫兵马,虽说守城绰绰有余,就怕赵疯子打个措手不及。自己跑到山西剿匪,却被匪抄了太原府,那岂不成了大笑话?

    如果赵疯子得手,据守太原坚城,再把晋王扣作人质,此事必定轰动天下。想到事情的严重后果,杨凌立即下令:“张指挥,你率部向南,追击邢老虎所部,如不能消灭,也要尽量缠住他,勿使逃脱。许泰,集合人马,召集所有骑兵,飞驰太原府”。

    一个是官,一个是匪,匪要化守为攻,找出官兵的弱点,这实是最便利的办法,只是也太大胆了些,如果失败,他再难逃脱。杨凌实在能以置信他会这么孤注一掷,可是现在无论赵疯子攻击目标到底是不是太原都顾不得了,要想等到确认,大事晚矣,赵疯子攻其必救,这是无论如何都得回援的地方。

    江彬没想到自己胡乱开个玩笑,竟然一语中的,不禁眉开腮笑,紧跟着又是一阵呲牙咧嘴。他脸上那么重的伤,被绷带缠得又紧又重犹如猪头,却浑不在意,立即站起身叫人备马备兵器,要跟着杨凌杀回太原去。

    张寅也没想到赵疯子竟是这么个打法,这还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实在令人出乎意料。杨凌令他追击邢老虎,张寅正中下怀。急忙领了将令返回本部去了。

    杨凌匆匆汇集兵马,骑兵计有八千多人,他留下苗逵整顿留守步卒,并掌控东华山战况。自己立即马不停蹄率军直扑运城,径延官道向北方赶去。

    罗池渡口失守了,这是个小渡口,原本丹船就不多,大约只有十余艘中小型船只,红娘子率军奇袭,官兵惊觉有异后立即反应,但是只放了两轮箭,快马就冲到了面前,区区几百人的渡口守军顷刻间覆灭。

    红娘子一面安排人四下布防。防止消息泄露,或有逃散的官兵报信,一面亲自挑选了百余名武艺高强地心腹手下。然后再带上那些通水性、会使船地部属,一部分换上官兵的衣服,其余地人藏进船舱,一切安排停当,船只驶离渡口。向下游驶去,目标:对岸十多里外的司马迁祠。

    司马迁祠距河岸两里多地,河边渡口就叫司马迁渡。这里是龙门、芝川三镇地主要渡口,也是陕西粮食北运的主要码头之一,这是对岸的大码头,船只装粮载货后一般顺流而下,驶到山西飞陵渡或浦津渡口卸货,那里主要是些商运货船。不过虽是民运码头,由于山西战事吃紧,码头也派了官兵管制,约束船只近期不得下水。码头已经封了。

    红娘子地目标,就是驶往这个码头,夺取船只驶回北岸。

    赵疯子兵至襄汾城外二十里的南贾镇,大军停下,开始坦然自若地休息。镇中百姓一大早儿,忽然瞧见这么多响马拥进镇来,虽说对穷苦百姓不杀不抢,不凌辱妇女,还是心中害怕,急忙都回了家去,掩了房门,扒着门缝儿往外瞧。

    大街上除了赵疯子的人马,再见不到一个本地百姓。赵疯子地近万人马毫不在意,他们占据了茶馆客栈和一些富绅人家,索要米粮人吃马喂,直歇了大半个时辰,大军才离开镇子继续向北赶去。

    还未到连村,赵疯子一声令下,大军离开主要道路,折向西南,沿西贾、北贾、贾岗,开始快速向西南突进。晋商遍天下,这些以贾命名的小镇都很富裕,但是赵燧的大军再未停留。

    虽说战马有些疲累,可是他们毫不怜惜战马,奔速丝毫不亚于来时,他们的方向是河津,那里沿河南下五十里,就是罗池。白衣军地游击运动战,向来是漫无目的、打哪指哪,赵疯子这次却是胸有成竹,明修栈道、诱敌深入、围魏救赵、芦东击西,运用的淋漓尽致。

    司马迁渡口,假官兵袭击真官兵,顺利夺得大大小小上百条商船,战斗几乎是兵不血刃地结束了。红娘子一身劲装站在码头上,看着商船将兵马源源不断运往南岸,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调皮的意味,就象跳出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得意洋洋。

    “杨凌,你一向战无不胜,这回却吃了我们这些泥腿子的大亏吧?”

    笑眼刚刚弯起来,秀眉却又不禁微蹙:“那个家伙,他以前还没打过败仗呢,这回被赵疯子骗得这么惨,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唉!”幽幽地一声叹息,充满了关切担心,这心思若是被一路狂奔而来,正担心着她成败的赵疯子知道,不知会不会真的气疯掉。
卷十 白衣天下 389 几回月下敲金镫
    赵疯子弃卒保帅,拨给李帅一万五千人,使他坚守五老峰,诱朝廷大军深入,随即邢老虎做为三军主帅,亲自行诱敌之策,强势攻打飞陵渡,杨凌被迫投入后备队,赵疯子至此才使拿出最后一张牌,以红娘子夺取黄河上游渡口,并至对岸搜罗大批船只,自己做出奇袭太原的姿态逼杨凌回军,然后利用骑兵机动灵活,而官军消息相对落后的弱点重返渡口,成功地跳出了包围圈。

    十余万军队包围方圆三百里的东华山,只能扼守要道,杨凌原本也没指望能够全歼中条山群匪,只是没想到赵燧能用这样巧妙的计策,保全了响马盗的主力。由于赵燧出色的突围计划,他的一万骑兵几乎全部渡过了黄河,随后一半水路、一半陆路急行向下,如同从天而降一般,把根本不曾预料会在这里出现响马盗的陕西沿岸大批渡船抢到了手。

    随后千百条船浩浩荡荡沿河南下,至风陵渡口分兵,红娘子率一部扯帆拐入渭河,沿相桥、任流一路西行,掠重兵屯集的潼关而过,直至渭南登岸,渭南府余下千百货船,堵塞了整个河道,行人牵着小孩儿只须自船头而行,便可轻松往来于渭水东西,如同一座浩大的人工浮桥,堪称壮观。

    赵疯子则自率百余大小商船,在渡口官兵目瞪口呆之中,大浪浮舟,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一掠而过,至蔡家沟停泊岸边,将一路沿河东行的邢老虎接应上船,运往南岸。

    张寅部一路追击走错了路,还是渡口逃出来的驿兵找到他们报讯,这才率人前往拦截。一番厮杀,邢老虎断后的两千兵马又葬送了,过河的不足一千八百人。

    杨凌半途得到消息赵疯子逃向渡口的消息,再率兵回返时,赵疯子的人马已经过了河,商船载人沿河而下一路袭取渡口劫船劫粮连连得手。

    杨凌闻讯勃然大怒,率兵赶回的张寅劝道:“国公勿恼,此事实怪不得守河防军,黄河沿岸守军,守的是河,兵却是陆军,黄河上能行走的只有巡检司的几条小船,根本没有水师,谈何水上御敌?”

    杨凌也是被赵疯子虚虚实实的诈兵之计气晕了,一听这话才想起要怪也该怪朱元璋老爷子,他苦笑一声,叹道:“我小看了赵燧,此人智计百出,实是一员将才”。

    苗逵心里有点舒服,他倒不是想看杨凌的笑话,只是他攻山两月不见成效。若是杨凌一战而毕全功,自己脸上就更不好看了,现在赵疯子主力逃脱,自己在皇上面前底气也足一些。

    许泰劝慰道:“国公不必着恼,据刚刚呈报上来的战绩统计,留守中条山的响马盗除了李华见机逃遁,领着千余人跑到王屋山上重新落草为寇外,杀死响马盗七千余人,俘虏一万两千人。邢老虎一路人马也只逃出两千,五万响马盗跳出包围圆的仅有一万八千人。此次围剿以十五万人包围三百里东华山,战果已然硕硕”。

    杨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响马盗人数虽然少了,但是行动却更加机动灵活,给养也更容易解决,要剿灭他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冷冷一笑道:“小伍,去统计各部详细战报,对参予围剿的各路人马有功赏、有过罚,然后重新安排部署。俘获的响马妥善安置,择其首脑询问一下,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情报。”

    看着小伍小爱匆匆出去,杨凌又自语道:“赵疯子,嘿嘿,这一手玩的好。既然你要去汇合刘六、杨虎,我就在江南把你们一并解决”。

    张寅目光一闪,连忙追问道:“国公……要在江南彻底解决白衣军顽匪?已有筹措布置了么?”

    杨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寅忙垂下头道:“末将多嘴”。

    杨凌淡淡地道:“你也带过多年的兵了,不熟悉本地地形,追击时就该从渡口带个本地士兵引路,结果竟然走错了路,要不是渡口逃兵找到你们报信,邢老虎的人就全部过河了。念在你得讯后能全力追击,进攻不遗余力,歼灭了邢老虎留守的人马,本国公此次不予追究,速速整肃人马返回太原,山西各地防军不动,以防赵燧杀个回马枪”。

    张寅不敢再言语了,连忙唯唯退下。

    杨凌隐约记得历史上曾有过几次重要的战役援军因为迷路而贻误军机的事,这是古代行军常有的事。刚刚已经杀了个夏守备,现在摆明是自己的军事判断有误,才导致全军被动,不能再对张寅多加责备,是以只是责斥几句,然后对许泰道:“你的人马休整一下,然后寻船过河,同时派人迅速探明响马盗的行踪。”

    许泰领命,急急出去了。杨凌见江彬满脸白布,只露出一双牛眼,正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不觉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打趣道:“且去休息一下吧,你作战勇猛,本国公会具折向皇上给你请功的,只是可惜了,这一箭穿腮破了相,英俊威武的江游击,就露下威武了”。

    江彬见帐中没什么外人了,便挤眉弄眼地霍霍一笑道:“男人嘛,有个模样看就行了,还怕长得丑?我又不是卖屁股的”。

    杨凌摸了摸鼻子,把眼一瞪道:“少说废话,下去歇着!”

    江彬连忙应声退下,片刻功夫,就听外边江彬高声喝喊:“哎,小伍哥,你慢点走,那啥……找几个土匪头子帮我打听打听。我那小老婆是不是被他们拐带走了,是死是活哇……”。

    杨凌听了摇头苦笑:“这个夯货,倒是不怕腮帮子疼”。

    ********

    杨凌紧锣密鼓地安排善后,部署追击。赵疯子、邢老虎则在焦寨口登岸,加上赵疯子沿河而下带出的四千人,号称两万人马,沿灵宝、洛宁、宜阳而行,大有攻取洛阳之势,此时河南方向军队正在黄河沿岸集结,反被他们抛在了后边。

    洛阳知府江横溢大为紧张,连忙集结一切能够调动的兵力进城,紧闭城门,然后又召集阖府士绅,慷慨陈辞,动员大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合力抵抗流匪,民壮全部登城作战。

    江知府说的声泪俱下,简直如同临终遗言,士绅们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吓倒真舍得出血本,他们捐献了足够的金钱充作军资,又把家丁男仆全部集中起来,交给知府大人组成民壮上城备战。

    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不料赵疯子却绕城而过攻向了伊川、汝阳。于此同时,红娘子的队伍弃舟登岸,沿蓝田、商洛、丹凤,迅速拐入河南,攻打西峡、浙川。

    红娘子一身男装,唇上粘了两撇八字胡,对外也自称赵疯子。两支军队彼此应和,官府一时也搞不清哪支队伍才是赵疯子亲自指挥的队伍,眼看两个赵疯子有在南阳合兵之势,这一来南阳唐王大为惊恐,连忙向都指挥使司要求派兵增援,官兵迟迟不到,赵疯子却沿宝丰、南召一路下来,把唐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中条山生死存亡的一战,奠定了赵疯子的领导地位,包括响马盗内部许多首领,现在都对他信服有加。邢老虎过河之后病情加重,只能坐车而行,加上他的主力几乎被消灭殆尽,这支队伍实际已经掌握在赵燧手中。

    战火硝烟,在河南重新燃起。

    九月初三,杨凌率许泰、江彬所部官兵渡河到了洛阳,洛阳知府江横溢眼巴巴地盼来了援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连忙带领满城士绅接迎,把杨凌请进城中。

    江横溢兴冲冲地道:“国公爷,您可算来了,河南被白衣军闹了一通这才刚走,响马盗又闯了进来,百姓人心不安呐。赵疯子猖狂至极,也只有国公爷您,才令他们吃了大败仗,您来了,百姓们就有了盼头了”。

    杨凌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些马屁,只是问道:“江知府,响马纵横,最忌制造大量流民为其裹挟,你虽是文官,但是政才是战的根本,所以你的任务也是最艰巨的。替天行道不是喊出来的,所谓的义军也不是自己能封的。”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官员、将领和富绅们,说道:“若论优势,朝廷的优势反而不是集中在军队战力上,卫所虽经整顿,战力仍然不高这是事实,朝廷独有的犀利巨炮面对着流动极快的悍匪,用处又不大。至于说到弓箭刀矛,官兵有,百姓也有。

    白衣匪在河北、山东为什么一呼百应,那么多人追随?因为贫苦百姓多,豪绅财主压榨得太狠了,匪乱之后又没有及时安抚,百姓们活不下去。”

    杨凌到了这个时代,亲眼目睹所发生的一切,才知道什么起义都是后来人给的评价,如果以为冠以起义二字,就以为百姓们是绝对拥护、就跟着抛头颅、洒热血,完全不过是唯心之论。

    说到底,百姓是为了活着,你得有明确的政治纲领,能够让百姓信服才行,而白衣军响马盗欠缺的就是这一点,得意于几次军事上的胜利,根本决定不了最终的成败。老百姓只看现实,你对他有好处,他就拥护你,对他没好处,他就反对你,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山东剿匪刚刚告一段落,杨凌立刻在政策朝纲上发起攻势,促请皇帝进行改革,种种安民策略起了效果,流民得到安置,百姓有了希望,白衣军下江南后不但再没有一呼百应迅速壮大的机会,反而处处碰壁,与其说是官兵在军事上取得的成功,不如说是政治上产生的强大效果。

    何况正统观念深入民心,大明还远没到丧失民心的地步。在这个封建时代,正统,在武装斗争的时候,绝对可以产生强大的物质力量,后世认为的起义英雄。在当时大多数百姓眼中不过流贼罢了,赵燧军还是名气比较好的,一入河南引起的百姓恐慌,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杨凌道:“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人,他们要生儿育女、要穿衣吃饭。有了这些,就不肯去造反,河南地方也是比较穷困的。这几年又连着发生天灾,你们做为一方父母、做为地方士绅,要关爱百姓,积极响应朝廷新政,那么赵燧此来,不过如流星一闪,是根本燃不起蟟原之火的”。

    “是是是,国公爷说的是,本地士绅都是爱护百姓的。焦阁老向皇上恳请,免了河南三年赋税,这次白衣匪、响马盗在河北,山东闹的天翻地覆,屡次杀入河南,百姓们始终没有跟着造反,全是因为感念朝廷恩德呀。”江知府连忙陪笑道。

    杨凌一呆,想起焦芳用知了、蝎子等所谓河南三宝向皇上进谏的事了,难怪这次白衣军闹的这么凶,河南跟着造反的人几乎没有,想不到焦芳为家乡父老办了件好事,竟然还有这般效果。

    在座的官员士绅听了江知府的话深受触动,洛阳通判史禅天赞道:“国公爷文抚武剿,刚柔并济,相信歼灭流贼指日可待。可笑赵疯子狂妄至极,过洛阳而不敢攻,却在城外白马寺留诗自赞,明明是自山西亡命逃来,偏以英雄自诩,沾沾自喜,可笑之极。”

    杨凌一听,好奇道:“喔?赵疯子在白马寺留诗自赞?他说了甚么?”

    史通判自知失言,急忙望向江知府,江知府忙掩饰笑道:“呵呵,不过是贼奠狂妄之语罢了,国公何必理会”。

    杨凌目注江知府,笑道:“既知是无稽之语,何妨说来博大家一笑?”

    江知府尴尬至极,犹豫片刻才狠狠瞪了史通判一眼,吃吃说道:“赵疯子绕城而过时,于白马寺暂歇,曾在粉墙上题诗一首,诗中言道……言道‘几回月下敲金镫,多少英雄丧胆寒。纵横六合谁敢捕?平欺敌将虎擒羊!’”

    他说完了大气都不敢喘,自来官吏最重名望,最在乎名声,给严守不出的敌军守将送套女人衣服就激得他不顾敌情领兵出战,在现代纯属笑话,在那时很多场合却能奏效,诸葛亮骂死王郎,怒的也不过是名罢了。

    杨凌少年得志,贵为国公,又屡战屡胜,现在被一介流寇如此嘲讽,他还不勃然大怒?众人都战战兢兢,防备雄狮怒吼,不料杨凌听了面色无异,他重又念了一遍,竟欣然笑道:“赵疯子武略出众,文才也极不错,作得一首好诗”。

    他目光一转,瞧见众人面色有异,这才回过味儿来,“虎擒羊,虎擒杨,哈哈,他这头猛虎还要反过来擒我杨凌不成?”

    江知府见他毫无愠色,这才放下心来,陪笑道:“国公大度,赵疯子的疯言疯语,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

    江彬嘿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纵横六合谁敢捕?我家将军本姓杨。这个赵疯子,某家早晚扒了他的皮”。

    这边正说着,伍汉超急急走进来,贴着杨陵耳朵低语几句,杨凌笑笑道:“本国公刚到河南,还需了解响马盗具体动向,才能决定行止。军务繁忙,手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诸位这就请回吧”。[天堂之吻手打]

    江知府忙起身道:“国公为国操劳,现如今兵至洛阳,洛阳官员士绅备了几桌酒宴为国公接风洗尘,是否……”。

    “不必了。河南地方被流匪祸乱,还需地方官员、士绅通力合作,把地方稳定下来、把民心稳定下来。这样事情做好,就是对本国公最大的欢迎。现在确有重要军务处理,江知府的好意,本国公心领了”。

    江知府见状,只好领着一众官员士绅告辞离去。杨凌把他们送出大厅,自带着伍汉超赶回书房,问道:“焦阁老送来的急信?”

    伍汉超从袖中掏出封信道:“是,送信人还在门房,不过卑职问过了,他只是负责送信,内中详情一无所知”。

    杨凌点点头,急忙拆开书信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伍汉超察言观色。悄声问道:“国公,京里出了什么大事么?”

    杨凌摇摇头,说道:“京里倒没什么大事,焦阁老已经回了京,把最近一些朝野大事整理出来让我知道。伯颜猛可带兵杀回北方草原去了。不过他的形势不是太妙,花当得了先手,现在势力大振,已经足以和伯颜、火筛抗衡。

    火筛与瓦剌联军得知伯颜的地盘已失,现在也终于撕破了脸,三方在大草原上厮杀不休,暂时看来各有胜负,不过伯颜一部最弱,而且是花当和火筛双方共同的敌人,虽然倚仗是黄金家族后裔的声望,招回了一部分部落,总的实力仍屈居下风。

    塞外现在就是这样。我们这里在乱,他们那里也在乱,暂时可以不必考虑他们的威胁。朝中新政施行也很顺利,只是焦阁老提到了江西战局,令我很是忧虑。

    杨虎刘六杀入江西,由于各地官兵不相统属,以致反复被白衣军乘隙得只不过,宁王派中官进京表态支持新政,同时建议皇上命宁王暂时节制江西各路兵马,与江西巡抚共同剿匪……”

    伍汉超奇怪地道:“这事有何忧虑?战时如果地方被切断和朝廷的联系,藩王有权自领一切军政平叛,晋王、代王、蜀王等临边藩王皆有此权。宁王虽在内陆,但是对于江西地方安靖也是负有责任的,暂时节制兵马,以便就近指挥,事属平常呀”。

    杨凌欲言又止,虽说伍汉超是心腹,可是这种惊世骇俗又毫无依据的话怎么同他说?他沉吟片刻道:“唔……我只是考虑宁王从不曾指挥过做战,怕他越俎代疱,反而乱了江西防务阵脚。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嗳,对了,小爱最近怎么沉默寡言的,你们不是闹别扭了吧?”

    伍汉超干笑道:“怎么会?呵呵呵,她脾气比我大,官也比我大,我怎么敢惹她?”

    杨凌也笑了,他摆摆手,伍汉超悄然退下,一丝愁意这才笼上杨凌眉头。

    他幽幽叹了口气,坐到桌前摊开一副大明地图,心中极为忧虑:宁王不会在这个时候造反吧?如果趁着这个乱势起兵,朝廷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平息叛乱。

    宁王对新帝一向恭顺至极,每逢节日庆典厚礼不断,又交通买好京中官员,礼贤下士,据他所知的情报,就连杨廷和都收过宁王的厚礼,在没有宁王造反的准确证据前,藩王又有临乱节制兵马的先例,自己势必不能阻止宁王过问军事。

    杨凌沉思良久,开始铺开信笺,开始给正德皇帝起草奏折。有关江西之事他一字不谈,只说准备在江南全歼白衣军,军事部署已经产生效果,杨虎刘六一部渐渐被压缩在江南,而赵燧南下,由于兵力有限,产生的变数极小,不过为防万一,鉴于江南多是卫所兵,兵弱将庸,关键时刻难奏效果的现实,请求皇上对各地将领进行调防。

    杨凌沉吟一下,提笔写道:“臣建议,由福建都指挥使司何炳文节制福建、广东两省军队,以便统一调动,防止白衣军过江西继续南下。四川都指挥使李森作战经验丰富,可与湖南都指挥使刘忠调防,加强湖南防线”。

    杨陵想了想,如此安排,该能防患于未然了。自己横跨河南、南直隶,浙江又有白重赞,此人也是骁勇善战,又经过抗倭之战的锤练,足堪重用。这几员将领把江西团团包围起来,宁王若敢真的起兵,只要自己拦住北上去路,就能瓮中捉鳖,谅他也跑不出手掌心去。

    ********

    宋小爱房中,伍汉超悄声地道:“小爱,你要注意一下,国公爷方才还问起你,莫要让他看出来了。”

    宋小爱嘟着小嘴儿坐在床头,抓起个枕头掷了过去:“看看看。看你个头,现在看不出,再过几个月也看得出了。那时候人家还要不要活了?都是你,花言巧语地哄骗了人家,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我……我我……”,伍汉超涨红着脸,急得团团乱转。他哭丧着脸道:“我也没想到呀,怎么可能呢?怎么就这么巧……”。

    宋小爱一双俏眼瞪得溜圆,嗔道:“你讲什么?什么巧。什么不可能,难道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男人?你这没良心的,你……”。

    “嘘!嘘嘘……,你小点声儿呀姑奶奶,我哪有说过孩子不是我的啦?我是说我都悬崖勒马了,怎么就……怎么就有了呢,呵呵呵……”,伍汉超干笑,笑中又带着点得意。

    “你勒个屁呀,光顾着自己快活,也不替人家着急”。

    宋小爱把嘴一扁,快哭了:“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精力,在霸州城白天打着仗,晚上还摸人家房里来,弄得人家现在这么丢人,恨死你了”。

    伍汉超垂头耷脑地嘟囔:“光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快活?”

    宋小爱耳朵尖,气虎虎地道:“小伍,你刚才说啥?”

    “没……没说,……,呃,………我是想,是想呀,国公夫人心地最好,我本想着求她作主,给咱们把婚事办了,你想国公夫人作主让咱们成亲,我爹听说了也不能再说啥了不是,可谁想到国公又到山西剿匪,你说我这时说也不合适呀,我现在说,……那成什么体统啦?”

    “好!你要体统是不是?那我不要孩子了,我去开副药把他打掉,你个没良心的,苗公公是做太监行、作监军不行,你伍汉超是作偷香贼行,做男子汉不行……”。

    宋小爱一面说一面抓起梳妆台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丢了过来,伍汉超顿时施展功夫,手舞足蹈,连接带拦,最后一只脚翘着,脚面上担着一个花瓶儿,嘴里咬着一枝眉笔,左手粉盒,右手铜镜,裤裆里夹着个牛角梳,肋下一支金步摇晃呀晃的,哭笑不得的定格在那儿,讪讪地道:“小爱,别再丢了,我可接不过来了”。

    宋小爱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呐?”

    “孩子打不得,你又不是偷人养汉……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要是老爹知道我把他的孙子打掉了,他能打死我”。

    “那你赶快修书一封给你爹,趁着现在还遮得住,早点娶我过门儿呀”。

    “可我怎么说呀,这正打仗呢,说你有了?我爹是读书人,最重门风的,他还不是一样要打死我?”

    宋小爱柳眉倒竖,娇叱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往本姑娘床上爬的时候那本事呢?真是气死我了,我去找国公爷去……”。

    “可别,可别,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张得开口?”一边说着,只见伍汉超变戏法儿似的,方才的可怜相全不见了,手上脚上的东西纷纷被扬到空中,然后振起袍襟一把搂住,动作不但神乎其神,而且极其美妙。

    宋小爱美眸一亮,喜道:“这是什么功夫?你可没教过我,好呀你,跟我还藏私,快快的,人家要学”。

    伍汉超哭笑不得地道:“姑奶奶,你还真不知道愁呀你,还学呐?都火上房了”。

    “喔!”宋小爱这才省起自己正扮可怜向他逼婚,连忙又换上一副苦瓜脸,幽幽地道:“我不说那你去说嘛,既然不能让你爹知道,那就得国公才挡得住。男人之间好说话的,国公自己还不是在南京有个一直见不得光的女儿?你一说他一定同情你的,咱们办个军前婚礼,那多风光”。

    宋小爱换上一脸温柔的笑意,轻轻走过来搂住他的胳膊,胳膊肘儿拐着自己丰盈柔软的胸膛蹭呀蹭的,温声细语、柔声腻气儿地道:“小伍,你就去嘛。正式成了亲,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啦,人家天天陪着你,鸳鸯并枕,并蒂花开,举案齐眉,白头携老……”。

    伍汉超身子也酥了,骨头也麻了,耳朵根子直痒痒。他双手兜着一袍子东西,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你………你容我想想,我再想想,找个好机会的……”。

    宋小爱把脸一变,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恨恨地道:“你个没良心的!”

    杨凌在房中思忖半晌,把奏章又仔细看了一遍,推敲良久,目光定在山西通往南京城的要道庆安府上,他的手指点了点地图,眼珠一转,提笔在纸上又填上了一个人的名字:臣议请,提调成都同知伍文定任南直隶庆安府知府……

    ********

    红娘子攻南阳不克,引军绕城而过,直扑泌阳,泌阳县令抱着大印逃之夭夭,红娘子兵不血刃取了泌阳,等候赵燧赶到,想不到赵燧来时,全军缟素,不由令她大吃一惊。

    原来渡口一战,邢老虎抱病亲自领军领战,病势加重,一路上又不能得到有效疗治,兵至方城时溘然归天了。赵疯子全军带孝,将他葬在山中一处隐秘所在,这才率军来到。

    红娘子和邢老虎是老相识,彼此交情虽然一般,闻听消息也不禁黯然,两人说罢,红娘子娇声喝道:“来人,排摆香案,我要祭奠邢大元帅!”

    “是是”厅口有人慌乱闪出来应了一声,赵疯子瞧那人一身员外袍,大约有三十上下,皮白肉嫩,显是个不干活儿的,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人是谁?”

    红娘子道:“这么一幢豪华大宅,自然是富贵人家,这人还是个官儿呢,是个侍读,你猜猜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的公子?”

    赵疯子疑道:“公子?唔……门前挂着的是焦府的牌子,焦……他是焦芳之子?”

    红娘子道:“正是,这里就是焦府,否则这草店小地方,哪里找这么大的宅子去?”

    焦芳有五子,长子、三子、四子都早亡了,如今只有两个儿子,次子焦瑞是山东武定州的判官,这个焦黄是最小的儿子,刚刚三十岁,两年前考中二甲头名,入了翰林院,今年刚刚简拔为侍读。

    焦芳巡视各省安排流民时,他也告假随出来侍候父亲,焦芳回京时他先回了家乡,本想过些日子再回京,不料红娘子兵来神速,那个没义气的泌阳县令平素称兄道弟巴结得紧,这时也不知会他一声就先溜了,红娘子又专挑大户人家下手,结果被红娘子抓个正着。

    赵疯子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焦黄几眼,把焦黄吓得脸色苍白。

    赵疯子嘿嘿冷笑道:“焦芳在京,倒无甚大的劣迹,此人不过是个翰林院的侍读,杀之不义,用来胁迫官兵又不够份量,临时做个下人倒是合适,下去吧”。

    焦黄如蒙大赦,满面通红地退了下去。

    红娘子眉尖一蹙,说道:“秀才,咱们突出重围,全赖你的计谋,如今到了河南,可是后边杨………杨凌追的甚紧,咱们要往何处去,是去江西和刘六会兵么?”

    赵燧摇头道:“不,杨凌徐徐调动兵马,渐渐向江南压迫,就是要把我们压到不利于大队骑兵作战的区域,把我们困死、饿死,或者寻找战机聚而歼之,江西不能去,那是死地”。

    他看了红娘子一眼,又道:“你没有发觉么,我们在河北,山东这些贫民较多的地区战无不胜,招兵买马奇速无比,人打垮了旬日之间就能再聚大军,只要有口吃的,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愿意当兵玩命的多的是,可是到了南边就不行了。

    这里的百姓相对富裕,纵然对朝廷有些不满,可是远未到支持他们眼中的流贼地步。大明百余年,根基已固,正统之念深入民心,这正统就是兵、就是钱,在往南就不能用北方的打法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刘六杨虎他们一路南下直到江西,兵员减少难以补充,实力更形削弱了,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先稳定下来,喘匀了气儿才能再图发展。”

    红娘子一心要往南直隶去找周德安报仇,可是这时又无法张口,她耐住性子道:“这些事你秀才比我懂,我只问你,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赵燧道:“我在中条山时,就揣度他们南下必遇艰难,可惜相隔太远无法阻止,此次突围之前,我已派出一些人手赶赴江西联络刘六杨虎,我们先在这一带活动,等候他们派来的人,然后共同商议一条出路。

    现在,我们先回师攻打南阳,趁杨凌刚到河南还来不及调兵遣将,不惜代价,一定要攻取南阳城,活捉唐王朱弥鍗,等我们选定适合发展的地方,就把他立他为傀儡皇帝,同是朱家子孙,有这么一个人在,我们受到的反抗将会削弱不少,出师就名正言顺了”。

    “朱家子孙?”红娘子眼珠转了转,忽然绽开笑脸道:“只要是朱家子孙便可以么?那倒不必强行攻打南阳了,我掠南阳而过时,顺手抄了一个人来,这人偏偏就是一个凤子龙孙”。

    赵疯子先是一呆,继而狂喜站起,问道:“快讲,是什么人?”

    红娘子嫣然一笑,说道:“此人么……是一个和尚!”
卷十 白衣天下 390 计指东南
    赵燧一听红娘子的话不禁奇道:“和尚?怎么会有个和尚?”

    红娘子忍住笑道:“我攻南阳不下,便转折而向东,离城三十里在那儿有座法元寺,我的人马便想在那里歇歇脚,不想正看到两个和尚陪着几个妇人出来,那些和尚妇人举止……,我料这里是一处淫窟,大怒之下便率兵入庙搜查。”

    红娘子说到这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有点古怪。原来她见了庙前,恰见两个僧人陪着几个妇人出来,瞧他们衣衫不整,相偎甚近不似好人,红娘子十分恼怒,便揪住一个询问庙中情形。

    那些妇人见了这群非兵以匪的人马,吓得结结巴巴的,只说寺中住持叫做德静大师,正在开无遮大会,而且还说德静大师每月都要开上一次,雨露普降,她是被花了银子请来的,求红娘子饶她性命。

    红娘子虽不识字,可那时中土最流行的就是佛教道教,而霸州又一直被些假和尚假道士装神弄鬼,整的乌烟瘴气,他们虽然念的假经、拜得假佛,可是基本的佛道常识倒不敢篡改。所以红娘子在霸州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什么四月初八龙华会,七月初七盂兰会。

    无遮大会是佛教举行的一种广结善缘不愿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青等对待的大斋会。可是开无遮大会还要花银子请人,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搭戏班子唱戏不成?红娘子心中狐疑,忙唤过四叔甄扬戈。二人闯进大雄宝殿,这一看顿时把她羞得满面桃花。

    庙里和尚果然在开无遮大会,光溜溜赤条条一丝不挂,胖大和尚、妖娆美女。一众丑态不堪入目。红娘子又羞又恼,急忙转身退了出去,叫四叔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这些和尚女人在这庙里淫乱惯了,四里八乡全都知道,只是寺中住持极受南阳城唐王殿下宠信,而且他招的又都是**,倒没伤天害理淫乱民妇,顶多算个有伤风化,所以民间无人敢管,官府装聋作哑。他们正嬉闹得趣,竟不知响马盗已经到了南阳城,还跑到了法元寺来。

    甄扬戈这个老不修见状大乐。拿着柄明晃晃的单刀,用冰凉铠亮地刀面劈哩啪啦大屁股小屁股一路拍将下去,打得那群和尚**全成了猴子屁股,吃痛之下却不敢吭声,只是一个个赶紧的穿着衣服。

    红娘子站在院中古柏之下。脸上燥热刚刚消去,一大群和尚女人便穿好衣服被带了出来。这些人根本不着内衣,一件肥大僧袍。一件内裙往身上一套,便堂而皇之见人了,速度自然快捷。

    红娘子问清那些妇人都是城中青楼女子,确实没有被强抢来的女人,便把那些女人赶出了庙去,叫甄扬戈一把火把这淫庙烧了,至于聚妓淫乱的一群花和尚,身为僧侣如此胡作非为显然不是好人,便叫人揪出那个德静主持。要砍了他地头示众。

    那德静和尚还没见过响马盗,白衣军到河南,也没来过这地方,他见这些人明火执仗,偏又不是官兵,还道他们是伏牛山、桐柏山上的山贼,一听要处死他,德静和尚立即仆倒在地,抱住红娘子的脚哭叫连天:“大王爷爷饶命,小僧有金珠玉宝孝敬爷爷,求爷爷开恩,饶过小僧一死”。

    红娘子一脚把他踢开了去,不想这胖和尚倒禁打,一骨碌翻个身,准确无比地又抱住了她的靴子,当时红娘子正冒充赵疯子,唇上粘着两撇胡须,他也不辨雌雄,‘爷爷’两字不离口,哭得鼻涕眼泪,只是哀求饶命。

    红娘子好笑不已,胖和尚见这位俊俏的‘山大王’不松口,价码便一再提高,红娘子一听反而恼了,斥道:“你这庙淫秽不堪,哪有香客进献,这么多金银财宝莫非是谋财害命骗取来的么?”

    胖和尚哆哆嗦嗦只说是南阳唐王所赐,红娘子哪里肯信,胖和尚无奈,只得招了,原来这白白胖胖的和尚是唐王朱弥帝的私生子。

    唐王妃第一次有孕时,唐王陪她去城东静月庵上香,恰巧瞧见庙中一个小尼姑颇有几分姿色,唐王淫性大发,软硬兼施半强迫半利诱地要了人家身子,可他堂堂王爷,只是一时性起罢了,又岂会真的把个小尼姑收进王府,兴尽也就走了。

    不料这小尼姑竟因此有了身孕,唐王和一个尼姑有了私情还生了儿子,传扬出去岂非一桩丑闻?所以唐王根本不认这门亲,不过自已骨肉终究不忍害了,他便叫心腹管家把那尼姑接出来,置了一幢小宅院,生了儿子后通过关系送进了百里之外的一间寺院,也不说明身份,只是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就此斩断了联系。

    这唐王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想生地儿子生下来了,想生儿子的王妃侧妃们却偏偏不生儿子,如今年纪大了,香火全无,这唐王才慌了神,于是在这里捐资盖了个庙,先把儿子接来,然后苦思怎么给他编排个象样的生身之母和来由,以便堂堂皇皇地把他接回府去。

    这德静随根儿,在那寺庙里便是个偷鸡摸狗的和尚,只是他尚无大恶,那庙里住持对这个神秘的孩子也不敢严加约束,所以倒也纵容。等他到了这里自已披上袈裟做主持,更把乃父作风发扬光大,招揽了一帮泼皮做弟子,混的有声有曾色,。

    红娘子听了半信半疑,德静和尚为了抬高自已身份,免得大王爷爷把他当成普通淫僧一刀砍了他的光头,便求着红娘子派人随他回方丈房间,把金银珠宝连着唐王和他往来地信件全都拿了出来。

    红娘子虽不识字,见此情形也知不假了。她想着人马到了河南,尚无据点落脚,唐王既然只此一子,虽不能用他逼唐王献城。将来紧要关头偷偷勒索些钱粮谅来唐王不敢不给,便把这德静大师带在了军中。

    她这一转念,德静便没死,五年后这和尚果然当上了唐王,渐渐为非作歹起来,把个河南西南一隅祸害得不成样子,直到十年后杨凌一状告到正德面前,揭发了他的种种劣迹罪行,正德这才派锦衣卫把他请回京去,和正在高墙内闲得无聊数家雀地辽王下棋去了。

    赵燧听了经过大喜。忙问道:“此人现在何处?一定要好生看管,切切不可让他跑了,。

    红娘子抿嘴儿笑道:“德静大师小王爷正在院中打水涮马,他现在是我甄四叔地马夫。”

    赵燧听了几个大步迈到门口。只见一个胖大和尚,大约才二十出头,穿着身粗布衣裳,挽着裤脚儿,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细皮白肉,瞧那皮肤白里透红,显是个从小没吃过苦的。

    他正提着桶井水。在那里卖力地涮洗战马,看来他还不是甄扬戈的专属马夫,因为他现在涮洗地那匹雄健的黑马就是赵燧的坐骑。

    就在这时,焦芳的宝贝儿子焦黄抱着捆香从侧廊出来,一见他和红娘子立在门边,忙站定了身子,吃吃地道:“两……三两位壮士,香案已经备好了’。

    这番话由他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说来,也着实难为了他。

    赵疯子忽地仰天大笑。声震屋瓦,笑得畅快之极:“哈哈哈哈……,当朝大学士之子、翰林侍读、二甲头名进士给我赵疯子做仆佣,凤子龙孙、唐王世子为我赵疯子洗马,这份排场就是皇帝也没有,人生快意如此,值了!”

    “啊!还有那杨凌小儿,跟在后边穷追不舍,他这么喜欢跟着我,待我将他擒下,给老子做个小小书童,哈哈哈,……’。

    红娘子本来笑吟吟听着,一听这话心头没来由生起一股恼意,不由得妙眸斜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许泰、江彬,这支以京营外四家军为主力,集合河南部分骑兵的队伍就交给你们了,我要求你们按照边军的要求严加训练,尽快整合,以便能投入战斗,并充分发挥战力!本国公地三千铁卫一并交给你们,希望两位将军不负我之所托”。

    “国公放心,我们一带练出一支精干的骑兵出来!”许泰抱拳施礼,纵马而去,无数铁骑跟着他奔往郊外演武。江彬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样子,现在颊上填了一对史上无双的大酒窝,更是不咧嘴也有点咧嘴笑地意思,他懒洋洋地冲着杨凌一拱手,双腿一踹马镫,也追着大队去了。

    此时已是杨凌到河南十余日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追击赵燧,而是令各地防军严守城池、要隘,一方面限制赵疯子能够流窜的方向,一方面防止被他攻陷较大的城阜,同时调动兵马、协调部署、进行整合,这些事林林总总可不是一时半晌能做完地,同时他也在等候京里的消息。

    赵燧在山西一次完美的突围,使他充分意识到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下,目前的军事情报对于战场机变完全滞后地缺陷,要紧紧抓住对手捕捉战机太过困难,而且朝廷处处要守,兵虽众而必须分兵,贼虽少却可集中一点,犹如铁钉穿木,偏偏这钉子钉向哪里却不可预料,以致处处失却先机。

    山东泰安一战,是杨虎以泰安为饵诱济南出兵,杨凌却趁机反以济南为饵吸引住杨虎主力,然后分路合击重创了白衣军。山西中条山一战。却是赵燧内部犹豫不决,就守还是走始终未曾决断,才让杨凌从容布置形成合围。

    如果这两仗全是机动野战呢?杨凌根本不敢想象,怕是自已也只能步许泰后尘。跟在白衣军屁股后边吃土了,什么兵法大家、谋略筹划,和流匪打仗根本就用不上,人家没有招,你怎么拆招,他们根本就是东一锤子西一棒子漫无目地的流窜。

    杨凌这回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各地防军以守代攻,尽量堵塞反贼可能流窜的方向,使水无常形般到处流动地流贼渐渐被压缩出一定地形状,让它有迹可寻。

    同时打造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如同驱祟入栏。紧紧咬住他们,连续作战,速战速决。以快打快,战事发生在哪里,哪里的守军参战,如此打法,拖也拖垮了他们。

    苗逵是监军。自打杨凌来了以后,皇上并没有另派监军,那他就还是监军。可是正如宋小爱所说,他现在是监军做不了只能做太监,这也是没办法,一直就被杨凌压着一头,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皇上面前他都没法儿和杨凌比,也只好明智地把自已当摆设。

    可是如今见杨凌还在练兵,苗逵实在忍不住了,见许泰和江彬领兵奔校场而去,苗逵忍不住凑到杨凌面前道:“国公。赵疯子一直周旋在信阳、泌阳、正阳、桐柏一带,咱们应该立刻挥军南下,依咱家看,他战力再强,现如今也不到两万人马,朝廷大军何所惧哉?”

    杨凌刚刚收到京中回信,正德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并已令兵部、吏部分头颁旨了,所以以中甚喜。眼中朝中无人掣肘,他的建议只是将几位地方大员换防而已,又不存在谁升谁降地人事问题,以他的份量自然马到成功。

    杨凌笑吟吟地道:“朝廷大军自然不惧怕赵疯子不足两万的人马,问题是他会和你正面作战么?我们还没到,他们已逃之夭夭了,等你知道他到了哪里,你还没到,他又转移了,这种烂仗已经打得太多了,现在我们必须有所准备,把主动权抓在手中。”

    艳阳高照,秋老虎仍然晒得人满脸流油,杨凌一摆手,引着苗逵进了行辕大厅,抓起把扇子摇着道:“苗公公,你瞧瞧这份大明地典图,赵疯子所在的位置西可以去陕西,南可以下湖广,东可以闯南直隶,实在不行还可以避到桐柏山区,赵疯子一直留连在这个区域可不是没有考虑过地。

    再说,从南直隶和湖广两省交界处,他们轻易就可以穿过去与江西的杨虎汇合,而他突围到这里,本来就是这目的,为什么他现在却迟迟不动呢?难道是等着我们去围剿?”

    苗逵动容道:“请国公明示,莫非赵疯子留滞在这块地方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杨凌晒然一笑,嘿嘿地道:“阴谋谈不上,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笑容一收,脸色深沉起来,缓缓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赵疯子选择这一区域逡巡不前,不外乎两个目的,一就是拥兵自重。现在邢老虎已死,这支军队的主力完全是他地人了,邢老虎的手下将领如果不肯服从,他很容易就可以架空甚至剔除。

    他停而不前,这是要在刘六、杨虎这两个分别代表白衣军、响马盗的主要首领面前,争取自已地一席之地,纵然不能独领三军,也得平起平坐。”

    “那么第二个目的呢?”

    “第二个目的,得先谈妥了这第一件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这就象是妻室妾室一窝蜂的娶进门,总得排好个名份,才好安排谁住东厢,谁住西厢。定好了名位,他们要做地,就该是定出一个统一的战略目标”。

    杨凌举起蒲扇,向悬挂的地图上遥遥划了个圈儿:“决定往哪儿去”。

    杨凌拈起茶杯,笑道:“我们要做地,就是等他们三方拿出个准主意来,看他们准备往哪儿去。一直以来,朝廷方面最吃亏的,就是他们行动迅速,而官兵总是迟了一步。现在他们要变各自为战为联合用兵。遥相呼应,迫使我们两面用兵。

    但是这也就造成了他们统治上令出三方,关系上互相牵制、行动上需要互通声息的弱点,有弱点我们就有机可趁。此时我们再有一支机动灵活丝毫不逊于他们的骑兵,那时顾此失彼地就该是他们了’。

    杨凌眯起眼,望着墙上挂图,悠悠地道:“我现在只是好奇,他们会选择往哪儿去?”

    门口儿倏地人头一探,又嗖地一下缩回去了,杨凌眼尖,瞥见了那人,他咳嗽一声,扬声道:“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宋小爱一身军袍,腰扎皮带,悠悠儿地从门边转了出来。站在门口儿扯了扯袍襟。

    杨凌奇怪地道:“打刚才就看见你一直跟着我转悠,有什么事吗?”

    宋小爱看了苗公公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没,……没什么事”。

    苗逵是什么出身?那是最会瞧人脸色的。尤其眼前这位俊俏可爱的宋大姑娘,据说和骁骑将军伍汉超关系密切,现在在杨凌面前神情又这么暖昧。想及三人之间可能的乱七八糟,苗公公激灵灵打一冷战,立即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当机立断,马上使了个遁字诀,逃之夭夭了。

    杨凌无奈地看着蹓地比兔子还快地老苗头,苦笑一声道:“什么事呀这么神秘,现在没人啦,说吧”。

    宋小爱脸蛋微红,忸怩地用靴尖踢着门坎道:“人家……象人家真的没有事,就是看看你在不在,唔……是小伍找你有件要紧的事。可他又不好意思说”。

    “忍伍?”杨凌莫名其妙,说道:“那有什么啊,公事私事,全都可以嘛。去,把他给我叫来”。

    “好哩!”宋小爱喜笑颜开,兴冲冲地转身去了。

    杨凌抿了口清茶,正闭上眼睛细细品着滋味儿,伍汉超急急地走进来,抱拳施礼道:“国公,您叫我?”

    杨凌睁开眼,“噗”地吐掉口中的茶叶,把茶杯一放,说道:“嗯,坐吧,呃,………你要找我有事吗?”

    伍汉超奇道:“不是国公找我有事吗?”

    杨凌一摆手,道:“不是我有事,是我听小爱说你有事,所以把你叫来问问你有什么事”。

    “啊!啊………啊……,没什么事”,伍汉超紧张起来。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阵,看得伍汉超更是局促不安,杨凌摇摇头道:“不愿说就算了,你先下去吧”。

    伍汉超出了口大气,连忙拱手道:“是!”他一转身,两个箭步蹿到门口儿,杨凌忽地想起一事,忙又叫道:“且慢!呵呵呵,汉超啊,我正有一件好消息告诉你呢。”

    “鱼儿脱了金钩钓,摆尾摇头尽我游,这个秀才现在意气风发,俨然是以一方霸主自居了,。木云淡淡一瞥毫不谦让自居首座的赵疯子,心中暗忖。

    在坐的有赵疯子、红娘子、刘惠、还有他,化名木云的李世豪,这四人分别代表着组织义军地四股主要力量。论资历、论地位,自然以赵燧为首。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决,赵疯子事实上已经是这支义军的首领,其中红娘子的人马虽占了三分之一,可是她根本无意恋栈权位,在其他三方之中,也明显是支持赵疯子地,刘六、杨虎就算心中再如何不同意,也抹杀不了赵燧实据其位地事实,不如大方一点。承认他的地位。

    这一点,在派人来商讨共同行动计划之前,他们就已授意派来的亲信。承认赵燧的地位了。现在他们讨论地,就是大军流窜向南后连连失利,要如何摆脱困境。

    赵疯子坦然道:“剃兄、木兄,两位代表着刘大首领、杨大首领,我希望二位和我们认真商议一番。尽快拿出一个用兵方略来,现在杨凌坐镇洛阳,不断调兵遣将。意欲对我合围,迟疑日久,先机必失”。

    木云坐在椅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胸臆,缓缓调和着呼吸,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现在难得能使大力、能行功运气了,否则时时都有行功岔气、走火入魔的感觉,这令木云很是惶恐。三兄弟之中。论外功大义第一,论杂学大仁第一,说到养气功夫他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偏偏内功出岔子,好似经络阻塞,偏又找不出具体原因。

    刘惠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那么赵元帅可有了定计?”

    赵疯子点点头,说道:“尽管我们一起事,就夺取了大批战马,机动远胜朝廷官兵,可是做战却一直失利,因为我们只能流窜,而无休养生息、供给根本地所在。我意,是两路兵马,我由陆路,刘、杨两位大首领由水路,合攻南京城。”

    此话一出,木云、刘惠齐齐一惊,红娘子却双眸一亮,只见赵疯子镇定自若地道:“占领南京,然后以南京为京城,立一个老朱家的子孙做傀儡,对外宣扬正德嬉玩、不务国事,任由奸佞败坏朝纲的事实。

    他地新政刚刚施行,还没有深入民心,还有许多人在暗暗反对,这样对我们立足江南十分有利。此外,还可以派人散布消息,正德并非弘治亲生的传言当初不是闹的满城风雨吗?三人成虎,给他大肆声张起来,足心迷惑一部人,削弱我们在江南地反抗力量”。

    他吸了口气,虎目一张,朗声道:“几位,我的计划是详细思考过的,我们在北方为什么那么容易聚兵?因为北方穷,就算是京师,天下富贵高官聚集之地,也依赖漕运,依赖江南地供应,所以百姓一无了生路,只有选择发。

    这是我们成功之处,也是我们失败之处,聚兵虽易,聚兵之后呢?有多少粮草供我们抢?朱元璋就是先占南京,然后灭湖广、江西的陈友谅,除南直隶、浙江一带地张士诚、明玉珍,尽取江南之地,钱粮辎秣无忧之后,这才出兵北伐大都,一举而定天下。我认为取南京乃是上策,继续流窜下去,只能越来越弱”。

    刘惠皱眉:“占南京,夺南直隶,然后取湖广、江西、浙江?说来容易,做到得到什么时候,光是巩固南直隶,就不知要打多少硬仗。”

    赵燧苦笑道:“取天下岂是那么容易的,打上几十年也属平常”

    刘惠一摆手道:“要我说并不难,赵元帅不妨留在河南,缠住杨凌,我们在江西,人疲马瘦的,那地方根本不适合骑兵流战,可是到了北方,我们就如狼似虎,无人能敌了,等我们渡江北上,与你们汇合,利用我们快马奔袭地长处打他个措手不及,直取北京城,若不成也能留在北方,在这儿才是如鱼得水。”

    赵燧微恚道:“如今北方新政执行最是得力,我们民心已失,往北去,一旦站不住脚。杨凌追在后边,我们还能退回南方么?如果陕西大军再出潼关,我们更是绝无退路了。”。

    木云只觉气息一阵紊乱,喘息又厉害了些。他烦恼地皱了皱眉,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何不往陕西去呢?占领西安,以关中为根本,北面是黄河天险,东面险关重重,只要尽取陕西之地,我们就能可攻可守。

    只要占了西安,就连宁夏、甘肃都占了,那时我们兵强马壮。想攻则北渡黄河,或走大同阳和趋居庸关,或走太行山赴保定。退则以水陆天险闭关,以关中沃土自给,如何?”

    他笑了笑道:“这些法子,现在谈都远了些,首先我们得去打下这些要塞重城。不过话说回来,咳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成大事,急功近利殊不可取,这一步还是要走的。赵元帅以为如何?”

    “立足关中……,,赵燧略一犹豫,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事情不能全由自已决定,折衷是必须的,木云所陈述地理由。倒也大为可行。

    他刚刚意动,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辩论的红娘子忽然道:“我的意思是………”。

    众人好象这才省起旁边还坐着一位独领一路人马,说话举足轻重的崔副元帅,目光不由一齐投向她身上,红娘子领兵打仗骁勇如虎,让她说说谋略意见反而有了怯意,一见大家目光都投向了她,红娘子稍稍迟疑,然后又道:“我地意思是,取南京!”

    刘惠把眉毛一拧,恶声恶气地道:“理由?”

    “理由……赵元帅说过了啊!”

    “………”。

    木云犹豫了一下:“闹南京正好挡住宁王北上地路,本想引他们去陕西,把官兵都吸引过去,去南京………”。

    红娘子咳了一声,鼓起勇气又道:“木兄方才说的,南京也可以办到,长江天险近在眼前,可以阻北兵,江南富有,可以足军饷,秀才说过的,朱元璋就是先取南京做的皇帝,他做得到,我们有什么不可以?”

    刘惠寻思了一下,一拍大腿道:“你们都不同意直接取京师?那好,那我同意去南京,去南京总好过去黄土高坡?小木,你说呢?”

    木云为难道:“南京极其险要,做为陪都又拥有重兵良将,上一次我们就攻而无功,损兵折将,还要再打南京?”

    赵燧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诸位同意谋取南京,那么,我这里倒有一计!”

    伍汉超连忙止步,回身道:“好事?什么事呀?”

    杨凌又举起茶杯就唇,一边说道:“令尊大人文武全才、精明能干,我保举他到南直隶庆安府任知府,皇上已经准了,军驿快报正递往四川,再过些日子他就该往南直隶报到了,等骑兵稍事整合后,我也要往南直隶察看防务,你们正好父子相见”。

    伍汉超一听脸色大变,他家里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最怕这个老爹,如今一听他要来南直隶,小伍不禁慌了手脚。

    杨凌说完了移过目光正盯着墙上地图出神,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时,伍汉超已卟嗵一声跪在面前,哭丧着脸道:“国公,念在汉超鞍前马后,追随您多年的份上,您可一定要拉汉超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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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白衣天下 0391 图穷
    杨凌与赵疯子的人马在河北互有交锋,常常是你来我走,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官兵逼急了就往纵横交错的山里一避,未等合围又逃之夭夭,所以双方也就谈不上什么大胜负。

    赵疯子似乎很安于现状,也不攻击南阳、汝宁、汝州、归德、开封等大阜大城,只在周围小县转悠,重点截取一些山寨。

    这些山寨不是强盗山贼的寨子,而是地主豪绅按照惯例,一遇战乱便集合整个家族,携带全部财产入山避祸,自立武装的临时山寨。这样的地方既好打,又有大量可用物资。

    豪绅大财主轻易可以组织起几千人的家丁护院队伍,其聚敛财富之丰令人难以想象,只消打破一座山寨,所获的粮食就足以支撑赵燧这支一万五千人的队伍近月的粮秣需要。

    官兵一如既往,还是以车营步营为主,骑兵极少,这一点令赵疯子很是放心,只要官兵没有大队骑兵,而且自已不主动寻求决战,他就休想对付自已来去如风的战法。

    杨凌也沉得住气,白衣军没有做出最终行止之前,他临时组合、突击训练的骑兵主力始终不露面,不到最后关头,他的底牌是不会亮出来的。他在等赵疯子,而赵疯子却在等杨虎和刘六,距离他们约定的日期快到了。

    杨虎和刘六终于决定动了,他们一路南下,越往南越不适应他们的骑兵做战,道路崎岖不平不说。不是山就是河,再不然就是一片片水田,他们的战斗优势完全消失。

    没有能力攻占屯集粮草丰富的城池,给养跟不上。以致兵疲马瘦,现在军中只剩下了一半战马,严重影响了军队地机动能力,军心也开始动摇,他们正急于寻找一条出路,因此木云和刘惠带回赵疯子分路夹击、水陆并进以取南京的消息后,几个人立即点头同意。

    九月二十五日杨虎刘六突然兵分两路袭击湖口。杨虎率一路军沿翻阳湖搜罗船只,刘六刘七直扑湖口县,这里是扼守由翻阳湖入江的险要所在。

    沿江一线城池按杨凌吩咐皆驻扎重兵。由南京六部派遣官员督战,镇守湖口的是南京御使彭泽。喊杀声自凌晨起便不绝于耳,鲜血涂满了破败地城墙。白衣军的攻城器械虽然简陋,但是湖口县城也不大,城墙低矮,砖石老化更是严重,很难抵挡响马军的疯狂进攻。

    双方箭雨连绵。满天穿梭,一队队白衣军匪兵同城头对射着,城上官兵有三门比较落后的大炮。时不时的喷射着怒吼的火焰,不过这么迟缓的火器,恐吓作用远甚于实际效果。

    白衣军们以云梯、飞钩、撞城车反复组织着一拨拨进攻,躲在紧急制造出的一具具喷緼之下的人则在骑射掩护下奋力向城墙推进,巨大结实的喷緼拱顶被城头守军地滚木擂石砸得嗵嗵直响,可是下边密密麻麻的支柱仍死死撑住了厚重的顶板。

    每辆喷緼下边有八到十人不等,皆挑选地是力气大的勇士,一旦冲到城墙下,他们就用铁锤砸、撬棍挖、镐头刨。拼命地砸着、挖着、刨着城墙,古老的城墙砖石碎裂而下。

    一辆喷緼车被滚油烈火烧透了,逃跑的响马军士兵立即便被城头的利箭射死,但是白衣军更疯狂地箭雨也射上了城墙,随即便掩护一辆新的喷緼开了上去,有的喷緼奇形怪状,根本看不出形状,完全就是用民居地房梁和床板临时钉成的。

    彭御使虽是文人,眼见白衣军攻城势猛,手中提着一口长剑钉子似的立在城头却是面不改色。

    “报……,彭大人,岳守备阵亡了’。

    彭御使以剑驻地,森然道:“守备死了副守备上,副守备死了千总上,赶来报什么丧?要办丧事也得先守住城,回去,告诉守城将士,人在城在,人偕城亡,务必死守!”

    那小校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又赶回去了,他的大腿上淌着血,不知是中过箭还是被用飞钩攻上城的匪徒刺伤过,一直没顾得上裹伤。

    彭御使暗暗叹息一声,长江万里,城池关隘不计其数,白衣军自浮梁突袭而来,他们既然选择了这里,自已守土有责,这小县虽未必挡得住他们,可也没空怨天尤人了,唯有战死御使,不做逃跑彭泽,以尽忠臣烈士之责罢了。

    彭泽身旁标枪般肃立着几名侍卫,全都木然不语,这一早上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管他是兵是将,现在的生命都一样不值钱,死的是守备还是大兵,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触动了。

    又是一蓬暴雨般的箭射上城来,立即冲上两名持盾的士兵,只听笃笃连响,箭矢钉在了盾上。

    一个差役打扮地人奔了过来:“御使大人,王县令中了流矢,已人事不知了!”

    彭泽抢过去一看,王县令倒碟墙下,肩头胸口各中一箭,箭矢入肉甚深,眼见是不活了。“抬下去!”彭泽咬一咬牙,从箭垛偷偷向下望去,忽见城下一人立在远处正在指指点点,身旁跟着几个人在他听命令。

    城上偶有箭矢射至,或为其手下所挡,或被他手中刀一挥,便磕飞了开去。彭泽眼睛一亮,连忙道:“来人!来人!调劲弩来,快,把远程劲弩全给我调过来!”

    片刻功夫,城头各处各自为战的十多个劲弩手和助手扛着大弩气喘吁吁地抢了过来,彭泽向城下那人指道:“此人必是反贼首领,你们把所有的劲弩集中起来,攒射他一人,我倒要看他如何闪避!”

    劲弩手们听令赶赴箭口。校开长弩,踏弦上矢,纷纷瞄准了那几个对城上守军浑不在意,以致离城墙越来越近的人。

    一声令下。十余支无翎的长矢发出幽幽鬼泣一般地声音,同时离弦……,

    攻城的响马军一片片倒下,为防附近府县官兵闻讯来援,他们必须不计伤亡尽快打下湖口,放船入江。

    主帅刘六领着儿子刘仲滩亲自攻城去了,刘七在中军压阵,正急得团团乱转,杨虎背着一口雪亮的单刀大步行来,刀缨在肩头飘拂,配着他雄壮的身躯和一只独眼。显得十分凶恶。

    “怎么样,七哥,还没取下湖口?”他急急问道。

    刘七咬着牙狞笑一声。说道:“放心!官兵挺不了半个时辰了,南城墙挖得差不多了,你那里怎么样?”。

    “嘿嘿,放心,两岸齐下。搜刮大小船只不下五百艘,足够咱们没了战马地兄弟乘坐了’。

    刘七闻言一喜,这时刘惠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带着哭音儿道:“七哥、七哥,大事不好了,六哥和小滩子战死了’。

    刘七杨虎顿时大惊,刘七惊愕片刻,一个箭步蹿上去,揪住他衣襟大吼道:“你胡说什么?六哥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刘惠落泪道:“六哥去西城督战,中了城头劲弩,小滩子去救他,也被乱箭射死了,。

    刘七放开手。大吼一声,攸地拔出刀来,厉喝道:“娘的,待我攻上城去,杀了城中的狗官……”’。

    他刚说到这儿,远处一阵欢呼,随即轰然一声响,尘土飞烟溅起半天高,无数响马盗欢呼起来。

    刘七举着刀,茫然瞧着那方向疑道:“发生了什么事?”

    “城墙倒了,城墙挖倒了,,隐约传来的欢呼声一经入耳,刘七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喜道:“城墙塌了,随我入城,杀尽狗官,为六哥报仇!”

    一段残破的城墙坍塌了,狂喜的响马军欢呼着沿着这处坍塌的城墙蜂拥入城,城中守军也向坍塌处猛扑过来,上千名战士拥挤在小小的城墙残破处血战成一团,兵刃频繁的交击声响成一片。

    刘七、杨虎两柄刀左右开弓,所到之处如浪涌涛翻,头颅、残肢、碎肉、断刀和折矛漫空飞舞,官兵败了,开始向城内溃退。

    彭御使赶到时已经控制不住溃退的官兵,他提着剑被败退下来地官兵挤撞的摇摇晃晃,怒吼命令的声音已经嘶哑变调。

    没有人理他,他想斩将立威,可是四下全是败兵,又杀给谁看,失神茫然地功夫,一个白袍尽被鲜血溅红的大汉已冲到了他的面前,积满了血沫子的单刀扬起,彭御使头颅飞起的刹那,才看清那大汉只有一只眼,狰狞如煞!

    “谁会驶船?哪个会驶船,会驶船地***给老子站出来!”刘惠白布缠头以示带孝,

    他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才有些士兵犹犹豫豫地站出来,有的还小声道:“七爷,咱们都是北方人,没几个会驶船地,我倒是懂得一点,小时候在家乡跟着爷爷在湾里划船捕过鱼”。

    另一个则道:“我在黄河边上混过,知道使舵掌帆”。

    刘惠大喜,说道:“那就行了,就由你们驶船,没关系,这江水正是顺流,只要摆正了舵就没关系,官兵没有内河水师巡戈,咱们顺流直下,一直杀到南京城去”。

    湖上人家个个会水,杨虎又一味想着抢船,压根没想到自已的人马都是北方旱鸭子,船民们见机早的往水里一钻就溜走了,来不及走的全被杨虎地手下祭了刀。哪有船夫可用。

    这群半吊子临时船夫被赶鸭子上架,分配到了水手的任务,刘惠对杨虎道:“虎子,全军的战马都留给你了。我带这两万人自水路走,你带其余的人乘马由陆地行。

    陆上关隘重重难行一些,不过你不必理会他们,官兵素来是分兵把守,各扫门前雪地,不必恋战,只要冲过去他们就不会纠缠,你要尽快赶到南京城,配合夺城……”。

    后边一辆车上,木云一阵声嘶力竭地咳嗽。李夜隐眉头紧锁,看看四周没有外人,才悄悄地道:“大礼。你的病情逾发严重了,再随军而行,十分危险”。

    木云抚着心口,喘息着道:“叔,我知道。而且……他们不听我劝,舍陕西而取金陵,那是自讨苦吃。纵然真的夺了南京城怕也站不住脚,我看他们是撑不了多久啦。

    昨天收到父亲的消息,宁王已获得节制江西兵马大权,北方咱们的香军也已组织起来,刘六杨虎这群人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了,先跟去南京吧,如果情形不妙,我路上见机会先离开,去找父亲为我诊治。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事不可为,弃之而走,这烂摊子,让他们自已收拾去吧”。

    李夜隐一边警觉地四下扫视着,一边微微点头。

    岸边,杨虎听完了刘七的吩咐微微一笑,心道:“刘六刚死,老七就用老大的身份吩咐我了,嘿,行军打仗终究还需马力,现在战马尽归我所有,待到取下南京城,咱们谁当家,还得看谁的拳头硬。如今是大难临头,暂忍了你。”

    他抱拳施礼,恭顺地道:“是,七哥放心上路,我立刻整顿人马,奔袭南京!”

    刘七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踩着颤悠悠地踏板,上了最大的一艘船,高声喊道:“开船!开船!”

    这一通乱,只见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商船、游船、画舫、楼船,还有平底地沙船、小小的鱼船,在这群不通水性的旱鸭子摆弄下在水里打着转转儿,总算慢慢离开岸边荡向江心。

    大江东流,船入江心顺着江流便行驶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刘七大喜,率领着两万响马盗沿江而行,浩浩荡荡地去了。

    杨虎也自上马,率领目前仅余两万不到的骑兵沿陆路也向南直隶杀去。

    快马传报,杨凌正在汝宁,听了水陆两路传来的消息,不必杨凌说,苗逵、许泰等人已异口同声地道:“好大胆,他们要取南京城!”

    杨凌根据消息仔细看了看地图,说道:“本以为他们会窜向陕西,想不到他们却是取江南,短期看取江南得益确实高于陕西,可是他们能在那里立住脚么?”

    许泰眉头一皱,说道:“国公,赵疯子不会又是在搞声东击西地把戏吧?”

    这一说,杨凌也沉吟起来,思忖半晌,他点了点地图,说道:“往南,他们吃尽了苦头,绝不会再下去。出路在哪?一是向西取陕西关中之地徐图发展,二是向北返回河北,山东王延残喘,三是向东取江南,这一着最冒险,但是影响却最大。

    从赵疯子在山西中条山的表现来看,此人性情喜欢投机、喜欢冒险,他的性情对他地决定必然有极大影响。尤其是中条山四面合围下成功突围的现实,使他信心大增,他未必就不敢取南京,若是败了,再取道向西尽取关中也是可能的。”

    杨凌吁了口气,说道:“当初为了防止白衣军流窜江东,破坏了大明粮米之仓,南直隶、浙江一带早集结有重兵,足以应付他们的进攻,倒不需过于担心。河南、陕西等地官兵要屯守要塞,时刻备战,防止赵疯子突然袭击。

    白衣军沿水陆两道进发南京城,传令下去,立召水师战舰溯江而上,阻击乘船东下的刘七大军。陆地方面,放弃据地自守,各自为战战略,杨虎所过之地。待他大军一过,立即拆毁桥梁,堵塞道路,各处驻军全部集结。亦步亦趋,步步设防,呼应向北,形成一道严密的包围圈。”

    杨凌把双手一合,说道:“放虎入笼!水路利用他们不擅水战的特点,发挥官兵长处,一举击溃他们,陆路实施收缩包围,逼他进行正面决战”。

    许泰拱手应是,杨凌宣布作战意图。具体实施措施就要由他这位身经百战的总兵官来制定了。杨凌又道:“传令,南直隶副都指挥使、南京防务总兵官周德安,重兵守城。不为所动,只须坚守城池,不给白衣军可趁之机,便是大功一件。”

    “赵疯子……”,杨凌点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无论是佯攻还是真攻,他一定会渡江东向,许泰,江彬。你二人地骑兵这回要起大作用了,咱们随他过江。消灭他们于江东。

    我会下令对岸所有地船只全部驶过来,水面但存片板也要全部凿沉,同时召水师巡戈江中,但现在朝廷税赋大半依靠海市贸易,他们要负责海疆安全,能抽调的水师战舰有限,而且长江水面太大,他们只能巡戈重要城池地段。不可能完全看顾过来,苗公公,江北外围的防务就要依靠你了。”

    长江曲环如蛇,何等之长,哪里不能登岸?真说要防长江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对岸船只全部移往这边,再加上朝廷大军纠缠不休,他们还有空闲现造船不成?

    苗逵地任务倒是最简单了。这件事没什么大功可言,比起许泰江彬随杨凌过江,自然不可相比,所以苗逵心下失望,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拱手称是。

    杨凌吩咐已完,长吁口气,慢悠悠地道:“白衣军那边,由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省军队负责。我们……只盯紧了赵疯子就好!放他过江,然后……把门儿关好”。

    刘七统率五六百艘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船只一路沿江而下,紧急接到军令的水师也派了六艘战舰,由老将彭鲨鱼亲自率领,溯江而上,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东海海面的大股海盗虽然没有了,但是小股海盗那是永远也杀不绝的,为了鼓励沿海百姓通商,尤其是大明内乱一起,四夷小国的商人都有些疑虑,担心千里迢迢赶了来却发生危险,水师护航任务十分艰巨。

    彭鲨鱼年纪大了,海上航运一向不派他前去,老头儿正闲得两膀难受,一听剿匪任务精神大振,立即主动请缨率舰队来援,为了表示他还没老,老鲨鱼不知在哪儿打听到的主意,竟扛了一对虎爪,提了一大桶米饭,准备给都指挥大人现场表演“廉颇老矣,尚能饭桶”的压轴绝学,弄得白重赞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派了出来。

    刘七沿江东下顺水,彭鲨鱼溯江而上顺风,两下里船行甚急,虽有陆地快马探报送来消息,说刘六有五六百艘船只,可是一听了那些船只的类型,彭鲨鱼只是大笑:

    如今大明水师最是强横,放眼天下,最正规的水师队伍也不是他们对手,白衣军在岸上如狼似虎,下了水就是土鸡瓦狗,何所惧哉?

    老头儿兴致勃勃,准备拿白衣军练手,好好回味一下当年打家劫舍、快意恩仇地幸福滋味了。偏偏刘七这边出了漏子,彭老鲨憋足了劲儿拼命往上游赶,想当头给他几炮,轰烂这帮乌合之船,不料快到太平府的时候,却见满江浮尸舢板,还有翻了底的破船,预料中地对手踪影全无。

    原来刘七顺顺当当过了安庆,船队刚刚到了太平府却不太平起来,江面陡起大风,掀得波涛汹涌澎湃。一些小舟彼此碰撞先倾覆了,那些马上悍将一入了水,沉得比铅块还快,根本没有支撑反抗之力。

    狂风越来越大。江上波涛汹涌,巨浪滔天,刘七的大船都险些被吹翻,等到那些半吊子水手慌慌张张把船驶到岸边,弃船登岸时,五六百艘船只已倾覆了一半,淹死在江中的响马盗不计其数。

    有些船眼见巨浪滔天,一时昏了头,居然把帆升了起来,结果小船一下就被大风卷了个底朝天。大些的也被狂风吹得到处碰撞,不是撞烂了别人地船,就是把自已地船撞得漏了水。船上的悍匪眼睁睁看着船只一点点沉没,扒着船帮子愣是一点法子没有。

    有些会狗刨的因为船沉时离江边近,仗着一身好体力,居然扑腾了上来,刘七好不容易收拢了散落上岸地残兵。匆匆一清点,两万大军所余不足八千,其中还有一部分连兵器都没有。船上搭载的攻城器械,以及从湖口县搬来的三门大炮,也大半沉入江水。

    刘七悲从中来,望江大哭,刘惠等人苦劝难止,偏偏这时太平府的官兵、民壮和沿江追来的安庆府官兵夹击而来,如今士气军心如何能战?刘七披头散发,举着大刀,领着残兵一路败去。

    李太白曾在此处感叹“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刘七却是披头散了翻了舟,他还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且逃且走,最后逃上了紧靠长江的翠螺山,此处已近南京,四处屯有重兵,闻讯赶来的官兵趁机猛打落水狗,把士气全无的响马军渐渐压缩到翠螺山西麓地采石矶。

    采石矶北面突兀江流,峭壁嶙峋,背倚险要勉强阻住官兵攻势,刘七刚刚缓过神来,准备重振军心士气,一鼓作气冲出官兵重围,背后轰隆隆震天价响,四下林中爆炸惨叫声起。

    刘七骇然爬上悬崖一看,只见江中六条战舰一字排开,舷炮在怒吼声中腾起一团团火光浓烟,开花弹在这八千多人聚集地小小山峰上到处爆炸。

    刘七呆呆发愣半晌,然后看看旁边两个举着弓箭,望着江中巨舰愣愣发呆的手下,和身边面色如土的齐彦名、刘惠,忽然怒吼一声道:“走!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杀出去!杨虎地骑兵纵然慢些也该到了,我们突围,去找杨虎!”

    漂水城外一片凄凉,尸体躺满了官道和两旁的野地,鲜血的腥气吸引了无数的苍蝇蚊虫,不避人马地飞来飞去。韩柏紧紧握着一柄沾满鲜血,已缺了刃的单刀,靠在一株钉着几枝羽箭地树下,费力地喘着气,每咳嗽几声,就有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在他的身周,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有官兵的,也有白衣军地,他的肩头钉着一枝箭,锋利的狼牙箭簇深深扎进了骨头,胸前一道半尺多长的刀口,鲜血已将白衣染成了血衣。

    杨虎在一众侍卫们的陪同下急匆匆走来,见了他那凄惨模样,连忙抢步上前,把他揽在了怀里,急唤道:“韩柏,韩柏………”’。

    这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一直忠心耿耿,虽说他不忍山东变成泽国,曾暗向红娘子通报消息,阻止了杨虎的行动,可是现在眼见他如此模样,杨虎的眼中还是不禁溢出泪水,把他紧紧揽在了自已的胸前。

    韩柏听到他地呼唤,缓缓睁开双眼,无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惨然一笑,低声道:“虎哥,这一次……不同了,官兵……守,就守得坚决,攻就攻,…的果断,越往南京去,官兵打的越狠,我们飞骑猛近。可是后路……却……却全被堵死了,堵得,…死死的!”

    他奋力握紧了杨虎地手,吃力地道:“虎哥,我们……不是闯过来的。是人家……人家放咱们过来的,南京是陷阱!就像济南城一样,是杨凌给我们画的一张大饼,是个坑!不要去,不要去了虎哥,不要往里跳,趁……三官军尚未合围,穿过去渡江北上,重返太行山,还能.……有一线生机”。

    杨虎愤然道:“你胡说什么?好好养伤。你是我地前锋将军,我们还要一起打天下、坐天下,说什么丧气话?南京城近在眼前。赵疯子由北路、刘七由水路,再加上我们,三路并发,一定能攻下南京,只要打下南京城。我们就能声威大振,夺得无数钱粮招兵买马”。

    韩柏惨笑,血从嘴角不断地渗出来:“虎哥。别怪兄弟说丧气话,咳咳咳,我早看明白了,打江山不是江湖争霸,咱们个人骁勇,千军万马之前能抵得甚么……事?

    天下,从来就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坐的,昨日,在明觉。木云为什么逃了?就是觉得咱们没了出路啊,咱们……一万人是山贼,聚起一百万人,还是……山贼”。

    “放屁!”杨虎气得独目圆睁,要不是韩柏重伤如此,他一个耳光早就扇过去了:“那个鼠目寸光,只会拍马溜须的东西,留在军中又有何用?他不告而别,我还少了一个累赘呢,我们全军直进,只要打破南京城,到那时候,你再看吧,嘿……韩柏?韩柏!”

    韩柏已经不能回答他了,他圆睁二目,但是眼中的神光已经完全不见,杨虎默默地放下韩柏的尸体。周围,是李夜隐、易晨风等几个亲信将领,一个个默默不语。

    杨虎站起身来,厉声道:“古往今来,得天下者谁不是历尽艰难,九死一生?草莽出英雄,我们就是英雄,我们不会一辈子做草莽。

    全军上马,我们继续前进,不管谁拦在路上,都把他坚决消灭,官兵越是阻止我们,越是证明他们惧怕南京有失,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南京,与赵疯子、刘七完成合围。”

    易晨风道:“大哥,一进南直隶,就战事不断,官兵明显在消耗我们的实力,要把我们耗的精疲力尽,全军都已体力不济了,是不是暂时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不行,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南京,要休,我们就在南京城里休息,”杨虎提高嗓门,向四下散乱站立,神色疲倦的士兵们高声呼喊道:“兄弟们,我们纵横大河上下,长江南北,朝廷最精税的北军都奈何不了我们,江南地绵祟兵,又有何惧?

    跟着我,咱们打进南京城去,南京城有的是名门望族,商贾云集,金银成山,十里秦滩有数不尽的美女,打下南京城,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占有一幢大宅院,拥有数不清地财宝和享用不尽的美女,兄弟们,跟着我冲啊!”

    金钱和美女,把士兵们的士兵调动了起来,秦滩河上美女如云的传说,他们早就听说过了,天下间江南最富有,江南则南京最富有,他们也一清二楚。

    士兵们的眼睛红了,也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被金银和美女引诱地红了眼,他们的喉咙里发出狼一样的嗥叫,纷纷挥舞着钢刀,驱使着已经疲态毕现地战马,丢下一地的死尸,继续向前冲去,冲向他们的希望:南京城。冲向那销金的窟、埋人的坑。
卷十 白衣天下 392 归路
    郭家庄,一座军营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荆棘、拒马枪,后边营垒中又密布弓箭手、挠钩手、绊马索、陷马坑。李守备、万都司的阵地刚刚收容了一批从漂水败退下来的残兵,轰然如雷的马蹄声就到了。

    远远的,渐驰渐近的白衣军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隆隆的战鼓声如同低压天际的滚雷,从低空辗了过去,裨将牙将千户百户们各归各位,全军在静默中等待着白衣军的到来,他们已经等待良久了。

    万马奔腾的场面和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头血气翻涌。

    “火炮,预备,放!”

    “弓弩,预备,放!”

    “轰轰轰轰!”十门大炮轰然作响,一片铁砂铅丸交织成一片钢铁雨幕横扫横向百米范围内的一切,冲在最前边的白衣军先锋部队齐刷刷倒下一片,战马或者仆倒在地,庞大的身躯又向前翻滚出几丈,或者带着一身鲜血负痛横向跑出,后边的快马冲撞、践踏在他们身上,把他们踩成肉泥的同时,自已也人仰马翻,继续被后续者践踏着。

    白衣军绕过血肉组成的障碍,马不停蹄继续向前猛冲着。转战南北、日日厮杀,现在能活下来的勇士,无论意志还是武力,无疑都是百里挑一的强悍之士,要不是因为对前途日渐失望,他们的战力还能提高一个层次。

    但是现在,他们又鼓起了勇气,因为杨虎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为了这个美好的大饼,他们提起了精神,亡命地拼搏着,用生命夺取着时间。一轮箭、两轮箭。只射出两轮箭,五百多名白衣军战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后奔行如龙的快马就冲到眼前了。

    “退,火铳发射!”象炒豆一般,劈呖啪啦地响声中,人落马,马惊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这些死亡线上几经锤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战士的悍匪的,但是从兵器地完备到阵势的齐整。还是他们不能相比的。

    “再退!枪阵伺候”,一杆杆长枪抬了起来,又是毛竹长枪。而且加缠了层层蔑片以防轻易折断,长枪一头拄地,锋尖向前,竖如密林。

    “噗噗噗”令人战栗的枪尖入肉声,人喊马嘶。轰然倒地,后队的白衣军反应过来,短柄投枪借着马势奋力掼出。官兵队伍也被撕开一道缺口,已有白衣军冲入了官兵队伍中,雪亮的钢刀扬起来,迎着灿烂的阳光,映出一道道凛冽的锋寒。

    李守备、万都司持刀督战,有擅退者皆斩杀不赦,他们接获的是必杀的严令,胆敢畏战纵敌者,杀其将佐。这是威国公杨凌地命令。没有人怀疑他执行这一命令的决心,于是他们只好先对士兵们执行杀无赦的战场纪律。

    战马冲锋撕开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懊恼地发现,他们又重新陷入当初攻打南京城时地尴尬,他们冲进了敌阵,却没办法利用自已的机动优势反复执行冲刺、劈砍动作。

    后边是人为垫高、挖低的道路,还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种车辆,其中居然还有驴车和手推车,明显是从附近村落里搜罗来的,这些不能称之为兵器的兵器,却起到了阻碍马队杀锋和掩护官兵避让地效果。

    尽管江南少骑兵,可是这些持着长矛、单刀的官兵们利用地势之利抵消了他们的战马优势,然后用从壮家兵那里搬来地七人砍头小组作战方式,长短兵器配合,有人负责攻、有人负责守,有人负责刺人头、有人负责砍马腿,令得骑在马上顾此失彼的白衣军头痛不已,性急的悍匪干脆跳下马来,和官兵们绞杀成一团。

    后续的白衣军不断加入战团,李守备和万都司渐渐弹压不住战场形势了,这时,负责镇守东屏镇的霍百户,铜山镇的李千户,戚桥村的何县丞,带领官兵挥舞着旗帜又掩杀过来。

    官兵虽不甚多,但是三路合围,令白衣军心理压力立即加重,开始萌生退意,他们虽然一向战无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机会并不多,然而现在官兵却象是发了疯一样,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怕死,他们又失去了战马优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气不是凭空产生的,援军地到来,令已经产生颓势的守军声威大振,白衣军却沮丧起来。每向前一步,距离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路每进一步都要用血来铺染,难道这么短的距离就如同一道天堑?

    杨虎心中愤愤不平,不过他也担心闻讯来援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们的优势在于快,却不在攻坚,何必以短攻长?杨虎开始鸣锣收兵,决定绕道迂回杀向南京。

    大军开始向东转移,刚刚杀过来的李千户,霍百户贪功不舍,在后边穷追不舍,杨虎大火,返身又战,失了车营和地面崎岖的优势,又来不及结阵自保,官兵不是骑兵的对手,顿时被杀得落花流水,一轰而散,杨虎也不恋战,立即拨马再走。

    待他领军来到茅山镇,只见一河拦路,河上一座大桥,前锋战马刚刚冲过去两百余匹,轰地一声巨响,桥下腾起一团火光浓烟,将大桥连着堪堪冲上桥去的几十名白衣军炸上了天。

    对岸芦苇丛中万箭齐发,随即杀出无数人马,瞧那装扮,大部分却是民壮丁勇,把那百十骑白衣军团团围住,只以弓弩远射,片刻功夫战场上只剩下孤零零百余匹战马。

    只见衙差巡检和民壮簇拥着一个文官儿走到桥边,那文官黑黑壮壮,捧着肚子放声大笑,高声喝道:“本官茅山巡检司水天道在此。白衣反贼,尔等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易晨风闻言大火,抢过一张弓来倏地一箭射去。对方有人举盾相迎,护着水巡检退下堤去,随后拥上数百名民壮隔河对射,杨虎气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与这些民壮纠缠,挥军继续东进,又冲向李家坟。

    大军冲到半路,恰迎上仙人卫的官兵赶来赴援,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官兵大败。杨动虎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于是指挥大军攻向道士岭,道士岭上也有一支军伍驻扎。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千把人,据高防守。

    杨虎指挥大军攻岭,岭上将一捆捆燃着的蒿草扔下坡来,浓烟滚滚呛人眼鼻。战马也受了影响。若是平时,杨虎大可引军自去,官兵凭两条腿追他不得。也只能徒呼奈何,偏偏现在杨虎志在南京,绝不能退,于是发下狠来,令大军舍命攻山。

    两下里战了大半个时辰,山上官兵渐渐不支向山上退去,为了阻止白衣军追来,官兵引燃了山火,这岭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来浓烟冲宵,杨虎没空追杀残兵,径自越岭而过。

    大军冲到瓦罐窝,杨虎不禁大吃一惊,前方一道深壕,对面以数百辆厢车结阵,前锋已与白衣军交战,对方弓箭、大弩、碗口铳、杀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马、以车营火器拒马,这样精良地装备比郭家庄更胜三分。

    杨虎已经转晕了头,只觉这一路行来,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简直处处埋伏、处处是兵,不禁悲从中来,难道真如韩柏所说,奇袭南京城早在朝廷预料之中?

    可是赵疯子和刘七都按约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已这一路逃走,致使功败垂成,也不过多活几日,其他两路军若是败了,仅凭自已的人马又能往何处去?也不过是迟了几日草送在这江东罢了。

    正自想着,眼角瞥见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射出的无翎长矢破空而至,带着尖利的呼啸,“噗”地一声,从一名骑在马上地近身侍卫胸腹间穿过,带着一团血雾继续向后飞射,接连射死三人,四下一片惊惶闪避。

    杨虎思忖至此,见此情景断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无论如何,一定要闯过去,我就不信,条条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马沿路不断设防?给我杀过去。易晨风,你率所部打头阵,李夜隐,率所部绕至左翼,攻破官兵车营”。

    瓦罐窝右翼是一座荆棘山岭,左边是一片水洼,官兵就是用此地势,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路,却不知通向何方,路旁满是荆棘难以逾越,而且马匹上山困难,要从左翼绕过数里长的水洼攻击官兵侧翼,目前已是最快的办法。

    两员大将立即领命而去。杨虎指挥白衣军与官兵对射,掩护易晨风攻击。他却不知道士岭上的烟火,根本就是官兵约定的联络信号,南京外围已处处布防,无论他从哪一路进攻,适宜合围的地方都设有烟火讯号,方便就近联络。

    道士岭烟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杨虎的骑兵选在了这条线路进攻,已经开始向瓦罐窝、蛤蟆湾一带集结,小半个时辰后,左边杀声震天,突然杀出一支队伍,组成一个方阵,从水洼旁野地里挥军杀来,枪戟斜举如林,又是一个长枪阵,以步克骑的法宝。

    杨虎大骇,连忙领兵冲了上去。能在连番厮杀当中生存下来的白衣军果然英勇善战,尽管经过了数个昼夜地急行军和激战,他们仍然可以勉强抵挡住突然杀出的官兵的进攻。

    双方混战在一起,六七杆长枪对付一匹战马,不计其数地官兵结成一个个七人小阵,小阵又组成大方阵,以免被战马冲乱,刀来枪往,鲜血横飞,厮杀得极为惨烈。

    杨虎大展神威,抢了一杆长竹枪,一杆枪在他手中如蛟龙出水,遮前挡后、前挑后刺,一路杀将下去根本无人能挡。杨虎独自一人杀进官兵重围,振臂一抡,扫开几杆长枪,然后厉声大吼:“李夜隐那个王八蛋哪里去了?”

    他再蠢也知道情形不妙。李夜隐是当初在青州投靠他的三位地方豪绅之一,由于武艺出众,成为他手下五虎将之一,当初投靠上山的三位豪绅。连带着他们的家丁、护院、亲眷,全都在李夜隐军中,李夜隐被他派去从左翼绕回来攻打车营侧翼,偏偏这时左翼拥来无数官兵,李夜隐地兵马呢?

    杨虎回头看了眼远处正指挥兵马不断向弹药充足地车营发动无望进攻的易晨风,心中悲凉无限:“日久见人心,真正讲义气的好兄弟,还得是霸州山寨一起出来地这些出生入死的手足,别的人有几个信得过呀?”

    他大吼一声,振枪挑开刺来的十几杆长枪。可是随即又有一片锋利的枪锋从四面八方向他递来,枪尖锋利,站得又远。只是一缩一递的事,任他武功高强,也不能同时对抗这么多长枪,杨虎无奈,只得边战边退。

    周围官兵也看出此人乃是首领。尤其他一只独眼,象极了官府画影图形张布天下的那个白衣军大首领杨虎,正德皇帝可是张贴过皇榜的。但凡杀死匪首刘六、杨虎者,赏万金,民封伯爵,官升三级。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兵的本来就是在玩命,可是跟杨虎玩命,它值啊!

    要是一对一,他们没胆量,这四面八方几十杆枪在往杨虎身上招呼。就互相壮胆儿了。指不定谁运气好,在他胸脯上戳个大窟窿,那就发达了,这么一个送上门来地功名利禄,谁舍得他走啊。

    易晨风一面指挥白衣军拼命攻打前方车垒战营,一面注意瞭望大哥这面动静,眼见他被官兵团团围住,易晨风急忙拨马来救,他使地长兵器是一柄两尖的钢叉,被他舞得风车一般,易晨风一直杀到杨虎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右翼瓦罐山头上也出现了增援的官兵,正在挥舞着刀枪向山下赶,易晨风见势不妙,急忙大吼道:“虎哥,情形不妙,再往前去,只怕真地是死路一条,咱们退吧,先退兵整顿,再定去向!”

    杨虎惨笑一声,心道:“攻下南京立足,已是最后的希望,若是不然,还能去往哪里?”不过易晨风退兵整队的计划他倒是同意,现在官兵三面合围,白衣军就得三面受敌,唯有先突围出去,就算三路官兵汇成一路,能与他交锋的也只有正面之敌,官兵的人数优势便不存在。

    杨虎长吸一口气,吼道:“撤!马上撤!撤回道士岭,整军再战!”

    两人当先便走,远处一个等着升官发财地投机小兵,一直在人堆里打晃,就是不往前冲,手里拈着把弓在那儿找机会,一见二人拨马回头,那官兵大喜,立即开弓放箭,一枝冷箭抽冷子射来。

    “噗”地一声,没有射中杨虎,却正中易晨风的后心,好在那官兵臂力有限,这一箭还不致命。易晨风闷哼一声,也顾不得拔箭疗伤,强忍着疼痛,领着败兵向后便退。

    那射箭的士兵懊恼之极,恨恨地放下长弓,捡起长竹枪边追边骂:“他娘地,大鱼没捞着,射中个小虾米!”

    杨虎大军要逃,官兵倒是毫无办法,他们纵有骑兵,但因人数有限,也不能派出来追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虎大军向回路逃去。三支援军各自结阵,然后自后徐徐推进,追踪不舍,与此同时,其他几路大大小小的援军也正向这里赶来。

    白衣军人人浴血,更令人沮丧的是被杨虎的金钱加美色鼓舞起的士气已经消失殆尽,骑在马上的逃兵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彪悍无畏的气概。

    仓仓惶惶退出二十里地,眼看到了道士岭下,还在了着烟的道士岭上一阵战鼓隆隆,刹那间只见旗幡招展,数千名手持弓弩的人从坡后冒了出来,有被他杀退地仙人卫的残兵,还有茅山镇的民壮,一个个虎视耽耽,自岭上冷冷地注视着溃败过来的白衣军。

    “预备,弓箭伺候!”

    吱呀呀一阵响,箭雨攒射,漫天飞蝗.……

    赵疯子行动了,预定日期一到。他就立即摆脱杨凌大军,经涡阳、蒙城、怀远,一路杀到了皇上的老家凤阳,朝廷大军照样是行动迟缓。费尽了力气远远地缀在后边。

    前方各路守军也是后知后觉,远点的等到知道消息,赵燧的大军已经在镇子里吃饱喝足扬长而去,动作快点地还能追上去看看马屁股,对赵燧的大军根本毫无威胁。

    赵疯子因此更为得意,这是朝廷大军一向的行军速度,按照官兵这种速度,只能在攻坚战和中条山那种围剿战中才能占便宜,否则天下之大还不是任他来去?

    赵疯子攻进凤阳城,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大摇大摆地在凤子龙孙们最喜欢去的皇恩楼。品了品仙人冲出产地皇尖六安茶,歇息了半日,然后继续东进。马不停蹄杀到璧瓦湖,夺船南下。

    赵疯子由湖入江,大队走陆路,小队驶船行,堂堂皇皇过了杨州。在长江边上登船渡江,摆渡不休,终于在韩桥登陆。进入了江南地届。

    谁料,杨凌军‘追之不及’,便在镇江登陆,截在他们前边,赵疯子不以为意,自忖骑兵神速,可以轻易闪过官兵,直扑南京,为了不与杨凌大军冲撞纠缠。赵疯子迅速插向丹阳方向。

    不料大军奔袭到丹阳,只见前方旗幡招展,杨字大旗在城头飞舞,城下万马萧萧,枪戟如林,军阵如山,赵疯子见状大吃一惊。朝廷的快速反应部队终于正式登场亮相,双方就此你追我赶,‘纵横六合谁敢捕’的赵疯子被杨凌咬住马屁股穷追不舍,逼迫得他向常州方向转移。

    太湖边上的池塘村,临时中军大帐中,气氛十分紧张。赵疯子神色沉重地道:“我们纵横河南,杨凌始终束手无策,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隐忍,原来早早备下了一支强大的骑兵,直到今日才派上用场。

    对官兵的机动能力做出错误判断,关键时刻,那是致命的破绽。我们的速度优势不复存在,他们现在紧紧咬住我们,而且总是拦住我们西进的要隘,原定计划必须做一下更改。”

    甄扬戈大声道:“怕他个球,要不然咱们就迎头冲上去,和他硬碰硬的干一仗,朝廷地骑兵未必就是我们对手”。

    赵疯子摇头,说道:“你别忘了,带兵的是许泰江彬,他们都是边军悍将,我怀疑杨凌不动声色秘密抽调了边军精锐南下参与围剿。南京城我是志在必得,我故意绕到这里渡江,本意是长途奔袭,甩开河南官兵,吸引江南主力,为刘六和杨虎创造条件。

    同时,利用我们的骑兵优势从包围上来地军队缝隙中穿插过去,但是现在杨凌率大队骑兵堵在我们前边,先机已失,必须随机应变。”

    他急急踱着步子,忽地停住,对红娘子道:“崔副元帅,明日正午,是约定的破城之期,我想杨虎和刘六水陆并进,两路大军总有一路可以赶到,但是这一战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为防万一,我率主力吸引杨凌注意,你率四千兵马,奔袭南京城。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刘六和杨虎那里,这一侧必然空虚,你务必在正午时分赶到南京城东门。南京城险要无比,城高墙厚,如果硬夺,只要城中粮草充足,纵有二十万大军,打上一个月,怕是也难攻下。

    攻城不如袭城,智取才是上策,三路大军奔袭,约好统一行动日期,只要配合得宜,南京城必为我等所得。我早已安排封雷前去夺东城门,如果杨虎,刘六两路大军不能及时赶到,那就要靠你守住城门等候我们三路人马赶到了。”

    红娘子一听要她带轻骑去南京,既可避开与杨凌为敌,又可去寻周德安报仇。这提议正合心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赵疯子道:“我率军引开杨凌,自宜兴下去,取道漂阳、漂水前去助你。我们这一博就是要和杨凌比速度,看是他拦得住我们分头并进的三路大军,还是我们先夺了南京城”。

    红娘子道:“秀才放心,我这便启程”。

    “且慢!”赵燧唤住了她,沉吟片刻,语气低沉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封雷失败,没有夺取城门,那么不要再做迟疑了,夺不下城门我们根本打不下南京,你要毫不迟疑。立即执行后备方案,渡江回去,逃向陕西”。

    红娘子身子一震。脱口道:“你……那你呢?”

    赵燧哈哈一笑,说道:“待我与杨虎、刘六合兵,打不过走便是了,我们三路分兵,犹自可以逍遥。如今合兵一处,官兵岂奈我何?我们可以打浙江,也可以返回江西、穿越湖广。甚至杀入四川,大明北边半壁江山我已游遍,再逛逛这南方锦绣山河,想去陕西又有何难?”

    见红娘子犹豫,赵燧哈哈一笑道:“这只是万一之策,未必便会用到,南京难攻,难在那层坚硬的外壳,只要打开一道门户。那便是九城洞开,尚有何惧?你尽管去吧”。

    红娘子没有言语,默默地盯了他一眼,略一抱拳,领着自已地人闪身出去。

    赵燧长长地吸了口气,对赵潘、赵镐道:“本来是杨凌阴魂不散地缠住我们,现在却是我们要缠住他了。你们过来,咱们三兄弟好好计议一番,和他杨凌就在这太湖边上,分个高低上下!”

    长江北岸三棵柳,这是一个小地方,地名叫三棵柳,江边却绿柳成行,不止千万木。苗逵站在江边垂柳下,看着大江流水悠悠东下,无数条大小船只奉官府命令,正横渡长江,驶向北岸。

    一个校尉骑马自东飞驰而来,沿着江边柳堤跑地飞快,到了近前那校尉滚鞍落马,抱拳施礼道:“禀公公,对岸韩桥带,响马盗遗下的船只也被我们缴获,全部驶回北岸了,。

    苗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那校尉忙道:“公公,北岸沿江船只无数,是否集中管理,都要存集何处?可要派兵看守?”

    苗逵闻言失笑,骂道:“你这蠢货,这么多船哪里集中得下?再说难道那帮旱鸭子还能从对面浮水过来取船不成?”

    他走上堤岸,行到一株绿柳树下,停住脚步想了想道:“唔……可稍作集中,着各地方官府派些巡检民壮去看着,莫被泼皮无赖盗走便是”。

    那校尉连忙应是,匆匆返身去了。

    手下牵过马来,苗逵翻身上马,望向江南岸,发出一声悠悠叹息:“杀死匪首者,民可封爵,官升三级,若是得了这份功劳,我便盖过了戴义、张永了,唉!国公爷已是国公,外姓人中已位极人臣,难道还能封王不成?何必与我争功呢?

    刘六死在湖口,却是被乱矢射死,那些官兵也死得七七八八,没法确定是谁地功劳了,现如今就剩下杨虎这颗大福星,却不知这福气便宜了哪一个王八蛋!”

    苗逵长吁短叹一阵,恋恋不舍地一扬马鞭,领着亲兵向城中去了。

    此际,令苗公公垂涎三尺的杨大福星,正陷在万马千军之中,犹如狂涛巨浪中地一叶扁舟,随着巨浪时起时伏、时隐时现。在他身侧的白衣军士兵们挥舞着刀枪,和官兵们战在一起。

    四下合围的官兵越来越多,不精通战阵的白衣军又陷在周围坡地、泥坑、沼泽地不利地段。被官兵们渐渐分割成几块,分而歼之。

    还没有形成混战的地段,官兵们前方是长枪阵,后边的士兵熟练地拉弓放箭。火铳齐发,满天飞蝗箭雨,原本战无不胜地白衣军在这片地段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近处攻不过去,脚下跑不起来,更可怕地是携带的箭矢已经用光了,白衣军终于尝到了惨败地味道。

    又是一片箭雨,数百名白衣军惨叫着跌下马来,有些见机得早,见战马陷在泥沼中地面被踏得稀烂。已经不能行动自如,不肯再坐在马背上当靶子,便纷纷跃下马来。狠狠在马股上刺上一刀,借着马狂奔而出的机会试图逃跑。

    易晨风挥舞着钢叉,来不及裹伤的背上一片鲜血殷殷,他已经失血过多了,眼前一阵阵发黑。纵目四望,到处都是喊杀地人群,犹如一拨拨潮水。他们且战且走,已经距南京越来越近了,可是围拢来的官兵也越来越多,现在毫无疑问,官兵确实在南京周围布下重重埋伏,就是等着他们走出江西,自投罗网的。

    可是杨虎现在仍要往南京去,他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打不打南京,能不能打下南京。而是为了去找到其他两路兵,合力杀出冲围,否则只他一路,如今已是人困马乏,箭尽粮绝,根本无力再流窜回江西或攻击兵力部署更加严密的浙江了。

    “虎哥!”易晨风大吼,可是四下人潮汹涌,已经不知道杨虎杀到哪个方向去了,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他的肩头又被长枪搠中,身边两个追随多年地亲兵亡命地向前杀去,他们荡开了三柄枪,刺死了一个人,紧跟着一声惨叫,左边的侍卫后腰被一柄长枪刺了进去,枪随即拔出,鲜血汩汩。

    右边那个只是略一走神,四五杆两丈长的竹枪就从四面八方扎进了他地身体,易晨风大吼,提缰前冲,战马却猛地一声悲鸣,两个趁机窜到马前的官兵已经劈断了马腿,易晨风脸上又是汗又是血,模糊中刚欲站起身子,就见面前两柄血乎乎的钢刀迎面劈了下来,凛厉的刀风后面是两充盈着杀气和兴奋的脸。

    他率军突围,不断发号施令,周围激战地官兵已经知道他在白衣军中地位不低,他的头,几乎代表着同等重量的银子,谁不兴奋?

    呐喊声,厮杀声、兵刃交击声响成了一片。空中弥漫著令人作呕地血腥味,浩大地战场上,人如蝼蚁,即渺小又伟大。渺小在他们随时可能被这激烈的战潮湮灭成一具死尸,伟大在他们随时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哪怕那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

    “杀!”海潮般隆隆作响的喊杀声狂涌进杨虎的双耳,他也已经力尽了,兵马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块,四下眼全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交错铿锵地兵器交击声,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二百人,而且各自为战着,根本顾不及彼此。

    杨虎猛挥铁棍,将面前的官兵砸得人仰马翻,这已经不知是他抢过的第几件兵刃了,铺天盖地的官兵呐喊着和白衣军们战在一起,这是完全军伍的刺杀,没有什么防守的招式,劈砍,刺杀,再劈砍,再刺杀,简单有效。

    “大势已去了,去找刘七、赵疯子,要不然就乔装改扮潜回太行山去,总有一天我会东山再起”,杨虎飞快地盘算着,一拨马头,开始独自向外冲去。

    波浪汹涌中仿佛被刀刃劈开一道缝隙,杨虎累得汗透衣襟,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官兵的体力也在急剧下降,仍然抵挡不住他势不可挡的纵横冲杀,身边的几个亲兵想追随过去,可是无数柄长枪和飞箭,阻住了他的去路。

    杨虎倚仗一身强横的武功,单枪匹马杀到边缘,举着已经有点扭曲的铁棍又砸死两个官兵,顺手夺过了一柄单刀,刚刚习惯性地挽了个刀花,扭头一看,只见七个八冲在边缘的官兵张弓搭箭,目标正是他这里。

    杨虎大骇,攸地一个镫里藏身,战马中箭。长嘶,随即不分方向地狂奔起来,战马奔出片刻,前边一片灌木丛阻路。杨虎刚刚落马,就见后边有人追跑开弓,杨虎急忙一挺腰,一个鱼跃,闪电般跃到灌木丛后,方才立足处十多支雕翎箭钉在地上,箭尾犹在发抖。

    杨虎一刻不敢停留,猫着腰呼呼地喘息着,从灌木缝隙中急窜奔逃,跑到一处小溪间。他伏在石上,把头一下扎进水里,满头血汗一冲。随即不待水清,立即捧水狂饮。

    火热的肺腑得到了滋润,杨虎连气也来不及喘匀,就立即向前继续逃去.……”

    南京城头,周德安全身甲胄。立在城楼上看着城下进出的百姓。

    自从接获杨凌地将令,南京城已经戒严了,城门上全部驻扎重兵。作为江南第一大埠,除非敌人已经战到近前,被迫闭门迎战,是不可能完全关闭的。

    柴米油盐,蔬菜肉食需要进城,供应庞大的城市人口,城中许多东西也需要输运出城。方才官兵们捏着鼻子送出城的,就是按照周德安命令,将全城马桶集中出城地车队。若是早早闭城,光是这些马桶。就能让整座南京城变得臭气熏天。

    他背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说道:“现在每天开城时间集中在三个时辰之内,的确有诸多不便,可是大战在即,总不能大敞四开,等人家攻到城下再关城门吧?关守备啊,南京城里那些皇亲国戚、文武官员、还有豪绅大族,你那里好生说说,我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啊”。

    周德安年约四旬,国字脸,重眉毛,赫红脸庞,两撇威严的八字胡,显得威风凛凛,那壮实的身子,厚重的肩背,微微一动间都好似隐蕴着巨大的力量。

    关守备笑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是这样的,他们感觉不方便时就责忙你小题大作,他们感觉不安全时又责骂你不够小心。

    嗨,在南京为官,油水是大,受气的事儿也多。其实天下都一样,要是在京师,还不是一样?听说京师五城兵马司地巡城御使临到老了大多患上中风的毛病,全是作官是受气太多,憋屈的。”

    他压低嗓门笑道:“除非混上人家威国公爷那样地高位,北京城里也横着走,否则,这当官儿,该忍就得忍,随他们说去,咱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周德安嘿了一声,摇摇头道:“南京城外重重包围,我看三路白衣匪一路也到不了南京城,来了也是一群落水狗。哼哼,小心看顾着,江南地方虽不方便设置烽火,不过我在南京周围临时布设的这些烽火迅号传递消息还是既有效又快捷的,但有烽烟火起,立即闭城备战,告之本官”。

    “是,大人慢行,送大人”,关守备含笑拱手。

    这时两名军驿探马自城下“蹬蹬蹬”地跑上城头,一见周德安、关守备,立即施礼道:“报周将军、关将军,前线大捷!”

    周德安动容道:“到底如何了,快说!”

    一名探马道:“禀将军,刘七沿江而下,在太平突遇大风,船只碰撞倾覆,淹死江中者不计其数,他的残兵败将逃上岸上,在采石矶惨败,据捕获的俘虏招认,乱箭射杀中有齐彦名和刘七两名匪首,刘惠只带两千多人沿江向回逃跑了,各路兵马正在围捕”。

    周德安一听放声大笑,随即虎目一亮,喝问道:“杨虎呢?”

    “杨虎连连遇袭,不断摆脱我军试图北进,不过他在瓦罐窝被我军包围,一路逃到蛤蟆铺。白衣匪已被分割成几块,其中有一路匪军约有七千人从瓦罐窝便脱离大队向南逃跑,估计正好能碰上自湖广、江西一路北进地朝廷大军。杨虎所部分崩离析,四散奔逃。现在还没有杨虎下落’。

    周德安听的热血沸腾,又问道:“赵疯子那一路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他们离得太远,被威国公爷的大军沿途堵截,现在还在太湖边上转悠,离着太远,双方胜负消息尚未传来”。

    “好,下去吧,有何消息随时报告”。

    周德安地心飞了起来:“杨虎也大败了,可是杨虎这个贼酋还没死。那是天大的功劳啊”。

    他这人贪权好利,可是在北方军中待的太久,又不大懂得巴结手段。也不适应现在卑躬屈膝的表现,可是他虽因战功被调至南京,成为镇守南京地最高军职人员,但是南京城的高官也多的是,随手搂一个出来他就得陪笑脸。说小话,以他高傲的性子实是难以适应。

    然而现在机会来了,如果能杀了杨虎。自已的名气就将传于天下,说不定天子都会接见自已,连升三级呀,自已现在是副都指挥使,再升三级就算不进兵部,也能成为独守一方地封疆大吏。

    锦绣前程、高官厚禄就在眼前……,只要取了杨虎的人头,这一切唾手可得!想至此处,周德安心热了。眼红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杨虎溃散于蛤蟆铺一带,距此不过几十里路,刘七死了、刘惠往回逃了,赵疯子又远在太湖,南京城毫无危险,这一仗下来,我是寸功未离呀,我要是去搜捕杨虎……’。

    他咳嗽一声,沉住了气道:“关守备”。

    “末将在”。

    “杨虎大军溃败,可杨虎还未死,这是朝廷心腹大患,本官放心不下,他溃散于蛤蟆铺一带,料来尚未远去,本官要带一哨人马,前去协助捕盗,你严守城门,到了城禁时分立刻城不得有误”。

    “这……,大人,咱们职责在于守城,外围剿匪早有部署官兵,咱们……’。

    “哼,什么外围内围,近在咫尺还叫外围?临机权变本是统兵主将的责任,杨虎不死,后患无穷,你不必多言,只管守好城池,本官只率三千骑兵去搜捕杨虎,无论有无消息,今日必回”。

    “是!”关守备拱手,眼望着周德安急匆匆走下城楼,悄悄地呸了一声,小声骂道:“杨虎再猛,终究只是一个,要抓人不会派我去吗?非得你主将出马?娘希匹的,不就是连升三级吗?一跤摔死你个王八蛋”。

    方家村,一个山清水秀地小村落,临水的小房子,半边探出去,后窗下就是悠悠流过的一条小河,碧潺潺地河水里,水草摇曳,游鱼钻来钻去的。

    小河不深,河对面就是茂密的山林,河边一棵秋梨树,已经结满了累累硕果,压弯了枝头,枝头越过小河,就垂在窗口,伸手可及。

    一颗头探出窗子,又仔细观察了番周围的情形,然后收回去,轻轻掩上了窗子。杨虎把床上那件袍子扯得一条条的,裹住身上地几处伤口。

    床前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妇,才只十六七岁年纪,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婴儿,她心疼地看着自已亲手为相公裁做的青袍,被这粗汉扯成了碎片,眉尖儿微微地蹙起来,却无奈地轻轻一叹。

    旁边一个身材瘦弱、尖下巴、浅眉毛地书生,看样子才只十八九岁,唇上还长着稚嫩的茸毛,他畏惧地依着妻子。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嘿嘿,你们不要怕,老子只是混不下去了,参加白衣军混口饭吃。嗨,谁知道白衣军也靠不住,准备偷偷回家乡去,我在这儿歇歇就走,不会伤害你们地”。

    “你,去给老子煮些饭来”,杨虎对那少妇下着命令:“孩子背着,再不然交给你男人,敢闹出声响,老子就一把一个。掐死了你们”。

    少妇唬得赶紧背起孩子,走到外屋刷灶煮饭。大门已被杨虎反插上,又用绳索勒得紧得。这种一块块卸装的门板,凭他夫妻要想打开非得大费周折、闹出响动不可,杨虎斜躺在床头,又恰好可以看见门口,倒不怕他们逃跑。

    “你。就在墙角儿坐着,不许***乱动,老子歇够了就走。别给自已招麻烦,懂吗?”杨虎凶狠地吩咐。

    “是是是,大爷,我………我不敢,我坐着”,小后生吓得牙齿格格直响。

    杨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豆芽菜儿似的,伸出两根手指都能捏死了他,自已居然沦落到恐吓这种货色。唉……

    他闭上眼睛假寐:“这对小夫妻不能留。他们虽不识得自已,可是老子这独眼特征太过明显,官兵要是进村盘查,问清楚了他们必定对我加紧搜查,现在暂留他们性命,我得喘口气,如有保甲里正来问,还能用他们对付一下,等我歇够了,吃饱了,临走时再送他们上路。”这文弱地小子其实是个秀才,姓方,方轻愁,小村子虽然僻静,可他还是时常去县里学宫走动的,眼前这个凶恶地大汉,他记得清清楚楚,和榜文上的大盗杨虎一模一样。

    乍一见他,方秀才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有关大盗杨虎的传说在民间太多了,大多把他描述成杀人不眨眼,甚到吃人肉、喝人血,眼似铜玲,身高丈二的金刚模样。方秀才是读书人,虽不深信,但是那种畏惧还是不知不觉种到了心中。

    可是现在目睹杨虎狼狈的模样,遍体鳞伤、精疲力尽,衣衫破烂,又是泥又是土,比个叫化子还不如,方秀才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扭头看看轻手轻脚在外间煮饭的妻子,方轻愁暗想:“这个人的模样,一定就是那个大盗杨虎,他……他会不会真地放过我们?”

    他舔了舔嘴唇,脑海中忽地掠过那张皇帝榜文:赏万金,民晋伯爵,官升三级。

    眼睛一触及杨虎盘踞在床上,如猛虎卧榻的威猛身躯,这念头立即不翼而飞了,然后,不知不觉,它又萦绕在脑海之中:“赏万金,民晋伯爵,官升三级”。

    “该往哪儿逃呢,等我歇足了力气,拿些干粮钱财先躲进山去,打听打听,如果赵疯子、刘七他们得了手,我便往南京去投他们,如果他们也败了,唉……那便想办法离开江南回北方去,重上太行山.……呼……呼……”。

    隐隐的鼾声传来,渐渐变成震耳欲聋地呼噜,骇得有点心虚的方秀才瑟缩了一下,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他才又放松了肩膀。

    “万金、晋爵、升官、强盗、杀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方轻愁的心越跳越快,跳的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两条腿哆嗦着,他的双眼忽地瞟见自已坐着地板凳旁杂什物件中露出的一截木棍,那双眼睛顿时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柄鱼叉,一柄小小的鱼叉,两个锋利地叉尖并排着,还没巴掌的一半儿宽,这鱼叉只能射射窗后溪水中的小鱼儿,自从考中秀才、娶了媳妇儿后,他一门心思想着早日中举做个大官儿,很久没碰过它了。

    倒是妻子还常用它,偶尔清除窗后过多的水草以便汲水。锅里传出了隐约的饭香,方轻愁提心吊胆地叫道:“壮士,壮士!”

    叫了两声,他才发现声音只在自已喉咙里打转,便鼓起勇气咳了一声,提高了一点嗓门儿:“壮士,饭……饭好了……”。

    呼噜声压过了他细若蚊蝇的唤声。方秀才扶着墙一点点的站了起来,双腿打晃,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那支鱼叉,一寸寸地向上抽出来。

    妻子发现了他地举动。她惊骇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向他一个劲儿摇头,钢叉已经完全在手了,拔出来需要胆量,再让他插回去,同样需要巨大地胆量,已经不能回头了。方秀才瘦脸惩红,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妻子马上不敢再做声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方秀才端起鱼叉。颤颤巍巍对准了高倚在被上疲累入睛的杨虎胸膛,时而又移向咽喉,比划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一声女人抽泣般的大吼:“呀……呀!”

    随着他地叫声,妻子也吓得惊叫起来,杨虎被两声怪叫惊得一下睁开虎目,但他睁开双眼时,那柄带着铁锈的鱼叉。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咽喉。方秀才不是用双臂之力使的叉,而是握紧了铁叉,用尽了全身力气。合身扑过去,用身体的重量和冲力拼命地往前推那柄叉子。

    叉子早已完全刺进咽喉,他还在呀呀地叫着,拼命往前推送铁叉,推得杨虎喉头鲜血汩汩而出,咽喉已经深陷进去,随着呼吸的气流,发出“咕咕”的怪响。

    杨虎怒目圆睁,双手箕张。那模样好象要作势扑上来,方秀才快吓死了,又瞧见他二目圆睁,更是连骨头都酥了,那双手软得连鱼叉柄都握不住了,他只能用胸口顶着叉柄,哭吼道:“去死!去死!呀!啊!”

    杨虎已经气绝,被他的铁叉一推再推,两只已经张开的手一动一动,好象要扑上来似的,方秀才终于最后一丝勇气也被这个死人吓没了,他转身就跑,一跤绊在门坎上呛破了嘴唇,居然没觉得痛。

    方秀才一骨噜爬起来,拉起妻子就跑,吼道:“快走快走!”

    他冲到门边,才省起门被扭住,急忙回头抓过锅台上地菜刀一通砍剁,砍开了绳子,卸下第一块门板,热烈的阳光洒进门来,方秀才才象回了魂儿。

    他怔了怔,慢慢地回过头向里屋望去,鱼叉深刺在踞坐床上的杨虎喉中,由于木柄稍沉,现在正一颤一颤地向下弯着,浓稠地血沿着木柄淌到一半,拉成粘稠的丝线再垂到他的大腿上。

    煦暖的阳光驱散着他由内心发出的阵阵寒意,他惊异地问妻子:“秀儿,他……他死了么?”

    那叫秀儿地少妇连忙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觉得这个回答实在不吉利,于是她再次点头。这时,背上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随着哭声,只听狭窄幽长的巷子道上传来一个威严地声音:“叫刘千户的人继续向前搜,这片村落和后边的山岭由我周德安负责,你们逐巷搜,逐家搜,不可放过一个疑点,一定要抓住杨虎反贼”。

    方秀才长吁一口气,一把抱住妻子,喜极而泣:“秀儿,我们得救啦”。

    “嗯嗯!”秀儿喜得只是点头。

    方秀才抱着妻子笑出声来:“不止是得救啦,我杀了杨虎,杀了大盗杨虎啊!咱们要发达啦,我要当官啦,我要封爵啦!”
卷十 白衣天下 393 鸿毛
    “咳!我是朝庭的将官,你方才说什么?”周德安艺高人胆大,独领着四个亲兵向小巷内走来,恰听到两夫妻兴奋欲狂的叫声。

    这小巷子由于附近兵慌马乱的,百姓们都门窗紧闭,官兵得费尽力气挨家挨户敲开房门入内搜查,这两位却开着房门兴奋大叫,周德安正欲敲开第一户人家的大门,隐约听到这里说什么封爵,他立即舍了那户人家快步走了过来。

    方秀才正惊喜雀跃,一听人说话吓得条件反射地往屋里一闪,他才只搬下一道门板,门口缝隙不大,这一闪进去周德安正好堵在门口。

    周德安微微一笑,和气地道:“不要怕,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正在围剿搜索逃窜的残匪,你这村中可见到过陌生人么?”

    方秀才一见面前的将官一身威武的甲胄,腰间佩刀,十分的魁梧,身后还站着两个侍卫,不禁狂喜道:“小可正要进城报讯,这位官爷来的正好,大盗杨虎逃到我家,被我杀了’。

    “什么?”周德安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神光陡盛,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秀才,惊疑地道:“你………公子好神俊的身手,居然杀得了大盗杨虎!他的尸体在哪里?”

    “不敢不敢,小可手无缚鸡之力,”方轻愁笑容可拘地拱手道。

    想起自已不禁就要封为伯爵,自已又有功名在身,高官不敢说,将来外放着知县老爷那是一定不难的。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那贼酋精疲力尽,逃到我家竟大模大样睡着了,小可趁他不备以鱼叉刺其咽喉,才取了这大盗性命。他,……他现在就在内室,请官爷入内验证”。

    周德安方才还以为小巷藏高人,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听了这话心中才恍然,他急不可耐地抢进房去,两个亲兵随了进来,另外两个守住了门口。

    周德安按住了佩刀,刚刚冲进屋子,一眼瞧见内室床上情景,他地手就松开了刀柄。杀人无算的周大将军岂会看不出床上是个死人?

    他快步抢进内室,只见床上那人头发散乱,身材雄壮如狮。一脸铁髯根根似铁,怒目圆睁,似乎勃然欲起,那栩栩如生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壮汉活着的时候。该是一条多么威风凛凛地铁汉。

    铁叉深深刺进他的咽喉,看那模样连喉骨也已捅碎了,鲜血糊满了他的脖子。连嘴里也渗出血来,看得那叫秀儿的少妇心中害怕,不禁向后瑟缩了一下。周德安却毫不畏惧,抢到床前仔细打量杨虎。

    早在霸州剿匪时,他就通过线人和捕获的一些山贼那里得到了杨虎的准确长相,再加上杨虎瞎了一目后特征更加明显,他只打量一番,就断定此人确是杨虎无疑。

    周德安长长吁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方秀才在一旁有些担心地道:“官爷。我杀死的这贼人可是杨虎?”

    周德安脸颊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不错,此人正是大盗杨虎!”

    “哈哈,我发达了,娘子,我要做官了,我要被封为伯爵啦,赏万金呐,哈哈哈,我们可以搬进金陵城,再也不住这穷山村受苦了’。

    周德安知道杨虎的厉害,虽然他现在是丧家之犬,自已又统帅着数千兵马,料想就算找得到他,要杀死他也必费尽周折,想不到阴差阳错,这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竟然窝窝囊囊死在一个瘦弱书生手里。

    他艳羡地看了眼欣喜若狂的方秀才,又恨恨地看了眼床上怒目而视地杨虎,轻轻摇了摇头:“杨虎这样纵横天下的豪杰,也能阴沟里翻船,唉!大意啦,大意啦!”

    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对两个亲兵道:“带上杨虎的尸首”。

    方秀才慌忙道:“将军,那……那我呢?要不要跟去官府登记一下”。

    周德安闷哼了一声,重重一点头。

    方秀才兴奋地对妻子道:“娘子,你带好孩子,我进城一趟,哎呀呀,刚刚地真吓死我了,谁会想到从后窗户钻进的这吓人家伙居然是个能令你家相公平步景云的大福星啊,哈哈哈”。

    周德安脸色阴晴不定,那一句‘青步素云’让他的心头好似毒蛇噬咬,刚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屋子一角,目光急剧闪烁。

    跟在后边的方秀才诧异道:“将军,怎么不走………”。

    他刚刚说到这儿,周德安吐气开声,一声阴沉沉地低吼,“呛啷”一声,刀啸如龙吟,匹练似的刀光带着殷殷沉雷般的短促风声,随着他猛旋地身形倒卷过来,刀过,一颗人头飞向墙角,“噗!”一腔热血喷到了低矮的棚顶上。

    “啊!”少妇秀儿狂叫起来,正去床上要搬杨虎尸体的两个侍卫一个刚把他的腿搬下床,另一个刚从他颈上拔下了鱼叉,听到一声尖叫,猛地跳起来回头一看,顿时呆在那里。

    “啊!”吓疯了的少妇眼看着丈夫的人头滚出老远,无头的尸体矗在那儿喷尽了一腔热血才软倒下去,血肉模糊的腔子正抵在自已的脚尖上,不禁吓得跳了起来,猛地又是一声凄厉地惨叫。

    惨叫戛然而止,沾着她丈夫鲜血的刀锋从她秀气纤巧的脖颈里缓缓抽出来,少妇摇晃了一下,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压倒在相公身上,用带兜背在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门口咣啷一声,从门缝里挤进一个侍卫,举着单刀惊慌叫道:“什么事。发生什么………。

    “出去!未经召唤不许入内!”

    那侍卫吓了一跳,周大人站在门口,他只从周大人腿缝间看到屋里躺着尸体,也不知是谁。慌忙又退了出去。

    周德安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脸上似笑非笑,非常的古怪。

    既然递出了这入魔地第一刀,他也不怕永堕地狱了,一不做二不休,周德安把心一横,上前一步,靴尖踏在了少妇背上哇哇大哭的婴儿脖子上。

    “不要!”提着鱼叉的侍卫颤抖着声音叫道,一阵清晰的骨骼脆裂声,襁褓中地婴儿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靴尖用力,踩断了婴儿稚嫩的脖子,又把他母亲的脊柱踩断。

    沾着血的靴子向前跨了一步。两个侍卫惊恐地退了一步,持着鱼叉的侍卫颤声道:“周大人,你……你做什么?”

    另一个哆嗦着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人你……你杀……杀人冒功!”

    周德安唇边绽起一丝阴沉的笑意。说道:“你说对了,很聪明!”

    “啊!”那侍卫立即意识到自已也是被灭口的对象,他猛地拔出单刀。向周德安冲了过来,完美的一刀,带着凛冽的刀风。

    刀刃堪堪劈到周德安额头地刹那,周德安的身子忽然错动了一下,刀贴着衣袖劈下,周德安的手已象虎钳一般死死扣住了他地扣弯。

    一扭,骨断,手向上一滑,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刀反撩向上,从下阴到咽喉,将整个人开膛破肚,血光迸现的刹那他闪到了一边,防止鲜血溅到自已身上,那侍卫被这一刀几乎分成两半,倒摔出两尺多远,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快来人!周德安杀人灭口!”

    持鱼叉的侍卫一声大吼,手中钢叉攸地掷出,周德安把头一偏,“嗵!”铁叉扎进门框,尾柄颤颤嗡鸣。

    周德安掌中刀闪电般刺出,那个掷出铁叉立即返身欲鱼跃出窗的侍卫被钢刀从后腰刺穿,整个身子一下搭在窗沿上,软绵绵地象两截破布,一动不动了。

    听到叫声的两名侍卫先后冲进门来,提着刀惊愕地站在外屋,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他们地大人,周德安的眼神就象鹰一样锐利,在他的注视下,这对瑟缩的侍卫就象雄鹰俯视下的一对耗子。

    他们没有方才在屋里的两个侍卫那种直接的视觉刺激,头脑还能保持些清醒,一个侍卫颤抖着规劝道:“大人……你………你无法做得天衣无缝,瞒过天下人耳目的,放……放手吧”。

    周德安一笑,目光微微垂下,冷淡地道:“第一刀出手,我就不能回头了。这里还有旁人么?如何瞒不过天下?只要你们两个也死掉,那么我说黑就是黑,我说白就是白,谁能揭穿我?利字当头,本来就能让白的变成黑地,也能让黑的变成白的,只要你懂得把握。”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自幼不分寒署苦练功夫,当兵后浴血沙场出生入死,费尽周折,我才谋得今天的位置。他,一个狗屁不通的秀才,他有什么本事,就因为误杀了一个大盗,就能晋爵封官?呸!天地不公!”

    周德安忽地一笑:“不要这么看我,如果你们有机会混到我现在的位置,你们就会知道居官如何不易,有机会就要把握,该狠心时就得狠心。什么黑白正邪,你需要它是什么,就能把它打扮成什么,白的木头可以烧成黑的炭,黑的炭可以烧成白的灰。这,就是身居上位者翻云覆雨的本事了。”

    语落,刀起,刀光犹如天边一道撕破云层,乍然迸现的电光,再度横掠于空……

    守在巷口的官兵忽然发现小巷里没有了大人,就连本该守在门外的亲兵也不见了身影,不由紧张起来,小校连忙唤过十几个官兵提着刀枪向小巷内跑来。边跑边叫:“大人,周大人!”

    周德安刚刚杀死两个亲兵,听到外边脚步声起,他急忙一个垫步蹿进内室。手起刀落,斩下了杨虎的头颅,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人头挽在手中,然后急退到内室门口,长吸一口气,骨骼劈啪作响,硬气功刹那间使他魁梧地身躯似乎又陡地升高了几分。

    “嘿!”一声低喝,吐气开声,分隔内外室的粉墙被他的肩肘左右开弓。狠狠一撞,撞得砖石纷飞,尘土飞扬。然后他风车般一个大旋身。双足飞快地来了一个连环踢,小房间里两根主立柱发出“喀喇喇”的巨响,在他踹到第三下时,“轰”地一声房子塌了,近水地半边房子摇晃了一下。慢慢向水中倾斜,岸上的一半整个砸了下来。

    周德安飞身后退时,趴在里屋窗沿上的那具亲兵死尸由于梁木缓缓折断倾斜。卟嗵一声,先扎进了水里,顺流飘去。

    巷口士兵跑过来时,周德安堪堪灰头土脸地撞碎了门板倒纵出来,带兵小校慌忙扶住他,惊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周德安一副又惊又怒的模样道:“大盗杨虎就藏在这户人家,这丧尽天良的强盗,杀了那一家老小。隐匿在内,我的亲兵入内搜索被他杀了!”

    “啊!”一听大盗杨虎,士兵们立即握起了刀枪,紧张地盯着已经倒塌、七竖八翘的房子,好象他会随时从废墟里蹦出来。

    “不必紧张,亏得本将四个亲兵拼死缠住,本将已经一刀斩下那贼首头颅!”

    周德安把狰狞怒目的人头一举,身边几个士兵唬得退了几个大步。

    那人头虬髯火张、虎目圆睁,瞧那神态,显然是在奋力搏斗中,被人猛地以快刀斩下头来,才能保留这种怒气勃发、凶狠至极的表情,大盗杨虎名不虚传,也只有这样的高手与将军一战,才能把房子都弄塌了。

    “恭喜周将军,斩了杨虎,立下不世奇功”,那校尉机灵地很,一见人头,立即醒悟到周德安马上又要高升,连忙大拍马屁。至于袍泽之死,一将功成万骨枯,本来大家就是当炮灰的料,有什么好伤心的?

    周德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笑容一敛,沉痛地道:“唉!这些且不去谈它,只可惜了我地四个好兄弟……”。

    他悲伤的再说不下去,摆了摆手道:“把砖石瓦砾搬开,我要把他们入土为安!”

    “是是,不过……这一大片房屋瓦砾倒了,咱们又没啥家活什儿,双手刨那得刨到什么时候?既然杨虎已经找到了,不如把刘千总的人召回来,让他们把几位兄弟的尸体找出来好生入敛,大人还是早些回城吧,将军还有守城重任呀”。

    “嗯……好”杨虎就擒,本官就放下心了,我先领兵回城,以防被人所趁,你唤刘千户回来收敛尸体,然后马上回城”。

    “遵令!”

    “莺儿啊,前边快到方庄了,还是绕庄而过吗?”甄扬戈骑着一匹黄骠马,挎着大刀片子追上来问道。

    红娘子一身玄衣劲装,白披风飘扬若云。她的唇上还是沾着两撇漂亮地八字胡,眸如秋水,目似朗星,鼻如鹅脂,只有一张嘴显得略小了点儿,不过怎么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

    她抬头看看太阳,紧锁眉头道:“来不及了,我们务必在午时赶到南京城,再走偏僻小道怕是不能及时接应封雷了,而且再往前官兵难保没有探马,我们从镇里直接穿过去,走官道。快马奔袭,官方纵有消息传递,也未必快得过我们的马!”

    “好!”甄扬戈大乐,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样好。抄小道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了,时不时地还得牵马而行,哈哈,这样好,儿郎们,快马加鞭,穿镇而过,咱们进了南京城再好好吃喝一顿,杀呀!”

    甄老头儿抢在崔莺儿前头,一马当先。杀向方庄。

    方庄,一个不大的村镇,村口地白祟观。是一处破败的道观,村镇太小,肯捐献香火的人不多,道观香火一直不盛。

    这里原本有个老香火道人,带着两个小徒弟在这儿住着。自从老道人死后,两个小徒弟卷带了不多的庙产一走了之,这里就彻底冷落下来。沦落成一些乞丐地栖身之所。

    这时,正有一个破衣烂衫的文弱乞丐蹒跚行来,虽然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可是从他那明显细嫩的皮肤,和那虽然破烂,但是底料显得很昂贵地衣物来看,应该是破败的富豪公子。

    现如今兵慌马乱,昨天还是人上人。白衣军一过,马上一贫如洗甚至毁家灭门的豪门有的是,兵荒马乱中暴发户多,破落户也快,百姓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地的百姓们很是乐于施舍他,或许是怜悯他一介豪门公子,不懂求生之技,又整日剧咳不止,明显病入膏荒,有点可怜,又或者是为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满足于自已能够施舍一个往日高高在上,府门前的一条狗都比自已高贵地大人物。

    总之,他得到的施舍总是多于那些不止衣服破烂,就连模样也面目可憎的乞丐,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对这样一个眉眼还挺俊俏地小伙子沦落成这副模样,怜惜之心一起,总是比较大方的。

    于是那些面目可憎的乞丐,就连心也变得可憎起来,把这个刚刚跑到他们地盘乞讨的家伙当成了眼中钉。李大礼咳着赶回观内,扶着那晒得温暖的石祟缓缓坐倒在石阶上,费力地喘着气,旁边几个乞丐立即投来嫉恨地目光。

    李大礼嘴角一翘,不着意地轻蔑一笑。鸿鹄眼中岂有燕雀的存在?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少爷我只是藉此藏身罢了,从来也没想到,自已会被一伙乞丐嫉恨,因为自已抢了他们的饭碗,哈哈,…,

    微笑收敛,心口又开始疼了。最近病情越发地重了,身上却找不出什么创口,不但喘气费力,时常头晕,就连半边身子也应常麻痹,而且心口一阵阵的疼。

    正因病情越来越沉重,已经不能再在车马上奔波,同时对杨虎夺取南京越来越不抱希望,李大礼才断然决定离开白衣军,取道北上去找父亲。

    在此大军云集的时刻,带的人越多反而越危险,他只带了两个人,试图一路逃到江边,找条路渡江北上,可是,他所处的地区正是双方激烈交战的区域,三个年轻男子独行一路,仍然很容易就被认为是白衣军的探子而受到盘查,何况他们又身揣利刃。

    在扁担沟的一个路口,三人遇上了民团,这些泥腿子兵的刁难比正规地官兵更甚,两个手下都是心高气傲的高手,受不得激,见路口只有十几个民壮,于是被他们搜身时拔刀反抗,不料高高的秋梨树上居然还藏着个观风瞭望的,那混蛋在树上敲起锣来,这一下就象惹了马蜂窝,村中奔出无数挎弓持刀的丁勇。

    李大礼重伤在身,无法动武,为了避免引起嫌疑他们又没有骑马,为了掩护三少主逃走,两个忠心耿耿的弥勒教徒冲上去,独力对付从村中冲出的民壮,李大礼仓惶逃走,辗转来到这一带,听说战事加紧,已经封江,于是便在村中先住了下来。

    李大礼觉得乞丐倒是一个很好的保护身份,官府搜查时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肮脏破烂的乞讨者,于是他撕破衣服、打乱发髻,暂时住在这里,一边等候解除江禁以便渡江北返,同时关注南京城,看看赵疯子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打下南京,给大明朝廷造成更大的混乱和动荡。

    “唉!”他长长舒了口气,心口窝钻心的痛疼劲儿过去了:“无论谁胜谁负,江禁必须得赶紧解开。否则我这病情,怕是挺不到回去太原了’。

    李大礼忧心忡忡地把盛着干粮地破褡裢放在一边,刚想闭上眼睛歇息片刻,腿忽然被人踢了一下:“嗳。滚一边去,这里是爷爷的地盘!”

    一个‘狮子头’造型的乞丐撇着嘴道。李大礼淡淡一笑,吃力地爬起来,刚要捡起褡裢,那乞丐抬腿一踢,把褡裢踢到了一边,旁边传来观望的乞丐们嘻嘻哈哈地嘲笑声。

    李大礼也在笑,满脸的苦笑:“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几个东西,现在也骑到我的头上了’。他无奈地摇头,蹒跚地向一边走去: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得胯下之辱。我就受不得吗?

    ‘狮子头’本想挑起他的怒火,趁机招集几个铁哥们好好教训他一顿,见他如此能忍,既觉失望,又觉得有些得意。他恨恨地在李大礼屁股上踹了一脚,咒骂道:“妈的,算你识趣!”

    不想李大礼原来身怀绝技。现如今却是弱不禁风,那一脚踹得他仆倒在地,脸颊堪堪压在一砣狗屎上边,李大礼一股怒火腾地燃起,周身热血沸腾,这一激一气眼前金星乱冒,心口又刺疼起来。

    他喘息着,一时忘记了自已所在的环境,扭头怒斥道:“混账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哟嗬?”得意洋洋转身,刚想离开的‘狮子头’猛地转过身来,狞笑道:“小兔崽子,敢是活的不耐烦了?你妈的”。

    他骂着,一脚踩在李大礼的脸上,将他另一侧脸又压在狗屎上,使劲辗磨着:“妈地,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小畜牲,给你家爷爷舔舔卵子,舔舒服了爷爷就放了你”。

    乞丐们轰笑起来,李大礼火吼一声,抓住他脚脖子奋力一拉,竟把他扯了个大跟头,‘狮子头’勃然大怒,抄起半块砖头坐起身啪地一下打在李大礼的额头上,鲜血顿时淌了下来,‘狮子头’还不甘心,唤道:“哥几个,给我教训他,妈妈地”。

    站在台阶上看热闹的乞丐冲过来五六个,七手八脚地摁住了李大礼,‘狮子头’四下一看,见从褡裢里滚出个馒头来,便一把抄过来,蘸了那狗屎,恶狠狠地道:“小兔崽子,把这块馒头给爷爷吃了,吃,给我吃!”

    他用黑乎乎的手掐住李大礼的下巴,另一只手举着臭烘烘的馒头使劲往他嘴里塞。李大礼闭紧了嘴,拼命躲闪着,狗屎沾满了嘴唇,心中巨痛越来越是难忍,可是那屈辱更如烈焰中烧,一动气就心绞欲碎地李大礼再也忍不住了。

    他忽然破气开声,“啊”地一声大吼,强行气纳丹田,力贯百脉,“噗”地一口血雾狂喷出来,喷得‘狮子头’成了大花脸,带得气劲儿的血滴触脸生疼,‘狮子头’放开他,捂着脸踉跄后退。

    强劲的气流由喉头喷出,又是一声似牤牛,似牯蛤地怪吼,他的周身好象忽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压在他身上的乞丐们象被弹开的皮球,纷纷被震起,摔出一丈多远。‘狮子头’刚抹了把脸,看到这怪异场面,吓得他怪叫一声,转身就向道观门口跑去。

    “呼”地一下,李大礼的身躯陡然平地跃起,他脸如鸡血,双眼烁烁,站在阶上的乞丐们只觉眼前一花,李大礼或出手、或出腿、或横切、或锁喉的动作残影还留在他们的视线之内,真正地李大礼已经赶到了观门口,五指按在‘狮子头’头顶。

    “喀喇”一声,拧得又快又急,‘狮子头’还在向前跑,整张脸已经完全扭过来,和李大礼相面似的对在一起。

    李大礼恨极了这个乞丐,不知怎么的,他强忍巨痛,硬生生施气动功,现在心口不但不疼了,反而热热的、澎湃的更加有力。

    李大礼终于扬眉吐气了,他气凝于额头,猛地向前一碰,用脑门把‘狮子头’的脑门撞得稀烂,鲜血脑浆流淌下来,李大礼抖手向后一丢,‘狮子头’就象一捆破麻袋,被扔到观口的石祟上。

    ‘狮子头’的双腿恰好骑在白石祟上边。他虽是正面骑着白色的石祟,可是向前地却是后脑勺,后脑勺磕在石祟的尖角上,鲜血汩汩。染红了石头。

    “哈!哈!”李大礼仰天大笑,只笑了两声,就卟嗵一下倒在观口。

    自从冒充青州猎户加入白衣军,先是隐藏实力,再是有力难施,这还是他头一次全力施展武功,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如慧星一闪、昙花一现,刹那光华惊艳人眼。

    轰然的马蹄声传来,路边有惊慌跑过的百姓,百姓们或许看到了肮脏地俯在那儿的李大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乱世人命不如狗,他们只能为自已苦苦挣扎。怜悯,是一种奢侈品。

    响马盗的骑兵也冲过来了,他们睥睨四顾,也有人看到了破败山门的石阶上趴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同样没有人驻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们只是一个过客。

    李大礼还没有死,只是他连手指也动不了。连一个字也吐不出,他能够听到、看到,却无法再做出一点反应。

    在泰安城下,阿德妮制造的内嵌铅珠、铁片、钢针的大杀伤力手雷爆炸,一截炸断的钢针刺进了他的身体,针随血走,渐渐走到心脏的尽头,堵塞在了那里,紧接着生锈。凝结血团,这些内里地变化以他找过的名医又有哪个看的明白,纵然明白又如何医治?

    方才强行运功行劲,血脉运行骤然加快,冲破了心头滞涸,钢针也被卷进了心脏,在心脏有力地挤压下,戳出千疮百孔,同时他的脑血管也破裂了,现在的李大礼礼纥象一截木头,在静寂中流逝自已的生命。

    白披风、黑劲装的红娘子轻骑而过,驰过了道观,李大礼眼中地光正在一点点消失,他直勾勾地看着红娘子,却没有认出一身男装的她来。红娘子无意间回头,也看到了道观门口那个肮脏的乞丐,但她也没有认出这个乞丐一木云-李大礼。

    她地马冲过去了,李大义披头散发地躺在朱漆早已剥落殆尽的道观门前,脸上又是泥又是屎,一只手向前伸着,五指勾如鸡爪,眸子凝固着一股难言的味道,渐渐黯淡了神彩,……,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正午了,远处忽然驶来数不清的车马,一辆辆大车匆匆奔向东城门,车上的大掌鞭高声吆喝着,驱散着路上的百姓,每辆车上插着一杆“徐”字大旗。

    城门不是随便进入的,尽管在逃难,百姓们随身除了必要的细软,还带出了许久不用的户藉证明,没有这些东西,许多高城大阜是不许进入地,官兵们在门口逐个盘查,费时良久,本来就拥挤堵塞,这些车马一到,气焰嚣张,高声大喝,排着队的百姓们顿时怨声一片。

    关守备站在城头,恰瞧见马桶车队也浩浩荡荡荡地回城来了,一到门前必定挤得水泄不通,他急忙跑下城头,站到了一张椅子上高声喝斥:“挤什么,不许挤,哪里来的车队,按规矩排好”。

    他喊完了,却还是换上一副笑脸,对最前边一辆车上插腰而立的威风大汉和气地道:“这是哪儿的车队,请按规矩验户藉路引,非常时期,抱歉抱歉”。

    南京城里不是皇亲国戚,国公侯爷,就是世家大族,退仕的高官,个个关系复杂,瞧这么庞大的阵势,他可不敢把话说死了。

    果然,那锦衣大汉傲然瞥了他一眼,跳下车来,大摇大摆地走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军爷辛苦,我们是徐老爷府上的人,白衣匪作乱,不安生。老爷吩咐,把南直隶生意口上的一些重要物资运进南京城”。

    “徐老爷?哪位徐老爷?”

    大汉把眼一翻,傲然道:“放眼这江南地界儿,除了我家徐经徐大老爷。还有谁配徐老爷?”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贴子递过去,关守备打开一看,只见里边夹着一张银票,忙一把按住了,再往旁瞧,用厚厚的泥金漆着几行大字,果然是世家豪门才拿得出地排场,那是徐家往来的拜贴,还夹着这护车大汉的个人名刺封雨田。以及户藉路引等官防证明。

    验证无误,关守备陪笑道:“原来是徐老爷家的车辆,呃。封老弟,徐大官人地车辆本官岂敢阻挡?不过……非常时期,我得抽查几辆车子”。

    封雨田笑笑,说道:“好吧,那就尽管查。可得快点儿,我不去难为你,你也莫耽搁了我家的事情”。

    徐经是江南世家。巨富豪门,尤其现在和南京锦衣卫镇抚使钱宁、浙江海事衙门的谷大用谷公公,以及军政各界要人来往极为密切,他放一句话出来,关守备在江南地界就无处立足,他又岂敢得罪?

    关守备陪着笑令人启了箱子封条,掀开箱盖,只见十余两银子一匹的上好绮罗绸缎堆得满满的,伸手进去探了探。实实诚诚的全是绸缎,跳过两辆车,又打开一口箱子,却是金珠玉器,珊瑚、宝瓶,以棉花木架等物好生生地隔断着,器物的口也都添堵上物品,也免摇晃碰坏,显然是极珍贵的宝物。

    关守备更加小心,生怕不慎碰坏一件,那就砸锅卖铁也赔不上了,连着检查了几辆,封大总管不乐意了,他懒洋洋地道:“我说官爷,差不多就行了,没完没了的,你自已瞅瞅,我可两百多辆车子呢,你要查到天黑是不是?”

    四下的百姓也鼓噪起来:“官爷,我们要进城啊,这要是时辰到了封了城,到处兵荒马乱地地我们去哪儿呀,官爷行行好,您快点吧”。

    飘来一股难闻的臭味儿,马桶车队也开过来了,关守备捏着鼻子跳下车,连连摆摆手道:“职责所在,恕罪恕罪,封总管请进。喂喂,搬开鹿角拒马,快点快点,城门堵塞了’。

    城门前的障碍搬开,车队开始进城,老百姓被挤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后来者先进,他们早习惯了人下人地日子,自觉地维护着人家的特权,尽管心里可能咒骂的十分恶毒。

    封总管不满地哼了一声,随着车队辘辘入城,车入门洞,刚刚步入暗影,他的唇边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两百多辆车子,大多装满了易燃之物,还有几辆车全是贴着名贵好酒招牌地烈酒,至于最后边几十辆车子,更是全都装满了柴草树枝。

    一旦发动,整个东城口内外大火烧天,官兵如何靠近?城门如何能关?何况还有自已数百骁勇善战的将士,纵然三路三军不能准时赶到,自已也能支撑许久了。

    杨虎一路军行进不利的消息,他路上隐约听流民提及一二,却不知道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只知与官兵激战,到处遗尸无数。西路沿江而下地刘七大军现在如何他就不知道了,以他估计,该能在正午前后抵达南京城外长江口岸,而对于赵燧那一路骑兵,他相信在刘七、杨虎两路大军吸引了朝廷主力的情形下,一定可以摆脱行动迟缓的朝廷官兵及时赶到。

    分进,合进,只要有一路及时赶到,那就可以完成夺门、守门待援、援至攻城、克城的全部过程了,漫说南京城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出,各路朝廷在外阻敌的官兵必定大乱回援,杨虎、刘七就能趁机而入,加入到攻城战中,光是城中自溃,就足以助他们夺城了。

    赵军师说的好,只要夺下一门,并坚守住,城内有的是豪门巨富、世家王公,官宦勋卿,这些庞大家族一闻警讯必定举家逃亡,带动全城百姓惊惶逃走,照门被占,他们唯有拥出其他各门逃命,满城都是逃亡的洪流,城中纵有守军也被这些怕悍匪不怕官兵地官绅百姓们冲散了。

    用军师的话就是:“杨凌在泰安城下驭马为兵。杀退杨虎十万大军,我赵疯子就驭巨富豪门、流民百姓为兵,冲垮南京钢铁之城!”

    赵燧文武双全,自视甚高。骨子里又喜欢冒险,擅用奇兵,他地夺城计古来今来皆有相似战例可循,努尔哈赤就曾用部下冒充马贩正午入城,另派一路骑兵百里奔袭,使城门难关,里应外合夺下一座重兵把守的辽东重镇。

    可是赵疯子先是低估了官兵的实力,没有预料到杨凌暗暗备下骑兵以快打快,牵制住他这一路人马,同时杨凌早已把陕西、江南做为白衣军主攻地点。进行了详尽的军事部署,现在困顿江西许久,已经今非昔比地杨虎刘六两路大军又先后被击溃。他还能成功么?

    马怜儿一袭白衣,骑在一匹白马上,俏若梨花,人比花娇。纤纤一握的柳腰,柔逸如云的秀发、娇嫩如玉的肌肤。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想不到白衣军去而复来又攻江南,马怜儿在离城二三十里的栖霞山凤翔峰上的‘栖霞精舍’。处理完最后的事务,遣散安置了家人,这才在八名背弓佩刀的侍卫陪同下赶回石头城。快马轻骑,片刻便到。

    她并不认为这一次白衣军还能顺利攻到南京城下,可是侍卫们放心不下,再加上孩子还在城里,所以未等下午闭城,她就早早的赶了回来。

    东城门官道上已经拥挤不堪了,络绎不绝赶往南京的行人车马。和斜刺里杀将出来地马桶车堵塞了整条道路,排成一条扭扭曲曲的长龙,难闻的气味,令队伍很一致地保持着沉默,一个个紧闭着嘴,瞪着眼睛,默默地忍耐着。

    中间是徐大老爷家的车队,外边还余下七八十辆车子没有进城,由于过于拥挤,赶车的大掌鞭们一边大声咒骂着左右堵路的人马,一边悻悻地跳下车来,牵着马辔头,在站在路边大呼小叫的押运管家指挥下,费劲地从人流中走向城门。

    马怜儿皱了皱眉,一提马缰道:“走,去左边候着”。

    她一马当先,闪到路左十余丈外地一道草坡上,这里是上风口,总算避开了臭味儿。扶着马鞍静静等待着,马怜儿秀眉微蹙地自语道:“徐?这么大的车队,放眼江南也只有江阴徐家了。这徐经也太小心了,早告诉过他,朝廷断不会容白衣匪在这钱粮重地生根,他还是集中了这么多财产运送南京,路上要是出点事……唉!这些商人,胆子终究太小”。

    马怜儿很开心,她该交结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自已勾不来那个没良心地家伙,可是白衣军这一来,一定能把他给勾来,受尽波折,总算可以和他长相厮守,已经会说话的宝贝女儿也能看到她的父亲了,马怜儿真的觉得芳心一片满足。

    想着想着,她的唇边悄悄绽起一丝颠倒众生的甜笑,她轻轻摇着手中的马鞭,惬意地看着缓缓前行的车队。忽地,马怜儿神情一动,俏目警觉地盯住了一辆车子。

    车子徐徐驶过,又驶来一辆,又压在那个土坷垃上,车子颠簸了一下,从土坷垃上辗了过去,车板颠得晃荡了几下,轻飘飘的又向前驶去。

    “车上放地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轻?”马怜儿的素手猛地攥紧了马缰绳,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看到一个押运车队的汉子,站在路边指挥着车队,骂骂咧咧指手划脚中,偶尔会有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自她负责江南的生意以来,成绮韵把收服进内厂番卫的江南黑道、绿林道的好汉们都移交到了她地麾下,由于经商海运,她和彭鲨鱼、王美人、白小草这些大盗来往也极密切。对于黑道、绿林道上的切口、手语她并非一无所知。

    马怜儿一双明媚的大眼霍地睁大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白衣匪诈城?’

    城头上,关关公子笑吟吟地握着柄描金小扇,头戴公子帽。两条垂肩长翅颤悠悠的登上城头,一见马昂便笑容可掬地道:“马大人,哈哈哈,马大人好,见过马大人”。

    马昂一看是那个妹妹上山他便上山,妹妹回城他便回城地花痴,不禁皱了皱眉,他是关守备的儿子,马昂也不好讪落,只好不冷不热地拱拱手:“关关公子。怎么上城来啦?”

    “啊,小可是来看看家父,呃,……怜儿姑娘还没回城么?”

    马昂翻了翻白眼儿。心道:“你要没去我家,怎么知道我妹子出城?”

    马昂哼了一声道:“还没呢,令尊大人在城下,关关公子可去那里寻他”,说着一扭头向城墙口走去。妹子未嫁有子。这事儿不能张扬,外人并不知道。不过时日久了,风声多少会隐约传出。人们不知这金陵一朵花是哪位权宦高官的禁脔,私下议论极多。

    偏这关公子痴心不改,根本不计较这些,但求美人在怀,余者概不足论,尤其是他的夫人生了个女儿,这一下连老丈人的嘴都堵上了,更是追的理直气壮,马怜儿的闭门羹不知吃了多少碗。他却甘之若饴。

    一见马昂不爱搭理他,关公子忙陪着笑走上城头,扶着城墙向下望去,说道:“哎呀,今日又有地方豪门往城中避祸么?好长的车队……”。

    “嗖!”关公子的帽子向后飞去。

    “哗!城头好大风!”关公子惊叹一声。

    “大风?大风个屁!”马昂一个箭步扑过来,把他按倒在地:“趴下!有人射冷箭!”

    “啥?谁!谁要害我!”关公子一脸悲愤。

    马昂没理他,握紧了腰刀闪过两个垛口,侧身而站,攸地向下一探头,只见门口车马拥挤堪,却并不嘈杂混乱,平静如常,毫无异状,马昂心中大奇,他回头看看,关公子的相公帽还在地上,一只羽箭刺穿了它,软趴趴地落在五六丈外。

    马昂慢慢移正了身子向远处一看,双眼一下子直了:“妹妹!”

    “怜儿姑娘?!”关公子嗖地一下挤了过来,却把身子埋在马昂身后,只露出半边小脸。

    果然,青草坡上停着几匹神俊地战马,头前一人,白衣如雪,长带飘飘,如同凌尘仙子,她一手持弓,怀中抱月,似乎正要射第二箭,一眼瞧见大哥,连忙向他急急摆手。

    马昂蹙眉道:“妹子有何要紧事?真是不知轻重,亏我谨慎,还知道看一看,若不然胡乱示警,引得城下大乱,践踏踩死百姓那该如何是好?”

    这里离草坡并不算极远,否则怜儿箭法虽精妙,臂力却不足,也不会准确射中关公子的相公帽了,再加上双方彼此熟识,所以远望但有七八分神似,便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要大声喊话,对方却听不到。马怜儿想冲上去示警,可是路上车子七扭八歪,而徒走而行的百姓们更是见缝插针,有空就往前挤,堵得那叫一个结实,恰似现在十字街头大堵车,交错纵横,寸步难行。

    关公子一见是怜儿姑娘,心头顿时大喜,他是被怜儿虐待惯了地,哪里还会生气,连忙抢到另一个垛口,踩着一堆擂石探出半个身子去,兴高彩烈地招手回应。

    马怜儿不知道匪徒们什么时候发动,自已又闯不过去,鸣箭示警吧,偏偏大哥又以为她在使性子,正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见关关公子向她示意,马怜儿急忙把弓斜背身上,右手向前一拂,然后双掌划至胸前,似封非闭地向前一推,接着右手再次徐扬,斜斜向前一劈,虽看不清楚,也猜得出她是伸出食指,向前一点。

    她一身轻柔白袍,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本来就美丽无方,这时秋风轻扬,衣带飘飘,怜儿的举止动作更是曼妙至极,关公子一见,胸怀大畅,心旷神怡。

    马怜儿翻来覆去,一连做了三遍,马昂瞠目道:“我家妹子在做什么?”

    这些动作关关公子是经常见的,只是那时这些动作不是虚空做的,而是有具体实物地,而且每次看见都还伴随着怜儿姑娘银玲般悦耳的天籁之音。

    他眼睛仍盯着坡上骏马上载着的俏佳人儿,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马怜儿地第四遍动作道:“怜儿姑娘说:‘走不走?再不走,关门、放狗!”

    马昂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这是什么屁话?我妹子端庄大方,贤淑声良,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隔着城墙和你打情骂俏?”

    只听关公子奇道:“咦?怜儿姑娘为何反复只做关门动作了?”

    马昂瞧向妹子越来越显焦急的动作,耳中听到关公子的话,心头忽如电光火石“喀喇喇”一闪,一个念头了悟于心,他再不迟疑,虎掌一合攥紧刀柄,立即转身向运兵道奔去!
卷十 白衣天下 394 杀!
    马昂快步跃到兵道旁,忽地醒起不能就这么莽撞行事,他急忙又退回来,唤过两个守城的千总,低低嘱咐一番,两个千总立即领命而去。马昂又返身来到箭垛口,向马怜儿摆手示意,要她立刻遁走。

    关公子诧异地道:“马大人,你这是何意?”

    马昂一瞧这白痴还傻不愣登地站在擂石上,忙道:“来人,把关公子请进箭楼好生侍候着”。

    “嗳,一回生两回熟,咱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你这么客气干吗?我说马大人………”,关公子莫名其妙地说着,被马昂的两个亲兵不由分说架进门楼去了。马昂向远处望去,见马怜儿做出已收到示意的动作,这才吸了口气,慢慢踱下城去。

    马昂带着几名亲兵到了城下,目光与那先赶下来的千总一碰,那千总微微颌首,马昂心中大定,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扬声唤道:“关大人,关大人”。

    关守备正在门边儿上转悠,闻言忙走过来道:“马大人,有什么事呀?”

    马昂笑嘻嘻地道:“眼瞅着正晌午了,人是铁饭是钢啊,令公子来看你,还捎了只炖鸡,呵呵,叼扰你两口,走,咱们上去喝几杯”。

    说完不待关守备答应,马昂已指手划脚地道:“来人,把鹿角、拒马全都架上,关城门,吃完了饭再开城”。

    关守备奇道:“马大人,你……。城门守卒一向换着吃饭的,你令他们关城小心有人告到周大人那儿去”。他压低嗓门道:“寻常百姓也算了,现在这支车队可是徐经徐大财主家的”。

    马昂一听心中更是笃定,妹妹替威国公爷掌着江南大笔的生意呢。主要合作对象就是吴济渊、徐经等江南豪富,对徐家妹妹相当了解,她示意自己关城门,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可是妹妹的示意毕竟是关公子的揣测,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这就是马昂没有立即下令诛杀的原因,好在关守备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本事,他却是知道的,也不怕得罪徐家,于是把脸一板道:“咱们在这里当兵卖命,吃风喝土难道就不辛苦?徐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事我兜着。关城!关城!”

    正驾车进城的白衣军悍匪一时面面相觑,没有封雷的命令,他们也不知现在该不该动手。官兵没有识破他们、没有动手,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误了大事怎么办?

    这时候已经得了那千总密嘱的士兵已经开始搬鹿角、拒马枪开始封锁道路,城门两侧的官兵也开始推动城门,其他的军兵吆喝着已经进了门洞的车马赶快前行。外边的百姓和还未进城的车马则鼓噪起来,有人躲在人堆里破口大骂。

    封雷一佚车队进了城就放慢了速度有意走在中后段,一见城门处出现骚动,他心里一紧,连忙飞身赶了回来,到了近前一看,只有城外百姓和手下在叫骂,官兵们正搬着鹿角封路,不由奇道:“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忙陪笑道:“封总管,这位是马游击马大人,呃……即将正午,官兵用饭,所以暂且封城”。

    “什么?”封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这是什么滥理由,天下哪有官兵要吃饭,得先把城锁上的道理”。

    眼见官兵推门甚急,封雷顾不得再以徐家财势压人了,天将正午,接应人马应该快到了,若让他们关了城,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封雷大吼一声:“动手!”说着一记撩阴腿踢向关守备下阴。马昂虽不知揣测是否属实,毕竟也早做了准备,一见他动手立即一拉措手不及的关守备,刷地一下拔出刀来,喝道:“动手!”

    关守备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封雷的脚尖带着一股劲风,呜地一下贴着他的下巴踢上来,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马昂狠狠一刀劈下,厉声喝道:“这些人是白衣匪乔装改扮,大人快动手”。

    关守备这才恍然,立即拔刀出鞘,加入战团。

    封雷倒退几步,铁拳一砸震开一口箱子,自箱下车板下抽出一柄单刀,重又杀将过来。封雷的车辆虽有意放慢速度,毕竟仍是一字长蛇,每辆车子旁边不过三两个人,而城门口的守军至少百余人,这时有的抢去关城门,有的抓起刀枪上前围攻,把封雷和他的手下打的手忙脚乱。

    混乱中,最远处地车子最先点着,然后驱车的马匪转守车头,驾着着火的车子向回奔来,其他的车子有样学样,一条火龙在宽敞的青石大道上蜿蜒而回。

    “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门缝掩上的一刹那,就见外边的车子也着了火,被驾车者撞开还未布好的鹿角架,眼看就要冲到门前,还来不及撤进门的官兵和他们大战起来,呐喊震天,哭爹喊娘的老百姓散到官道以下四处奔逃。

    “嗵!”一道重闸落下,封雷牙眦目裂,他万万想不到功亏一篑,自己万无一失的诈城计划竟然会这样失败,如果三路大军突破重围,杀到南京城下,却发现南京城固若金汤,那时会如何?

    一想至此封雷心急如焚,掌中一口刀冷电四射,匹练横空,马昂、关守备两人联手,还被他杀得连连后退,封雷逼退两人,想冲进城门洞打开大门,可是关好大门,抵上顶门石的官兵们正好从门洞内杀出来,一杆杆长枪交错刺杀,以他强横的武功也不能不避其锋芒。

    几百名悍匪全向城门洞集中过来,此时,两侧城墙上的兵道传来一声呐喊。大队的官兵持枪举矛,将城头堵得严严实实,他们从两翼沿着兵道石阶下来,黑压压犹如一块移动的铁板……

    *******

    城外大乱,百姓再也顾不得咒骂了,一个个离开大道,沿着前些日子南京保卫战后刚刚回填,坑洼不平的土道四下逃窜,原本拥挤不堪的大路上轰然一空,只有几十只因为落荒而跑甩落道上的马桶滚来滚去。

    六七十名还来不及入城的悍匪把马匹卸掉,引燃车上柴草向城门推近,几十名官兵来不及退回城内的官兵被压缩在城门檐下拼命的反抗着,马怜儿本想拨马就走,一见这情景立即横马坡上。摘弓搭箭,“嗖!嗖嗖嗖嗖!”连珠箭法,一箭接一箭衔尾而射,箭无虚发。

    五名正在鏖战的悍匪应弦倒地,马怜儿素手一探,又是五枝雕翎在握。

    她身边八名侍卫也立即在马上开弓搭箭,那些响马盗正面对敌,背后却冷箭不断。欲回头躲箭,偏偏前方的官兵正持刀枪对战,两面受敌之下。几十名悍匪终被消灭大半,剩下几人怒不可遏,舍了门前官兵返身向马怜儿扑来,在八名箭手的轮射之下,他们只奔出不足十丈,就被消灭殆尽。

    马怜儿领着八名侍卫赶到门前,只听城门内喊杀连天,显见激战正浓。马怜儿天姿殊色,但凡见过她一面的,少有不记得她模样的,何况她又是马游击的妹子,这些官兵更是认得,一见是她,幸存的官兵立即上前参见。

    马怜儿摆摆手,侧耳听听门内动静,急道:“区区几百名反贼,不会无端跑来诈城,他们必有后军接应,奇海、小罗,你们速往南城下去,那里官兵布防最重,速把这里的消息告知他们,让他们挥军来援。小索小云往东南去,那边围堵杨虎的兵马正在班师,让他们加快行程”。

    四名侍卫领命拨马而去,马怜儿看看惊魂未定的那几十名士兵,说道:“响马不知几时就会发动突袭,你们不要在此枯等了,速向北城叩关”。

    那些六神无主的士兵慌忙答应一声,走下官道贴着墙根儿向北城跑去。马怜儿一拨马,喝道:“咱们也走,去北城!”

    城边道路不平,还有许多地方壕沟没有填平,马怜儿骑马,得先向回走一段,拐上官道,绕向北城,不过以她脚程,这也比城墙下的官兵到的更快。

    不料拨马刚刚奔出三里多地,眼看将到三岔路口,就见东北方向扬起滚滚尘土,尘土漫天犹如一条黄龙,尘雾中影影绰绰的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单是冲在扬起的尘烟前边的就有数百骑士,人人背系白披风迎风猎猎。

    铁骑旋风一般驰来,战马奋蹄奔腾,扬鬃嘶吼,踏地的轰鸣声仿佛要将人的肝胆震碎,声势端地骇人。

    马怜儿攸然变色,惊声道:“来的好快!”

    “快走!”眼见千军万马势不可挡,马怜儿拨马便走。猛冲过来的骑兵已经发现前边几名骑士,当先一个满脸虬髯的老汉挥舞着大刀猛喝道:“呔,前方什么人?给我站住!”

    马怜儿几人一听纵马更快,马怜儿暗暗摘弓在手,飞马当中忽地回头一箭,那挥着大刀的老头儿没想到前方女子竟有回马骑射的好功夫,猝不及防之下宽宽的大刀一横,箭矢正好击中刀面,擦出一溜儿火花。

    老头儿哈哈大笑,他还没说话,就见箭影一闪,又是一枝箭已经身到眼前。他没料到马怜儿用的竟是流星赶月的连珠箭法,眼见那箭奔咽喉而来,老头急忙一个镫里藏身,身子一矮一偏,让开了咽喉要害。那箭却射中了肩头,疼的他一声大叫。

    红娘子眼见逃逸的女子射伤四叔,不禁勃然大怒,她一提马缰,啪啪两鞭,胯下坐骑猛地加速向马怜儿追去,同时摘弓在手,一箭上弦,大喝一声道:“接我一箭!”

    一枝狼牙箭迅捷无比地向马怜儿后心射去,马怜儿听到喝声根本不回头张望,她身子攸地向前一俯,身形侧滑,双手扣紧马鞍和马腹铁环,整个身子与马平齐,射向后心的一箭带着飒然风声呼地一声射了过去,瞧这一箭的力道比她至少强了一石力。

    马怜儿暗暗心惊,知道比力气自己决不如他。唯有在箭法上取胜,她避过一箭,翻身上马,刷地抓过三枝羽箭,一弓三箭,呈密集的品字形射向红娘子胸腹之间。

    红娘子手中硬弓连拨带打,化解了这三箭,却不想前边马怜儿使箭占了一个快字。她三箭射出,立即又是一箭在弦,眼见后边那玄衣汉子身手高明至极,自己箭术虽精妙,奈何气力有限,使不得硬弓,这一箭怕仍伤不了他,于是本来瞄准红娘子的一箭转而向她身后的一名骑士射去。

    “呃!”箭入咽喉,那骑士一头栽下马来翻到马蹄下,马行如飞,被他身躯一绊,轰然倒地,后边一连串的惊呼声参差不齐地响起,冲在头里的七八个骑士收势不及,一一撞在他的马身上,摔得人仰马翻。

    后续的骑兵勒马不及,马匹踩踏在同伴身上,惨嚎声接连响起。红娘子更是大怒,她的胯下马是千挑万选的一匹神驹,脚力极好,这时也看出前方女子论马术不在自己之下,论箭法更胜一筹,比箭是伤她不得的,干脆弃了弓打马如飞,专心追赶。[天堂之吻手打]

    马怜儿胯下的马只是一匹富贵马,就是城中大户人家偶尔出城代步的工具,讲究形体高大、毛发漂亮,骑乘稳当,根本不是宜于战场冲刺的骏马,亏得马怜儿骑术精湛,否则这马连现在的速度也发挥不出来,可饶是如此,红娘子全力追赶,她的速度就相形见绌了。

    离城门还有一里半地,红娘子已追了个马头马尾,马怜儿的四名侍卫都是内厂挑出来的武术高手,可是会武的人不见得马就骑得好,他们的马术比起这两个母老虎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个侍卫已被马怜儿和红娘子抛在后边,眼见后边大队骑兵越追越近,那两个侍卫只得拨马奔到路旁野地里,一到了那里马的速度更加施展不开,他们虽未逃走,却被抛的越来越远了。

    剩下两个本来还追着马怜儿跑,一见红娘子越逼越近,两马便开始向中间靠扰,意欲夹击,红娘子快马奔至,二人掌中刀也寒光扬空一闪,斜斜地向红娘子劈下。

    红娘子纤腰一扭,身子略略一俯,马速突然加快,动作比那两柄刀只快了那么一分半分,两刀削肩而过,红娘子双掌左右递出,“呯”地一声击中两人胸肋。

    借着马的冲力,这一掌把两个人从马上打得横空飞了出去,正砸在路边的泥坑里,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肋骨断了没有,一时半晌是休想爬得起来了。

    马怜儿拨马,意欲窜入荒地,虽然那样马速更慢,但是后边追赶的这个白衣匪首领势必也不好施展,说不定还有脱身的希望,可是红娘子的马术不在她之下,一看之下立即察觉了她的意图,趁她拨马,加速迎上来向她冲去。

    马怜儿无奈,又拨正了马头,利用这小小的差异,二人已变成并辔齐驱,还有半里地就冲到城门了,马怜儿扭头向左望去,那马上的黑衣汉子也正紧盯着她,一双漂亮的眉毛,一双亮亮的眼睛,眼睛里有一抹看到人间绝色的惊艳和赞叹。

    眼神稍稍下落,瞧见那玄衣男子脚跟抬起,靴尖正欲抽离马镫,马怜儿想也不想,身子向右一滑,她动的同时,红娘子也动了。

    红娘子纵身而起,向马怜儿的马上跃来,大剌剌夺马擒人,根本不把马怜儿的功夫看在眼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动作,马怜儿身子一缩,向右滑下,红娘子纵身离鞍,跃向马怜儿的马背,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马怜儿整个人都滑到了马腹之下,红娘子骑到她的马背上的同时,马怜儿自马腹下向左窜出,一下子扣住了红娘子的战马马鞍,双腿向上一踢,娇躯倒翻上马背,身子先横后直滴溜溜一转,双腿一分已经骑到了红娘子的战马上。

    这动作既矫健又漂亮,就是后边火气冲冲赶来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的甄老头儿都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好身手!”

    身手虽好,终究耽搁了时间,这时两人的马奔得太近,红娘子双腿较力夹紧了马腹,趁她尚未坐稳,猛地探臂一扣,斥喝道:“过来!”

    红娘子手掌探过来一把扣住马怜儿的小蛮腰,顺势一带。马怜儿“啊”地一声轻呼,已被红娘子一把带过马来,按在马鞍上边。

    后边蹄声如雷,无数战马冲了过来,纷纷停在红娘子的身边。红娘子把马怜儿往后一掷,喝道:“绑了!”

    马怜儿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两个白衣军士兵跳下马来,如狼似虎地把她绑了起来。

    红娘子没有再理会她,这一通追逐,距城门已经不到十丈的距离了,红娘子跳回自己马上,直愣愣地看着城门,门前的死尸,燃烧殆尽还冒着青烟的破车,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封雷等人已经动过手了。

    然而现在,城门紧闭……

    ************

    数千铁骑都默默无语,唯有战马喷吐鼻息的声音和几声嘶鸣,城门前一片压抑。他们千里奔袭,就为的南京城,然而现在望着巍峨高大的城墙,和那厚重的似乎铁石所铸的城门,他们心中一片茫然,下一步,要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城头一片嘶喊,红娘子仰头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上一个人影鹰一般翩然跃出,向城下落来,半空中只见那人抖手一甩,一道绳索夭矫如灵蛇,射向城头箭垛。

    绳索一顿,显然绳头有飞钩钩住了城墙,空中人身形一顿,荡向城墙,双脚在城墙上奋力一踏,迅速释放绳索下落,只见城头刀光一闪,已有官兵见机的快,一刀斩断了飞钩,城墙外的汉子半空坠了下来,此时距地不过两丈有余,红娘子催马前行,伸手一托一带,将那人横着送了出去。

    那人踉踉跄跄退出几步稳住了身子,定睛一看喜道:“崔副元帅!”

    这人满身是血,脸上血汗一片,十分的狼狈,红娘子惊道:“封雷!”

    封雷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说道:“在下无能,夺城失败了!”

    随着封雷落城,城头上冒出无数官兵,箭下如雨,响马军就在城头下,他们奔袭而来全是轻骑,又无盾牌护身,顿时被射落马下一片,其余的人举着兵刃拨打箭矢向后退却,持有弓箭的人就弯弓还击。

    红娘子看看自己轻骑而来的几千士兵,银牙一咬,断然道:“诈城既被识破,我们马上便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她恨恨地望了眼城门,命令手下立刻退兵,几千气贯长虹一路杀来的猛士,一仗未打又偃旗息鼓倒退而回。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马昂提着血淋淋的钢刀冲上城头时只见红娘子的人马卷起一路烟尘又往来路退去。

    此时周德安正领着自己的三千人马向回狂奔,周德安急的脸都白了。他一路上得意洋洋做着晋爵升官、封妻荫子的美梦,却不想当头正碰上马怜儿的两个侍卫,一听二人说出消息,周德安大惊失色,两个侍卫虽说城门已关,可是自己不在,来兵又不知有多少,万一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威国公可是下过自己坚守不出、只护南京的命令的,如果敌兵势大,力战不克那也罢了,如果因为自己不在城中被人攻陷。那杀杨虎的功劳也挽救不了他的过失了。陪都丢了不要紧,只要追的快,趁他立足未稳马上就能夺回来,问题是城中不能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早就该死却偏偏不能死的饭桶哪怕被乱兵杀死一个,也够他喝一壶的。

    周德安派出几名探马头前探路,又派出几个中军迅速联络附近的军队,自己领着三千人马急急往回赶。他是领着人去山沟和涧穷村庄抓人的,所以军中大半是步卒,行动并不快,眼看将到三岔路口,前方探马狂奔而回,见了他大呼道:“周大人,白衣匪退了,退过来了”。

    周德安一喜,又是一惊,急问道:“他们多少人马?”

    “大约……大约三四千人”。

    周德安心中大定,立即吼道:“结阵、结枪阵。堵住三岔路口!”

    士兵们立即冲上道路,道口十二排官兵,每排四十人,密集的枪阵把道口封得死死的,周德安望着前方尘土飞扬,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马鞍旁杨虎的头颅,他知道,又一件大功来了。

    退兵冲到路口,隔着二十多丈被那如林的枪戟所震撼,已经纷纷勒住坐骑,周德安单人匹马,独自立在枪林前边,威风凛凛,状若天神。

    他静静地肃立着,直到对面人喊马嘶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才猛地大喝一声:“白衣响马,本官镇抚南京,都指挥副使周德安在此,尔等退路已绝,下马受降、马上受死,速做决断!”

    对面一片平静,几经浴血死里逃生的人,意志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正在中军的红娘子也听到了这声大喝。周德安!这个人不在城里,竟然堵在退路上?她的神思一阵恍惚,手一下子握住了剑柄。

    周德安当然没指望一声大喝就吓得白衣匪吓马投降,这么好打,也不用朝廷出动那么多兵马,也不致让他们流窜数省,纵横东西,贯通南北了。但他还有一招杀手锏,任是对面的白衣匪意志比铁还坚,也能重重地挫伤白衣军的士气。

    对面的白衣军默默分开一条路,一身玄衣的红娘子匹马出列的时候,周德安高高举起了杨虎的人头,得意洋洋地大声道:“大盗杨虎,已在本官刀下授首,首级在此!自江西流窜来的白衣匪,已全军覆没,尔等还不投降,要步杨虎后尘么?”

    红娘子身子一震,猛地勒住了战马,四下的响马盗一阵骚动,她却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周德安,盯着他手里提着的人头。

    尽管恨他残害兄弟,尽管鄙夷他的心性为人,可是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平时说的打打杀杀的,真的见到他惨死若斯,红娘子鼻子一酸,眸中已盈满泪水。

    周德安见镇慑有效,不禁大吼一声:“本官再说一遍,下马受降者免死,否则一个不饶!”

    红娘子吸了吸鼻子,抑住欲流的泪水,单枪匹马迎上前去,周德安惊异不定地看着对方阵中轻骑而入的黑衣人,挥手制止了箭手,冷冷地道:“你是何人?”

    红娘子驰马走到对面两丈左右,腰杆挺的笔直:“周德安,我要与你单独一战!”

    “你是何人?”

    “霸州,杨跨虎!”

    周德安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面前地黑衣人虽然一身男装,唇上有须,但肌肤如玉,细嫩远甚于普通男子,周德安呵呵一笑,把杨虎的头挂回鞍上,手慢慢移向刀柄,眼睛警觉地盯着红娘子,缓缓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

    他心中紧张盘算:仅靠自己三千步骑,而且由于出城捕人兵备不全,一旦阵势被冲垮,这路悍匪必然逃脱难以围搏。现在各路援军正在赶来,只消拖住他们,待合围之势已成,他们就休想逃走。

    杨跨虎这疯婆子想是老爹被我骗了,男人也被我杀了。气昏了头脑,竟然自恃武勇,在战阵上以江湖人的身份与自己较量个人武技,我只需拖住了她,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一刀斩下她的头,踩着这对夫妻大盗的人头,我这功,可就更高了”。

    想到这里,周德安欣然一笑,说道:“好,那本官便与你一战!”

    他飞身下马,往路中央一站,“呛”地一声长刀出鞘,斜指长空,喝道:“来吧!”那一站一动的举止,当真是静则岳峙渊停,动则云龙风虎,气势十分不凡。

    红娘子望着这生死大仇,眼睛都红了,她伸手一拍马鞍,身形翩跹刚刚落到地上,脚尖一点。攸地如乳燕投林,旋转着投向周德安的怀抱。只是,她的身形之前,先是一截晶光流莹的剑锋。

    周德安横行无忌,一身硬功霸道刚猛至极,一见杨跨虎比他还要嚣张,竟然大模大样直取中宫,不由大喝一声,斜插柳、大弯腰,身形侧立,长刀呼地一声劈向红娘子持剑的右手。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如闪电、角度刁钻,无论时机方位,都是上乘之选。

    红娘子“哎”地一声叫,急出剑去挡,“铿”地一声,红娘子向外侧荡开,身形连旋两旋才化解了周德安刀上强劲的力道,然后脚下如踏龙蛇,身形诡异,一连三剑直刺周德安咽喉、膻中、小腹。

    周德安哈哈大笑,挥刀反撩,踏步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大战在一起。经过这一交手,周德安便试出红娘子只是轻身功夫好,剑招快捷,若论劲道和手眼身法步的综合运用,远远不及于己,料想红娘子刀马枪棒、拳脚功夫远胜于其夫杨虎的说法乃是出自绿林中的人恭维,又或者杨虎此人的武功也难名副其实。

    试出了红娘子的武功底细,周德安再无忌惮,两个人放开手脚,两路大军静静肃立道上,中间空出二十多丈的空间,看着两位主将在那里刀来剑往,杀得不可开交。

    两个飞腾纵跃的身影你来我往,刀剑辉映出两道银光不断在空中纠缠飞舞,爆出一连串的火花。此出彼入,周德安一柄刀上下翻飞,挟着殷殷沉雷之声,抵挡住红娘子密如骤雨的进攻,偶尔还击一刀,声势便威势极大,令得红娘子倒退而回,若非她身法奇怪,早已丧命在周德安刀下。

    周德安沉声一笑,开始反击了,掌中一柄刀大开大阖,力大招猛,威势无人可当,雪亮的一抹剑痕一经碰上那匹练似的刀光,立即翩然远逝,不能攻入周德安的要害之处。

    封雷匆匆从后阵赶到前边,一看红娘子危急,抽出刀来就要扑上去。甄扬戈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封雷认得这位绿林道上的老前辈,急的跺脚道:“哎哟我的四大爷,您还守江湖规矩呐?并肩子上吧”。

    “别乱动!”甄老头的肩膀已经包扎上了,系着一个布疙瘩,显得有点累赘。他翘着胡子笑道:“莺儿使诈呢,别着急,啧啧………不愧是崔老大的女儿,见了生死大仇不急不躁,还懂得用心计阴他,真是好孩子”。

    “嘎?”

    “呼”地一刀,挟着狂风扫向红娘子的腰肢,这一刀扫中,能把她拦腰斩成两半,红娘子轻灵地一闪,宛若剪水的燕子,刀尖贴衣一过,红娘子如影随形,短剑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再次向周德安刺来。

    此时身形一转,两人已渐渐移向中间偏白衣军的一方,红娘子正堵在周德安的退路上,红娘子恨极了他,志在必杀,怕他见势不妙遁回军阵之中,因此甫一交手便有意示弱,以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红娘子曾跟踪刺杀过他,但因军营戒备森严,根本不曾闯入中枢,这样正面交战还是头一次,周德安本来就自视甚高,这一交手更是狂妄,已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中。

    红娘子准备尽出全力了,她忽然娇斥一声,周德安狂扫出的一刀攸然回卷时,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一柄剑荡起层层鳞波晕光,周德安突觉剑光大盛,双眼所及尽是红娘子手中剑影,不由为之大骇。

    周德安急退,挥刀,红娘子连进,出剑,铿锵声不绝于耳,红娘子剑上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短剑直刺、撩挑,又快捷于长刀,把周德安迫得手忙脚乱。

    两边攻防的兵马被二人出神入化的武功惊呆了,人人木立当地,怔怔地看着二人较技,只见剑影刀光漫天飞舞、此起彼伏,腾挪变换间缤纷的刀光映射着正午的阳光,折射出道道寒芒。

    忽然间,只听周德安发出虎啸般一声厉吼,震得白衣军前阵的马匹一阵骚动,只见红娘子侧身摔出,右肩着地,然后骨碌碌向旁滚开,忽地纤腰一挺,猛地翻身跳起,一手按膝,单膝跪地,脸色苍白,急剧地喘息着。

    再看周德安,掌中一柄刀咆哮如雷,一刀刀劈出去,那气势似乎要毁天灭地,他二目圆睁,踏前一步,挥出一刀,只劈出五刀,然后刀锋斜指,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他一身甲胄,单手执刀,刀锋斜斜下指,面对着自己的军阵一动不动,枪阵和后面的箭阵士兵愕然看着周大将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后面的白衣军却在片刻的静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欢呼的声浪此起彼伏,越来越大,最后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至,那是前边的人迅速把战果传达了后阵,不断有人加入欢呼的结果。这时,周德安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缓缓向前栽倒,“嗵”地一声仆在地上,震起一地浮尘。

    一截晶亮的剑尖,从他的后颈露出一尺有半,红娘子这一剑用的是脱手剑,剑从他咽喉要害处直刺下去,从盔甲的皮制颊当缝隙处刺入,直射至剑柄,在他身后的白衣军看到了晶亮的剑锋和滴下的鲜血,而对面的官兵却由于他披甲戴胄,没有注意那短短的一截剑柄。

    官兵们都呆住了,一时惊措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红娘子一见这等情形,立即喝道:“冲!赶快冲出去!”

    白衣军挟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强大士气,呐喊着向前冲去,封雷连忙抢到路边扶起红娘子,急问道:“你没事吧?”

    红娘子轻轻甩开他的手,喘息着道:“我没事,只是脱了力了,把我的剑拾回来,还有那奸贼的狗头!”

    封雷答应一声,刚要避开冲锋的马队,把周德安的尸体拖过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更加浩大的嘶杀声,站在这儿翘着脚也看不见是谁的人马,红娘子暗暗心惊:“难道官兵合围了?我的人马今天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不成?”

    三千只有低级将佐带领的官兵群龙无首,正自惊慌溃退,他们的后阵杀过来更多的白衣军,一个个纵马如飞,如狼似虎,官兵一见胆气全无,齐齐发一声喊,便向两侧凹凸坑洼的荒地逃去。

    赵疯子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恶虎扑羊一般,可他的人马远不如红娘子来袭时那般军伍齐整,瞧那架势,比起逃散的官兵也不遑稍让。在他的大军后边,铺天盖地追来的是朝廷的大军,一杆大旗迎风猎猎,屹立于尘嚣之上,斗大一个“杨”字清晰可见。
卷十 白衣天下 395 心系伊人
    大混战结束了,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刚刚从酣战中冷静下来的官兵们正在疲惫地清理着战场,一具具尸体搬到了一起,刀枪剑戟都收罗起来。

    杨凌望着面前如山般屹立的南京城,长长地舒了口气,南京城未失,白衣军全面溃散,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江彬犹自一脸杀气腾腾地来到杨凌面前,大声道:“国公,响马盗遗尸计有五千多具,余盗突围已逃往射阳湖一带,要不要立即追剿?”

    杨凌四下看了看,长途奔袭、连番厮杀,连饭都还没顾上吃,士兵们已经精疲力尽、两眼无神,杨凌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西有大江拦路,南面江西,湖广的军队正在推进,北面是我们的各路大军,向东往浙江早就陈有重兵,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走到江彬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响马在拼命,我们的兵比拼劲儿还差了些,围堵靠地方军队,要歼灭还得靠我们的骑兵咬住他们,传令下去,命各路部队对射阳湖形成合围之势,明日正午前各自进入布防区域,我们的骑兵主力休整一晚”。

    他看了看天边血一般艳红的晚霞,说道:“周德安骁勇善战,长于攻守,又熟悉这里地形,让他协助安排”。

    “是!”江彬领命而去,片刻功夫又跟着许泰和两名百户急匆匆地返了回来,许泰面色沉重,见了杨凌拱手说道:“国公,周德安周大人战死了!”

    “甚么?”杨凌大吃一惊,现在各路军队太过混乱,大战刚刚结束,都在各自收拢军队。有的将领都还没有来得及拜见主将,杨凌实未想到严令坚守南京决不出战的周德安会战死沙场,他急问道:“他何时出战的?”

    目光落在两个染血带伤的百户身上,杨凌沉住了气,问道:“你们是周大人麾下将佐?周大人如何战死的?快讲”。

    一个百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拱手道:“回国公爷,我家大人听说杨虎一路军溃散,担心首恶逃走,因此领了三千兵马出城协助搜索,在一座小山村截住了大盗杨虎并手刃此獠……”。

    “杨虎死了?”他定了定神,说道:“说下去,周大人可是与他交手时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那百户抿了抿嘴,神色怪异地道:“周大人身边四名亲军以死阻敌,周大人趁间下手,斩杀大盗杨虎豪发未伤,可是……可是周大人回兵时,听说杨跨虎正在攻城,立即挥兵急进,堵住了那女匪的归路。

    杨跨虎要与周大人独自决战,周大人见对方三千骑兵。我们的枪林阵只能阻住两轮冲锋,为拖延住响马盗,等候各路援军到达,是以慨然答允出战,可是谁料…谁料大人却命丧杨跨虎之手”。

    又是一个大消息,杨凌接连受的刺激太多,愣了半晌才艰涩地道:“红娘子杀了周将军?”

    晚风幽幽吹来,凉意中带着股血腥味儿,杨凌一阵茫然:朝廷意欲招安时,他们始终不肯,现在溃败不堪,朝廷万无再行招安之理,偏在此时,她又阵前斩杀朝廷大将……,红娘子,你要我如何还能护你?你报了仇了,终于报了仇了!同时,你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国公爷?国公爷?”

    杨凌回过神来,意兴索然地道:“好生收敛周将军的尸首,暂且停棺安放,我们进城”。周德安立下斩杀敌酋的大功,南京城又卫护无忧,他已战死,国法不外乎人情,没有人还会去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的。

    一边向城中走着,杨凌一边低声向许泰问道:“我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呃……”,许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军伤亡情形较重,死者九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困虎搏命,其势尤猛”。

    杨凌点点头,冷静地问道:“骑兵伤亡如何?”

    “还好,伤亡总数,没有超过三成,我们的战力犹在,而响马盗伤亡更大,他们只是凭着一股哀兵士气,加上各路来援的官兵匆匆赶到,彼此无法联系响应,看似八面是兵,却是处处漏洞,这才让他们逃了去。只要稍事休整,按着歼灭杨虎北进大军的策略,四面合围,以泰山压卵之势,定能毕全功于一役!”

    两人并肩走着,既然周德安已死,这安排部署之事就得交给许泰,杨凌又嘱咐一番,命他与本地将领商讨决定围剿细节,一切吩咐妥当,许泰匆匆告辞离去,杨凌领着亲兵走进城门,兵道上有人高呼一声:“国公!国公!”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马昂兴冲冲的跑了下来,马怜儿也是一身白衣,又被裹挟在白衣军当中,城头只放乱箭,没人敢趴在那儿仔细察看,他还不知道妹妹已被掳走,此时一见了国公妹夫,马昂兴高彩烈。

    在这地方杨凌不便论及私人身份,便只唤道:“马将军!”

    马昂兴冲冲地拱手道:“国公,今日好险,白衣匪冒充江阴巨富徐经的车队入城,幸好我妹子正在城外看出有异,向我发箭示警,这才及时关闭了城门,尽剿入城匪寇”。

    他的功劳,可也不愿让别人抢了去,见了杨凌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的大功说了出来。杨凌一听却怵然一惊,急忙把他扯到一边,紧张地道:“大哥,那怜儿?她可无恙?”

    马昂笑道:“国公放心。我这边发动前,便示意她早早离开,现在想必已绕道入城回府了”。

    杨凌急道:“没见到人,我实是放心不下,不行,我要回府看看……”。

    马昂见杨凌对妹子如此在意,心中更是欢喜,连忙唤过两个亲兵吩咐他们带着国公爷回府,他对杨凌匆匆地道:“关守备巡视北城去了,我得去南城看看情况。把防务交待清楚,便回府去”。

    杨凌忙道:“不可,公务要紧。万万不可擅离职守,匪寇被剿灭,只是近日之间的事,待叛乱已平,咱们再慢慢叙旧不迟”。他顿了顿又道:“周大人已经理职了。防务要由你和关守备负责,干系重大,不可怠忽”。

    马昂一呆:“周……大人死了?”

    马昂急忙锁紧眉头,压住要飞起来的眉毛,上翘的嘴角也使劲朝下一抿:“响马盗该杀!周大人尽忠职守,杀敌英勇……”。

    他见杨凌脸色阴沉,忙道:“那国公先回府去看看怜儿吧,南京城的防务您尽管放心”。

    看着杨凌匆匆离去,马昂开心地跑上城头,看看城外还在打扫的战场,急急向南城去了。

    ************

    “还没回来?”杨凌呆住了,脸颊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楚玲见他神情,不由也惊慌起来:“小姐她……她出了什么事?”

    这是一幢雅致的庭院。虽然不大,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排布得当,幽雅入微。一角红楼前,匆匆迎出来的楚玲刚刚见了杨凌,就被他当头询问小姐是否在府中,她知道城外刚刚大战,一见杨凌如此神态,聪慧如她,立即便知情形不妙。

    杨凌立在当地,脸上一片茫然:现在兵荒马乱,怜儿一介妙龄女子,能到哪里去?她若绕到其他城关叫城进来,不会不去城头给哥哥送个信儿,起码也会回到府中。若说她被擒住,方才一场大战,白衣军会不嫌累赘带着一个俘虏?

    杨凌慌了:不会的,一定是她到了其他城关时,城上已得到警讯关了城门,她一会儿就会回府的。杨凌这样想着,却焦灼地回头吩咐道:“棒槌,马上去城头,告诉许泰打听怜儿下落,你也去,把所有的亲兵马队都带上,务必尽快找到怜儿,有任何消息立即回报!”

    大棒槌见杨凌声色俱厉,慌忙应了一声,带着人急匆匆地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杨凌急的团团乱转,想要亲自出去寻人,又不知该向哪里去,若是这时怜儿回来了怎么办?

    杨凌心如油煎,恨得一脚踢去,把小径旁一只栽着花草的花盆踢了出去,“咣啷”一声掉在丈外,摔得粉碎:“红娘子!你这个不明是非的蠢女人,若是怜儿有个好歹,我决不饶你!决不饶你!”

    杨凌气的鼻息咻咻,两眼通红。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道:“你是谁?我的花,坏蛋!”

    杨凌攸地回头,只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双手捧着个鲜红的大苹果,站在门边上,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生气地看着他。

    杨凌下意识地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子,小女孩非常可爱,一双漂亮的眼睛,依稀有几分怜儿的神韵,她警惕地看着杨凌,撅着小嘴儿,见杨凌伸出手来,立即一闪身向楚玲跑去,贴着她的大腿,指着杨凌道:“姨姨,打坏蛋!”

    杨凌鼻子一酸,他努力放松脸上的线条,柔声道:“盼儿。乖,不怕,我不是坏人,是爹爹!”

    小女孩惊诧地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却一声不吭。

    楚玲抱起她,贴着她的小脸蛋儿道:“盼儿,他是你的爹爹,真的是你爹爹,姨姨告诉过你的呀,爹爹可以骑大马带你玩,买好多好吃的给你,快叫呀,叫声爹爹”。

    杨盼儿扭过了头,说道:“姨姨,找娘,娘回来”。

    杨凌眼里氤氲着雾气,慢慢站起身子。轻声道:“爹爹一定把娘给你找回来,盼儿乖,陪着姨姨,我这就去”。

    杨凌虽不知该往何处去找怜儿,可是让他一味地在府中等候消息,却实在熬不下去了,他急急走出大门,亲兵牵过马来,杨凌正欲扳鞍上马,忽地刘大棒槌的声音远远传来:“国公,国公,这个人说他知道马姑娘的下落”。[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一回头,只见刘大棒槌陪着一个公子急匆匆走来,杨凌立即弃缰过去,连声问道:“你是谁?你知道怜儿的下落?”

    他没认出这曾有一面之缘的关公子,关公子也未认出这位国公爷来,他急急地道:“马姑娘真未回府?这可糟了,方才城外救回一个断了肋骨的侍卫,据他说马姑娘逃走路上正被白衣匪劫住,他虽未亲眼看到马姑娘被杀被抓,可是那白衣匪首马术武功皆称上乘,马姑娘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到这儿眩然欲泪,忽然眼睛又一翻,想起一件同样重要的大事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威国公爷?国公来马府做什么?马姑娘她.……她……”。

    杨凌平静地道:“多谢你送来消息,我,是怜儿的相公!”

    在关公子目瞪口呆之中,杨凌转身上马,忽地厉吼一声:“随我出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把怜儿找回来!”说着纵马一鞭,当先奔去。

    侍卫们慌忙上马,健马绝尘而去,关公子张着嘴巴吃了一嘴土,脸色也灰败如土:“难怪传言说马姑娘是某位权势人物的禁娈,原来……原来是真的,还是堂堂的威国公”。

    可怜,这一番痴情今生是再无希望了,关公子抱着一颗残破的心,垂头丧气地走了。

    杨凌一阵风般卷出城去,象疯了一样纵马驰骋,每到一处便驻马向到处正在流动集中的散兵询问消息,直到绕城一圈,城外已完全寂静下来,他才冷静下来。

    站在一个路口,杨凌茫然四顾,侍卫们静静地勒马随在身上,手中的火把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四下望去,数丈之外已是一片黑暗,天上的星也黯淡无光,就象他的心一样。

    怜儿还没回来,看来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可是为什么连尸首都找不到?她一个妙龄女子,如果落到穷途末落的响马贼手中…….杨凌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远远的,忽然出现了一条火龙,马蹄声疾迅速驰来,虽然这里不太可能再出现白衣匪,刘大棒槌还是领着十几个亲兵纵马迎上前去,两方人马一碰,然后又一齐奔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江彬。

    威国公下令搜寻马怜儿的消息已传遍三军,他自己又亲自在外奔波,至晚不归,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知道这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了,各路将领岂会放过这样的效命机会,纷纷派出人马查找,却没有一丝消息。江彬安顿了队伍,也领着亲兵离营搜索,这时恰与杨凌碰上。

    见到杨凌,江彬驰马上前,气虎虎地道:“国公爷,今晚莫要休整了,立即出兵吧,马上挥军射阳湖,全歼响马盗,说不定……能找到马姑娘的下落”。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弱了下来,显然也想到纵然白衣军不知道马怜儿和威国公的关系,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落进挟怨含愤的虎狼口中,该是什么后果,纵然找到,只怕也更是不堪、更难面对。

    从昨日至今,一路追杀,一路鏖战。杨凌虽未亲自动手,也已身心俱疲,再经此事打击,更是焦躁至极,他地心早已追到射阳湖去了,这时听了江彬的话,杨凌想也不想,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厉声道:“尽起三军,连夜拔营,攻打射阳湖!”

    “好!”江彬大喜,一拨马头便走。

    杨凌带领亲兵赶回城去,不一会儿。城内城外各路驻军地云集都指挥官衙,许泰江彬先行赶进内室,只见杨凌默默面墙而立,二人忙放轻了脚步,走近了轻声道:“国公,各路将领已经赶到,请国公下令!”

    杨凌默然半晌,开口道:“回去!”

    二人错愕道:“甚么?”

    杨凌缓缓道:“北进各军尚未到位,如今城外大军自昨日凌晨起,战刘七、战杨虎、战赵疯子,连战不断,精疲力竭,连饭都没吃几口,再不让他们休息一晚,连夜赶到射阳湖时,已是一群疲累的毫无战力的官兵,而敌人以逸待劳,如何能战?”

    许泰急道:“国公,马姑娘……”。

    杨凌打断他的话,凄幽幽地道:“我知道,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射阳湖,全歼白衣匪,可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付出可能几倍的伤亡。再说,现在去,只怕……已经晚了!”

    许泰江彬默默垂手,不再言语了。

    杨凌忽地转身出去来到正堂,只见堂上堂下战将如云,虽然个个一脸疲惫,但都甲胄在身,肋下佩剑,一枝枝火把映着他们身上的盔甲,映射出道道寒光。

    一见杨凌出来,所有的战将全体肃立,马刺铿然作响。杨凌团团一拱手,朗声道:“各位将军,我军已接连作战两日尤其南直隶各军,随杨虎、刘七各军进攻方位不断调动,以步卒翻山越岭、乘舟过河,奔赴阻击位置拦截骑兵,两日来水米不进,劳累不堪。连夜进军,是本国公考虑不周,各位将军还是各自回营,治疗伤兵、探问士卒,让他们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拔营起兵,行最后一击!”

    **********

    PS:现在票数越差越远了,已经差了一百三十多票,再次呼吁一下月票,请书友们多多支持。现在差一百多票了,我们能追上去吗?

    关于月票,有朋友建议我缩短章节,一日三更,我会根据自己码的内容来决定,如果是一气呵成不好断开的章节,我不会断的,一章的字数多少我想应该是看能否完整讲完一段故事、而不是字数达到了多少,况且月票跟不上的原因我想并不全在于此,当然会有部分影响,那是肯定的。

    从自身找原因,我想一是最近写的是战争,喜欢轻松温馨感觉的朋友比较多,另外连着几个月过于疲乏,质量可能也有些下降,好在以作战为主的章节就快结束了,质量上我会注意努力提高,还有就是最近拜票可能比较淡,缺乏诚意?呵呵~

    另外就是,有些朋友对红娘子的表现很不满意,觉得不够爽。这一点,我无法顺从更改,一个人物有什么表现,应该是他的性格和经历、背景来决定的,红娘子在前文中的确有关心百姓的表现,但是这并不能就把她写成一个深明大义、可以抛却父仇家恨,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如何如何,那样的话她还当什么山贼?她可以去岳母刺字了。

    她只是一个没有读过书、从小在绿林中长大的女人,她讲义气、明恩怨,从小在山寨长大男儿般的性格又让她有担当,知道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她不是一个为爱昏了头、以夫为纲、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她爱上杨凌,劝父亲投阵,结果父亲却被诱杀,那是怎样的一种仇恨和歉疚?如果不是她从中斡旋,深山中的老寨不会大意被偷袭,无数的男女老幼被官兵杀死,以她的性格,会把这份深深的罪背在自己身上。

    而且有没有她、该反的还是会反,在这场动荡中,她个人并不能左方什么,她本来可以采用暗杀的方法来对付周德安,可她选择加入白衣军,是因为那些家破人亡的亲友们为了复仇,选择了造反这条路。深谙杨虎已经利益熏心性格的红娘子,担心自己这些亲人被他利用、为了能够约束他们,这才加入。

    如果不是她在,这些人会加入赵疯子相对纪律比较严明的队伍么?早跟着杨虎烧杀抢掠,干出十倍的坏事了,没有她在、黄河决堤,整个山东一片汪洋,那要害死多少人?又要有多少人为了活命跟着造反?

    我尊重读者的意见,但是不能不符合人物背景性格的乱爽一气,让她臣服在主角脚下,什么父仇亲恩,江湖道义全都不管了,那样的爽是不切实际的,这个人物也被人为的扭曲了,那是为了利益不尊重读者,她的身分、性格,就该有这样一个发展过程。至于梅暗花明,有所转变,那是有过程的,为了杨,把一个女匪写的失去了灵魂,只为了满足大男人主义,可是那样真能满足么?全是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女人是不合理的。如果是因为这一样,我会对书负责,哪怕因此令您不能投票,我也会坚持按着她的性格让她的戏表现下去。我觉得,这才是对您负责。

    现在秋水MM在帮我管理书评,不过喜欢热闹、喜欢看读者书评的我仍然在,仍然时刻关注着你们的发言和意见,我不会离开的。
卷十 白衣天下 396 静夜
    宽敞的大堂上众将一退,杀气腾腾的气势顿时一空,变得冷肃起来。杨凌眼神定定地看着一角虚无处,过了半晌才淡淡地道:“什么事?”

    一位将军站在门口靠门柱处,逡巡着欲进又退,现在正蹑手蹑脚要退出去,一听杨凌询问忙又停住脚下,翻身拜倒:“启禀国公,末将南京左卫千户刘忠,有机密要事禀报国公大人”。

    杨凌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眉头一皱道:“机密要事?”

    “是!”刘千户心头怦怦直跳,可他救下的那亲兵受伤太重,就快死了,天知道世上还有没有旁人知道这事儿,周德安已经死了,此时不说清楚,这欺君大罪,天大的干系,岂不全由他来担待了?

    杨凌淡淡地道:“什么事?”

    刘千户舔舔嘴唇,嗫嚅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杀刘六、杨虎者重赏,是天子令谕,周德安杀人冒功,就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尤其内地平静,比不得边疆司法混乱,杀死几个小民天高皇帝远没甚么大事,方秀才是有功名的,南京城比他大的官儿又有的是,这风险实在太大,几名亲兵当时就对他连小孩子也杀起了恻隐之心,周德安不敢留下把柄,是以出手连四名亲兵也杀了。

    可是俯在窗上的那个亲兵当时并未断气,入水后清醒了过来,刘千户清理尸体时在后边河沟里找到了他,忙叫人把他抬了出来,这名亲兵已经奄奄一息,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千户听了之后恨不得把他丢回水里再活活淹死,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怎么偏偏就让自己遇上了,周德安比他的官大得多。让他去和周德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方秀才打官司,刘千总是一百个不乐意,可他身边亲兵全听着呢,他又没周德安那份本事杀人灭口,只好硬着头皮吩咐人在村里找了辆车,弄了车破棉被,把他放在车上载了回来。

    这一道上他就愁该找哪位大人去禀明此事呢,不料却听说周德安战死,这一下就没什么忌讳了,人在人情在。人死了谁还想着替他兜烂帐啊,所以明知现在国公心情不好,他也得趁着那活口还没断气,赶紧向杨凌言明,摆脱自己的干系。

    杨凌听了,面上波澜不惊,若是平时听到如此人神共愤的行为他一定暴跳如雷了,可是今日震撼太多,已经无法让他惊怒了,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了,嘱咐你的亲兵,此事不得透露出去,棒槌,带人去录取周德安亲兵口供,军中郎中若是医术不到家,就在城里尽量寻些名医,尽可能的救他性命”。

    刘千户唯唯喏喏,和刘大棒槌一齐退了出去。周德安的恶行他必须得压一压,待局势缓和下来才能公布,否则如此恶行,在较少见到杀人全家冒功请赏的江南百姓心中势必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如今局势动荡,不能图一时之快。

    若不是怜儿现在生死未卜,听说周德安的如此恶行,他心中对红娘子必定恨意大减,现在杨凌却丝毫没有动摇。不错,他对红娘子有一份歉疚,这也是唯一一个在道义上他亏欠了人家的女人,而且他很欣赏红娘子的豪爽和义气,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红娘子的任何行为。

    就象他当年设计杀死王景隆时说的那样,怎么对不起他都没关系,想要伤害他的亲人、他的爱人,那他就要十倍百倍的让对方偿还,决不手软。红娘子已经触及了他的底限,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伤害的是什么人。

    走下大堂,遥望着天边一轮越来越清晰的明月,想起那个已经会说话的女儿独自由怜儿抚养着,到现在都不认得自己模样,杨凌心中酸楚,从来没有向上苍祈求过的杨凌,头一次双掌合什,虔诚地向上苍祷告:“天老爷,求你一定保佑怜儿平安无事!”

    月光下,杨凌久久伫立,一动不动,这一夜,对他而言,注定是一个无尽煎熬的不眠之夜。

    *************

    射阳湖边尽管有千军万马,却一片肃静,月光映得湖水中鳞光闪闪,岸边的湖水却象是跳跃的火焰,那是岸上篝火的反光。

    红娘子和赵疯子探视伤兵、清点人马,刚刚回到湖畔,赵疯子一脸的疲惫,盯着湖中闪烁的火光轻轻地道:“官兵也很疲乏,可是杨凌必定趁胜追击,他顶多让兵马休息一晚,明日必定合围”。

    “你准备怎么办?秀才,这一次还能跳出去吗?”红娘子冷静地问。她的脸上焕发着异样的神彩,大仇得报,尽管异常劳累,她却轻松无比。这么些日子,父亲和山寨那么多叔伯兄弟、妇孺老幼的死,象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都是因为她的一已私心,间接死在她手里的亲人,那血、那火,那深深的债,要不是还有大仇未报,还有自己的儿子在,她早就无法忍受了,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偿,现如今她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她的私怨已了,但是白衣军如此惨败,道义上她无法就此一走了之,她也盯着湖水,痴痴出神:“我和他……得一直对立下去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砍下我的头。从小到大,我没有哭过,为了他却不知暗暗流过多少次泪。只是不知,当我死的时候,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红娘子默默地想着,唇边勾起一抹凄婉的笑容。

    “我派出了四拨人马,总有一拨能赶到江边传出讯号的”。赵疯子意气消沉,冒险投机,利益有多大,伤害就有多大,他的冒险失败了,带来的损失是不可挽回的:“幸好我还留了这最后一招棋。如果他们成功,我们还有一线逃脱的希望”。

    “然后呢?我们往哪里去?”红娘子睁着一双美眸,星光月色下眸中充满了迷离:“都怪我胡乱插嘴,赞成到江南来,夺取南京城,如果听木云的,我们去陕西,或许不会一败涂地了”。

    说到这儿,红娘子忽然发现,自己为了杨凌,结果害得山寨轻易被毁。父亲和老寨的亲人们死伤无数,可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似乎又害了赵燧了,心中不由一阵悔恨。

    赵疯子却摇头苦笑道:“渡江南下,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主意,可是你看看杨凌在江南布下的阵势,象是没有准备吗?现在看来,如果我们去陕西,只怕会更惨。我们现在看出陕西利于我们发展,对于朝政、民情,朝廷的人比我们更清楚,他们更能看得到。杨凌在陕西会没有安排么?”。

    红娘子默然,赵燧想了想道:“如果我们突围成功,我们先向西走,做出进军陕西的姿态,然后向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去。”

    “哪里?”

    赵疯子呵呵一笑,火光映着他炯炯的目光,看起来真的有点疯狂了:“河北,进太行山,朝廷虽大,可是正因其大,需要用力的地方太多,他们没有财力和我们一直耗下去。永乐年间,兵强马壮,塞外的鞑子都望风而逃,可是唐赛儿只凭数千人马,在山东青州卸石棚寨能坚守两个多月,现如今朝廷支撑不起庞大的军费,一入莽莽太行山,再想找我们这几千兵马便如大海捞针。只是……如果此计再被杨凌识破……”

    赵燧说到这儿,忧心忡忡地一叹,他忽地看到不远处树下绑着一个白衣女子,旁边篝火映着她姣好的身段儿,看服饰虽是白衣却非白衣军的装扮,不禁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红娘子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领兵奇袭南京城时,在三岔路口恰见这个女子带着四个家将纵马而来,还以连珠箭法伤了我四叔,我便把她擒下交给了我的亲兵,不料随即周德安便领兵回来,所以没顾得上处置她,四叔看这女子衣饰华贵,身手不凡,想是城中重要人物的女眷,顺手把她带了来,希望紧要关头能迫为人质”。

    赵疯子闻言一声苦笑,摇头道:“你四叔还真是山贼作风,又是绑肉票么?真难为了他,万马军中,居然还绑个人质回来,你绑了谁来,杨凌又岂肯放手?四川世子被人挟为人质,他都不以为然呐”。

    赵疯子叹息一声转身欲走,忽又心中一动,慢慢转过身来,仔细打量马怜儿一番,对红娘子道:“此人说不定真是官宦豪门,还没盘问过她?嗯……不要问了”。

    “什么?”红娘子不明赵疯子的用意,诧异地道。

    “你还想奇货可居不成?她衣着华贵,又有家将相随,家里定然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倒可以利用一下,真若问清她的身份反而引人疑心”。

    赵疯子放低声音,悄悄嘱咐一番,红娘子诧异地道:“我四叔?他……粗手大脚、喳喳呼呼的莽撞汉子,他能行么?”

    赵疯子点点头:“越是看起来不会说谎地人,越容易骗人,看那女子一脸精明相,不是个好骗的,也就你四叔这样的粗人,说出的话才能让她深信不疑”。

    红娘子点点头道:“好,我便依计行事,希望这个女子真能派上用场才好”。

    目送红娘子离去,赵疯子看看四下里围着篝火东倒西歪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中条山成功突围,使第一次独立指挥这么大战役的赵疯子得意忘形,大权独握后又不免自矜自满起来,他不但小看了杨凌的能力,同时也高估了自己和杨虎刘六等人的能力。

    杀进江南之后,虽然意外地发现杨凌秘密组织了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此时却已是如骑虎背,其他两路大军已经发动,他只能尽力一搏了。

    吩咐红娘子率轻骑绕道赶往南京后,他兵分三路,赵镐率一路军自毛家桥、邵庄一线攻击杨凌左翼,赵潘率一路军同路而行,半道分开绕至杨凌后阵,而他自领其余人马自正面迎敌,希望让腹背受敌的杨凌军队阵脚大乱,在太湖之畔快速击溃他,然后奔赴南京驰援。[天堂之吻手打]

    可是杨凌的探马得到三路来袭的消息后,杨凌却大胆地采用了集中兵力、逐路击破的闪电战法,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忽然整齐全部人马,舍了正面之敌和左翼之敌,以右翼的太湖为依托,截向准备绕向自己后阵的赵潘,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优势兵力摧毁赵潘人马,随即攻向左翼之敌,这时就变成他们从侧翼攻击赵镐了。

    有意做出动静,大张旗鼓而进吸引杨凌注意的赵燧闻讯急进,当头迎来的却是赵镐的败军,自己的败兵先冲乱了阵势,许泰江彬的人马气势如虹、如虎吞羊,紧跟着就杀了过来,分兵变成了自减实力,赵燧又气又悔。

    他的本意是打溃杨凌,驰援南京,现在不但被杨凌拖住,而且还居于下风,杨凌可以专心与他在太湖作战,他却牵挂着南京战局,这一场厮杀战至天明,料想红娘子早已绕路攻向南京去了,赵疯子这才且战且退,也一路奔向南京城来,想不到其他两路军皆未赶到,诈城夺门计又被人识破,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赵疯子默默地游走在沉默不语、偶尔才传来几声呻吟的休息官兵之间,努力保持着平静,刚刚绕过两个伤兵,他就看到前方急急走过来几个手里举着火把的人,当先一个正是自己派去江边联系的赵潘,赵疯子急忙迎了上去。

    “二弟,可有了对面消息了?”赵疯子迫不及待地道,同时一拉赵潘,把他拉到隐蔽处,已防有些不便让部下听到的消息。

    “大哥,我这一路没闯过去,半道上看到几座军营,人数虽然不多,可我们人数更少,不敢硬闯,旁边要么是村寨,要么是湖泊,再取道得绕几十里,我看闯不过去,只得先回来了,不过我们抓了两个官兵,打听到一些其他两路人马的消息。

    刘七在江山遇到大风,未曾交战先折损大半,现在领着两千多残兵被包围在凤凰岭上。两下里都是精疲力尽,一个守山、一个围山,现在僵持不下。杨虎一路军彻底溃散了,到处都是残兵败将,只有李夜隐一路三千多骑独自逃跑,娘的,他是趁杨虎与人交战时想自己溜走,可他也没落好,现在一路向东逃,被堵在黄金山了”。

    这两个地方赵燧并不知道,听赵潘说了一遍,又大致指明方向,对具体路径和距离还是心中无数,刚刚升起的收拢残兵、壮大实力,合力迎敌的念头只好打消,现在这仗打的,真是盲人瞎马,各自为战了。

    此地不同于赵燧经营多时的中条山,完全不了解情况,消息渠道又没有,赵燧逃跑的念头又浮上心头,他现在只盼着派出的四路人马能有一路赶到预定地点,和江对岸取得联系,可是即便如此,能否逃脱他还是毫无把握。

    望着无边的夜色,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朝廷的官兵正对这里虎视眈眈,赵疯子不禁一声长叹。

    *************

    湖边,红娘子跪在岸上,向北方遥拜。

    程老实站在一边,待她拜了三拜,扶起她道:“莺儿,别伤心啦,如今大仇得报,你爹和咱老寨死去的也能瞑目了”。

    红娘子拭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道:“二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劝爹接受招安才害得大家……,你们从来不怪我,可我知道,这是我的错”。

    程老实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傻孩子,为什么要怪你?咱们干了这一行,选了这条路,那就生死由命,不能怨天尤人。接受招安,也是想过个安静日子,要是大家都不愿意。你爹和几位叔叔就会同意你的说法?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红娘子望着水中地波荡,湖面上吹来的晚风撩起了她的秀发,秀发拂在泪湿的颊上,就象她心情一样纷乱,咬了咬嘴唇。她忽然说道:“二叔,咱们的心愿已经了了。现如今白衣军落得如此下场,咱要是利用完了人家就走,那就不是人了。我要帮着秀才,把他保到太行山上,然后咱们远走他乡,打江山坐天下,我不搀和那事儿,二叔,你们同意么?”

    程老实长吁口气,苦笑道:“你这傻丫头,当初老大一门心思的想着造反,还不是看……看杨虎统一了北方绿林,又听刘神仙胡吹山擂的?再后来我们跟着造反,那是图个啥?不就是为了找手握重兵的周德安报仇?坐天下?等到真的打下江山,我们这些老骨头坟头青草都两尺高了”。

    他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咱们这些江湖人,大字不识、刀头舔血,人家看不起咱,可是咱们有咱们做人的章法,这道义得讲。如果突围出去,咱们把赵燧护到北方,也算仁至义尽了……”。

    红娘子点点头,说道:“二叔,去照看一下咱们的兄弟吧,我不碍事的”。

    程老实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红娘子对着湖水又怅望良久,才返身上岸,慢慢走到那棵大树下,她的马探过头来,亲昵地在她肩头蹭了蹭,红娘子拍拍骏马的脑袋,然后走到树下。

    马怜儿被绑在树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这个把自己生擒活捉的高手,过了片刻,她忽然问道:“你是女人?”

    红娘子点点头,将唇上的八字胡扯了下来,马怜儿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红娘子!大盗杨跨虎”。

    红娘子忽然一笑,说道:“说的没错,就是我!你好象并不怕我?”

    马怜儿柳眉一挑,说道:“怕你?因为你抓住了我?”

    红娘子轻轻摇头,眼睛很危险地眯起来,沉声道:“你也知道我们是匪,是无恶不作的大盗,你不怕我把你……,嗯?”

    马怜儿忽然笑起来,她这一笑好生动人,就连本是美女的红娘子也不禁看得一呆,马怜儿吃吃地笑道:“怕你怎么样?怕你把我交给那些男人强暴还是五马分尸?”

    红娘子虽是山贼,可是这话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却没想到马怜儿居然毫不在意地替她说了,不禁愣住那里。

    马怜儿眼睛里含着笑意道:“你连吓唬人都不会,一个女人用强暴吓唬另一个女人,除非她是丧心病狂,可是据我所知,红娘子并不是那样的人”。

    红娘子嘴角一勾,说道:“想不到我一个大逆不道的造反者,名声还真不错。”

    “你的名声本来就不错,做山贼的人也不全是贼,做官的人里,有的人照样是贼,黑心的贼,祸害百姓比谁都多、比谁都狠,是不是贼,并不是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更不是该不该杀光的理由”。

    马怜儿坦然道:“可是你本是侠盗,何苦与天下为敌?先就一错了,朝廷招安,偏偏坐失良机。又是一错。现如今你们已是穷途末路,难道还不为自己打算?”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罢了,还能有什么打算?朝廷还肯再做招安?”

    马怜儿惋惜地摇头道:“不可能。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打到现在这个局面,朝廷是不会招安了”。

    红娘子一晒道:“那就是了,你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马怜儿微笑道:“怎么是废话?招安虽不可能,不过你想悬崖勒马却也不是毫无办法。你,还有你身边这些人,这些追随你出生入死地兄弟,纵然你不怕死,难道就不为他们打算?”

    红娘子微微有些意动,脱口问道:“什么办法?”

    马怜儿左右看看,低声道:“杀人立功!”

    见红娘子不语,马怜儿又低声道:“你是崔家山寨的人,赵疯子却是霸州响马,原本就不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住了嘴,红娘子冷冷地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马怜儿轻轻一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这么做的”。

    红娘子一笑:“你很聪明,如果你再不住口。我真会一剑杀了你。我接受过招安,结果是我的爹爹还有山寨很多人,中了官兵的计被杀了。我并不想打什么江山,为了复仇,我加入了白衣军,现在我的大仇报了,如果赵疯子发达了,我可以走。他们正在落难,所以我得陪着。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是女人,可是从小到大,我得象男人一样活着”。

    她说着转过身去,却又慢慢转过来道:“你很美丽,也很聪明,还有一身好武艺,看你的装扮,该是个豪门千金,从小泡在蜜水里的你,不会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嫁个人,相夫教子,那就是你的命运,而我们,什么都得自己去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呛”地一声,剑光一闪,马怜儿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红娘子慢慢还剑入鞘,意兴索然地道:“你伤了我的人,本来想好好整治你一番,就冲你一句‘是不是贼,并不是判定一个人好坏的标准’,算是为我们这些人所不耻的强盗说了句公道话,我红娘子放过你”。

    马怜儿抚磨着被捆得红肿的手腕,惊疑地道:“你……真的放我走?”

    “哼!难道我会背后给你一箭!”

    马怜儿又惊又喜,她自从知道抓住自己的是赵疯子、红娘子的人马,就知道自己不会受人凌辱,她掌握的情报系统对三路白衣军有相当了解。

    赵燧子以侠义自居,而且他正是因为妻子险些被人凌辱才被迫入伙,所以最恨淫邪之徒,他的军中侵犯女色者剖腹剜心,用刑极严,红娘子入伙后这一禁令更是无人敢犯。至于被处死,落到他们手中也只能坦然受之了。

    正因如此,马怜儿才夷然不惧,反而动起心思想挑动红娘子私心,让她杀了赵燧邀功,使相公剿匪少些损失,想不到对她一番知心话,竟然打动了这个女盗。

    马怜儿惊喜不禁地道:“红娘子义薄云天,侠义无双,小女子衷心感佩………”。

    红娘子“嗤”了一声道:“少拍马屁!杀了你济得什么事?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我们不能让官兵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明日一早,我们转移时自会放你离开”。

    红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扔到她手里,说道:“你好生在这儿呆着吧,别动歪脑筋,这里是我们的大营,你是溜不掉的”。

    马怜儿满脸陪笑:“多谢红姐,红姐一喏千金、一言九鼎,你答应放我,我还冒什么风险?”

    红娘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马怜儿看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在原地捡了块石头坐下,捧着硬梆梆的馒头使劲儿啃了一口,然后咧咧嘴。旁边一个很凶悍的独眼大娘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富贵人家吃不惯这东西?有的吃就别挑了”。

    马怜儿不吃东西还好,咬了这一小口,肚子还真饿得骨碌碌叫了起来,她忙换上一副讨喜的甜笑,柔声道:“吃的惯,吃的惯,大娘,有没有水呀。给我喝两口”。

    独眼老妇嘿了一声,一指湖边道:“喏,有的是水,随便你喝”。

    她见马怜儿望着一波万顷的湖水两眼发直,不由嘿嘿笑道:“我们小姐,就是那些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的江湖好汉,也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她说饶你一命,那就是板上钉钉,你要是想从水上逃走。那也随便你,几十里的湖面,小心半道儿没了力气”。

    马怜儿把脸一垮,道:“哪儿能呢,我……我这样吃就好”。

    她四下瞧瞧,忽地走过去从马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枝箭来,独眼老妇眼神炯炯地盯着她,马怜儿向她咧嘴一笑,把箭头“蓬”地一下扎进馒头,一点不见外地挤到老妇身边就火烤了起来。

    老妇往旁边挪了挪,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一个盛水的皮口袋却扔到了她的脚下。马怜儿向她善意地笑了笑,又转向火堆,火光红红的,映着她的俏脸艳若桃花,马怜儿幽幽叹了口气:“我被抓到这儿来,不知哥哥有多着急,还有那个死没良心的,他要是亲自带兵,现在该到了府上了吧。唉,可怜了他,一定会急疯了”。

    想了想,她又一撇嘴:“他活该,我整天想着他,他在京里倒逍遥快活,轮也该轮到他想我了”。

    好象杨凌就在眼前似的,还有点孩子气的马怜儿越想越解气,冲着火堆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儿。就在这时,甄扬戈挎着大刀片子走了过来,喳喳呼呼地道:“单二娘,莺儿呢?”

    单二娘向前边一弩嘴,闷声闷气地道:“喏,去那边了,想是看望受伤的兄弟们去了”。

    “啊!”甄老四转身就走,嘟嘟囔囔地道:“要我说,陕西那地儿,从商洛……”。

    马怜儿听在耳里,心中一动,一双狐媚的俏眼不由狡猾地眯了起来……
卷十 白衣天下 397 大江东去
    “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噜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摇醒了,恼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从凤阳开始,老子就没睡个安生觉,这一通打没断过,骨头都散了,你倒精神,你折腾个哈?”

    那亲兵咧着嘴小声道:“棒槌哥,我刚才起夜,见国公爷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这天都快亮了呀,可吓死我了,你和国公爷亲近,要不你去劝劝吧,我不敢说话儿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说哩?”他急急忙忙穿衣服,看看窗外已见了蒙蒙亮光,心里更是焦急万分:“国公爷叫我们去睡,还以为他也歇了呢,你说这事整的”。

    穿好衣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烟儿出了屋子。前厅大堂下,杨凌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起雾了,大雾弥漫,杨凌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象一缕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身后,故意放重了脚步,杨凌却恍若未闻,大棒槌悄悄转到侧面,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国公?国公爷?”

    一夜的功夫,杨凌的面容变的异常憔悴,他只着儒衫,头系一角布巾,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亮亮的,就象是头发都白了,那种心力交瘁、眼见不支的气色,就是大棒槌这样的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别摇,别摇我”,杨凌精疲力尽,好象呻吟般地挤出一句话。大棒槌马上不敢动了,却担心地追了一句:“国公爷,您……您……”。

    “我不敢想她,可我满脑子转悠的都是她”,杨凌冷幽幽地道:“我该去看看盼儿的,可我不敢见她。怜儿这一夜怎么样了,她是还活着,被疯狂的乱匪蹂躏的不成人形,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被野狼野狗啃噬着她的身体?”

    杨凌缓缓转过头来,大棒槌骇得退了一步,杨凌看起来整个人都象是死的,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火苗,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大棒槌开始哆嗦了:“国……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说……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你……你别想得那么吓人。再说……赵疯子最讲究盗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规矩的”。

    杨凌笑了,笑得特别惨淡:“官兵要是被人追杀溃败到如此地步,都再无军纪可言。堂堂都指挥使,可以杀人全家冒功,怜儿还会安然无事么?”

    杨凌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见到她时,她却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劲变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觉得两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摇得象一片树叶儿似的,杨凌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道:“你说,两军交战,一个女子有什么用处?还会有人带着她吗?要么杀了,要么放了,他们逃跑之中还带着一个俘虏做什么?你说!你为什么骗我!”

    大棒槌快吓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们马上出兵,给夫人报仇,把他们屠光!”

    “出兵?”杨凌眼睛里幽幽的鬼火烧得更亮了:“对!出兵!我们出兵!”

    他抬起头,发直的眼神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苦。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耳畔回响着那发自痴痴女儿心的情话,杨凌忽然合上双目,泪水潸潸而下,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杀气腾腾的字:“出兵!”

    “怎么会起了大雾?”赵疯子眉头紧蹙,他胡须没心思梳理,又杂又乱,一根根笔直地挺着,就象一头刺猬,眼睛也红通通的:“大雾对我军突围极为有利,正可混水摸鱼,可是这么大的雾,一旦走错了路……但愿到了江边时,雾气已经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马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怎么办?”赵潘小心翼翼地问。

    赵燧犹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着走,再不然就趁雾自行逃逸,寻条出路去吧,我们……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潘一顿脚,匆匆地离去了。

    红娘子慢慢踱到马怜儿身旁,马怜儿立刻站起身来。红娘子还是一身玄衣,头上却系了一条雪白的布带,也不知是为仇冤得雪的父亲带孝,还是为她的丈夫杨虎。

    “你倒听话,这一宿安份得很”,她揶揄地对马怜儿道。

    马怜儿乖巧地陪着笑:“红姐姐义薄云天,是绿林中的奇女子,有你一言,我岂会不信?”

    红娘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轻轻一叹道:“富绅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看不起富绅人家。如今瞧你模样,富绅人家也不全是庸碌无为、只会吸榨百姓血汗的米虫”。

    马怜儿一笑,轻轻说道:“是否是贼,不代表着这人是好是坏;是穷是富,同样不代表这人是善是恶。红姐姐,如果我们相识在另一个地方,或许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姐妹”。

    红娘子神色一动。定定地望了马怜儿片刻,才淡淡地道:“不可能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过身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马怜儿手中,说道:“一匹马、一壶箭,一张弓,还有我这柄短剑,你带上。”

    她鄙夷地笑笑,不屑地道:“莫看我们是强盗,可我的人还讲个道义,有时候,官兵比我们强盗更贪婪、更坏!你的模样太美,我既然放了你,就尽量护你周全,莫要路上被官兵糟蹋了”。

    “你……你的佩剑给我?”马怜儿有点发愣,眼前这个女人一直谨守着她认可的人生准则和道义,同为女人,赠自己武器,马怜儿能够理解,可是把佩剑给她就有点奇怪了。她看得出这柄剑是一柄宝剑,那定是红娘子心爱的随身之物。

    红娘子转过身,幽幽地道:“这是一柄好剑,已经随我多年了。今日一战,必是一场血战,如果我不能突围出去,它或者会被某个小卒送进当铺,或者……随我埋于地下锈蚀腐烂。我自取祸,宝剑无辜,望你好好待它”。

    “那……你用什么?”

    “战场杀敌,当然是长枪大刀,才使得爽快!”红娘子说罢,从一旁兵器支起的三角架上噌地一声提起一把二十多斤重的长柄大砍刀,头也不回地道:“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你候我们离开再走!”说完大踏步地去了。

    马怜儿吐了吐舌头:“好凶悍的杨跨虎!”

    不知怎么的,一向高傲的马怜儿,忽然对这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强势百倍的大盗红娘子起了一种怜惜之意,就象她比自己更柔弱一百倍。同为女人,她的人生和命运比起自己不知坎坷艰难多少倍,看着她是那么强大,可是她才是真正身不由已,挣扎在强大命运安排下的升斗小民。

    如她所说,象她这样生来就注定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自哇哇落地,就是在熬命,在和命运搏斗………

    ************

    凤凰岭上,刘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山下眺目而望,雾气绰绰难辨人影。刘惠不由大喜,因为刘七、齐彦名之死而积郁的悲痛也一扫而空:“天降大雾,正是天助我也,这是突围的唯一机会了。”

    他兴冲冲地跳下石头,大声吼叫起来:“快快快,都起来,大雾弥天,正是突围的好机会,只要杀出去,我们就还有活路!”

    一个兵丁怯怯地道:“刘大哥,我们往哪儿冲,也不知道其他两路人马打下南京城没有,咱们还是往南京去么?”

    刘惠一怔,想了想道:“如果他们打下了南京,这些围追堵截的官兵早他娘的奔南京城去了,怎么会稳稳当当得困在山下?我们……我们往江边冲,沿江而行,找到昨天弃下的那些船只,渡江西去!”

    ************

    长江对岸隐莺庄前的河岸码头,野草丛中,谢种财、谢种宝两兄弟肩并肩的趴在草坷里。

    谢种宝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守船的没几个人,全是些地方上的民壮丁勇和几个牵头的县城差役,这沿江全是船,都不用太多,前边江里不是有马头口和两边一共三个小岛么,水流经过的地方弄几艘大船,把岛连起来,这桥过十万大军都没问题。”

    谢种财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容易,这边一有动静,和县的官兵就得杀过来,咱们留在江这边的一共不到一千人,给老三和藏在梧桐山的女眷孩子们留下二百,八百人又得架桥,又得对付官兵,可也够呛”。

    “放你的屁!你怎么不捡好听的说呢?”谢种宝对这个比他早出娘肚子没一会功夫的大哥毫无敬意:“和县才几个兵?咱们这八百人除了从山西招来的会水会驶船的三百多人可全是老寨的精兵,再说了,等他们杀到,咱们江对面已经过来人了,他凭什么打?

    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赵秀才是有两下子,选的地方不但易架浮桥,就连这庄子起的名都好。你听说书的说过三国吧?那个绰号凤雏的庞统就是到了落凤坡完蛋了,这里边有学问呢。这里叫隐莺庄,隐莺不就是藏莺么,莺儿肯定没事”。

    “你算命去得了,快滚回去招呼人马,马上发动。娘的,昨晚灯火讯号还看得清,如今漫天大雾,根本看不见对岸,但愿他们可别迷了路。”

    谢种宝没再吭声,悄悄往后一退,回去招呼密林中隐藏的人马了。谢种财趴在那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这招伏棋还真用上了。唉!南京城到底没打下来,听说刘七一路遇了天灾,自己损失无数,也不知莺儿和杨虎的两路人马到底如何了”。

    ************

    此时,赵疯子的人马已经开始向江边转移了,漫天的大雾成了最好的掩护色,可是对于他们的行动也造成了一定的阻碍,赵疯子尽力保持着正直的方向。避免东杀西挡偏离了方向,这样一来,他就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出去了。

    好在,自湖广、江西北进的大军也因夜间歇营和早起大雾,还没有赶过来,而南京附近的人马大多已集中到了石头城下,尤其是没有人会想到他往死路上闯,竟然直奔长江。所以西路最是薄弱,大雾又阻碍了各路大军相互传递消息、彼此配合,这一路冲杀竟异常顺利。

    ************

    坂桥村外的军营中,几名负责警哨的士兵挟着枪,正在迷迷茫茫的大雾中轻轻晃悠着,偶尔传出几声低语。现在正是凌晨时分,也是人一个将醒未醒十分困乏的时候。一个小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无精打彩地道:“困死了,今日大军合围,解决了白衣军,就可以好生睡个安稳觉了”。

    另一个刚要回答,忽地侧耳倾听片刻,奇道:“这是什么声音,不是要下雨了吧,一片闷雷”。

    那个小校矍然变色:“是马蹄声,谁的军队在调防,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不好,快快示警!”

    “咣咣咣”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战鼓也轰隆隆地擂起来,慌慌张张的士兵抓着刀枪盾牌乱哄哄地跑出营帐,还没有一个齐整的队形,一片利箭尖啸,无数枝箭矢破空而来,劈开遮天蔽日的迷雾,暴风骤雨般地横飙而至。

    仓促未及准备地士兵在箭雨的攒击之下,戮草一般倒下一片,军营中顿时乱作一团,将官们拔出腰刀大声吆喝,整肃队伍,制止守军陷入混乱的势头。可是紧跟着又是一片箭雨袭至,混乱已无法抑制,马蹄轰鸣,赵疯子的两千先锋骑兵已经恶狠狠地闯进军阵,喊杀声炸雷般在迷雾中响起,到处都是疯狂劈杀的身影。

    两千多人的铁骑,象一柄锋利的尖刀,把人数并不比他们多、而且完全没有组成在效攻击阵形的明军大营硬生生截成两半,然后凶狠地向后营杀去,留下一地狼藉的死尸,鲜血满地。

    大军如狂风一般卷过,这一座军营被他们的闪电突袭迅速瓦解得毫无战力了。

    赵疯子提着一口大刀率领中军冲过来了,在此之前,他们闯过的军营战斗都异常激烈,可是越往江边走越好打,有的军营几乎一闯就破,毫不费力,看来这些军营由于身在后阵,前方有几道官兵防线,所以十分疏忽。

    如果是这样,要攻城江边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不过逃散的官兵势必会将消息散播开来,后边的追兵也会越来越多,渡江需要时间,真正的血战,也必将在江边发生。

    四面楚歌,背水一战!肩上有弓,手中有刀,威风凛凛的赵疯子,此际看起来,就象是穷途末路、虎威不倒的楚霸王。

    ************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谢种财、谢种宝成功地搭起了浮桥,借助江中一大两小并肩而立的三个小岛,渡江人马还可以在小岛上得到缓冲。所以渡江速度异常顺利。苗逵也算通晓军事,在北疆又屡次战功,可惜这一次大意失荆州,由于未能亲赴江东克敌建功,对封江制敌的战略毫不在意,以致不能在江东尽歼顽匪。

    此际,大雾茫茫还未退去,赵疯子已渡过两千人马,和县的官兵闻警出动,半道上正中了谢种财的伏兵埋伏,被杀得大败,赵疯子两千人马人过江,这码头阵地就算稳定下来,官府再想调兵来打,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这时各路追兵也到了,长江边上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宛如一片流星,煞是华丽壮观。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迷茫的震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江边沙地松软。战马难行,白衣军都下马做战,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死死护住临时的渡江码头,那座浮桥是他们生的唯一希望,他们决不容人夺去。

    而追来的官兵,尤其是呐喊着,挥舞着各路不同归属旗帜的官兵不断加入,迷茫大雾中也看不到有多少人马,无形中给白衣军增加了极大的心理威慑,却鼓舞了官兵的士气。

    双方人马互相冲杀,四下的官兵就象不断拍击着岩边巨石的波涛巨浪,涌上来,再退下去,再涌上来,留下一地鲜血。赵潘、赵镐和赵疯子各自率军堵住一个方向,犹如一磐巨石,任凭巨浪拍打,决不后退一步。双方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杀!”一刀挥出,又是两颗人头落地,赵疯子也有些脱力,猛地一个踉跄,向前栽了两步,一个官兵见机挥起钢刀,向他的头顶狠狠地劈了下来。

    “大哥小心!”

    “铿”地一声刺耳轰鸣,一枝铁棍荡开了单刀,赵潘闯了过来一把扶住赵燧,带着哭音道:“大哥,我那一路人马快完了,我和老三挡着,你带人马撤出去,赵燧喘息着退了几步,扭头看看络绎不绝渡江的人马,见又差不多过去了两千人,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不!谁都能走,我不能走!挥军江东夺南京,是我的主意,是我害得刘六、杨虎全军覆没,把咱们的人马带入绝地,但有一个兄弟还未过江,我赵燧就绝不能走!”

    “大哥!”赵潘急的跺脚。

    这时,红娘子身影连闪,从码头方向飞快地奔了过来,说道:“秀才,渡江速度还是太慢了,要不然弃了战马,只渡人吧。”

    “不行!”赵燧火了,厉声道:“马就是咱们活的希望,没有马,怎么杀回去?就算过了江,也会被困死,围死,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过一人,牵一马,就算我们在这江边死掉一半,那么至少还有一半能够活命”。

    红娘子一咬牙,重重地一点头,对满头大汗的赵疯子道:“好!那我来守,你是主将,不容有失,带人先过河”。

    “滚开!”赵疯子势若疯虎,瞪着血红的眼睛把红娘子甩得一趔趄:“我赵疯子堂堂男子汉,岂有自己先行逃命,让一个女人替我挡刀的道理?我叫你带人过河,在对面主持大局,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红娘子也大怒:“混帐秀才,我红娘子不会带兵,你想兄弟们活命,那你就赶快过江,把这里交给我,守渡口,我这个女人,不比你这男人差!”

    赵疯子惨笑道:“带兵?带的什么兵?到此关头要是还想着反,我赵燧就是真的疯了。你是山大王,在山里比我会求生存,把活下来的兄弟带进山去,给他们找一条活路吧”。

    “呀!”赵疯子发出一声炸雷般的爆喝,一个猛冲,替挡在前边的几个亲兵解了围,手中的大刀发出凄厉的风声,抡开三柄长枪,把一个士兵的手指削断了几只,在一阵惨叫声中刀光流光,闯进这个缺口,近身一转,鲜血四溅,烈焰般的刀光瞬间掠过三名来不及退开的长枪手的脖颈,三颗人头高高飞起。

    赵疯子又退了回来,这片刻功夫,他的大腿又被冷不防刺进来的一杆竹枪刺的鲜血直流。红娘子柳眉一剔,右足一挑,从地上挑起一枝长枪,就要杀入敌阵,被赵疯子一把拉住。

    他回头看看赵潘负责防守的正面,那里已经被官兵渗透,双方胶着厮杀着开始一寸寸向内压迫,后方由于又渡过去一批人马,已经空出一片地方,而扩张成半圆掩护内层人员撤退的响马由于圈子绕的太大,已经快支撑不住四面不断涌进的官兵攻击了。

    赵疯子向正面一指,说道:“你们去,指挥正面防守的人马逐步后退,不可自乱阵脚,我们收缩一下防守圈子,内层人马加紧渡河!”

    红娘子答应一声,和赵潘匆匆赶过去了。

    雾气渐渐消散中,第一缕阳光马上就要出现了,目光已经可以看清百余步外。这时,远远一阵呐喊声起,左翼赵镐坚守的阵地忽然压力一轻,似乎官兵的后阵有些松动,赵镐一怔,眺目一望,却恰巧看到一杆“刘”字大旗在空中摇晃,那式样图案分明是白衣军的旗帜。

    赵镐不由大喜过望,猛地叫了起来:“是刘七的人马,刘七的人马杀过来了,兄弟们,杀呀”。精疲力尽的响马盗们一听精神大振,纷纷大吼起来,鼓起余勇,又把官兵杀进了下去。

    刘惠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倒不是还不舍得丢大旗,而是领兵打仗,总得有个指挥号令,他们的通讯工具不象官兵那么齐备,各种号旗、乐器、灯具等等一应俱全,可是混战起来放眼所及全是乱兵,没有一杆旗帜自己的人马非得打散了不可,所以这旗必须得矗着。

    他趁着大雾,悄悄选了一个方向,慢慢摸到山角下,突然袭击出去,冲出包围沿江而下,可是围山的官兵虽看不清他们行动方向不能及时把兵力调动到他的主攻方向,可是全军一直严密戒备,休息的士兵全部衣甲整齐,枕戈待旦,决不敢有丝毫怠乎,所以一闻警讯,反击极为及时。

    刘惠且战且走,沿江逃命,杀到这里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余不过八百壮士,他们突然杀到,对朝廷官兵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影响,只是突然杀到,在心理上对不明所以的官兵造成了一阵混乱。

    他也看到包围圈内的赵家军旗帜了,想着亡命冲杀过来与他们汇合,可是这八百多人往人堆里一扔,就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随着万顷波涛飘来飘去,随时都会倾覆,哪有余力杀进重围,偏偏这时凤凰岭下一路追踪来的官兵也杀到了。官兵、响马五花三层的挟杂在一起,长长的江岸上铺满了双方人马的尸体。

    ************

    杨凌的大军兵分五路,相隔两里有余,铺天盖地,真如泰山压卵一般自南京城出发,一路向南,旗幡招展,鼓号齐鸣,杀气喧天。

    杨凌的中军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只见杨凌换上了一身大将军的甲胄,金盔银甲,马横长刀,腰间还配着一柄火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左右的亲兵侍卫队足足三千人,愣没一个敢跑他前边去的,他们不是不想护侍在国公前边,可是国公嫌他们碍事,前边一有人他就着急,他也不说话,就是非得催马冲到最前边不可,亲兵们不放心,再冲到他前边,杨凌马上提缰再次向前。两下里跟赛跑似的,把后队扔的太远,亲兵们见此情形不敢再冲,只得乖乖跟在马后。

    三千仅仅穿戴着轻便胸甲的轻骑,两翼分张成雁翎阵形,护卫在杨凌两翼随他推进,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十分威武雄壮。

    全副戎装的骑士们,在一面面迎风猎猎的旗帜下,腰佩短刀、斜挂战弓,左手持绘着上古猛兽的牛皮骑盾,右手一杆血红长缨的漆枪竖指天空,精钢打造的三棱枪刃上,血槽宛然在目,闪着狰狞的幽光。

    这些只是围绕在杨凌周围百步之内的骑手,再向远看,全部笼在已经开始变淡的雾气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们齐整的军容和冲宵的杀气,却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国公爷疯了,他要亲自上战场!”这是三千亲卫一致的看法,所以每一个人心情都非常沉重,沉重无比。有谁见过这位国公爷舞枪弄棒呀,他玩得了这玩意儿嘛,要是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给我们添累吗?所以每一个兵还没打仗呢,就很害怕。

    刘大棒槌紧紧盯着神经有点不正常的大帅,他已经和几个最亲近的侍卫商量好了,有什么后果他兜着,一旦敌踪出现,马上由他把大帅敲晕了,然后三军尽出,等国公爷醒了想要出气,让他拿根长枪去戳尸体好了,那样比较安全。

    静寂的中军只有齐整的脚步声,“箜箜”地如同有节奏的鼓点,踏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上。前方是一座石桥,一半显现在视线内,一半还隐在虚无缥缈的雾气当中,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马踏声起,马踏飞快,蹄铁踏着桥面青石路面清晰可闻。

    “轰”地一声,举盾、举枪、摘弓,左右精骑各就各位,刘大棒槌把棒子一举,合计着要使几分力。雾隐中显出一匹黑马,马上一个白影,亲兵们一看是白衣人更形紧张,“吱呀呀”一阵响,弓如满月,手弩前指。

    杨凌却身子一震,猛地使足了力气厉吼一声:“住手!”

    这一声吼,虽没张飞那一吼有劲儿,可是把他身边的人吓的够呛,旁边一个士兵手一哆嗦,赶忙的把手弩向上一抬,一枝劲矢嗖地投向薄雾中去了。刘大棒槌正准备抡棒子,听他下令,条件反射似地一收胳膊,差点儿把自己闪下马去。

    杨凌定定地望着前方,两眼泪光莹莹,那个身影,不是那个害死人的小妖精还能是哪个?

    马过桥半,马上的白衣人也陡地发现了黑压压静立不动的一片大军,骇得她猛地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然后碗大的马蹄向前一踏,“铿”地一声立在那儿不动了。

    “前方的官兵莫要射箭,我是南京游击将军马昂的妹子,不是白衣匪”,马怜儿也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被人万箭攒射,那死的可太冤了。她喊完了话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立在那儿。

    杨凌瞪得老大的眼睛满满弯起来,他笑了,笑中有泪,一直苍白的脸颊此刻激动的红如朝霞,他猛地一摧战马向桥上冲去。[天堂之吻手打]

    雾中一马,马上白衣,俏然卓立,衣带飘飘,风姿如画,宛如冰梅雪莲般清灵飘逸。

    刘大棒槌举着棒子,睁着一双绿豆眼,愣愣地看着国公爷独自纵马过去,片刻之后,一缕缕从河面飘起的薄雾环绕下,桥上两个人影儿一下子拥抱到一起。

    刘大棒槌咧开大嘴呵呵地傻笑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军阵中蔓延开去,此起彼伏,佳人翩然衣如雪,哄得三军尽开颜,他们的大包袱可算是卸下来了。

    ************

    滩头沙场已经被双方人马杀的不成样子,遍地死尸,泥土翻卷,犁得沟壑纵横,里面积满了血水。赵潘已经战死了,刘惠的残军眼看突围无望,改而骚扰破坏,为赵疯子争取时间,他们虽然很快全部被斩为肉泥,可是也为响马军又争取了些时间,渡过河的人马更多了。

    现在还有一千多兵马没有过去,他们被响马军已被压缩到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环形地带,犹在苦苦挣扎。

    赵疯子提着卷了刃的大刀,寻到一头大汗的红娘子,沙哑着嗓子道:“快走,马上过江,带领人马立即离开,否则江对岸的官兵也会围拢来了”。

    红娘子以枪支地,喘息着道:“那你呢?”

    “你尽管走,我会最后离开,砍断浮桥。快走。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你杨跨虎再本事,你也变不成男人,我赵疯子没有走在女人前头的道理,走,快走。大军唯有你我再弹压得住,否则必定溃散。被官兵分而歼之!走!”最后一声已是竭尽全力的大吼了。

    红娘子被他使劲一轮,已经乏力的身子也不禁被甩开了去,她顿顿脚,匆匆道:“所余人马不多了,尽管过江,斩桥突围”,说完急急向浮桥赶去。

    杨凌的大军到了,站在江边一里半地外的一处丘陵沙坡上,杨凌驻马察看了片刻,轻轻地一挥马鞭,漫不经心地说道:“把我们的大弓手调过来,以劲弩封锁江面浮桥,阻止响马渡江。全军突击,将他们尽歼于江岸之上。”

    随着杨凌的命令,原本用在南京城头守城,威力无俦的大弩被抬上了沙丘,四人负责一支大弩,一共三十架每射三枝的劲弩对准了江面。

    赵镐满身浴血,又奋勇地连杀七名官兵,眼前不由一阵阵发黑,他已经脱力了,结果被官兵趁机削去一条手臂,疼得他一声惨叫,踉跄后退几步,身边的人急忙迎上去阻住敌人。程老实飞奔过来,一把扶住他,赵疯子抢过来道:“程二叔,快扶我兄弟过江,快走!”

    程老实架起赵镐直奔浮桥,赵镐挣扎着道:“不,放我下来,我要和大哥同生共同”。程老实不由分说,把他架上桥船去,赵镐回头,忽见赵疯子肩头又中了一箭,不由嗔目大吼:“大哥!”

    他一把推开程老实,转身就往岸上推,只听嗡地一声响,一枝大弩射出的长箭穿体而过,一团血雾中深深地钉在船板上。程老实大吼:“赵镐!”

    他急忙抢过来要背起他,只听“嗡嗡”几声响,能刺进城墙的劲矢接连飞至,正在过江的无论人马,但中了这劲矢无不透体而过,一时血流飘橹。

    程老实见势不妙,急忙一跃入江,他不识水性,就跳进水中,抓着一个个船体慢慢向小岛上移动,赵镐被射的肠穿肚烂,根本是活不得了。

    赵疯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大弓劲弩的阻拦,截断了最后一批人的生路,他还不知道三弟也已死了,船桥上人厚马尸横竖颠倒,鲜红一片,已经不可辩识了。

    狂刀一抡,赵疯子带着肩头的利箭返身向桥边大吼:“断桥!断桥!莫让官兵追去!”

    “呃!”后心中了一箭,赵疯子险些跌倒,他踉跄到桥头,对面小岛上红娘子见他逃不出来,正欲杀回来,他见了不由惨然一笑,忽地挥刀剁去,几刀下去,系在岸边深深木桩上的绳索被他砍断,船只顺手一冲,飘向还系着绳索的小岛一侧。

    十几只用来封锁江岸的劲矢射空中,“噗噗噗”地射进水中,激起一片浪花。

    “不要杀他!那个人是匪首赵疯子,此人一定要活捉!”杨凌在沙丘上瞧见赵燧身影急忙下令,本来准备瞄准他的劲弩又稍稍前移,只是由于水流,断了的船被冲开,全部冲向小岛一侧贴着岛岸,剩下的响马盗想走也走不成了。

    “请好生照顾我的妻女!”赵疯子也不知道隔着这么远,旁边又杀声震天,那边的红娘子能不能听见,仍然拱手嘶喊一声,然后提着刀,挪着艰难的步子一步步向回走。红娘子眼中含泪,咬着牙转身奔去。

    杨凌生力军的加入,使负隅顽抗的响马盗如雪狮子遇火,他们本来就已精疲力尽,和官兵们你一刀我一枪,全都无力的几乎一推就倒,哪里还是这群虎狼的对手。赵疯子遍体鳞伤,前心后背后各中了一箭,大腿上的伤口豁的老大,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意志,还坚持着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摇摇欲坠地拄刀立在江边,后阵不断有人高喊:“国公将令,活捉赵疯子!国公将领,活捉赵疯子!”这呼喊声起,已经没有人再向他射箭了。

    赵疯子游目四顾,沙滩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人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他就是官帽,就是堆成山的银子。赵疯子不由怆然大笑,他没有看到远处沙丘上的杨凌,面前是千军万马,远远近近到处是人,他又哪里寻得过来。

    赵疯子摇晃了一下,忽然单膝摔跪在地上,正欲围拢过来的官兵不由霍地一退。

    赵疯子咬着牙,扶着刀柄又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眼那些官兵,然后一转身,以刀拄地,行一步,长刀向前一顿,一步步挪到江边,一步步挪进水里,岸上无数的官兵全都不语了,所有的厮杀声全然不见,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

    水流越来越深,越来越急,他想以刀拄立,走得更深,可是湍急的河水以他的体力再难支撑,忽然一个漩涡卷来,原本只露出肩膀的赵疯子向前一栽,消失在激流中不见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曾经叱咤风云的赵疯子,在滚滚江涛中消失的渺无踪影。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浪淘尽,多少英雄人物。
卷十 白衣天下 398 将军情事
    “赵燧若生逢乱世,不失为一方豪杰,封侯拜相恐也不为难,可惜……”,杨凌立于沙丘上,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蔚然叹道。

    江水悠悠,浩荡东下,翻滚的碧浪,湮灭了一切痕迹,王侯将相,江湖草莽,在岁月的流逝中,都不过化为虚无,也许只有这天地、只有这山川大河,才是永恒的存在。

    “这样也不错呀,大丈夫生存于世间,所求者建功立业,所谋者名垂千古。赵燧求仁得仁,虽功业未成,却也是大明立国百十年来声威最大的草莽英雄,足以史书有载,千古留名了。”

    马怜儿依偎在他身旁,轻轻地道:“还有渡江过去的红娘子,尽管他们都是与夫君你为敌的,可是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英雄。可惜时运不济,否则比起当年的唐赛儿,我看她红娘子还要厉害几分”,她的眼中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欣赏。

    她一提起红娘子,杨凌的脸色阴霾起来。

    怜儿没事,而且是红娘子作主才放了她,杨凌心中对红娘子的恨意已荡然无存,可是她在造反的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如果以前能捉住她,杨凌自忖还能替她开脱,可是现在她明显已经成为造反者的首领,这屠九族的大罪如何替她担待?

    不但担待不起,甚至自己还要做那个亲手制裁她的人,这让人情何以堪?杨凌愁思百转,不愿再想这些烦心事,他牵起怜儿的小手,慢慢向沙丘下走去,狠狠地辗倒一株长在沙丘上的青草,杨凌随口问道:“她……没有为难你吧?”

    马怜儿浅浅一笑。柔声道:“没有,两军交战,动辄就要死上成千上万的人,取的是城池、求的是胜败,她杀我一介小女子与事何补呢?赵疯子、红娘子是谋国大盗,不是剪径小贼,岂会做这等无聊事?

    而且那红娘子依然保持着着绿林中人的豪气,金陵城下我与她斗马术、斗箭术,除了近身功夫,可算是棋鼓相当,应该是有点……惺惺相惜吧,再加上你家娘子乖巧啦、讨喜啦、会递小话儿啦,她一开心。就放了我了”。

    杨凌虽然满腹心事,仍然被她逗得开怀一笑,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轻声道:“怜儿,昨夜真折磨死我了。我站在院子里,满脑子想得都是种种不堪的情形,担心你被人凌辱、担心你被人杀死。如果不是清晨就起兵来围剿他们,而是再熬上三五日的话,相公头发都要熬白了”。

    马怜儿反握的手也不由的使了些劲道:“人家被擒住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呢,我就想:‘这一下完了,我要死了,我那没良心的男人东忙西忙就是顾不上来看我一眼,以后他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然后……不知道他还会记得我多久。会不会彻底忘了怜儿。’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酸酸的难过”。

    杨凌情不自禁的揽紧了她的纤腰,柔声道:“怜儿,相公以后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这一次,我一定带你回京师”,马怜儿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细嫩的手腕被捆绑处有些红肿,握在杨凌微微汗湿的手掌中有些蛰疼,可是同时又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手腕那里传到心尖儿上,让心口里颤颤的、暖暖的,本想再调侃埋怨杨凌的话冲到了嘴边,也一下子融化在舌尖上,留在眼里的,只剩下幸福、满足和喜悦。

    她自与杨凌定情,彼此聚少离多,如今女儿都呀呀学语了,才能真正团圆,这许久的相思终于有了回报,心中怎能不激动?

    许泰匆匆迎了上来,马怜儿微微红着俏脸,离开了杨凌的怀抱,她过于忘情,这时才省起是在成千上万的官兵面前,不可以和夫君过于亲近。

    杨凌用有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小妮子,为人妻为人母后,可是稳重的多了,不再是当初那个骄狂自矜的小姑娘了”。

    他转向许泰道:“情形如何?”

    许泰拱手道:“各路人马由于杀作一团,战场混乱不堪,现在人马还在各自归拢之中。赵疯子死死护住浮桥,掩护过河的响马约有五千人,刘惠一路从凤凰岭上逃下来,已经被全歼,如今红娘子已经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嗯,杨虎残军情形如何?”

    “杨虎两万大军自溃散后受官兵分割围剿,如今只有李夜隐一路尚还完整,不过他被困在黄金岭上,刚刚飞马送来的战报,李夜隐三次突围下山,皆被赶了回去,现在有三路官兵正集合队伍赶赴黄金岭,加强攻山力量,今日定可将其全歼。

    只有那些溃散分逃的白衣匪比较麻烦,他们百十人为一伙,大约有十余伙白衣匪的溃兵正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南京兵部和刑部昨日就下令地方官府、巡检司、团练等配合官兵围剿,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杨凌点了点头,许泰又道:“国公,我们现在可要派人渡江,追击红娘子部残匪?”

    杨凌道:“现在搭桥再渡兵马,她们早跑出百里开外去了,结果还是追着他们满河南的跑,不弄明白他们的动向而去盲目追逐实不可取”。

    马怜儿一听这话,忽地想起一事,脱口道:“我……我在红娘子军中,曾无意见听到一句话,或许……和她们的去向有关……。”

    杨凌和许泰都是神色一动,杨凌急忙问道:“什么话?”

    怜儿道:“我被囚禁在红娘子军中,曾见被我射伤过的那名首领来寻红娘子,他一路走去,自语自语的曾提及陕西、商洛……”。

    许泰兴奋地一击拳头,道:“国公,马姑娘所言一定就是了。在河南分析他们可能攻取的地方时,咱们就判断过他们会选取关中,关中西有大散关,东有函谷关,北有崤关,南有武关,堪称四塞之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弥勒教起事,也是首选陕西。

    只是我们没想到赵疯子不负疯名,竟然冒险投机奇袭金陵。如今攻取金陵失败,西向陕西,与高原、丛山中与官兵周旋徐图后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再与马姑娘的话一相印证,看来他们此番逃去,必是逃去陕西无疑。”。

    “陕西?”杨凌没有作声,他轻轻踱着步子,想了片刻,又向怜儿详细询问了一遍当时的情形,然后用马鞭轻轻敲击着膝上护甲,陷入沉思当中。

    江南无法立足,往陕西徐图发展,那是大有可能的。这些响马盗中粗鲁山贼甚多,在山东平原县时就当街交谈,肆无忌惮,泄露了行军路线给两个难民听到,昨日又是在大败之后的赵燧军营,怜儿无意中听说的消息应该是不假,可是问题是当时赵燧还在。

    如今赵氏三兄弟的尸首都已经找到,有志于打江山的将领已经全部葬送在长江边上。崔莺儿根本就是想借助造反者的力量来报父仇,她是没有野心取天下的,如今她大仇已报,还去陕西做什么?她会不会返回河北,逃进太行山去重新做山贼?她最大的志向……也只是做一个快意恩仇的山贼罢了。”

    “国公,依卑职看,这个消息应该不假,应该令陕西方向立即布局”。

    “唔?唔!”杨凌清醒过来,目光闪烁着道:“那么,通知陕西驻军各个关隘严密布防,河南驻军负责机动围剿,向北……也不得不防,知会河北驻军密切注意以防北返,重点……放在西线”。

    “是!”许泰立即拱手听令,杨凌看了看他道:“消息马上送出去,我估计咱们那位苗公公一听说白衣军夺船过江,就得跑来向我哭诉了,唉!老苗……是一误再误呀。这命令直接传给他,让他别来了,将功补过就地负责河南防务好了。”

    杨凌笑笑道:“我们先回南京,江东大捷,各路大军有功有过,赏罚总要一一分明的,否则今后谁还为之用命?”

    许泰一听喜上眉梢,他在中条山剿匪不曾立下功劳,受到正德帝下诏责斥,此番进剿南直隶,白衣军和响马盗主力全军覆没,只走了一路败兵,可谓大捷,国公要请旨封赏,自己那份功劳自是少不了的。

    许泰兴冲冲地退下整肃队伍去了,杨凌对怜儿道:“走,咱们回家,没有你老人家点头,盼儿连声爹都不肯叫我呢”。

    马怜儿一听“噗哧”一笑,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活该,叫你抛下我娘儿俩这么久,理都不理的”。

    杨凌笑了笑,走下沙丘从亲兵手中接过缰绳子,向马怜儿笑吟吟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马怜儿心里一甜,向他嫣然一笑,翩然上马。

    杨凌也扳鞍上马,然后回头望望江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一叹,落寞地道:“莺儿,我不想杀你、不忍杀你,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让我用什么理由来救你?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是不亲手追杀你。如果你还能逃回山里,那就好自为之吧。”。

    他的目光沿江再向南望去,那里,还有一个他想杀,却又杀不成的人:“宁王派了中官在京中近来活动频繁,他又借白衣军之乱掌握了江西兵权,这段时间一定安插了不少亲信,看来宁王已经不甘寂寞了,只是不知他何时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

    这次到江南,趁着三省大军汇聚南京,我得好好梳理一下,对南直隶军事部署和将领任免以军功赏免为理由,进行一番调整。白衣军之乱已经使朝廷不堪重负了。宁王必反我是早就知道的,必须得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喂,还不走?”

    沉思中的杨凌闻声望去,只见马怜儿骑在马上,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神态妩媚,楚楚动人,杨凌心头一热,暂且抛却心头烦恼,纵马轻快地奔了过去。

    马怜儿嫣然一笑,轻扬马鞭,双马并辔,沿着江岸上青草茵茵的小道轻快地驰去。

    *********

    “儿子也会走了,等你们回了京,见了小姐姐,那小子一定得乐坏了。雪儿也怀孕了,唉,一瞧你们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就生起了孩子,我心里老觉着怪怪的”。

    真的是累坏了,一回到府上,杨凌就沐浴更衣,躺到怜儿香软的榻上没说几句话就酣然睡去,直到现在才醒来,只觉浑身舒泰。他看到怜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起来了,便枕着手臂和她说起了话了。

    “那有什么怪的,谁不是十六七就生孩子呀,要是过了双十还不见有孕,自己都得急死,你的想法还真古怪”,怜儿穿着雪白的纱背子睡袍,一边在桌边忙活着,一边笑盈盈地回道。

    她拍拍手道:“好啦,歇够了就起来吧,知道你也累了,没弄什么油腻的东西,几道清淡的小菜,还有点心茶水,你先吃点儿,夜都深了,明儿我再好好侍候大老爷”。

    “都半夜了?”杨凌一骨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回来时天还亮着,还真能睡,呵呵,本想再看看盼儿的,哄了半天,我拿得出手的东西全给她了,还是不肯叫爹,你是不是平时都不教她呀?”

    马怜儿白了他一眼,嗔道:“教了让她去叫谁呀?女孩子嘛,比较害羞的,以前没见到你,盼儿常常向我问你的,乍一见了,有点怕生罢了。”

    杨凌走到桌前,马怜儿掀开精致的瓷碟盖碗儿,又给他斟了杯加了蜜的糖茶,也在旁边款款而坐,托着下巴,一双明亮俏媚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用餐。

    花梨木的圆桌上,搁着一盏纱灯,玉一般温润的青瓷灯台,绯色的细纱灯罩,明亮柔和的灯光洒在她俏美的脸上,有种朦胧的光晕。

    这内室中举凡凳椅几案、橱柜床榻、台架、屏风,无不精致,用材纯用紫檀、花梨、红木,透着一种贵气。造型既端重厚实,大方美观,又精致玲珑,趋于古俗,显得吉祥高贵,富丽典雅。

    紫檀屏风将内室分隔成几个部分,显得曲折幽致,圆桌处可以看到屏风后的妆台,妆台一侧,四面雕空的紫檀板壁将一面大大的六尺铜镜嵌在中间,清光莹然,光可照人,反映着两人的身影。

    “南京六部官员、镇守太监、还有湖广、浙江、南京本地的将领们都去都指挥使衙门拜见,你的亲兵说你疲倦之极,先打发了出去了,明儿你回衙门接见一下吧”。

    杨凌拈着块点心,闻言一呆道:“我压根没回衙门啊,他们去拜见什么?”

    马怜儿托着香腮,似笑非笑地道:“你在军前认我,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官儿精明着呢,谁还不知道你会在这儿?去指挥衙门,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那么不开眼来我这儿呀,去了也只是不想失了礼数,不用太放在心上”。

    看杨凌吃的差不多了,怜儿捻起一枝银签,扎起剥好了皮的荔枝,递到他面前,温柔地道:“杨大将军什么时候接我进京?”

    杨凌不接,张口就手咬在嘴里,轻轻一咬,汁液溅开,凉爽中透着丝丝甜意,他抻了个懒腰,含含糊糊地道:“这个先不急。”

    马怜儿柳眉顿时一竖,却听杨凌又道:“我得在南京待一阵子,白衣军受此众挫,已经搅不起风浪,我在南京,却有另一件大事要安排一下,唔……人事安排最是麻烦,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咱们才能一起回去”。

    马怜儿这才释然,掩口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做事忒也小心,走到哪里搅活完了还不算,总得重新铺排一番,趁乱整顿。要调整官儿啦?我说着呢,大哥鼠头蛤蟆眼的跑回来干什么。”

    杨凌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大哥这几仗打的不错,又有守住南京的大功,内举不避亲,该是他的少不了,不过……他不要奢望太多,周德安的位子不能给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周德安私德虽差,却是一员骁将,他死了,这南京兵备长官的职务我要安排一个最得宜的人选,告诉大哥别不高兴,有多大的权就有多大的责任,他虽然善战,却还没有统驭全局的能力,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好意”。

    马怜儿一撇嘴道:“要说你说,我才不理,现在就够他风光的啦。我才不稀罕倚仗你让他青云直上,该是我哥的功你别避忌给他抹了,不是他的利也不用特意的照顾他,我哥呀,不能惯”。

    马怜儿巧笑嫣然,一睥一笑说不出的动人,身着轻罗晚裳的她,身段儿妖娆,一头青丝如墨玉般流泻而下,衬出一张灵秀而妩媚的娇靥,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灯光下又蒙上一层诱人的红光,一种柔媚妖异的性感,从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兰花般优美宛若的指尖上盈盈流动出来。

    杨凌的眼中不由放出炽热的光来,嗓音有点发干,他赶忙喝了口茶水,咳了两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咱们先回榻上休息一下吧,明儿光是拜会接见南京的勋戚大臣就要忙的不可开交”。

    马怜儿眼波流转,如春水荡漾,她轻轻咬了咬唇唇,轻声道:“饱了?”

    “嗯,饱了”。

    “嗤”地一声笑,怜儿媚眼如丝,声音也柔腻起来:“饱了,就要思……么?”

    杨凌被她一口道破心意,不禁哈地一声笑,忽地探身一搂她的纤腰,把她打横儿抱了起来,马怜儿惊叫一声,急忙搂住了他的脖子,讶然道:“你怎么……现在这么大力气?”

    杨凌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道:“练过!”

    雾一般薄、烟一般柔的大的大袖罗衫,衣内是光滑柔嫩的玉体,侧看托腮,妙体横陈,看着杨凌褪去衣衫,露出修长精壮的身体,男人的气息,让怜儿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烟波迷离。

    她的脸颊露出无比动人的晕红,宛如微微酒醺之后,松软雪白的衣裳,软软地贴着身体曼妙流畅的曲线,胸口微微露出的卉起,粉光致致、极尽妖娆,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谁不想怀中拥有这样可人的尤物?

    在杨凌火热的目光注视下,怜儿不禁蜷起了一条丰腴修长的玉腿,遮住了轻罗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私处,绮罗卷起,露出一条修长白嫩的美腿,腿上蜷着一只纤巧秀气的天足,完美得全无瑕疵。

    纤巧圆润的足踝压在一条笔挺滑腻的大腿上,大腿细腻浑圆的线条渐渐上收至圆滑丰满的粉臀,那欲露还隐的一瓣臀股雪玉弯弯,令人垂涎。

    杨凌现在不想去关注其他的事了,他只想把这温香暖玉搂满怀,尽情的欢爱,强健的手臂紧紧地拥住了怜儿活力澎湃的小蛮腰,一只大手顺着那嫩脂豆腐般的大腿内侧轻轻地向上滑去。

    一声旖旎的娇吟,满室香艳。

    杨凌感念怜儿为他独自苦守江南近三年的辛苦,所以强忍着一腔欲火,不肯只为尽一己之欢,他火辣的亲吻和温柔的抚慰遍及怜儿的玉体香肌,弄得她脸红似火,鼻息咻咻,静夜中听来销魂蚀骨,别样动人。

    直到怜儿再也无法忍耐,已经第三次拉动他的手臂,挺耸着翘臀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并把一串串火热的香吻印满了他的胸膛,杨凌才翻身而起,向那无处不媚的玉体深深刺了下去。

    桌前的灯,将朦胧的灯光透过屏风照在床上,朦胧如水,床上,随着杨凌的动作,传出一声紧张的娇吟,娇吟戛然而止,只听到一粗一细两个咻咻喘息的声音。

    过了会儿,只听床上杨凌的声音轻轻地道:“怜儿,你是不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我呢?”

    “才……才没有”。怜儿恼他只说不动,柳腰难耐地在他身下轻轻蠕动着。

    “没有么?”杨凌带着笑音儿低语:“那为什么我才进来,你就咬得紧紧的,让我动都动不了?”

    马怜儿嘤咛一声,发烫的脸颊攸地埋进杨凌的怀抱,两条丰腻修长、浑圆玉柱似的大腿一下子缠紧了杨凌的腰,又羞又恼地呻吟道:“我……我夹死你的小混蛋!”[天堂之吻手打]

    金钩轻摇、绣帘律动,榻上春色无边。这一夜颠狂使得怜儿香汗淋漓,最后只得把两只鸳枕垫在了腹下,翘高了丰臀,软绵绵趴在榻上任他施为。

    怜儿娇慵无力,青丝凌乱、星眸半闭、玉牙紧咬,直撑到脚趾头都麻酥酥的了,这才在一声娇吟中和杨凌同登极乐。水乳交融,心满意足,两个人比肩交股,怜儿甜甜地卧在他的怀里,这才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杨凌睁开眼来,好象心有灵犀一般,怜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娇慵的呻吟,也醒了过来。她不睁眼,而是象个贪睡的小孩子,又贴紧了杨凌,玉臂一紧,搂紧了他的腰,含含糊糊地道:“不要起来,我要你抱着我再躺一下,人家等一年才见你一次,多陪陪我”。

    杨凌怜惜地抚着她光滑的香肩,轻轻吻着她柔软的发丝,低语道:“以后不会了,我们回京,再也不让你受那隔山隔水,不能相见的日子”。

    “唔,唔唔……”怜儿看来昨晚是被他折腾惨了,懒洋洋地就是不肯睁眼,不过嘴角却挂着甜笑,开心地听着他说话。

    “咚!咚咚!”

    杨凌从绣帘里探出头来,不悦地蹙起眉:“府里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这谁呀这是,我想起不就起了么,有这么敲门的吗?讨厌!”

    杨凌呼地一缩头,赌气不理他。

    “砰!砰砰!砰砰砰砰……”仔细听听,好象是《将军令》?反来复去的还就那一小段,杨凌恼了,身子腾地一下跃到了床边,把绣帘都压紧了,他攸地一下探出头去大吼一声:“谁呀?”

    外边又没动静了,怜儿也探出头来,贴在他赤裸的肩膀上,满颊春色,眉梢眼角尽是旖旎:“是你的宝贝女儿吧?”

    杨凌险险一跤跌下床去,直眼道:“这孩子咋起那么早?”

    怜儿眯着俏眼,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不早了呀,天都大亮了,平时女儿都跟我睡的,昨天哄睡了她才送去楚玲那儿,一定是早上起来没见到我不高兴了呗”。

    杨凌一拍脑门,赤条条地跳下地去,慌慌张张地道:“快快快,我的衣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杨大将军在女儿越来越不耐烦,敲打的越来越急促的《将军令》声中,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卷十 白衣天下 399 两虎争食
    门开了,杨盼儿撅着小嘴,跟个小大人儿似的站在门口,楚玲站在她身后,忍笑忍得俏脸飞红,见杨凌当门而立,她忙福了一福,娇声道:“婢子见过老爷”。

    杨凌局促不安地摆摆手,蹲下身子握住杨盼儿的小手,换上一副最和霭可亲的笑容,心虚地道:“盼儿起的这么早呀,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杨盼儿年龄太小,姿容未开,还看不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不过却是一身灵秀、纯稚可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被阳光直接照到的肌肤,嫩嫩的,晶莹剔透。

    小家伙梳着两根朝天小辫儿,用红色璎珞穗子系着,身穿粉色锦缎小衫,脚上一双绒边虎头童鞋,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想来方才就是用这玩意儿敲的门。

    她奇怪地看着杨凌,好象有点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娘亲房中。杨凌拿出了最可亲的模样,杨盼儿还是挣开他的手,丝毫不给面子地绕了过去。马怜儿秀发披散着,只穿着内苑的松软常服,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

    这是闺阁内苑,就是家丁护院也不许进入的,敲门的除了杨大小姐,自然是内宅的女人,所以衣饰上倒无需特别注意。马怜儿哈下腰,笑着揽过女儿,把她抱了起来。

    一挺腰,怜儿不由“哎哟”一声,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杨凌一见心头卟嗵一跳。

    “腰好酸,这个冤家。也不知道怜惜着人家点儿”,马怜儿没好气地想着,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对没事人儿似的楚玲道:“你先忙去吧。喔,对了,叫人把早餐送进房来,我们在这儿用膳”。

    “是,小姐”,楚玲连忙应着去了。

    “盼儿,怎么起的这么早,睡地香不香?在姨姨那里没有淘气吧”。怜儿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一边问着,一边在桌前坐下。把她放到自已腿上。

    杨凌也凑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脸上和霭可亲的笑容始终不变。

    “盼儿乖,睡得香”。杨盼儿奶声奶气地回答,嘟起小嘴儿也在怜儿腮上吻了一口。杨凌看的眼热,忙陪笑道:“盼儿乖,亲爹爹一口好不好”。

    杨盼儿看他一眼,很骄傲地把下巴一扬。对娘亲道:“盼儿要捉蝴蝶”。

    “盼儿,那是爹爹呀,怎么不叫呢?真不乖。要捉蝴蝶,等吃了早餐……”。

    “吃了早餐爹陪你去抓!”杨凌立即自告奋勇,胸脯拍地嗵嗵响。

    “不要!娘亲陪,姨姨陪!”

    马怜儿忍住笑对杨凌道:“你别急呀,盼儿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个爹,昨天才见了你一面,今儿就要她和你亲近?慢慢的就好了’。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都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盼儿这孩子,一直是你一个人带着,我这当爹的,根本没尽到责任呐”。

    吃完了早餐,一家人来到后花圆。马家的花圆不大,精致小巧,不过由于布局合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参差其间,尤其以修竹绿萝掩映粉墙,本来不大的庭院看起来就曲径通幽,优雅不凡了。

    红亭下不大的一块花圃,各色花草竞相开放,马怜儿和楚玲,还有几个俏婢陪着小丫头扑打蝴蝶,逗得她格格直乐,杨凌负手站在一边,看着怜儿和女儿快乐的样子,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感觉充塞着他的胸臆。

    忽然,一只彩蝶儿翩然落在他身旁一朵碗大的茶花上,杨凌悄悄走近两步,猛地顺手一抄,将那蝴蝶拢在了手里,他喜不自胜地招手道:“盼儿,盼儿!”

    盼儿扭转头,瞪大双眼看着他,杨凌开心地笑着,把手张开一点,让蝴蝶在掌心里扑腾着,盼儿双眼一亮,兴奋地跑了过来,杨凌怕她跌倒,连忙抢上前扶了一步,盼儿小脸红扑扑地,兴冲冲地去抢他手里的蝴蝶,杨凌笑道:“先叫爹爹,叫爹爹就给你”。

    盼儿皱着眉毛,看看杨凌手中扑闪扑闪的漂亮蝴蝶,又看看杨凌,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认为这桩买卖还是很划算地,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

    杨凌大乐,赶忙献宝儿似的把蝴蝶递到她手里,笑的合不拢嘴道:“盼儿乖,喏,快拿着,可别让它跑了’。

    杨盼儿喜笑颜开地接过蝴蝶,立即把他扔到一边,转身跑去向妈妈献宝了:“娘亲,蝴蝶,漂亮,蝴蝶”。

    “喔,真是漂亮的小蝴蝶,谁给你捉的呀?”马怜儿笑嘻嘻地看了杨凌一眼,故意问道。

    “嗯……爹爹”。

    “嗳,呵呵呵……”,杨凌生怕这句话掉在地上,赶忙地答应一声,然后象捡了多大便宜似的傻笑起来。

    盼儿小心翼翼地捉着蝴蝶的翅膀,正在仔细地瞧着它,忽然不小心被它从手掌里跑掉了,这时,她又想起了有本事给她捉蝴蝶地杨凌,于是不用招唤,就急急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脆生生地道:“爹爹,捉蝴蝶儿”。

    嗬,杨凌心里这个美,可算有他显摆的时候了,杨凌把大袖一挽,威风凛凛地道:“宝贝儿放心,爹爹给你捉,你要老虎,爹也给你弄一头回来”。

    接边几只蝴蝶捉了送给盼儿,总算把这小家伙彻底收买了,对杨凌她不再那么认生了,爹爹两字也不再那么难出口了,杨凌没想到要收买小孩子居然这么容易,直乐的眉开眼笑。

    一家人正在后花圆里玩着。忽然一个青衣婢女匆匆走进后花圆,楚玲眼尖瞧见了旁迎上去,那婢子对她低语几句,楚玲忙返身走回来。

    此时杨凌坐在红亭中。盼儿跑的满头是汗,脸蛋儿象红苹果似的,怜儿便把她带到亭中歇凉。几只蝴蝶被婢女用轻纱笼在里边放在石桌上,在纱笼里边扑腾着,石桌上还摆着茶盏和点心。杨凌和马怜儿坐在石凳上闲聊着家常,盼儿就乖巧地依偎在他地膝前。

    杨凌一边聊天,一边剥着瓜子儿,然后把瓜子仁儿放在膝盖上。他放一个,杨盼儿的小手就飞快地抓走一个,麻利地塞进嘴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老爹不小心掉下第二个瓜子仁儿。

    楚玲走到杨凌身边。低声道:“老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贾古求见”。

    杨凌一愣,说道:“他找到这里来了?”随即又自嘲地一笑。说道:“来就来吧,老爷我现在有爵无职,还真不怕人弹劾”。

    一说起这个,马怜儿把嘴一撇,哼了声道:“我看……是你国公爷气焰熏天。现在不怕人弹劾才对”。

    杨凌嘿嘿一笑,一语双关地道:“怎么?一肚子火还没发完呢?”

    “我当然……”,忽抬头看到杨凌促狭的笑意。马怜儿恍然大悟,俏脸一下如同红布,她恨恨地瞪了杨凌一眼,可是当着楚玲不好说什么,她只好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杨凌对楚玲笑道:“我今儿上午好好歇歇,午后去指挥使衙门转转,再给六部大员回个拜贴就行了,其他人先不见了,等许泰把战况、战报、功过情形整理明白再说”。

    “老爷。贾大人说是要紧公务…….”。

    杨凌蹙眉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负责地是京都城中地面地治安,本国公是来南直隶剿匪的,他的公务与我不相干吧,再说他上边还有兵部管着,有什么事让他去找兵部,不要什么事都来找我搀和”。

    “是!”楚玲答应一声转身欲走,马怜儿忙道:“慢着,夫君大人,贾古控制着五城兵马司,掌管南京地面治安,上下左右全是王公勋戚、不好招惹的人,他能在这儿一干十年,那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八面玲珑,七巧的心思。如今不避忌讳跑来寻你,那一定是遇上了真正难办的事了,你还是去见见吧”。

    杨凌听了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好!那就………见一见”。

    他把刚剥好的瓜子仁儿塞到女儿的小嘴时,轻轻摸摸她的头,笑道:“去,小馋猫儿,让娘亲给你剥,爹爹一会再来陪你”。

    杨凌来到中堂会客地房间,只见一个武官低着头,在正堂上的一幅松鹤图前走来走去,不断的摩拳擦掌,显得十分焦急。

    杨凌轻咳一声,那官儿闻声回头,见一年青男子刚刚跨进门来,身穿一袭大红云锦地蟒袍,玉带缠腰,隐隐流露出威严华贵,头上未束冠,只随意戴了顶黑纱交角幞头巾子。他的身后随着两名眼神异常机警敏锐的侍卫,一进门来,立即左右一分,隐到了门口侧方。

    瞧见杨凌这副打扮和气度,无需引见,贾古立即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拜了下去:“下官贾古参见国公大人”。

    杨凌搀了他一把,一边上下打量他模样,相貌端然,骨骼雄伟,年约五旬上下,言语之间自有一股不火而威的气质,只是体态有些发福,想来是在南京养尊处优的结果。

    杨凌呵呵笑道:“贾大人请起,私宅相会,何需如此重礼?来来来,请坐,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谈。咳!来人呐,续茶”。

    贾指挥干笑两声道:“国公爷,南京城里两头猛虎对阵,夫子庙前闹地不可开交,下官衙门里的人可是弹压不住了,下官本想去禀明兵部尚书大人,可您也知道,南京兵部实权不多,这两位虎将恐怕连兵部尚书大人也镇不住,迫不得已,下官只好冒昧登门向国公求助。现在还不知夫子庙那里情形如何,下官心急如焚,这茶………实在是喝不下去啊”。

    杨凌一奇:“还真让怜儿说着了,果然有事发生。两头猛虎?哪两个家伙称猛虎?”他想起去苏州抗倭时山东兵和四,兵的一场大战,莫非又有哪路兵马起了冲突了?

    这样地事在各地兵马汇聚的时候是很容易发生地,那些大兵本来就喜欢惹是生非,加上彼此来自不同的地方,地域观念极强,两个游荡的兵丁要是吵起嘴来,双方助战人马不断增多,最后都能演变成一场大群架。

    杨凌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两路兵马起了冲突?”

    贾指挥苦笑道:“是南京锦衣卫镇抚使钱大人和.……和您麾下的江彬江大人。”

    “他们?”杨凌大吃一惊:“他们怎会起了冲突,他们现在何处?”

    贾大人道:“好象是江大人游秦滩河、逛夫子庙。不知怎地与钱大人起了冲突,下官赶去时,只见江大人地亲兵堵住了夫子庙的大门。钱大人被堵在里边,双方剑拔弩张的,南镇抚司地锦衣卫们闻讯不断赶去助威,又把江大人给围了起来。

    江大人不甘示弱,他有一部人马现驻扎在城头。也被他派人给召来与锦衣卫对峙,现在夫子庙前一片混乱,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就连秦滩河上的花船也全都聚到那儿看热闹,下官费了好大的劲儿挤进去,可是双方都在火头上,也不将缘由说与下官知道,只是彼此僵持,下官见势不妙,只好……三只好……”。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贾指挥虽然是负责南京城治安的,可他管不了的人太多了。现在等于是国安局和野战军干上了,他这片警儿是哪一边都镇不住。

    贾指挥做为南京五城兵马司的长官,和锦衣卫南镇抚司关系十分密切,他是一定偏向锦衣卫地,可江彬是自已带来的人马,他想帮着锦衣卫,又不愿意得罪自已,于是只能上门来向自已求援了。

    杨凌心中直犯核计,江彬和钱宁,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俩能为了什么闹得这么大动静?不错,这两个人地确都是骄横跋扈的主儿,可是他们骄横归骄横,可是谁都不缺心眼,绝不是莽撞的不计后果的人,怎么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此刻他也顾不及多想了,急忙道:“好,那么本国公就和你走一趟,我去看看这两个混帐东西因何闹事,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滩近酒家。秦滩河在通济门分成两道支流,一道绕道南城墙外向西流去,称为外秦淮河.另一道通过东水关进了南京城,十里秦淮最美地地方就在夫子庙、得月台、文德桥、石坝街、乌衣巷、朱雀桥一带。

    这里本来就人流如织,如今更是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有些带着孩子逛街地则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小孩子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拿着零食,下边的老爹则踮起了脚尖,抻长了脖子住人群中看着。

    河里画舫极多,优美华丽,摆客的小船游鱼似的在大船缝隙间穿棱着,文人骚客揽着风月佳人站在船头,美人在抱,手中有酒,不时还有书童下人在一条条船上跑上跑下的传递着现场最新实况。

    夫子庙前,十几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钢刀出鞘守住门口,看起来虎视耽耽,可是面对着外边人数相当、可是一脸杀气,精神气概绝然不同的边军悍将,不免有点色厉内茬。

    同样杀过人,他们的狠是狠在牢狱里,他们可以毫无怜悯地在刑床上把一个同类折磨的比垂死地猪还惨而面不改色。可以把火红地铁条一寸寸地捅进人的大腿或肛门,可以把滚开的水一点点地浇下去,只到皮肉被烫烂冲掉,露出森森白骨。听着那九幽地狱般的凄号而如闻仙乐,可是公开对阵,那气势是无论如何不能和百战沙场地战士相比的。

    江彬双刀拄地,双腿分开,大模大样地立在门口儿,眼睛半闭着一动不动。在他旁边,是一张从算命先生那儿抢来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只小香炉,三枝香烟气袅袅,已经燃过了大半。

    他的十多个亲兵杀气腾腾。钢刀出销,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钱宁从门口探了下头,看了看那即将燃尽的三枝香。不由悄悄吞了口唾沫:江彬发下狠话,三枝香烧尽,再不交出人去,他就要杀进庙来,现在可眼瞅着就到了。老贾那个死人,我向他飞了半天眼,还不明白是让他去找威国公?娘的。难道还要我当众说出来?我堂堂镇抚使,岂能那么示弱?

    钱宁心中暗骂,赶忙的又缩了回去。

    再外围,把江彬等人反包围在里边的锦衣卫官兵却脸朝外,和最后赶到的边军将士在对峙,这些人却没闲着,正在不断对骂。

    锦衣卫们怒气冲冲,颐指气使:“你们这些大头兵,胆子不小哇。竞敢在这里闹事,知道里边是谁吗?是南镇抚司钱大人,锦衣卫你们也敢惹,还真他娘地活的不耐烦了。你们看清楚,飞鱼袍、绣春刀,我们锦衣卫独一份的圣宠,别他娘地不开眼!”

    边兵作战勇猛,可是官兵青素的作派却极散漫,他们大老远的从北方跑这儿来,一个不知名姓的大头兵而已,怕什么锦衣卫啊,回头拍拍屁股走人了,管他娘的锦衣卫还是花衣卫,再说这支边军是从京营调来地,总兵官是当今皇上,许泰、江彬是直属于天子和当今威国公的人马,瞧瞧头顶上,我们可是插了天鹅毛的,大明军中头一号,谁怕谁啊?

    这些官兵平时作战是不舍得头插天鹅羽毛,身穿明黄战衣地,生怕有所损坏,可是进驻外城后,都换上了这身最引为骄傲的装扮,锦衣卫一秀飞鱼袍、绣春刀,他们立刻把膀子一晃,脑袋一摇,一支天鹅毛在头顶迎风飘飘,明黄色斜披的战袍冲向锦衣卫们。

    一个百户得意洋洋地道:“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天鹅羽、明黄袍,放眼大明天下,我们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五香茶叶蛋、蟹壳黄烧饼……”,人群中传出小贩的叫卖声。

    南京锦衣卫水军所世袭正千户谢羡安不屑地道:“呸!一群土包子,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你那排场,吓唬乡下人去吧,南京城里谁没见过大世面,少在这儿显摆”。

    “放你妈的屁!要不是老子们出生入死、浴血拼杀,你们这群废物早让白衣匪干的屁股开花了,就会窝里横的王八蛋!”边军将士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了,双方顿时鼓噪起来。

    “豆腐涝、葱油饼、桂花夹心地小元宵………”。

    “滚开!再***凑热闹,让你去镇抚司衙门喊个够!”谢千户戟指人群,恶声大骂。呼啦一下,一群百姓赶紧缩头,生怕被他指到自已脸上,叫卖的小贩蹲在人群里不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夹着尾巴躲的远远的五城兵马司又杀回来了,远远的两个隶役把皮鞭扬空抽得“啪啪”直响,高声喝道:“五城兵马司办差,闲杂人等一概闪开!”

    一堆提着水火棍、配腰刀、提着铁链子的步快气势汹汹带推带骂,把围观的百姓挤得如船至浪开,向两旁翻涌过去,只听人群中叮当作响,有人大叫:“哎哟,烫了我了,。

    “我的娘唷,谁碰翻了我的摊子,我的什锦大菜包……”。

    巡城御使冲上前去,站到锦衣卫和边军之间,扶了扶挤歪了的帽子,高声喝道:“五城兵马司贾古贾大人。到……”。

    “啪!”一个薄皮包饺把他刚扶正的官帽又打歪了:“滚一边夹谷去”。

    贾古大人赶忙的跑到马上就要打起来地两军中间,把腰刀一拔,“呛”地一声斜指长空,威风八面地喝道:“统统住手。威国公爷杨大人到……”

    气焰嚣张的边军将士一听,向前的步子顿时往后一退,本来冲在前边的几个百户、把总、伍长一类地官儿,也急忙左挤右拱,把自已缩回了人堆儿里,免得太显眼。

    对面的锦衣卫也不再吵闹了,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杨凌皱着眉头踱到场中,绕过几只扣在地上的大碗和散落在旁边的鸡丝面,然后不悦地看了看那些边军官兵,这些骄兵悍将们不禁胆怯地又退了两步。蔫了吧叽地耷拉下了脑袋。

    杨凌重重地哼了一声,斥道:“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本事呀,都给我回去自领军法。每人二十军棍,还不走?”

    几个百户面面相觑,他们互相对了个眼色,拱手道:“末将遵命!”边军小方阵齐刷刷的退了几步,然后向左一转。大踏步地去了。

    杨凌身子一转,向锦衣卫,阻拦的方向走去,锦衣卫们自发地退开。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贾指挥和巡城御使急忙追在后边,从两道人墙间走了进去。

    最后一缕烟气袅袅地消失在空气中,香已燃到尽头,一个亲兵走到江彬身旁,低声道:“大人!”

    “嗯!”江彬慢慢张开双眼,扫了一眼香炉,眼神突转凌厉,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喝道:“姓钱的,给我出来!”

    钱宁提了杆红缨枪,站到了门牌楼下,怒声道:“姓江的,你待如何?”

    江彬嘿嘿冷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丈夫一言九鼎,三柱香已烧尽,你不交人,那就划出道道来,是咱们单打独斗,还是先让手下地兄弟们比划比划?”

    钱宁瞧他煞气冲宵的模样,岂敢与他动武,闻言只是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是一方带兵地将领,明明就是一个兵痞,肆无忌惮,竟敢带兵围困、威胁本官”。

    江彬仰天大笑:“哈哈哈,让你说着了,老子就是个兵痞子、兵油子,大丈夫什么气都受得,就是王八气受不得,老子不当王八,你堂堂的钱大人缩头不出,莫非却要做只小王八不成?”

    江彬身旁的亲兵哄堂大笑,钱宁气的脸红如血,戟指火道:“姓江的,不要欺人太甚,老子要把你下大狱,整治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彬阴森林地道:“你试试看,有本事先抓了老子再说,不要光说不练啊。是条汉子站出来,呸!老子是兵痞?你就是一个无赖!”

    钱宁一看他举步上前,领着人要冲上来,急忙叫道:“老子还就无赖了,我会自降身份和你动手?来人来人,关门,我倒要看看,他长了几个胆子敢把庙砸了,。

    江彬虎吼一声,雪亮的双刀霍地举起,旋风一般卷上台阶去,“嗵”地一声,一脚踹在半掩的庙门上,把两个正在推门地锦衣卫撞得倒翻出去,口中大吼一声道:“谁敢关门?呀……!”

    他掌中双刀一摆,一招“金刚出世”作势欲劈,钱宁见无法再避,于是手中缨枪一抖,一招“青龙点头”,双腿拉开了架子,两人手下的亲兵也大呼小叫,刀枪并举。

    杨凌堪堪赶到,老远的大叫一声:“住手!”

    钱宁江彬目光一扫,瞧见是杨凌到了,不由一个喜一个惊,暂时都僵在那里。杨凌快步赶过来,目光凌厉地一扫,喝道:“两个朝廷命官,在这里舞枪弄刀的成何体统,全都给我收起来!”

    江彬悻悻然地收了刀,钱宁喜出望外地迎上前道:“国公爷,您来的正好,这位江大人实在太过蛮横无理,下官知道他是您的部下,所以不为已甚,他却步步紧逼,此事还请国公为我作主”。

    江彬怒吼道:“放屁,你这奸.……”。

    “住口!”杨凌四下看看,见围观的百姓站的轻远,这才放下心来,一扯二人道:“走,咱们进去寻个地方慢慢谈,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居然闹地如此天翻地覆,真是岂有此理”。

    杨凌拉着二人进去,在草木圆中寻了一处石桌,让二人都围桌坐了,自已居中一坐,左右看看,说道:“说吧,到底为了什么口角,闹出这么大阵仗?”

    江彬脸红脖子粗地道:“不是口角之争,这厮抢了我的女人”。

    钱宁冷笑:“怎么就说是你的女人?证据呢?”

    杨凌两眼一直,随即苦笑道:“你……哒你们,原来是为了美人?真是气死我了,秦滩河上佳丽如云,就非得争那一个?就算你也看上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今儿钱大人做了入幕之宾了,那你江大人明天就起早再来,抢在他头里嘛”。

    杨凌说完自已直想笑,两个嫖客争风,自已这话说出来虽是实言,听着总是有点怪怪的。不料江彬瞪起牛眼,气得直擂桌子:“我的国公爷啊,鬼才稀罕和他抢姑娘,他抢的是我的女人,我的那个小妾王满堂啊!”
卷十 白衣天下 400 闺议
    江彬在霸州所纳的小妾就是那个大顺皇后王满堂,这事儿杨凌知道。白衣军乱霸州,与官兵走马灯一般大战,霸州几度易手,这个美人儿一家人就此也不见踪影,江彬还曾费尽心机去找,想不到她居然流落到南京来了。

    杨凌听了江彬的话也不禁大为意外,失声道:“王满堂?她竟然在南京?”

    原来响马攻霸州,把藏在地窖里的王智一家人掏了出来,搜出全部金银,王智眼见一生积蓄被人抢走,哭喊阻拦,结果被响马盗一刀砍成两段,这王满堂就落到了响马手中。

    她那妖娆身段、美丽姿容,纵是响马又怎忍杀害,那小头目便把她携出城去,可他也只享受了一晚,便被地位较高的头领发现,如此几经易手,占有王满堂的首领级别也越来越高,最后占有她的人刘七的堂弟刘行,王满堂脱身不得,就此沦为强盗的女人。

    刘行倒真宠她,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为了行军方便,刘行给她穿了身男人衣裳带在身边。刘六攻德州失败,汇合杨虎残军逃往江南,来攻南京的那一晚,因周德安指挥得当,将士用命,刘六杨虎的大军落荒而逃。

    江南水乡不利大批马队驰骋,因此队伍拖的很长,刘行攻城时阵亡,便无人死盯着王满堂了,她骑着匹马落在最后,被官兵俘获。钱宁是南镇抚司镇抚使,当时也在城头督战。看到官兵押回一个女人,头巾掉了,一头长发延逦,虽着男装。妖娆不减,顿时色心大动,便随去向周德安索人。

    周德安并不好女色,又有心迎合这位镇抚使,王满堂便移交了给他。钱宁一番询问,听说她是霸州一个小游击新纳的小妾,刚刚过门儿就被人掳走,沦为盗匪的女人,便恩威并施,要她做自已的女人。

    王满堂要是在乎贞洁。也不会委身江彬,更不会被响马盗礼物一般送来送去地,江南繁华之地。钱宁官位远高于江彬,长相不弱于他,自已又正在落难,岂有不肯?这王满堂巧梳妆、俏打扮,羞羞答答又做了回新人。

    王满堂兼有江南女子的妩媚。又有北方佳人的火辣,钱宁甚是喜欢,今日他带着这个新纳的宠妾来逛夫子庙。恰好遇到进城瞧热闹地江彬。

    二人争执之中钱宁要他拿出聘书,偏这聘书原是搁在家中的,霸州战乱时早不见了踪影,钱宁心中大定,哪里还肯放手,便令人将王满堂领进夫子庙先藏起来,想倚仗自已的权势威逼江彬放手。

    偏这江彬什么事情都能忍,就是女人的事不能忍,这人虽然浮滑。但他只认一个理儿:男人要是窝囊的连自已喜欢的女人都往外让,那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碰死。何况王满堂本来就是他花了聘金买回来的小妾?

    一念至此,江彬雄性激素喷薄而出,轰地一声直冲百汇,化作一腔血性,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非要从钱宁手里把人带走不可。

    如今一听威国公语气,想来江彬纳的这个妾国公也是认识的,要是这样所谓聘书已失就算不得什么了,国公一语难道还没聘书可信?

    杨凌问明白了经过,只觉一阵头疼,这王满堂要是李倩娘,自已就扮个许九经,她喜欢谁把她断给谁也就是了,可如今不成啊,漫说她本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而且早已经是江彬地人了,与情与理都没有让着钱宁的道理,可钱宁这儿……,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钱宁、江彬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瞅着他,一瞧那眼神儿,这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法说出来。杨凌起身踱了几步,握拳就唇咳了两声,说道:“钱大人,你请过来”。

    钱宁连忙起身,江彬攥着一对饭钵似地大拳头,瞪起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钱宁走到杨凌身边,低声道:“国公………”。

    杨凌一扯他的胳膊,走到一株奇形怪松下边,干笑两声道:“老钱呐,在京师的时候你就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了吧,金陵城美女如云,你到了这里算是如鱼得水了,呵呵,如今又讨了几房妾了?”

    钱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托国公爷的福,也不多,又纳了四个妾,两个是秦淮名妓,还有一个是小户人家地女儿,另一个嘛,是因莫清河一案被清算的知府的女儿,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这位知府千金如今还给我生了个儿子呢”。

    杨凌笑道:“恭喜恭喜,有子万事足,这可真是大喜了。说起来,你身边有这么些美女,我相信王满堂虽美,也不致于倾国倾城,人间绝色,你小子色性太重,怕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吧?为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地,不合适。”

    钱宁的脸色难看起来,干干地道:“国公,卑职和您是老相识,尤其是来到江南任职后,卑职感谢国公提举之恩,但凡国公爷的事,卑职是鞍前马后,从无怠慢。钱宁不敢和国公爷比,可在这南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现在闹成这样大的场面,您说让我乖乖拱手让人,我丢得起这人吗?”

    杨凌哈哈一笑,立即扣住他这句话,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你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计后果,该是为了你的官名和锦衣卫的威风吧”。

    钱宁僵着脸色拱手道:“国公明鉴”。

    杨凌点点头,正色道:“老钱,正因为咱们俩不是外人,所以有些话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你爱不爱听。你说我为什么要你把人还给他?不错,我是向着他了。可我是为了你好。”

    他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钱宁,说道:“你别急,听我说,看我说的在不在理儿。咱先从国法上说。王满堂是江彬地妾,这事不只我知道,北军中许多将领都去江家喝过喜酒,他地聘书因战乱丢了,可人证有的是,还全都是官面上的人物,这些人证都是北方的官儿,你管不着那一片儿,你说说,就算我不出面。这官司真打起来,你能赢么?

    江彬没把她转过手,那么你纳她为妾。就不合理法。再者,这官司一旦闹起来,又得惹出另一桩官司,那就是军法。大明军法规定,杀民冒功者、奸淫妇女者、包括未经发落地贼妇者。一律处决。

    你是堂堂锦衣卫镇抚使,你说,王满堂是什么身份?如果你说他和江彬没有关系。那就是俘获的贼妇,大盗刘行的女人,你却私蓄府中,该当何罪?”

    钱宁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

    杨凌缓和了口气,轻轻揽住他的肩膀,亲昵地道:“我说老钱,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呀,犯得着为了一个王满堂影响了自已的前程?你瞧瞧。你瞧瞧他,鬼头蛤蟆眼的那熊样,就是一个傻大三粗的武夫,你是够横,可横的怕愣的,这小子耍起驴来,你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钱宁扭头一看,只见江彬坐在石凳上,瞪着一双牛眼,颊上两个白肉疤,拧成两个大酒涡,只不过那酒涡是旋涡状内凹地,连带着整个脸看起来有点吓人,还真象个狗屁不勇的莽撞武夫。

    江彬瞧两人窃窃私语那模样,又见钱宁一脸不高兴,就估计国公爷是帮着自已说话了,心里还挺高兴,一见两人扭头望来,江彬把胸一抬,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德性,钱宁看了撇撇嘴,又转过头来。

    杨凌又低声道:“这是从公里讲,我就是不帮着他,可也不便愣压着他不许讨人,这事儿你老钱也能理解。咱再从私里讲,对你就更是有好处了。你知道么?我在霸州抓过一伙钦犯,一伙无知的愚民自立一国,在乡间横行达一年有余,这个王满堂就是那自立为帝的钦犯所立的皇后。

    当今皇上英明,首犯处死,余者发配哈密,这女人网开一面放了,可她毕竟曾是谋逆钦犯的女人,你可是掌管江南半壁地情治工作,司谋反事的,把这么一个女人留在身边,皇上放心么?牟大人放心么?你看江彬颊上的伤痕,那是中了箭矢却不退缩,一刀把悍匪刘廿七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地悍将,皇帝下旨嘉勉,允入外四家军,现在就算是天子门生了,回头他向皇上哭诉,说他在战场杀敌,浴血厮杀,妾室却被你倚势抢走,你说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一番话说的钱宁心眼活了,他苦着脸道:“国公爷要这么说,那是为我钱宁好,不就一个娘们吗?还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是堂堂的镇抚使啊,他江彬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我就这么把人交出去,我……我这脸不丢光了么?”

    杨凌坏笑起来,一副私已好友的模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轻笑着骂道:“滚你的蛋,你丢人?你丢个屁人!人家的妾,让你弄到府上白白享用了这么久,到底谁丢人啊?是江彬丢了人,让你把人还给他而已”。

    钱宁一听也笑了,杨凌又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读书人,本来不该讲这些的,不过我和张天师交往时曾学过一些秘法,我观那王满堂八字特硬,你看怎么样,克死了丈夫、克死了老父,随了那大盗刘行,又克得他战场送命,就这个江彬,煞气冲天能压得住她,结果还是受了伤,这种不祥地女人,你老钱冒这风险干吗?”

    钱宁嘿嘿一笑,情知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还人是不行了,他一咬,故作大方地一拍大腿,说道:“好!国公爷想给我要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您里里外外说了这么半天,那是给我面子,钱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听您的。人我还他”。

    杨凌一听顿时大喜,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得力臂助,他可不愿二人伤了和气。王满堂是妾不是妻,娶妾娶色。虽说她被强盗蹂躏过,又被钱宁染指,但江彬对王满堂欲多于爱,不会在意这个,能圆满解决这两个人地事,使他们免伤和气那是最好,因为他已经飞马送往京师的奏折上,请留驻南京城的两员战将,就是许泰和江彬。

    杨凌笑道:“这就对了,那就把那个惹祸精领出来。交给江彬带走吧”。

    钱宁讪讪地道:“国公,刚刚的在夫子庙前闹地跟打仗似的,现在让他把人往外一领。那我不用出门啦。容我三天,容我三天成么?三天后,让他弄顶小轿儿来,悄悄的把人领回去就算了’。

    杨凌一听,敢情王满堂这个主角没什么重要。两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的,倒是十有八九为了雄性的自尊性。他无奈地点点头道:“好,我去跟江彬说说。叫他先带人回去,三天后,你可得把人交出来”。

    “国公放心,国公放心”,钱宁满脸是笑。

    看着杨凌放心地向江彬走去,他的笑眼中却忽地闪过一抹厉色:“妈的,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敢当众跟老子叫板,国公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可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让我丢人。我就能你现眼,三天,嘿嘿,你就等着三天后来接人吧,老子给你一个惊喜”。

    夫子庙前双雄夺美,被传为秦滩河一件风流韵事,就凭这件事情,如果那王满堂有心入籍为妓,保证能红极一时。江彬不畏权势,为了红颜敢向镇抚使大人拔刀,也成了秦滩河上的风云人物。

    白衣军刚刚被打散,南京城外地血腥味儿还没完全消失,又是一片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者流连花舫,恢复了太青盛世景象。

    杨凌解决了钱宁、江彬的争端,没有即刻回府,而是先去指挥使衙门点了个卯,处理了一些公事,给南京六部昨日登门拜访的主官们回了封拜贴,又会见了几位致仕在南京城养老地前朝老臣、皇亲国戚,这才回府。

    第二天傍晚河南方面送来消息,红娘子一路人马逃出南直隶后,趁着官兵反应不及,现在已潜入桐柏山、伏牛山一带,瞧那模样果然是奔陕西商洛去的。

    苗逵听说响马盗轻易夺船渡江,以致不能将他们全歼于江东,自知错在自已,不由吓了个半死,杨凌的信使赶到的时候,他正收拾行装,准备赶赴南京向杨凌哭诉。听了杨凌的命令,老苗忙把眼泪一擦,打起十二万分地精神,开始调兵遣将,指挥河南大军慢慢压向河南、陕西交届处,西部防线重兵云集,意图全歼红娘子残匪,将功补过去了。

    只是响马盗还没有离开莽莽丛山,山中处处是峰峦峡谷,要入山围剿难如登天,苗公公只能眼巴巴的候在外边等着他们出现,目前双方正处于僵持之中。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正是秋高气爽时候,满天的秋霞,清爽地秋风,令人心旷神怡。一座曲池,池畔有芦橘幽篁,一径深曲,苍苔细石间一条小径,通向怜儿住处。

    怜儿和宝贝女儿沐浴之后,陪着清清爽爽、脸蛋红润的可爱小家伙回到卧室,正在榻上玩耍。女婢们在沐室换盛了清水,刚刚穿着便服听完许泰的军情奏报的杨凌回到内苑,先到了浴室。

    他手里握着厚厚几卷花名册,那是许泰刚刚送来的。杨凌除去衣衫挂在横杆上,然后坐进浴桶,温暖柔和的水浸漫了身子,他舒服的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才探身取过花名册,倚着桶壁,翻看那厚厚的兵员名单和记录。

    他让许泰以表功罚过、清查空饷为由,索取了江西、湖广、南直隶赶来赴援地各路兵马花名册。事实上他真正要看地只是江西军方的名单。这一次江西方面抽调了四卫兵马来援,如果宁王要有动作,那么他在军队中必有布置,检查这四支军队的将佐任命情况,一定程度上可以推断出整个江西驻军地情形。

    杨凌翻看极快,他并不看士兵名单,只看军官任命,果然,江西地方中低级将领升降频繁,很多将佐都是在这段期间突击任命的。杨凌见了不由暗生隐忧。

    宁王要造反,决不会挑个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的时候,白衣军在北方大闹的时候。他就担心过宁王会趁乱而起,不过那时宁王手中的实力还有限,再加上白衣军当时招兵买马,发展太过迅速,宁王只要不蠢。就得考虑一下当时造反,会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成全了白衣军。把朱家的江山拱手送给外人。

    现在则不然,大明事实上已经扑灭了白衣军造反的可能,大明军队立下赫赫战功,看似大胜大捷了,可那只是民间百姓的错觉,认为朝廷大军打了大胜仗就如何强大。实际情况如何,朝廷内部的人是了然于心的,一直关注朝廷动向地宁王更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场仗,已经把大明朝廷仅余的财力都耗光了。现在的大明军队就象一个刚刚打了胜仗地猛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外强中干。如果现在不能休养生息,而是持续调动全国数省的军队往来作战,却长期拖延相应的饷银和战时补贴,任你百万雄狮,也是不战自溃。

    所以他趁南下剿匪主掌军事的机会,以剿匪为契机请旨对各大军区司令们来了个大换防,把得力的将领以剿匪地名义作掩护调到江西四周,一旦宁王发动,就得迅速扑灭,速战速决。

    从宁王的人在京活动频繁、宁王主动出面讨取兵权和中低级官员的频繁调动来看,宁王发动之期不远了,他能利用剿匪之机调迁这么多中低级军官,决不是一个刚刚接管江西军政地宁王办得到的,江西指挥使司衙门必然有相当多的官员早已经被他收买,并为之效命。

    宁王能在京师不惜重金交好官员,目的仅仅为了让他们对自已一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含糊过去,那么对江西本地的军政官员势必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用尽心思栽培、收买,自已入朝才不过两年时光,精力又一直放在不断的朝争和外战上,对江西情形了解有限,对隶属于宁王的隐藏势力更不了解。

    这样的情形下派一两个干员入江西,根本不可能插进宁王苦心经营多年地势力圈子,甚至一旦事发即为其所害,所以杨凌只能从外围下手,一方面密切关注宁王的可疑动作,一方面以其他事由为借口,调兵遣将对江西形成随时可以合围的包围圈。

    杨凌一边分析着情况,一边思索着正在做的对策是否还有漏洞、是否会引起宁王的警觉和紧张,过了好久才发现水有点凉了,他忙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两个挽着裤腿、袖筒,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秀美小腿的俏婢应声出现在门口儿,盈盈一笑,躬身道:“老爷,需要搓洗么?”

    杨凌怔了怔,下意识地往水里缩了缩。这一阵子在军中,都是刘大棒槌给他换水搓洗,方才想的入神,忘了这是在家里了。让两个俏美的小姑娘给他搓洗身子?他可受不了这个罪,杨凌支唔了一下道:“喔,给我拿件袍子来,我洗好了,。

    两个俏婢敛眉应了一声,失望地退了下去。她们容貌虽美,却是自幼被人发卖的奴婢,杨凌功名至高,又年轻英俊,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第二个。

    今日侍浴,两个小丫头本来还欣喜不禁,万一被老爷垂幸,由一个女婢升为侍妾,对她们的命运来说就是一步登天了。若是为他洗身拭身,巧施手段,就不难勾引的他情动,两人未经召唤不敢进门。好不容易听到召唤却是希望落空,不禁怏怏退下另寻机会。

    妾是有三六九等的,侧房、侍妾、通房丫头,婢也是诸多等级。谁不想着往上爬,杨凌浑不在意,他还不知道自已在这儿费尽心思算计宁王,门口两个小姑娘也在准备施展狐媚功夫算计他呢。

    杨凌穿了件轻软的白色博袍,施施然地回了房间。到了这年代久了,他现在也习惯了不穿内裤的日子,一件大袍晃晃荡荡,胯底生风、八方透气儿,倒也逍遥自在。

    床上趴着两个美人儿,大的不到十九,小的不到两岁。怜儿和盼儿都是白绫小衣、白绫小裤,肩并肩地趴在床上,一人捧着一本书。翘着腿子晃悠着秀美的小脚丫在悠闲自若地翻阅。

    盼儿白白胖胖的小腿、和秀气的小脚丫十分可爱,看到杨凌进来,她笑嘻嘻地抬起头,脆生生地唤道:“爹爹”。

    “嗳”,杨凌欢喜地应道。走过去坐到床边,这两天抽空儿就陪她玩,尤其是好洁的怜儿以前坚决不允许她玩泥巴。杨凌却陪她和泥和的很开心,小家伙现在对他亲热的很。

    摸摸盼儿的头,杨凌轻声道:“宝贝儿看什么呢?”

    “盼儿看大妖怪,看,牛角的,大妖怪”,盼儿回答。杨凌俯身一瞧,竟是一本神怪志一类的绘图册子,手工绘地。还上了色,这样给小孩子看的奢侈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地。

    马怜儿抬起头,温柔地瞥了眼夫君,见他侧身而坐,一条腿盘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挽了个松松的懒人髻,人如玉树,面如敷粉,真的是英俊非凡,他的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根檀香木地簪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澡豆的味道。

    明时化妆和洗浴用品已相当多,洗面奶、面膜等物品应有尽有,这方面大概唐一仙算是专家了。香澡豆是由零陵香、甘松、白芷、瓜萎仁、冬瓜仁、豌豆、大豆各等原料研粉制成地,不但爽身润肤,浴后还有淡淡香气。

    怜儿抿嘴一笑,悄悄从女儿身上探出脚去,淘气地踢了他一脚,杨凌弯着腰看着女儿翻书,却伸手一抄,一下子捉住了怜儿的脚丫,怜儿挣了挣没有挣脱,便任由他握着,只是由于怕痒,那整齐红嫩的五颗脚趾害羞似的蜷了起来。

    杨凌一边和女儿咋咋唬唬地讨论着大妖怪的厉害,一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怜儿,然后忽地抬起她的玉足,在脚心攸地吻了一下,怜儿一声轻呼“呀”,同时下意识地缩了下腿,却仍牢牢地被杨凌握住了。

    盼儿奇怪地回头看了眼妈妈,怜儿忙忍着笑凑过去,大惊小怪地道:“呀,这么吓人的大妖怪啊,盼儿怕不怕啊?”

    杨盼儿嗯嗯地点着头:“大妖怪吓人,盼儿不怕,打大妖怪”,怜儿趁机向杨凌扮个鬼脸,娇俏地皱了皱鼻子。

    这一番挣扎,肥松的绫裤蜷缩了一段,露出一截秀美的小腿,沐浴后地肌肤珠光玉润,给人以光艳清华的极致美感。在杨凌的注视下,怜儿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腿被一直举着,她有点酸了,便向杨凌做了个讨饶的表情,又缩了缩脚。

    杨凌呵呵一笑,放开了她的玉足,也挨着女儿趴在了床上。马怜儿身子一颤,只觉一只大手越过女儿的身子,已经抚上了她的翘臀。小蛮腰纤美柔韧,纤细的曲线至腰侧收紧,至臀侧又荡漾开去。丰美翘挺的圆臀象灌浆的果实般紧凑而鼓帐,再向下是一双白皙、修长、渐呈浑圆的大腿,柔软光滑,令人爱不释手。

    杨凌的鼻息有些热了,他沉住气对盼儿道:“宝贝儿啊,该睡觉了,今晚和楚玲姨姨睡好不好啊?”

    “不要”,盼儿一把揽住马怜儿的脖子,嘟起小嘴道:“盼儿陪娘亲睡”。

    “呃……,爹爹会打呼噜的啊,会吵了小宝贝儿睡觉的”。

    “那………”,盼儿眼珠骨碌碌一转,说道:“盼儿陪娘亲睡,爹陪姨姨睡。”

    杨凌摸摸她的头。“沉痛”地道:“真是好孩子,爹没白疼你”。

    马怜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换上一副温柔笑脸对盼儿道:“盼儿乖,你去陪姨姨睡。明天爹爹会给你捉两只捉青蛙,抓蝈蝈,陪你抓蟋蟀,一人指挥一只,看谁厉害,那多好玩呀”。

    “真的吗?”盼儿双眼一亮,要妥协了。

    “对对对,当然是真的,爹爹给你抓一只好厉害地蟋蟀,铜头大将军。妖怪都斗得过”,杨凌一见有门儿,连忙继续诱惑。同时使劲儿捏了把怜儿丰隆的翘臀以示赞赏。

    怜儿笑的象只小狐狸,她眼波轻垂,乘盼儿没注意,飞快的嗔了杨凌一眼。杨凌一边继续哄着女儿,一边轻轻抚摸着怜儿圆润娇嫩地臀。他的手已探进小裤,着手处光溜溜的幼嫩无比,如丝一般的光滑。杨凌的手指渐渐下移,留连在迷人的臀缝处。

    马怜儿咬着唇,伸出手来,媚眼如丝的轻轻捶了他一拳,开始恐吓女儿:“去陪姨姨睡,明天爹爹就给你捉蟋蟀玩,要是陪娘亲睡,那明天就继续连曲子,《将军令第二段不练会。就不许吃饭喔”。

    “嗯!”盼儿马上变乖了,很乖很用力地点头:“盼儿陪姨姨睡,陪姨姨睡”。

    杨凌连忙缩回手,让盼儿爬起来,然后一把抱起她,在她腮上亲了一口,笑道:“盼儿好乖,明天爹爹捉一大罐蟋蟀给你,好不好”。

    “嗯,爹爹好”,象是要报复妈妈似的,盼儿揽住比妈妈更疼她的爹爹,亲热地吻了一大口。杨凌哈哈大笑,走到门口儿拉开房门唤道:“来人,来人”。

    侧房内侍候的女婢忙走了出来,杨凌把盼儿递给她,笑道:“把小小姐送去楚玲姑娘那儿”。

    他又对盼儿道:“盼儿乖,早点睡,要是睡地晚没精神,明天斗蟋蟀就赢不了啦”。

    “嗯嗯”,盼儿兴高彩烈地点头。

    一看她被抱走了,杨凌立即高抬腿,轻落步,跟只大马猴儿似的蹦进房去,鬼头鬼脑地插好房门,长吁口气道:“我的妈啊,总算把这小灵精给骗走了。”

    怜儿已经坐了起来,一腿蜷一腿伸,笑盈盈地解着头发,淡雅恬静而又媚艳入骨,宛若水中一朵俏美地睡莲,她白了杨凌一眼,娇嗔道:“瞧你,这么骗女儿,还得我当坏人,嘁,狡猾透顶”。

    杨凌嘿嘿一笑,走过去坐在床头,说道:“不哄走小家伙,岂不坏了她老爹的好事。呵呵,你在看什么书?”

    “啪”地一声,马怜儿打掉了杨凌又不规矩地抚上大腿的手,一双一双粉光致致的长腿重新暴露在灯光下:“我哪儿有空看书呀,还不是为了我的夫君,在绞尽脑汁地想事情”。

    怜儿娇慵地伸了个懒腰,如花娇靥,肌骨莹润,一抬手间宽袖滑下,露出白生生花枝似的手臂,动作如水之柔,烛光照耀下,莹莹如玉的肌肤隐隐透出艳艳晕红,宛似姑射仙子。

    杨凌也上了床,揽住她轻轻一吻,怜儿地唇柔柔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少妇馥郁芬芳的体香异常诱人。两个人和身倒下,并肩趴在床上,看着搁在枕上的书册。

    怜儿道:“这是绮韵姐姐从关外送回来的资料,奴儿干都司地域广阔,人口稀少,虽然山东,河北地区已经去了大批移民,但是相对于地域来说仍然显得稀少。

    想发展,人口少是个大问题,耕种、畜牧、渔猎、贸易、开矿冶炼、铸造、造船等等,都缺人手,还有这些事情的配套人员,耕种需要有人制作耕具、渔猎需要有人制网、开矿需要冶练、锻造人才,这些环节人手不足,都会严重阻碍发展。

    除了移民,关外的苦役、罪犯、甚至死囚全都派上了用场,仍然不敷应用。如今关内已经稳定下来,如果不能让百姓尽快尝到好处,难保他们不会返回关内,那就的话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杨凌翻身躺倒,长长叹了口气道:“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地,一个好点子、好政策,真要具体实施起来,方方面面的问题。不知要耗费多大精力,用上多少时间才办得到。

    这一次白衣军大闹北方,产生了大量衣食无着地农民,这才迁往辽东大批人口,否则的话还谈什么开拓关外?光是移民就不知道要搞上几十年才有效果,那岂是出个点子、下道命令就办得成的事?唉,怜儿,相公真的好累。”。

    怜儿合上书册,温柔地偎进他地怀里,柔声道:“怜儿知道。人人都看着你春风得意,可是谁知道你付出了多少辛劳?我这不是正在帮你想办法嘛”。

    这样侧身而卧,宽松的衣领望下去。修长白皙的粉颈玉项,宛如天鹅般优雅,美丽的曲线滑过精致细长的锁骨之间,越过那小小的凹陷,直落在堆玉一般的嫩滑沟壑里。甚是魅惑。

    杨凌的手不觉探进去,轻轻握住了一掌柔盈,怜儿满脸红晕地瞟了他一眼。轻声道:“朝廷在其他地方也在招募移民,但是关外冬季酷寒,越往南来的百姓越不愿去。杨慎有封信来,明儿你再看看吧,我已经看过了,他建议招募蒙古人、女真人做工。

    此外,女真人从朝鲜掠夺过来许多奴隶,倭国正在内乱,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农民流离失所,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这些人都能吃苦耐劳,而且价钱便宜,杨慎已定制允许当地汉民用以物易物地方式买进这些人做耕农。

    北方极远之地的罗刹鬼经常有小股部族流落过来,这些游牧小部落的生活与野人女真还差,只消允许他们定居,就能成为大明子民地,不过这个就得得到朝廷允许了,。

    杨凌点头道:“嗯,不过缓不解急呀,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吧?无论是招募女真人、蒙古人还是购买奴隶,接纳罗刹国人,那是说一句话就办得到的吗?”

    随着杨凌的爱抚,原本就峙立坚挺的玉雪双峰更加丰盈挺翘,怜儿欲火渐升,玉乳变得盈硕丰腴起来,颤颤巍巍,乳蒂娇红。她似拒还迎地推着杨凌地手,最后却握紧了它,把它紧紧按在自已的乳房上,扇弧形的眼帘半掩着星眸,娇声道:“别闹,人家………人家还没说完呢”。

    慵懒恍惚地眼波,媚得几乎滴出水来,小衣已被杨凌解开,纤腰如柳,香脐如涡,马怜儿的小腹白皙光滑,平坦而微微隆起,以极其圆滑优美的曲线延伸于胯股之间。杨凌瞧着眼热,却还是拉起衣衫,悄悄替她掩住,却拉起她的素手,探进了自已的袍子。

    柔滑纤长的手指触到一团坚挺火热,先是一缩,却又贪婪地凑过来握住,轻柔地套动起来,杨凌的难耐稍获舒解,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笑微微地道:“你说吧,难道还有办法”。

    怜儿轻哼了一声,却不忍夫君难受,仍然轻柔地爱抚撩拨着他,低声说道:“你说的不错,招纳女直、蒙古、罗刹人、购买奴隶虽是一个法子,这些事救不得急,我想来想去,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若办成,不但辽东人口危机立即可解,而且夫君也算是做了一件大慈大悲的大好事,要说万家生佛也是毫不夸张”。

    “什么事?”

    “堕民、贱民”,怜儿地声音低了下来,幽幽地道:“当年起兵抗元,后来又和太祖争天下的张士诚、陈友谅、方士珍等人的部将、士弈、家眷,太祖得天下后全部贬为堕民、贱民,不许做官做吏,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务农作工。

    他们生活在最底层,苟延残喘地活命,女儿生的多了养不下,不是丢掉就是一生下来就溺水淹死,男人长大了只能做佣人、仆人、渔夫,永世不得翻身。他们都住在江南一带,足足几十万人。百余年下来,他们全成了目不识丁、老实巴交的穷苦百姓。

    受人欺压、打骂,不当人看,连他们自已把这些都当成了理所当然。可是就算他们都成了愚昧无知的小民,也希望摆脱这种身份。不希望自已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苦难。

    夫君要是能劝说皇上开恩赦免了他们,条件是去辽东务农经商,就算再苦再累,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堂一般,这样不但解了辽东汉人太少、开发不易的难处,也算是行了一件大善事”。

    “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地先人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了。我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过不管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百姓,这件事我都会尽快去做的……,我的女菩萨,话说完了吧。现在……”,杨凌喘息着道:“你还是先救救我吧”。

    “啐”,马怜儿满脸晕红。感受到他逾来逾坚挺地冲动,怜儿的眸子也愈发娇媚清艳,异样的媚惑从骨子里散逸出来,无处不媚,颠倒众生。衣衫重又被拉开。鼓帐起来的红樱桃,被杨凌吮进口中,怜儿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享受夫君的爱抚。

    曲线的最高峰,两颗嫩红的樱桃轮番受着杨凌的吮吸,她的娇躯被吸得一阵颤抖,小蛮腰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粉嫩的肌肤滑腻腻地蹭着杨凌地脸颊,一双整齐美丽的眼帘微微合拢着,朱唇微启,已经陶醉在爱抚之中。

    枕头被垫高了,杨凌半跪在床上。托着她的香臀把她往上抬了一下,让她半倚着靠在枕上,怜儿一直没睁眼,就那样挂着甜甜地笑,享受着杨凌的服务,不知不觉间,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已赤裸、滚烫的胸膛。

    怜儿正舒服的眯着俏眼,忽然感觉一柱火热顶在香唇上,诧异地一睁眼,刚刚惊讶地一呼,朱唇稍一开启,那令她又怕又爱的东西已趁虚而入,顶着她地雀舌登堂入室了。

    怜儿嗔怪地在杨凌臀上拍了一记,“啪”地一声脆响,她才认命地抱住杨凌健硕的双臀,口中发出旖旎动听的唔唔啾啾声。

    秀发蓬乱,满脸红晕,怜儿上翻地俏眼似欲求饶地望着杨凌,偏那眼神又是无比的迷离,惹得人更是欲兴勃发。

    俯仰动吟哦,黄莺恰恰啼,红唇破婉转,雪项轻相依。一曲春江花月夜,一管洞箫寄良辰,……

    如此良宵佳夜,金陵城西清凉山下,一艘官船却刚刚泊岸。丫环扶着一位年约四旬,风韵犹存的妇人上了岸,黑沉沉的山影,就连寺庙也隐在一片黑幕之中,只在这秦滩渡口的高杆上挂着两串灯笼,映得水中红光敛滟,波色鳞鳞。

    “时泰”,妇人唤着丈夫的字道:“叫你这老家伙明日再行,你偏性急,这可好,夜色已晚,不但城禁,就连水道都关了,我们如何进城?”

    伍文定捧着一把大胡子笑呵呵地迎了过来,说道:“是我记的岔了,原记得这里有一处客栈,怎么如何却没有?”

    码头的汉子笑嘻嘻地道:“老爷记的不差,这里确有一处客栈,只是前些时日闹匪,店东也跑回城去了,这两日张罗重新开张,可还没从开门儿呢”。

    伍文定眉头一皱,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夜就在这船上住宿不成?”

    伍夫人嗔道:“一路行程辛苦,现在还要在船上颠簸么?睡一宿觉还不晕死了?”

    “老爷,那清凉寺下院,现在是接待外客地,而且还清静,您可以去那儿寄住一宿,不过是要捐献些香油钱的”。

    伍文定笑道:“那也无妨,便去寺中下院一住吧”。

    在妻子的埋怨声中,伍文定只是捋须而笑,下人们抬箱扛笼进了寺院,这下院和主寺是分开的,中间一道门也锁了,禅房中虽然简陋,确实比住在船上要舒服许多。

    伍文人见了怨气稍减,知客僧提着灯笼,陪着这位赴南京吏部报到的新任知府大人和夫人摇摇晃晃进了西厢,含笑道:“这里安静些,也没什么外人,旁边屋子住了一对小夫妻,也是朝廷里的人,安全是不成问题的。施主和夫人且请早些安歇,贫僧告退了。”

    老僧把灯往墙上一挂,慢悠悠地出去了,伍文定还没适应目中光线,他举起灯笼正要看个仔细,忽听旁边房里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唤道:“小伍,算了,这又不是正经客栈,还要洗浴什么,待明日进了城再说”。

    然后另一个声音似乎刚刚进屋,声音由远而近:“不妨不妨,我给了火头僧一些散碎银子,水已经烧上了,你小声点儿,院子里刚住进一位过往官员呢,莫吵了人家”。

    声音渐渐弱了,老伍两眼直了:“这…………这声音不是我儿子吗?儿子这是和谁呀,此时夜深,他们显是住在一起,连女子洗浴的私隐之事他都搀和,这……这……”

    老伍想到这里,顿时眉毛与眼皮齐飞,转眼去瞧娘子,却见娘子一动不动,伍大胡子急忙提起灯笼照照,才见一向彪悍的夫人也是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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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白衣天下 401 埋恨
    清晨,伍知府的人把行李搬回船上,官船顺水而下,驶向南京城内的秦滩河,他们将在桃叶渡上岸,然后先去吏部报到,再克日赴安庆上任。

    伍汉超鬼鬼祟祟地跟到码头,看着官船顺水而下直向南京而去,这才匆匆返回,对宋小爱道:“没错没错,真的是我爹住在隔壁。我昨晚取水的时候就觉得院子里晃过的那个家丁象是府上的人,幸亏我闪的快,万幸啊,要是被我爹发现咱们尚未成亲便住在一起那就麻烦了,。

    宋小爱瞪了他一眼,嗔道:“有色胆被贼胆,当初你那能耐呢!咱们也快走吧,你爹既然到南京了,咱们得赶在他前头,好让国公爷有个准备,国公答应替咱们担待的,我可不想再让你爹吹胡子瞪眼的撵着你跑”。

    杨凌听说宋小爱有了身孕后,尽管时日尚短,可是杨凌也不敢让她继续在军中奔波,以骑兵追击赵疯子所部入南直隶时,便让他们停在河南,徐徐赶来。两人来的算快了,一听说南直隶大捷,残匪逃离,便立即启程赶赴南京,想不到在清凉山下恰巧遇上了赴江南上任的父亲。

    昨夜伍汉超和宋小爱在房里谈笑了一阵,又伺候她洗了澡,端了娘子的洗澡水出去时,恰巧看到一个家丁从厨房方向出来,厨房有灯,廊下却没有,伍汉超看到了那家丁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回去对宋小爱说了一遍。虽说尚没看太清楚,伍汉超不敢确认。但是再也不敢出去了。小两口儿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直到天明由伍汉超监视着老爸离开,两个人这才赶快上路,抄小道赶往南京城。

    船上。老伍趴在船舱里的小窗户上,一手托着大胡子,一手把窗帘儿掀开道小缝偷偷地看着外边,直到船摇晃了一下,在前边拐了道弯儿,他才长吁了口气,拍着胸脯坐回椅中道:“幸甚,幸甚,幸好没被儿子看到我们,否则就惨了。我从小就教他礼义廉耻,现在他做出这样事来,若是碰了面你说我倒是揍不揍他?”

    “揍?揍谁呀?你的儿媳妇可是当朝二品的总兵官。当今皇上侍卫亲军地统领,还是广西壮家的大头人,哼!她现在可是怀着你伍家的种呢,要是惹得她一怒之下回了老家,把你孙子改成宋姓当壮家头人。你就哭去吧”。

    伍大人眉毛一扬,粗声道:“官儿大也不能和她老公公摆谱儿啊。要是真撞见了,不管么。有失我为父的尊严、有负我一向地教诲。管么,小爱那孩子要是哭天抹泪的,岂不伤了我的宝贝孙子?唉,害得我这一宿提心吊胆的,呼噜都不敢打,就怕儿子听出来”。

    伍夫人“噗哧”一笑,说道:“我看你是开心的吧?老伍家人丁稀少,都几代单传了,这香火飘呀摇呀看的人揪心。嗯………我当初瞧着小爱那孩子。就象个能生养的,这下子高兴了吧?”

    老伍坐回椅上,抻了抻懒腰,捋着大胡子道:“高兴是高兴,这糊涂还得装着,家丑不可外扬呀,这次到了南京,还是给他们赶快把喜事办了吧,要不媳妇肚子大了,让人家知道了,咱这门风、家教、名声,不全毁了?”

    伍夫人嗔道:“怨谁呢?还不是你整天在孩子面前板着脸,什么礼教呀门风呀,严父慈母呀,害得孩子不敢和你亲近,有了事也不敢说,还得躲躲藏藏的?”

    老伍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坐在那儿想了想,扭了扭屁股又自顾乐起来:“呵呵呵,还别说,咱儿子还真本事,说有就有了,呵呵呵,真不愧是我伍文定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我呸!老王卖瓜!”伍夫人丝毫不给面子。

    今天江彬心情还可以,那天血气翻涌的感觉一下去,回头想想他也觉得自已太冲动了,锦衣卫那是谁都能惹地么?虽说自已在威国公麾下,又隶属于皇帝亲军,可是这样的厉害角色,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毕竟那钱宁是从响马盗手里得到王满堂地,又不是从自已手里抢的,谈不上深仇大恨,王满堂本来就不是黄花闺女,又在强盗手里屡遭侮辱,还差多了他一个钱宁?

    江彬“呸”地吐了口唾沫,不断用各种理由说服着自已,总算把心头的疙瘩解开了,一大早他就雇了顶小轿去接王满堂回来,自已在这儿等着。

    他在南京没有房子,就在一家客栈租了个小跨院儿,要了几道小菜,坐在院中石桌上正自斟自饮着,两个锦衣卫随着四个轿夫把小轿抬进院来,那两个锦衣卫向江彬拱拱手,趾高气昂地道:“江游击,您的爱妾,咱们送回来了’。

    江彬倒没想到钱宁还派人给押送回来,他拱拱手,僵着脸笑了一声:“多谢!”

    两个锦衣卫古里古怪地一笑,说道:“不敢当,不客气。人已送到,我们兄弟告辞了’。

    两个锦衣卫大摇大摆地去了,江彬走过去站到轿前,气哼哼地掀起了轿帘儿。他这人一身毛病,不过做事倒是有担当,知道王满堂一介弱女子,除非肯寻死。否则一再受辱实非她所能抵抗,所以也不想难为了她。不过在夫子庙相遇时,江彬曾见她和钱宁巧笑取媚,极尽奉迎。现在见她回来,想起了此事,江彬自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不料轿帘儿一掀,瞧见王满堂脸色,江彬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只见王满堂面色憔悴,双眼无神,倚在座椅上有气无力的,见了江彬嘤嘤而哭,既不出来也不说话。江彬急地直跺脚,怒吼道:“老子又没死,你他娘的哭什么哭?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王满堂又是摇头。又是哭泣,两串泪珠儿沿着惨白地双腮直滚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江彬见了心头一软,那股子火气被她哭得踪影全无。他跺跺脚,恶狠狠骂道,:“哭他娘什么哭,见了老子就会哭。对那姓钱地就笑的那么骚!”

    骂归骂,他还是伸手去搀王满堂出来,这一扯膀子,王满堂疼的哎呀叫了一声,江彬一看,却见王满堂双手拇指被一道牛筋绑在一起,这是差人捕捉轻犯或妇人时用地刑罚,可以绑缚双手,而且不易打开。

    江彬见了不觉一怔。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江彬先掏了银子支走了四个轿夫,才领着王满堂回到房中,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割开她双手间的牛筋,这才问道:“怎么这样,他为什么绑住你的双手?你是我的人,还要象人犯一样押回来吗?妈的,我找他去!”

    王满堂卟嗵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江彬地双腿,呜呜痛哭道:“老爷,我一再失节,水性扬花,不值得老爷为我如此,我只是一个卑贱无耻的女人,不值得你怜惜”。

    王满堂哀哀而哭,这回她是真的伤心了。由于自小父亲纵容,她就象男孩子一般走街串巷,结识了些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对于贞操本没什么概念,原本就是个风流成性地女子。当初跟了江彬,也是求条出路,并非对他情真意切,所以被男人们,被官被匪们抢来抢去的,只求能保住性命,至于陪的是哪个男人,她并不在意。

    钱宁官职高于江彬,又在富甲天下地江南为官,和江彬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比江彬会说甜言蜜语,当初随了钱宁后,她自觉攀上了高枝,还不免自鸣得意,尤其是在夫子庙见了江彬颊上两道肉疤,较之以往凶悍丑陋,心中更加不喜。

    可是钱宁此人禀性卑劣的很,而且喜欢玩阴的,他得罪不起杨凌,国公出面说情,他不敢不给面子,但江彬当众与他叫板,他又觉得自已堂堂南镇抚司镇抚使,被这样一个小小军官威胁,如果就这么低声下气,今后实在无颜见人,思来想去,他把一腔怨气都洒在了王满堂身上。

    回到府中后,钱宁对她再无一丝温柔,这女人马上就要不属于他了,他还有何怜惜,不但粗暴地蹂躏了她一番,兴尽之后又把她赏赐给几个亲兵甚至府中的亲信下人玩弄,就是诚心羞辱江彬,把自已当众丢的颜面找回来。你不是跟老子叫板么?你地妾连我身边侍候的人都玩过,我看你以后怎么见人。这三天她还是我的人,我愿意赏谁赏谁,你不怕丢人就闹去。

    不但如此,他为了刺激江彬,还在王满堂身上动了手脚,为了让江彬有苦吃不出,无法把这腌瓒事去向威国公告状,甚至不好意思对人宣扬,他这羞辱人地法子用在了王满堂的秘处。

    王满堂实未想到这钱宁看起来和和气气,比江彬那样的粗汉要温柔体贴的多,一旦发起狠来如此阴毒,对她一个弱女子就如此绝情,心中实是伤心欲绝。

    江彬见她只是痛哭,急得他脸红脖子粗的,抓着王满堂只是喝问经过,他手劲奇大,又不知轻重,捏得王满堂臂骨欲裂,她受逼不住,只得含羞忍辱把经过说了一遍。江彬听了她的诉说,慢慢松开手直起身来,嘴里丝丝地吸着气儿,半晌不发一言。

    王满堂抬头一看,只见江彬额头青筋贲起,如同一条条青色的蚯蚓,脸孔红的直欲喷血。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腮上因箭伤簇成的两团内陷地疙瘩肉突突直跳。他嘿嘿怪笑一声,厉声道:“他,……让府上亲兵、下人奸你身子?”

    王满堂一见他这模样,不禁骇然向后爬了几步。还以为江彬恼羞成怒要宰了她,却听江彬又道,他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什么手脚?

    王满堂抱住双臂颤声道:“妾……妾被绑在椅上,实不知道,随即就被他们缚住双手,让锦衣卫押了回来”。

    江彬狞笑一声,一把把她扯了起来,王满堂高挑丰盈,怎么也有百十斤重,在江彬手上却轻的就象一只小猫。她惊叫一声被丢在榻上,江彬便开始撕扯她的下裳。王满堂心中害怕,哭喊挣扎。江彬怒道:“你全身上下,哪里爷不曾看过?再吵闹一声,爷便扇你一个耳聒子”。

    王满堂这才不敢挣扎,双手掩面只是啼哭,江彬一把扯下她的下裳。瞧见丰腴白嫩地大腿根处,双眼不由一下瞪的老大,他摁住王满堂浑圆白嫩的双腿。愕然看了半晌,脸上血红的颜色渐渐变的青紫,瞧着都有点儿发黑了。

    白嫩的大腿和隐秘的私处绘着一副图,图是用墨汁绘出的,看得出绘图的人笔力不凡,虽是浅浅勾描,竟也栩栩如生。隐私处绘成了一道山城,沟壑之间自然就是城门,右边大腿上绘了一串小人儿。隐约看出挑担的、骑马地、坐轿的,拄棍乞讨的,三六九等各式人物,正在争相进城。

    左边大腿上雪白地肌肤上绘着一个武士,手舞双刀,威风凛凛,瞧那神态举止根本就是江彬,他站在城门前充做了一个把门的卫兵,得意洋洋地摆着架势,却一个人也不去阻止,任由他人进出。

    江彬一看,一股浊气上涌,他踉跄退了两步,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王满堂拿开双手瞧见江彬脸色惨白,嘴角含血,不由惊叫一声。江彬眼前发黑,他定了定神,转身就去桌上抄起了双刀。王满堂骇的在榻上倒爬两步正欲躲闪,忽地想起自已自负美貌,可这数年来命运多舛,饱受欺凌,一时万念俱灰,她又爬前两步,跪伏在床上,伸出纤秀的颈子,凄声道:“老爷要杀,这就杀了妾吧。妾活着,实在也是了无生趣。”

    江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鲜血,狞笑道:“杀女人算什么本事?你自打水把它洗掉,不要让我再看到它。我去寻钱宁那狗杂种!”

    王满堂怔怔地看着江彬出去,好半晌才省起看看钱宁在自已下体动了什么手脚,这一看不禁羞忿欲绝,这个从来不把贞洁当回事儿的女人,头一回生起了强烈地廉耻之心,只觉象自已这样活着,实在毫无做人的尊严,青素自以为年轻貌美,男人们都垂涎不已,殊不知在他们眼中始终不过一个玩物。

    她又想起江彬,此人决不是个完人,更不见得是个好人,可他尽管毛病有的是,却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已、受了侮辱受了气不迁火自已,肯为自已拼命流血地男人,想到这里,王满堂又恨又悔,伏在床上哀哀而哭,心痛不已。

    经此一事,王满堂大彻大悟,从此洗尽铅华,谨守妇道,此后伴随江彬一生,始终侍他至诚,再不曾有过二心。再说江彬,他扛着双刀大踏步走在金陵街头,行人但见他手提双刀,虎着一张脸,一双凶晴杀气逼人,都不由骇的退到两边儿去。烈日当头,江彬行处却如带起阴风,森森然让人毛骨怵然。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恰见一行车队经过,几个皂役吆喝着道:“行人闪开、回避,新任安庆知府伍大人到”。

    这些官儿出门都是旗牌、仪仗一应俱全的,不过伍文定刚刚赴任,没有仪仗,他去吏部拜见,随后要赶去拜见威国公,同时见见儿子,应天府尹便遣了一队衙差暂为其仪仗。

    江彬今日穿的是寻常军中便服,不挂职衔,也没人知其品秩。他默不作声的走到这儿,人家叫站住,他也便站住,等到伍文定的车队过去。他想了想,却不住前走了。

    经过这一耽搁,他忽然省起,钱宁如此激怒自已。他的府中岂能没有准备?就这么提刀而去,只怕一进门就给他射杀了,给他杀了都是冤死地,那时就连国公爷也不便说什么了。

    再把部下拉去和锦衣卫打群架?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这是他们地地盘,大队人马不等拉出来,恐怕他就收到消息溜了,这动静儿一传到国公爷耳中,我怎么说?

    难道去对国公说,他钱宁玩我的女人,连他府上低三下四地下人都玩了我的女人。还在她的私处绘了图来羞辱我?要不要把王满堂叫来做人证,要不要再找个稳婆去验证?

    要是那样,她不羞死我都羞死了。我江彬可不是个下三滥,如今好歹也是个游击将军,这桩丑事说出来,一辈子别想抬头挺想做人了。

    江彬拄着双刀,盯着太阳下自已的身影。过了半晌忽然仰天打个哈哈,扛起双刀来施施然地转身离去,瞧那轻松模样倒象闲着没事逛大街的兵丁。

    只是江彬形体、相貌太过引人注目。没有人注意他眼中若有若无的那一丝怨毒和嘴角牵起的一抹邪笑:“我江彬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奇耻大辱,岂能效那妇人小儿,去告你一状了事?我是要留守金陵的,来日方长,你喜欢玩,那咱们就慢慢玩,你糟贱我的女人三天,早晚我玩你的女人三年!”

    “伍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杨凌啜了口茶,微笑着道。

    “哪里哪里,国公爷用兵江南,日理万机,才是真地辛苦。”伍文定瞧瞧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道:“冬犬自幼在山上习武,行伍行军、官场规矩不甚了了,追随国公身边,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两下里已经客套了半天了,堂上没有外人,除了伍家父子,就只有一个杨凌。杨凌看看伍汉超,笑道:“汉超对我助力甚大,在军伍之中久经历练,现在也是一名合格的武将了,。

    他看看局促不安地伍汉超,说道:“汉超,许将军送来的花名册,你着人送回去吧,叫他清点明白,按实际伤亡人数和在册官兵报呈抚恤和封赏”。

    “是!”伍汉超知道杨凌这是要为他向父亲挑破宋小爱有孕的事了,急忙答应一声,匆匆退了下去。

    杨凌犹豫了一下,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大胡子文官,踌躇说道:“伍大人,我知大人对令郎寄望甚深,希望他能为国效力,趁着年轻多建功勋,汉超也不负你的教诲和期望,自入仕途屡次战功,兢兢业业。不过,呃,……。

    伍文定紧张起来:“国公有话请讲,小犬有何不对地地方,国公尽管责斥教训,无需客气。”

    杨凌掩唇咳了一声,对人家父亲谈这些事情倒有些不便启齿了,他镇静了一下才道:“如今战事方息,余波荡漾,正是用人之际,令郎本是个得力的人手。不过再过几日本国公回京,想将他留在江南,正好伍大人来此赴任,就为他把婚事筹办了吧。”

    “筹办婚事?”伍文定一呆,心中紧急思索道:“国公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了汉超干的好事,还是汉超瞒下媳妇有孕地事却向他求恳托媒?”

    杨凌干笑两声道:“不瞒伍大人,令郎和小爱姑娘两情相悦,每日里朝夕相伴,难免……,所以他们已经成就好事,现如今小爱姑娘还有了身孕………”

    “什么?”伍文定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惊又火”地道:“这个逆子,伤风败俗、大逆不道,我伍家诗礼传家、门风谨然。怎么会出一个这么有辱门风的东西。国公,这………这真是愧煞老夫了。在国公身边做事,那是多大的福分,还不知自爱。不懂得谨身自好,循规蹈矩!这个小畜牲,国公放心,下官回去,一定对他严加管教,家法惩治”。

    老伍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擂胸脯写血书了,要知道在古代未婚先孕那是极为失德的大事,而为官做人,又最重一个德字。国公要是因此起了厌恶,那儿子地前程就毁了。儿子成了亲,也可以进京为官。可国公却有意要把他留在地方,岂不是已经有了这份心思,变相流放?老伍一念及此心中岂能不紧张。

    杨凌一见他如此反应,果然不出伍汉超所料,连忙开口劝道:“哎。伍大人勿要如此,我也觉得汉超此事做的太不稳重,不过他与小爱姑娘早已定下名份。也算不得有碍家风门望,依我看伍大人还是放他一马吧,再说这事儿不宜张扬,早早成亲,也便遮掩下来了。”

    伍文定痛心地道:“国公的胸襟气度令下官汗颜,唉,这是私事,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么做了。下官只是痛恨那小畜牲不识好歹,能有机会在国公麾下做事。却不知自省,如今惹得国公厌恶,也是他咎由自取,下官……下官惭愧之至,小儿实在有负国公厚望啊”。

    “厌恶?厌恶什么?”杨凌莫名其妙,心道:“你个老夫子气儿子不守规矩,我跟着生什么气啊?”

    他疑惑地道:“此为小节,岂能因小失大?我是这样想的,汉超跟在我身边不过是鞍前马后地差事,在兵部做个散职地骁骑尉要再图发展也难。我准备请旨将他外放为卫指挥,扼守江南要隘,在军伍中容易发展,又可与你父子就近相见,你看如何?”

    伍文定一听心中大定,骁骑尉那是虚职,卫指挥却是实权,如此看来国公并未怪罪汉超,他忙换了一副表情道:“国公待犬子实是恩德厚重,伍文定感铭于心,如此,就依国公之言,下官一上任,便先为这畜牲把婚事办了,介时,还请国公大驾光临。”

    杨凌呵呵笑道:“如果我在江南,那是一定去的,这几日做好江南善后事宜,本国公就要回京的。毕竟国事要紧,如果时间上来不及,那本国公也要遗憾的很了。”

    “那是,那是,国事要紧,呃,……下官一定尽快筹办。”

    躲在门外偷听的伍汉超,一听到这里不禁眉飞色舞,下边的话他也无心再听下去,攸地一转身,手舞足蹈地找宋小爱报喜去了。儿子急,老子更急,伍文定哪里还有心思在南京多待,告辞回去刻日便赶赴安庆赴任去了。

    七天后一封喜柬送到了杨凌府上,杨凌在书房翻开信柬一看,见是伍文定恭请国公参加儿子喜宴的请柬,时间定在三天之后,不禁对刚刚捧茶过来的马怜儿笑道:“这伍大人倒是急性子,风风火火,全无一点文人的稳重气质,从赴任到成亲,再去掉来回路上地时间,我估计才三的功夫他就差不多全搞定了,还真有他的”。

    马怜儿眼波盈盈,媚目一横道:“当然不能和你威国公比,你地女儿都快两岁了,这成亲的事还没搞定,我呀,偏偏遇上你这慢性的郎中’。

    杨凌笑嘻嘻地揽住她柔韧圆滑的小蛮腰儿,让她坐在自已腿上,贴着耳朵低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你是那急病人了,嗯?有多急呀”。

    那顺着浑圆大腿上下移动,不断撩拨要害地手,弄得怜儿钗横鬓乱,娇喘吁吁,她忽然反手勾住杨凌的脖子,刚刚将樱唇凑上,就听外屋中堂上大棒槌叫道:“国公爷,京中特使钦差到了!”

    怜儿嗖地一下从杨凌身上跳下来,掠了掠鬓边凌乱的秀发,低声道:“还不快去?”

    要说圣旨、中旨、密、特,杨凌这两年接地简直比别的官儿一辈子接的都多,就是圣旨也见惯不怪了,所以倒没怎么大惊小怪。

    杨凌笑吟吟地捏了捏怜儿的香腮,这才一抚袍子出了书房,只见一个中官怀抱着圣旨站在那儿,四个飞鱼服的锦衣卫按着腰间绣春刀昂然立在他的后面。

    杨凌一瞧,认得是正德面前惯常行走的太监张止水。杨凌笑道:“原来是张公公出的皇差,一向可好啊?”

    张止水忙陪笑道:“承国公爷动问,奴婢圣旨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国公爷见谅”。

    “呵呵,不必客气,,杨凌说着走到他正前,掸了掸衣袍,正了正幞巾,张止水刷地敛了笑容,清咳一声道:“威国公杨凌,接旨!”

    杨凌跪下听旨,正德皇帝允他所奏,总兵许泰留驻金陵任总兵,节制南直隶兵马,江彬为南京中卫指挥使、副将衔。马昂为南京左卫指挥使、参将衔,伍汉超任江南道游击将军。彭鲨鱼率轻舰水师入驻南京外的长江口岸,加强陪都安全防卫。

    杨凌一听大喜,至此,李森驻湖广,何炳文辖福建、广东,白重建控浙江,许泰、江彬、马昂、伍汉超扼守陪都和北上要道,控制着整个南直隶,又有水师防于长江,宁王除非不动,一动则四面八方顿时合围,困得铁桶一般。这些将领皆是善战武将,又素忠于朝廷,杨凌就不信,那位宁王爷在这种情形下还敢发彪。

    三呼万岁接了圣旨,杨凌站起身来瞧着张公公,他已经习惯了,正德有和他做笔友地习惯,在经内阁正式颁布的圣旨之外,一向喜欢单独用寻常语气再发他一道密信的,果不其然,张公公又向袖中摸去……
卷十 白衣天下 402 回程
    张公公果然从袖中又摸出一封信来,毕恭毕敬双手呈上,说道:“国公,这是圣上的中,要您亲自拆阅的”。

    杨凌点点头,接过了密信,问清张公公所住驿署,着人准备了几项礼物和两锭赤金,送了张公公出去,然后他才回到书房。

    马怜儿带着一股清香轻轻偎在他身旁,杨凌展开皇上的密信,只见正德皇帝写道:“爱卿啊,这两年战事不断,有爱卿之助,朕是接连报捷,战无不胜,奈何,府库现在也全打空了,焦芳、杨廷和、梁储等一众臣子费尽心机,如今方能勉强度日,国无存银,朕甚不安啊。

    另,朕去岁便欲与一仙完婚,奈何先是太皇太后殡天,随即又起白衣之乱,好事一拖再拖,国事纷杂,朕也无心大办,朕想等你回京,便依民间之礼简单操办罢了。漕运方通,不过江南解交的税银已经海路运至天津,此银大半依赖开海通商,剿倭开海之利,如今方觉滋味啊。

    江南大捷,白衣余孽虽不可不除,却非首要之务,盼卿早日回京,国事、经济,朕甚依赖,而塞外局势之诡谲,更需与卿详谈,切切!”

    杨凌看完了信,长长叹了口气,仰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怜儿乖巧地替他轻轻捶打着肩榜,柔声道:“怎么了,皇上的密信上没说什么嘛,而且对你依赖日重,夫君怎么不开心了?”

    杨凌摇了摇头,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香馥馥、软绵绵的身子坐在自已怀里,贴在她肩上轻轻摇晃着道:“怜儿,你不懂,皇上性情纯稚随和。与我私下如兄弟手足,他写给我地私函向来轻松随意,这一次他虽故作轻松,其实语气多有沉重,看来朝中政局真的是十分艰难。

    唉,但凡改革之初,旧制方去,新制不分健全,而旧有反抗势力尚且存在的时候,本来就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也是最大地,渡过这段时期,才能见到新政的优越和成果。可是我促成的改制,却一直伴随着不断的战争,朝争、内争、外争,战事不断,原有的一点点积蓄都给耗光了。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急进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傻夫君”,怜儿的翦翦双眸带着温柔和怜惜。她轻轻拥住杨凌,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事情到了今天,你只能咬着牙挺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大的牺牲,也要熬过这最难的一段时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甚而还会倒退。

    你呀,就是太把当今皇帝当成你宠溺、呵护的小兄弟了。看到他也为国事担忧,就疑心是不是局势过于严重了,以致这整天无忧无虑的顽童也不开心了。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让他关心国事不正是你地期盼么?他能有这样的表风,何尝不是皇上也长大,他懂事了?”

    杨凌温柔地亲了亲她,轻声道:“好怜儿,知心解语,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已”。

    怜儿轻笑一声,说道:“夫君,常言说破而后立。茧化成蝶欲展翅地时候,正是翅膀最脆弱的时候。你要让大明有所改变,脱胎换骨,这个时候,也正是它的翅膀最软弱的时候,你这个始作俑者要是都怀疑自已,丧失勇气,那么怎么指望别人坚定地支持你,追随你呢?

    夫君呀,你别忘了,咱们的小皇帝,也正是茧欲化蝶地时候,也正是他惶惑疑虑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你,应该怎么做?是替他鼓劲儿,让他变成一只知难而进、搏击风浪地雄鹰,还是一只胆怯畏高的麻雀?”

    杨凌默然不语,眼中却带起一种饶有兴致的意味,他轻轻捏捏怜儿的鼻尖,笑道:“鬼灵精,原来不只是‘唱’的销魂,说的也这么让人动心”。

    马怜儿不依地摇了摇屁股,娇哼一声道:“有没有正经呀,三句话就不离那种事,男人呀,真差劲”。

    “嘿嘿,男人本曾色,嘛,要不然美女的价值体现在哪儿呢?”

    怜儿乜斜了他一眼,坐在他大腿上的翘臀又摇了摇,谑笑道:“怎么了,腿麻了吧?”

    “嗯!”虽说佳人轻盈、俏臀柔美,可坐久了这艳福也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了,杨凌连忙点头。

    马怜儿“呵呵”笑了两声,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放,只把娇躯一扭,说道:“那我换这边儿”。

    两个人仍然连体婴儿似地粘在一体,怜儿轻轻柔柔地道:“夫君,你的皇帝兄弟来信要你回京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杨凌当机立断。

    据说有个作家为了尽量让语言简练,他创作的时候都是站着码字的,因为累,想快点结束,他就没精神头儿灌水说废话。杨凌觉得如果官员们开会研究政务的时候,每人旁边坐一个美女,那么无论她是象怜儿这样把全部体重压在男人的大腿上,还是象怜儿这样,膝盖老是触到不该接触的地方,便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扯皮推诿的官僚作风必定一扫而空。

    “小伍的婚事是参加不了啦,你回头备份厚礼叫人送过去说明缘由。南直隶交给钱宁、许泰、江彬、小伍、彭鲨鱼,还有你大哥,我也放心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回京”。

    决策下完了,杨凌一把抄起怜儿的双腿,把这媚眼如丝,蛇一般缠绕在身上的绝妙尤物抱起来,干实事去了。

    杨凌回京了,而且是堂而皇之把老婆孩子带走的。现在朝中没有强有力的政敌,而且他有爵位,在朝中却没有常职。也不怕那些老夫子弹劾,威国公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还真没人敢当那开水。

    这一来最高兴地就是马昂了,自已的嫡亲妹子苦守近三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当哥哥的自然替妹妹高兴。再说这妹夫是何许人也?自打杨凌公然住进马府,自已走在街上,就是南京六部的老爷们见了,都得停下轿子打声招呼,若有公干往皇亲国戚们府上去,也不用在二门以外候着了,起码堂上坐坐,有杯热茶,称呼也从小马变成马大人了。

    可是那时毕竟杨凌还未公开宣布怜儿地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他还有点臊的慌。这一回杨凌毫不避嫌地把妹子接走,谁还不知道他的背景?莫看这次圣旨下来,他只升了个参将。可是妹妹进了国公府,他跟烟花火箭似的,身份蹭地一下变成了威国公的大舅子,那份威风。

    由于杨凌携家眷返京,这出城相送的人就得把夫人也携来了。钱宁的夫人相貌一般,不过因为她的父亲是原锦衣卫中资格很老的一位官员,钱宁攀升如此之快。未尝不是借了老岳父地光,所以她在家中的地位,倒不是那些如花似玉的妾室们可以动摇地。

    江彬常年守边,这才刚刚迁升内地不久,老早以前想女人了,也就攒点钱逛逛下等的窑子,还没娶老婆,他就把王满堂带了来。

    钱宁那日把王满堂送回去,就在府中密布了弓弩手和火铳手。江彬不来则已,他要敢提刀闯进门来,立即就借口宰了他。王满堂再不知廉耻,也没脸把这些事对他人提起的,何况江彬已死,她岂敢指摘自已,大可收买她,编排些理由把责任推给江彬。

    江彬若不来,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下这口气,那这当众丢人的一箭之仇也就报了,家仆和那些亲信侍卫们慢慢把这消息传出去,也就替自已挽回了面子,江彬这乡巴佬就是回了北方,都得被金陵城的人笑话半年。

    这种事,对男人来说,实是脸面攸关,没有哪个汉子会不嫌臊地扯着女人上公堂,就算是闹到威国公那儿,自已的妾自已的财产,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还没出钱家地门儿,国公顶多不太高兴,也不能把自已怎么着,可江彬自已的脸就丢大了,他以后都没脸带兵。

    钱宁反复琢磨,料定江彬的反应也就是要么登门血拼,要么忍气吞声,而不致象个娘们似的招呼乡里乡亲的来评理,因此才狠狠地阴了他一把。江彬提刀出门时,消息就送到了他那里,钱宁都等着江彬上门要他性命了,想不到江彬走到半道儿傻愣愣的站了半晌,居然又转身走回去了。

    江彬听到探子送来消息还十分奇怪,那日在夫子庙已经说出自已身份了,这莽夫还敢与我叫板,今日受此大辱他怎么忍下来了?

    钱宁初时还有点不安,秘密派遣了锦衣卫跟踪江彬,见他常喝闷酒也喝了,有次特意着人扮成小二过去,还看见院角丢着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钱宁听了回报冷笑两声,还道江彬变成了一个只敢拿女人出气的软骨头。

    直到锦衣卫谍报系统在此前三天就送来了通过内阁公开下发的圣旨,知道江彬被委任南京中卫指挥使,钱宁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猖狂大笑:原来他再骄横,到时候拍屁股走人,回到天子脚下我也奈何他不得,敢情是已经知道要到我地眼皮子底下做官,这才有了顾忌。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的官儿也不小了,升了副将了,为了前程、为了脸面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人说无欲则刚,有所求了,做什么事那就得先去分析利害了。为了一个小妾,他当然不舍得大好前程。

    今日来送杨凌,他见江彬铁青着脸看也不看自已,那王满堂与前时花枝招展、风骚无比的模样也大不相同。浅淡梳妆、清水挂面,乖巧的象个小媳妇儿,料来没少受那一肚子窝囊气的江彬毒打,才被整治成这副模样,钱宁不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

    杨凌还不知道这两位之间地潜流暗斗,瞧着这几员虎将站在前来送行的一众南京官员之中,威武剽悍、鹤立鸡群,心中还甚是喜悦。

    离开南京若要平稳,那得走水路。不过这运河并非直直的一条开凿出的河道,而是将不同地河道串连起来,以船通行。无论载货载人,利用水力风力而行,成本远胜于车拉马驼,而且动载的多。

    不过由于河道纵横,船只行走忽而拐左、忽而向右。速度比陆路还要慢些,而且杨凌的人马要回京更是大船小船前后呼应,怎么也得数十艘。所以杨凌选择走陆路回京,自南直隶直接插入山东,达于京师。

    这一路上,最开心的就是杨盼儿了,忽而见山、忽而见水,风景秀丽,鸟语花鸣,喜得小丫头一醒过来就跪在车垫上,扒在窗口翘着小屁股向外瞧。看见什么罕物儿都要向娘亲问问。

    这个女儿长这么大,杨凌这个当爹的只在她刚刚诞生时见过一面,就此山水相隔,直到如今才能相见,杨凌对她既愧又疼,所以这一路上实比怜儿还要疼她,杨凌时常把她抱在膝上,指着山山水水、嶙峋怪石,讲些她喜欢听的神怪故事,什么《西游记》、《哪咤闹海》、《封神演义》,听得盼儿如痴如醉,现在和爹爹亲的就连怜儿见了都有些嫉妒了。

    这一日经过山东梁山县,杨凌刚刚讲完林冲上山,王伦刁难,让他递投名状的故事,盼儿听的津津有味,怜儿却娇嗔道:“瞧你,盼儿是个女孩子家,什么砍头呀、打劫的,打打杀杀地故事也讲给她听,你这当爹的呀”。

    杨凌握着女儿的小手,正色道:“当然要讲,我杨某人地女儿可不做象牙塔里的娇小姐,人生百态、世间万象,多知道点好,让她知道,这世上不全是象她一样锦衣玉食、生活优渥的人上人。杨家的孩子,不管男女一视同仁,不但能文、还要能武”。

    马怜儿哼了一声没再理他,杨凌拿起茶喝了一口,又对女儿讲起宋江的故事:“李逵一听,‘啊呀’一声,当下丢下两把斧头,纳头便拜。

    “怎么他们都是纳头便拜啊”。

    “呃………因为他是宋公明啊,经常给人送点饭费、给点盘缠,接济穷哥们,对他来说虽是小恩小惠,可对那些血性汉子来说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宝贝儿,你可记住了,一是一二是二,咱可永远也不能拿涌泉换滴水啊,女孩子一涌泉就只剩下以身相许了’。

    盼儿听地雾煞煞的,只是很认真的点头,马怜儿笑地喘不上气来,捂着小肚子狠狠捶了他一拳。

    杨凌笑嘻嘻地继续说道:“那黑旋风李逵大叫:‘原来是公明哥哥当面,小弟李逵这厢有礼了’。嗬,这斧头嗵地一声落地,差点儿没砸着脚面’。

    杨盼儿‘格格格’的笑,笑得前仰后合,杨凌看着也心中欢喜,正添油加醋继续胡说八道,陡听车外有人高呼:“车马停下,车马停下,国公爷,威国公,且请停下!”

    三千仪仗闻声回头,侍卫们警戒地护住杨凌的车轿,只见一行快马绝尘,自侧路上飞奔而来,那一行人约有二十多个,奔到仪仗侧方停下,匆匆下马略一张望,便朝着杨字大旗的车轿下跑过来。

    杨凌已走出车子,立在车辕上向喊声处张望,盼儿也调皮地爬出来,抓着他的大手站在他腿边踮着脚尖儿往外瞧。杨凌瞧见那队人马头前一人竟是苗逵,连忙摆手道:“快快,放他们过来,是苗公公”。

    刘大棒槌立即大吼一声:“闪开,是苗公公,请他们进来”。

    盼儿害怕地靠近杨凌,看着一脸大胡子的刘大棒槌。小声道:“爹爹,大胡子,李逵”。

    杨凌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只见苗逵一脸大汗抢到车前。杨凌刚要跳下车去相见,苗逵纳头便拜,惨声道:“国公爷!”

    杨凌一惊,急忙跳下车去,又怕女儿摔下车,便把她也抱下去放在地上,这才上前搀扶苗逵,口中一连声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行此大礼?苗公公快快……”。

    杨盼儿也跚跚走来,奶声奶气地道:“你的斧头呢?”

    “呃?”苗逵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小人儿,这谁呀这是?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这是………这是我地女儿”。说着搀起苗逵,又把女儿抱过来,疑惑地看看灰头土脸地苗逵和二十多名侍卫,奇怪地道:“苗公公,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何要事么?”

    “我的国公爷啊………”。

    “不是公明哥哥吗?”

    杨凌急忙捂住女儿的嘴:“你别理她,出了什么事?”

    苗逵急地直跺脚,原地磨石了一圈儿。才哭丧着脸道:“国公爷,红娘子的人马声东击西,佯攻陕西,诱我大军云集西线,她却忽然回马攻我空虚,自安阳安然渡河北上,向河北、山西交界处的莽莽丛山奔去了’。

    杨凌面上一呆,心里却忽然一松:“我猜的不错,她果然无心再反。果然……弃太原而北返,投向太行山脉去了。红娘子,那莽莽丛林、数不尽的青山,就是你这野性难驯的女子最终的归宿么?唉,去吧,留在那里,永远也不要出来了………”。

    苗逵见他发怔,不由急道:“国公,你知道我老苗,为皇上办差那是尽心竭力,谁料想在大同打鞑子还立下几桩功劳,可是抹过身来剿匪,是连出昏招啊。中条山的事儿就不说了,咱家负责长江北岸,确实是大意了,哪晓得赵疯子那么狡猾,竟在山中留下一支伏兵接应。

    为了将功补过,此次剿灭余匪,咱家可真是旦夕小心,用兵谨慎啊,自接到国公令谕,说她可能进袭陕西……!”。

    “咳咳,不错,本国公从得到的情报分析,他们的确是意欲攻陕,从他们先攻陕西也证明了这一点,见事不可为即取道北上,不过是权变之计。临敌应变,本是战场主将之责,本国公又不是活神仙,哪里能事事预料?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亦要提防他们北返么?”

    苗逵一听杨凌一推二五六,啥责任都没了,顿时哭地心都有了,他连声道:“是是是,国公爷是嘱咐过,都怪我老苗先记了一过,因而立功心切,担心红娘子全是骑兵,若要突围步弈不宜追赶,为求全歼,所以把主力全部调往西线……。

    我……事到如今,恐皇上闻知必不再容我,天下之间能救我的唯的国公,咱家一路打听国公行程路线,飞马赶来,只求国公能慨然救我呀”。

    “嗳,咱们是什么关系,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杨凌拍拍苗逵肩膀,然后一转身,把盼儿送回车上,拍拍她地小屁股,哄她道:“乖,进去陪娘亲玩,爹爹和‘李逵’叔叔说点事情”。

    “好!”杨盼儿听着有趣,“咯咯”笑着钻进车轿中去了。

    杨凌心虚地回头看看愁眉苦脸的苗逵,心里有点虚。如果不是自已在信中强调重点关注西线,不断暗示他这是得自赵疯子军中的秘密消息,而苗逵又过度相信自已这个百胜将军的判断和内厂的神通广大,怎么会让红娘子区区五千人马轻易过河,遁入太行山去?

    说起来,自已是为了一点不足为外人道地心思,利用了苗逵,杨凌心下有点惭然:他信中前边讲了这么多能够全歼白衣余孽可能,以苗逵急于立下大功,挽回过失的急切心理,后边轻描淡写地那些什么注意北边防线、预留机动、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纵览全局、币留破绽的套话。他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可是有这些话在,白纸黑字地证据在那儿,苗逵想攀自已下水,那就绝无可能。否则别看平时两人是同进同退地。现在苗逵接连失利,圣心必然大怒,红娘子只要一过河,苗逵保证毫不犹豫,立即进京摘清责任,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他杨凌的身上。

    在杨凌的庞大势力圈子里,谁是依附、谁是合作,谁是心腹、谁是同盟,谁能生死与共,谁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去。他还是心中有数地。

    杨凌陪着苗逵到了路旁一棵树下,二人在探出泥土青草的一块椭圆形石块上坐下,杨凌仔细了解了红娘子一路人马芦东击西。逃入太行的经过,然后托着下巴沉思良久,这才一本正经地道:“苗公公,白衣匪不同于普通的山贼,他们是造朝廷地反的。如今逃回河北,遁入群山之中,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东山再起继续作乱?所以。这匪,还是要剿的”。

    苗逵一听嘴唇直哆嗦,他何尝不知道造反的乱匪一定要扫,必须斩尽杀绝。可他管着西厂和御马监呢,皇上缺钱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进太行山剿匪?说说容易,可是难道能插上翅膀飞进去呀?

    那连绵不断的原始森林、纵横交错地沟壑山峦,扔进去十万大军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就算粮饷充足,不花上三年两年的功夫也休想剿清了。何况现在朝廷哪经得起那么折腾?

    要不是他在长江北岸消极备战,对集中船只看管,以长江为天堑阻止白衣军逃逸的军事安排没当回事,让潜伏下来准备接应地白衣匪轻易得手,他也不会急于扳回一局,明明兵力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但是为了一举全歼,打个漂亮的大胜仗,把军队抽调的后方一空,如今可怎么办?

    杨凌见他凄凄惶惶的,便笑了笑道:“公公是一路追着我来的?”

    “啊?喔,不是,咱家领兵追回河北,听说国公正取道反京,偏那红娘子又遁入深山不出,一时也奈何她不得,这才飞马赶来,向国公讨个对策。不瞒国公,咱家心中着急呀,我地大队人马都被我扔在后边了,就怕追不上你”。

    杨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三已经禀明圣上了?”

    苗逵听了摆出一副苦瓜脸,使劲儿摇了摇头。他哪敢呐,漫说禀报皇上,就说杨凌吧,明明是杨凌提出重点关注西线的,信物现在还在他手里呢,他都不敢撕破脸皮撇清责任,什么叫重点?重点不是叫你孤注一掷,而且红娘子也确实去了,那就推论没错。

    至于她临时改了主意,那是你调兵遣将给了她可乘之机,当时你在总督河南道兵马,关人家大江东边地威国公什么事?

    杨凌呵呵一笑,说道:“还没禀明皇上?嗯,那就好!苗公公,其实你也知道,白衣军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不能算是白衣军了,红娘子领军,而且只有区区五千人马,返回已经不利于她们发展的北方,根本就是胸无大志,重做山贼去了,所以只要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纵敌逃逸之罪,她们安份地呆在山里边,不出来闹事,渐渐的事情也就淡下来了。

    你看,他们过江的约五千多人,加上事先潜伏在山中的约一千人,这里就有一些重要首领的家眷。红娘子的崔家老寨,其实早就变成了驻扎在深山里的一个自给自足地山寨,男女老幼非常多,这些人在他们起兵时并不见踪影,这么多家眷必然是留在太行山脉中藏身。红娘子去寻他们,带了一个大拖累,还能闹得起事来吗?”

    苗逵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眼前咱家指挥不利,使红娘子轻易逃逃遁,皇上追究起来,咱家该如何是好?”

    杨凌诧异地道:“纵敌逃逸?此话从何说起?响马盗贼心不死,意欲潜入关中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公公料敌机先,集结重兵挫败他们的阴谋,迫使贼众被迫放弃大计,逃入山中困厄难出。这怎么是指挥不利呢?”

    “啊?”苗逵张口结舌,脸皮子跟抽筋似的抽抽了半天,才吭哧憋肚地道:“这………这……啊!是……这样吗??”

    杨凌抬头望着婆挲的树影和叶间斑斓地阳光,悠悠地道:“在一个遥远的朝代。曾有几位士子大肆抨击朝廷弊政,地方大员因这些人名气甚大,不知该如何处理,便上奏天子。皇帝震怒,他下了一道口谕,只有八个字:‘情有可原,罪无可恕’,苗公公,如果你是那位接旨的地方大员,你会怎么做?”

    苗逵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忽地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佚事,但仍谨慎答道:“从这语气,上意分明是要严惩。如果咱们是地方镇守,自然要将这些不识相地士子砍头,顶多大方一点,容他家眷收敛,不悬尸示众罢了’。

    杨凌笑笑。伸手折断一朵淡黄色的野雏菊,凑到鼻端嗅着,说道:“那传口谕的人心有不忍。传达上谕时就动了点手脚,结果救了那几个士子性命”。

    苗逵惊诧地道:“传达上谕,故意稍作修饰缓和,以曲上意,其实乃是内臣常事,但这道上谕仅有区区八个字,如何能动得了手脚?”

    杨凌漫声道:“简单,那传谕的人说:‘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一字未改,只是把前后两句断语颠了个个儿,苗公公,若是你听了这样的上谕,你是杀人,还是放人?”

    苗逵啊啊半晌,似有所悟。

    杨凌又一笑道:“还有一位将军,因连吃败仗,败绩难以遮掩,又恐皇帝责火,因此他上奏战报时,不得不具实上奏,但是提到败绩时,他不说屡战屡败,而说屡败屡战,皇帝见此奏章,感其英勇,便没有降罪,苗公公明白了么?”

    “那……象红娘子余部?”

    “打呀,白衣余孽毫无还手之力,被迫逃入深山,曾经不可一世、纵横天下的白衣匪,沦落为衣食地着的山贼。不过………朝廷财赋紧张,不可再动重兵,以我之见,只调遣太行山麓各关隘要驿的驻军就在严防,权当练兵演武了,又不多费粮饷”。

    苗逵反手“啪”地一掌击在自已脑门上,脸上刚刚绽出笑意,忽又紧张道:“不会有人弹劾么?”

    杨凌一摊手道:“未必有人不识相吧,再说,我是主帅,你是监军,当初战略意图如何,如今是否达到目的,除了你我,还有谁说的清?”

    苗逵这一听简直就是孙猴子脱了金箍套,喜得就差抓耳挠腮了,他没口子地道谢、点头,鞠躬,感恩戴德地又和杨凌畅谈良久,这才想及自已抛下大军轻骑追来,离的队伍也太久了,这才执手相望、泪眼凝噎,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杨凌笑吟吟地看着他高兴而去,心道:“李逵……哒呃,苗逵兄弟,你就放心吧,我虽用了你一回,可我决不会干出宋江下毒的腌瓒事来,有什么事,我尽量替你兜着就是了’。

    苗逵打马而行,心情轻快,比之来时大不相同:“还得是威国公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哎呀,国公那封信………”。

    苗逵想到这里,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撕地粉碎,丢到马蹄下的清清溪水中:“若依国公之计,这信可不能留,否则我就是非胜实败了,这重责还得我担着”。

    望着碎纸屑顺水飘去,苗公公长长出了口气,感慨地自语道:“还得是读书人呐,回了大营我就把刘主事的《西厢记借来,光认字不行,还得多读书呀。”
卷十 白衣天下 403 谁识女儿心
    威国公回京了,焦芳、杨廷和、梁储及六部大员们前来相迎,众官员只是到城外接迎,杨凌到京时已过正午,今日势必不能谈及公事,诸位大人包括焦阁老只是简单慰劳几句,尽了礼份,把杨凌接进京来,便各自散去了。

    杨凌看看天过正午,皇上已经散了午朝,一般会稍晚一些才返回豹圆,忙罗完了今日是赶不及去见他了,便吩咐手下将佐持令箭去兵部、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办理交割,自率了亲兵先折回了城西的国公府。

    府里已经收到他今日回京的消息,韩幼娘、高文心和雪儿玉儿、唐一仙,带着家人喜气洋洋地迎出门来,怜儿历经三载,今日再次踏进杨府,才算是堂堂正正的杨家人,一瞧见幼娘、文心几位夫人,再看到门楣上“杨府”两个大字,尽管她一向坚强,为人又极理智,也不禁喜极而泣。

    说起来,杨家众夫人实以她坎坷最多,幼娘与她相交于贫寒之时,彼此感情最深,见她流泪也不禁眼泪汪汪的,两个女子先拥抱轻泣着诉说起来,还得文心和玉儿上前相劝,这才转啼为笑。

    杨盼儿冰雪聪明,粉妆玉琢,是个极可爱的小女孩儿,一家人看了都很是喜欢。尤其是腰腹愈见粗笨的雪儿和喜欢小孩子的唐一仙,两个人把杨盼儿抱下车来,牵着她的小手儿极是亲热,两个女子容貌俏美娇甜,又是女子。盼儿见了并不怕生,便任由她们握着小手,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门去。

    到了二堂入口的内眷会客厅,罗汉床上小丫环云儿正陪着大少爷在床上玩。一见老爷和众位夫人进来,连忙喜洋洋地迎上来见礼。看得出她今日也着意地打扮过,不但换上了一身颜色鲜艳地新衣裳,脸上也淡扫蛾眉、浅淡梳妆,已经稍稍长开的容颜清丽、喜气。

    杨凌知道她是牵挂着刘大棒槌,他笑看了眼儿子,对云儿摆手道:“没事了,你忙别的去吧”。

    云儿喜勃勃福了一礼:“谢谢老爷”,然后穿花蝴蝶一般,自诸位夫人身旁绕过去。急急奔前厅去了,惹得雪儿、唐一仙两个尖牙利齿的丫头一阵讪笑。

    杨凌看看儿子,只见杨大少爷穿着开裆裤。大模大样地坐在床上正冲着他们傻乐,显然是看见人多热闹,心里开心。这一笑,露出两个明显的小白牙,想不到上牙床上已经长了两颗小门牙了。

    他的小鸡鸡露在外边。自已也浑不在意,杨大少爷手里举着根棒子糖,吃的口水淋漓。鼻子下边挂着两淌清鼻涕,趁人不注意就咻地一声吸了回去。杨凌看的好笑,走过去哈下腰,拍拍手道:“来,乖儿子,嗬!这鼻涕淌的,怎么了这是?”

    杨大少爷记性倒好,两个月不见,仔细瞧了瞧倒还认出了老子。便举着棒棒糖向他爬过来。杨凌一把抱住,先从袖中摸出手帕替他擦去鼻涕,大少爷不耐烦地躲闪着又想要爬走了。

    幼娘从杨凌手中接过手帕,轻轻给儿子擦着,笑道:“这孩子淘气呗,一个不留神,自已就往外跑,也不管穿的多少,着了凉了’。

    “哦,没事,小毛病,不发热就行,得点小病身子骨结实”,杨凌不在乎地道,然后张开嘴,假意说道:“来,乖儿子,给爹吃口糖”。

    杨大少爷一听,急忙把吮的口水淋漓的棒棒糖藏到了身后,逗得杨凌哈哈大笑。这时,杨盼儿挣开雪儿和一仙的手,走过来牵住了他有衣角,嘟着小嘴问道:“爹爹,他是谁呀?”

    看样子小丫头见自已爹爹对别地小孩子这么亲热,有点儿呷醋了。她虽刻意把醋意藏起来,可在场的都是大人,又个个是人精,谁还看不出来,大家不禁窃笑起来。

    杨凌见了便把她也抱起来放到炕上,笑道:“盼儿,这是你的弟弟。你是他地小姐姐,以后在这里,就有弟弟陪着你,你们一起玩耍、一齐读书,好不好?”

    盼儿严肃的小脸放松下来:“我是姐姐?”她高兴了:“喂,鼻涕虫,快叫姐姐”。

    大少爷咬着棒棒糖很好奇地看着盼儿,难得见到同龄孩子的杨大少爷平时除了一堆姨娘和丫环、仆人,就只有那只比他体形还小了一多半的哈巴狗作伴,这时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他可真比任何人都开心。

    杨大少爷立即乖乖地叫了声:“姐姐。”然后很大方地道:“来,给你吃”,说着从嘴里抽出棒棒糖递了过去,杨盼儿闭着嘴躲开,然后蹙起小眉毛道:“我才不要,好脏”。

    杨大少爷呵呵傻笑两声,把棒棒糖又咬在口中,忙炕上一趴,飞快地爬到坑头上,从被褥后边扯出个小箩筐来,里边乱七八糟一堆小孩地玩具,然后献宝似地道:“来,姐姐玩”。

    杨盼儿一瞧里边花花绿绿,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不禁眼睛一亮,她扭头看看怜儿,怜儿笑道:“去吧”。

    杨盼儿这才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杨大少爷不但把自已视若珍宝,平素连姨娘们都不许碰的那些“宝贝”全拿出来了,又想起他那只哈巴狗儿,忙叫道:“狗狗,狗狗!”

    炕头懒洋洋蜷伏着地哈巴狗儿听了小主人召唤,忙爬起来,象团小雪球儿似的滚了过去,看得杨盼儿双眸发亮,伸出手去想摸摸它的毛,却又不敢。

    她正怯怯地盯着,杨大少爷满不在乎地抓住她的手往哈巴狗身上一放,吓得盼儿尖叫一声,他却抽出糖来很认真地道:“姐姐不怕。狗狗不咬”。

    杨盼儿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又怕又爱地再试了两下,果然那只长相奇怪的小狗儿温顺地伏着并不叫唤,杨盼儿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杨大少爷见她高兴,自已也乐地直蹦。

    杨凌见两个孩子玩的开心,便笑着对两个侍婢道:“你们看着点儿他们,我们先去后苑”。

    回到家里那感觉就是和外边不一样,温馨、轻松,一家人其乐融融,谈谈家长里短,谈谈各自负责的生意、谈别后发生地一些事情、谈行军打仗地趣事,东一句西一句,热闹烘烘的时间消磨的特别快。

    很快到了晚餐时间。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用餐,雪儿的膳食是文心特别调配的,专门用于孕妇食用。她食欲很好。原来尖尖的下巴现在渐渐圆润起来,脸蛋依然明丽照人,不过却增添了几分珠圆玉润的少妇味道。

    杨凌关心的呵护、温柔的语气,让这小妮子更开心起来,明玉似的脸蛋儿上泛起一抹桃红。抚着隆起地肚子,雪儿这个自已还象个小孩子的美人儿,竟也露出几分为人妻的羞涩、为人母地自豪。

    玉堂春、高文心两个人看在眼里。心头别是一番滋味。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希望子孙满堂,香火鼎盛,何况堂堂的威国公府?偏偏现在两人还没个子嗣,玉堂春还好些,毕竟她年纪尚幼,可高文心如今已二十出头了,眼看着姐妹们一个个先后身怀有孕,这位姑娘不禁着急起来,便连吃饭也没了胃口。

    怜儿何等聪明。知道自已携女回府,对这两位还没有子嗣的姐妹刺激不小。如今不比上次,上次是怕夫君分别日久,淡漠了自已,那是巴不得杨凌多陪陪自已。这一段日子独承雨露,今日又终于正式成了杨家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既嫁给了杨凌,自已就得想着法子促进一家和谐,再说高文心又是杨凌的平妻,地位可比自已高些,见她有点伤感,怜儿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

    一家人在花厅谈笑终了,待回到卧房,高文心换了睡衣,抚着平坦地小腹,轻轻叹了口气,自去架上取下一本医书,坐在桌前,移近wap圈子,细细地翻看了起来。

    其实她成亲时日尚短,未曾有孕事属寻常,她自已便是郎中,自然心中有数,可是事不关已,关已则乱,杨凌已有三房妻室有孕,那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她就不免找起了自已的缘由。

    医书翻看了半晌,暗暗记下了几个上古地方子,文心正欲起身睡下,门格儿一响,杨凌穿着件松软的长袍,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随意一系,披在肩后走进门来,文心一看顿时愣在那儿,竟然忘了起身。

    杨凌见她扭腰坐着,一身晚妆打扮,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直披到腰际,小夹袄映衬得纤腰一握,她的右腿半蜷着,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这使她细软的腰肢和丰硕的圆臀显出迷人的线条。

    “老爷怎么……怎么……今夜要宿在妾房中么?”文心慌慌张张站起来,又喜又羞。

    “怜儿和幼娘同榻夜话,两个小家话也挤上去了,我若再去,床就得塌喽。呃,………你不会也赶我出去吧?那我去玉儿……”。

    “不会不会”,高文心急了,急忙跑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胳膊,随即瞧见他促狭地笑容,才惊觉上了他的当,两颊顿时浮起两抹红云,她恨恨地在杨凌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他的怀里。

    “呵呵,不赶我走就好,唉,这一路坐车。坐久了骨头缝儿都发痒,我地俏娘子,施展你的妙手,为相公按摩一下可好”。

    “嗯”高文心温柔地应着,陪着杨凌进了内室,然后喜悦不禁地端了东西进去,只见杨凌已脱掉棉丝软袍,裸着上身,正往下脱一条犊鼻裤儿,文心呀地一声叫。连忙拿手捂住了脸,却从指缝间瞧着他,顿足羞道:“你这人。怎么都脱了呀?”

    “嗨,自已女人,又不是外人,这样按摩舒服呀”,不以为然地说着。大杨凌小杨凌一齐晃荡着就上了床,仰面往文心香喷喷软绵绵的床榻上一躺,拉过被子斜搭在小肚子上。遮住了羞处,高文心这才红着脸上了床,见杨凌躺在外侧,她就从床脚儿爬上去,转到了床里。

    相公的身子有点黑了,也有点瘦了,不过看起来摸起来却更加精壮结实。高文心红着脸颊,把托盘放在枕边,将自已调配地按摩药油倒在掌心。轻轻在杨凌胸口抚开,然后指压推拿。

    杨凌舒服的半眯着眼睛,随口问道:“文心,你管着咱家的药材生意,你懂医术却不通商道,做的还合手么?”

    “那是自然,人家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又有几个大掌柜帮衬着,你就放心吧”,桌上兽炉燃着檀香,文心由于用力,俏美的脸蛋上微微渗出了香汗。

    她掠了掠鬓边的发丝,说道:“战时最好经营的就是兵甲、粮食和医药。幼娘管理的兵甲、玉儿、雪儿管理的粮食都获利极丰呢,不过咱们家取利还是取之有道的,不敢牟取暴利,一些地方上地大户屯集了粮食、药材,本指望大赚一笔,由于咱们压价出售,他们的价格也被迫平抑了下来。”

    杨凌嗯了一声,闭着眼道:“商号挂的招牌不是咱们府上,这事儿还得继续保密,另外军方采购地药材比咱们的成本略高一点即可,朝廷现在很是拮据,皇上为此极为头疼,国难当头,能替朝廷分忧,咱们就分担些吧”。

    “是,老爷放心,卖给大明官府的药材一直都是平价的,卖给日本方面的药材都是金银交易,因此是打了折扣地,就是这样也把价格提到了五成。现在关外的鞑靼、瓦刺、朵颜三卫由于战事不断,也在向咱们的商号定购大批军用药材。

    他们没有多少金银可付,便用货易货,换来地战马交给了绮韵姐姐的牧场,换来的胶、角、骨、筋、兽皮等等则送往皮甲作坊加工。现在他们还用许多战俘充作奴隶拿来换药材,只是这些奴隶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咱们在关外的商号不愿收容。”

    “战俘?”杨凌猛地睁开眼,文心坐在旁边为他推拿着,夹袄已被她脱去,小衣半敞,胸围子是鸳鸯戏水的月白色湖丝料子,上边绣着一对并蒂莲花,正好绽放在高耸的乳峰上,这一推动起来,丰乳颤颤巍巍,好象那莲花正在水中轻轻摇曳。

    杨凌见之情动,不禁轻轻握住了她的玉足,文心的脚在诸女当中最是可爱,被杨凌一把握住,她不禁嘤咛一声,身子也颤了一颤。

    “要马上通知辽东商号,那些战俘奴隶我们全都要,只要不赔钱,哪怕不赚都可以,不管是老人、孩子,妇女还是战士。老人拥有草原战阵的许多经验,妇女可以生养,战士属于现在,孩子属于未来,我们每收容一个,他们地部落就减少一分力量,这一点至关重要”。

    盈盈一握的玉足,触手更是既腴且润,不但纤秀动人,而且肌肤像祟脂白玉般柔润光滑,粉嫩可人。杨凌的抚摸让文心的娇躯不禁火热起来,她的秋波中已荡起一片春意,却咬着唇,强忍着听着杨凌的吩咐,不断地点着头。

    “嗯……足不过只记住一点,这些奴隶必须分开,辽东三卫各自控制着广袤无人的草原、山区,现在已经有大批百姓移民过去,很快,就将有更多的汉人过去”。

    杨凌想起了怜儿提过的江南堕民,继续说道:“有杨慎在那儿。有关奴隶的安置他会制订一套完备地措施,避免虐奴事件发生,开垦拓荒有功的还可以取消奴藉,分给土地。不过这些奴隶必须分开。每个定居点,必须保证汉人占绝对多数以策安全。这个我会通知杨慎注意,关外商号在直接向移民发卖奴隶时也要注意登记,同一地区不可发卖过多’。

    “是………是的,老爷”,文心的声音娇媚起来,杨凌地手从脚、小腿,向大腿处滑了过去,文心的双手再也无力推拿了,她呻吟了一声。俯在了杨凌的胸上,一头秀发散乱在圆滑的肩头,更衬得肌肤胜雪。

    见此媚态。杨凌也无心再谈公事了,他在文心下巴上勾了一下,轻笑道:“小妮子,动情了?”

    文心不依地扭了扭娇躯,不肯回答。一条丰腴圆润的大腿却搭上了杨凌的小腹,杨凌轻轻抚摩着她圆滑丰满的粉臀,那里丰盈挺翘的。足可使任何男人激起最原始的欲望,尤其她脸上那种拒还迎的羞涩神情,更是令人心儿直跳。

    杨凌贴着她地耳朵轻笑道:“我的妻妾之中,以你年纪最长,偏偏花径最是细窄,相公每次都不能兴尽,你就泄的一塌糊涂了,现在天冷了,我也不想跑来跑去地。相公把玉儿唤来可好?”

    高文心本来听得羞臊无比,一听最后一句,忙哀求道:“不要不要,那样的事情,人家……人家实在不好意思,老爷,求您………”。

    杨凌只是试探一问,知道她大户人家出身,两女共侍一夫,大被同眠的风月场面必定羞怩难耐,不敢尝试,如今见她果然紧张,只得叹息一声,在她胸前蓓蕾上拧了一把,说道:“你呀,若是害得相公伤风,就拿你问罪”。

    高文心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轻雾,目光便如春水一般轻柔,腰肢儿蛇一般扭动着,媚眼如丝地小声道:“要不……要不老爷今晚一宿都睡在人家房中好了,。“嗯?”杨凌的大手顺着高文心后背优美地曲线滑向挺翘的玉臀,着手处几如凝脂一般滑腻,他轻轻捏住臀瓣,坏笑道:“你受得了么?”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

    舍不得身子套不着郎。为了留下夫君,多经历几场云雨,以便早日成孕,一向不喜争宠的高文心也不禁垂下眼睛,羞羞答答地小声道:“大不了………茫你想怎样,人家都肯………就是了嘛”。

    文心在诸女之中最是腼腆,漫说绮韵、玉儿、雪儿亦或怜儿那样花样百出地房中技巧,就是玉女吹箫也只尝试过一次而已,现在听那口气,为了留住爱郎让他尽兴,便连后庭插箭也是肯的了,杨凌一听喜出望外:文心,真是传统仕女的典型,闷骚呀!

    他一把揽住文心的柳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一声娇呼,文心气喘吁吁的,好似弱不禁风的模样,一条玉臂却适时的从杨凌臂下伸了出去,摘下了金钩上的幔帐…….

    梅花几度,香汗淋漓的文心再也听不消了,那敏感地地方只要被杨凌一碰,两条大腿就象抽筋儿似的哆嗦,只得娇怯怯地翻起身来,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了。

    弓起了光滑雪白的后背,袅娜的柳腰深深地塌陷下去,昂起了宛宛香臀,却把一双俏眼闭了起来,不待黄昏后,谁知女儿羞?

    文心太紧张了,以致紧凑无比,杨凌尽管涂抹了油脂,还是怕伤了她。他轻拍那丰盈的粉臀,低声道:“文心,莫要害怕,你看雪儿,玉儿体形娇小玲珑,都可以的。来,放轻松些,说些不相干的事情给我听,慢慢就不怕了’。

    “嗯”,文心娇羞地应了一声,随意地说起些事情来,紧绷的身子真的渐渐放松下来,杨凌振奋精神,正欲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却听文心说道:“对了,永福公主已经搬进对门的皇庵了呢”。

    杨将军正要拧枪出战,高文心偏抬了位公主出来,杨凌这一吓,差点儿就萎了。
卷十 白衣天下 404 节流献计
    杨凌没起大早,他选在早朝快结柬的时候起程,准备在午朝前和皇上见见面,彼此先通个气儿,交换一下意见。还没出门呢,杨凌就跑到前头吩咐:“都别喳呼,小点声儿,旗牌举着,锣就别敲了”。

    永福公主一个甜美可人的小姑娘,就因为杨凌一时大意,给选了个病殃于驸马,害得人家伤心欲绝,欲出家剃渡,地方还偏选在了他家对门儿,杨凌心里有愧,能躲着就躲着,哪敢见人家呀。

    结果威国公的仪仗给偷袭似的,悄悄的出村,打锣的不要,生怕惊动了皇庵那边,蔫兮兮的奔了京城。

    他到了紫禁城的时候,早朝刚散,正德皇帝回到保和殿还没喘匀了气,都察院副都御使杨芳和刑部侍郎赵简之、翰林院学士高苇就追过来了。杨芳原是詹事府的詹事,为人正直,倒是个清官,只是一直和王琼等人搅和在一块儿,先是反杨凌、再是反刘瑾,结果被发配地方去了。

    都察院被清查了过半的官员,要补缺时,杨廷和想起这位詹事府的老朋友了,就把他调了回来,现任副都御使,职权较之以前更大了。

    正德这些个日子被朝政折腾的疲惫不堪,说到底还是没钱。其实大到一个国家,和细致入微到一个家庭,许多事情最终都要落实到经济上,没有钱,那么无论军政。许多事情就无法进行下去。

    其实这个缺钱只是朝廷缺钱,民间豪富不计其数,可是民间再富有,做为朝廷又不能去偷、去抢。循正常途径的话,要改善经济需时太久,不是一项好政策、好办法想出来,马上就见效益的,相反,许多利于长治久安地好政策,开始总是烧钱的。

    这方面皇上实非所长,杨廷和善于理财。已经想了好多办法,可是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他那些补遗拾漏的主意也起不了大作用,已经开始关心注意国政地正德。每日里收到大批的奏折,却全和钱有关,不由他不闹心。

    正德知道杨凌回京了,两个人有事就喜欢私下谈,他估计杨凌一会也该到了,所以心情比较好,拿着块肉饼正准备啃呢。就见杨芳昂首挺胸的进来了。

    杨芳入了都察院后做事还挺认真,清理了许多积弊旧习,他对《官吏考成法》执行力度极高。杨芳两袖清风、不收贿赂、不畏强权,自己找不到把柄给人家抓,所以对谁也没有顾忌,正德对他的观感逐渐有些好转了。所以见他进来,正德倒没什么不耐烦。

    他笑吟吟地招呼人给杨芳几位大人看了椅子,然后咬了口馅饼问道:“有什么事早朝午朝不能说,还得追进后殿呐?”

    杨芳谢了座,拱拱手道:“回皇上,臣听闻威国公杨凌回京,携回一妾一女,那女儿已经快两岁了”。

    正德吃的津津有味,把馅饼都咬成月牙状了,一听这话把‘月牙儿’就摞下了,奇怪地道:“携回一妾倒不希奇,怎么还有一个女儿呀?喔……….他不会是看中了一个寡妇吧?”

    杨芳忙道:“皇上,并非如此,据臣查知,那女子是一个小吏的女儿,迄今尚未许人,那女儿也是威国公的亲生女儿”。

    正德想了想笑起来:“这个混帐忒也风流,一定是下江南的时候到处留情,勾搭地人家女儿,呵呵呵,嗯?你和朕说这个干什么呀?”

    杨芳耐着性子道:“那女子的生父,于三年前鸡鸣驿一战为国捐躯,这女子是扶灵带孝返回家乡金陵的,她的哥哥入伍当兵,这女子代兄行孝,本应为亡父守孝三年,可是这女儿现如今都两岁了,可见……….”。

    “嗯,可见没有守足三年,杨凌这个家伙,太不象话了”,正德生气地一拍桌子。

    杨芳一见大喜,忙道:“是啊皇上,皇上明见,威国公他……….”。

    “他连一个正在孝期地女子都勾引到手了,果然是花言巧语,善于诱惑女儿家的芳心,可这块木头,该勾引的他怎么就不动手呢?”正德自顾生起了闷气,心中暗道:“朕的御妹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为了你都当姑子去了,我皇家哪儿配不上你?“

    杨芳见皇上生气,不由心中暗喜,皇上没头没脑的那句叫人听不懂的话就暂且抛开了,急忙揍上去道:“皇上,为官首重一个德字,无德的人怎么懂得礼义廉耻呢?为人于民,最重一个孝字,父死守孝,人伦大礼也,可是杨凌有负圣恩,奉旨巡察期间,竟然与一个守孝女子有了男女私情,此事传开,风化沦丧,皇上应予严惩,以馓效尤”。

    正德捏捏下巴,这才省起杨芳和杨凌一向不对付,他乜斜了杨芳一眼,又瞄瞄刑部侍郎赵简之、翰林院学士高苇,问道:“你们都是为此事而来么?”

    三人齐齐点头,说道:“正是”。

    正德点点头,心道:“就凭杨凌有眼无珠,放着送到门口地小美女都不去调戏,朕就该严惩他,可若是给他挂上一个道德有亏的牌子,那妹妹要嫁过去不更费劲儿了吗?”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

    杨芳见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不明皇上的心意,便催促道:“皇上,威国公久负圣恩,却不能为群臣表率,如不严惩,其他官员有样学样,道德败坏,伦理尽丧啊”。

    正德皇帝翻了翻眼睛。他最烦扣大帽子,当初这些官儿没少给他扣帽子,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双手一摊。圈×子×网不耐烦地道:“那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赵简之立即说道:“应削其爵位”。

    正德干笑两声,说道:“太严重了吧?想当年衍圣公扼死四人,奸淫妇人四十……….“。

    高苇忙道:“依臣之见,应立即削去杨凌在朝中一切职务,让他安安份份做个国公,以为惩戒”。

    正德两眼一瞪,斥道:“混帐!就算当为父守制。朝廷用人之时,还有个‘夺情’地办法折衷。天于不守孝,为何?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因私情而误了国事。塞外蒙人正在内战。打得不可开交,若是瞧准时机出手,大明北疆最大的威胁就可以一举平之。

    白衣匪纵横天下,悍势如日中天,若非杨凌,岂能这么快平息?削去他一切职务,这些事你替朕去做?嗯。来来来,你给朕立下军令状,你若能平定关外之乱。尽歼白衣余孽,一力促行新政,扶保大明江山,朕马上削他地官、削他的爵”。

    高苇给噎地直翻白眼。有点气急败坏,他是言官,只负责奏事,皇上这不是妻无赖么?以后言官要参谁,皇上就来句他做的事你要能做我就办他,那言官还当什么言官呐?都百事通了,入阁拜相不就完了么?

    杨芳一把拉住脸孔胀红地高苇,对正德皇帝道:“那依圣上之见,应该如何处理?”

    正德慢条斯理地道:“事有轻重缓急,私德与社稷,孰为重?不需要朕解释给你听吧?国事与家事,哪个急,那还用朕说么?再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楚庄王的爰妃被人调戏,他都有度量包容,朕堂堂大明天于,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楚庄王?要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大做文章,你们说大明天下,甚至四夷番国会怎么想?会认为朕重孝重德,还是认为朕是乌尽弓藏的昏君?”

    杨芳没想到皇帝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皇上什么时候言辞变的这么犀利了?当年廷辩时杨凌就善用这一招:以势压人,你惮于势,说话就得有顾忌,有了顾忌,那还有什么杀伤力?现在皇上就给出他们一个选择,惩办杨凌,那就是气量狭小不如楚庄王,那就是乌尽弓藏的昏君,反之自然是气量宏大,爱惜臣于了,你说怎么办?

    杨芳是真看杨凌不顺眼,尤其讨厌他身为国公还时常插手政事,有违百余年来形成的规矩,本想借此事好好整治他一番,想不到皇帝七绕八绕,把事儿全绕到他自己身上了,现在惩不惩办杨凌,关系的是皇上地名望甚至在四夷当中的影响了,这还如何弹劾?

    杨芳忍着气道:“是,皇上考虑周详,是臣思虑不周,臣有罪”。

    正德呵呵一笑,说道:“你们也是忠于国事,为朕为忧嘛,言者无罪,言者无罪,朕不怪罪便是”。

    杨芳苦笑一声,拱手道:“如此,臣等告退,请皇上歇息”。

    “好好好,你们退下吧。嗳,等等,诸位爰卿忠心可嘉,朕不但不罪,还是要赏的。小桂于,把朕的肉饼拿下去,一位大人赏赐一张”。

    小黄门急忙应了一声,端着盘于下去,一人给了张比巴掌小三号地肉饼,三位大人把肉饼托在掌心里,哭笑不得地又施礼拜谢,这才退出去了。正德笑吟吟地又拿起自己吃剩下的那块‘月牙儿’啃了起来。

    杨凌进到保和殿,正瞧见杨芳三人出来,三位大臣一字排开,左手大袖飘飘,右手高高托起,一时吴不明白他们练的什么功夫。三人也看见杨凌了,照理说应该上前晋见,幸好手里托着皇上赐的东西呢,这时不行礼没有过错,三人于脆装没看着他,目不斜视,纱翅摇摇地去了。

    杨凌站在殿角,好奇地看着三人离开,急忙又拿出武当的秘传心法,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转身进了保和殿。

    他的武功可一直没搁下,尤其是内家上乘的气功心法,除了强身健体。本身就内含养生之道,杨凌将之与成绮韵和他切磋地行房三十八技相结合,只觉除了身体强壮,用之与房事。就连成绮韵这样的风月花魁都大呼吃不消,所以练的兴致勃勃,风雨不辍。

    伍汉超每每赞佩他毅志坚定,比自己当年在山上被师傅拿棍子逼着练地还刻苦,却不知杨凌还有这么个不足为外人道地目的。

    “微臣参见皇上”,杨凌一进门儿就高呼一声。

    内殿见驾不用行大礼的,但他是出皇差刚回来,所以得行君臣大礼。但杨凌声音喊地早,再走到皇上跟前摆架子要下跪时,皇上的“免礼,平身”已经说出口了。杨凌便趁机笑嘻嘻地站住。

    正德皇帝哪会不明白他的,湘良儿,哼了一声,他把嘴里的馅饼赶快嚼完,又端起羊奶喝了一大口,这才说道:“行了,你坐吧,别跟朕装象了”。

    他从小桂于手里揍过毛巾擦了擦手。双手一托下巴,眼珠儿溜了杨凌一眼,叹了口气道:“其实朕知道。叫你回京也没有用,你又生不出钱来,推行新政、威衣工商,怎么着也得过两年才看得出效果。叫你来。是不想朕一个人发愁,你就陪着朕一起愁吧”。

    杨凌笑笑,在一旁椅上坐了,说道:“皇上,朝中文武,各有所长,各有专工,臣自然不敢自诩能吏,可是皇上不妨与臣说说,也说不定臣能给皇上出些主意”。

    “说什么呀,没钱,就是没钱,朕的府库空了,就是日常开销都不够了,如果一旦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那怎么办?朕每思及此,真是忧心忡忡啊。你怎么不说话?你没主意也别这么看着朕呐,朕又不是女人”。

    杨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到御案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正德皇帝奇怪地站起来,按着桌子抻着脖子往前看:“刚才你不想行大礼,现在又为了什么事儿呀?朕可先可告诉你,你要是又捅漏子,你说地再好听朕也不帮你兜着”。

    “皇上,臣是替天下的黎民百姓向吾皇万岁行礼”,杨凌正色道:“皇上心地纯善,聪颖不凡,唯因年纪尚幼,且又久居深宫,不知民间疾苦,蒹且性嬉玩乐,今日听皇上一言,心中已经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居安而能思危,实是一代明主,臣为天下万民而感到幸甚”。

    正德听了,嘴丫于咧开刚想笑,又赶紧板住,咳了两声,肃然道:“平身,平身,这本来就是朕这一国之君的责任么。嗯……….听着你是夸朕,可朕怎么听都象是说今天之前,朕不是明君呐?”

    杨凌起身,笑道:“皇上多心了。皇上,你为目前财政拮据而担忧,臣还真有些主意,其实这些主意依臣之见,杨大学士也定然想得出的,只是他未必敢和皇上您说,臣在皇上面前顾忌小些,但凡对江山社稷、对皇上您有利,臣无所不言”。

    正德又一屁股坐下了,颇有兴趣地道:“那你快说,可有什么办法?”

    杨凌沉吟了一下道:“皇上,其实富国强兵,不过于开源、节流两件事。如今开海通商、大兴工农,这、就是开源。开源需先掘渠引水,现在朝廷正在推行地国策就是掘渠引水的过程,现在星有所花费,可是一定得坚持住,坚持住了,渠道开了,这银子就会象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朝廷的府库。

    另一件事,就是节流。这两年战事不断,内外纷争,虽然打了大胜仗,可是也花光了朝廷的积蓄,开源尚未完成,此时财政拮据。臣觉得应从节流上着手,节用爱民,以保国本,以便渡过这个难关。”

    他指指四壁。说道:“皇上您看,您所在的宫殿,四壁通明,就连白天,也是烛火不断,生.怕有一处照不到,其实根本用不到,晚上整个宫中灯火通明。偌大地皇宫,九千余间房屋,所用的都是上好地贡烛,一晚所耗何止千金?要是有所节制。一个月就是几万两银子,仅这一块就省下多少?

    再者,皇上晚上的正宴,那是至少百余道菜,可实际上皇上食用地仅是面前不到十个菜,其他地全是摆样子的,先帝爱民自省。规定那些摆样子的菜不得每天更换,一般放三天放坏了才重做一批。可是依臣之见,这些东西摆那儿子什么呢?”

    正德一拍大腿。说道:“对呀,朕还烦呢,用个膳往那儿一坐,左一道菜用一道菜上个没完。等他全上来,头几道菜都凉了,朕在豹园就好的多,想吃什么点什么,多地朕还懒的摆呢。你说对,这些地方是的改。”

    杨凌又道:“又比如,上元节地灯火、花灯费,一次至少十万两银子,国用紧张的时候,就不妨省省。宫中修缮宫殿的费用,内库供赏、服御费用,织造费用等等,目前国事为先,都可以先节俭一些”。

    正德似笑非笑地道:“好呀你,把主意动到朕的头上来了,难怪你说杨廷和不敢提。呵呵,不过所言有理,反正朕不在宫里住,摆那么大谱做什么?详细情形,回头朕让内务府上个详细地条陈,让杜甫逐样推敲,然后施行下去。除了太后宫中,一切用度削减。”

    “皇上英明。据臣所知,西什库有许多罚没的宝物,堆在那儿风化腐坏,无人管理,甚至引起一些管库小吏觊觎,从中贪墨。内务府以前就有过处置过剩物品的先例,现在不妨依照此例,着人拍卖那些罚没的物品,皇上您没钱,可是民间有钱的人大有人在,皇上您瞧不上眼的珠玉宝石,在他们眼中可是价值连城。

    再加上这些东西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沽了一层皇上地富贵气,他们出价一定更高。把这些吃不得穿不得,堆在库房里鼠噬虫咬的无用之物拿出来,换成目前朝廷急需的金银,臣相信,这将是一笔巨额财富。”

    正德连连点头,杨凌又道:“这些只是临时地,皇家总该有皇家的威严,国家富裕时该有的仪式还是应该有的。不过体制上有些东西,却正好借此机会疏理,比如冗员泛滥,刘瑾在时就曾清理过,不过他地目的实是为了打击官员,为个人谋利,并非真的清理冗员,结果送了礼的一概没事,反又穿插进许多人去,官吏越清越多,不过此事应予慎重,臣建议应请内阁详细研究之后再定。

    另外,抚赏费用当减、兵部在逐步推行募兵制的过程中,客兵费用将大减,海运河运全都畅无阻了,南北物流加快,损耗将大为减少。大明各处的驿站,负责供应来往官员的吃、住、差役和车马等等,一向是非军国要务不得使用,现在只要是个官,不管公事私事,甚至家眷奴仆,统统使用驿站,所耗费用惊人,这些东西全都清理一下,要熬过这两年,何其容易?”

    正德抚掌叹道:“早知如此,朕何必愁成这副模样?嘿!不过这些事情,一个不好,上边就得罪了宫里,下边就得罪了百官,难怪别人不敢提。好,就当是朕的主意,明日朕就要内阁拟议,你就不要出头了,太后和皇后对你可不太友善,朝里想找你毛病的官儿也还不少呢”。

    “谢皇上替微臣着想”,杨凌长长一揖。

    正德忽道:“对了,朕看你的奏报,江南大捷,只跑了一个女匪,现在好象逃回太行了,兵部的报告语焉不详的,苗逵的奏章又还没到,你知道详细情形么?”

    杨凌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道:“是,只有一个女匪杨跨虎领着队人马逃了,本来是想逃往陕西,依托黄土高原和秦岭再图发展,不过苗公公识破了她们的诡计,集重兵于西线,白衣余孽功败垂成,逃回太行山做山贼去了”。

    正德笑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他们也只有做山贼的命,这下朕就放心了,一个女匪成不了什么大事,否则持续动用大军,朕是实在吃不消了。可是就算这样,还是得剿,只是朕就不用大动干戈了。”

    他说到这儿忽想起杨芳弹劾杨凌的事来,嘴角不用一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说道:“听说你在金陵有个女人,还早就有了女儿?”

    杨凌心道:“这么快就有人向皇上禀报了?”他倒不在乎,立即一撩袍子,高呼道:“臣有罪,臣建恐”。

    “行了行了,别跟朕装蒜,你倒有本事,那杨跨虎不是女匪么?你怎么不把她勾引回来?你要是把她勾搭上了,朕得省多少银子?莫非长的太丑?”

    杨凌干笑道:“那…….要不要皇上再派臣去一趟,臣奉旨泡妞?”

    “泡妞?什么意思?”

    “喔喔,是奉旨勾搭”。

    正德皇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要去就去,你先把朕打扮打扮,娶了一仙再说”。

    这时,小桂于踮着脚尖儿过来,低声道:“皇上,您该午朝了”。

    正德点点头,说道:“朕上朝去了,还有许多事朕要和你谈,不过现在钱的事有了着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总算心里有底了。你刚回来,多在府中歇息,有什么事就不必上朝了,直接去豹园找朕便是”。

    “对了,永福已经去了皇庵,你没事多去串串门于。”

    “啊?臣是男子,多去尼庵串门于?”

    “废话,御妹不是还没出家呢吗?是带发修行,你帮朕劝劝她呀,年轻轻的出什么家?杨卿,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朕办了,朕现在就给你一道旨意,准你便宜行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御妹不出家,朕都不怪你。”

    “臣能有什么法子?臣还能把公主殿下绑回来不成?”

    “你看着办吧,朕上朝了。对了,把这个拿去!”正德抄起盘于一扣,最后一张肉饼扣到了杨凌掌心里。

    杨凌两眼一直:“这是什么?”

    “肉饼啊,别浪费,非常时期要节俭”。

    正德皇帝匆匆上朝去了,杨凌手托着肉饼,这才明白杨芳三人跟模特走秀似的是怎么回事。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05 狩猎
    杨凌以前每出一趟皇差,都能天恩浩荡,得到几天假在家里歇息,不过现在休息倒是名正言顺。虽说皇上允他入朝参政,可是他在朝中没有常职。

    你说他负责官吏考成吧,他不能去吏部办公;你说他负责剿匪事宜吧,又不好让他去兵部当差。堂堂的国公爷往那儿一坐,你让人家一部的尚书大人往哪儿搬?

    所以他这公差当的惬意,喜欢了就去拜访一下,议议公事,不想去了就在家里呆着,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杨凌的建议正德皇帝还真当回事了,现在内廷十分稳定,杜甫这个人书读得不多,可是为人憨厚老实,办事特别认真,皇上下了意,他就让内务府把皇宫里每日所耗一切物资拉出张清单来,逐项对照,看看哪些可以削减。

    这一看可不得了,杨凌所提的,还只是他抬眼就能看着的东西,人们常把赌楼妓院称为销金窟,这一看皇宫大内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每日耗费的银两惊人,而许多消耗的物资都纯粹是排场。

    比如皇上的寝宫,书堂等等,皇上不管在不在,东西有没有用过,该更换的天天更换,兽香、红烛日日不断。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的月例银子虽然是有定例的,他们无法多占,可是只要和内务府的人熟,平时讨要些东西轻而易举。皇上的内库,用光了禀明一声就得采办,而采办起来内务府又能捞一笔,这一笔笔消耗省下来,一年就得几十万两白银。

    坤宁宫、安庆宫、中和殿正在整修,遵皇上旨意也暂时停了,再加上削去了年节的大笔预算,户部总算暂时攒下了点银子。可把整天望着空空的库房,负数的帐目发呆的新任户部尚书刘忠乐坏了。

    黄奇胤当年奏呈裁减冗员,结果被人贬到三等县做了县丞,杨凌的地位与他不可同日而语,但杨凌也不敢大意。现在由皇帝自己提出,并下旨执行,这就容易多了。而且以前刘瑾已经强势执行过一次,再加上现在的朝中百官可不比当年那些欺负老实皇帝弘治的臣子了,所以比预想的要容易的多。

    杨廷和知道从京师开始比较困难,先选了南京下手,待那里办得顺手了,也成了循例了,再对北京裁员。这一手玩的高明,南京六部的官就算想走关系托门路也费着劲儿,等他们好不容易托着人了,圣旨也下来了。

    冗员的裁减预计将为朝廷省下了大笔的俸银,而且此事还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消息可放出去,许多混吃等死的官儿就产生了危机感。平时他们是有事就往外推、或者打官腔压着不办,现在是没事做就发愁,办事效率空前提高。

    这种效率可小觑不得,那时候交通不便,讯息不灵,许多事如果不及时处理,等到想起来时也不用办了,不是事情已经过时,就是当事人的坟头都起了青草了。现如今吏治效率的提高,虽然不能量化,但是无形中对整个大明官僚机构来说,产生了无法估量的作用。

    要说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不过现在当权的人有《吏治考成法》在那儿管着,他们办事不利是要受到惩办的,都察院、翰林院的文官们生怕自己也成为被裁减的冗员,为了尽忠职守每天瞪圆了眼珠子挑那些掌权者的毛病,谁还敢循私?执行力度一大,办事效率一提高,被裁减的冗员连反对的余地都没有,就只能卷了铺盖回家之后,站在院子里骂娘了。

    那个时候又没有上访办,谁敢闹事?就算真有不开眼的,东厂,西厂,内厂、锦衣卫如狼似虎,他们可是很久没开张了。这样一环控一环,层层监督、层层控制,事情进行地很顺利。

    只有驿站方面清理起来十分费劲儿,别看驿站是个小地方,杨凌管鸡鸣驿驿站时,当时的闽文建闵县令就说过,这官儿许多人眼红着呢,是个肥差。正因为它是肥差,而且是受地方供养的,它越肥地方便越瘦。

    现如今要清理驿站,驿站内部不愿意,文武官员们也大多不同意,因为他们的俸禄有限,那时候交通不便,要回趟家,或者家里人往来一趟,耗费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以前占驿站的便宜,现在非公事不许使用驿站,官员们不免有些怨言。

    可是正德皇帝认准的事情,很难让他改变。他当初认准了刘瑾是好人,就连杨凌这么亲近的人也费尽心机,最后还是用计才除掉了这个奸佞。以上种种事情产生的良好效果,使正德不需多加思考,就认准了杨凌提出的建议是正确的,所以焦芳、杨廷和等人见清理驿站阻力较大、怨声较多时想暂缓执行,一对皇上提出,立即遭到否决。

    几位大学士一看,也只好硬着头皮执行。为了起到效果,他们还带头去做。焦黄焦侍读被红娘子抓住,在他家里住了好几天,临走时倒没碰他,只是把府上的粮食全搜罗走了,一俟红娘子离开,他就慌慌张张搭军驿的车船回了京城,现在焦芳主动替儿子补了车马费、餐费。

    梁储为了以身作则,明明夫人不想回娘家,偏就故意安排她回娘家一趟,自己找人雇了车马,派家人随从,招摇过世的绕北京城走了大半圈儿。官员们本指望他们出面替自己把这块福利争回来,不曾想他们倒带头执行了,这下子虽心中不愿,可也没人敢再提出了。

    其实杨凌也知道官吏们俸禄太低,当然他们另有收入的除外,可清官就不同了。比如杨一清,堂堂的吏部尚书。又不多吃多占的,为了贴补家用,经常帮些大客栈、大酒店写牌匾,或者哪位富人家婚丧嫁娶,请他写篇文章什么地,赚点润笔费,杨凌看着都觉得凄惨。

    今后官员俸禄必须得有所提高才行,可眼下这事不能提,得过几年各项新政产生了效益再说。现在虽有些怨言,用空话安抚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损及的是实际利益,不过等到过两年得到了实惠,不需要你再去说,他们也会明白当初这么做的正确性。

    杨凌并没闲着,这些事他都有参予出谋画策,不过他的建议也没有全被内阁采用。杨凌曾一时头脑发热,提出建银行,发国债以弥补国库空虚,并且对鸭子听雷、目瞪口呆的内阁大臣们仔细解释这两个新名词的含义,直讲的口干舌燥,几位大臣甚至包括焦芳,都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兴商重利,已经触及整个文人集团的最高底限了,居然让朝廷开办银行,甚至向百姓举债,在他们心中简直是不可思议。如果提出来的人不是杨凌,早被他们斥之为疯子了。

    杨凌想想也是,现在整个就是小农经济的国家,商业还没有完善兴盛起来,百姓心中对此全无概念甚至毫不理解,这时候就开办国家借贷,风声一传出去,不是朝廷有没有信用的问题,而是朝廷信用马上破产,谁都会认为朝廷已经过不下去了。

    哪怕强行推行下去,逼迫百姓把钱存进去,逼迫百姓把钱用来购买国债,只要有人传播些谣言,而朝廷又没有足够的金银备付,借贷来的钱全部投放出去抽不回来,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兑却得不得偿还时,恐怕连富绅们都要揭竿而起了。于是这个激进的主意只好作罢。

    杨凌相信这些事情早晚等够实现,不过现在要操作显然操之过急。北宋年间,由于商业繁荣、商品交易发达,民间就已经出现了纸币,但是并未形成规模和全民的信用性。到了大明也发行过宝钞,可是不能足额兑付同面额的金银,信誉度太低,一经发行,很快贬值,最后沦落的和废纸一般。杨凌相信随着大明商业的渐渐崛起,经济的渐渐发达,信用货币将会提早主导货币市场,那时这些金融场所也必然应运而生。

    杨凌走动六部的风声一传出去,做官的哪个不是人精,谁还猜不出皇上这次节流又是杨凌的主意?有远见的知道这是为了朝廷好,从长远利益来说,每个官员都是获益的。眼光短浅的不免背后诟病几句。

    可他们也只能背后诟病一番,现下朝中可找不出有份量的人来和杨凌唱对台戏,杨凌又岂能自降身份去寻他们晦气?杨凌偶有所闻,也只是一笑置之,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这个国公又岂能没有一点雅量?

    与此同时,杨凌也关注着北方局势,现如今草原战局似乎变的错综复杂起来,由于战事深入原伯颜猛可控制的地段,那是在草原腹地,所以无论是朝廷锦衣卫还是内厂秘探都很难探听到消息。

    吴杰原是锦衣卫关外的秘探头子,那时他以皮货商身份同关外大草原上许多部落族长关系良好,后来他调至关内时便藉口老寒腿病发,要入关诊治,很久没有去关外了,现在普通的秘探难以发挥作用,吴杰便亲自出马,重拾老本行,以皮货商的身份出关了。

    杨凌通过内厂渠道也没有打探到火筛、瓦剌联军、伯颜猛可和花当三方的战况胜负,只好耐心等候吴杰的消息。

    ************

    这些天他经常让幼娘、文心她们以礼佛的名义去皇庵中探望永福公主,自己却不曾露过一面,只从幼娘他们口中旁敲侧击的知道,永福公主郁郁寡欢,丽容逾发清减,尤其是一身缁袍,不着脂粉的模样,清清俏俏的,着实叫人看了可怜。

    这一日怜儿带着盼儿,和盼儿的小跟屁虫杨大少爷又去皇庵,等到回府刚刚进了自己卧房换衣裳,在书房听说消息的杨凌就鬼鬼祟祟地跟了来。

    院子里一株大树下,两个小丫环袖手站在一旁,盼儿领着杨大少爷,一人拿着个木头棍,正撅着屁股在戏弄一个从树上掉来的肉乎乎的红色虫子。

    见了杨凌进院,两个小丫环连忙福礼道:“见过老爷”。

    杨大少爷见爹爹来了,一仰脸,先嗖地一吸鼻涕,然后笑嘻嘻地对杨凌道:“爸爸,来,看毛毛虫,大毛毛虫’。

    他的称呼与盼儿不同,全是杨凌当初一时忘形,以后世的称呼教他,这孩子就叫习惯了,杨凌对别人只说这是某地方言,易于发音,别人自然也无疑议。

    杨凌摸摸他的头,说道:“嗯,毛毛虫,陪姐姐玩吧,我去找你姨娘”。

    杨凌闪身进了房间,见怜儿刚刚换穿了一件家常衣衫,便在椅上坐了,沉吟了一下,对她说道:“怜儿,永福公主殿下现在如何?”

    怜儿在诸女之中最是聪疑,机智不在成绮韵之下,杨凌关心永福,她并未疑心,是因为她已经知道永福选了个病驸马愤而出家的事由,这事是自己夫君操办的,以他的性情,不把这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才怪。

    可她去了几次皇庵,发现永福公主虽丽容清减,稍显憔悴,可是言谈举止不象个出家人,倒象个患了单相思的怀春少女。那思念情郎的刻骨铭心味道,杨家众女子中还有谁比她体会更深?她自然感觉的出来。

    尤其与永福公主散步闲谈,永福公主更是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杨凌身上引,听了他的趣事就开心,连一双眸子都开始发亮,要说杨凌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怜儿可是真不信了。

    她眼珠一转,走到桌前先为杨凌斟了杯茶,递到他手中道:“殿下尚好,想是刚刚独守庵堂,不习惯这种生活,所以有些心情不畅。永淳和湘儿公主这两天也常来皇庵中陪伴她,又有我们在,倒不甚寂寞。

    唉!可是谁又能这样一直陪着她呢,高高在上的公主,本不是我们可以攀比的,可是与这位正当芳龄年少的公主一比,我们可是幸福多了。”

    杨凌一听,脸色阴霾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茶举到了嘴边儿上,又摇摇头放回桌上,怅然道:“都是我害了人家,一个如花少女,落得如此结局,别人家十六七的女子早就成亲生子了,我却害得公主殿下清灯古佛,相公心中有愧啊”。

    马怜儿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抿嘴一笑道:“皇庵宏大,并非只是一座清冷皇庵,在这里又比宫中自由,倒不是清灯古佛、一幢尼庵那么可怜。至于成亲生子,公主年纪也不算大呀,她和我们比不得的。

    穷苦人家养女不易,十一二就有嫁做人妇的了。家境稍好些地南方百姓,到了十三岁就嫁女儿,十三豆蔻韶龄,其实也还嫌早,有些无聊人便谓之试花;十四岁的女孩儿天癸已至,男欢女爱,也还受得,便谓之戏花;只有十五岁,方算长成,谓之开花。但皇室之中的公主们嫁人多在十七岁上,永福公主十六岁已算是早的了,如今虽磋砣了一年,只要劝得她回心转意,也还来得及。”

    杨凌眼睛一亮,说道:“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然平时让你们去干什么?”

    怜儿妙目斜睇,心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要我们去做什么?总不成让我们一帮女人帮你往家里诱拐公主吧?”

    杨凌见她眼神,以为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苦笑道:“你平时冰雪聪明,怎么现在却犯起糊涂了?你们常去陪她,不妨有意讲些坊间趣事、男女情爱,让公主有了思凡之心,她不就不会执意出家了么?”

    怜儿咬了咬嘴唇,忍住笑道:“依我之见,不若寻个年少风流、儒雅博才的翩翩美少年去,说不定公主一见钟情,马上就来个思凡下界,再也不提出家礼佛了”。

    杨凌脸色一变,急道:“万万不可!”

    “嗯?”

    瞧见怜儿探询的目光,杨凌瞪了她一眼,悻悻地道:“什么馊主意!这种法子……这种法子……”

    马怜儿觉得有趣,不过相公毕竟已有多房妻妾,她又不知正德为人,可不敢料定自己忖度正确,不愿意把这事拉扯到夫君身上,一个弄不好,那就是杀头的罪名,所以舒展了一下腰肢,把那姣好的身段儿懒洋洋地在夫君面前秀了一把,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让我做红娘,我也有办法劝她,只是这事急不得,我常去庵中走动,见缝插针……”。

    她刚说到这儿,云儿拈着份贴子兴冲冲地赶了来,在门外唤道:“老爷,有份重要的请柬”。

    “拿进来吧”。杨凌这才端起茶喝了一口,云儿进屋,先向怜儿盈盈一礼,然后才把贴子双手呈给杨凌。

    杨凌接过请柬,先闻到一股淡淡香气,瞧那请柬作工华丽,泥金的大字,料想是哪位王公请酒,他随意地翻开一看。不觉一下子怔在那儿。

    怜儿瞧见了,诧异地凑过去一看,不觉也怔在那里,过了半晌,杨凌才愕然道:“送信的人呢?还在么?”

    云儿乖巧地答道:“是一位叫小丁子的公公,大夫人打了赏,他就离开了”。

    杨凌轻轻拍了拍请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向怜儿茫然问道:“永淳公主殿下、湘儿公主殿下请我秋狩打猎?她们为什么请我?”

    怜儿俏巧地翻了个白眼儿:“我哪知道,这要不是两位姑娘都挂着公主的头衔,我还以为你又在外边惹了什么风流孽债呢”。

    杨凌苦着脸道:“别开玩笑,我哪儿敢?”

    怜儿莞尔笑道:“谅你也不敢。不过两位殿下邀请,你还敢拒绝不成?皇家苑林狩猎而已嘛,就去应酬一番好了,两位公主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老虎我倒不怕,一枪轰掉它就是了,怕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公主,皇上不去,她们邀我狩猎?呃……,我的箭法哪儿拿的出手呀?要不你陪我去吧,你的马术、箭法,一定镇慑全场”。

    怜儿一撇嘴,稍有点酸意地道:“人家指明了邀请威国公赴皇苑秋狩,可没说带女眷,我去了岂不失礼?千军万马你都不怕,两位殿下虽是皇室公主,可毕竟是女儿家,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你是在官场上待久了,什么事都怕有阴谋。”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小心无大错。去是不能不去,我走了!”

    怜儿见他急匆匆起身,诧然道:“你往哪里去?不是明天么?”

    杨凌摆摆手,说道:“我去叫人准备袍服,马匹,弓箭,另外那两位小公主都是鬼灵精,真的算计我倒不会,可是没准儿想戏弄我一番也说不定。我得赶快去豹圆一趟,先把话儿透露给皇上知道,有备无患”。

    望着杨凌匆匆离去的背影,怜儿秀眉一蹙:“什么秋狩,今儿两位公主也来皇庵了,我看十有八九会把永福公主也带上,夫君不许我做红娘,两位小公主倒象是有意做红娘了,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不会真的有意嫁进国公府吧?

    唐宋时候,都是允许驸马纳妾的,可是本朝要做驸马的人连纳妾也不许的,更何况夫君已经有了正妻。嫁过来做平妻?若是个妒妇怎么办?虽说与永福公主几次交谈,为人娴雅知礼,可谁知她嫁了人后会不会变成妒妇?”

    怜儿在家里,为未来的杨家犯起愁来。而杨凌,却猜度不透两位公主的用意,心中忐忑不安。他实在未想到永福公主也会去皇苑,不是他想不到,实在是狩猎两个字限制了他的思维,虽说永福尚未正式出家,可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了,出家人可以杀生么?

    杨凌哪想得到,有正德皇帝这位浪漫天子矗在那儿,他的御妹又怎么会缺少浪漫因子?狩猎,焉知猎地是兽还是人呢?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06 一世英名
    大明皇家有园林,不过这园子大明的皇上很少去,因为他这边前腿还没迈出宫去,后腿就得被一堆哭天抹泪的老臣给抱住。皇上要游园子,那不是要国将不国了么?皇帝们被臣子们的眼泪和唾沫星子淹怕了,平素还真少出宫,更别提南巡北游了。

    所以皇家也没兴致修园了,几处园林不过就是北海西苑的,地方太小,和清朝时的园林完全无法相比,要说大的,大概只有十三陵了,可是你去省墓可以,游玩不行,正德扶灵时想进山一游,为了少生事端,就连杨凌也给他堵了回来。

    皇城附近能狩猎的地方就是南海子,也就是上林苑,里边有三处小湖,在城南二十里,由大约一千多名太太监和贱民海户在此管理,在外围种植些蔬菜、瓜果,里边有山有水,养着鹿、獐、雉、兔,等等。

    次日一早,杨凌穿了一身浅银色的箭袖武服,发束布巾,向左背着一张弓、向右挎着一杆枪,背后还有一壶箭,领着刘大棒槌等二十多个亲兵到了皇宫西门外。杨凌自知箭术太臭,为了避免出丑,还特意携带了一柄火铳。

    到了宫门前等候片刻,宫门打开,一行御林侍卫拱卫着三骑皇苑骏马驰出宫城,杨凌连忙一提马缰迎了上去,刚欲拱手,一瞧中间那三人,不由一下怔在那儿。

    永淳、湘儿一身大红的猎装,翻着黑色镶金边便服的小领,腰上系了同样颜色的宽腰带,纤腰袅娜,迎风欲折,脚上是高腰的皮靴,裤腿都塞在靴子里,胯下一匹神骏的战马。她们满头的乌黑长发都象男儿般束起,却以红纱裹缚。

    两位公主的小蛮腰上都配了柄镶着明珠的短刀,背了一壶箭、一张弓,英姿飒爽,娇媚似石榴吐艳。后边追随的卫士也全做普通家将打扮,可来今日射猎随意的很,并没有铺张皇家的排场。

    令杨凌发怔的是两位一身红的小姑娘中间,却围着一位素白劲衣的女子,一袭白衣,净水清莲,秀发收成一束,拢到贲起的左胸前,犹如一条乌黑柔亮的涓流奔淌在跌宕起伏的雪原上。

    虽是一袭毫无装饰的轻衣,竟把人映衬的显得柔媚可人,映着一天的阳光,就象一轮皎洁的明月,清雅不可方物。

    杨凌呆住了,一双手拱着,目瞪口呆,竟然说不出话来,更叫他汗颜的是,别人的衣饰全都五彩缤纷。只有他和永福公主一袭白色劲装,往跟前儿一站,颇有点情侣装的意思,别人只要看到一个,不注意另一个都难。

    杨凌脑门上都冒汗了,结结巴巴地道:“参……参……参见公主殿下”。

    “哪位公主殿下呀?”永淳公主摇着乌梢珊蝴珠的昂贵马鞭,巧笑嫣然地问道。湘儿公主凝视着杨凌的目光却有些不同,原本就是英俊飘逸、面如敷粉的美郎君,再经官场熏陶和锤练,那种既洒脱又沉稳,气度不凡的感觉更衬得杨凌与众不同。

    不要说相貌英俊的男子就能搏得女性的垂青,象湘儿这种自幼生于长王侯世家的少女,没有同样不凡的气质,仅凭相貌可休想征服她的芳心或者引起她的注意。

    在四川被他咬了自己的脚趾头,那是对一个少女来说最隐秘、最不可让男人碰触的地方,在紫禁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完全全地趴在了他的身上,还吻了他的脸颊,对一个正当思春年纪的少女来说,对方又长的完全不讨厌,她静夜独思时岂能没有一点绮念?

    虽然湘儿一想起杨凌早已妻妾满堂,就对任何一点可能的想法都嗤之以鼻,可这并不能阻止她感情上有种无形牵念的感觉。所以永淳满腔热忱地要牵和杨凌和姐姐,她的心里总有点儿不自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尤其现在瞧了杨凌出众的仪表和永福公主般配的装扮,那种感觉忽然就更加强烈起来,酸溜溜的,说不清的味道。

    旁人可没注意她的眼神,永淳公主戏谑的话刚一出口,杨凌还没说什么,永福公主先不乐意了,妙眸一转,不满地睨了眼煞费苦心帮她安排的红娘小妹妹,永福轻嗔道:“秀亭,不许对国公无礼!”

    永淳吐了吐舌头,把嘴一嘟,脸转到了一边儿。永福把手一拱,明亮的双眸刚刚抬起,一对上杨凌的眼睛就象被烫了一下似的慌忙垂了下去,白晰如美玉的俏脸上浮起淡淡一层红晕。

    她结结巴巴地道:“国公,我……皇妹……永淳恐我独居寂寞,今日秋高气爽,欲往皇苑一游,所……所以邀我同往,想不到……原来威国公也要去呢”。说到后来,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杨凌要是不去,她才不会去呢,头一回说谎,难免有点难为情。

    “呃……是……是往皇苑游玩吗?”杨凌心虚地摸摸左边的弓、右边的枪两件杀人武器,一时也结巴起来。

    湘儿虽然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股酸意,到底年纪尚幼,小孩心性,一瞧两个人比着结巴,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口道:“瞧你们两个,一位公主、一位国公,地位相当,又是素来相识的,怎么这般客气,还都成了结巴?咱们别站在这儿说了,这便走吧”。

    永福公主垂着又弯又翘的漂亮睫毛,白皙的小手紧张地拨弄着胸前的秀发,飞快地抬起眼睛瞟了眼杨凌。杨凌干笑两声,把马头一提,抬手虚引道:“公主请”。

    朱家大小姐也不再口口声声说她是出家人、说她是修缘小尼姑了,轻轻一笑,修长的双腿轻轻一踢马腹,白马前行,与杨凌走了个比肩。

    杨凌的马比她的高大神骏,加上身形比她高大,居然临下一瞥,额前几线刘海,下边是明净如玉的额头,顺着挺翘的鼻尖、浅浅肉色惹人垂怜的小嘴儿向下一滑,就是紧身劲衣裹附,隐隐现出的胸前峰壑,杨凌不由得心头一跳。

    永福公主眼不敢抬,偏就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隐隐的,便连后颈似乎也红了,芳心百转,怔忡间好似飘在云端,也不知道自己腾云驾雾的想些什么,不过对于杨凌稍显放肆的目光不但没有一点恼意,心中反极是喜欢。

    杨凌等着永淳和湘儿两位公主前行,不料一扭头,只见两位红衣美少女笑盈盈地勒马而立。见他回头,二人齐齐向前一抬手,做出请君先行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驾”了一声,与永福公主并辔而行。

    “殿下”,走了一阵儿了,老是闷不作声也不是个事儿,杨凌费了好大劲儿咳嗽一声,这才说道:“杨凌回京后,奔走六部,杂务较多,一时尚未前去拜望公主,还望公主莫怪”。

    “不怪,不怪”,永福急忙说道,然后又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国公公务繁忙,我是知道的,你让幼娘姐姐和诸位夫人常来陪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杨凌一阵心酸,呐呐道:“公主……”。

    “唉!我现在已经除去公主封号,可只是个普通民女了,国公不要再唤我公主,若是叫修缘不甚方便,那……那叫我的名字秀宁便是”。

    杨凌心道:“民女是民女,可怎么也和普通两字儿不沾边啊,皇帝的妹子就算没有封号那也能吓死人呐”。

    “这……这个……,微臣不敢!”

    永福嗔怪地瞟了杨凌一眼,她现在恨死自己的身份了,如果不是有个公主身份横在那儿,杨凌在她面前至于象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么?他总这么害怕自己,那自己就算打扮成七仙女儿,他也不敢有半点歪脑筋啊。

    她也不知是生杨凌的气还是生自己地气,一时鼓起勇气道:“什么敢不敢的,若是不然,我唤你杨凌、杨公子,不唤你的官职,这总可以了吧”。

    “呃……是,秀宁姑娘”。

    “是秀宁”。

    “对呀,公主的……不是不是,您的闺名我岂敢念错,我说的就是秀宁呀”。

    “是秀宁,不是姑娘!”

    “啊?”

    “哎呀!”永福的俏脸腾地一下变成了大红布:“我是姑娘,不是……我……人家叫你别那么生份,唤名字就好了嘛,不要带上姑娘”。

    可怜的永福公主自己说错了话,却怪到杨凌身上,两眼泪汪汪的,快气哭了。

    杨凌害怕地回头瞅瞅,连忙小声哄道:“是秀宁、秀宁,你可别哭了,那两位殿下都是小老虎,得罪了她们我永无宁日啊,我的好姑娘”。

    永福破涕为笑,咬着唇睨了他一眼,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泪花儿,却轻嗔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谁那么爱哭啦?”

    这气质高贵、芳华雍容的天之娇女,放下了身段轻嗔薄怒,一时竟是风情无限,杨凌的心中不觉微微一荡。

    **********

    不过经这一出儿,两个人的心境有所转变,彼此之间那层不可逾越的关系,因为称呼的改变,似乎被彼此刻意的忽略了,这种微妙的改变,让两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

    “杨凌,人家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儿,偶去京师附近,也是车马无数,困在里边动弹不得,你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给人家讲讲你的见闻可好?”

    一旦放开胸怀,到底是天皇贵胄,立即就从容多了。你不敢泡我,那我就泡你,你弱她就强,自古如此。

    杨凌听她语气娇憨,还带着点儿依恋味道,娇娇弱弱的与平素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大不相同,一时雄性激素爆发。便捡好玩、有趣的知识卖弄起来。

    永福虽不出门,不过博览群书,有些地方典故来龙去脉比他了解的还透澈,不过她就是喜欢听杨凌说话,越听越是欢喜,两个人的马速不由慢慢缓了下来,边走边说,谈笑风生。湘儿在后边瞧见,小嘴越嘟越高,都能挂个油葫芦了。

    这一行人虽然都是便装,京城里这样的大户人家有的是,可是人人骑着鞍辔华贵的高头大马,前后的护卫皆是杨凌的亲兵和大内的侍卫高手,年青剽悍,让人一看就知道中间的人必是达官显贵,所以不用人吆喝呐喊,便自动退避到道路两旁。

    到了南城门的时候。由于进出城门的人较多,就得稍等一等了,好在两人谈笑晏晏,颇为投机,倒也不介意路上多等一会儿。

    这时,又见一群快马奔来,也全是高头大马,马上的青年绮罗锦衫,十分的华贵,显然都是京城豪门的贵介公子,这些人背弓荷箭,显然也是要出城射猎的,到了城门前,一个青白面皮的纨绔子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

    另一个年岁稍长的笑道:“谢老弟何须着急,这不是成国公府的老四还没追上来么,正好候他片刻,然后咱们再去较量一番箭法。”

    谢公子哼了一声,说道:“可惜,这京城附近没有貂鼠可射,否则捕猎几只,做一顶皮帽子”。

    后边一个说道:“得了吧,朝廷每年近于冬季时,都要给朝臣们颁发貂鼠皮帽,你爹贵为三品,发的还是最昂贵的紫貂鼠皮的帽子,还需要自己去打么?”

    “娘的!”一提这个,谢公子愤愤不平了:“你还不知道?杨凌向皇上提议,说是国计艰难,节源开流,要减少无谓的封赏,今年户部已经宣布不再颁赏貂鼠皮帽了,那帽子一顶就得上百金啊,以前年年发,我也就没当回事儿,这儿丢那儿压的,全都弄坏了,现在想戴还得自己买,他娘的”。

    杨凌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关于自己的议论,他扭头一瞧永福,人家姑娘正笑微微的看着他,笑得无比温柔。

    那些纨绔子们也注意到旁边这一列行人了,虽见人群中有三位姑娘,生得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不过瞧那架势,恐怕家世地位不在自己之下,京师里的高官太多,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物的公子小姐,所以虽然眼馋,却也不敢上前搭讪。

    一个紫衣公子阴阳怪气地道:“貂鼠皮帽是用来御寒的,人家威国公不需要那玩意儿,自然象皇上建议别发了,还能体现自己公体爱国,一举两得嘛”。

    “他不需要?白给的东西谁不爱要?威国公府长了摇钱树是怎么着?”谢公子嗤之以鼻。

    紫衣公子道:“那倒不是,听说咱们这位威国公,最好风月酒色,家里娇妻美妾,个个都妖娆的跟妖精儿似的,就这样还在外边混呢,去年他留连青楼,曾经包下花为肚等几个京城名妓的事儿你们听说过吧?”

    紫衣公子洋洋自得地卖弄道:“我昨日已三百金,做了花为肚的入幕之宾,绣榻上云雨之后聊起闲事,听她说,威国公包了她整整半个月,只是陪酒饮宴。始终不曾与她同床共榻,你猜怎么着?哈哈哈,那位大人旦旦而伐,油尽灯枯,下边已经不行了”。

    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偏偏旁边还有三位大姑娘,被人如此数落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扭头瞧瞧,永淳和湘儿已经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去。

    永福公主已经知道他去年狎妓风流,是为了自晦求罪,以便免去一些职务,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她却不知道杨凌根本没有动过那些名妓,这个世界对男人是宽容的,女人若有一次失节便是生死大事。男人留连风月,甚至狎玩男妓,都不会受到女人的岐视。世风如此,纵然她是公主也不能免俗。

    这时听说杨凌包了几个丽艳绝伦的美人儿,却始终洁身自好,永福公主眸中不禁露出欢喜的神色,就好象是自己的丈夫在外边没有花天酒地一样,瞧着杨凌便也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喜悦。

    杨凌也向她尴尬地一笑,这时,站在杨凌身边的刘大棒槌坐不住了。一催马缰就要过去,杨凌忙用马鞭压了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刘大棒槌欠起的屁股又重重坐回马背,瞪起一双绿豆眼,使劲地向一众纨绔子弟释放杀气。

    可惜他的眼睛太小,杀伤力有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倒是那紫衣公子瞧见人堆里两位红衣小姑娘有点害羞地转过了头去,心里一阵兴奋,说的更开心了:“你说那杨大公爷昂藏七尺的男子汉,下边却软的象条鼻涕虫儿,守着一帮如花美眷他能不急吗?”

    忽有人插了一嘴道:“那还可以一饱口舌之欲嘛”。顿时众纨绔轰堂大笑,湘儿几个人懵然不知口舌之欲和男女床第之事有什么关联,三双美眸有点迷惑。

    那伙公子哥儿笑完了,只听紫衣公子又道:“不过人家命好呀,娶了位京城女神医高大小姐回去,高小姐知道吧?金针刘对她的医术都赞不绝口,以女先生呼之呢。就是她,嘿!给杨大人开了几个方子,什么进补的、壮阳的呀,这才勉勉强强恢复了一些。”

    众公子泄气不已,显然杨凌重振男儿威风,有失观众厚望,尽管是勉勉强强的。紫衣公子道:“可总吃这玩意儿他火气大呀,别说貂鼠帽了,到了冬天貂皮衣都不用穿,烧得慌”。

    “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杨凌这个当事人听地一脸无所谓,但刘大棒槌火了,一众亲兵侍卫也全火了,男人被骂没用那是奇耻大辱,还要如此糟践,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捕风捉影,是你知道还是老子知道?告诉你,威国公是堂堂伟男子,金枪不倒、夜御十女、百战百胜、洞房不败!不信把你们家的姑娘全请出来,国公爷出马,一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位姑娘过十个月还能领着胖小子回去,一炮一个准儿,不信就试试!”

    刘大棒槌唾沫星子乱飞,一口气儿骂完了,众侍卫异口同声地道:“正是!”

    杨凌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身后边可是三位未出阁的大姑娘,是大明皇朝的三位公主啊,有这么给我帮腔的吗?我杨凌道貌岸然的高大形象算是轰然倒塌了!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07 攫取
    “呃……….,秀宁,皇上准备以民礼成婚,皇上要如此,谁也勉强不得,不过太后总不成也依民礼去接受媳妇参拜,所以届时是不打算去了,皇上准备第二日再携一仙入宫见太后,大婚之日你会去吧?”实在找不着话题了,杨凌黑着脸,讪讪地问道。

    “嗯”,永福抿着嘴唇,表情有点诡异,好象在忍笑的样子,不过杨凌不敢看她的脸,所以没有发现。

    大棒槌耷拉着脑袋随在后边,被杨凌刚刚训了一通,他现在有点焉了。他那一通骂,固然骂得痛快淋漓,把一众纨绔子弟惊得目瞪口呆,可也把杨凌臊得恨不得找块破布堵住他那奥嘴。

    那伙公子哥儿不想惹事但是不代表怕事,一听这粗汉骂的难听,虽然瞧着他们带的家人个个体形彪悍象个练家子,也不禁勃然大怒。这些人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大于一架,成国公府的四少爷朱贺礼骑着马兴冲冲地赶来了。

    朱贺礼一瞧双方正要于架,急忙快马加鞭冲过来,正好瞧见杨凌,杨凌和成国公府走动很多,彼此相熟,和朱老公爷交情极好,朱贺礼认得这位国公爷,连忙高喝制止,然后上前见礼。

    那些纨绔于背后损人行,一听威国公就在眼前,哪里还敢多嘴,趁着朱贺礼跟杨凌搭讪的功夫,一个个全溜出城去了。杨凌看在眼里只作未见,这事儿有什么好争辩的?他与朱贺礼寒喧几句。这才彼此告辞。

    朱贺礼来地晚,好不容易追到城门口,这一瞧兄弟们又走的没影了,只得打马出城。继续追赶。杨凌没好气地把大棒槌训斥了一通,这才奥着张脸出城。几位姑娘瞧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再说这种事儿对一个大姑娘来说也实在臊得慌,所以谁也不敢接话碴儿,几十人的队伍,走了半天竟然一声不吭。如今杨凌主动开口,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上林苑在二十里外,加上又是京城地平坦官道。轻骑快马很快便到。金秋的山林是片深沉的墨绿色,其间点缀着鲜红的果实,金秋的天特别的清,水中浮渣沉浸。湖水也碧沏透亮。一进了皇苑区,便觉精气神儿都透着清爽。

    众人穿过卫兵和海户守护的外围门户,穿过一片输树林,骑着马站在静谧的森林边缘静静地欣赏着。眼前是一片平坦地草地,草地中间有一洼如镜的湖水。

    眺目四望,郁郁葱葱的山林和脚下莽莽的秋草,依然充满了勃勃生机。置身其中。心旷神怡。忽然,远处草丛中自影一闪,永淳眼尖。拍手笑道:“兔子,是一只野兔,谁来射下它”。

    永淳地弓是特制的,很轻。否则小美人儿拉不开,她的箭倒是射的挺准的,在二十步以内立道磨盘大的靶子,基本上只要风不太大,她就一定能射中。

    所以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可不敢当众露丑。她这一喊,三位公主地眼光齐刷刷地掼在杨凌身上,他是游伴中唯一的男人,不由他来表演箭法还能是谁?

    杨凌暗暗叫苦,他的箭法神鬼莫测,一箭没出手之前谁都不知道能射到哪儿去,刚才在三位公主面前就够丢人了,现在还要再丢一回不成?

    若是寻个理由,比如说永福正在佛门修行,不便让她看见杀生,倒能堵得住她们地嘴,自已也不用现丑了,可是现在杨凌正希望永福能象正常女子一样生活,怎么会提起这件事让她时刻想着自已正在修行?

    湘儿正想见识一下杨大将军的武功,所以催促道:“国公在军中指挥千军万马,胜仗不断,弓马功夫一定是十分了得的,不如就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杨凌犹豫了一下,摸索着雕弓漂亮的纹路,很沉着地道:“弓箭,其实已经开始过时了,随着神火枪地威力加大,今后的战场必定是火药武器的天下。做为一名高级将领,不但要关注现,还要放眼未来。所以,我在军中时,十分注意火器发展,并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不瞒公主殿下,弓箭与我,雕虫小技耳。不过火枪打的百发百中的,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殿下们可要看看?”

    永淳拍手道:“好啊,火镜也行的,我见过皇兄使火镜,你就来射一枪看”。

    “好!”杨凌松了口气,连忙取下火枪,熟炼地装药上弹,然后刷地一下,枪托抵肩、贴腮、闭单目,脸上一片凛然。

    “好英武呀!”永福暗暗赞叹一声,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杨凌睁着一只眼向旁边转动了一下,瞧见永福以一种崇拜的眼神正看着自已,忙收慑心神,屏息凝注着前方,黑油油的枪管顺着那只在草中竖着两只大耳朵时蹦时停的肥兔子轻轻移动着。

    “砰!”一声枪响,眼前一片硝烟,林中惊起无数飞鸟。烟雾散开之前,杨凌的眼睛已经看到那只白兔翻倒在草地上,打中了!总算没有丢脸!

    杨凌立且I『欣喜地竖起枪来,伸手一抹脸上的火药灰,呵呵笑道:“如何?”

    话未说完,他的笑脸就偿住了,三位公主正在和胯下马拼命地搏斗着。

    杨凌的人、马都是久经战阵的,枪声、炮声、喊杀声早听便了,就是那些大卫侍卫的马,由于经常随同正德皇帝去外四家军操练,也适应了爆炸声。

    可三位公主的马是大内最好的良驹,只有皇家的人才有资格乘坐。正德皇帝有一匹最心爱地汗血宝马,所以这些上乘良驹他根本不骑。这几匹马一直养在大内,根本没听过这么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这一枪顿时把她们三个的马给惊了。

    永淳年轻星小,马术却最精。骏马狂嘶暴跳,人立而起,她始终紧紧扯住缰绳,抱住马颈,贴在上边不动,那马挣扎了一番就被她控制住了。

    湘儿和永福马术比不上永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然后攸地向下一顿,立即象离弦的箭一般分别向两个方向狂奔出去,永淳左右看看,当机立断。喝道:“你去追我姐姐,我去追湘儿”。

    杨凌已经急了,一听这话想也不想,拨马便追。

    永淳今日来,本想在林中游猎时制造机会给姐姐和杨凌独处,哪怕姐姐一时没有胆量表白情意,起码让两个人能够渐渐相处融洽。情愫暗生。这时地惊马事件倒是给了她灵感,所以才立即说出让杨凌去追姐姐的话来。

    她看了眼湘儿,湘儿骑着匹个头稍小的红鬃马向湖边草地上奔去。那马“咴咴”地叫着,四蹄腾起,飞也似的狂奔。湘儿上身紧紧贴着马背,一手握紧缰绳。大红的衣衫两条飘带随风飘起,远远望去就像一双飞翔的翅膀,那样子如风驰电掣,势不可挡。

    永淳放下心来,知道以湘儿的骑术当不致掉下马来,她怕那些部下追去坏了姐姐和杨凌独处的好事,便娇喝一声:“你们统统待在这儿不许动,我们制止了惊马便来”。说完连挥马鞭,追着湘儿下去了。

    这里是皇家苑林,外围有兵驻守,有于余海户和太监料理,中间地湖泊和森林虽是一派原始风光,不过并没有什么能伤人的野兽,所以永淳公主一声吩咐,侍卫们便驻足不行,眼睁睁看着两拨人马冲了下去。思及国公一声枪响,两位公主狂奔的狼狈相,这些侍卫们不免暗暗窃笑。

    永福公主不是娇滴滴什么运动都不会的女子,蹴鞠、射箭、骑马、掼壶等等游戏也是自幼就玩地,只是年岁稍长后,wapqz.com性子比较恬静,象骑马等比较剧烈的活动就少了。不过这时健马呼啸而行,驰骋如电,她也丝毫不惧,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受惊的骏马而已。

    地上草高没膝,健马趟行奇速,只听草木被迅速冲开的沙沙声和马蹄落地的重踏声。健马驰骋一阵,眼见奔势稍缓,马的惊恐已经消失,这时若动手便能控制住马匹,永福公主放下心来。

    她悄悄回头一看,见只有杨凌一人匹马扬鞭狂追而来,心中顿时一动,心跳也有些加速,那刚刚攥紧了的马缰情不自禁地又松了松,放任马儿狂奔,享受着被杨凌追在后边地这难得的机会。

    草丛中偶有鸟雀、野鸡、獾于和野兔被惊蹿而起,前方空旷的草地已经渐到尽头,已是一片密林了。向右是一座斜坡,拐过去经过一段崎岖地路径就是第二个湖泊。

    “拐过去,只有我们两个……….”,想到这儿,少女之心为之飞扬。

    但是……….乐极生悲,永福暗暗驭使着马儿向右一拐,这一段比较狭窄,右边是土坡,左边不远是树林。一头四不象正在土坡前啃着草皮,惊见马来把它吓了一跳,它蹭地一下转过身,三拐两拐,蹿进了林中。

    让它这一吓,那匹马也向旁边一闪,不料草深林密,草中有一土坑,马蹄一下子陷在当中,把永福抛了出去,正在意乱情迷当中的小姑娘重重地樟了下来。

    永福在地上滚了两匝,只觉脚骨欲裂,膝盖也麻酥酥的疼,不禁坐在地上,捧着受伤的脚,泪珠儿在眼眶里直转。

    杨凌快马追来,一见公主樟在地上,急忙飞身下马抢上前来,问道:“你……….可曾受伤?”

    永福公主眼泪汪汪地道:“我地脚怕是断了,疼得厉害。”

    杨凌一听樟断了骨头,这一急可顾不得男女之防了,连忙上前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永福“嗳”了一声,那条腿已被杨凌架在膝上。迫得她只好双手后撑,以免跌倒。

    这样的姿势实在暖昧,好似在向人发出无言的邀请,要不是今天穿地猎装。难免春光外泄,永福公主羞得俏脸绯红,可是瞧杨凌一脸焦急,并无他意,她咬了咬唇,也由得他握住自已的脚,一动也不敢动了。

    膝盖处,染上了灰尘和砸擦在草地上的绿色渍液。里边渗出的鲜血也染红了银白色地紧身裤衫。杨凌隔着裤衫轻轻一触,永福秀气的一对眉毛就微微蹙了起来,小嘴儿微微地成了O形,轻轻地吸着凉气。

    可怜这朱秀宁姑娘。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份,才投生在帝王家享福,从小娇生惯养的,一身肌肤如脂似玉,波光流晕,娇嫩的吹弹得破,绝无半点瑕疵。

    可是碰上了这位九世善人。永福公主颈上割伤为他流了血;膝盖跌破又为他流了血,只是不知下一次为他流血是什么时候,会不会还是这么辛苦。

    杨凌轻轻摇了摇她的躁骨。永福公主“丝”地吸了口冷气,杨凌真着慌了,他犹豫一下,说道:“你……….膝上还在流血。躁骨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再扶你上马好么?”

    永福公主面容羞怩,玉颊生晕,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杨凌松了口气,便去替她脱靴,这长筒的靴子即便解开了侧口,下边还有一截,躁骨处要慢慢伸直,才能把靴子褪下来,杨凌试了几次,永福都不免痛的娇吟一声,杨凌看地发急,自已也忙了一头汗。

    他干脆盘膝坐在地上,把公主的腿小心地放在自已大腿上,然后趁着筒靴侧口解开比较宽松,把一只手贴着她的小腿伸了进去,徐徐用指尖固定住她的脚跟,然后另一只手握住靴底向下褪,看看差不多了,忽然速度一快,那只靴子就在永福地一声娇呼声中被除了下去。

    杨凌紧张的冒汗,他对永福道:“这下好了,我……….事急从权,我要卷起你的裤管把膝盖包扎上,好么”。

    永福咬着唇,扭过脸去轻轻一点头,杨凌便将她的裤管儿一点点的卷了起来。美丽的、二八芳华的处子,那肌肤本来就是晶莹剔透、如冰似雪地,永福的肌肤更似从小拿酥乳精油精心呵护出来的一般,粉光致致,细腻如粉。

    这么好地肤质还是杨凌生平仅见,手指抚在上边竟令人有种受不释手的感觉。

    这可是公主的玉腿啊,想想都令人哆嗦。

    杨凌抬头瞧瞧,永福想是怕疼不敢看伤口,头扭着一直不敢转过来,这才大胆地继续向上卷着裤管,到了膝盖处他格外小心,直到裤管卷过膝头露出伤处,那里擦破了一块皮,有些地方淤青了,中间部分渗出血来。

    要说这伤放在别人身上原本不算严重,可是衬着那晶莹如玉、润滑如粉的绝妙肌肤,就叫人感觉难以容忍了。如果这样地美妙肌肤上烙下一个小小疤痕,实在是令人遗憾。

    杨凌本来都从袖中摸出了手帕,可是见了这么细嫩如脂的肌肤,他还嫌那件蜀锦的手帕纹路太粗了。杨凌从侧摆掀起上衣,从细棉精织的贴身小衣上撕下长长一条,那处布料细软,他托着永福纤美的小腿,然后从永福腿弯下穿过去,把布条轻柔地在膝盖上绕了一圈,然后再从腿弯下穿过。

    永福这条腿一搭到杨凌的大腿上,立即就象麻痹了一样,完全不听从自已指挥了,可是偏偏腿上哪怕每一个细不可见的毛孔好象都有了知觉,能敏锐地感受到杨凌手指的任何动作:“好……….好了没有?”

    这句话问出来,把永福自已吓了一跳,又没伤风,怎么声音沙沙的、闷闷的,象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似的。

    “嗯!”,杨凌拭了拭额头的汗:“好了,没吴疼你吧?”

    “没……….”。

    “公主……….,秀宁,我替你看看躁骨吧,常年带兵,我多少明白一些,如果真的折断扭裂了,得先用树棍木板固定了。否则可不易好”o

    “嗯……….”。

    “那……….那我替你解去袜子?”

    “你……….你这人,怎么什么都问呐?我不说不可以,那……….那就是可以了呗……….”。

    听不出是埋怨、是不耐烦、还是其他的什么含意,反正那腔调儿软软地、柔柔的。让男人听了身子酥酥的。幸亏杨凌身经百战,久经诱惑,倒没瘫在那儿,就是两只手一下子全没了力气。

    雪白的罗袜松紧陛差,所以一解开,轻易地就抽了下来,一只白生生地纤秀天足呈现在杨凌的面前,永福的美足足躁纤秀。柔软的脚掌盈盈一握,足躁上青肿了一块,看的杨凌一阵心疼。

    他一把握住那柔软娇嫩的纤足,轻轻摸索试探。询问着永福的感觉,可怜永福一双脚丫自从十六年前甫降人世被父王摸过以外,这还是头一次被别的男人握在掌中。杨凌有力地大手带着渗入心脾的热力,从她的脚,暖吾着纤秀的小腿、结实地大腿直传上去,只弄得她腰酸腿软,,UL乱跳,浑身上下只有麻麻的、痒痒的感觉。什么疼不疼的,你问她,她也不知道。

    “应该没事情。骨头没有事的,回去后用些药酒搓开就没事了,我会让文心去庵中为你诊治的”。

    “嗯”,永福乖乖地应了一声。壮着胆子回过头来,她的脸颊一片晕红,杨凌地抚摸,令她痒的一条腿酸软颤抖,可是还得咬着银牙强忍着那种从未尝过的刺激,以免呻吟出丑。

    这一回头,瞧见自已一只白生生地脚丫儿就压在杨凌的大腿上,他穿的也是武服劲装,没有袍襟遮掩,脚尖儿颤巍巍的距他双腿间地要害只有不到半足的距离。

    太后为她选夫有了眉目时,宫中的年长女官也持了宫中珍藏的御用春宫图给她看过,为的是以免洞房夜懵然无知,做出有失公主身份的事来。所以她对男人身体可不是一无所知,这一瞧顿时浑身燥热,只觉心乱如麻,羞不可抑。

    幸好杨凌很快给她穿上袜子,又为她趿上靴子,永福公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杨凌轻轻扶着她站起来,看看还无人过来,便问道:“我扶着你的话……….还能走路么?,,

    永福点点头,可是脚尖一点地,就“呀”地一声收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杨凌一见,呼哨一声,把自已的战马唤到跟前,然后一俯身将公主轻盈的身体拦腰抱起,送上马背。

    他这一抱,永福公主不由一声呻吟,红了脸不敢言声,直到上了马背,才以异样的目光瞄了眼杨凌,杨凌笑笑,说道:“你的脚受了伤,不要踏进马蹬了,我牵着马,咱们慢慢走回去”。

    永福点点头,杨凌自头前牵着马,回头见永福双手已扶住马鞍,便缓步向回走去。

    蓝天、白云、轻风、绿草,骏马上驮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

    那朵含苞欲放的鲜花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正含情脉脉的盯着杨凌的背影:“如果他是我的夫君,两个人就不用生分,我可以偎在他的怀里,伴着他,踏着这花儿草儿,徘徊在明镜似的湖泊边……….”。

    想到这里,永福一阵心猿意马:“这呆子,怕我怕的要死,不让他清楚知道我的心意和皇兄已经允喏,他断不敢碰我一指头的,皇兄……….这事儿还得着落在皇兄身上……….”。

    那双眸子再瞧向一袭白衣的杨凌时,已经象是看着鹰爪下即将被攫取的一只无辜的鸽子。这只鸽子被盯的两只肩膀一阵发紧。他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不知道人家公主对他有意思?

    刚刚无意中回首,看到那双不及避闪的火辣辣美眸,他就有些了悟了。可是……….娶公主?哪有这样的可能?

    杨凌眼前忽地闪现出正德皇帝的形象,英俊地脸庞扭曲变形,鼻孔里喷着烟。嘴巴里咆哮着漫天的唾沫星于,向他大骂:“朕把江山托附付给你,可不是把妹子托附给你,你这个胆大包大的淫贼。来人呀,给朕把他拖出去阉喽,发配南京守皇陵!”

    杨凌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即开始认真考虑马怜儿意见的可实施性:找个风流儒雅、博学多才地翩翩美少年,去打动公主的芳心,让她思凡下界。这样一来不但去了自已一块心病,又不致引火烧身。

    可是美少年常有、博才者亦常有,而博才而美貌的少年却不常有。当今天下,以已所见,也就一个已死的朱让槿可与自已一时瑜亮,余者概不足论。想至此处。杨凌不禁慨然长叹!

    永福哪知道自已心中的情郎正想着怎么赶快把她推销出去?她的一双美眸在后边放肆地盯着杨凌乌黑的束发、宽宽的肩膀、矫健地腰腿,越看越觉英姿勃勃,招人喜欢。

    男人看美女,常常盯着对方的俏脸红唇、酥胸长腿,想得心旌摇荡春色无边。其实怀春的女子看男人,何尝不是一样?

    如果有一个你根本不想碰、或者不敢碰的女人,用火辣辣地眸子一直盯着你。恐怕没有一个男人会觉得那是一种享受,只会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吴杰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弄得老家伙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想到在塞外居然还有这种艳遇。五十多岁,常年习武,面容清瞿、为人精明,而且身手矫健。再加上阔绰多金,举止斯文,这样的汉人老爷,已经足以让索布得这样的一个年青寡妇青睐了。

    一大碗手抓羊肉,马奶酒、哈达饼放在桌上,索布得托着下巴坐在对面,一张黑里透红的年轻脸蛋上带着甜甜的笑,天气有点冷了,她在蒙古长袍外还穿着无领无袖,前面无衽,后身较长的坎肩,上边缀着彩带,四周镶边。对襟上还绣着鲜艳地花朵。

    这样的装扮,可以看得出她的家里境遇还是很不错地,因为尽管她的丈夫死了,可是做为原本部落中的一位较有地位的小首领,还是留给了她一笔不小地财富,现在她把自已的父亲和兄弟都接来,帮助自已打理。

    “吴大掌柜,您还真是好本事,居然可以找到这儿来,这里可是远离我们的家乡,深入草原大地了呢”。

    “啊,呵呵,是呀,现在是乱了点儿,可是富贵险中求嘛。我带的那些伙计,全都是一身好功夫,再说,我经营皮货,对你们的部落也是大有好处的,各个部族的老爷们对我还是很照顾的。头几年呐,我就专门在关外经营皮货,对了,你们这个部落的满都拉图兄弟,就曾经多次和我合作过,这次来我就是想找他的”。

    “啊!原来你认识满都拉图大叔呀”,索布得更高兴了,胀鼓结实的两只乳房象小山包儿似的,把胸襟儿顶的高高的,这时往前一探身子,在桌沿上把袍子压出一道沟痕,头发发箍上缀着的珊瑚、绿松石也在额前轻轻摇晃起来。

    吴杰皱了皱眉,不得不稍稍退后了些,这张小方桌看起来是太窄了点。

    “他跟随花当大首领出兵了,你来的可不巧,恐怕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不过……….”,小寡妇抓着发辫,向他丢了一个眼神,羞羞答答地道:“你……….可以住在我家,我爹可以帮你收购各种皮货,这里远离我们的家园,所以皮货都很便宜的,你能大赚一笔”。

    吴杰被那一个眼神丢得一个哆嗦,赶紧把眼神移开。堂堂的内厂厂督,竟然怕了一个小寡妇。害得旁边坐着的几个亲信番于强忍住笑,赶紧低头拼命灌那碗根本喝不惯地马奶酒,或者拈起块羊骨头来使劲往嘴里塞,扭曲的脸部肌肉看起来有点“狰狞”。

    吴杰捋捋胡子。很潇洒地笑道:“嗯,托哪位兄弟都是做生意嘛,这个倒不成问题,如果你的父亲肯帮忙,这酬金也是很丰厚的,不过……….我们做生意地最怕出风险,你们这个营帐离朵颜三卫的老营太远了,安全么?万一要是有人……….打过来……….”。

    吴杰有意放慢了语速。轻轻地说道。

    索布得听了毫不在意,爽脆地道:“吴大掌柜,你不用那么小心,草原上的征战。已经是每一个会骑马的人都知道的事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你不用怕,我们花当大首领连战连胜,昔日的草原英雄伯颜猛可就象折了翼的雄鹰,他从青海湖带回来地部族由于在火筛、瓦刺还有我们花当大首领的合击下连吃败仗,已经大多离他而去了。”

    吴杰听了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火筛、瓦刺和花当大首领联盟了?”

    他紧张地忖道:“这可是个重要消息。花当先战后宣,留书给辽东卫所,分明是有意拉朝廷下水。给自已预留退步,这个人一旦得势,难保不会野心膨胀,不再把大明放在眼里。

    而火筛比他的野心还大。这两个人若是联手,则伯颜必败,那时草原势力如何发展,是花当、火筛双雄再争,还是彼此划分势力范围,合作图谋大明?

    大明的计划是保持他们内部势力地分散均街,在内斗中逐步削弱他们,如果这两位枭雄走上合作的路子,那得马上回覆朝廷,想办法买通他们的权贵,散布一些消息,促使他们彼此疑心、分化”。

    却听索布得又道:“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火筛是个老狐狸,当伯颜猛可的势力大受打击的时候,他就不再跟我们大首领和作了,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吴杰一听先是一愣,随即便醒悟过来,伯颜猛可为了防止部族分崩离析,先使了个金蝉脱壳,然后声东击西,奇袭青海湖,把加思布带走的部族和战士们又抢了回来。而花当由于儿子和伯颜部族地一个青年是安答,获悉了这一计划,花当率先奇袭,可以说伯颜现在的地盘和部落,被花当抢占的是最多地。

    伯颜这只猛虎,任何人都不敢小觑,尤其他原来是整个蒙古最有威望的大汗,所以他从青海湖领兵归来,火筛和花当包括瓦刺部族都十分紧张,他们被迫暂时联手对付伯颜,当伯颜已经穷途末路,再无机会东山再起时,火筛就退出了战团,坐山观虎斗,希望利用伯颜这枚棋子消耗花当的实力,最后由他来收拾残局。

    想通了这一点,吴杰放下心来,脸上不禁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索不得也在微

    笑,很开心很得意地笑道:“火筛那只老狐狸想趁我们和伯颜都没了力气地时候,再来抢夺我们的草原和牛羊,但是现在的伯颜已经完蛋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敌的草原英雄了,呵呵,他已经向我们的大首领请求投降了”。

    吴杰一听,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眼前这个小寡妇除了年轻,实在谈不上什么诱人的魅力,可她这几句话把个老谋深算、城腹极深的吴杰逗引的七上八下,那模样,简直就象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初次见到脱的溜光、凸凹诱人的大美女。

    旁边那几个闷头吃东西的内厂番于也都停了下来,抓着油平平的羊骨头都使劲撕咬的、皱着眉头正在灌马奶酒的,一个个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吴杰最先镇定下来,他长长吸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欠起了坐在腿上的屁股,紧盯着索布得的眼睛,一字字道:“索布得,你是说……….伯颜猛可,向花当大首领乞降了?”

    情人眼里出英雄,永福如是,索布得也如是,吴杰一瞪眼,她觉的更有男子汉魅力了,不禁‘嫣然一笑’,娇声说道:“是呀,本来这事儿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不过今天正式受降,花当大首领已经出发接收伯颜的部落去了,我们所有的部族都在等着他回来,然后召开庆祝大会呢,也不怕让你知道”。

    “伯颜今日投降?”吴杰听罢,倒抽一口冷气。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08 必杀之局
    “草原上,讲究的是实力,有兵有马有牛羊,那就是草原的主人,仅凭着祖上的威望,岂能千秋万载,永坐江山?”

    花当健硕庞大的身躯,压在一头强壮的蒙古马上,就象一座小山一般,一边走着,一边得志意满地想着。

    旁边,一袭白衣、白纱蒙面的塞里木卓尔,只露出一双妩媚清澈如湖水的美丽双眸,随着战马的轻驰,那袅娜的柳腰也款款摆动,韵律极为动人,让花当不禁又想起她昨晚在床上那蛇一般的扭动,那有力的小蛮腰奋力地托起自己雄健身躯,以一阵阵令人销魂的筛动带给自己的极乐,腹中不禁一团火热。

    他有很多女人,可是没有一个女人象卓尔这么风骚、这么妩媚、这么风情万种,这么妖娆动人。她下了床,可以圣洁的象冰山上的雪莲,一尘不染。当她在床上侍奉男人的时候,又可以使出万般妖娆手段,叫人欲仙欲死。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即便他吟不出这样的诗句,但是做为一个正得志的英雄,他也懂得这种享受和追求。

    现在,卓尔已经成了他最宠爱的妻子,他准备一旦收服伯颜,进剿火筛和瓦剌,完成统一草原的大业后,就自封可汗,把卓尔立为他的第一皇后,尽管女儿银琦很不喜欢她,但是卓尔实在太趁自己的心意了。

    她不止美丽,而且聪慧。火筛坐山观虎斗,希望藉由伯颜消耗他的实力,最后一举图谋的阴险计划也是她首先看破的,分化瓦解伯颜的势力,诱使伯颜的两员亲信大将背叛离去,并逼迫伯颜向自己投降,同样是出自卓尔的策划,她对自己的助益实在是太大了。

    花当并不介意她曾经属于伯颜,也不相信她会忠于伯颜。草原上的女人,是不应该有自我的,她们只属于强者,只应忠诚于、服从于强者,那就是她应该服侍的主人,而自己,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达到这一标准的男人。

    或许有所成就的男人都有这种成就感和自信心吧,当杨凌正在千里之遥的上林苑,为找不出一个象自己一样优秀的男子推介给永福公主而苦恼时。花当却正为自己才是唯一般配塞里木卓尔这样的绝世美人而沾沾自喜。

    伯颜的势力已经彻底瓦解了,他离开营地奇袭青海湖,这本来就是在冒险,但是他不能不去,加思布带走了他手下精良地一万五千名战士和数万部族以及牛羊。如果不受到惩办,自己的威信在食物日益短缺的今天将每况愈下,效仿加思布的部族将日益增多。

    去。就要冒着万一消息泄露,苦心经营多年的部落基地被人趁虚而入,失去自己的根本,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畏惧困难和危险的伯颜选择了第二条路,为了迷惑火筛和花当,他还特意留下了一直形影不离的皇后。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部落中一个小酋长的儿子向花当的人泄露了这个消息,而花当也毫不犹豫地迅速发起了进攻,他失败了。

    本来,伯颜至此还不算一败涂地,他从青海湖带回的力量虽然不足以与花当或火筛抗衡,不过依仗他的名望,只要领回这支人马,再小心经营,打上一两场胜仗,就能把许多摇摆不定的中间部族重新召集到他的名下,壮大他的实力,从而和花当、火筛演一出‘草原三国演义’。

    可惜,他刚刚赶回草原,还没喘口气儿,人家就先来了一出‘孙曹联军’,没错,不是弱弱联合打曹操,而是强强联合打他这个弱者,伯颜本事再大,又如何是以逸待劳、兵精粮足的火花联军对手?

    接连几场大败仗,手下一些本来就有二心的小部落逃之夭夭了,原本因为他的归来还在犹豫观望,准备一俟他打了胜仗就归附过来的中立部落杳无声息了。

    伯颜的仗越打越累,手下士气低落,现在阿勒泰和博达尔模两个亲信将领也背弃了他,各自带着三千铁骑逃离,成了纵横草原的势力最大的两伙马匪。

    伯颜的本部,如今只有两个血盟兄弟哈丹巴特尔以及旭日干与他不离不弃,他的人马只有不足七千人了,不过他现在的七千人个个都是战士,这样一股力量还是不可小觑的,毕竟草原上要汇聚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就要召集许多的部落才能组成。

    一支可以随时行动、完全由战士组成的队伍,七千人,仍然是令所有人为之侧目的强大力量,这也是火筛放心地退出战团坐观两虎相争的原因。

    花当即便看破了火筛的计谋,也不能不硬着头皮应战,除非他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广袤草原,但是这时塞里木卓尔给他出了一计:不战而屈人之兵。

    伯颜的骑兵虽然强大,但是正因为全部是骑兵,部族已经趁他几次战败全部逃走,所以他缺少任何补给,没有粮食、没有冬天的衣服,损坏的兵器没地方修理,现在他还可以撑着,到了冬天怎么办?这七千人的军队就会活活冻死、饿死。这是伯颜无法克服的软肋。

    与其与伯颜硬拼,伤损自己的战士,让火筛坐收渔利,不如招降他,而且堂堂的黄金家族后裔如果能臣服于他的脚下,那么他的威望将陡然升至无比崇高的境界,火筛又如何与他争斗?

    一个温软香馥的美女在男人身下缠绵时说的话,本来就是最容易打动他的心的,何况她说的又入情入理,此前又曾献计分化伯颜部将,使阿勒泰和博达尔模背弃了他,花当对她自然更为信任。

    花当依计行事,派了能言善辩地安答白音去找伯颜谈判,陈述利害,并且答应接收他的人马和部落后保留他的贵族称号,夺取草原霸权后封他为贤王。伯颜自知走投无路,最终只得向花当拱手称臣。

    这项谈判为了保密,双方仍然战事不断以迷惑火筛和瓦剌联军,直至近日谈判最终达成,这才公开。今日花当只是以部族首领的身份去花当大营受降。此前,伯颜的安答哈丹巴特尔已经率领五千精兵进入花当的大营受降,留在花当营地的已不足两千人马。

    尽管如此,花当仍然十分小心,可他又不能率领太多人马令投降者看轻了自己,于是便令儿子阿尔斯愣和大将乃仁台各率两千精兵,自领一千人的亲兵卫队,共计五千人马前去受降。

    举行了一系列的仪式,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伯颜猛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向花当敬献了哈达和马奶酒,并把自己的宝刀奉于花当。

    花当得意洋洋地点清接收了伯颜最后仅存的一点牛羊和战士、战马之后便令他们拔营,随自己返回营地。

    前方是大将乃仁台的骑兵,中军是自己的亲兵。后阵是儿子阿尔斯愣压阵,最后边,则是偃旗息鼓、垂头丧气的伯颜猛可和他那两千名残兵败将。浩浩荡荡的队伍拖成一条长龙,行进在蓝天绿地之间。

    *************

    还有四十里地就回到临时大营了。天空还是那么晴朗,深秋的天空湛蓝深邃,由于不易察觉的一丝暮色,使这深邃的蓝,显得稍稍有些深沉。明显一些的是太阳,阳光已经完全柔和下来,快要天黑了。

    “回到大营的时辰,正好开庆祝的篝火晚会,烤全羊、烤全牛、大碗的醇酒,还有卓尔这样的美人,而伯颜,则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在下位,看着我抱着他的女人,等着我赏赐他一口酒喝。”

    花当开心地想着,捋捋根根似铁的胡须,扭头看看最后边散乱不成阵形的伯颜兵马,然后再看看身旁娇艳如花的卓尔皇后,不禁畅然欢笑。

    笑声未尽,左侧缓坡上一阵呐喊,林中忽地奔出一哨人马。这里是一片草原,但并非一望无际,全是平坦的草场。左侧缓缓倾斜向上一座山峰,山峦并不太高,从半山腰开始,就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白桦树和其他各种高大的乔木,这支人马就是从林中奔出来。

    那里远看很高,其实若纵马过去,则道路并不陡峭了,所以那一路人马奔势甚急,花当一惊,尚未等他吩咐,战阵经验丰富的大将乃仁台已率领两千精骑兜过来,摆开迎战的姿势。

    花当立即握紧了宝刀,他的一双虎目没有盯着前方的敌人,而是盯向了后阵。粗略估计,冲过来的那伙人不超过三千人,花当绝对相信在同等兵力的情形下,草原上没有哪个人的队伍能够轻易击垮他的亲卫队。他担心的是伯颜猛可,会不会是他心怀不轨预埋伏兵?

    这支骑兵从哪里来?这附近百里应该已经没有附庸于伯颜猛可的势力才是,现在看去,伯颜猛可的人似乎也怔住了,他们开始慌慌张张向一起聚拢,并想驻马向斜坡上观看着,似乎也颇为意外。他们当然紧张,因为他们已经被收剿了兵器,这支突出其来的骑兵如果冲破防守圈,选择攻击他们的队伍,那就只能闭目等死了。

    战马狂飙,卷地而来,马未到,已是箭矢如雨,早已蓄势以待的花当亲兵纵马迎了上去,双方一共约五千人,却有数万枝箭急掠于空,黑压压一片极是骇人。他们且驰且射,一矢刚发,一矢又至,箭如连珠,双方骑射的功夫几乎不相上下。

    “是瓦剌人!是瓦剌人!”密集的箭雨几乎倾刻间就葬送了双方八百多名骑士,有人开始狂吼大叫。草原上的骑士使用的硬弓虽然大多是自己制造的,但是不同的部落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千百年沿袭下来的制作工艺和制作风格。

    双方甫一交战,乃仁台就已经从箭矢上判断出对方使用的瓦剌部的战弓,再看他们呼喊的方式和惯用的武器,这伙人当是瓦剌人无疑。

    “议和的消息倒底走漏了”,花当冷笑,瓦剌部落本想坐山观虎斗,却没想到自己使了招降计,现在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要阻止我们了。

    想到这里花当心里安静下来,瓦剌部落和火筛的部落在草原之西,如果他们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自己放出去游牧的探子不可能毫不察觉,这肯定是小股骑兵,才能利用草原的广袤偷偷潜入。

    “不要与他们纠缠,且战且走,返回大营,他们就无计可施了”,花当沉着地下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收服了黄金家族,征服了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他的声望如日中天,马上就要成为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怎么可能再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尽管偷袭的人马不可能太多,但是伯颜刚刚归顺,势必的分心照看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卓尔探头观望一阵,说道:“他们人手有限,何不吃掉他们?”

    花当微微一笑,说道:“对方三千骑兵,倾我之力要吃掉他们。我这五千人马也要伤亡大半,万一伯颜此时起了异心怎么办?我们先回大营,不与他们恋战。”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疑惑地道:“奇怪,就算他们藏在林中,以玉爪的眼力,又怎么会毫无发现?”

    玉爪就是花当偷袭伯颜大营时随他出发的那头极品海东青,当时一路拔营夺寨,靠人力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搜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全赖这头战鹰,才能料敌机先,准确无误地找到分散在草原上的大大小小的部落。

    以这头海东青的超卓眼力,就算瓦剌人在林中隐藏的十分成功,它也该有所发现才是。塞里木卓尔撮唇发出一声呼哨,天空中一道雪白的影子箭一般射了下来刷地一敛翅,落在她的肩头。它啄了啄翅膀,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女主人。

    自从卓尔成了花当帷帐中最受宠的女人,花当最喜爱的这只玉爪海东青就成了她的宠物,卓尔好骑猎,每日带着它纵马草原,对它照顾的无微不致,玉爪对卓尔的命令也无不遵从。

    “怎么了玉爪,你偷懒了?”,卓尔梳理着它的羽笔,然后顺手从马鞍前的袋囊中取出条肉干塞到玉爪的嘴里:“乖,好好的在天上看着,发现可疑的事情,要马上向我报告”。

    卓尔略一示意,海东青猛地一蹿,张开强健有力的双翅,又直插云宵。花当下意识地抬头,追望玉爪的目光还未收回来,“呜~~呜呜”,激昂的号角声长呜起来。

    花当霍地扭头望去,伴随着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右下方无数的小黑点密集地出现在草原的尽头,逐渐形成一线汹涌的狂潮,向后翼刚刚投降的伯颜部属们冲去。人未至,箭雨已带起一片疾风,恶狠狠地掼入马队。

    一时间惨叫连天,手无寸铁的伯颜部落战士们纷纷跌落马下,其他的战士或蹬里藏身,或掩于马身另一侧,单腿着地,驱赶着战马加速逃向阿尔斯愣的骑兵队,同时狂叫着:“快射箭,还击他们,是火筛的人马!”

    阿尔斯愣本来还想下令阻止他们逃入,以免乱了阵脚,而且伯颜刚刚归降,尽管手无兵器,他也不敢让伯颜的人马完全混杂进来,可是一瞧箭雨无情地倾泻在伯颜人马的头上,一时死伤无数,这道命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花当在中军也已经看到了后方的混乱,看到了一面雄鹰大旗,果然是火筛的人马。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火筛和瓦剌联军派出轻骑目的就是要杀死伯颜,征服一个活的伯颜所产生的强大利益,比增加一万骑兵产生的战斗力还大,火筛和瓦剌联军显然不能坐视这种场面出现。

    “该死的玉爪,现在越来越懒了,它在天上干什么?怎么会没有注意后翼?”花当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向身边亲兵下令道:“快去,保护伯颜,一定把他活着救出来。”

    阿尔斯愣的骑兵队展开反击了,可是逃进来的伯颜部众太多,搅乱了他们的阵形,不要说形成反冲击阵形,就是箭雨的反击也无法形成足够的密度对冲过来的马队进行有效打击。

    人马如潮,蹄声犹如隐隐殷雷,冲过来的战士争先恐后,那锋寒的刀枪令人怵目,伯颜的人马开始惊恐地怒吼起来:“给我们刀枪、给我们弓箭,让我们反击!”

    火筛的骑兵攻到了,万马奔腾奋勇争先,一丛丛的小队组合,大喊着“喔噢”,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冲了过来,阿尔斯愣气愤地大叫:“滚开!不要阻碍我们摆阵!”

    可是已经晚了,一方被自己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另一方却恍若一口锋利无匹的弯刀,划出一条圆滑劲疾的弧度狠狠地劈向松散混乱的军阵,如何还能对战?锋利的钢刀临顶前最后一批箭雨射来,无差别地落在阿尔斯愣的亲兵队和伯颜的战士们头顶,惨叫声一片。

    阿尔斯愣的亲兵卫队被冲散了,凿穿战术迅速把他们切开,所过之处,波分浪涌,人仰马翻,濒死者的哀号到处都是。

    “伯颜呢?快找到伯颜”,阿尔斯愣也知道伯颜对他的父亲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眼见已经无法形成有效攻击。只得率人上前,希望抢了伯颜后撤。

    “我在这里!”伯颜领着十几个亲兵从混战的军阵中冲了过来,他们身上有血,手中握着各式刀枪,显然是从被射死的人手中捡来的。阿尔斯愣大喜,连忙催马迎了上去,一边埋怨道:“我的军阵被你的溃兵都冲乱了,快,跟我退向我父王那里,。

    “不必了,我自去寻他便是”。阿尔斯愣一怔,策马刚刚奔到身前的伯颜猛可右手虚垂着的长枪就如毒龙出穴,自其肘弯下陡然向前,锋利的近一尺半的带血枪尖“噗”地一声刺入了阿尔斯愣的左胸。

    惊觉不妙的阿尔斯愣掌中的马刀才刚刚举起一半,堪堪挥过头顶,胸口便一阵巨痛,他愕然瞧向伯颜,眼中满是惊讶不信的目光。

    刹那间变得模糊的听力,朦朦胧胧听到自己的亲兵发出惊怒、痛骂声和厮杀的声音,只是好象是在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他看到伯颜身后的人举起了刀枪,冲向他的身侧。[天堂之吻手打]

    阿尔斯愣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伯颜猛可笑容一敛,猛地一收枪,胸前血如泉涌,长刀落地,阿尔斯愣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仰面跌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还有狂喷,年轻有力的心脏,把他的鲜血都泵出了胸膛。阿尔斯愣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从纷乱的马腿间,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映衬下一面雄鹰大旗已经到了跟前,然后听到伯颜猛可大声的命令:“阿勒泰,包抄向前,绝不能放走花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强壮的身躯又抽搐了一下,泵出的鲜血渐渐变缓了:“阿勒泰?阿勒泰不是叛离了伯颜,沦落成草原上的马贼了么?他怎么在这儿?他……为什么扛着火筛的战旗?”

    生命在渐渐抽离,阿尔斯愣已经无力再想下去了,越来越呆滞的眼眸中留下的最后映像,是一只碗口大的马蹄,向他的脸上踩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遮住了整个蓝天……

    ************

    宁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箭雨的伯颜卫队,使阿尔斯愣的人马无法对他们产自丝毫的警惕,他们纵马而入,造成了后阵迅速的瓦解。近三千名突如其来的骑兵,再加上这两千刚刚拾起刀枪的人马,迅速分三路杀向花当的中军。

    乃仁台惊觉不妙时,他的人马已和前方的所谓“瓦剌”骑兵纠缠在一起,根本无力回防了。

    花当区区一千名近身铁卫,被伯颜的人马割裂、截断成数段,首尾难以相顾,甚至想要逃走都不可能。花当的手颤抖着,紧紧握着那柄伯颜刚刚拱手献上的宝刀,那把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华丽宝刀,据说曾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佩刀。

    突然遭遇的奇袭,令他有点发懵,直到这时他才醒悟了些,他来不及去分析对方是火筛、瓦剌还是伯颜的人马,亦或是三方联军了,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不能迅速逃脱出去,那么今日全军覆没必成定局。

    “卓尔,我们……”花当扭头急呼,却愕然发现一直随在身边的美人儿已不知去向。霍然抬头,他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儿正纵马狂奔。趁着混乱从侧翼绕开,绕向正向他掩杀过来的人。

    “她……欺骗我!”这个令人难堪的事实,尽管不情愿,他却不得不承认。恼羞成怒的花当立即摘弓搭箭,锋利的箭矢瞄准了塞里木卓尔那姣好的身段,瞄准了她的后心。

    箭欲离弦,他的心中却忽地一阵不忍,硬弓稍稍一压,一箭离弦,塞里木卓尔娇呼一声,险些堕下马来。

    这一箭射中了她的大腿,痛澈入心。花当纵马疾驰而来,抢在掩杀过来的队伍之前扣住了她。

    卓尔的大腿上鲜血殷殷,这双丰腴修长的大腿,曾缠在他健硕的腰间,用一阵阵美妙的颠耸,把他送上销魂的天堂。难道一切的温柔和热情都是假的?他是那么的疼爱卓尔,然而卓尔呢?

    花当一把扣住她纤秀的手臂,怒不可遏地大吼:“为什么背叛我?”

    卓尔痛得花容失色,既然不能逃,她也不再说话,瞧着花当只是冷笑,冷冷的、轻蔑的笑。

    花当抬头望去,火筛的大旗已经被扔掉了,被五千精骑包围分割的千人队被迅速吃掉,一部分人马已经自后合攻乃仁台,自己随身侍卫中这最强的一支力量也要马上被吃掉了。

    遍野的骑士开始合围,花当周围的亲兵不断栽倒在血泊中,花当瞧见了伯颜,因为伯颜也正在瞪着他,不,准确地说,是紧紧盯着他掌握中的塞里木卓尔。

    忽然一个人骑马奔向伯颜,对他禀报着什么,伯颜听着,仍然紧紧盯着卓尔,一瞬都不舍得离开,好象那是难以割舍的瑰宝。

    花当眼神一错,他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人是阿勒泰,是那个中了卓尔的离间计,率领所部叛离伯颜,沦落成马匪的阿勒泰。

    花当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抵得过一百名探马的猎鹰会没有发现埋伏的敌人,终于知道所谓分化瓦解、招降纳叛,根本就是自己正紧抓着的妖精织出的一张阴险的网,专门用来捕捉自己的网。

    阿勒泰、博达尔模的叛逃;伯颜猛可的议和投降;哈丹巴特尔先率五千主力投降的行动,都是为了让他轻视伯颜,相信伯颜的诚意。

    两支名为马匪,实际上仍忠于伯颜的军队,先后打着瓦剌和火筛的旗帜继续误导,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没有及时脱身。而伯颜猛可亲率两千没有兵器的残兵施展苦肉计,迅速瓦解了殿后的侍卫,对他实施包围。

    一切的一切,转瞬间就令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变成了一败涂地的末路英雄。伯颜也曾末路,但他不惜一切在寻找着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自己呢,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可以把握?手里唯一能够把握的,就只有手中这个女人。

    光线又黯淡了些,风少了点暖意,吹过来时凉凉的,带着股血腥味道。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浸透大地,相信明年这个地方的野草一定长得很丰美。

    花当的近身侍卫是骁勇善战的,但是对方的战力并不在他们之下,而人数却是他们的五倍,雪片般飞舞的锋利马刀、纵横击刺的长枪马槊,伴随着侧方、后方骑士角度刁钻的箭矢配合,花当的亲兵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战力,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这是最娴熟的战士,在近距离的冲锋中,在刀、矛兵刃的亡命搏击中的巧妙配合。弓箭在两军交战的如此近处也能应用自如,长短配合、远近相接,杀伤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花当手下的几个亲兵百夫长见势不妙,分别率领手下的战士集合成一个锐利的铁三角,想杀开一条血路掩护花当冲击去。

    他们奋勇厮杀,冲势极猛,困兽犹斗的猛士是任何人也不容小觑的,但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伯颜兵马又岂能容花当走脱?双方的猛士都使用重兵器、长兵器,彼此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开始了一场恶战。

    花当的亲兵真的拼了命了,他们不惜以命换命。砍杀起来常常都不存在格架抵挡,完全是一招毙命,甚至是同归于尽。可是他们的抵抗已经改变不了结局,面前无法逾越的坚强防线,让他们自己也知道了这一点。

    拼命已无意义,但是惯性促使着他们继续拚着命。伯颜,显然也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伯颜的战士战阵经验毕竟比花当的人更丰富一些,花当亲卫那种凶悍凌厉的拼命劲头渐渐泄去,伯颜的人马就开始占了上风,花当的侍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一次的突袭,大局已定!

    喊杀声越来越小,一个环形的包围圈正向花当一步步的压过来,各式的兵器,在夕阳的辉映下,闪烁着凛凛寒光。没有人再近身作战了,花当身边剩下的屈指可数的战士,每当他们无望地举起武器,还没有纵马冲前两步,箭矢就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把他活活射死,空留一匹战马嘶鸣一声,抛下他的尸体轻轻跑开。

    人在一个一个减少,那种强大的压迫感简直能令人发疯,花当咬着牙,拔出了那柄伯颜的宝刀,横在了卓尔皇后优雅如天鹅、光洁如丝绒的颈项上。

    伯颜猛举手,包围圈不动了。伯颜提马,昂然喝道:“花当,放开她,我给你一个机会公平决战”。

    花当冷笑:“公平决战?无论胜败我都决不可能活着离开,何谓公正?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怎么会轻易败在你的手里?伯颜,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就先杀了她”。

    “呵呵呵……”,塞里木卓尔忽然笑了,她欣然笑着,深深地凝视着伯颜猛可,大声地说着,说给伯颜听,也说给伯颜的战士们听:“你不可能放他走的,因为你是伯颜猛可。你不只有我,你还有忠于你的战士,属于你的草原,那是你的责任。

    没有花当控制着他的强大部落,没有一个威望卓隆的人镇慑着各部族的首领,朵颜三卫的部落人马再多,也会变成一团散沙,那时,你的机会就来了。一个强大首领的死亡,可以造成一个强大势力的衰败,也能成就另一个人的强大,重新站起来吧!伯颜,你仍然是草原之王,不可战胜的草原之王”。

    富有煽动性的话,令伯颜手下的战士挥舞着刀枪欢呼呐喊起来。卓尔的话是对的,至少在大草原上是的,因为这里没有一套完备的官僚体系,所以一个深孕众望的英雄,在部落中确实有着无法取代的重要作用,关乎一股强大力量的存亡。

    伯颜眼中满是滚滚热泪,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花当气急败坏地吼道:“闭嘴”,他手上锋利的宝刀稍稍使了点力,刀刃划破了卓尔细嫩的肌肤,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我会的,卓尔,我会办到的”,伯颜含着泪回答,他当然绝不可能让花当活着离开,但他同样不可能坐视卓尔为他而死。

    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救下卓尔,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哈丹巴特尔先投降的五千精兵正在等着他内外接应,攻击花当的大营。如果有人先逃了出去报讯……

    卓尔静静地注视着伯颜猛可,忽然莞尔一笑,风掠着她的秀发,那笑很甜很甜:“伯颜……”。

    “卓尔!”伯颜凝注着她,满眼的担心和无奈。

    “能陪伴一位英雄、成就一位英雄,我心满意足了。大汗,塞里木卓尔,愿意死在你的刀下!”

    “不要!”

    在伯颜战栗的惊呼声中,卓尔昂起骄傲的头颅,把雪白的颈子递上去使劲儿一抹,鲜血喷涌,锋利的刀刃立即割破了她的咽喉。

    花当傻了,他的身子僵硬着,怔怔地慢慢地松开手,眼看着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卓尔雪白的胸襟,那长发的美人在马上摇曳了一下,然后如同坠落红尘的一朵花儿,慢慢堕下马去,软软的跌在青青的草地上,轻丝的雪白丝袍慢慢敛落,让她看起来就象一朵睡着了的莲花。

    “她死了……”。

    一时间,两个男人都有点发痴。

    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惊破了:“卓尔!”

    那双血红的眼睛似欲喷火地盯着花当:“是你杀了她!花当,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惊愕中醒来的花当却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丢了那柄宝刀,坐在马上放声大笑:“好!好好!哈哈哈哈……,死的好!伯颜,你赚了我,我赚了你的女人,美人换江山,江山换美人,哈哈,哈哈哈……”。

    “射!给我射死他!”伯颜的马鞭象愤怒的倚天长剑,笔直地指向仰天大笑的花当。

    “我花当花下死……”。

    “嗡~~”,一阵渗人的嗡鸣,花当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伯颜的兵马包围的环形正中,只有一匹马,那匹马上,已经看不出是驼着一个人,就连头和脸都看不见了。那匹马上,密密匝匝、支愣八翘的箭矢撑住了他的身子,使他竟不能从马上掉下来。

    无人控制的战马轻轻踱出几步,马背上颤巍巍的,就象是驼着一枚巨大的椭圆型刺球……

    宏图霸业英雄梦,一梦付黄梁。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09 绮梦惊魂
    花当的大营杀牛宰祟,等着庆祝大首领的重大胜利,可是毫无防范的大营等来的不是凯旋而归的花当和将士,而是伯颜的突然袭击。

    伯颜怀中抱着一个苗条的白衣女子,远远望去,好象托着一条洁白的哈达,但他献给伯颜部族百姓的,是刀林箭雨和无情的屠戳。伯颜,赤着双目,杀气冲天,就象一尊从地狱里冲出来的魔神。

    伯颜的盟弟哈丹巴特尔率领那五千分散安排、暗中受到一定监视的战士在内响应,趁花当部族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陷入短暂混乱的机会夺取武器,在内厮杀。

    正在准备召开欢庆晚会的部族将士和家眷们被内外夹攻,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尸横遍野,死伤无数,整个战局因为花当的死而彻底扭转,残兵败将们一路照逃,撤回了朵颜三卫的地盘。

    朵颜三卫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部族大首领、顺明王花当和小王子阿尔斯愣全都死在战场上。但是从部族实力看,兀良哈三卫中,泰宁卫、福余卫的实力和总兵力仍不及花当本部的朵颜卫,做为朵颜卫部族大首领之女的银琦,一个十六的女子只得暂时负起责任,出面统领全局,并授命父亲的拜把兄弟、足智多谋的福余卫首领白音掌控全局,同时着人向大明卫所求救。

    伯颜并没有趁胜追击,他的地盘还没有稳固,他必须先把草原上散落驻扎的、那些中立的、被迫投靠花当地部族,趁着准备坐山观虎斗的火筛还没反应过来。重新接收过来。

    辽东卫所,沈阳卫所十分紧张,警戒骤然加倍,连偏北的奴儿干都司都密切关注着草原上发生的一切和后续动态。

    吴杰等人等来了一个大噩耗,他们被迫随着花当部族地溃兵逃回朵颜卫。然后匆匆了解了目前的复杂局势后,一面留人继续观注情况,自已则星夜兼程迅速出发赶回关内。关外局势的变化变得比三雄并立时更加复杂,他必须把详细情细马上禀报朝廷,拿出对策。

    不管塞外怎么外,原本野心勃勃的花当都不必操心了,再了不起的英雄,一旦死去,豪情壮志都付诸流水,化成了一片尘埃。花当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苦的是那些想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做一个风流人物的追随者。

    这一夜,杨凌也在做梦。一场旖旎的春梦。

    他梦到自已正在上林苑中,身畔湖水素青,身下绿草青素,就象天堂一般美丽,半人高的青草遮住了他和永福公主坐在地上的身影。坐在里边,谁也看不到。

    永福公主楚楚可怜地坐在他面前地草地上,一条晶莹玉润的大腿就横在他的双膝上。粉光致致,毫无瑕疵。手指触处,细嫩如脂,滑润如油,那浑圆结实地处子玉腿,带着股香馥馥的味道,看得他心猿意马,胯下的小兄弟不免摇头摆尾地不安份起来。

    “面前是一位公主殿下,失礼是要砍头的。不是砍大头就是砍小头,不可失礼,万万不可失礼!”杨凌暗暗地告诫自已,他也想弄明白自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感觉眼睛的情景似曾相识,偏偏却想不起是怎么回事。

    杨凌正想抽身离开,不料一双纤纤玉手忽地拉住了他。抬头望去,只见永福公主一双含情脉脉地眼睛瞟着他,拉着他的手,嫣然地笑着,柔声道:“来,跟我来”。

    一阵淡淡的轻烟消散,不知怎么地,两人就出现在一处豪华高大的宫殿中。好大的宫殿,四下看不到边,到处飘着淡淡的烟雾,巨大的殿柱矗立入云,上边看不到殿顶。这么大的宫殿里,到处都是乳白色,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宫殿中就只有一件东西——一张床,一张华丽的大床。

    兽香袅袅,黄花梨木精雕的大床四面都挂着纱缦帐布,永福快步走到帐边,掀开纱帐一角,回过头来望着他羞涩而娇俏地一笑,然后钻了进去。

    杨凌站在纱帐外,怔怔地透过淡色薄纱望去,永福公主踢去了一双鞋子,裸着一双玉足,步态优美地行走在柔软地波斯长毛地毯上,她走到床榻边,解开一把长曳及臀的秀发,又大大方方地褪去轻罗绮裳,露出了一具曼妙玲珑的女体。

    透过罗帐望去,那极美的肌肤,被灯光映得润泽里带着一股红晕。纱缦里的永福赤裸裸的,蛮腰款款、长腿错落,绝美的身姿和优雅的举止,如同蟾宫嫦娥,清灵不俗,但她那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修长,却又有股说不出的娇媚。

    那双轻轻踮着脚尖走动的美腿,修长标致、骨肉匀称,看的杨凌心旌摇动,但他却不敢走过去,轻轻咽了口唾沫,就见永福公主姗姗地上了床,拉过一床薄衾掩住玉体,然后回首向他娇嗔道:“讨厌,你还不过来?”

    “你……你是公主……”。杨凌挣扎着,心里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公主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我是喜欢你把人家当神仙供着,还是当成一个女人疼爱?枉你杨凌一世聪明……”余音袅袅,所蕴含意却不喻自明。

    杨凌听的意乱情迷,一时把她的公主身份丢在脑后,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绣被掩住小巧玲珑的娇臀。裸露出水一般地玉背曲线,当真是瘦不露骨,明艳无俦。小腿露在外边,白如剥葱的玉趾紧紧蜷起。粉薄的脚掌心红嫩红嫩的,形状温润绵致。

    永福公主羞涩转身,锦被下裸露出粉嫩地肩颈肌肤,胸前有小丘贲起,依稀可见一抹细嫩雪白的乳沟,看得杨凌怦然心动:“平素敬畏于她高贵的身份,实不敢看也不敢想,想不到她这样的稚龄少女,身子竟也有这般风情。”

    “来呀”,那柔媚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声音柔的,就象一汩清泉淌过草地。

    “我……我……”杨凌噎着声音说不出话。胸海中警铃大作,可是他却偏偏鬼使神差地脱起衣裳来。

    永福呀地一声娇呼,纤纤十指羞的一下子捂住了俏脸,却偏又张开指缝,偷偷打量他的身子。指缝间露出的眼睛亮亮的。就象一眨一眨地星辰。

    杨凌被她的娇态撩拨的情难自禁,他扔掉最后一件衣服,大叫一声:“我来啦!”。然后一个鱼跃,呼地一下扑上了床。

    眼前情景乍变,那床就象忽然变成了一阵轻烟,根本托不住他地身子,在永福的格格娇笑声中,杨凌的身子一下子从床上穿了过去,一直向下沉去。

    杨凌吓的一头大汗,他正欲呼喊,却忽然感觉身子又被床托住了。定睛四顾,却是一间阴冷黑暗的小屋,一灯如豆,他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手脚全被捆住。

    “我这是怎么了?”杨凌正在诧异,就见苗逵笑微微向他走来,那笑配着小屋里幽淡地灯光,显得有点阴森恐怖。

    “苗公公?”

    苗逵哈着腰向他笑道:“国公爷,你的胆子真是包了天啦,当今皇上的御妹,你也敢打主意,啧啧啧,你看看,龙颜大怒了吧?你呀你,色字头上一把刀,国公爷您娇妻美妾已经够多了,怎么就不知收敛呢?嗨!亏得我和戴义、张永几个爷们给你求情,皇上这才息了怒,要不然.……”。

    “啊?皇上知道了?”杨凌大惊,继而连连道谢:“多谢苗公公,多谢苗公公”。

    “嗨!谢啥啊”,苗逵向他飞了个眼儿:“要不是你帮我进言,我放跑了红娘子,皇上能轻饶了我么?礼尚往来啊”。

    “我……”,杨凌有点心虚,他又觉得苗逵地笑有点怪异,难道苗逵已经知道他当初的真正用心了?杨凌一惊,正要再做试探,却发现苗逵的手正探向他的下体,不由大惊道:“苗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苗逵眨眨眼,笑道:“施宫刑呀,皇上是不杀你了,可没说不惩治了,你别怕,咱家会轻轻的,这刀子快着呢,一刀下去,一了百了,以后咱爷们就都在宫里混啦,呵呵呵……”。

    “什么?不要,不要!”杨凌惊得一头大汗,黄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苗逵手中举起的明晃晃的小刀,拚命摇头。

    “啧啧啧,威国公爷的本钱还真地够雄伟、够威风,唉!可惜了的。回头儿,咱家帮你跟内务府说一声,这宝贝就不放进宝贝房了,国公爷您把它拿回家去吧”。

    苗逵说的十分细致:“可得放好喽,要是风干了,那就只剩一层皮了,得用琉璃瓶儿盛着,用特制的药水儿腌起来,宫里有方子,回头咱家把方子抄给你。嗳,文心夫人不是神医吗?说不定有更好的药材,说不定能泡的更形壮硕。您呀,把它泡在瓶子里边儿,有空儿就捞出来看看,也算有个念想儿……”。

    “不要切!我再也不敢啦!我再也不敢碰公主了,不要!不要啊!”

    眼看着那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寒光,猛地挥了下来,杨凌满头大汗,嘶声惊叫起来!

    “呼…哒呼…茫呼……,只有呼呼的喘气声,和他怦怦的心跳,杨凌睁开眼。呼呼地喘着粗气,定了定神,他才发现房中静谧,淡香幽幽。自已正躺在软软的绣床上,身上盖着锦被。

    桌上还有一盏灯烛,只是纱罩中地灯光已经变得极其黯淡了,阴暗的光线,倒与梦中的景象有着几分相似。

    “我这是在哪儿?呃………原来是一个梦”,杨凌放心地喘了一口大气,正想拭拭额头的冷汗,忽然发觉自已地胯下,真的握在一只温软绵绵的小手里。杨凌不由一个哆嗦,神经反射般地又是一声惊叫。

    “相公。你怎么了?”身旁的幼娘从睡梦中被惊醒,张开朦胧的双眼,赶紧坐起了身子。松散的月牙白的棉布小衣向身上一贴,拱起一对温润绵致的玉兔。

    “没,没事”,杨凌惊魂稍定,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你……茫你怎么睡着也握着它呀”。

    “去你的。谁喜欢握着它呀,你当是好吃的东西呀”,幼娘地脸羞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推了杨凌一把,娇嗔道:“还不是你,要完了人家还跟小孩子似的,非让人家给你握着才肯睡觉,结果………结果人家也太累了,就……不小心睡着了,。

    幼娘调皮地吐吐舌头,格格地笑起来。

    秀发微散,星眸朦胧,睡的香甜地脸蛋儿上带着一抹红晕。海棠春睡的娇容甜甜的,少女的稚纯中偏又透着妇人的妩媚。杨凌看到幼娘偶尔露出地妩媚神态,只觉温馨无限,心中那种惧意便渐渐淡了。

    幼娘轻轻趴在杨凌身上,摸着他仍然怦怦乱跳的胸口,柔声道:“相公做了噩梦么?瞧你这一头汗”。

    她怜惜地抻起小衣衣袖,轻轻替杨凌拭着额头的汗水。

    杨凌吁了口气,说道:“嗯,做了个梦,你……没听到我说梦话?”

    “听到什么呀,人家……人家平时睡觉可警醒呢,可是今儿……都被你折腾散了,身子乏地很,听到你大叫一声,这才醒的”,幼娘羞羞答答地答道。

    “嗯?喔!散的好,乏的好”,杨凌暗暗地嘀咕着,顿时放下心来:“要是梦话完完整整让幼娘听到,那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这样荒唐的梦自已怎么对她提起?”

    他掀开被子,赤着身子走到桌边抓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儿凉茶,然后走回床上,把枕头抬高了点儿,把幼娘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削肩,说道:“没事了,咱们睡吧。”

    幼娘瞧他神色缓和过来,温顺地点了点头,小猫儿似的蜷在了他的胸前。

    杨凌想了想,又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睡吧,明儿,我得去看看永福公主了,。

    幼娘趴在他胸口,睡眼朦胧地道:“嗯,相公早该去了,要不是你那一枪,公主岂能受伤?可是自打把人家送回去,你就再也没有登过门,于礼节上,咱家可真的说不过去呢”。

    她打了个哈欠,呢喃道:“文心姐姐连着去了几天,伤已经治好了,伤处也没留下疤痕,可算是万幸。不过相公还是亲自去一趟,探问一番地好”。

    “嗯……”,杨凌也倦了,他身子一翻,一条大腿架在了幼娘丰盈浑圆的臀部上,扭了扭身子,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明天我就去,现在睡吧”。

    “公主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杨凌啊,这不是女人啊,那是要命的祸害啊。如果你无妻无妾那也罢了,现在的你哪能和堂堂的大明公主有什么牵连?知足吧,人心不足蛇吞相,别说和公主真有什么瓜葛了,就是让皇上听了一点什么风声,以他最恨亲近的人欺骗、伤害他的性格,我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就算让他明白是公主喜欢我那又如何?我们再亲近…那也是他的亲妹子啊,皇上不维护妹妹、不维护皇家的体面,难道会什么都向着我?不行,明天去见见公主,我一定得给公主赶快找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否则就要引火烧身了啊”。

    杨凌含含糊糊地想着,虽然一想起那么娇甜可爱的小公主要嫁做他人妇,心里有点不舒服,可他还没精虫上脑到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地步,根本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敢设想自已和公主之间的任何可能:“去年的新科状元是谁来着?啊………啊”。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把脸埋到幼娘柔软清香的长发里去:“要是年纪过的去,状元郎配公主,倒也算是彼此相当……”。

    他倦意朦胧地盘算着,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从他的胸口滑到了腹部,然后很自然的又向他胯间探去,刚要入睡的杨凌霍地惊醒,一把握住了那只柔荑,心有余悸地道:“别……象可别,睡吧,我的娘子,还是睡了吧……”。

    静夜中,胸口处,传来一阵轻轻的,“吃吃”的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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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0 应变
    清晨,幼娘早起梳妆打扮,又去看望两个孩子,杨凌则箭袖青衣,自去后院习练拳脚。先打了一趟“十段锦”,再使一套“真武两仪剑”,额头刚刚冒出一层细汗,就见幼娘穿着一身雪白的武服短打扮,提着棍子出现了。

    杨凌立即做了个收手势,长剑还鞘,施施然迎上去和爱妻打了个招呼,便赶紧溜之大吉了。他一直担心娘子会忽然性起,要和他较量一下武功。

    其实……他并不怕幼娘,也不在乎胜败,他只是担心武当山上那些坐在松树下修身养性的老道长们会被他这个不肖弟子气的走火入魔。

    用完了早膳,在书房里就江南堕民的移民政策、优惠待遇、分批移民的步骤和安排又仔细推敲了一遍,拟出了一个初步的条陈后,便着人持了自己的贴子去见焦芳,请阁老散了午朝后来,下午来府上商议要事。

    然后他就陪着儿子、女儿在后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直到天将晌午了,估计永福公主纵有什么早课、杂事的也该全办完了,现在当是清闲的时候,他才回到房间,重新穿着打扮。

    腰围锦织抱肚,系以犀角玉带,盘髻束发,头戴四方平定巾,虽非王侯的正式打扮,却既大方休闲又不失庄重。一切收拾停当,杨凌来到前厅,高管家见国公爷要出门了,忙着人唤来一众家将护卫。

    杨家对门儿还挺热闹。桥这边还好些,过了桥那边是几十丈宽的空旷场地,全是平坦的大青石地板。当初为了运送各种石料、木材维修园子,魏彬从官道上引下来一条路,修的平平整整,穿过皇庵门前径直又向前去,左边是那道河流,河边植有高树,右边是高大的皇庵围墙,中间的路既宽又平。

    两里地外杨家那十多亩地和近山的地方,盖起了大片的房屋,里边住的是当初应聘来盖房子的流民、工匠,现在皇庵盖完了。一些人继续去其他地方讨生活,一些流民则去了关外闯世界,还有一些则留在了这儿,在那里建起了一座由移民和工匠组成的小村庄。

    好在皇庵这么庞大,断不可能让公主殿下和陪同公主出家的那些宫娥们去剪枝栽草、打扫偌大的庭院,管理园林和栽培花草,这些事都需要下人做的,所以这些人在这里并不愁没有活计。

    由于这个新村庄的存在,这条路上就不平静了,人来人往的很热闹。自从永福公主迁至皇庵后,京城许多王公大臣、豪门世家的女眷如果要敬香礼佛,都会选择来这里,毕竟皇庵虽多,可是公主在此出家修行的可就这么一座。

    出于猎奇心理也好、出于想敬献香油讨好皇帝地心理也好,亦或纯为能来逛逛平时根本没资格进去的皇家园林……皇庵,反正这里的香火特别的旺盛。

    永福公主在后殿修行,前殿交给了从其他庵堂邀来的一位真正的尼姑慧清大师及她的一众弟子,这川流不息的香客都是出手阔绰的豪门贵介,香油钱源源不断,可喜坏了慧清老尼,老人家每天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杨凌的卫队过了桥头一瞧,嗬!这个热闹。皇庵门前车水马龙,进香的、卖水果卖茶叶蛋的、卖香的卜卦的,还有测字画画儿的,人来人往磨肩接踵。

    刘大棒槌腆着大肚子,把蒜头鼻子一皱,有点儿不乐意了:“公主殿下脾气好,不在意这些,可也不能这么乱呐,要是万一藏个刺客,措手不及的,怎么保护国公爷?”

    他把绿豆眼一瞪,大手一挥,喝道:“来呀,把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我驱散了”。

    “是!”几个精壮的汉子立即冲上前去,高声喝道:“散了散了,都闪开些,皇庵重地,谁允许你们在这儿摆摊子的?缴税?缴了税也不行,统统回避,威国公爷要入庵探望公主殿下,全都回避!”

    杨凌刚走到桥面上,一看这阵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气急败坏地把刘大棒槌叫过来,两只眼睛瞪着他,一双腿哆嗦着,恨不得一脚把他踢桥下边去:“你……你喳呼啥呀你?唵?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咋的?”

    刘大棒槌纳闷地挠挠头,说道:“国公爷,俺是为了您的安全,这些摆摊卖货的都占道了,太拥挤了,俺……俺知道国公爷爱惜百姓,可咱们也不能这么惯着他们呐,再说也就赶开一小会儿”。

    杨凌哭笑不得,他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睛,道:“大棒槌啊大棒槌,这……这是尼姑庵呐,本国公又未携带女眷,我个大男人跑尼庵来拜的什么佛,上的什么香?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你……你……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啊?”

    刘大棒槌一拍脑门:“哎哟!对啊,唾沫星子淹死人,闲得无聊瞎扯淡的人多着呢,咱得注意点儿是不是?明白了明白了,对不住啊国公爷,俺……俺忘了,俺这就去”。

    刘大棒槌追回去大叫一声:“都滚回来!”然后把人马都召集回来,匆匆嘱咐几句,那些家将们回头看看杨凌发黑的脸色,马上都象霜打的茄子,蔫了。

    再瞧他们,虽然布成一道防线护着杨凌,却一个个鬼鬼祟祟的,也不敢说话,要有人和他对个眼神都赶快扭头避过去,好象生怕人家知道他是谁似的。

    他们刚刚喳呼完,唬得那些乡民抱着茶叶蛋锅、搬着测字摊子正要躲避。现在却又变成这副模样,好象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杨凌站在桥上,目睹此情此景,一时悲从中来。

    刘大棒槌兴冲冲地跑回来:“国公,没事了,俺叫他们屁都不许放一个,没人再……,咦?国公爷,你喘地好厉害,这手怎么啦?是抽筋吗?”

    “国公爷,您别不说话啊,你光哆嗦哪成啊,您……这是要拔剑吗?要不俺帮您拔得了”。

    杨凌噎了半天,可算顺过气儿来了,他抽搐着两只手道:“好、好好,快帮我拔出来。我、我一剑捅死你个王八蛋!”

    杨凌觉得自己很冤,当初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活宝当侍卫?

    刘大棒槌觉得自己更冤,比窦娥还冤,最近怎么尽是好心办坏事啊,一门心思为了国公爷,结果又挨国公骂了…

    杨凌现在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了半晌,他才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无比光明磊落的模样,在小商小贩、进香的官宦女眷、测字算命的神棍们注视下,不快不慢,四平八稳地走向皇庵。

    进了大门,杨凌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带着一副‘坦然’的表情,继续不急不缓地向前走。

    门两侧绿的微带黑赫的高大梧桐下,是两圃金黄的菊花,四周的喧嚣不见了,一切都忽然变得寂静下来,静的仿佛那花枝在风中的摇摆声都听得见。

    杨凌虽然眼珠都不转,却感到好象所有香客,尤其是那些官宦、豪绅的夫人们,都在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秋风飒飒,金黄的菊瓣吹落在他的脚下。“这些整天闷在后花园里的小姐太太们,一定会充分发挥她们地想象力,不用到明天,也许下午,各种版本的谣言就要出来了。想到这里,杨凌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儿发苦。

    菊花落,满地黄,他的笑容很受伤……。

    *********

    “那个家伙一直没来看你呀?”永淳坐在炕沿儿上,双手扶着炕面,一双腿子悠荡着问道。

    “什么那个家伙?人家是国公,你是皇家的公主,得注意谈吐”,永福公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就你向着他,我叫姐夫您爱听了吧?”

    “说什么呢你~~”,永福稍显苍白的脸颊顿时一片晕红,走过去作势欲打。

    “呵呵,少来了姐,你爱听呢对不对?从小的姐妹,别看我小,你可骗不了我”。

    永福羞得无地自容,只好负气地在她旁边坐下,幽幽地道:“你就知道调侃人家!唉!你让姐姐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总不成对他说……说人家不计较名份,就是愿意跟着他?

    其实…我原来只是…只是爱慕他吧,可是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嫁给他还真的比招个驸马这一生要快乐得多。姑姑她们的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嫁了驸马,其实就是守活寡,困在十王府内和幽禁差不多。

    我宁愿不要公主的名份,和心爱的人常伴一起的时间反而要多的多,也更加随意自由。那个人是他,我更加心甘情愿了,可是……,唉!秀亭,你还小,你不懂的,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的出口?”

    “为什么要你说?”永淳杏眼园睁:“我就不信他姓杨的看不出姐姐对他的情意,他是男人,就不能有些担当?”

    “你叫他怎么担当?”永福哀怨地道:“我是带发修行了,也除去了公主封号了,可是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先皇的女儿、当今皇帝的妹妹,这层关系是脱不开的,杨凌……姐姐相信他对我并非没有情意,可他早有了妻室,他对我敢有一点念头?”

    永淳眼珠一转,说道:“要不……我去对皇兄说,让皇兄给你赐婚?反正你现在没有公主封号,那些大臣们不能多嘴。你这些日子独自住在外边,母后也很牵挂你的,我看母后的意思已经有些后悔了,如果现在对她提出来,她也不会反对的”。

    永福握住她的手,怨声道:“皇兄允许我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极是难得了。皇家最起码的体面还得顾吧?要皇兄主动赐婚?群臣就算不能阻止,可是谁能堵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暗中笑话?就算我不在乎,皇兄的脸面也不顾了?”

    永淳焦燥起来,愤愤然道:“让他求婚他又无胆,皇兄赐婚又觉没脸,左也不成右也不是,那要怎么样嘛?你就这么耗着,真的终老尼庵不成?再过两年就成了老姑娘了。”

    永福公主眩然欲泪。忽然一转身扑在床上呜咽起来,永淳公主一扭头,见姐姐抱着枕头抽抽答答着,只翘着个浑圆的小屁股在炕头上,气得她举起手来,直想在这温吞水似的姐姐臀部上狠狠抽一巴掌。

    她咬了咬唇,恨恨地放下手,然后咬着薄薄的嘴唇,眼珠子叽哩咕噜乱转,不知打起了什么主意。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眼睛一亮,然后也一转身,趴到姐姐旁边,贴着她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起来。

    永福的抽噎声渐渐停止了,听到后来她忽然惊呼一声,说到:“你疯了?这种主意也想的出来?不行不行,我才不要,人家羞也羞死了”。

    “哎呀我地好姐姐,反正你是非他不嫁了不是么?早晚一样的嘛”。永淳公主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

    永福公主羞的嘤咛一声,拉过被子掩住了脸,一迭声地道:“不好不好不好,我才不要那样,会被他看轻了地”。

    永淳难得见姐姐如此羞态,不禁吃吃笑着去扳她肩膀,凑到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永福公主扭着娇躯,又怕听,又想听,两个人时说时笑的。

    毕竟是两个才十六、十四的小姑娘,纵有烦心事又岂会常留心中,这一说起来,永福公主不禁破涕为笑,永淳说话又肆无忌惮,两姐妹笑闹成一团。[天堂之吻手打]

    二人正说笑打闹着,一个素衣婢女悄然入室,站在门边儿上恭谨地说道:“公主殿下,威国公杨凌求见”。

    永福公主只是带发修行,她从宫中带出的侍女现在自然不用出家,虽然外罩缁衣,其他仍与常人无异。

    “杨凌来了?”永福公主又惊又喜,霍地翻身坐了起来,挪到炕边站起,匆匆掠了掠凌乱的发丝。

    永淳公主也一骨碌爬起来,站到她旁边喜道:“这呆子倒还不是太没良心,姐姐,我在房中等你,你快去会会……”说到这儿,她忽地收声,趴在姐姐肩头悄声道:“去会会你的小情郎吧”。

    “啪”地一声脆响,永淳的粉臀上挨了姐姐一巴掌,永福似嗔似喜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象只剪水的燕子,翩然闪出了房间。

    空旷的禅房静了下来,永淳公主带来的宫女和侍候永福的人都在外边,未经召唤没有人敢进来。永淳闷坐了一会,闲极无聊,便背着手独自在屋里闲逛,看看山水字画,浏览一下古籍文章。

    小孩子没耐性,也不知等了多久,永淳不耐烦起来,她走到桌前,轻轻拨拭了下琴弦,再绕到墙角,好奇地看看柜上摆着的那套木鱼儿,她伸手抄起木棰儿正想敲两下,却不想摸了一手灰,永淳不禁蹙了蹙眉,不满地道:“离开了皇宫,这些宫女也变懒了,这是几天没清扫了?”

    她嘟囔着掏出手帕正使劲擦着手指,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永福公主回到了房间。永淳立即喜悦地抢过去,揽住她的手臂,一迭声道:“姐姐,他来做什么?探看你的伤势,还有呢,就没说别的话?”

    永福公主怏怏不乐地走回床边坐下,说道:“伤势当然要探看,可也不是什么大伤,我早就好了,他现在来看个什么劲儿?他……问询了一番,然后就旁敲侧击地劝我,说我当初意欲出家,一是出于孝心,为太皇太后乞福;二是憎恨那黯家无良。现在太后殡天已久,国丧期也过了,我为太皇太后祈福也罢、守孝也罢,都已尽了心意了,劝我……劝我放弃修行……”。

    永淳公主一击掌,赞道:“好样的,我就说嘛,怎么看他也不象是那么蠢的人,呵呵,姐姐这样的大美人肯垂青他,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么样,动心了吧?”

    永福公主幽幽地道:“他说……当初为我选驸马,他是主官,他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为我在少年才俊之中再挑选一位驸马,还说一定要我自己看了,首肯之后才去奏明皇兄,我……我为他枉费心肠,他居然一门心思要把我送出去……”。

    永福公主说完,小嘴一扁,又快哭了。

    永淳柳眉倒竖,杀气腾腾地道:“他是这么说的?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当然不敢明着这么说,不过是旁敲侧击,说的委婉罢了,可我岂会听不出来?”

    她嘟着嘴儿生了会子闷气,忽然抬头看了眼永淳,红着脸讪讪地道:“你……你说的那个法子,真的可行么?”

    永淳眼睛一亮,凑过来道:“姐姐答应了?行的,一定行,这么做的话咱老朱家的面子就有了,而且以后捞着这个把柄,你还吃定了他。哼!到时叫他向东不敢向西,叫他站着不敢跪着”。

    永福瞪了她一眼:“我是那种悍妇么?”

    随即又低下头,羞羞答答地捻着衣角儿道:“嗯……那……那么,咱们就找机会……试一试吧”。

    “好!”永淳摩拳擦掌,两眼发亮。

    钓的是杨凌,诱饵是姐姐,她永淳大小姐什么风险都不用担,这样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好好玩一把?

    ***********

    “国公所提的事,乃是一件大仁政,不过几十万人移民,先期费用首先就是一个大问题。就算朝廷可以提供优惠政策,削去移民者的贱藉,必将鼓励大多数移民自己主动支付必要的费用,但是要保证移民成功,他们到达移居地点的管理和头一年尚无粮食产出的保障问题,必须先要思虑周全,万无一失才行”。

    焦芳坐在杨府中堂的书房内,听完了杨凌地计划,捻着胡须道。杨凌听着他的话,还在想着方才永福公主强颜欢笑,送他出来时的模样。

    “唉!公主一番美意,奈何无福享受,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挥剑斩情丝,早点断了她的念头的好。一个少年女子,还会恋得有多深么?过些时日她自然也就淡了。

    只可惜……那去年的新科状元不合适。方才一问老焦,原来太皇太后病逝时皇上免了大家跪礼,带头上书抗议的那个舒芬就是新科状元呐,人长的其貌不扬也罢了,居然都四十出头了,幸好我没再冒失,否则公主不办我,我都得自己跳井去”。

    焦芳见杨凌出神,便问道:“国公,可曾考虑过这一点么?”

    杨凌忙颌首道:“嗯,这一点是有点棘手,而且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现在是不能移民的,否则什么准备都没有,光是这一个苦冬就不好过。可是又不能太晚了错过春耕节气,所以过了年未等开春,第一批堕民就得开过去。

    我以为可以让奴儿干那边先做些准备,耕牛、耕具、粮种、木屋等等,这些堕民原本生活就十分清苦,去过上一两年的苦日子,却能恢复平民身份,有了自己的田地,可以读书入仕,只要把这些道理讲清,他们有了盼头,这些苦是捱地住的。”

    “门下以为还有一个问题,不能不事先考虑。朝廷进行这样大的移民活动,如此数量的汉人不断涌往关外,朵颜三卫和女真部落会不会产生疑虑和警惕?要知道,尽管他们一直以来要倚仗关外卫所的存在对抗伯颜猛可的吞并,可是他们同样担心大明在关外的势力急剧膨帐。

    而现在伯颜势微,花当野心勃勃,这个时候,他更会把固有的地盘看成他的老营,不会坐视朝廷不断移民,渐渐在他的领地周围占据绝对优势的。而且女真那边的反应,我们也得考虑到……”。

    杨凌微微蹙眉,叹道:“问题就在这儿,前段日子移民选在最偏远的奴儿干就就是因为那里距离朵颜三卫较远,不会引起他们的忌惮。而且那里是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势力范围,女真三部中现在只有建州女真因为临近关内,和咱们汉人接触较多,具备了一定的农耕知识,已经有了部分农业耕作,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组织都比较发达,有了比较明确的土地概念。

    至于海西和野人这两大部落,一个是完全的游牧部族,一个更落后,是靠打猎和捕鱼为生、极其落后的原始部落,给他们酋长一口铁锅,他都能划出上万顷的土地给汉人种地,对于土地本身的价值,他们完全没有认识,倒是不必担心。”

    “那么……国公是要把这几十万堕民全部安置到奴儿干去?”

    “几十万人对奴儿干来说,实在不算多,完全包容的下,不过那里基础尚差,一下子安置几十万人比较困难,同时也不符合我们迅速巩固关外势力、在未来的草原争霸中,由一个旁观者向一个参与者转化,直至成为主导者的战略需要。

    所以,移民不能全部移往奴尔干,现在过去的是几十万百姓,垦荒、狩猎,加上关外卫所边军有步骤的训练,几十万人总能出几万能战的士兵吧?这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而且他们出自当地,属于边民军,朝廷负担极少。

    可是……你顾虑的极有道理,要往建州女真和朵颜三卫的地盘附近大量移民,就得考虑花当的反应,现在不是和他们与女真部落发生冲突的时候,得想想看,这个问题要先解决,才能展开大移民”。

    “老爷,吴杰吴大人回京了,现在中堂相候”,高管家站在门口儿,恭谨地说道。

    杨凌正在说着自己的打算,一听这话攸地立起,惊喜道:“吴老回京了?快!快快有请!”

    风尘仆仆的吴杰急匆匆赶进书房,书房内只有杨凌和焦芳,并无外人,有什么机密倒无需顾忌。在杨凌地一连串催促下,吴杰把发生在关外的惊天剧变详详细细地对他们二人叙述了一遍,二人听完都呆住了。

    “花当……花当中计,死在伯颜手里了?”焦芳不敢置信地叫道。

    杨凌叹息一声,喃喃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伯颜……居然咸鱼翻身了”。

    吴杰苦笑一声,说道:“下官听说时,也觉怔愕莫名,可是当时已经来不及多加打听,只能随着花当部落的残兵败退,一直退回朵颜三卫去,辽东卫、沈阳卫也紧密戒备,局势十分紧张,不过伯颜并没有趁胜追击。

    我返回关内时,伯颜正横扫整个草原,招收旧部、联络盟友,意图尽快巩固地盘、壮大实力。其实朵颜三卫只是中了埋伏,花当的五千精骑被歼灭,前部大营被摧毁而已,其实力仍远远高于伯颜。

    奈何他们是由三大部落组成,三个部落又各自由许多小部落组成,隶属十分松散,全靠花当的个人威望和他的部族拥有最强大的武力来统治全部。花当一死,群龙无首,没有人能统驭全局,没有人有资格站出来主持反击,这才使得伯颜从容夺回地盘。

    现在顺明王父子皆在偷袭中丧生,只余一女银琦,暂被各部推为首领主持大局,火筛听说伯颜重振声威后不敢容他根基站牢,立即联合瓦剌进军,意图消灭伯颜。

    伯颜一边收容旧部,一边与火筛游战,朵颜三卫部则趁此机会重整力量,这就是卑职返回前的情形。不过卑职担心伯颜会弃难取易,趁花当刚死的机会先取朵颜三卫,以增强与火筛对抗的实力,

    杨凌在室中急急踱步,分析着草原上的形势。吴杰一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可即便如此,也已耗时良久了,他带回来的消息目前必定已经滞后,现在的草原上如何了?

    从两年前就开始布局,分化瓦解、意图彻底消弥北方边患的战略行动难道要因为花当的意外去世而功亏一篑?

    他忽地双拳一击,说道:“我马上去见皇上”。

    吴杰急道:“国公意欲如何?要劝皇上出兵恐怕十分困难,出兵一万,运送给养的人就得十万,长途跋涉,人吃马喂,东西送到,运粮人马自己就得吃掉八成,这仗打起来,那钱就花的如流水一般,朝廷现在吃不消呀”。

    杨凌急急点头道:“我知道,可是不管出不出兵,我们都得先稳住朵颜三卫。伯颜善于偷袭,奇袭青海湖杀死加思布是这样,诈降杀死花当父子还是这样,我担心他趁花当刚死,朵颜三卫没有明确的首领,趁隙而入,夺取朵颜三卫。

    如果他成功了,我们就不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问题了,失去了朵颜三卫的屏障,就连我们的关外诸卫所也岌岌可危”。

    焦芳心中一动,忽道:“若能稳住朵颜三卫,甚或提供必要援助势在必行。如果他们能站住脚,抵住伯颜,对我们还有一项好处。我们想大量移民,安置于朵颜三卫和建州女真领地附近,这时就正是机会了。他们正受到伯颜胁迫,对大明的依赖必然加重,况且此时移民增加,对他们大大有利”。

    杨凌“嘿”地一声,说道:“说的是,具体的应对决策待消息进一步传到,我们再与内阁商议不迟。我现在立即去见皇上,请皇上下令,命沈阳卫,辽东卫与朵颜三卫成犄角之势,对他们有限度地进行武力支援,吓阻伯颜东进。

    同时,为了让朵颜三卫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首领来约束各部族,避免人心离散给伯颜猛可创造吞并的机会,得请皇上马上传,正式诰封花当的女儿银琦其其格为顺明女王,统御朵颜三卫,稳住他们的阵脚!”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1 朕,准奏
    塞外风云,同样影响了大明中枢,尽管民间对此一无所觉,但是六部高官都已从绝密级的邸报中得悉了事情经过。

    大明是赶走了北元朝廷得到的天下,燕王朱棣镇守北京,就是为了对付北元余孽,他靖难夺国之后,更是把京师也搬来北京,以天子守国门,五次亲征漠北,可见对蒙古的重视。可以说,在大明周边的民族中,对大明最具有威慑力的就是北方草原,那里的一举一动,大明岂能不关注于心?

    内阁三位大学士、兵部尚书陆完、吏部尚书杨一清,还有威国公杨凌,都坐在乾清宫西暖阁内,正德皇帝神色肃然。环顾了一眼众位朝廷重臣,说道:“方才威国公所言,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杨一清拱手道:“臣以为,诏命花当之女为朵颜三卫的女王。此事必须马上传旨。朵颜三卫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落属,如今对大明依赖更重,再加上朵颜卫的力量在兀良哈部仍是最强大地,任命花当的女儿为女王,既不会招致兀良哈各部的反对,同时有了统一的首领,才能避免他们地焕散。

    至于出动沈阳卫和辽东卫予以适当支援,臣觉得还应慎重。我们固然应该提防伯颜这头猛虎,但是从花当的表现看,他们同样野心勃勃。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扶植花当牵制伯颜,让大草原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而不是打死一头虎。喂壮一群狼。

    前一段时间,朝廷内部多事,对于关外的控制不足,朵颜三卫发展太快了,现在他们有求于大明。如果我们允许沈阳,辽东两卫有限制的出兵,很难保证朵颜三卫不会趁机拖我们下水,一旦战火延及。我们不能脱身,又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场战争,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还是适当提供些火器、军械和粮草为宜,不宜直接参战”。

    正德听的微微点头,杨凌也觉得他考虑比自已周全,便道:“臣赞同杨大人的意见”。

    其余几位大人论军事远不及杨一清和杨凌,见二人意见一致,自然表态附议。正德见状点头道:“好。那么就依众卿所言。朕即刻下旨,以八百里快马送往关外,赐封那个………那个花当之女为女王。兵部另外行文,将予以援助、慎用武力地决定晓谕关外诸卫”。

    “是!”几位大人齐齐拱手。

    焦芳道:“但有不利,当寻其利处,化不利为有利,花当之死固然与朝廷的塞北政策有所妨碍,不过这个机会倒是有利于我们数十万堕民的移民安置,这个时机要掌握好。早了不行,因为我们很难把握关外各部地胜败,堕民虽是贱民,也是大明子民,不能送祟入虎口。

    晚了也不行,如果兀良哈完全站住了脚,就会反对我们的大批移民,前期事务必须做好,一俟局势明朗,立即移民”。

    杨廷和颌首道:“焦大学士说的是,不过此事光靠户部不行。朝廷大臣多安于现状、务休息,不欲疲中国以事外蕃,如此大的举动,方方面面阻力不行,皇上应着令兵部、吏部、礼部予以配合,以加强执行力度”。

    对此意见,正德自无不允,诸位大臣各抒已见,直至事情都议出了眉目,正德这才将一道道意颁下,各位大臣各自领命离去。

    正德皇帝吁了口气,在龙椅上坐了,显的有点没精打采。

    杨凌并没有走,见了皇上如此模样,他微微一笑,宽慰道:“皇上不必担心,我们如此尽力竭力,不过是想多一股力量来制衡草原势力地均衡,以利于我们大明朝廷尽早平复平疆。如果这番努力不能奏效,也不过是由三足鼎立重又变成两虎相争,至少火筛是绝不会和伯颜联盟的,他们的内乱仍要继续。大明只需三两年时间就能恢复元气,顶多五到六年就能出兵伐北。只是有朵颜三卫地存在,我们能更早成功、付出的代价更小罢了,不管如何,最后的胜利仍是属于我们”。

    正德皇帝甩了甩袖子,有气无力地道:“朕知道,朕没继位前伯颜独统大漠,大明都不曾怕过他,现在的情况总比那时好多了,朕有什么畏惧的?朕是想知道,又多了这摊子烂事儿,朕到底还能不能成亲了?朕的一仙要在你们家住成老姑娘啦”。

    杨凌一怔,没想到正德竟是担心此事,他忍俊不禁地道:“呃………关外之乱,与皇上纳妃无关吧?”

    “你还笑!”正德瞪了他一眼,佯怒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娇妻美妾如云,就忍心看朕形单影只的?”

    杨凌忙低下头,故作恭敬地道:“主忧臣辱,臣岂敢看皇上的笑话?”

    他知道皇上倒不是守身如玉,除了宫中一后二妃偶尔会临幸外。自从解语羞花两个间谍美人儿自尽,他又从宫女中找了两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平时陪伴在身侧,可要真说到情投意合地红颜知已,那除了唐一仙可就真没有第二个了。

    杨凌忙道:“皇上要成亲。又是依民礼,本不需要太大地动静,想办也就办了,何必顾虑关外战事?”

    正德皇帝愁眉苦脸地向他诉苦水道:“爱卿有所不知,不是朕不肯办,是一仙不肯呐。一开始是想在你家住到幼娘姐姐生子,朕和她再完婚,不料因为你滞于四川,这就耽误了。等你回了京,又是半年的国丧。国丧期过了吧,流里流气又闹起了事端”。

    刘六、刘七由于方言的关系,迅速演化成了一个新的形容词已经流传开来。正德也从唐一仙那儿听说了,这时顺口就蹓哒出来了。

    “朕本来说这些事不碍地,可是一仙总说,身为一国之君当以身作则,皇帝以民礼成亲。本来就够引人嘱目的了,当此非常时刻,又怎能为人诟病?要是她不允。朕也不敢迫她”。

    杨凌一听,立即猛拍胸脯道:“皇上放心,其实一仙也是为了皇上的贤名着想,刘六刘七造反时皇上的确不宜成亲。可无论如何,关外战事成不了理由,皇上无需多虑。婚事照常筹备,七日之后的婚礼一定按时举行”。

    正德一听,感激涕零,连忙再追了一句:“那好那好。这可是你说的,一仙那里,朕就交给你了,如果一仙还不肯与朕成亲,朕唯你是问。到那时你也别想回家住了,就搬过来跟朕一块儿睡,朕娶不了媳妇儿,你也别想回家找娘子,看谁靠得过谁!”

    杨凌一听,啼笑皆非。

    “又……又是让人家去呀”,湘儿结结巴巴地道。

    纤秀的皓腕上戴着一双翠玉的手锣,镯子里有血丝一样的纹路,晶莹剔透、碧如春水的温润美玉,衬着那飘带一般地血纹,真的是漂亮极了,一配在腕上,衬着那娇嫩白皙的肌肤,显地更加可爱。

    朱湘儿嘟着小嘴儿开始往下撸手镯:“人家不要了,我说呢,忽然送我东西,原来是要人家去做这种事”。

    永淳急忙拦住她,说道:“别别别,皇兄成亲的时候,我要陪在旁边的嘛,哪有机会下手,这不是没办法再拜托你嘛。再说,你忍心看皇姐守在尼庵里呀?这是做善事”。

    湘儿想起永福,自入京后她待自已一直很好,就象一位大姐姐一样,可是……,帮她做这样的事…….湘儿心里感觉怪怪的,好象把自已心爱地东西推给别人一样,总是不那么得劲儿。

    看着永淳热切的目光,她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小姐妹,犹豫片刻,她悄声问道:“那个东西,你能弄得到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是找太医要**,那太医院还不炸了锅呀?”

    “嘻嘻,找什么太医呀”,永淳笑地就象一只小妖精:“我常在十王府里转悠,那些公主们的院子就得我的宫殿一样,随便我出入。”

    她趴在湘儿耳边,低声道:“有几位公主呀,因为一年才见上驸马几面,所以府里都备着这种东西呢,以前我偶尔翻到,把皇姑们臊的不行,都赶紧藏起来,我是悄悄和她们府里的女官和太监们打听才知道那药管什么用的。

    我去偷两包来,等皇兄依民礼成亲那晚,杨凌一定来喝喜酒,你偷偷下到他杯里,就没你的事了。我自会将他引去见皇姐,嘿嘿,只要他撕破姐姐一只衣袖,我就大叫非礼,皇兄一出来………’。

    永淳把手一摊,呲着小白牙嘿嘿奸笑道:“到时皇姐哭天抹泪儿的,皇兄不砍他的头才怪”。

    湘儿吓了一跳。吃惊道:“不会吧?要杀人呐?”

    永淳白了她一眼,说道:“能让他杀吗?不过皇兄那脾气,虽说他也希望姐姐嫁给杨凌,可是见杨凌欺负姐姐。气头上铁定是说他砍他地头地,到那时我再从旁相劝,就说姐姐清白既已丧在他的手中,也嫁不得别人了,不如让姐姐嫁给他。

    姐姐再说两句不忍皇兄失了股肱之臣的话,宁愿委曲自已,下嫁杨凌,但是要杨凌得公开向姐姐求亲,你想啊,他欺负了姐姐。姐姐还要救他,他还不欠姐姐一辈子的恩情呀?由他堂堂威国公主动求亲,皇上将民女御妹许给他。又堵了百官地嘴,两全齐美呀”。

    湘儿拍拍酥胸,吁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要杀人呢。那.……不事先告诉皇上?”

    “不能说,皇兄和他好着呢。骗别人行,要是事先心里有数,皇兄对他肯定不会生气。那杨凌死老奸死老奸的,可别让他看出破绽来”。

    湘儿点点头,一翘大拇指,赞道:“嗯,永淳,你真阴险!”

    “那是!”永淳得意地一翘小鼻头。

    派外关外的信使星夜兼程地离开了,一道诏书送往朵颜三卫,一番慰问告勉,并册封银琦为顺明女王。统驭朵颜三卫,并宣布朝廷十分关注他们的安危,必要时将提供一些军械和粮秣援助。另一道军令却紧急送往关外各驿、和卫所,要求官兵全面戒备,但是非伯颜主动进攻,轻易不得插手蒙古人的内乱。

    关外又送回来几条消息,基本上和吴杰带回来的消息大同小异,看样子由于火筛的及时插手,朵颜三卫尚没有陷入极度危机,杨凌心中方才稍安。

    关外大战对于消息的传递,不利之处就在于朝廷的秘探只能从朵颜三卫的老营侧面打听消息,由于主战场是在大草原上,此际分属于各个势力地部落对于外来人十分敏感,而且那里没有城池,没有村落,游牧部落总是不断流动的,也无法固定的派人探察,或追随于蒙古人地部落,并设置讯息传递点,所以消息总要滞后一步,杨凌也只能被动的等待。

    今日是杨凌嫁妹,正德娶妻之日也是大明朝的皇帝最引人注目的一场婚礼。尽管不是娶皇后,排场也小的可怜,甚至连许多王侯公卿都没有邀请参加,但是整个北京城都在打听婚礼地一举一动。

    当今皇上披红挂彩、扮成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上门迎亲,再用八抬大轿载了新娘回归豹圆,仅是这样浪漫而大胆的行为,就足以震撼所有臣民了。

    威国公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门外吹吹打打,锁呐连天,杨凌知道新郎倌儿来了,忙和打扮的一身喜气地幼娘和女眷们迎出门去。

    八抬大轿、仪仗开道、花轿迎亲,狮舞引门。完全按照民间成亲的仪式,舞狮队是由大内侍卫们扮的,轿夫、仪仗、锣鼓锁呐乐器手,统统都是大内锦衣卫的高手,真看不出这些舞刀弄剑的武林高手还都是多才多艺的。

    正德骑在高头大马上,状元帽上插花,大红的官袍,胸前十字大红花,马头上也系着红绫的大花,映着他那张英俊的脸蛋儿,还真挺象个状元郎。

    苗逵从太行前线得到消息,忙把指挥权交给手下大将,于三天前匆匆赶回京来凑热闹,被正德皇帝钦点为新郎地男迎亲使,喜得他合不拢嘴,这时也穿的一团光鲜,站在正德马前。

    正德笑吟吟地坐在马上,两侧锁呐朝天,吹的喜气洋洋。身后是一顶八人抬的花轿,轿身红幔翠盖,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四角挂着丝穗。

    轿子一共有五乘,是按照比较有势力的大户人家的排场。其中花轿三乘,由女迎亲者、正德皇帝地妹子永淳公主乘坐一乘。其余二乘由压轿男童坐着。迎亲回来时要由新娘坐主轿。另有二乘蓝色轿子,由不会骑马的男性主要亲眷乘坐。

    杨凌换了件紫绸的公子袍,和幼娘把臂迎出门来,见了正德皇帝忙含笑拱手。正德见状急忙跳下马来,走到二人面前长长一揖,轻声笑道:“厚照见过兄长、嫂嫂”。

    杨凌夫妻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搀起,然后迎进府去,外边的锣鼓、唢呐、舞狮队伍便更加喧嚣起来,刘大棒槌青衣小帽,打扮地象个书僮,鞭炮横七竖八挂了一身,挺胸腆肚的就象兰搏似的出来了。后边跟着二十多个精壮的大汉,人人连背带抱的拿着无数的鞭炮。开始一边驱散人群,一边开始往地上摆鞭炮。

    其实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除了杨府的人,大部分都是西山上内厂的番子及其家眷扮的。真正地普通百姓全在河那边沿着看热闹呢,根本不容许靠近过来。

    杨凌夫妻都不甚明白那些繁琐的俗礼,好在高老管家懂得,安排的有条不紊,每到一步。都有人上前及时提醒,他们只需按照提示一步步去做就是了,可是就这样。也把他们忙地一头大汗,直叹吃不消。

    一位皇帝、一位国公,今儿都乖乖地听着一个老管家指挥,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到了唐一仙的闺房前,高管家小声提醒道:“皇上,该念催妆诗了’。

    正德一愣:“还要念诗么?这个事先倒没注意”。

    不过这倒难不倒他,正德要做几首诗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想了一下正要开口。高管家又赶紧道:“皇上,不能您念,得是你的男迎亲使促驾”。

    “我?”苗逵傻眼了,他兴冲冲地赶回京来,什么还都不知道呢,哪知道当个男迎亲使还得念什么诗啊,催妆诗?应该跟喜歌儿差不多吧。

    苗逵自言自语,嘟囔了半天,把好不容易才赶到闺房前的正德皇帝急地抓耳挠腮。苗逵忽地醒过神来,眼见所有人的人都正在瞧着他,就连正德皇帝都瞪圆了两眼,微弓着身子,好象恨不得一脚从他肚子里踹出一句诗来,苗逵不由吓了一跳,这要被皇上踹一脚,诗是出不来,怕是屎要出来了。

    他这一急,忽地想起借来的那本《西厢记,里边诗词倒是不少,现在虽记不太全,不过东一句西一句照着样子倒能拼出首诗来,这时也顾不得细思量了,便咳了一声,板着一张马脸,一本正经地念道:“龙凤花烛照洞房,里边一对小鸳鸯,待到更深人静后,不知哪个在听房?”

    杨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忽地省起自已是新娘子地哥哥,可乱笑不得,忙又闭了嘴,正德皇帝一张脸扭曲着,也不知是想怒还是想笑,憋了半天才道:“呃……象催妆诗念过了,快请娘子出房吧”。

    屋里边雪儿和玉儿陪着唐一仙呢,听了苗逵这首催妆诗,两个小妮子笑的直不起腰来,唐一仙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嗔道:“这个没正经的,从哪儿找来的男迎亲使?和他一个德性”。

    她们在屋子里笑闹,正德皇帝底气不足的话便没人听见。

    高管家见屋里没有动静,还当是两位伴娘有意刁难,便笑嘻嘻地道:“万岁爷别恼,喜庆日子,图的就是这个喜庆,两个伴娘可嫌您诚意不够呢,就请您、新娘子的兄长、男迎亲使、女迎亲使各说一句祝愿的话,哄得新娘子开心了,也就出来了,。

    杨凌看看天色,这也不早了,真不知道这繁琐的程式光是在娘家就这么多,这要是到了豹房还有多少,他急忙高声道:“妹子,大哥祝你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苗逵见刚才那歪诗念出来,好象没有什么不良反响,对自已地文才一时信心大增,便也鼓起勇气高声道:“奴婢祝娘娘与皇上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正德听了神色稍缓,这苗逵总算说了句人话。

    永淳公主从来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刚才光顾着四下张望看热闹了,这时才尽了迎亲使的本份,脆生生的说道:“皇嫂,妹子祝你和皇兄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轮到正德,他一下子傻眼了,好听的都被别人说了,他说什么呀?

    正德一紧张,这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永淳喜孜孜地说完了,扯扯皇兄的袖子:“皇兄,该你了,你倒是说话啊”。

    “啊?什么?”

    “我说,…u.恭祝皇兄皇嫂甜甜蜜蜜,早生贵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喔,好,朕………朕准奏”。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2 终得结发
    正德的话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新娘子千呼万唤总算出来了,望眼欲穿的正德皇帝大大地松了口气。

    唐一仙身穿大红袄,下身着一条绣花彩裙,外罩大红的凤袍,肩披各种吉祥图案的霞帔,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系着流苏飘带,足登绣履,头戴用明珠、玉石丝坠装饰缀编而成的凤冠,在玉儿和雪儿的陪伴下走到了门口。

    按规矩,新娘子未到夫家,头不能见天,脚不能沾地,所以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做为兄长的杨凌得把她背出门去,送上花轿。杨凌背着唐一仙,正德在一边陪着,高高兴兴地出现在大门口,小河对岸的百姓们轰地一下,都踮起脚尖儿向这里望过来。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响,爆炸声密密匝匝的,听着都有点麻人,鞭炮震天介地响了起来,炸的鸡飞狗跳。一时间扮作百姓围观庆祝的番子们抱着老婆孩子豕突狼奔,杨凌背着唐一仙的勃勃勃英姿顿时消失在一片浓烟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衣卫们紧张地扑向大门口,把皇上和贵妃、还有威国公护在中间,一时间浓烟漫天、咳嗽连天,眼见又闯了祸的刘大棒槌吓的抱头鼠窜,溜去找云儿曲线救国了。云儿求幼娘,幼娘求国公,这还有点希望,国公爷要是不点头,大棒槌宁可沿街乞讨也不敢再加来了。

    过了许久,一脸硝烟的新郎倌儿和杨凌的身影才从烟雾中慢慢呈现出来。

    杨凌脸上带着有点发僵的笑容继续笑着。大喜的日子,他还能说什么?可怜的杨大舅哥强颜欢笑,把蒙着盖头咳嗽不止的唐一仙送上轿子。

    来的时候面如敷粉的新郎倌朱厚照,此刻也是一脸笑容,只是不管怎么看,玉树临风的朱厚照都不见了,大红马上就象坐着一个灶王爷。正德皇帝骑着马,黑着一张脸随在轿子旁边,一时间吹吹打打,奔了豹房。

    花轿到了豹房,过火盆,抬到大门口,正德先下马,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弓来,朝着轿门儿连射三枝没有头的红箭。然后上前掀起轿帘儿,搀下了唐一仙。

    豹房的小黄门们忙着往铺向大堂的麻袋片上撒着谷豆。撒谷豆的风俗源于汉代,到了宋代就已成为士庶间流行的习俗,传说是能压煞,而且谷豆都是多子的植物,也寓意多子多福。至于麻袋片子,是因为袋、代同音,图个吉利,保证新人能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

    院子里一直铺到大厅的,由麻袋铺成的“红地毯”旁,放着天地桌,桌上放着大斗、尺子、剪子、镜子、算盘和秤,这就是俗称的“六证”。意思是可知家里粮食有多少,布有多少,衣服好坏,容颜怎样,帐目清否,东西轻重等。

    至于三媒倒不用操心,礼部鸿胪寺早办的妥妥当当,杨凌等人陪着一对新人步入大厅,司礼监首领太监杜甫在那儿负责司仪,其实皇后进门的时候,也是由司礼监首领任司仪的,今天虽是依民礼成亲,皇上特意把他叫来,也可看出他对唐一仙的重视。

    皇上这样成亲,有点近乎胡闹,太后自然不会自降身份扮成民间的老太太接受儿媳拜见,所以她根本没来。没有长辈在场,正德身边这些近臣内侍倒觉的更加轻松,婚礼办得虽然乱糟糟的,却很是热闹喜庆。

    廊下奏乐了,新郎新娘正式拜堂。

    音乐一起,杨凌就眉毛一挑,感觉有点抽筋。

    苍凉激越,一阵杀伐之气冲霄而起,经由大内的乐师演奏,再辅以各种宫廷乐器,一首皇上和唐一仙合谱的《杀边乐》,奏得是杀气冲天,慷慨激昂。

    这样的音乐,配着这样的场面……,杨凌不由摸了摸鼻子,暗暗叹了口气:“我只当皇帝已经长大了,唉,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婚礼都能折腾成这副样子”。

    可是抬头看看正德,这位少年天子端然立在大厅上,深情地凝视着被人扶过来的唐一仙,满脸硝烟的脸上呈现出的快乐、满足,杨凌又不禁释然:“还有比这音乐更有记念意义的曲子么?这是两个人相依相爱、心灵相通的杰作,用在他们的婚礼上又有什么不合适?我是现代的人,怎么倒比一个古人更呆板起来了?”

    杨凌轻轻地笑了,望着正德,发出赞赏的笑容:“再说,这《杀边乐》也没错,反正今晚是一个‘杀’,一个‘被杀’,这曲子倒也应景儿”。

    不着调的大舅哥不怀好意地想。

    “一拜天地”,头一回主持这么隆重的仪式,杜甫有点儿紧张。

    “二拜高堂”,正德二人转向上首空置的椅子又拜了拜。

    “夫妻对拜!”

    喜娘扶着唐一仙,对正德一拜,正德昂然受礼,然后回拜一礼。一仙再拜,正德受礼,再还礼,如是者四。

    杨凌瞧着新鲜,原来真正的拜堂并不是夫妻二人头碰头的拜呀,这也对,夫是妻的天,哪有同时对拜的道理,又不是桃圆结义。

    永福、永淳、湘儿等人都站在一侧笑盈盈地看着,永福还不时偷偷瞄一眼杨凌。她今天穿的虽比永淳、湘儿素雅一些,也是一袭浅粉色的裙装,为了给皇兄贺喜,当然不能再穿缁衣。

    许久不穿艳色服装,这浅绯色的裙装穿着,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娇媚可爱,楚楚动人,令人见了眼前一亮”。

    永淳公主站在离她稍远些的地方。正和湘儿咬着耳朵:“喏,我偷了两包,回头你找个酒杯,一定得想法子劝酒,让他喝下去”。

    大袖挨着湘儿,两个纸包递了过去。

    “我放多少呀?”湘儿紧张地接过去,低声问道。

    “我哪知道?我敢问么?保险起见,全放进去”。

    “不……不会死人吧?”湘儿有点哆嗦。

    “不会啦,就是助性的药物而已,哪有那么神的?你放心好啦”。

    杨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人家算计的对象,他和戴义、张永、苗逵等正德近身的内侍们站在一起,满脸笑容地看着正德夫妻对拜已毕,然后一前一后,正德用红花彩带牵引着,带着唐一仙走向洞房。

    洞房是由正德的卧房改的,如今不是宫里,所以由着正德的性子,改得丝毫没有他在宫里成亲时的庄重华贵,却更加喜庆舒适。

    贴着大红喜字的大门前,放着一个马鞍,喜娘唱着喜歌儿道:“新娘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正德推开房门,却怕盖着盖头的唐一仙跌倒,所以故意放慢了步子,等了等她。一个喜娘扶着唐一仙跨进门去,唐一仙前脚迈进门槛,后脚抬起还没落下,另一个喜娘就飞快地蹲下身,刷地一下把那马鞍给抽走了。

    这叫“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问题是,这仪式有点多余,正德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敢做第二个马鞍?

    扶着新娘子在床边坐下,正德拿起放在桌上的秤杆,轻轻挑去一仙头上的红秤头,唐一仙嫣然抬头,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和初为人妇的甜蜜,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的夫君。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正德地娘子了。

    一双深情的眸子对视着,一幕幕往事如同甜甜的清泉从他们的心底淌过:

    “莳花馆”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然后是正德托附杨凌为她赎了身;在大同和丧失记忆的她重逢;在钦差行辕一对小冤家的打情骂俏;在阳原时她高烧不退,正德皇帝衣不解带,昼夜的服侍;在豹房两个人合谱那一曲《杀边乐》,再到记忆乍然恢复的那一刻,心中又酸又甜的感觉……

    一幕幕往事,都在这龙凤花烛,大红的房间里化成了温馨的往事。不知不觉的,苦尽甘来的一对小情人慢慢地拥抱在一起,虽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和意义却截然不同。

    正德温柔地环住唐一仙的纤腰,然后慢慢从身旁的桌上摸起了一把剪子。

    “嚓!”

    “嚓!”

    各自剪下一绺头发,两只手合在了一起,两绺头发也合在了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两个人相视一笑,正德皇帝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将那两绺头发裹在了一起。

    “这是……”,唐一仙看着那方手帕,觉的有点儿眼熟。

    “这就是你当初送给我擦拭血迹的那方手帕啊,从那时,我就一直留着。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把送我手帕的那个女孩儿娶回家,我是不是很霸道?我做到了。一仙,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女孩儿,夫君会爱你一生一世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相公……”,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正德的腰,脸蛋儿埋进了他的怀里,藏住了那一脸的泪……。

    ********

    酒席摆在大厅里,公主们自在另一间房中布设了酒席,两边自得其乐,饮酒庆祝。

    天色已经晚了,正德换了常服。出来和身边这些人喝酒庆祝。遵照杨凌的嘱咐,为了未来太子的健康,正德并不敢多饮,而且喝的是度数极低的米酒,不过尽管如此,洗净之后冠玉一般的脸庞上,还是露出一抹淡红。

    皇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谁敢缠住他喝酒,又有哪个敢去闹洞房,酒过数巡,杨凌便率先站起拱手道:“皇上,今天是您小登科的日子,可不能让新娘子久候,这酒正喝到兴处。皇上只停了一天早朝,国事太过繁忙,还是早些歇了吧”。

    戴义、苗逵等人齐齐相劝,正德的心也早飞到了新房里去,就势起身,笑吟吟地道:“那……那朕就回房歇息了,你们尽管继续饮酒。杜甫,今夜在豹房安置房间。众卿醉了就宿在此处便是,呵呵……”。

    皇上发下话来,众人便也拱手称是,齐齐目送正德离开,待他离去重又归席,这时杨凌就凑到苗逵身边,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太行剿匪事宜了。

    另一间房中,三位公主团团而坐,脸色都有点紧张,永福公主脸色发白,湘儿公主脸色发青,永淳公主俏脸通红……兴奋的。

    “不是说要在我入浴时引他来见斥他大失礼仪么。那……那也勉强使得,怎么又用起药来了?不行不行,这也太卑鄙了,他若知晓经过,必然怨恨我的,再说我……怎么做的出来?”永福公主连连摇头。

    “不需要你做什么”,永淳公主毫不客气地道:“姐姐一会儿乖乖回房候着,等湘儿下了药,我就说你有事传召,让他去见你。放心,妹妹当然不会让你如此草率地给了人家,只要他稍有失礼,我就呼唤内侍制住他,然后唤皇兄来。不这样怎么办?你是温吞水,他是木疙瘩,不下猛药怎能心想事成?为了一生的幸福,你就别顾虑那么多了。”

    “他……他服了药,又不能……又不能……真不会有事么?”湘儿公主拧着秀气的小眉毛,战战兢兢地问。

    永淳公主白了她一眼,说道:“起性的药而已,能有什么大问题?到时他被一吓,一身透汗,还敢想着云雨之事?嘁,那真是要色不要命了。没事的没事的,药下好了没?走走走,今儿皇兄不是依民礼成亲么,咱们是他唯一的家眷,替他向贺客们敬酒去,看哪个敢不喝”。

    永淳公主不由分说,拉起两个姐妹往外就走。

    杨凌等人见三位公主驾到,连忙起身相迎,彼此祝贺、还礼的话寒喧一番。几位公主分别敬酒,永福愧见杨凌,根本不敢与他朝面,永淳生怕姐姐惊慌露出马脚,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湘儿公主端着杯子手直哆嗦,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知该如何把杯子与杨凌换了。

    她犹犹豫豫地刚要走向杨凌,今晚特地赶来,亲自负责豹房安全防卫并庆祝皇上成亲的牟斌就急匆匆从外边走了进来。牟斌向公主们施礼问了安,然后凑近杨凌耳边低语起来。杨凌听了一惊,双目一睁,急切地问道:“当真?”

    牟斌点了点头,杨凌坐不住了,匆匆向公主们告了个罪,转身就要出去。

    永淳公主一见大喜,立即一个箭步蹿过去,拈起了他的酒杯,走到湘儿身边向她递个眼色,趁着递杯与手的机会遮住他人目光,然后柳眉一挑,小嘴一努,做出一个换杯的示意,湘儿领会,忙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顾不得多想了,湘儿公主连忙端着两着杯子追到门口,娇声唤道:“国公留步,湘儿代皇兄敬你一杯”。

    杨凌匆匆站住还礼,说道:“殿下,我刚刚听说有紧急军情奏报传来,着急前去探问详情……”。

    朱湘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和皇姐马上就要回后殿歇息了,军情再急,总不差一杯酒的时间,国公与我父兄有恩,又是朝中重臣,对皇上臂助甚大,于公于私,这杯酒湘儿都该敬您的。”

    杨凌无奈,只好拱手道:“多承公主美意,那臣就饮一杯再退下”。

    他伸手欲接杯子,见了湘儿递来的酒杯却笑着缩手道:“公主错了,那一杯才是臣的”。

    朱湘儿慌了:“会么?我……我刚刚端起,也会弄错?”

    杨凌不疑有他,却笑道:“一定是错了,方才臣不小心掉了菜进去,酒面浮了几滴油,您瞧瞧”。

    门口廊下巨灯高挂,照得亮如白昼,那酒面上几点油光清晰高见,朱湘儿不禁傻了眼。杨凌笑嘻嘻地自她另一只手中接过杯来,捧杯一饮而尽,向公主亮了亮杯,笑道:“多承公主美意,公主怎么不喝呀?”

    “啊?喝,喝,我喝”,朱湘儿做了这样的亏心事,腿肚子直哆嗦,她生怕杨凌有所发现,急忙喝了一小口酒,然后抿着嘴儿向杨凌“温柔”地一笑。

    杨凌难得见她如此温柔,虽然看着更加可人,却觉的有点儿古怪,他诧异地看了眼湘儿,这才拱手告辞,和牟斌匆匆奔往前院。

    永淳兴冲冲地奔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成功了么?”

    湘儿急忙掏出手帕,把抿的那口酒吐了口来,可是连着唾液,那酒已经咽了些下去。她苦着脸道:“我……我没成功,差点儿让我给喝了”。

    永淳大为沮丧,不过想了想之后,她又振作起来:“那就算了,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一计不成,还有他计;他姓杨的早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哼哼哼哼……”。

    永淳把小拳头一握,五指攥紧,嘿嘿嘿地“狞笑”起来。

    朱湘儿打了个冷战,急忙告饶道:“随便你,可你……下回别找我,千万别找我”。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的肚子里有点发热,暖烘烘的,俏脸上已隐隐泛起两朵娇艳的桃花……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3 志愿军
    “泰宁卫到底有什么意图,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匆匆赶到豹房前院儿的一间房中,杨凌立即紧张地向军驿信使问道。

    一夜之间,兵驿传来两份紧急战报。

    一份是喜报,红娘子被围住了。她的兵马进了山,但是山中那座临时安置家眷老幼的营寨哪有那么多粮草供大家吃用?

    红娘子虽想从此隐居深山,开山拓荒以此谋生,奈何现在的状况就连这个冬天都不可能熬过去,介时老弱妇幼不知要饿死多少人,迫于无奈,她只得暗暗派人下山,看看能否弄到一批粮食。

    她们的驻扎地点在河北、山西交界的莽莽丛林之中,因此苗逵抽调了山西、河北的几路兵马配合太行诸驿官兵剿匪。他在山西大同时,与王守仁关系不错,知道王守仁兵法谋略十分出众,虽然王守仁现在担任三镇总兵官,不能轻离重地,苗逵还是给他写了封信,向他求计。

    王守仁分析了红娘子余部入山前后的情形,也知道由于太行山的特殊地理形势,要在山中剿灭她们难如登天,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们引出来,而她们的致命弱点:粮食,又决定了她们必定得出山寻粮,于是便给苗逵献了一计。

    很快,一支据说从陕西渡河运往京师的秋粮队伍出现在山西,并开始向居庸关进发,准备取道此处送往北京城。红娘子的人打听到有这么庞大的一支运粮队伍,只消抢得部分,就足以捱过严冬,立即兴奋地回山禀报。红娘子闻言大喜,便派出几路探马追踪粮队消息,打起了这批粮车的主意。

    苗逵听说皇上成亲,又知道娶的是他最爱的唐姑娘,这种马屁不能不拍,诱敌之计本已安排周详,可是粮车一路缓慢。还得好多天才能到京,也不知道红娘子会不会中计,如果中计什么时候动手,所以两相权衡,就把事情向领兵官交办清楚,然后匆匆回了京。

    想不到恰在此时红娘子动了手。陷入了早已设好的埋伏,更要命的是,官兵第一件事不是围歼他们,而是待他们一冲出山来,立即集结兵马堵死了入山的一切要道,封闭了他们的退路,随后才稳步围拢。

    现在红娘子的大军被围困在比较孤立的一片山峦峡谷中,官兵要攻固然伤亡较大,要守却易如反掌。她们在山中虽也能守,问题是携带的粮食,无论怎么省着吃,也耗不过七天。如果加上山中的野菜、野果和狩猎野兽,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但是想走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最快的话,七天之内,她们就得全军覆没,如此大捷,那太行驿的领兵官岂肯等着监军使苗逵回来再禀报?虽说计策是苗逵‘制订’他的,可是此时禀报,自己肯定能分些功劳,因此一见大局已定,不待红娘子军全部被歼,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军情奏报呈送京师了。

    这位指挥官也存了心眼,怕惹起苗逵不快,因此不敢以捷报上奏,只是以呈报军情的说法,将现在的情形上奏兵部,假意请示下一步行动计划,那么现在已经取得的战果,皇上自然也会知道。

    杨凌听说红娘子被围,旬日之间就要全军覆没心里揪揪着,难过得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可他还来不及细想,又一道晴空霹雳,简直要把他劈晕了。

    由于花当猝死,伯颜连连得手,夺回了大片失地和部族,一时声威大振。而朵颜三卫因花当之死一蹶不振,又缺乏强有力的领袖控制,所以尽管他们自身实力受损不大,但是气势大不如前,内部已经有人起了异心。

    尤其是福余卫的白音现在受银琦委托主掌全局,其地位相当于摄政,泰宁卫的阿古达木一向与他不合,自然不服气,现在对于三部的联合行动经常不予响应,而伯颜的人马也诡异地从不向他的领地侵犯,现在草原上到处风传泰宁卫背叛兀良哈三部,要投靠伯颜了。

    这个消息送来时,朝廷下诏正式册封银琦为顺明女王,并表态大明将予以物质援助,并时刻关注草原动态的诏书还没有送达,可是如果泰宁卫的阿古达木真的已经起了反心,并和伯颜勾结起来,恐怕诏书送达也难以再慑服他了。

    “苦心策划,小心翼翼地经营了两年的北方军事战略难道真的功败垂成?如果火筛和伯颜胶着不下,那么大明还是可以争取在几年之内恢复元气,并开始征服草原的。

    可是如果朵颜三卫被分化、吞并,那么大明马上就得被引入战火,大明的军队是需要大量后勤辎重才能做战的,朝廷因这一战必然就要被拖垮。

    如果退缩而不参战,朵颜三卫一失,关外各卫所就会被全部分割开来,彼此不能呼应,很快就会被吃掉,就算朝廷埋头发展,卧薪尝胆,可是等大明恢复了元气,整个关外大地就全部变成了蒙古人的天下,那时作战势必更加艰苦,也未必能达到预期目的了。

    怎么办?红娘子劫粮,必是因为数千人难以活命不得已而为之,我是不是能坐视她战死沙场?关外情势如此紧张,战也不行、和也不行,难道就这么无所作为地看着那里的情况愈加恶化?

    一道情索、一道责任,象两股麻绳儿,把杨凌的心绞得紧紧的,怎么办?怎么办!

    杨凌焦燥不安,他疾步走到窗前,霍地一把推开窗子。晚秋的风吹面拂来,拂起了他的长发,杨凌仰首望天,望着天空惨淡的星光,双拳紧握,他的心中有股疯狂呐喊的冲动:“老天,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牟斌瞧他两腮突突直跳,脸色铁青,骇得不敢作声。他想了想,便悄悄地溜了出去,想把正在大厅里胡吃海喝的几位公公请来,共同商议对策,光是他一个人,可不敢面对一腔怒火的威国公。

    ***********

    投药计划失败了,永福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那种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又是欢喜又是焦燥的心情总算平息了。

    这样的事实在太不光明,以她的心性漫说去做,就是想想都臊得慌,这一次实在是因为妹妹一手包揽了,她才以一种自欺欺人的鸵鸟心态,放任她们去做。可她心中还是紧张的象上刑场一样。

    现在听说没有成功,永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又有点儿害羞,连两个妹妹也不好意思再见,便借口乏了,匆匆回了给她安排的房间。

    永淳和湘儿也手拉着手回了房。永淳背着手,皱着眉。一副老谋深算的阴险模样,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下一回,要怎么对付他呢?嗯……洗澡?洗澡不行,皇宫内苑,外臣本来就不允许进入,更何况洗浴有专门的宫殿,让他去那里,他不疑心才怪”。

    湘儿坐在床上,一双眸子越来越柔媚、越来越湿润,朦朦胧胧得象雾隐的月光,流波又似草下的流水。

    那张脸蛋儿越来越红,红得发烫,她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胸脯上的小蓓蕾儿似乎也胀鼓起来,挺挺的,恨不得去揉两下才解痒。

    湘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咬着牙强忍着那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恍惚的神志里还在盘桓着一个问题:“我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药……会这么厉害吗?我只是啜了一小口,没咽多点儿呀。两包,一定是因为放了两包,永淳这……这个死丫头……

    一声媚人的娇吟从喉咙里传出来,她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一心要完成红娘大业的永淳公主一厢情愿的把她的呻吟当成了赞同自己的意见,她眯着眼点点头,捏着尖尖的下巴,很阴险地道:“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唔……要不然,我就明摆着坑他你看怎么样?把皇姐请回宫或者就在皇庵里,我让大内高手把杨凌绑上,脱光了往姐姐房里一丢,他敢说是我永淳公主殿下下的黑手?嘿嘿嘿……

    “嗯?湘儿,你怎么啦?”她一扭头,忽地发现湘儿坐在床边,咬着下唇,俏脸飞红,眼睛水汪汪的,一双大腿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绞在一起扭呀扭的,身子都有点摇摇欲倒了。

    永淳急忙冲过去扶住了她,然后摸摸她的脸蛋,惊道:“怎么这么热?你受了风寒了?我去找太医……喂喂你……你干什么?你……你摸我干什么?那里不行,哎呀好痒,呵呵呵……你别闹了,别闹了。

    “好象……不是平常那中闹呵着玩儿?永淳小公主被推倒在床上小嘴张成口形,两眼瞪的老大,惊恐地看着脸蛋红红的湘儿使劲儿地压在自己身上,难耐地厮磨着,娇喘着,呻吟着,就象一只发春的小母猫:“永淳,人家……好热,好……痒,好难受,快救我,找太医……”。

    眼看着湘儿红嘟嘟的小嘴喷着炙人的热气,缓缓向自己的嘴唇上压下来,还有一只魔手居然握住了自己娇小的乳房,吓瘫了的永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忽然回了神,猛地一扭头避开湘儿,那滚烫的嘴唇吻在了她的颈上。

    永淳吓得四肢一扑愣,扯开嗓子就尖叫起来:“救命啊!非礼啊!非礼啊,姐姐快来、太医、侍女、锦衣卫、小丁子、小豆子,皇兄救命啊~~~~~~”

    象杀鸡一样凄惨的叫声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出老远老远……

    ***********

    唐一仙翘着屁股趴在床上,抬起头来侧耳听听,然后掠了掠汗湿的头发,气喘吁吁地道:“好象……有人叫皇兄。”

    “是么?”正德也翘着屁股趴在床上,和她隔着半尺,脑门儿对脑门儿。他抬头听听:“没动静呀,可能是永淳那丫头喝多了又在发酒疯吧,别理她,疯丫头一个,咱们继续”。

    “好”,唐一仙擦擦汗,撅着屁股趴在被子里、褥子下继续翻找着,铜钱、银元宝、金豆子、宝石、珍珠、石榴、栗子、红枣……,两人中间已经堆了一大堆。

    “呼……累死人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啊,正德皇帝郁闷地道:“一定是永淳那丫头,撒帐果撒了这么多,藏的哪儿都是”。

    “唉!”唐一仙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要不咱抖搂抖搂得了,那不就干净了?”

    “不行不行”正德皇帝紧张地道:“这些珠玉之物代表富贵吉祥,平安永远,一生坦途。这些瓜果代表着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必须得自己一个个找出来,一个个好好收起来,可不能抖搂”。

    唐一仙坐在小腿上,捶着小蛮腰儿:“这不都找了这么多了嘛,还不够富贵吉祥、子孙满堂的呀?你倒想呢,我可生不起”。

    “嘿嘿,那可不行,一年生一个,你得给我生一百年,生好多好多小皇子、小公主,那才行”,正德一边找帐果,一边嘿嘿地笑。

    唐一仙翻了个白眼儿,嗔道:“那人家不用于别的了,你当我是猪哇?”

    “世上要是有你这么可爱的小母猪,那我宁愿做一头大公猪”,正德皇帝情意绵绵地道。

    唐一仙哼了一声,用甜腻的嗓音道:“你本来就是猪,一头大笨猪、公猪!”

    那娇媚神态逗引得正德一把搂住了她,两个人和衣倒在床上。

    “唉哟,硌的好疼”,唐一仙一声闷吭。

    正德皇帝一脸紧张地爬起来,说道:“继续,继续,再找,再找……”

    …………

    “公主!”几个闻讯冲进闺房的侍女吃惊地捂住嘴,亲眼目睹一场惨绝人寰的宫廷大“丑闻”,这可把她们吓呆了。

    “快把湘儿公主拉开,唤太医,快点,谁嘴巴不严,敢露出半点口风,杖毙!”及时赶到的永福公主立即明白出了什么事,马上拿出了长公主应有的威风,厉声吩咐。

    湘儿倒也没干什么,她还是个稚纯的处子,对于男女之事只在懵懂之间,只是觉得亲吻、厮磨,那种肌肤欲裂的燥热感就会减轻,这才情不自禁抱住永淳。

    这药是那些长年处于饥渴状态的公主们等驸马们偶尔前来探望时彼此服下助性的,并不含有迷神药物,所以欲焰虽炽。她的意识却很清楚,只是情难自控罢了。

    湘儿公主被宫女们搀出去了,永淳一咕噜爬起来,抹抹脸上的口水,挥舞着小拳头对着一脸沮丧的永福,恼羞成怒地大声道:“我不会屈服的,下一次,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一定!”

    **********

    “白衣余孽被困住了?哈哈哈。好,好!大喜事啊,明儿一早禀报皇上,皇上一定开心,皇上刚刚成亲,这算是一件大贺礼啦,双喜临门,双喜临门!”苗逵的一张老脸乐开了花。

    戴义拉拉他的袖子,向一脸阴沉的杨凌努努嘴。小声道:“瞧你那死德性,大功立了也就立了,国公爷正为关外局势忧心忡忡,你倒是帮着想想办法呀”。

    “啊?”苗逵一看杨凌,这才省悟到有点得意忘形了,忙收敛了笑容,仔细盘算一阵道:“唉!国库本来就空了,从刘瑾那儿抄出的那些金银用于剿匪、劳军、建筑流民村庄、发放赈粮耕种,给自耕农购买耕牛耕具、购买兵甲军械和粮食,也全都花得差不多了。[天堂之吻手打]

    现在朝廷节流分俭省,倒是又攒下了些银子。可那些银子如果用来打仗,也就支撑一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在大明之内,动用局部兵力,如果是赴关外打仗,所费十倍不止。

    蒙古人以战养战。咱们天朝上国地兵又不能学他们来个就地抢劫,而且马上就是冬天了。冬天的话就更不好说了,想出兵……难呐”。

    张永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通晓一定的军事,对苗逵的话自然深有同感,他锁着眉毛,摊摊手道:“可这事儿不就僵在这里了么?关外现在的局势,根本不是咱们派个使节,说番漂亮话就能够左右的。

    如果泰宁卫真的起了异心,朵颜三卫得不到实质的支持,又在内外夹攻之下,一定完蛋。可是出兵?一两个月打不下来,马上就是严冬了,粮饷军械跟不上,派出去的人马天寒地冻的不是饿死就是哗变,怎么想都行不通呀”。

    牟斌思索了一下道:“国公爷,诸位公公,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咱们一定得派出支军队,控制朵颜三卫,剿灭火筛伯颜么?大量的派出军队,以咱们现在的条件办不到,如果是象去年苗公公和许泰将军奇袭伯颜大营那样,只派一支奇兵袭扰如何?只要牵制伯颜和火筛,保证三支力量的均街,那么我们不就达到目的了么?”

    苗逵等人眼睛一亮,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杨凌。杨凌并不只是想着关外越来越糟的形势,他还在想着红娘子,她会是什么下场?会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死、在山里活活饿死,还是沦落到某些不守军纪的边军战士手中,被……

    而关外的那场战争,又牵涉着大明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发展,如果陷进去不能自拔,现在雪上加霜的情势势必更加严重,甚至会令穷厄困顿之中的百姓们起而反抗,旧有势力趁机反扑,把自己和自己的改革一同送上断头台。

    杨凌心乱如麻,听了牟斌的建议只是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难!我们出兵打谁?要知道马上冬天了,这两年整个大草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只要我们出兵,不管对付的是三股势力中的哪一支,另两支都会趁机歇气喘息,以便熬过严冬,包括暂时的盟友朵颜三卫。

    为了他们自己,他们甚至会暗中给他们刚刚的生死对头提供便利,让他和我们大明作战,以便把我们引进去,达到他们的目的。不用看我,这是可能的,在霸业征途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他们会这么做的。

    而且,去年我们是利用伯颜袭我边境,内部空虚进行偷袭,而现在是派一支孤军去参战,去到他们实力最集中的地方。草原上的三支力量,是内部的战争。其中至少有两条力量会干出趁火打劫的事情来,孤军深入,太危险了。

    此外,如果我们大明出兵,无论人数多少,都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还得考虑朵颜三卫会不会有意引我们陷入更深、火筛部或伯颜猛可部会不会袭边报复、如果察觉我们的意图,会不会促成他们的暂时和解,一致对外等等问题。”

    他们的考虑仅仅是从军事上,而杨凌的话却考虑了政治因素、民族感共同利益和局部利益的取舍等各个方面,听得戴义等人一个头两个大。众公公们面面相觑,再也拿不出意见了。

    杨凌见状摆摆手道:“关外的局势,现在是一团糜烂,踩一脚,那是个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的泥潭。不去踩,一样得受到牵连。

    事关重大。要拿出个章法来还需反复推敲,与朝中重臣商议,咱们也不急在这一刻,今日皇上大喜的日子,诸位也别不开心了,呵呵,夜已深了,咱们各自回去歇了吧。待明日咱们把这些事奏明皇上再好好议议”。

    苗逵等人拱手告辞了,杨林没有急着回自己的房间,他坐了会儿,摆摆手让侍候的小黄门儿先退出去,然后转过身,目光悠悠的,望着窗外一天的星辰。

    ********

    窗子一直没有关,夜风一直往屋里灌,清冷的月光洒在室内,一地清凉,有些萧索。

    望的眼睛有些酸楚盈泪了,那漫天的星辰也便迷离起来,朦朦胧胧的好像化成了迷蒙的飞雪。

    飞雪飘舞中,一间小屋,当门只有一位酒客自酌自饮。一袭玄衣,纤腰一握,秀发挽于肩后,额头系着一道白绫,纤细的腰肢,傲人的酥胸曲线,娇美的脸部剪影……

    她慢慢转过了脸来,黑白分明的双眸、秀美精致的无关,隔着迷离的雪幕,却仍是纤毫毕现。那双眸子里,满是彷徨无助和软弱,向他幽幽望来时,眸上那一抹酽酽的神韵,令人心痛……

    莺儿!

    杨凌身子一震,夜空中那道身影消失了,他眨了眨眼,仍是一天的星月,满室的清风。可是莺儿那倔强的声音却在耳边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你是大丈夫有所不为,我这个小女子也是言出必鉴!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哪怕闹他个天翻地覆!天下任我走,谁能奈我何?你管我,凭甚么?”

    “就凭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就凭杨虎配不上你!就凭你现在又不论是非的胡闹!就凭崔莺儿这个女子不该为了这些不该由她承担的重担而被押上法场,我就有责任照顾你,我就有权利管着你!从现在起,你是我女人!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今天我留不住你,早晚有一天我能留住你,不但留住你的人,而且还要留住你的心。我们一定会再相见,不管是战场还是法场,我都会让它变成情场”。

    她笑了,刹那的笑颜都宛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般,说不出的惊艳动人:“好啊,杨大人,那你就把战场和法场当成情场好了,当我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时,你要是还有本事给我补上,我红娘子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等着吧,杨大人,等着我来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来补天!”声音犹在耳边回荡,那眉黛远山,那一抹惊艳,已经融入袅袅的雪幕之中。

    两个人的会话重在耳边响起,杨凌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放了你一次,你却再次陷入罗网。莺儿啊,你让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坠入地狱?你又让我怎么替你来补天?我怎么能救你?怎么能替你脱罪?怎么才能不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他“砰”的一拳捶在桌上,门外听到动静的小黄门急急忙忙冲进来,躬身道:“国公爷”。

    “喔,没事”,杨凌说完,又静立片刻,把大袖一拂,转过身来淡淡的道:”走吧,带我回客房,有些乏了”。

    “是是,”小黄门倒退出去,从门边摘下一盏灯笼,提着灯笼在前边引路。杨凌背着手,慢悠悠的随在他身后向客房走着,脑海中犹自盘旋着崔莺儿提剑上马,雄赳赳、气昂昂的踏雪离去时的模样。

    他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停住了脚步。小黄门引着路,不时回头看着杨凌,见他不走了,小黄门忙举着灯笼又赶回来,陪笑道:“国公爷,您……这是……”。

    只听杨凌嘴里嘟囔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山海关……”。

    那小黄门没听说过鸭绿江,可山海关哪没听说过呀。他陪着笑、哈着腰站在一边,不明白国公这又象说又象唱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杨凌“哈哈哈”仰天大笑了几声,双手握拳“砰”的一碰,然后雄赳赳气昂昂,龙行虎步,把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远远的抛在后边。

    红娘子有救了!关外的局势有救了!搂草打兔子,两件难题一块儿解决,天下哪有我杨凌过不去的坎儿!

    不过要想有一支长着红心、穿着匪皮的红娘子牌志愿军替不方便出面的大明朝去平衡塞外势力,前提就是……先得收服那匹野性难驯的胭脂马!

    一时间,杨凌摩拳擦掌。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4 我欲补天
    杨凌兴奋得一宿睡不着觉,他知道这个计划太过大胆,最难的是如何说服皇上,让他接受自己的意见。此外,一旦皇帝同意,如何妥善的予以施行。

    杨凌苦思一晚,仔细推敲了整个计划的可行性和准备劝说皇帝的说词,眼见天色刚亮,便按捺不住,径直向皇上寝宫走去。

    莫道君来早,更有早行人。杨凌顶着两只熊猫眼儿到了地方一瞧,苗逵撅着个屁股正在皇上寝宫门前数蚂蚁呢。苗逵担心啊,担心他还没回去,红娘子的人马就被灭了,那样一来可就少了一份大功劳,这一宿苗公公翻来覆去的就想着自己回去后怎么捡这份大便宜呢,也没睡好觉,一大早的就赶来想向皇上辞行,回到战场上去。

    两个人这一碰面,都是眼蕴血丝、眼圈发黑,两人不禁相视失笑。

    正德的卧房虽非宫中的正式宫殿,但周围的警戒仍十分严密,明里暗里的锦衣侍卫日夜守卫,此时皇上未醒,纵然是杨凌和苗逵这样的近臣近侍,也是不容靠近的,两人只得在外边守候。

    趁这机会,杨凌把自己昨夜的构思对苗逵详细述说了一遍,苗逵只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可能吗?国公爷,这主意有点太大胆了吧,那些人可是反贼啊,要是招安他们,严加看管那还可行。刚刚招安,就把他们派往关外,一旦他们实力渐增,会不会再起反意?”

    杨凌笑笑,反问道:“凭他们的力量足以在伯颜、火筛和朵颜三卫中再争取一席之地平起平坐么?何况他们还是汉人。这支力量能够牵制伯颜和火筛的扩张就已难能可贵了,他们能够拥有多大的势力?至于收服他们,我自然还有牵制措施:比如扣留人质、比如会从边军中抽调部分精锐加入进去等等。”

    他拉拉苗逵,两人站到一丛灌木丛后,这里避风,而且阳光直接照到,站在这儿和煦温暖,比较舒服。

    “苗公公,这事儿我还会和皇上详细谈。你这么早来是想早点赶回去主持大局吧?那你得先等等。待我同皇上禀奏之后,看看皇上的意思,你再定行止。

    如果皇上允许,而且红娘子的人马肯接受招安,他们就得以突出重围逃到关外的名义闯出去,也就是说,在天下人眼中,尤其在伯颜、花当、朵颜三卫眼中,这支队伍不是属于大明的。相反,还是和大明作对的。

    这样他们才不会敌视这支力量,甚至在彼此战端不断,胶着不下的情况下,垂涎这支力量,想要收服、利用这支力量。这是他们出关后能站住脚,并且能左右逢源的关键。兹事体大。所以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这天底下,除了你我和皇上,可万万不能再多一人知道了”。

    虽说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向皇上辞行,赶回去捞个大功,可苗逵毕竟还没有那么蠢,此事一旦成功,对大明将有多大好处他是心里有数的,如果真的可行当然得选择后者。而且杨凌这么说,显然是把他引为知已,引为可以托附大事的人,他心中有些欢喜,忙唯唯称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推敲着细节,站在外侧的苗逵忽地向小径上望了一眼,然后俯身拜了下去,施礼道:“奴婢见过三位公主殿下”。

    杨凌一探头,只见永福、永淳和湘儿三个人正从林中走来。

    豹房的园林风格,走的是自然的路子,比较少修饰,不栽奇花异草。这片花园子,就是利用划进来的一大片原有林木花卉,除了必经的路径加以修饰外,一切保持原样。所以园中草木葱郁,全是一派天然风光。

    林中路旁栽着些山楂、秋梨、苹果等树木,此时正是金秋时节,硕果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三位公主绮罗绣衫,身姿婉约,就行在这林中,映着金灿灿的秋阳、秋色,直如神仙中人。

    三个人边走边激烈的辩论着什么,竟没注意杨凌和苗逵站在灌木丛下,苗逵这抽冷子一叫,把三人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齐刷刷地扭头望过来。阳光明媚,正照在她们娇嫩的脸蛋上。

    杨凌这一瞧,三位俏姑娘个个气色都比较差,眼圈儿微黑象是没睡好,不觉有点纳闷:我这一宿忙着盘算怎么说服皇上、怎么招安红娘子、怎么安排出关事宜,熬了一对熊猫眼,这三位殿下不好好睡觉,怎么也困成这副模样?

    三人一见杨凌也在这儿,不禁吓了一跳,永福和湘儿都心虚地左顾右盼,只有永淳大剌剌的受了杨凌见礼,这才还礼道:“见过国公公,二位这么早就来见皇兄么?”

    三位姑娘其实一宿没睡。朱湘儿所中的药物本来只是刺激人体本能的情欲,并无其他作用,而专门的解药更是根本不存在。太医不知湘儿公主怎么误服了这种东西,而且药量还不小,永淳公主便结结巴巴地搪塞,说她和湘儿开个玩笑,才惹出事来。

    永淳当年和太子朱厚照一个前宫一个后宫,是有名的两大混世魔王,宫中太医人人听说过的,那太医自然再无怀疑,可让他下解药他也没办法,只好把一些清神凝志、甚至解酒的方子开出来,赶紧的熬药给湘儿公主灌下去。

    那药并不对症,湘儿这一宿折腾得出了一身透汗,迷迷糊糊地做了半宿绮梦。好在湘儿尚不知情爱滋味,梦到旖旎场面也觉得无比羞人,就是在梦里也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这才不曾被永福二人觉察,否则这一早上就更没脸见人了。

    永福两人在旁边瞧着她滚烫的脸蛋生怕出了事情,在旁边陪着不敢去睡,湘儿折腾到半夜药劲儿才下去。疲惫不堪的她清醒过来。和永淳两个人又是埋怨又是拌嘴,眼瞅着天快亮了,三人又都是一身汗,便去沐浴更衣。

    三姐妹大清早的沐浴一番,重新梳妆打扮后。一时没了睡意,便来拜见大哥大嫂。如今一见杨凌在这儿,除了永淳,永福和湘儿都是如坐针毡,浑身燥热。

    永福是心虚,湘儿更别提了,小妮子打过交道的男人本就没有几个,印象最深的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个朱唇、玉足都被他占过便宜的男人了,昨夜半宿绮梦,梦到的都是他的身影,此时一见了他,就觉得手足无措,满腔口里都是一颗心大起大落地跳着。

    这两位姑娘这么怕见杨凌,哪还敢在这儿站着。永福急忙找个借口,说是清晨空气好,带着两位皇妹在园中散步,然后便急急地溜走了,那心虚胆怯的模样倒把杨凌、苗逵两个人弄的一头雾水。

    **********

    杨凌和苗逵没站多久,正德和唐一仙就起床了。这对小夫妻昨晚找了半夜的撒帐果之后才安心睡下。洞房花烛,春宵一刻,这一夜鱼水之欢下来,也就没剩多少时间睡觉了。可是一个人遇到大喜事时,纵然睡的极少,清晨也起的很早。

    正德揽着娇妻,正想提笔给她画画眉,品尝一下闺房之乐的温柔滋味,服侍皇贵妃梳妆打扮的宫女顺嘴说起威国公和苗公公在外边等候多时了,唐一仙听了不禁羞涩起来,急忙推了正德出来,让他赶快先见见臣子。

    正德还没欣赏够小娇妻春睡迟迟懒梳妆的无限风情,就被她推了出来见两个不识趣的大男人,真是一脸的不乐意。可大舅子的面子要给,爱妻的面子更要给,正德无奈,只得披了件常袍,懒洋洋地坐进外书房,不高兴地道:“叫他们进来”。

    正德坐下想想,忽地想起要是妹妹嫁给了杨凌,彼此互为大舅子,不知这关系该怎么算,想了半天,怎么断定由于自己的妹妹是亲的,所以自己才是正宗的大舅子,正德想的有趣,不禁又眉开眼笑起来。

    杨凌和苗逵进了书房时,就正瞧见当今皇上顶着一对黑眼圈,自己坐在龙椅上傻笑。杨凌一瞧皇上心情还不错,忙笑吟吟地上前见礼:“臣参见皇上,恭喜皇上新婚之喜”。

    正德一呆,啼笑皆非地道:“这么早来见朕,就为了说这句话啊?这喜,昨儿不是道过了吗?哪有一大早上又道喜的?”

    杨凌正色道:“不然,昨日给皇上道喜,是皇上的私事,今天给皇上道喜,是两件公事,皇上刚刚成亲,便有双喜临门,臣欢欣鼓舞,岂能不一大早儿的就赶来,把这喜讯禀报皇上?”

    苗逵一听暗翘大指,难怪人家威国公是皇上的红人,人长的漂亮,这话说的也漂亮。

    正德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连忙道:“爱卿快讲,是何喜讯?”

    杨凌慢条斯理地道:“这第一件喜事,是关于白衣匪的,苗公公进京之前,巧作安排,设计散布消息,诡称有大批粮草运往京师,诱使困于山中无粮可用的白衣匪下山夺粮,中了苗公公的奸……秒计,现在已经被困于井径和孟县一带的山区,所有退路皆被断绝,覆灭之期指日可待”。

    正德一听拍案叫好,赞道:“好!老苗,你打仗果然有一手,朕没看错你”。

    苗逵一听杨凌这么说,喜的一张老脸上所有的褶子都抖开了,笑的就象一朵灿烂的菊花,他连忙躬身道:“托皇上洪福,托皇上洪福,老奴这也是随着皇上您征伐大同,从万岁爷那儿偷学了些用兵之法。”

    正德兴冲冲地道:“杨卿快讲,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杨凌笑道:“牵制、制衡塞外三雄,防止一家独大,让他们内乱下去的法子,臣想到了”。

    正德霍地站了起来,双手扶案,两眼放光,急促地道:“讲!快讲!”

    杨凌道:“这事儿还得着落在白衣匪身上,伯颜和火筛不管怎么争斗,总是内部之争。大明一旦插手,朵颜三卫必定想尽办法把大明完全拖下水,而我们现在拖不起。而且大明若出重兵,伯颜和火筛很可能暂时休兵,甚至联合起来对付朝廷的军队。

    可是,如果现在有一支和朝廷作对的生力军逃出大明,杀入大草原,那会怎么样?伯颜和火筛谁也不会敌视他,双方都会垂涎这股力量。希望把他们拉拢到自己麾下。如果这支队伍在双方开出的条件里,偏偏选择了力弱的一方,那么就能平衡这两大势力,让他们始终保持着均衡的战斗,甚至从中渔利。

    当然,在一开始,这支力量应该先以马贼的面目出现,横冲进去,先给他们双方惹些乱子,在双方重视到这股力量的存在并起了招揽之心之前,尽量把局势搞的更混乱。阻碍伯颜东进征服朵颜三卫的步伐,为银琦女王整肃内部、巩固防守争取时间。”

    “慢来,慢来”,正德皇帝皱着眉头,困惑地道:“朕有些听不懂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衣匪不是要被消灭了么?”

    “是啊皇上,可是谁说消灭就一定得是肉体消灭?以战胜是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是胜,后者为上策。肉体消灭是灭,化敌为友还是灭,后者同样是上策。臣的意思是,招安白衣匪,然后再以白衣匪的名义,用‘假突围真出兵’的方法出关去,加入草原之战。朝廷的两个大难题,一下子就都解决了。”

    正德皇帝凝视杨凌半晌,才徐徐问出了和苗逵同样的问题:“这些人可是反贼,你有把握控制的住他们?如果他们真心与伯颜、火筛之流为伍,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杨凌坦然道:“臣敢想出这么大胆的计划,自然也想过这种可能。臣认为不会出现这种情形,而且敢立下军令状,以性命为之担保。首先,白衣匪尚有五千精兵,而山中的老幼家眷数目应不少于此数,这些家眷都是要留下来交给官府控制的,这就是人质,此其一。

    五千人马,尚不足以在战斗消耗中保持足够的战力,臣拟议从边军中抽调一批精兵与他们同行,他们纵有异心也不敢揭发,因为这话一说出来,伯颜火筛根本无法分辨他们谁才是白衣匪、谁才是官兵。这就是牵制,此其二。

    他们现在出关,马上就要进入冬季,而他们要取得伯颜等部族的重视并意欲招揽,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这段时间他们仅靠做马匪抢劫,在冬季是无法保证他们的生存的,必须依赖于边军秘密输送给养。那么他们不但现在要受制于我们,而且这些都会成为他们是朝廷人马的证据,此其三。

    白衣匪中有野心的首领已经全部被消灭,现在的首领红娘子素无大志,原本就是一个山寨头领,而且安于现状,如今她为了生计下山劫粮而被包围,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靠朝廷。臣与他们做山贼时就打过交道,深知此人虽是女子,却有江湖义气,一喏千金、九鼎不移,此人若降,断不会做出食言自肥的事来,此其四”。

    “至于最后一个理由”,杨凌苦笑一声,说道:“皇上,白衣余孽已不足为患了,而草原之患却是我大明百余年来挥之不去的一场噩梦,永乐皇帝迁都于此,以天子守国门,就是深知北方大患的厉害。

    把这支白衣匪放出去,若是他们忠于朝廷,我们就能力挽狂澜,渐渐左右草原政局。若是他们起了异心,那也不过是给草原内争的势力中增加了一支力量,加剧了彼此的争斗,靠这五千人他们是能打回关内来,还是能一统蒙古?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吧”。[天堂之吻手打]

    正德皇帝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椅上,沉默半晌苦笑一声道:“你的意思,这是要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杨凌自信地道:“不是死马,一定是活马”。

    正德皇帝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嘴角绽起一丝笑意:“卿的意见,朕从来没有反对过,事实也证明,卿的意见,一直就是对的。好。这一次,朕还是无条件的信任你,支持你,你说吧,要朕怎么做?”

    君臣三人在书房秘议了半天,苗逵领命马上赶回去了,他的任务是以监军的权利马上回去掌控军队,困住红娘子,防止他们走脱。但是不得进剿并避免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已免太过伤损了他们的力量,要把他们困的箭尽粮绝,濒于绝望,才好让杨凌去实施招抚。

    杨凌则与正德又就朝廷肯开出的条件,他们一旦答应接受招抚后,如何妥当地安排他们‘突围’,今后如何进行牵制、如何补充给养,他们的家眷如何安置继续研究,直到杨凌了解了正德肯做出让步的最高底限,做到了心中有数。

    二人谈的正兴致勃勃。唐一仙梳妆打扮完毕,轻盈俏丽地来到了书房,见了杨凌微福一礼,带着几分羞涩道:“妹子见过大哥”。

    唐一仙甫为人妇,丽色嫣然,满面春光,瞧着比平时还要多了几分娇艳,只是她虽薄施脂粉,可那微黑的眼圈还是遮掩不住,杨凌只道这对小夫妻新婚燕尔,不知节制,虽心中好笑,可也不好提出来,便起身笑道:“一仙是来请皇上用早膳的吧?呵呵,回头再细细打扮一番,今儿还要进宫向太后请安,可随意不得”。

    唐一仙抿嘴一笑,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妹子省得”。

    杨凌点了点头,对正德施礼道:“皇上,那臣就回去了,臣略作准备,三日之后启程”。

    正德点点头,站了起来。唐一仙诧异道:“怎么?大哥又要出皇差?”

    杨凌笑道:“这趟不远,只是去走走看看,没几日就回来的。一仙,现在嫁了人了,多多关心体贴皇上,起食饮居虽不用你操心,也当时常过问。而且你虽住在这里,宫里的太后、娘娘那里也当时常走动,免得皇上为难”。

    唐一仙温顺地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妹子理会得,妹子虽是依民礼成亲,可民礼中,夫也是妻的天,一仙岂有不敬爱夫君、尽心服侍的道理?”

    杨凌听了一笑,又向正德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正德站在那儿听见一仙说的温柔,喜得心花怒放,待杨凌一退出去,正德立即涎着脸凑到一仙身边,笑嘻嘻地道:“仙儿,认识这么久,还是现在你说的话最好听,听的我心都快化了。夫是妻的天,哈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要很温柔的敬爱、服侍我喔”。

    “那当然啦”,唐一仙向他嫣然一笑,声音又腻又甜:“你是人家的夫君,当然就是人家的天,是不是很开心啊?”

    “开心,开心,哈哈哈,做天子可没做妻夫快乐啊,妻之天,我是小仙儿的天,听得为夫飘飘然……”

    唐一仙忽然柳眉倒竖,灵犀一指飒然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一边扣着向后房走,一边道:“你的朝里养的官儿数不清,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我大哥去办?这才回京多久,整天尽替你在外边跑啦”。

    “喛喛喛,你轻点儿啊”,正德歪着脑袋一溜小跑:“这可怨不得我,是他自己要去的。娘子,小生冤枉啊,我的天!”

    ************

    杨凌来时是随着皇帝的仪仗卫队进的城,未带亲兵,他离开时牟斌便派了锦衣卫把国公送回去,杨凌在锦衣卫的护侍下赶回高老庄,老远就见门口坐着一个人,双手托着下巴,好象蹲在那儿晒太阳。

    马到门前,那人扭头瞧见杨凌,忙站起身来,讷讷地道:“国公爷。”

    杨凌下了马,见是刘大棒槌,再瞧他的模样,胡子蓬乱,眼圈发黑。杨凌不禁有点好笑,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好象人人昨晚都没睡好似的,想来大棒槌是因为昨日鞭炮太多、堆放的离门口太近的事。这点小事儿过去了也就算了,自己岂会因为这个怪罪他?

    杨凌吩咐锦衣卫的侍卫们回去,这才拍拍大棒槌的肩膀笑道:“瞧你,五大三粗的汉子,为了这么点小事还弄的一晚没睡好。算了算了,我又没怪你,一早上蹲这儿就为了等我回来?走吧,咱们回府去”。

    “国公爷”,刘大棒槌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道:“国公爷。卑职不是因为这个。卑职是想是想跟国公爷提点儿事……”

    杨凌见他吞吞吐吐地,便站住了身子,笑问道:“还有什么事,不是和小云闹了别扭吧?”

    刘大棒槌摇摇头,他吸了口气,忽然挺胸抬头,勇敢地道:“国公爷,卑职想想辞去侍卫长的职务,重新回到边军中去。

    杨凌怔住了,他打量刘大棒槌一番,疑惑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和小云闹翻了,还是府上管家欺负了你?”

    刘大棒槌低着头。涨红着脸道:“不是的,昨儿俺又犯了错,回府后让小云骂了俺一通,俺认真想了一宿,以前在军中日子过的苦,俺只是铁棍营一个普通的校尉,官儿不大,可是那日子过的也挺快乐的,不管在军营里、战场上,俺都是一条汉子,觉得自己挺有用。

    自从跟了国公爷,俺的饷银多了,官儿也大了,不管走到哪儿,就凭您的名声,谁都得对俺客气三分,可这种日子俺觉着觉着不是俺想过的。国公府上的事俺做不来,老捅漏子,俺思来想去,觉得俺就该是个当兵的,功名利禄也应该在战场上求,从战功中取。”

    他抬起头看看杨凌,小心地道:“国公爷您别生气,俺不是不想跟着国公爷干,可是小云的话把俺骂醒了,俺不是这块料。大棒槌,就该是那个舞着铁棒在战场上追杀鞑子的大棒槌,就该是那个和刘七的加重砍马刀力拼力杀寸步不退的大棒槌。俺得活在战场上,才觉得自己象个汉子、象个人物!”

    杨凌象是才认识他似的仔细看着他,这是个小人物,他虽然并没有轻视刘大棒槌的意思,但是潜意识中之所以喜欢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何尝不是因为这个人很有趣?自己喜欢他的憨厚、甚至有些搞笑的性格。但是自己真的重视过他么?真的把他当成一个能打仗的猛士对待过么?

    定定地看了很久,杨凌笑了,他点点头,说道:“可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就要随时面临生死,那份功业,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跟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却是一份捷径,你对自己的选择,决定了么?”

    刘大棒槌把胸一挺,庄重地道:“决定了!俺快三十了,还能拚几年?求国公爷给俺个机会,俺希望能在战场上立一份大大的功劳,有那么一天再来见您时,俺想穿着一身将军的披挂,那得是俺自己用一双拳头打下来的!”

    杨凌微笑着一拍他的肩头,说道:“行!那就收拾一下东西,三天之后跟我走。我送你一个机会,你自去赚一份功业!”

    太行山脉同横亘中原南部的秦岭一样,崇山峻岭迤逦蜿蜒,山势高峻,层峦叠岭,几无间断。在那时的交通环境下,要翻越这些险峻的高山极其困难,而车马大队更是寸步难行。

    幸好这层层叠叠的大山之间总有一些曲曲折折的通道,穿过山脊裂谷,成为贯通太行山东西两方的天然孔道。这些通道经过开辟,就成了沟通大山两边的重要道路,其中许多地方奇险无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这里垒一道城关,就成了倚据天险的一个重要关隘。

    井陉关就是太行山的一个要隘,位于井陉县西面,是太行八陉中的第五陉。作为井陉的东出口,井陉关既是军事要塞、屯兵重地,也是晋、陕、冀三省的交通枢纽和邮递驿站。京师通向关中地区的驿道之一便是由此井陉道,入山西,取道蒲津,而达陕西。北则通往蓟燕及辽东。

    杨凌的第一站,就是井陉关。战马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前进着,蹄声踢踏,蹄铁踏在石子路上,细碎的碰撞声在经过峡谷深渊时更加清晰空洞。杨凌勒住战马,眺目远望,峰峦起伏不见边际,身旁则是危崖峭壁,触目惊心。这条驿道真是峭狭险仄,车马难行。

    身着轻甲的骑士们身着红祅,刀盾在手,枪尖森然,在阳光下寒光耀目。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向前徒进着,偶尔有马嘶声在山谷中回荡不已。

    杨凌把墨绿色的披风系紧了些,望着前方狭谷露出的一线青天。

    “好啊,杨大人,那你就把战场和法场当成情场好了,当我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时,你要是还有本事给我补上,我红娘子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想起崔莺儿的这句话,杨凌长长地吁了口气:红娘子,你在山上还好么,我杨凌,来给你补天了!

    “驾!”,他轻轻在马臀上一拍,好象胯下的就是那匹桀骜不驯、野性十足的胭脂马,心里充满了一种征服的欲望和挑战的斗志。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5 先谈情后谈判
    “他怎么了?”闻讯赶来的红娘子急匆匆地走过来,只见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年青人躺在树底下,腹胀如鼓,静脉血管象蚯蚓似的浮现在胀大的肚皮上,脸色浮肿,黄青色的皮肤令人望而生寒。

    “唉!野菜吃太多了,这小子饿的受不了,摘了几个不认识的果子吃,想是中了毒”,谢种财从那人身旁站起来,叹口气道。

    红娘子一听,眉头紧锁,她蹲下身子看看那人难受的样子,说道:“这么挺着也不是办法,弄点山泉水来给他灌下去,想办法让他上吐下泻先把毒物排光”。

    “是!”几名亲兵立即应声跑开了。谢种宝皱着眉头道:“莺儿,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官兵不肯进山围剿,只是堵死了出口,咱们想逃也逃不掉,可再这么拖下去,不用打自已就完了,是不是把存粮发下来给兄弟们先垫垫肚子?”

    封雷立即反对道:“不行!现在粮食全耗光了,才是真的完了。官兵围山,越久越会有漏洞,我们总会找到机会的,现在把粮食吃光,那就是自寻死路。”。

    谢种财瞪眼骂道:“就你小子明白?问题是现在怎么挺着?这时节野菜都老了,能吃的不多,野果、野兽禁得起咱们五千多人糟蹋?幸好这里青山片片,马倒是不成问题,要不然哼!”

    红娘子焦灼地踱了一阵,叹气道:“你们不要吵了,这样吧,把已经战死兄弟的战马和伤马、病马杀了。先给大家伙儿炖些肉吃,要不然大家是熬不住了。封雷,找几个兄弟继续到四周山外打探,察看官兵驻防情况,找出弱处。争取早日突围。”

    封雷对她的命令原本就言听计从,自从杨虎死后,一直暗恋崔莺儿的封雷更觉得自已希望大增,瞧着自已心目中的仙女儿。简直从头到脚无处不可爱,估计崔莺儿现在下道命令让他去跳崖,他也能开开心心地去执行,所以一听她的命令,想也不想立即领人执行去了。

    红娘子走上山坡。山风凛冽,吹地衣衫猎猎发抖,她顺着连绵无边的群山眺望着远方,心里不由一阵颤抖:“如果我这五千多人全死在这儿,那太行山里的老弱妇幼怎么办?他们困在山里出不来。粮食又快吃光了,这个冬天”。

    红娘子的心痛的象要滴血:“那么多人难道要随着我们同归于尽?弃仇,三叔三婶能照顾好他吧?他们不知道他地真实身份,这孩子要一辈子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要是他们在山里熬不住出山来落到官兵手里,那”。

    红娘子的嘴唇哆嗦起来,螃徨无阻的感觉。让她觉的自己是那么孤单。老天,我该怎么办?费尽心机,不惜抛却了和他在一起地希望,抛弃了自已可能得到的幸福,竭力维护着老寨的叔伯兄弟、妇幼病残。可是现在你要让我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么?

    谢种财谢种宝一对老哥俩望着莺儿有些单薄的身子,彼此对望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对目前地局面也是一筹莫展,心情低落,连拌嘴都没力气了。

    “大小姐!大小姐!有人上山,打的是咱崔家老寨的手语暗号,说有急事要见你”,一个崔家老营的兄弟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打的老营手语?”红娘子有点儿纳闷,急忙问道:“人呢?”

    那位兄弟道:“正押着过来呢,我先赶过来禀报一声,喏,你瞧”。

    红娘子顺着他地手势向山下望去,崎岖的山道上,瑟瑟黄草径上,几个人正向山上走来。红娘子按捺不住,说道:“我去迎一迎,看看到底是谁”。

    谢种财两兄弟对望一眼,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他们的二哥程老实自长江渡口一战就失了踪,他们一直以为二哥已经死在江边渡口了,现在有人打出老营的手语不禁又给了他们一丝希望,来人如果是二哥,老营的人当然认得,可是没准是他派来的什么人呢。

    红娘子在半山道上拦住了来人,几名手下纷纷抱拳施礼见过大小姐,那被围住地汉子也有样学样的抱拳施礼,瞧那粗犷样儿倒象个绿林好汉。

    红娘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隐约有些面熟,可老寨好象没这个人,所以一时把红娘子弄糊涂了,她在山西阳原为唐一仙治病时,曾经见过大棒槌,但那时大棒槌只是个亲兵,不太引人注意,而且红娘子的思维又被老寨两个字框住,一时竟没想起来。

    她也按照绿林的规矩还了一礼,迟疑地道:“不知这位好汉是哪座山头的当家派来地?为何懂我崔家山寨的号语?”

    大棒槌大剌剌一拱手,一口山东莱阳腔儿道:“回崔大当家,兄弟姓刘,是威武岭上杨大当家派来地,有要事面禀,因事情机密,还请避开左右。”

    红娘子彻底懵了,谢家兄弟也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威武岭?那是哪座山头?听这口音该是山东地方的,难道山东太行山上还有这么一位好汉,这种紧要关头居然会寻到这儿来?”

    红娘子摆摆手道:“你们退下!”

    手下的兄弟连忙闪开,刘大棒槌看看红娘子身后的谢氏兄弟,干笑道:“这两位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好奇心还这么重?俺们杨大当家说了,法不传六耳,只能说给崔大小姐一人听见,现在加上你俩可正好六耳,你说兄弟俺怎么说话?要说这六耳。俺们大大当家的还真是能掐会算”。

    红娘子微微一笑,回首轻声道:“五叔六叔,你们也避一下,他伤不了我”。

    谢氏兄弟自然知道红娘子的功夫了得,比自已两人只高不低。所以点点头,也退了开去。大棒槌向侧方野草丛中走了几步,在一棵被摘光的了野粟子树下站住,招手道:“喛。你过来呀”。

    大棒槌人高马大,做出这样姿势显得憨态可掬,惹人发笑,红娘子忍俊不禁,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她扯扯衣襟。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拱手道:“不知杨大当家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瞒刘兄弟你说,我红娘子孤陋寡闻,确实不曾听说过。还请刘兄弟说个仔细”。

    大棒

    眨眨绿豆眼,狡黠地道:“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们还同行同住好一段日子呢,呃不是不是,是同住一个房子,在阳原,花御使家。姑娘有点印象了没?”

    红娘子愣了愣,仔细回味了一遍,身子忽然一震,指着他颤声道:“你我想起来了,你你是他他。你是他身边的人!”

    威武岭上的杨大当家,可不就是威国公杨凌?红娘子地双手都哆嗦了。她咽了口唾沫,苦涩地一笑,说道:“他他让你来做什么?看我如何狼狈,如何受死?”

    大棒槌一本正经地道:“姑娘此言差矣。俺们大当家呵呵呵,这称呼挺顺嘴的,咳咳,俺们国公爷说,不管法场战场,他都要把它变成情场,国公爷已经到了井径驿,他说,他为你补天来了”。

    红娘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又羞又恼地道:“那混蛋连这话也对你讲?”

    大棒槌奇怪地搔搔头道:“不讲有啥关系,在京师小酒店他说那么大声,小的早就听说过了。姑娘挺关心这事儿?你不想问问我们国公爷要怎么为你补天么?”

    红娘子一双俏眼狠狠地瞪着这头大棒槌,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山沟里去,半晌她才忍着气道:“那你说,他要补什么补什么”。

    红娘子眼神忽地一亮,乍然地一亮,然后就象薄云遮住了月亮,不止目光,连声音也变得朦胧起来,她结结巴巴地道:“你说,他他要补天?补补补什么天?”

    “当我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时,你要是还有本事给我补上,我红娘子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想起这句话,红娘子脸也红了,腿也软了,腔子里一颗心跳的飞快,她忽然发现:自已不但没有忘了那个冤家,现在听说他不但不恼自已闯下地滔天大祸,而且没有无情地抛下自已,那心里竟然既欢喜又期盼。

    崔莺儿很没出息地发现,从来不哭的她,鼻子有点酸,好象要哭了。她一直是那么坚强,比男人还坚强,怎么可以哭?崔莺儿努力地吸着鼻子,想控制住欲落的泪水,可是一阵风来,还是把那清清的泪水吹落下去,落在草叶上,就象晶莹地露珠

    在都有哪几路守军?”杨凌看着沙盘上的红旗蓝旗,观察双方攻守布局,同时问道。

    身边是井径驿指挥使骆长明和监军使苗逵。苗逵说道:“除了太行诸驿严守各处要道,负责困住白衣匪的官兵主要是从山西太原、辽州和河北的真定、倒马、紫荆调来的驻军,调用正式军队过多,负担太重,所以都是抽调部分军队,不过为了守地严密。我们还把太原的民团也调来了”。

    “民团?才不过几个月时间,民团能有多少人马?能有多大战力?如果调来一支庸军,反而会影响整支部队地战力”。尽管杨凌是打定主意招安,不过听到错误的指挥调度,还是不禁眉头一皱。立即予以指出。

    驿指挥笑着解释道:“国公爷有所不知,河北、山东大乱时,逃入山西许多流民,兵源不成问题。而且太原卫指挥张寅大人作过陕西的兵备道。对于募兵、练兵独有心得,所以太原团练招收、练兵极为快速。

    咱们北方人大多自幼习武,山西是戍边重地,本地地百姓几乎就是半个兵,从本地招收的人更易调教。需要教授民团地基本上只是行伍队列、旗号的识别。因此战力很容易迅速形成,如今太原卫的民团近两万人,战力虽比不上多年征战的边军,可比卫所兵强太多了”.

    有此事?”这样地名将,杨凌只听说过周培公、曾国藩一类的人物。都是用类似于民团的武装迅速起家、战力迅速形成,想不到印象中一向沉稳有余、冲劲不足的张寅竟有这份本事,以前倒是小觑了他。如果此人真是一个练兵的奇才,倒是应该重用一下,以便尽快完成军队转型工作。(ddxxs.com手打整理)

    杨凌心里暗暗盘算着,点了点头道:“嗯。那我就放心了,只要能够起到作用,别让白衣匪再突围出去就好”。

    骆指挥摩拳擦掌地道:“国公爷,咱们围山有六天了,白衣匪地余粮不多。战力必然陡降,和他们这么耗着军饷一日万金呐。您看咱们是不是趁他病要他命,早点发起主动进攻,尽快结束战事?”

    杨凌和苗逵对视一眼,淡淡一笑道:“不急,敌据险而守,攻者损伤必重,我们多等一天,就会减少许多士兵的伤亡,胜券在、战机在手,一切主动由我们掌握,何必急于一时?”

    骆指挥连声道:“是是,国公爷体恤兵卒,用心良苦,末将感佩”。

    杨凌笑笑,说道:“好啦,骆大人把守地是最重要的关隘,早些回去坚守阵地,本国公刚刚赶到,这山路难行,疲乏至极呀,我且歇歇,待我对攻守之势通盘了解后,再决定是攻山还是困死他们”。

    “是!”骆指挥肃然领命,拱手退了出去。杨凌见帐中再无旁人,便悄声对苗逵道:“我已安排人进山与白衣匪联络,相信很快就有消息。我想此时议和招抚,对穷途末路的红娘子来说,答应地希望很大。

    不过这支力量之所以能成为我们的一路奇军,完全是由于他们打着白衣军这个旗号,因此这面旗子不能丢,知道招抚议和的将领越少越好,不相干的人完全不必让他们知道。我与他们谈判议和时势必不能在军营中,这就需要你多帮着遮掩一下了,各路兵马将领如果在我出去谈判时前来晋见,苗公公要小心应对,以免引起他们疑心”。

    苗逵笑道:“国公爷放心,不过国公要小心他们狗急跳墙,意图挟国公为人质以突围,这侍卫方面一定要周全,做到万无一失呀

    杨凌一笑道:“我理会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亲兵匆匆走近来,附耳对杨凌低语几句,杨凌立即道:“苗公公也歇了吧,山里有消息了,我去见见”。

    大棒槌站在书房里候着,俟杨凌进来,马上拱手见礼。杨凌急问道:“如何?可曾见到她了?”

    大棒槌道:“卑职见过了,红娘子答应明日上午与国公相见”。

    杨凌高兴的一击拳,想了想又问道:“山上地情形你看到了么?红娘子都说了些什么?”

    大棒槌道:“卑职并未上山,因为我用的是黑鹞子教的崔家老寨手语,红娘子以为是老寨的人,所以亲自迎下山来,我是在半山腰碰到她的。”

    他把所见所闻仔细说了一遍,杨凌默默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听他汇报完毕才道:“很好。你先下去休息吧。口风要把严一点。红娘子虽不识字,可是自幼混迹绿林,见识可不少,再者她地人马是由几支队伍混合而成,虽说崔家老营的人占了多数。可她也不会独断专行,这谈判恐怕不是见一面就能解决地,没准儿还要用到你上山”。

    “是!”大棒槌做家丁其蠢无比,做个战士却驾轻就熟、十分精明。他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儿时想起一事,便转过头来若有意若无意地笑道:“国公爷,她们已经无路可走,说不定您一出马。她们马上就会投降了。我在山上对她说了国公爷教给我地说,说国公爷已经来了,要为她补天时,她泪都没有忍住,看来在山上她也是怕的很呢”。

    杨凌怔了怔。摆摆手道:“知道了”。

    大棒槌对两人之间的情愫可不是憨的一点看不出来,这时故意装傻充愣把话递到了,就放心地退了出去。杨凌坐回椅上,轻轻叹了口气:红娘子会怕?她要是怕死,就不会干出这么轰轰烈烈的事来了,她是为了什么落泪?

    想到这里。杨凌地眼睛也有点儿湿润了。

    “过来”,杨凌大马金刀地坐着,面前一张圆桌,酒菜丰盛,热气腾腾。

    红娘子一路上心跳的厉害。和杨凌见面的各种可能她都想到了,比如一副趾高气扬的胜利者嘴脸。那她掉头就走,宁死不受其辱;又比如温情脉脉地把她先抱在怀中,就象在京师小酒馆中地大胆表白,那她是拒绝还是接受,这一路上脸红心热的想了半天,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定主意了。

    其他诸如先冷后热,斥责恫吓、晓以大义、公事公办,等等行为和表现,红娘子都盘算过,可她就是没想到一进了门儿,杨凌居然是这副模样。两个人不象是多么久不见面,更不象是战场上厮杀对阵的敌手。

    ■.口吻,这情景,和威严的谈判场面亦或浪漫的相会场面好象完全不搭界,他大模大样地坐在那儿,语气神态非冷非热,倒象一个大老爷心安理智的坐在后花园里,对着自已的女人理直气壮地说话。

    红娘子的倔强性格立即就上来了,她把柳眉一竖,手按剑柄,“嗤”了一声,不屑地道:“凭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红娘子纵横天下,还没听过谁的话呢。”

    杨凌若无其事地掏掏耳朵,挟了口金黄流油地烤鸭子,蘸点甜酱,裹上面饼大葱,嚼的很香,很香。

    虽然不馋,可是常常吃不饱饭的红娘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尽管那微咽唾液的动作不易被人察觉,杨凌也没特意看着她,红娘子还是不禁红了脸,她又羞又气地道:“你约我来,难道不是为了谈判?这就是你杨大公爷的待客之道?”

    “谈,当然要谈”,杨凌慢条斯理地说着。

    崔莺儿一双杏眼瞪的老大,都快喷出火来了,那个该死地大混蛋还是没抬头看她,他张开大嘴,一口热腾腾的糖醋鲤鱼又进了嘴,崔莺儿的小嘴不争气地又咽了口唾沫。

    她愤愤的忍不住要跳起来揍人了,只听那冤家又开了口:“谈也不能让我的女人饿肚子呀?”

    崔莺儿攥紧了地小拳头僵在半空中,怔了半晌才心虚地左右看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女人?在哪儿?你还带了女人来?”

    杨凌抬起头,一边往杯里注着酒,一边很奇怪地看着她,说道:“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难道我一直看错了,其实你是男人?”

    崔莺儿脑子微微有点混乱,转了一转才醒过神来,一张脸顿时艳若石榴,她又羞又恼地低斥道:“放屁!谁是你地女人?”

    崔莺儿的心又不争气地扑嗵扑嗵跳起来,她好怕从杨凌嘴里说到那句话,可是杨凌不负所望,那句当时忘形之下说出的一句讥讽之语,偏偏就从杨凌嘴里说了出来。

    最可气的是,他还端着杯子,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怎么看都是一副欠揍相:“当我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时,你要是还有本事给我补上,我红娘子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就象观世音迎空一掷,给顽皮捣蛋的红孩儿手脚颈子全套上了金环,崔莺儿心尖儿颤着,想要转身逃走,偏偏一双腿就象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6 唯一选择
    “想走?”杨凌瞧见红娘子脚步一错,立即道:“原以为红娘子一喏千金,想不到……”。

    红娘子的脸蛋就象一块大红布,她咬了咬牙,恨声道:“今天叫我来,你就是为了欺负我是不是?你不是要谈判么?先谈公事!我红娘子不求人也撑到了今天,不要觉得是你,就可以对我予取予求。”

    “谈谈情,谈谈判,其实搀和着来,更轻松一些”,杨凌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缓步走向红娘子:“我不是挟恩图报,更不是在你们生死存亡的时候才来胁迫你。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明攻陕西,暗遁太行,莺儿,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你以为如果我不是暗中放你一马,你能渡过黄河?”

    他的手握住了红娘子的肩膀,红娘子正要挣开双臂,一听这话双眼一下子睁大了,任由他握住自己瘦削的肩膀,呆呆地道:“你……你当初就知道?我们……没骗过你?”

    杨凌不答,拉着她向桌边走,柔声道:“不要嘴硬,莺儿,你方才说‘不要觉得是你’,这话已经吐露了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是么?”

    红娘子俏脸通红,芳心纷乱。眼前这个男人,她打不得骂不得,恨不得爱不得,搞得她思前想后,悲从中来,真想趴在他的怀里不是,趴在桌上大哭一场。哪里还说出话?

    杨凌把她摁坐在椅上,把一双象牙筷子递到她的手里,一边为她斟酒,一边柔声说道:“来,先吃点菜,咱们有话慢慢的说”。

    红娘子抰了一片肉丝儿递到嘴里,还未咀嚼,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道:“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如果不是碰到你这个冤家。如果不是那一晚……,如果不是……,我红娘子来去了无牵挂,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杨凌,我恨你,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呜呜呜……”。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一扭头抱住了杨凌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杨凌松了口气,就怕她犯倔,只要她这层坚硬的外壳被打破了,那就好办了。如果杨凌知道红娘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有了这条割不断的情线,根本不需要他煞费周章的这么折磨人家的心。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点心疼,反正现在的嘴角,挂着的是得意和奸诈的笑容。

    智者之举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成功。杨凌本就善于从不利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因素。如果对手又是个陷入情网苦苦挣扎的女子,那……想不赢地卑鄙无耻都难。

    任由红娘子放纵着泪水,宣泄着饱受煎熬的情感,直到泪水染湿了衣襟,直到她自己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低着头羞得不敢抬起头来,杨凌才在她旁边坐下,取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温柔地道:“莺儿,瞧你的样子,这些日子不见,可又瘦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肤色也有点黑了……”。

    崔莺儿听着,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说法摸着自己的眉、自己的唇,自己是不是变得难看了?她的心不由有点发慌。却听杨凌继续道:“虽然还是那么美,可是让我看着好心疼”。

    崔莺儿松了口气,却不愿答他的话碴儿,狠狠地白了杨凌一眼,她象赌气似的扭过头去。

    杨凌一边为她布着菜,一边道:“放心吃,不用怕,酒里菜里都没有下药,咱们边吃边聊”。

    崔莺儿哼了一声,大口地吃着菜,有意乜斜了他一眼,好象对他的‘没下药、不用怕’,有点示威的味道。

    杨凌笑吟吟地看着她端起酒杯呷了口酒,说道:“我怎么舍得下药毒死你?也不过就放了一点在大同时相同的麻药”。

    崔莺儿一口酒刚刚咽下去,这一呛,咳得脸都红了,她柳眉倒竖,怒道:“你……无耻,竟然在我酒中放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生怕药性发作重蹈覆辙,立即就欲抽身离开,杨凌猿臂一伸,牢牢扣住她结实圆润的小蛮腰,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哪会那么无耻?没下药,真的没下药,不信我喝一口”。

    不等红娘子阻止,他就拈起崔莺儿的酒杯,把那半杯残酒饮了下去。崔莺儿又好气又好笑,对他故意贴着自己喝过的地方饮酒故意装作没看着,却嗔道:“你这个人有没有点正经?亏你还是国公爷!”

    “当然正经,国公爷嘛,就得有点国公爷的派头,我岂会干出那种宵小之事?我会等着你主动为我宽衣解带。”

    “你!”崔莺儿被他一再撩拨,真的有点恼了:“你这人没点正经”,她甩手欲走,偏那语气说的就象小儿女呕气,似嗔含娇,却听不出什么怒意。

    杨凌微笑着握紧她的手不松开,柔声道:“莺儿,你不愿意么?”

    崔莺儿被他灼灼的、深情的,有点霸道的目光看的心里慌,那双眼睛不敢再看她,慌乱地低了下去,房中静谧,一时有种旖旎的气氛悄然浮起。

    从来没有体会地这种情爱滋味的崔莺儿正被这种气氛憋得发慌,杨凌咳了一声,刷地一下换了副起嘴脸,很严肃地道:“你们聚众造反,纵横南北,祸害不浅。如今败亡在即,照理说,朝廷唯有全力歼灭,将尔等名正典刑公示天下,以正国法,断不会宏恩予以招抚……”。

    “嗯?”红娘子迷惑地眨着一对星眸,有点跟不上杨凌思维的跳跃速度。

    “我现在在谈公事”,杨凌咳了一声,解释道。

    “喔!”很乖地回答,声音轻的象是小猫的呻吟。

    大明皇朝威国公杨凌和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白衣军最后一支造反力量的首领红娘子,在仙台山半山腰一幢富绅避暑所建的别墅中开始了招抚会谈。

    杨凌一只手揽着红娘子的纤腰,另一只手为她布着菜,嘴里交待着朝廷的政策。会议,在和谐、热烈、友好、旖旎的气氛中举行着……

    *****

    “我反对!”

    “我反对!”

    “我反对!”

    “我反……莺儿啊。大家的意见你还是先考虑一下”。甄扬戈刚刚跳出来,一看红娘子面沉似水,小嘴儿抿着,表情不太好看,马上改了口,干笑两声又缩了回去。

    在场的没有外人,都是山寨人马的头面人物,谢种财谢种宝兄弟、封雷还有甄扬戈。红娘子事先没有把事情完全告诉他们,因为约好谈判的地点处于官兵和他们占据的群山之间,红娘子心知杨凌不会设伏杀她,但她没有合理的理由说服其他首领放心,所以寻了个借口,自己悄然赴约。

    如今回来,她把众头领约来,刚刚把事情说清,大家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崔莺儿看看他们的神色,轻叹道:“为什么反对?难道你们还有心思造反?”

    “没有,可是你二叔惨死在官兵手里啊。现在叫咱们投降,还要为官兵卖命,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谢种财悲愤地道。

    崔家老寨二当家程老实当初是搀着赵镐撤向长江西岸的,结果因杨凌以机弩封锁了船桥,最后一批人马根本渡不过去,赵镐被一箭穿胸射得肠穿肚烂,程老实见势不妙跳下水去从船底逃生。可他还没到对岸,桥索被赵疯子砍断,长到五十多岁就坐过澡盆子的程老实就此不见了踪影。到现在还没消息,那自然是有死无生了。

    红娘子窒了一窒,紧锁双眉道:“五叔,不是莺儿不想为二叔报仇,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绿林中人有绿林中人的规矩,他们是兵我们是匪,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堂堂正正的作战,凭本事交手,生死各安天命,这种仇寻不得的。

    再说,咱们现在已经被困死在这儿了,要说死,我不怕、你们不怕、咱们这五千生死相随的好兄弟都不怕,可是我怎么忍心因为咱们,让老寨里那些老弱妇幼跟着一齐死?几千号拿不动刀枪的老幼啊,那点存粮都被咱们吃光了,只要咱们一死,这个冬天……这个冬天,山里那几千人就得活活饿死、冻死,你们想过没有?”[天堂之吻手打]

    谢种财两兄弟不语了,战场上死了人,还要理直气壮的去寻什么仇,就算是山贼,他们也没觉得占啥理儿,只是共处多年的老兄弟惨死在官兵手中,如今不想报仇了,但是接受招安的条件确实为官兵卖命,从感情上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红娘子苦笑一声,说道:“我们有别的选择么?要么,我们死,老寨的那些妇幼一齐死。要么,我们降,加入官军,官府会安置我们的家眷,你们说,我们还有没有第三个选择?”

    晶亮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甄扬戈、谢氏兄弟都沉默不语了,他们毕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虽然做了一辈子山贼,想事情却不会再那么冲动了。莺儿说的对,他们还有得选择么?如果不是朝廷需要用人之际。根本就不会招安他们,可以说这是上苍的厚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还想奢求什么呢?

    “未必……就没有第三个选择”,封雷忽然开口了:“周德安当初用假招安之计诓骗了老爷子,使山寨疏于防范,被他一举偷袭。我们现在就不能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他堂堂国公来招安,倒是不会有假了,可是大小姐既然答应他们回来商议,他们以为我们别无出路,唯有投降一途,那么防卫必然也会松动,如果我们今夜突围,说不定就能闯出去,杀回太行山”。

    红娘子摇头道:“不可能的,如果我们答应,我就会见他们,由他们安排出关事宜,同时我会回老寨一趟。见证他们安排咱们的家眷妇幼,而我们的人马,官兵自始至终不会敞开回太行山的路,只允许我们向北行。

    由于事情机密,就是官兵中知道我们受降的人也不多,所以回太行的路会一直封锁着。再者,我们这次没有劫到粮草,就算回了山又怎么样?难道就有了活路了?”

    封雷哑口无言,可是让他就这么束手就缚,投降官兵,心中总觉的不舒服,他想了想道:“我今日下山去摸情况,意外发现西路有很大一片区域是民团把守,想来官兵不足才把团练也招来围山。那些临时招募的团练兵能有什么战力?

    我想再去摸摸情况,探看他们的虚实,如果有机可趁,我们就选择这个方向突围,他们的大营里肯定有些粮草的,顺手捎上一些,只要返回太行山,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咱们就站住了脚,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出山打天下,那就杀马,难道还熬不过去?总好过这么窝窝囊囊地投降”。

    红娘子轻轻叹了口气,杨凌对她说过不可过于乐观,她手下这群骄兵悍将对官兵天然有种逆反心理,不是那么轻易驯服的,她还不太相信,看己和这些人朝夕相处,竟不如杨凌看得深远,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终究是不愿意向官兵臣服的。

    红娘子不欲把他们逼的太紧,反官兵反了一辈子,总得让他们想一想,把这个弯儿绕回来,便点点头道:“好,你要去刺探军情,那就多带几个兄弟,小心些行事,朝廷既然肯把这支民团调来,相信战力就同普通民团不同,切不可疏忽大意”。

    “是!”封雷精神一振,挺身答道。

    红娘子目光一凝,说道:“我们地粮食再三节省,马上也要全部告尽,如果再拖下去,连守山的力量都没有了,所以,为了山寨那些无辜的老幼,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如果今晚探营,找不出离开的可能,那么……”。

    “大小姐放心,我封雷不会拿这么多兄弟和山寨的大叔大婶、姑嫂孩子们的性命开玩笑,如果真的绝无出路,那我就跟着你投降官兵,不管到哪,永远追随着你”。

    红娘子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点点头道:“好,那你自去准备吧。”

    ******

    布袍,白布裹头,青巾束腰,虽不象官兵那样盔甲鲜明、皮袍战祅,但是同样队列整齐,杀气盈天,那精气神儿甚至还要胜出几分。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盲目陷入的信徒们更是生死无怨,根本不计较付出,这样的一支力量,从精神上绝对服气的一支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军刀。

    刀、盾、长枪、弓弩在手,按照挥出的灯号画出的图形不同,队列迅速演变着阵形。方阵、半月阵、鱼鳞阵、锋矢阵、鹤翼阵、偃月阵、雁行阵、长蛇阵、衡轭阵,队列不断演变,旌旗迎风,猎猎有声,胡笳、胡鼓、金锣还有号角手也随时传达着各项作战命令,而军阵自始至终不断传出杂乱的呐喊声模拟着战争场面。让士兵们适应着在混乱、嘈杂的场面中如何接收命令。

    白天主要是旗语,晚上主要是灯语,此外其他各种乐器为辅。现在夕阳西下,天际一片残红如血,夜色尚未降临,已经熟练掌握旗语和声语指挥的民团,实际上是弥勒教香军的队伍,仍在不知疲倦地演练着夜晚的军阵调度。

    张寅骑在马上,站在半山坡上看着军纵演变,刀盾手、长枪手、弓弩手,阵形演变,演武厮杀,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无不见深浅,都可以窥视出这个军团已经成形,进退有矩,军纪井然。

    看着俨然已是一支强大武装的队伍,张寅微笑着捋须点头。侧首对一旁马上的江南雁道:“嗯,不错,已经有了一点样子了,应该可以拉出去冲锋陷阵了。可惜呀,他们现在还是民团,如果再装备上骑兵、车营和火器。那就强大无比了”。

    江南雁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一天也为时不远了,朝廷有意组建民团取代现有卫所兵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现在白衣军就剩下这么一支了,可是天下还在大办民团,看来这消息属实了。教主这支军队,相信不久之后,就会顶盔挂甲、车骑步全。再加上百余门重炮,呵呵呵……”。

    “哈哈哈哈……”,张寅听到这里不禁仰天大笑,一支完全忠于自己、属于自己的强大武装,一想到这里他就热血沸腾,刘六刘七凭着几百乌合之众,最终搅起了滔天巨浪,如果我有一支强大无比的正规军队,南有宁王响应,北有各地的信徒们支持,大事岂不是指日可待么?

    鸣金,战阵迅速演化成方阵,整齐的队列,寒光闪闪的刀枪,高高飘扬的各色旗帜,汇聚成一副雄浑壮阔,不动如山的演兵图。

    张寅长长地吸了口气,飘飘然地望着这波澜壮阔的场面,自己立在这高处,俨然有种接受万民膜拜的帝王感觉:“智者当借力而行,借势造势,我先借霸州山贼之力、再借漠北鞑子之力,续借白衣军之力,如今总算是有了这副局面”。

    “可惜”,他一脸遗憾地道:“山里边那支人马,是从北杀到南,身经百战的一支精骑,如能为吾所用,吾将如虎插翼,可惜他们却困在这里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全部丧命,实在可惜……”。

    “那教主何不想法子,让这头困虎逃回太行去。他们的首领大多死在朝廷手中,尤其是红娘子,老父、男人,全是死在官兵手中,彼此可谓血海深仇,如能降服,为了替她父、夫报仇,将会成为最忠于教主的人”。

    张寅摇头道:“难,四面合围,从哪里走,哪里的守将就要担上天大的责任呐。苗逵,不过是一个庸碌无为的阉人,打中条山一事无成;围歼江南白衣匪,坐视他们横渡长江;红娘子区区五千人,竟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回太行,这人没什么本事。

    我本想趁他主持战局,前去请战,怂恿他入山剿敌,我们就可以趁各路兵马混杂之机放红娘子一马,可惜我去晚了,刚刚赶去时听说杨凌从京里赶来了”。

    “杨凌?”江南雁吃了一惊:“教主见到他了?”

    张寅道:“没有,我与他有几面之缘,理当拜见的,可是不知何故,我去请见时,苗逵那厮却拿着本《西厢记》跑出来,说了一通狗屁不通的理由把我支开了,真是奇怪,杨凌前来督战,对我这领兵大将却避而不见,实在古怪,回头我还得派人去查个仔细。”

    “太监看《西厢记》?这里边会不会也有什么古怪?”江南雁插嘴问道。

    张寅想想好笑,说道:“应该不会吧,估计那阉人是闲的无聊。唉,只是杨凌一来,我就不敢胡乱出头了,那人精明得很,不能让他起一点疑心。为了表示忠心,少不得这山中马贼就得成为我毡板上的一块肉,让我……”。

    他说着扭头向山中一挥马鞭,挥鞭指处,张寅忽地顿声不语,一双若有所觉的眼睛寒光一闪,悄然泛起一层杀气。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7 泡虎妞儿
    江南雁没有听到下句,便奇怪地扭头道:“教主,怎么不说下去”。

    张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目注山下,悄声说道:“小心,后边丛林中有人潜伏”。

    江南雁也是老江湖了,闻言不动声色,与张寅继续指点山下兵马,谈笑自若。这里的山坡成马鞍形,他们的亲兵站在较远的地方,这处隆拱起来的地方只有二人驻马立足。

    二人正在谈笑,忽然互相使个眼色,自马上凌空倒翻,大袖飘飘,犹如凌风而起,蹑云蹈虚,直向张寅发现动静的灌木丛处扑去。

    封雷领着几名身手矫健的探子潜到此处,便发现前方有军中将领驻马嘹阵,二人虽是一身便服,但是旁边另一处拱坡上驻留着几十名亲兵,这两人自然当时军中将领。

    封雷不敢再向近处去,好在这处坡地比张寅立足处要高的多,站在这儿足以看清山脚下。他微微探着头,藉着草木掩护,眼见山下那些团练兵军容整齐,阵形演化章法丝毫不乱,不由暗暗心惊:看来这支民团的战力并不比正规军队差,而且人马众多,要从这里突围十分不易。

    他一时看的入神,并未发现自己已被张寅察觉,更未料到张寅的身手如此高明。眼见两人陡地飞身离马,如同两只大鸟般翩然而至,封雷不由大骇,立即抽刀在手,霍地站了起来。

    江南雁这个雁字真没起错,单论轻功竟比教主李福达还要稍胜一筹,他先一步掠至,双手云袖如两条怒龙一般卷出。只听“轰”地一声,那一丛灌木被他的大袖击得粉碎,枝叶漫天激射,两个避之不及的探子被碎枝飞屑刺地满脸都是,有一个眼睛被击中,捂着脸哇哇痛叫,踉跄后退,重重地摔倒在地。

    “铁袖功?”封雷吃了一惊,没料到这名民团将领竟然懂得这么霸道的江湖功夫,一声令人战栗的大吼,他手中的钢刀已闪电般立起,简简单单一招“力劈华山”,刀化流光,气壮如山,呜地一声风雷之声大作。

    江南雁同样没料到一个山贼的探子居然使得出这么霸道的刀法,要知这封雷的武功在霸州响马盗中仅次于大盗张茂,就连刘六刘七等人在武功上的造诣也不如他,武功岂是等闲?

    江南雁闪避不及,立即拿桩立定,两条大袖夭矫而起,寒挟着无穷的劲风翻卷上去,欲以双袖迎他单刀。

    封雷眼中只有那一线刀光,余者皆不去管,只见他嗔目大喝,犹如平地一声炸雷。双袖迎上马刀,一声裂帛巨响,直撼心魂,人影攸发,封雷吃力不住,蹬蹬蹬连退数步,握刀的双手虎口发麻。

    江南雁的大袖本来就是内家功夫的一种,借力劈摔,足以抽裂肌肤,震伤肺腑,为了能迎击兵刀,大袖又加了五金精织的夹层,攸然扬起,借力而击时犹如两面铁盾,十分坚韧有力。

    可是这一刀下来,那一双大袖被震的粉碎,碎片漫天飞舞,江南雁裸着两条膀子也倒退了几步,五金的织锦被震裂扯碎时刮破了肌肤,两条膀子鲜血淋漓。他吃了兵刃的亏,和封雷这样的顶尖外家高手过了这一招,已经受了些内伤,嘴角沁出血来。

    江南雁身为弥勒教大法师,也是身份尊崇的人,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大吼一声,咬牙又上,却被李福达一把拉住,微笑着道:“交给我”。

    他笑吟吟地上前两步,双掌成阴阳,一前一后上下一翻,气定神闲地道:“想不到白衣军中竟有如此高手,好,很好,可惜,实在可惜”。

    封雷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是方才那人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这人既然拦住他,武功自然更上层楼,所以他也不敢托大,只把手中马刀一横,冷冷地道:“你也是空手么?”

    李福达双掌一合又分,掌肉白嫩,十指修长,简直如同一个文人秀士,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封雷瞧他掌心不象练有铁砂掌、朱砂掌一类的霸道掌上功夫心中反而更加谨慎,他把刀横于臂下,缓缓轻移。

    突然,刀刃一翻,迎着一天赤红的晚霞,犹如一道血痕闪过,李福达瞳孔蓦然收缩,眼前只见道道刀光,织成一条匹练,横卷狂飒,风雷隐隐。

    那每一刀劈出,旁人只见一条条刀光,李福达却能看清那长长的刀刃,隐隐带着战栗颤抖,杀气狂野肆虐、不可一世,强横无比的进攻如雷霆道道。

    李福达如长鲸吸水,猛吸一口气,身形忽如一阵轻烟飘起,随着那凌厉的刀风或起或浮,那一道道匹练刀光好象已把他完全卷了进去,看的一旁的江南雁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本想趁机把封雷身边的几个小喽罗先干掉,一瞧教主这般情势可不敢动了,只是紧紧守在一边,生怕教主出个意外。封雷身边的几个人深知这位封当家的厉害,而且方才虽只交手一招,他们也看出江南雁的武功远高于他们,江南雁不动手,他们正合心意,双方都紧张地注视着封雷和李福达的交战。

    李福达就象一偻轻烟、一道幽魂,贴着那柄刚猛无匹的刀飘浮不定。刚极易折,天雷霹雳之威固然惊慑人心,可是又岂能持久?二十一刀,竭尽全力的二十一刀劈尽,封雷的气力也已用尽。

    “杀!”阴森森的一声叱喝,趁着封雷抽身吸气的功夫。阴魂不散的李福达突然加速,在他最后一道刀光刚刚劈空收势的时候随之掩进,一掌劈在他的胸口。

    这一掌内蕴劲道,足以震碎封雷的五脏六腑,幸好封雷本来就在后退,见招架不及立即应变,双足在地上猛地一点加速后退,李福达这一掌拍在胸口,等于又助了他一把力。封雷健硕高大的身子陡地腾空而起,倒射出去。

    可怜,封雷这一辈子也没练过这么高明的“轻功”,倒身后跃居然足足飞出七八丈,砰地一声落地,一口鲜血才吐出一半,余势未尽的身子如滚地葫芦一般又连摔带滑的跌出老远。

    那几名探子本来对霸州响马盗中的第二好汉封雷信心十足,实未想到他败得这么快、这么狼狈,他们立即举起刀枪猛扑上来,江南雁冷笑一声,身形一闪。鬼魅似地拦在了李福达前边。

    这样的小鱼小虾又何须教主出手?

    封雷仰天翻滚,跌出十余匝,卸去李福达一掌的劲道,爬起身来转身就走,纵跃如飞,快捷无比,霎时间人影微闪已在数十丈外,后边趟过的草茎犹在摇曳。

    封雷决不是怕死,更不是眼见兄弟拼命而独白逃生的懦夫,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涯,感情用事的事,一般他还很少会做的出来。

    有苦自家吃,他知道方才击他一掌的人有多可怕了。现在冲回去,不过是陪着那几个兄弟一起死,而山寨中将不可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有任何了解。如果他们议和了就罢了,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踪而杀向这一方,就凭山下那支可怕的民团,和这两个妖怪似的将领,大意之下必定全军覆没。

    强提着一口气儿,封雷片刻不敢停,他知道现在一松劲儿,就得躺下,恐怕连回去报讯的力气都没有了。李福达二人切菜破瓜一般干掉了几个探子,又从赶过来的亲兵手中接过强弓,挽弓在手时,封雷的身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

    李福达气定神闲,好象根本不曾动过手,他拂了拂衣袖,淡淡一笑道:“那一掌已经击中他了,逃了便逃了吧,这样狂奔,到了山上说不了一句话就得暴毙而亡”。

    江南雁知道教主的毒掌厉害,闻言点头称是,他接过侍卫亲兵递过的一件袍子披上,免得双臂暴露在外过于难堪,然后扫视了一眼那几具尸体,说道:“把尸体搬的往里一点,丢进坑谷里去,不必张扬出去”。

    那些亲兵都是弥勒教中骨于亲信,闻言也不声张,便拖了尸首扔进密林中去了。

    江南雁道:“教主,看来白衣军已经熬不住了,方才那人武艺如此高强,当是他们的首领之一,他来亲自打探,想是准备突围了”。

    李福达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他们会束手就缚么?只是白衣军之骁勇,乃在于马战,利于平地草原作战,大迂回、大包抄,机动作战,则战无不胜。如今他们困在山谷之中,长处无从发挥,想逃?谈何容易”。

    他与江南雁并肩往回走,山下地团练兵已经收拢了阵形准备回营了。天边的夕阳更形黯淡,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寒意。

    “教主,从这几名探子的身手看,白衣军这支力量的战力真的不错,更难得的是他们的战阵经验丰富,我们真的不能收为已用,而且还得帮着朝廷消灭他们?”

    李福达叹息一声道:“我也觉的可惜啊,但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必须坚决舍弃。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马,距我们的大业就近了一步,如果放纵白衣军离去,很可能因小失大”。

    江南雁点点头,叹道:“可是杨凌在朝中改制革新,如今干的风风火火,那小皇帝也不象刚登基时那样只顾贪嬉玩乐了。再过上几年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纵有兵马在手,恐怕民心思安。我们也难起事了”。

    李福达把眉一紧,说道:“我也正在思虑此事,不能拖了,决不能拖的太久。而且宁王此人志大才疏、目光短浅、城府不深、心浮气燥。一旦掌握兵马,就蠢蠢欲动,要不是大仁在那里约束着他,早于出许多混帐事了。真要拖久了,就算我们能忍,他也不能忍,必定露出马脚。”

    “不过白衣军在江南失败了,却成功的让宁王掌握了兵权,虽然现在剿匪事毕,已经把兵权交了出去。但是利用这段时间,他已经安插了大批的亲信在军中任职。更重要的是,朝廷组建民团,他招揽的红缨会、鄱阳湖巨盗等帮会都能在他安排下摇身一变,化身官兵了。现在可谓实力大增。

    前些日子送来的消息,他还联络了苗族、畲族等部落的一些土司头人。有我们在北边响应,再有他这样大的声势,大事就更多了几分把握。等他把人手渗透得更扎实些吧,那时我们便寻找机会,发动兵变。

    目前大礼和夜隐都下落不明。朝廷中公布的被俘被杀的白衣军将领中没有他们的名字,我估计他们两人因目前江南风声太紧,可能正在哪里潜伏。等联络上他们,让他们也去宁王那里帮忙,我们这里,先耐心的把我们的香军练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大军队。”

    他拍拍江南雁的肩膀,笑道:“耐心等机会吧,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的,我们一直想在朱氏子孙中找一个傀儡,宁王不是送上门儿来了么?我们的香军一直无法组织起来,现在不是也成了么?大明内忧外患,当前最是脆弱,正如婴儿之分娩,此刻最是危险,度过去,他就会凿壮成长。过不去,就会为之夭折。我们的使命,就是要寻找机会,让他一命呜呼!”

    ******

    “大小姐,降了吧!”封雷的脸色赤红如血,他强提着一口气儿冲回山寨,就连把守的士卒向他问话也不敢答,只怕这一口气儿散了,当场就得死掉。

    他冲进临时搭建的议事厅中,说了这一句话,气一散,一口血雾喷了出去,随即仰面便倒。亏得甄扬戈反应快,连忙蹿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只是这一口血喷出,封雷赤红的脸膛迅速发白、发青,双眼紧闭,人事不省了。

    甄扬戈上下一打量,身上无伤无血,便“嗤”地一声扯下了他的袍子,解开内衣露出了上身,这一看不由惊道:“好厉害的掌伤,想是内家高手。莺儿,你快来看看,四叔可不懂内家功夫”。

    红娘子急步走过来,一眼瞧见他古铜色的胸口五个指印不凹反凸,乌黑发亮,不禁大为惊骇,又仔细检查片刻,红娘子的脸色已经变的雪白:“这是修罗毒煞掌,弥勒教主李福达的独门功夫!他……他在哪里碰上了李福达?”

    “李福达?害死老五的那个妖道?”甄扬戈一下子跳了起来,须发皆张,怒气勃然。

    他和霍老五交情最好,尤其他擅腿功,霍老夫练的是鹰爪,两人年轻时并肩闯道,合力对敌时一个攻上三路、一个攻下三路,配合默契,多少年的好兄弟,此时一听李福达,眼睛都红了,急叫道:“莺儿,快救醒他,一定要问出李福达的下落”。

    崔莺儿道:“快扶他到凳上,四叔,你的酒还有没有了?”

    甄场戈干声道:“早……早喝光了”。

    谢种宝忙道:“我这里还有些”,说着急急探手入怀,扯出一个小皮口袋。

    谢种财大怒道:“好哇,我向你要酒喝。你说已经喝光了,自己却还藏了这么多,真是岂有此理,这兄弟不能做了!”

    谢种宝讪笑道:“做不做兄弟,你的问咱妈,我可决定不了”。

    “好啦!还在闹,人命关天呢,快把酒给我”,崔莺儿发火了。老哥俩一瞧崔大小姐发怒,也不敢再拌嘴了,谢种宝急忙把酒递过来。

    崔莺儿从腰间掏出一柄小刀,小心地划破封雷的胸口,腥臭紫黑的血液流了出来。崔莺儿又用手挤压,直至出现鲜红的血液,才灌了口酒,“噗”地一下喷在封雷的胸口,昏迷之中的封雷哆嗦了一下,仍是牙关紧咬不曾苏醒。

    崔莺儿把酒递给四叔,说道:“快,马上给他灌下去,包扎伤口”,说着从贴身绣囊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合该封雷有救,自鹰爪王霍五叔去世,崔莺儿就打定主意要为他复仇。她也知道中了李福达的毒掌极难治愈。回到崔家老寨的那段日子里便到处采集珍奇药材,依据李福达的掌功特性炼出了一瓶修罗毒煞掌的独门解药来。

    只是此后事情蹉跎,先是发现有孕在身,接着山寨被剿,随后老寨人马群情激昂要造反复仇。她为了控制自己的人马也被迫加入白衣军,战事不断,颠沛流离,始终没顾上去寻找李福达的下落。想不到这解药此时却用来救了封雷的命。

    红娘子取了解药,让封雷和酒吞下,然后扶他坐好,以内家气功助他血气运行全身,直忙到二更时分,出了一身透汗,封雷这才幽幽醒来。

    崔莺儿长长地舒了口气,知道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种内伤若不治愈,则缠绵病榻,足以害命……。可是要是治好了,痊愈得快,不消两天,又会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甄扬戈一直焦急地等在旁边,封雷刚一苏醒,他就急不可耐地道:“封雷小子,是谁伤了你?”

    封雷虚弱地道:“我……我不知道,那人该是……民团中的一名将领,可他穿着便装,我不识品衔,也不曾……不曾通报名姓”。

    甄扬戈急的跳脚:“连通名报姓都没有,你闯的哪门子江湖?真是个糊涂蛋”。

    封雷苦笑,有气无力地道:“甄四叔,我们是探子,被人发现,当然……当然拔刀便战,不能战便……走,通的什么名姓啊?”

    红娘子听了封雷的话一直沉吟不语,她忽地想起了在大同府王龙的阔宅中,霍五叔去逝前时她说的话:“李……福达……隐……隐于……群中”。

    “隐于群中……”,这句话她曾反复思量,始终不得其解,如今才乍然醒悟,当时五叔强撑着说到一半便气尽散音,吐血身亡,说的话已经走了音了,他说的不是群中,而是军中。

    当时山西、河北各路兵马齐聚大同赶走了鞑子,大同城内的军将不同的地方,当时纵然知道他在军中也无从查找。可是现在曾在当时驻扎大同城内,如今调任民团任职的军中官员必定不多,这凶手要找到也不难了。

    红娘子的眸子泛起了凛凛的杀气,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短剑,可是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杨凌。李福达隐藏在明军之中,而他是要杀官造反的,他会不会伤害杨凌?现任民团各级将佐的官员,原来都有谁曾驻扎于大同,凭自己的力量也不可能查得到,更不可能让封雷去逐一指认,除非……借助杨凌。

    思来想去,竟是无论如何,都需把这事尽快告诉杨凌才行。想至此处,红娘子焦急如焚,她看了看环顾在周围的几位叔叔和瘫坐在地上萎靡不振的封雷,沉声道:“封雷探路,险些把命都丢了,从他说的情况来看,从民团这里突围,势不可能。

    如今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唯有答应朝廷的条件,才能保全五千兄弟的性命,才能保全困在太行山中缺衣无粮的父老,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做为这支队伍的首领,我红娘子已决定接受招抚。

    现在,我最后一次征求你们的意见,谁同意?谁反对?”

    ******

    仙台山,还是那幢别墅。侍卫们在外边戒备森严,而别墅内却空空荡荡,只有杨凌一人。白衣军并没有袭掠这个地方,只是他们刚刚逃进山去,负责看守别墅的豪门家人便争相逃走,这别墅中虽没有贵重东西,其他倒是一应俱全。

    红娘子一进门,便被杨凌拥入怀中。红娘子闭上眼,放松了身心,享受着他的温柔,过了好久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推开他,脸蛋儿已因幸福的感觉而笼上一抹嫣红。

    不着脂粉,素面朝天,可是因这一抹嫣红,那天然的娇媚,和那眉眼的精致,却透出十二分的风情,一种成熟女人的美丽风韵。

    捻了把微湿的秀发,杨凌柔声道:“刚刚洗浴过?”

    红娘子俏脸更红。捻着衣襟微窘道:“山中不方便洗漱,来的路上经过神水泉。山中有几道山泉水,我便隐入没有人烟的地方清……清洗了一下身子”。

    “唉!天都这么冷了,虽然你一身功夫,可是冷水浴身,终是不妥。以后切勿如此了,再说,这别墅中引入了一道温泉,你也可以来这里洗呀”。

    红娘子咬着唇,露出细白的牙齿,吃吃艾艾地道:“仙人泉的泉水,也……也是温泉水……”。

    “温泉水滑洗凝脂……”,想起红娘子那葫芦状的绝美身段儿,丰腴的大腿和饱满的酥胸,杨凌心中一阵荡漾,他不禁瞪起眼道:“虽说那里是温泉,可……可是有人给你搓背么?在这里,我可以为你效劳啊”。

    崔莺儿红着脸打了他一下,情意绵绵地望着他,温顺地任他牵着手走到室内坐下。杨凌问道:“看你的样子,想是白衣军诸将,已经同意接受招安了?”

    红娘子叹道:“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杨凌大喜,说道:“那就好了,我料你约我再次见面,当是已经下了决定。这府中,我储了一批粮食,回头你着人来取回去,以免人马衣食无着过于困顿,为了使你们能顺利‘突围’,以白衣军的身份闯关外,军中知道此事的人不能太多,所以我还需时间详细安排”。

    “等等,我今天来,还有一件要事”,红娘子说道:“弥勒教主李福达,你知道这人吧?”

    杨凌一怔,说道:“当然知道,三厂一卫穷索天下,始终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莫非……他和你们联络了?”

    桌上放着一碟精美的点心,杨凌正为美人儿斟着茶,这一失神,差点儿倒溢了,他忙放下茶壶,在她旁边坐下,紧张地问道。

    崔莺儿冷冷一笑,说道:“是和我们联络了,用他的毒掌。那一掌险些要了封雷的性命”。

    她把前后情形毫不保留地对杨凌述说了一遍,杨凌听罢霍然起身,面色凝重地在室内踱来踱去,目光闪烁不已。

    崔莺儿一双眼睛随着他的身影走来走去,终于忍耐不住道:“你还在想什么?李福达难道不是朝廷要抓的钦犯?赶快去抓人呐”。

    杨凌翻了翻眼睛,问道:“你让我抓谁?我去太原团练军中大吼一声:谁是李福达,给我站出来?”

    崔莺儿一窒,气闷地嘟起嘴道:“你不会去查?当初在大同军中,现在调入太原团练的军将一定不是很多,说不定还就一个,那不是马上就能抓住?”

    杨凌笑吟吟地走过去,揽住她的纤腰,说道:“你呀,还是绿林中人的习惯,你认定了他是凶手了。去把他抓住,就能拿他开刀,可是国法不同。就算如你所说,恰恰就只有一个人。我也把他抓住了,甚至把封雷抬下山来,用他胸口的伤做为物证,你作为人证,我怎么处治一个朝廷中的将官?

    我的依据是一个刚刚接受招安的绿林中人的一面之辞?就凭你说这种掌伤叫修罗毒煞掌。世上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武功伤痕相似的太多了,如何确认?他要是根本不再动用这种功夫,攀咬你们有什么旧仇借机报复怎么办?[天堂之吻手打]

    再者,李福达若在军中,那么他到底带了多少心腹入军营?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手下?只抓他一个?还是宁可错杀三千,把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全部除掉?除了刚刚组建的这个民团,他们在太原诸卫中还有没有潜伏的人手?”

    崔莺儿哑口无言,杨凌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笑嘻嘻地道:“傻了吧?官场不比绿林,光动武耍横。只能处处被动、因小失大,得动脑子”。

    崔莺儿已是个成熟的妇人,却被杨凌刮鼻尖调侃,把她当成小孩子一般,不禁啼笑皆非。可是女人天性上就喜欢被心爱的男人宠着,最好是呵护得象个心爱的小宝贝,所以杨凌新奇的亲昵举动,令她心里甜甜的。平生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女人被人如此亲昵呵护的甜蜜滋味,所以一时有些怔忡失神,直到杨凌瞧见她如许可爱的女儿家姿态,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崔莺儿才惊醒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反手抱住了杨凌,不知怎么的,她觉的和杨凌在一起,无比的安心和舒服,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两人就是这样的亲密关系,自然的享受着他的温存,却不会过于羞怩。

    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直弄得崔莺儿娇喘吁吁,她才吃不消地放开杨凌,掠了掠凌乱的秀发,低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杨凌目光一闪,沉着地道:“李福达既隐于军中,所图者甚大,为了继续隐藏下去,一时半晌他倒不会闹事,我方才已经有了些计较,回头我再细想想,看看怎么把这条大鱼钓出来,让他自己把确凿的证据送上来,而且把他连根拔掉。

    待我想得万无一失了,可能还需你的帮助,好在这批粮运上山,你们还能再撑一阵。等我有了准信儿,我会通知你,咱们夫妻同心,除掉这个大祸害”。

    红娘子满脸红晕,啐了一口嗔道:“去你的,谁和你是夫妻了?”她口是心非地说着,却满心欢喜地又抱了抱杨凌,柔声道:“我到现在,还是象作梦一样,这样的幸福,我在梦里想过好久,却从没指望它能变成现实。杨……杨凌,人家好爱你”。

    杨凌感动地拥抱着她,痴痴半晌,才悠悠一叹道:“可惜,这支白衣军不由你掌握着,实难想象它会不会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可是由你指挥,你又要很快去大草原,眼看着就是天寒地冻,日子艰难不说,大仗小仗也不会断,我实在放心不下。但是朝廷肯赦免你们的条件,就是为大明效力,立下这件大功,我再无力量因私废公了”。

    红娘子直起腰来,眸子亮晶晶的,嫣然笑道:“我愿意去,征战杀伐怎么啦?现在的日子难道不是?以前,我是为了仇为了恨去征杀疆场,还牵累了许多无辜的百姓。现在,我是为了情、为了爱去为自己拚出一份功业,可以为大明、为我们汉人百姓减少许多的伤害和损失,弥补我的过错,人家心甘情愿。”

    杨凌点点头,想了想肃然道:“我先简单和你讲一讲出关的事情。现在关外的瓦剌、火筛、伯颜、花当四部都在角逐草原霸主的地位,内乱的情形比大明要严重得多。其中瓦剌和火筛暂时是联盟的关系。花当中了伯颜的诈降计,万箭攒心而死,朵颜三卫现在由他的女儿银琦公主统领,已被朝廷封为顺明女王。

    不过这个女娃儿虽然机警聪明,却从未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缺少足够的统驭能力,她想形成自己的一套忠心人马,需要时间,而现在由于草原各派系的勾心斗角,不断有人劝说朵颜三卫中的野心分子趁乱夺权,所以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这种情形下,如果朵颜三卫垮了,不管是落在其他三派哪一派系中。我们大明的关外卫所都得直接面对蒙古人的挑战,而关外三大卫所,奴儿干都司、沈阳卫、辽东卫,彼此之间不能呼应,以前是以朵颜三卫为屏障。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那么大明为什么不主动出兵帮助朵颜三卫呢?毕竟现在是盟友不对么?”红娘子知道他在说正事,便离开他的怀抱,静静地听着,并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不能!原因有以下几条。一是我们自身原因:大明没有钱了,这几年,先帝过世、新帝登基、太后过世、打鞑子、打倭寇、打佛郎机、打都掌蛮,然后就是打……白衣军,各项开支实在太耗大了。虽然解决了许多问题,甚至是纠缠大明百余年的遗患,可是在短期内也造成了大明的空虚,需要休养生息。

    此外,建水师、开海禁、改革新政、安抚流民、吏治、军制改革、土地改革、促兴工商等等虽然从长远来看,要产生大效益,同样的,先期投入极重,所以朝廷的那点家底已经耗光了。如果出兵塞外,所耗钱粮不可计数,朝廷现在负担不起。

    而朵颜三卫正巴不得朝廷出兵援助。所以大明正面出兵,就算伯颜、火筛他们暂时不欲与大明为敌,大明也会被朵颜三卫想办法拖进这趟混水抽身不得。如果成了搅稀泥,大明的元气就很难恢复了,如果能取得胜利,伯颜和火筛这对生死冤家没准儿就会暂时联盟一致对外,所以无论怎么算,大明现在都不能参与。”

    “呃……,你听明白了么?”杨凌见红娘子眼睛眨呀眨的,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瞧,不禁有点头疼,这位姑娘大字儿不识,能不能理解这些东西啊。

    “听懂了呀”,红娘子很认真地点头:“不就是赵大钱二联手,和孙三李四抢夺一个山头,李大当家被人暗算了,他的人马群龙无首,一旦被人吞并,他邻近的山寨头领周五也有危险,周五想出手帮忙,可他家里也一档子破事理不清,而且还怕赵大钱二和孙三联手对付他,所以想玩阴的么?”

    “嗄?”杨凌噎了口气,没想到红娘子居然有这种解释法,他不禁哑然失笑。

    红娘子一见有点心虚了,她最自卑的的就是自己不识字,懂得的道理不多,会被杨凌这个读书人看不起,一见杨凌的表情,她的脸不由腾地一下红了,忸怩地道:“我……我是不是说得不对?”

    “对对对,就是这样”,杨凌握住她的手,鼓励道:“那你明白我让你们出兵的意思了?你认为该怎么办?”

    红娘子受他鼓励,有了点勇气,说道:“既然赵大钱二孙三这几个人也各怀心思,那就好办了。如果我是周五,我就会先装着本山寨对他们的事一点也不关心,然后悄悄和李四的人马联系,让他们故意示弱于人,叫人家觉着他就是一块肥肉,只要想吃,随时都吞得下。

    可是先吃下他的人,就可能受到其他两个头领的攻击,那么他们就不必急着吞并这座山寨,转而三人先决出一个胜负,可这三人有弱有强,不一定就敢打的起来。

    这时候,我再派一支人马,装作反水背叛,逃出我的山寨,混到他们的地盘去,那么这几位大当家一定会想招揽这支人马,如果这支人马接受势力较弱的一方的厚利条件,去投奔他,较弱的一方就有了拼命的本钱,等他们拼的两败俱伤时,我再出动人马一举平定各方,自己就做了绿林山寨的总瓢把子了”。

    杨凌听完“啪”地一鼓掌,把大拇指一翘:“高,实在是高!”

    他笑吟吟地道:“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就是这个意思。你到时先抢掠打砸一番,给他们造成一片混乱,让他们注意到你们的实力。他们正在用人之际,必然不惜重利拉拢你们,你们就可以混水摸鱼了”。

    他说到这儿直直地瞅着红娘子看着不停,红娘子紧张地看看自己身上,来时特意整理过装扮呀,莫非哪里不妥?

    却听杨凌幽幽一叹道:“我最担心的,是你们这支身经百战锤炼的精兵,在草原上必然要经历诸多大战,必定惨烈无比,你……”。

    红娘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却故意嗔道:“现在知道替人家担心啦?我孤身闯太行,会见过太行悍匪;在霸州绿林,战胜过无数好汉;这几个月又有哪一天不是出生入死?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杨凌喟然一叹,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回去后就会下一道密令,令大同守军,号称杀神的荆佛儿带领他的三千铁骑全部随你出关。他与鞑子正面交过手,不过战阵之上未必有人那么注意他的相貌,再经乔装改扮,蓄起胡须,鞑子看我们汉人,相貌也都差不多,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此外,我手下再拨给你一千精兵,由我的亲兵队长大棒槌率领,反正关外忙于内战,他们对你们现在的实力情形到底如何不甚了解。对了,在草原上女儿家行军打仗多有不便,你还是乔扮成男人,改一个名字吧。就叫……杨英如何?杨莺儿,我家的小莺儿”。

    红娘子被他叫的心尖儿都颤了心花怒放、满心欢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威风凛凛的杨跨虎在杨虎的大寨里就是一头凶神恶煞的母老虎,进了杨凌的家门儿就成了娇滴滴的小莺儿。

    人比人,气死人,可见晏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还是有些道理的,杨虎、杨凌这两方水土不同,那人家姑娘是鲜花儿还是母老虎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杨凌稍加整理思路,又道:“你们以马贼的身份出去,就可以以战养战,靠掠夺自给,一旦投靠哪一方,他们也必须得向你们提供给养,可是在他们吸纳你们以前,又恰逢冬季,仅靠掠夺是不够的。

    九边的大型茶马互市中得胜口、新平、守口、张家口、红山寺堡都有我的有咱们家的生意,由我岳父韩林在主持经营,现在虽因战乱关口关闭,实际上边军将佐、地方豪强、还有帮会和商人勾结地方官吏,仍在偷偷互市交易,实际上并未断绝联系。

    至于沈阳卫、辽东卫方面,更是每一个互市口都有我的人,现在是由成二档头管理。到时我会告诉你联络方式,掠夺的马匹、牲畜和奴隶,你可以交给他们代为出手,同时他们会向你提供兵甲、粮食、药物、帐幕和服装,以为供给。

    另外,蒙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尤其各个部族时分时合,整日征战,许多小部落在死亡线上疲于奔命,什么民族文化传承根本谈不上,民族感并不是那么强,因此如果能招纳吸引,那么等你们站稳了脚就不妨把他们吸收进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

    杨凌一件件说着,红娘子不断地点头应着,她本想抽空儿把已经有了杨凌骨肉的事告诉他,可是见他说得认真,一时又找不到机会。对杨凌来说,红娘子出塞是一件大事;对红娘子来说,自己的嫡亲骨肉何尝不是一件大事?反正离出关的日子还早,机会有的是,总得气氛浪漫些,最好是花前月下,含羞吐露,那才有韵味。

    杨凌说完了。红娘子姗姗起身,依依不舍地道:“山寨的人还在等我的消息,那……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命人来搬粮食。”

    “今天这么早。急啥,来,跟我来”,杨凌跳起身来,拉着她的手,兴冲冲地拐过屏风,绕过花厅,来到一件精致的小卧房。这里应该是一位小姐的闺房,绣床锦榻,十分优美。

    红娘子一见,一张脸抑制不住两朵红云悄然腾起,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儿,迟疑着不敢进去,只是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杨凌本想给她个意外之喜,可是冲到房里时她却站在门口儿,回头再一瞧她表情。杨凌顿时恍然,本来他还没想过在这里胡天黑地的风流一番,一瞧红娘子这副婉约姿态,反而动了心思。

    他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红娘子看在眼里却觉得很诡异,一种危险的感觉让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吃吃地道:“你……你……你做什么?”

    明明一甩手就能把杨凌震开,甚至摔他个四仰八叉也不费吹灰之力,红娘子偏偏哆嗦得厉害,被人拉住了手腕扯进门去都不敢反抗,只是一张脸又变成了大红布。

    杨凌神秘的一笑,把她拉到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匣子,杨凌柔声道:“以前就注意到,你平素不戴什么首饰,本来这次出关,你要扮作男儿身,更没机会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买了一些,希望你能戴上,让我看看你最美的时候。莺儿,来时我没携带什么珠宝,这些全是在井径县城买的,那小县城中没有什么正宗的珠宝,等以后回了京我再给你买好的,你先戴给我看好么?”

    他轻轻启开盒盖,瞬时间珠光宝气,耀人二目。红娘子如受催眠,呆呆地看着盒中迷离双眼的珠宝。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一枝珠花盈颤的金钗在杨凌轻吟缓唱般的诗句中轻轻戴到了红娘子的发髻上。

    红娘子象作梦似的,刚刚抬起身想摸摸髻上金钗,杨凌又拈起一枚戒指,抓过她的柔荑,轻轻套在她葱白似的手指上:“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卿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一双珍珠耳环戴在了红娘子晶莹可爱的耳垂上。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枚中心缀着猫儿眼的同心结系在了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杨凌暗暗庆幸,亏得前世时好习书法,这些词儿有的没的还记得一些,想唬弄成绮韵、马怜儿那等妖精,怕还有些应不应景儿、合不合适,说给崔莺儿听却绰绰有余了。

    他在吟诗?完蛋了!红娘子哪听过这个,这诗啥意思她其实听不懂,但她偏偏又好象听懂了,总之一颗心迷迷糊糊,身子就象在腾云驾雾,喝上二十斤烧刀子怕也没有这番效果。杨凌这种浪漫攻势哪是她红娘禁受得了的?喷火霸王龙也得软成一滩泥了。

    红娘子的双眸就象星星一样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那是眼中的泪水,一套廉价首饰外加几句歪诗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等她飘呀飘的好不容易发现自己落回实地上了,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杨凌拦腰抱起,把她搁在了绣榻上,那张似乎稍带着点邪气的英俊脸庞正趴在她脸上方,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呃?胸襟怎么被扯开了?”堆玉双峰隐约半露的红娘子赶紧抓紧衣衫,瑟缩着身子,象落在大灰狼嘴里的小红帽儿,怯生生地道:“你……你做什么?”

    杨凌扯了扯,红娘子的手抓得紧紧的,竟然扯不开她的手,杨凌干咳两声,板起脸道:“严肃点儿,现在你是朝廷的人,是我的部下,不许违抗我的命令”。

    崔莺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杨大人经常和自己的部下上床吗?”

    “呃”,杨凌倒没想到她还能问出这么犀利的话,他干笑道:“如果是象你一样,既年轻、又漂亮的女子,我倒不介意……”。

    “唔……”,红娘子刚想抗议,那张脸已经贴近过来。双唇吻上了她的双唇,当杨凌的舌尖不容阻挡地伸进她的樱桃小口,啜吸住她的香舌时,红娘子的大脑“轰”地一下彻底当机了……

    轻解罗裳,摘去头饰。刚刚戴上的东西一件件放在了枕边,还多带下来许多东西。男人献着殷勤给女人穿上某些东西的时候,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享受摘下它的快感吗?

    戴上容易摘下难,所以这难处一解决,也便让那女子连着身子带着一颗芳心,都被彻底俘虏,彻底的沦陷……

    雪肌玉肤透轻绡,胸臀浮凸又中凹。美人檀口眼儿媚,缓唱低吟颤声娇。这一番抵死缠绵,销魂蚀骨,直到两人同登极乐。杨凌的双手仍环捧住她圆润光滑的臀部,死死抓住那滑腻丰满、结实及绵软的美臀,十指陷入两瓣臀肉内留连不舍……

    那美臀诱人的圆润曲线,结实惊人的弹性,叫人爱不释手,抚上去的时候,身下那个曼妙销魂的胴体简直就象一匹野性难驯的漂亮小母马,让人克制不住骑上去高唱征服的欲望。

    又挺着腰、昂着头,将最后一滴蚀骨销魂的快感激射出去,杨凌才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倒在红娘子的身上,红娘子酥胸起伏不已,傲然凸立的羊脂堆玉,雪腻挺拔,被杨凌压了个满怀。

    她的一双星眸畅漾着起了雾的春水,几缕由于激烈运动散落下来的黑亮秀发汗腻腻地黏贴在细嫩的肩颈胸脯上,让那娇润滑腻的肌肤更显出一抹怵目的白。

    动情已极的红娘子仍紧紧的抱着杨凌的身子,那双笔直修长、丰腻圆润的大腿仍然亲昵地缠绕在杨凌的腰间,夹得那么用力,好象根本不舍得放开……

    激情之后的平静和温柔,正一点一滴地慢慢融入他们的心田,过了许久,杨凌才艰难地抬了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红娘子柔软的秀发,低声道:“莺儿”。

    胸前红珠还是那么坚挺,虽然一对饱满的玉乳被他压在胸下,似乎仍能感觉到那两粒突起的柔韧。

    “嗯?”低低的回应带着娇慵的鼻音,似哼似吟,仍回荡在激情余韵之中的红娘子稍稍回复了神志,把脸害羞地埋在他的怀里娇滴滴地应道。

    “你放松些吧,我的腰都快被你夹折了”。

    “噗哧”地一笑,两条丰腻雪白的大腿放松下来,却又立即贪婪地用小腿绞住了他的双腿,根本不放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娇嗔羞喜的声音从他胸下低低传来:“活该,让你欺负人家,命卖给你了,连身子都得卖给你,上辈子欠了你的”。

    娇嗔甜蜜的语气中,柔软的嘴唇触在乳下,热热的唇吻和说话时喷出的细细气流,弄得正处于敏感状态的杨凌肌肤痒痒的,要不是顾念着这是在山上空宅之中,红娘子这番娇态难免要逗引得他提枪又战,再入江湖了。

    杨凌松了口气,舒服地趴在她的玉体上没有应声,男人刚刚从极乐销魂中醒来,总是有些疲倦懒动的。而这时候,偏偏女人的话也是最多的时候,杨凌不吭声儿,红娘子就自顾自地轻声道:“我……我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有了你的骨肉”。

    杨凌没有听清,还以为她是说想要个孩子,身子现在动弹不得,正好占点口头便宜,便呵呵一笑道:“好啊,我们多做几次就一定会有了”。

    胸口挨了一记粉拳,身下的美人儿不依地扭了下身子,加重了语气道:“人家是说,我已经给你生了个孩子”。

    “呵呵呵,哪有那么快……啊?你说啥?”杨凌惊道。

    红娘子一心想挑个花前月下的好机会吐露给他听,如今可不正是花在上月在下,含羞吐露,别具韵味?只是精疲力尽的杨大将军乍闻消息,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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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8 诱惑何止是女人?
    一份密报呈送到杨凌的面前,把正笑微微地想着正在太行山中的宝贝儿子杨弃仇的杨凌惊醒过来。

    他移近了灯盏,细细察看那张密报。从当初任职军中在大同勤王,而今在太原卫团练军中任职的官员一共有七人,团练军为了一旦取代卫所军时能够顺利接轨,团练队伍的的编制和官衔均按照正规军队设置,这七人中目前最大的官儿是一位兼任兵备道副使的团练军都司尤青羽,余下六人分任千户、百户不等。

    由于当时张寅和江南雁均未着军服,而在大同时,江南雁还未从军,张寅则是现在统领着正规军队,并不属于团练军,所以按照杨凌的条件进行调查的资料上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杨凌轻轻敲着那张纸,陷入了沉思之中:当初弥勒教在大同时,就曾派人打入军队,任职把守边关要隘的副职千户,李福达堂堂的弥勒教主,他既能混入军中,官职会小了么?

    这七人之中,尤青羽的官职最高,但是年纪和相貌,与朝廷通缉的李福达相去甚远。当然,李福达纵横江湖、四处传教时,很可能对相貌做了改变,一个披头散发的老道、一个眉目周整的朝廷官员,只要这么一变就形象大改,更别提行走江湖的人大多精通一定的易容术,而白莲教一脉几百年来从事地下活动更精通这方面的本事了,但是至少年纪不会相差太多。

    这位尤指挥比传说中的李福达至少年轻二十岁,是一位三十五六、年轻有为的军官,李福达就算武功高明,内功精湛,看起来能年轻十岁就差不多了。年近六旬的人岂会如三十许人?

    所以杨凌很快排除了他的可能,其他六人官位就更小了,要怎么找出李福达来?看来只有把那个见过李福达地封雷弄到军中来,召集高级将领们先让他认一认。这样才能锁定李福达这个大奸,然而后续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当场把他抓住是不可能的。仅凭封雷一面之辞和所谓独门武功的说法,放在江湖上行的通,放在朝堂上当证据就只能被人斥之为荒诞了,恐怕最终结果反是自已受到弹劾。还得把人家放了。而且还不知道军中有多少他地同党,那样做势必打草惊蛇。

    杨凌盘算半晌,又将那几个名字牢牢记住,然后拉近了薄纱罩着的灯笼,取下灯罩。欲将那纸条就火烧掉。恰在此时,苗逵握着卷书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此时天气已经寒冷,一掀门帘,卷进一阵清风,桌上蜡烛被风一吹摇摇欲灭。杨凌忙以手罩住,待他进门,这才放下手,很自然地把那张纸举起来凑于烛上点着,就在那红红的火苗之中向苗逵微笑道:“苗公公怎么有暇夜间来访?”

    苗逵这几天看《西厢》看的得趣儿,莫看他是个太监。可是七情六欲还是有地,一本西厢看的他,又是喜欢那小红娘的热情、又是感慨张生与莺莺的挚爱,倒是那嫌贫爱富的相国夫人郑氏被他边看边骂,摩拳擦掌地。大有郑氏若生在当代,定拿她到西厂整治一番替张生出气的派头。

    今晚他看书正看的有趣儿。忽想起这两日杨凌奔走于兵匪之间,虽说他是有秘任在身,不需要自已出面,可是自已这个监军未免显得太不关心了点儿,于是便跑来问候问候以示关心。

    他看《西厢》正看到张生高中了状元,马上就要衣锦还乡去娶莺莺,心里美滋滋的,见了杨凌还是一脸带笑,拱了拱手道:“咱们这两日无所事事,国公有要务在身,也没敢来打扰,只是不知那件事情进行的如何了?您到了这井径,还一次也没召见过各路守军将领,时日久了,恐要有人说三道四呢”。

    杨凌一笑,抖手扔掉了烧尽地纸头,把灯笼又罩了,抻了个懒腰道:“嗯,是该见见他们了,这样吧,明日传下令去,命各路将领于后天辰时三刻来大营见我,共商灭敌之策。”

    他暗暗想道:“不管如何,先让封雷认出人来,预先做个防备,然后再细思应对之策便是,明日便通知莺儿让封雷下山,我且让他隐入亲兵之中”。

    华

    他一边想着,随意问道:“苗公公这是看的什么?兵书战策么?”

    苗逵听他一问,眉开眼笑地道:“非也非也,这本是平话,叫《西厢记》,讲的是唐代一位书生和相国千金的故事,呵呵,十分有趣,十分有趣”。

    西厢记杨凌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太监看爱情小说,倒是有点好笑了,杨凌忍俊不禁,又不便让他难堪,忙捂住嘴咳了一声,说道:“喔,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一曲西厢记宇内夺魁,确是一本好书”。

    苗逵如逢知已,喜道:“是啊是啊,确实是好书啊,这张生真是个痴情种子,‘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为了能多见上佳人几面,竟不怕误了赶考之期,在寺中长住。也是天作之合,叛贼孙飞虎包围普救寺,欲夺莺莺为妻。

    这普救寺国公听说过吗?这寺庙就在咱们上次兵围中条山时,山下的蒲州城旁,唉,若早看过此书,我当去游赏一番才是。”

    他长吁短叹地遗憾一番,才道:“那莺莺小姐便提出五便三计:第一计献身于贼;第二计献尸于贼;第三计:不拣何人,杀退贼军者,情愿与其结成秦晋。莺莺小姐真是绝顶聪明啊,别人闻贼兵围山,皆惊慌失措,唯她能想出妙计,由此上,才引出了书生张:”。

    苗逵说地眉飞色舞,杨凌则耐着性子听太监说书。好不容易

    苗公讲的尽兴了,抱着他的宝贝书告辞离去,杨凌才苦笑一声继续想着诱出李福达的潜伏势力的方法。

    “喛!用什么计策除掉李福达隐在军中地势力呢?五便三计,莺莺小姐那也算妙计?妙个屁。不就是要么自尽保清白,要么许身于贼保家人,要么临时招贤纳士,重赏之下寻勇夫么?要是我家韵儿在。说不定倒真能想出几个妙计。

    不过那莺莺小姐有倾国倾城之容,西子太真之颜,说不定是真的了,否则那叛军也不会离开中条山,特意跑去普救寺掳人了。莺儿。不知那莺莺比起莺儿如何?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这一点我却比不上张生了,于国于民,我都不能只记得个人私情啊”。

    一个人苦思一件事情地解决之法时。殚精竭虑而不得其法,却因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而偶能因彼及此,触类旁通。杨凌此刻就是这样,那‘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之语自嘴里反复说了两遍。忽地触动脑中一线灵光,他立即坐直了身子,细细地思索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花啪地一响,室内的灯光摇曳了一下。杨凌的嘴角也牵起了一丝狡狯地笑意

    ***************************************************************************************************

    各路将领恭立在校场之内,六个方阵。由杨凌和苗逵的亲兵以及井径驿的驻军组成,各路将领的亲兵则留在辕门外,只有各路将领入内。今日是威国公驾临井径驿后第一次公开露面,照例要检阅三军,并接受各路将领晋见。

    李福达注意地观察着方阵队伍,井径驿驻军和苗逵地亲卫他已经见识过了,他现在看的就是杨凌领来的三千人的队伍。三千人,皆甲冑鲜明、鞍整齐,三千皆是轻骑,前方一千人,佩刀挂盾。中间一千人,手持白蜡杆儿的缨枪,红缨如血,枪尖雪亮,映着阳光寒光烁烁。

    最后一千人,持地是乌沉沉的铁棍,这些人全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背后斜背着枪囊,每个人背着八柄短标枪,看来他们不只使用的是重兵器,而且在冲锋时囊中的重型抛掷武器首先就能大量杀伤对方地冲锋士兵,尽管没有身着重甲,不过他们的作用明显和重骑兵有些相似,应该是

    胯下的战马、马上的战士,往那儿一站,一股凛然的杀气就直冲云宵,尽管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地东西,但是无形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支从边军中抽调的精锐,又随杨凌南征北战,简直已形同他的私人卫队的士兵,那种气概决不是左右方阵地士兵可以比拟的。他们斜披地明黄战袍、缨盔上雪白的天鹅羽毛,都意味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李福达现在掌握了完全属于自已的武装,所以每次见到大明军队,总想对他终极敌人的战力进行一番比较,预估战略、战策得法、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形下,已军胜算几何。杨凌的亲兵虽少,从他们的阵容和士气来看,尚不是他那些狂热的信徒能够匹敌的。

    李福达捏着下巴盘算:边军战力远胜于京营,外四家军是从边军中抽调的精锐,杨凌的三千侍卫是从精锐中挑选出的精锐,所以这一股力量,并不能代表什么,最重要的是,我夺天下,以智谋之、以巧取之,兵马战阵做为辅助,而非纯以武力战胜,这支人马胜于我的香军,实也算不了什么。

    点将台前环绕一周,有数十名精壮士兵持枪而立,旗帜在他们身畔飘扬。在左后方一角,有一个士兵,身材同其他士兵一样强壮,一样的军服、一样的武器,台角的大旗被风吹起,使他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千军马的校场上,放眼望去,每个士兵与他都没有什么不同,更不会有人注意台角站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校,他扶着长枪。一双眼睛却在却在台前勒马肃立地将领中仔细搜寻着。

    他最注意的当然是身着团练服装的那些将领,可是,他虽发现了那个用铁袖功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另一个用毒掌伤他的人,按照大小姐地说法。伤他的那个人才是弥勒教教主李福达,难道那个人根本不在军中?

    他的额头几乎沁出汗来,目光由左向右一一扫过,他的双目一亮。终于锁定了一个人。封雷一眼敲见,急忙低下头去,生怕引起他地注意,但是握着枪杆的手却青筋暴起,大腿的肌肉也崩的紧紧的。他低着头,死死望着自已地脚尖,双脚微分,由于用力向两旁踩下,几乎连靴子都绷破了。

    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他才恢复了平静,慢慢抬起头来直视前方,但是眼角余光再也不曾离开李福达一分。

    “呜~呜呜~~~,咚咚咚咚~~~~”,鼓号齐鸣,雄浑有力的战鼓声和苍凉激越的号角声中。威国公杨凌和监军使苗逵在本阵主将骆指挥使的陪同下驱马而来,身后扈从如云,军容严整,台前诸将不由精神一振,纷纷挺起腰来。目光望向主帅杨凌。

    登台、点将、训话、阅兵,这些事杨凌已经驾轻就熟。这个时候他就是全场的主角,站在台下一角地封雷更加没有人去注意了。刘大棒槌慢悠悠地在台下游走着,偶尔纠正一下别人的站姿,固定一下略显松动的旗帜。

    他在封雷身前停住,远远望去,就见他扶着旗杆,在根部使劲儿地踩了几脚,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主角,还在台上讲话,训阅兵马、鼓励士气

    阅兵结束了,杨凌走下台来,亲兵队长刘大棒槌迅速走过去对他低语几句,然后杨凌挥了挥手,似乎下了道命令,刘大棒槌立即跑到点将台前高声喝道:“国公爷将令,阅军结束,各军回营,有请各位将军大人赴帅帐叙话”。

    杨凌微笑着向全军将士和阵列在前的诸军将领点着头,目光扫过太原卫指挥使张寅时,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瞳仁忽然缩如针尖,他急忙移过目光,继续扫视着其他人,呼吸却有些不稳了:“是他?!太原卫指挥张寅!”

    阳光似乎有些眩目,杨凌的喉头都发干了,他又看到了团练正使江南雁:“幸好我没有轻举妄动,如果听到消息便去团练军捕人,身在太原卫地李福达就要逃之夭夭了。团练军正使是弥勒教的人,太原卫指挥是弥勒教主,老天!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潜伏在军中?

    李福达化名张寅做过陕西兵备道,经营太原卫又达两年之久,他的触手到底伸的有多长?他的人都安插在哪些队伍中?他是武定侯大力举荐,担任这一重要职务地,太原卫又在晋王眼皮底下。武定侯有没有问题?晋王有没有问题?

    晋王节制山西兵马,统驭西北三王,大同代王就是在晋王节制之下的,晋王爷经营山西百余年,根深蒂固,岂可小觑?而武定侯郭勋,家族中世代掌兵,自已现在是掌握了一批新晋将领地人脉,而郭家在军中的实力却更加深远悠长,更可怕的是,郭勋控制着京营中最精锐的神机营”

    杨凌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李福达的儿子李大义同红娘子交过手,并炫耀过这门独门掌功,如果不是自已和红娘子这个绿林大道阴差阳错的结下了这段缘份,李福达的秘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让他在天子脚下,在京师近在咫尺的地方苦心经营下去,而且结交了那么多王公大臣,一旦他羽翼丰满突然发难

    “国公爷?”刘大棒槌回来了。

    杨凌点点头,趁着他挡在身前,揉了揉有些发白发僵的脸,换上一副轻松神色,自大棒槌手中接过自已的马缰,翻身上马,对那一众将领笑道:“诸位将军,请,我等回大营后再详谈一番”。

    “国公爷请,苗公公请”,众将领连忙拱手。众星捧月一般围拢过来,简单寒喧几句,便请二位大人在前,他们自后相随,一同向杨凌的营帐驰去。

    李福达与杨凌见过多次了。说起来在众将中算是彼此关系较近的,只是方才人多不好攀交情,所以也随着大家一起客气几句,这时驰马缓行。随在杨凌和苗公公以及几位副将级的官员后边。杨凌的身边就只带着几个亲兵,其他的人就随在了这些将领地后面。

    李福达左顾右盼,偶一回头,瞧见杨凌百余名亲兵随在后面,他刚刚不以为意地扭过头来。忽地发觉有点古怪,他攸地又转过头去,仔细盯闻两眼,这才低头思量:奇怪,没什么古怪啊。不就是一群侍卫策马而行么?可是怎么总觉的有点不对劲?

    前方驿道经过一个轻急的拐弯,这一拐过去,李福达可以从容侧目细细观察那支隶属于杨凌的亲军,他终于发现古怪出在哪里了。本来,主帅在前边,这一带又全属于兵营范围。他们现在可以说没有什么警戒任务,完全可以轻松驰马,队形放松,可是他们现在的情形却恰恰相反。

    那些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地侍卫大多是一手扶刀,一手提缰。保持着行进警戒的状态,他们是已经养成了习惯还是在为谁警戒?

    个疑问浮上心头。他才发现那群侍卫越往中间队形越是密集,而且中间侍卫们的骑盾不是挂在正常行军时的马股上,而是贴在马鞍头旁。这样,一旦突遇箭袭,立即就能提盾在手,组成一道盾墙。

    他们在保护什么人?在军营之中竟也时刻保持这般警觉?甚至比对保护杨凌还要上心?那群侍卫之中一定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地人!

    个念头一浮上他的心头,李福达的目光就向箭一样射向那群侍卫的最中央,“刷刷刷刷”,马前行,前方丛生于路边、枝条繁茂的杂乱灌木刷地人两眼发花,李福达放弃了本来就无望的观察,兜马前行,心中暗暗存下了这个疑惑。

    “皇上甫登帝位,励治图新,乃是一代明君。朝政积弊当除,正是上下用心的时候,偏偏白衣匪作乱,祸害六省,两薄京师、两打南京,搅的天翻地覆,皇上为之震怒,遂用天兵击之。

    如今,白衣之乱即将平息,红娘子几千顽军,已是白衣匪最后一支力量。战而杀之难彰国法,最好是能把他们的首领生擒活捉,押解进京,名正而典刑,以儆天下。皇上是这个意思,所以本国公迟迟按兵不动,就是要消耗白衣匪地粮草和战力,希图达成皇上的愿望。”

    杨凌胡乱找着借口,为自已不发兵攻山做着解释,又道:“依我估计,白衣衣匪粮草已该用尽,现在以野兽、野

    草,甚至杀马为食,尚能再支持数日。此时攻山,困兽犹斗,不免多有死伤,可以再围数日,徐而图之。各位将军只需各守本份,勿与白衣匪突围的机会,就算达成了任务”。

    杨凌把自已的战略意图晓谕诸将,把公事谈完,这才一一让茶,满面春风地聊起天来。过了大半个时辰,刘大棒槌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福达竖起了耳朵,可是二人说话声音甚低,除了几个简单的音节,还是什么也没听清。

    杨凌听完起身道:“我与诸将相见,本该设宴款待一番,只是各位清早即来,山中还围着一头猛虎,实不敢让诸位将军长离本阵,诸位将军这就回去吧,等打败了白衣匪,生擒了红娘子,本国公再摆庆功宴,为诸位将军向皇上请功,哈哈哈”。

    诸将闻言连忙起身,一一含笑拱手告退。杨凌笑吟吟拱手相送,苗逵却和他耳语两句,不知有什么急事,先向后溜去了。

    众将领再三拱手请杨凌留步,然后各自和交好的朋友们并肩而行。江南雁自然凑到李福达身边,李福达正要对他说出自已今日所见地蹊跷事,忽地隐约听到一阵琴声。他立即驻步侧耳细听。

    满天阳光洒下,空气清爽一新,阵阵清风隐约送来一阵琴声。琴声的方位来自杨凌行辕的后跨院儿,铮铮的琴音高亢激昂,颇具豪气。只是弹琴之人似乎技艺比较拙劣,时而断续、时而走音。

    李福达也是精通琴乐地。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他正欲举步再走,忽觉那曲调陌生之极,以他地阅历竟然从未听过,而且曲风也十分古怪。无论是当代还是以前,似乎都不曾听过这种风格的曲子,这时他才发觉,未必是那人琴艺拙劣,想是正在创作一首新曲。所以曲调才断断续续,时而变音。

    “大人,在想什么?”江南雁见他望着一角天空悠悠出神,不禁问道。

    “唔?喔,后院儿有人弹琴,曲风新奇。我倒没见识过这样地曲风。”李福达随口答了一句。

    江南雁嘿地一笑:“国公的行辕里,有谁敢奏琴?军营之中又岂是能随意弹唱地?这位国公爷莫非携了女眷入营?”

    “嗯?曲风激昂,豪迈不羁,断非女人奏得出来的”,李福达随口说了一句。目光闪烁着,江南雁的话。显然令他也起了疑心。

    众将陆陆续续来到前院儿,一走出大门,各自的亲兵就牵了马来,请大人上马,随之离去。就在这时,只见一队驴车骡车驶到了门前,车上往下搬着各色东西,大罐小罐,珍禽菜蔬,最后一辆车轿帘儿一掀,一个满面红光地大胖子被车把式扶了下来。

    ■■.,你们轻着点呀,那些家活什儿不是瓷的就是陶的,不禁碰的,别看不起眼儿,我秋一品可就指着这些宝贝儿吃饭呐”。

    另一个比他小一号的胖子从府里迎出来,满脸谗笑地道:“哎哟,秋老爷子来啦,您老只要一双手在,什么东西到了您手里走一遭出来,不是神仙都馋得走不到道儿呀?整个真定府,所有地名厨都是您的徒子徒孙,您老可归山多年了,小的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在这儿碰见您,这是小的福气,您老得多指点、多指点”。

    大胖子哼了一声,让他搀着自已,两个大胖子象两座肉山似的往院子里晃:“说起来呀还真是你地福气,老夫早就不亲自下厨了,这回呀,要不是国公爷命人带了重金去请我,我还在家里逗孙子呢”。

    两个厨子一吹一捧地挤进院子去了,江南雁冷眼旁观,笑微微地道:“前次去大同、围东华山,也没见他这么大排场啊,剿个匪特意把真定府的食神请来给他做饭,嘿嘿,这谱儿是越来越大啦。大人,咱们走吧”。

    李福达皱着眉点点头,翻身上马与江南雁并辔而行,路旁树影婆娑,阳光时见时隐,他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深:校场阅军时杨凌亲军的奇怪表现、钦差行辕后跨院里的古怪琴声、特意从真定府请来的名厨秋一品、国公相送诸将,苗逵这个阉人却急着跑去后院儿

    一条条疑云渐渐凝聚成一道利箭,破开重重迷雾,指向了一个他意想不到地目标。李福达猛地一勒马,马驰并不急,但他勒的太快太用力,那马长嘶一声,前蹄踏地而起。

    江南雁措手不及,战马冲出去两丈才勒住了,一兜马返回来道:“大人?”

    李福达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不已:有一个人最喜欢偷偷溜出家去,他也喜欢谱些曲风奇特的音乐,这个人曾经扮作校尉,随在杨凌亲军中混到大同边塞亲自观敌了他,那也完全说的过去,这个人难道跟着杨凌来了井径驿?”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19 尔虞我诈
    “叮咚咚咚”,曲子还在时断时续地弹着,弹的很认真,虽然弹的有点难听,低唱的声音也挺沙哑:“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封雷在旁边盘膝而坐,横刀膝上,看着那正在捻拨挑弹的十指,眉毛眼皮一齐跳。

    杨凌一推房门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道:“好了,不必再弹了”。

    弹琴的士兵立即住了手,抬起头,张开双手,十指鲜血淋漓,可怜巴巴地道:“国公爷,标下不太会使琴,指头都拉破了”。

    这士兵是军中的乐器手,负责敲打战鼓、临战传递军令的,叫黄小波。杨凌一瞧那血肉模糊的手指头也不禁吓了一跳,定晴一敲才看出只不过被琴弦划破了两指,因为没有自已的命令不敢停歇,鲜血止不住,才把其他手指都染上了血。

    杨凌连忙掏出方帕,说道:“怎么会这样?快快快,快包扎起来,这琴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弦是有点涩,呃你没戴指套啊?”

    封雷眼睛一翻,掌中寒光一闪,刷地一下,托在杨凌掌中的轻飘飘的手帕竟被他一刀削为两半,把杨凌又吓了一跳,不由赞道:“好快的刀!”

    封雷不屑地哼了一声,傲慢地还刀于鞘,黄小波接过两片手帕,给两只划破的手指各自胡乱缠上,这才说道:“标下没有指套啊。您不是吩咐声音要大一些,至少得传到前院儿么?标下不擅琴技。这琴弦又发涩,使劲的拨弄,这就伤了手了。可这曲子听着极是威武呢,国公爷,您哼唱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啊!此曲叫《沧海一声笑》”。

    “好曲子。国公爷随口吟唱的这曲子,不但曲好词好连名字都好,标下回去一定把这曲子谱下来,传给子孙后人。这可是威国公爷的神来之作呢”,黄校尉眉飞色舞地道。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你先下去吧,到苗公公那儿领十两赏银。本国公在做一件军机要事,为恐消息泄露。你就不必回营了,暂且在内院住下,正好歇养伤势。今天地事,就是在本官的后跨院儿也不许向任何人吐露半句,否则军法从事”。

    黄校尉根本不知道杨凌让他来弹曲子做什么。可是见杨凌说的严肃,他不由紧张起来,急忙道:“国公爷放心,今天这事儿就是烂在标下肚子里,也绝不会使人知道”。

    杨凌满意地点点道:“下去吧”。

    “嚓”地房门一关,封雷眉尖一挑道:“你已经知道那人是弥勒教主了。为什么还不用兵捉他?”

    杨凌笑笑道:“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和绿林不同。况且,快意恩仇固然好,可是也得记着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白莲教一脉传承数百年。被砍头抄家的大首领每一代都有那么几个,但是这个教派从此一蹶不振了么?

    拥有数百年传承地庞大教派。自有一套完善的内部体系,杀死一个头领,他们偃旗息鼓一阵,又会选出新的带头人,要干就得摸清他的底细,干得他元气大伤。这事,我和莺儿详细说过。”

    有关李福达和晋王、武定侯郭勋之间地关系,以及可能在军中安插诸多亲信的事情,杨凌不欲让他知道,所以只说了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意思,不过他一时疏忽,唤出了崔莺儿的闺名,封雷听了不禁一呆,怔道:“莺儿?”

    其实,姑娘家的闺名虽然一向秘而不宣,不过红娘子绿林豪气,哪有这般忸怩,她地闺名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崔家老寨的几个老家伙整天莺儿莺儿的叫,就算别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只是除了红娘子的几位叔父,没人敢这么亲昵地称呼她罢了。

    封雷听杨凌如此称呼崔大小姐,心中立即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隐隐有些发慌。杨凌自知失言,又以为他不知道崔莺儿地闺名,略一迟疑便坦然道:“喔,我说的就是红娘子崔姑娘”。

    封雷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称呼崔大小姐为莺儿?”

    杨凌很欣赏这员虎将的本事,能与伍汉超全力交战两合,各出绝招而不败的人,应该算是一流的高手了,莺儿出塞后有这样的高手辅助就多一分安全,所以他对封雷很客气。

    此时既已说漏了嘴,与其遮遮掩掩惹人猜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况且若让他知道自已和莺儿地关系,必定更加相信自已招安和维护他们的诚意,放心为朝廷办事,所以杨凌坦然答道:“嗯。这个事说来话长,我与莺儿相识相遇,颇多周折,有些内情也不便让你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今,莺儿是我的女人!”

    封雷一听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被震麻了,站在那儿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杨凌见他吃惊模样倒不奇怪,自已和莺儿一个官一个匪,纠缠这么久始终是敌对关系,自已前些日子还领着兵一副赶尽杀绝的模样,现在谁若听了她和自已的关系只怕都要吓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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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笑,对封雷道:“我先去看看苗公公,一会儿再陪你出营,送你回山”,杨凌折身出屋,拐向另一个房间,封雷失魂落魄,心潮汹涌,愣在那儿久久不能平息。

    那间屋中,苗公公正背着双手对面前一个小兵讲解着:“咱家侍候了两代帝王,皇上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了如指掌,你放心按咱家地吩咐去做,一定扮的似模似样。这龙袍,当然不能给你穿,穿上也不象皇帝。皇上地气派不在那身儿衣服,你得”。

    他刚说到这儿,杨凌一推门走了进来,那兵丁扭头瞧见,急忙抱拳行以军礼:“标下见过国公爷”。

    “你看看。你看看,没出息的东西,记着,从现在起。你得把自已当皇上,门儿有点动静就回头?你得等着人家自已转过来给你叩头,这叫气派,

    得沉住得气,还有。这坐、立、行、走,一个眼神、一个笑脸,都大有学问”。

    苗教官大为不满,把那小兵训得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儿。这人约有十七八岁,眉清目秀。面目英朗,与正德皇帝倒有六七分相似。李福达只远远见过皇帝一面,再加上先前的一系列作为给他产生地心理暗示,只消好好训练,这人当能瞒过他。

    杨凌笑笑,说道:“苗公公也别太严厉了。这样吓得他就更没底气了。不过你是该好好体会一下苗公公的话,记着,不断告诉自已,我是皇帝,天下独一无二、唯我至尊的天子。天子走路、看人、说话可与常人大不相同,你畏畏缩缩的。怎么能象呢?”

    杨凌又道:“你要扮的是天子,天子扮作普通校尉混迹于军中。我和苗公公,以及周围地侍卫,对你就会既尊敬,又故意做出不以为然,以免引人生疑。而你呢,本来就是校尉,装扮上不必再费心,就是举止上要小心。

    你记着,周围哪怕有千军万马护拥着你,你的心里也得当作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我和苗公公站在你面前,也得态度平和,不得有一点敬畏之意。你得揣着这么个心思:你最高、你最大,只有别人向你低头,你的腰杆儿没有为人弯下来的可能,懂么?”

    那士兵涨红着脸连连应声,杨凌又道:“苗公公抓紧训练吧,我去送送封雷。叫他也不必过于紧张,我不会让他们直接照面地,顶多让那人远远瞧上一眼,呵呵,戏的主角,还得是你苗公公”。

    苗逵呵呵一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过去,把腰儿一弯,脸上堆起一片谄媚的笑,扶着受宠若惊的那个校尉手臂,迈着小碎步道:“皇上,您慢着点儿,奴婢给皇上倒过茶”。

    杨凌笑笑,转身出了房门,就听里边一声怒吼:“你是毛驴儿托生的呀?啊!哪有一口就喝光了地,还咂巴嘴儿,瞧你那臭德性,给咱家站起来,重来一遍!”

    “皇上,您慢着点儿,奴婢给您”。

    杨凌侧耳听听,苦笑两声,扬长而去

    秋一品呼哧带喘地在自已房间坐下,四下一打量,对环境似乎还满意,骆指挥府上的大厨毕恭毕敬地给他斟了杯茶,秋一品一口喝干了,挥了挥胖乎乎的熊掌道:“走,先去厨房看看”。

    大厨陪笑道:“哎约,秋师傅,您不先歇会儿?”

    秋一品瞪眼道:“到了厨房那就是歇着啦,自已的地盘还能不先熟悉熟悉?别废话了,头前带路”。

    秋一品随着大厨到了内伙房,瞧着地方倒是干净整洁,该有的各类家活什么也都备地足足的,他背着手,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四下瞧瞧,问道:“喛,我的刀匣呢?那么重要的东西,这是给我放哪儿去了?”

    几个徒弟和小伙计面面相觑,有人问道:“我说你没拿呀?”

    “我不是扛着料箱子呢么?我还以为是你背着呢”。

    秋一品恼了,喝道:“别穷咧咧啦,老程头,快去车上找找,那我的那口刀匣抱回来”。

    一个身材墩实、相貌憨厚的半百老头儿忙应了一声,赶忙地出去了。这老头儿还是路上收的,是个逃荒老头儿,秋一品一时慈悲心发,招呼他上车搭他一程。

    两个人在车上闲聊一阵。听说他是来井径驿给京里来的威国公爷做菜,这老头儿立即大拍马屁,把他恭维地眉开眼笑,老头儿趁势请求给他当个劈柴烧火的下人,秋师傅也便慨然答应了。当然。除了慈悲心,最重要地是,这老头儿不要工钱。

    程老头急急跑出前院大门,在停靠在路边的驴车马车上一通翻。刚刚找到秋一品地厨刀匣子,院中就走出几十号人来,每人都牵着匹战马,有位刚刚跨进大门地千户高声道:“国公爷,这是要出去?”

    随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喔。去镇外

    程老头刚抱着刀匣下车,一听这话急忙一转身,将刀匣放在车上假装整理着,两只耳朵却竖着,一直注意着杨凌等人的动静。

    杨凌牵着马。站在侍卫丛中,边走边和封雷低声说着话。他并没有解释和红娘子如何相识相爱,因为其中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而且一旦详述,必然提起杨虎背义杀死义兄弟的事,杨虎已死。有什么罪孽也随他埋入黄土了,这时再说来给人听未免不厚道。

    他一边询问着山中这两天地情形,一边对他讲解着自已的安排,封雷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如巨浪汹涌。杨凌的话有几分听在耳里连他自已也不知道。

    多年的单相思那也罢了,一直默默地积压在他的心里。沉淀、积累,或许就这么深埋一辈子。可是与红娘子重新遇见,并且并肩作战,又耳闻她与杨虎地失和,直至杨虎身死,那种用理智强行抑压下去的渴望迅速发酵膨胀起来。

    环顾白衣军上下,唯一般配红娘子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封雷本以为自已早晚能抱得美人归,这美梦也不知做了有多久了,谁会想到凭空又杀出一个杨凌来?

    杨凌的相貌、身世、官职、地位,任何一样,都远非他所及,他拿什么和人家争?封雷的心象油煎一样,嫉恨、痛苦、失望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阵,那种苦涩实是一言难尽。

    两个人各怀心思,边谈边走,丝毫没有注意路旁正在车上翻腾地一个下人。眼见得威国公在一队亲兵簇拥下走过去了,程老头儿机警地扫了一眼左右,悄然启开匣盖,抽出一柄铠亮的牛耳尖刀掩在袖子里,然后把刀

    砸向车内一塞,若无其事地跟在了后面。

    出了军营,杨凌等人翻身上马,沿着林间道路缓缓驰去,程老头儿四下一撒摸,捂着肚子象是在找解手的地方,随即便向旁边一片杨树林走去,进了树林避开岗哨士兵的目光,他立即快步如飞,自密林中直插下去,取近路截向那条曲折的道路前面。

    林中道路狭窄,侍卫们排成了一字长成,并行最多只有三马,杨凌和封雷并辔而行,神思迷乱的封雷不知怎地,心中忽地闪过一丝邪念,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钢刀:“

    只要抬手一刀,杨凌就得身首异处,后边一共只跟来不到二十名侍卫,没有人是我对手,全杀光了栽在李福达身上便无人会怀疑我。朝廷还需要我们为之效力,我们照样可以出关去,就算莺儿伤心,一年两年后也该淡漠了,那时我若向她求亲一定能成功地,一刀!我只要一刀!”

    封雷杀人无算,刀出无悔,还从来不曾这么艰难,可是现在心里不断地催促着自已拔刀,偏偏那刀就象灌了铅似的牢牢嵌在刀鞘内,休想拔出一分。

    马蹄踏踏,他的心也象那纷乱的马蹄,再也难以平静。林中的树木没有人修剪,常有枝桠探出,杨凌已不再交谈,专注地看着前方,纵马轻驰,放松着身体,根本不曾注意到身旁地封雷竟对他起了杀机。

    封雷心中天人交战、挣扎不已:是昧下良心除去情敌,还是放弃唾手可得的佳人?这取舍竟是那样地艰难。

    前方左侧林木渐稀,一条小河,流水潺潺,野草和萝蔓支起一人多高的绿色屏障,右侧已经倾斜向上,绵延到一座山上。树木一稀。凉风便起,尽管林中山风习习,可是封雷额头还是紧张的沁出汗来。

    他低着头、咬着牙,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路旁树上一声大喝。一道人影忽然兀鹰般飞跃了下来,封雷习武多年,警觉已成习惯,陡闻厉喝。掌中艰难半晌不曾拔出的长刀已呛地一声跃然掌心,宛如一泓秋水横于长空。

    他猛抬头,看到一个青巾蒙面者,手执一柄牛耳尖刀,避开前方开路地六个侍卫。正向杨凌箭一般刺来。那身手矫健异常,显然是个武功极高的练家子,这样快的身法,这样突兀的袭击,这一刀下去。杨凌断无生理。

    须弥世界,藏于芥子;灵台寸心,弹指百年。刹那惊魂,唯一快得过那柄尖刀的,大概就只有人地心了。封雷手中的刀本已欲象闪电一般劈下,却忽然停了一停。

    那人对杨凌志在必得。身形投射极快,而且他似乎也没料到侍卫之中有这样的用刀高手,身在空中,根本无法变幻身形,封雷这一刀只要出手。便能将他斩为两截替杨凌解厄。

    可是封雷攥紧了长刀,臂上结实有力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虬结如龙。他地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如释重负的念头:我不能杀他,那样我一辈子面对着大小姐也于心不安,更对不起天地鬼神道义良心,可是我可以不救他?只慢一分,我‘措手不及‘,只要慢了一分

    封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眼看着惊闻喝杀的杨凌惊讶抬头,把他的咽喉暴露在那柄刺过来地牛耳尖刀前面;眼看着前方的六名侍卫闻声勒马回头,一时惊怒喝骂,拔刀向回反扑;眼看着那持刀的青衣蒙面人义无反顾地扑向杨凌,一副哪怕万箭攒心,也要抢在前边割断杨凌喉咙的冷厉模样。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可是在封雷的眼中,一切地一切,都变得似乎那么缓慢,他可以看清阳光映在刺客刀锋上的那一抹寒芒,可以看清风掠过那蒙面人的衣袂发出的微微摆动,可以看清抢下马来挥刀狂扑而来的侍卫脚下卷起的尘土,看清杨凌脸上因惊骇而肌肉扭曲地线条。

    寒芒飒飒,直指咽喉,血溅五步,只在须臾之间。

    鬼使神差般地,封雷的刀挟着一片风雷,霍然出手了。

    忘情的一刀出手,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妄念。

    刀已来不及劈向刺客,径直迎向那柄短刀。“铿”地一声响,那刀带着一线寒光,飞的不知去向,刺客被震得凌空倒翻,落地后踉跄退了两步,惊声道:“封雷?你降了朝廷?!”

    封雷愕然望去,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听着他地声音,也是一声怪叫:“程二叔,你还没死?”

    “行刺?”

    李福达把头一摇,坚决地道:“断无可能!”

    他想了想道:“井径驿的守卫原本就很森严,如果皇帝真地在这儿,内部防卫必然更加严密,从里边出来容易,想进去难如登天,刺客怕还没到钦差行辕,就已被杨凌的三千铁卫团团包围了”。

    “那么,我们难道坐视这个好机会从我们手里溜走不成?”

    江南雁有点坐立不安:“教主,您常说要懂得看准机会、把握机会,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啊。皇帝若遇刺,杨凌必然完蛋。皇帝无嗣,各路藩王必然虎视耽耽。

    当此时刻,宁王在南方揭竿而起,我们的香军在北方与之应和,则天下唾手可得呀教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教主,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慢来慢来,要沉住气,呵呵呵”,李福达沉着地说着,可是正在斟茶的手却在发抖,以致那茶水微微晃动。险险洒出小小的茶盅。

    “首先,我们得搞清楚,皇帝是不是真的又重施故伎混入军中来战场游玩,皇帝如果在此,必然有许多蛛丝马迹可寻。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万万不可轻易动手,这是成则谋国、败则丧命的大事啊”。

    说到这儿

    ,李福达地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继续道:“用行刺的法子,除非他肯走出来,可是经过白登山之围的教训,杨凌身负重责,断然不敢这么做的。我现在回想杨凌今日说的话。他说要生擒活捉白衣匪首领,开庆功宴为我们向皇上请功,这话值得商榷。

    如果皇上就在军中,听起来就顺理成章了。可是我们又不能等到那时在动手,以你我地武功如果猝起发难。倒是能在酒宴上杀了皇帝,但是我们脱不了身,要想杀得了皇帝又能全身而退,唯有唯有发动我们的人马,阵前兵变!”

    江南雁动容道:“如果这样,我们的势力等于全部暴露在他们面前了。如果不成功,岂非满盘皆输?如果成功,必然也成众矢之的,没有宁王及时响应,仅凭我们地人马。或许退进太行山去还能保全实力,要取天下又如何办到?”

    李福达的目光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目光。徐徐道:“成大事者不但要审时度势,还要有决断的魄力。我当然得先弄明白皇上是不是真在军中,才能决定下多大的赌注。如果是真地,只要杀了他大局便定了,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这样必胜的机会岂能放过?”

    他说到这儿,忽地住口不语了,握着茶杯静静半晌,李福达才缓缓道:“我的计划是这样,先查明皇帝在不在军中。不在,则万事皆休,我们继续隐蔽,等候更佳的起事机会。如果小皇帝就在杨凌的行辕里,那么”。

    他伸出一指,说道:“第一,发动我们所有地力量,倾全力一击。富贵险中求,虽然我做事一向谨慎,但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刻,必须全力以赴,有进无退,要舍得下本钱。”

    “第二,行动之前派人下江南,通知宁王立即起兵。只要我们这里一发动,不管成与不成,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不可能继续隐藏下去,必须要由宁王起兵来响应。

    如果我们成功,京师大乱,群龙无首,那时肯来围剿我们的兵马不会有多少。燕王靖难时,站错了队的大臣死的有多惨他们心中有数,子弟为奴,妻女为妓,累世不得翻身,这样可怕的后果,他们不会不考虑。

    做忠臣易,只要宁死不降便成了。做忠官却难,军中上下谁没有父母妻儿?皇上已经死了,又没有子嗣,谁不想为自已留条后路,谁肯跟着他干?那时候全天下地军队都会观望,观望宁王是否会成功,忠于一个死皇帝的人决不会太多的。

    所以,最好的情形,是我们能够除掉正德,那么只需坚持一段时间,宁王起兵的消息一进京,我们就能马上扭转形势,转守为攻,大业指日可期。

    第二种情形,是我们未能杀死正德,那么就只有退进山去,等候宁王发兵,然后南北应和,共谋江山。那样地话,就要打一场苦仗了,胜败实难预料。一旦失败,我们就得隐姓瞒名,从头做起。危险是有,付出是大,可是这样的机会难得呀”。

    “所以,我必须首先弄清皇帝到底在不在?”李福达握拳在桌上轻轻一捶。

    “派人进京打探么?”江南雁问道。

    “来不及了,一来一回光是搭在路上地时间就得十多天,京里的消息送回来时,只怕战事早已结束,我们已经被打发回太原了”。

    他这一提白衣匪,江南雁忽地想起那天对李福达的提议,忍不住又道:“教主,那日在山上,属下曾向您提议收服红娘子为已用,教主担心引起朝廷怀疑以致前功尽弃,未予允许。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只要皇帝在此,那么我们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招揽红娘子这五千身经百战的骑兵,都会大大增强我们的实力呀”。

    “等等!白衣军!”李福达右手食中二指竖并如剑,猛地一挥制止了江南雁的话,他举手当空,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许久,忽然呵呵笑起来:“红娘子!对呀,我怎么忘了还有红娘子可以利用?哈哈哈哈”。

    李福达兴奋地道:“借势而行,借势而行啊!霸州山贼能为我所用、关外的鞑子能为我所用、白衣军能为我所用、江西宁王能为我所用,红娘子为什么不可以?我李福达最擅借势而行,从来如是。这一次本以为要完全凭自已的实力去一搏了,上天偏偏又给我派来了红娘子,她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又与朝廷有父、夫的血仇,必能为我所用,哈哈哈”。

    他忽地笑声一收,双手据案缓缓压向江南雁,断然道:“南雁,你自看顾本部时刻等我消息。我回去后,取‘焦尾琴’、‘孟德剑’以赠杨凌,旁敲侧击探察皇帝消息,只待得到证实,我马上入山去见红娘子”。

    “见红娘子?靠她的人马袭击钦差行辕?”

    “借刀不一定要用来杀人,也许是为了做菜”。

    李福达诡谲地一笑,难得幽默了一把,说道:“我已有了一个缜密的计划,只要确认正德在行辕,那么在红娘子的配合下,我就有百分百的把握置其于死地!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0 智斗
    一身冷汗的杨凌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刚刚回到后跨院儿,苗公公就急忙冲上来,紧张地道:“国公爷,听说您遇了刺了?”

    嘴快的侍卫已经先一步把事情禀报给他听了。

    杨凌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我是临时决定送封雷离开,本无人能预料我的行踪,况且尚未离开兵营范围,我就未免大意了,实未想到竟有人自兵营中尾随出去”。

    他说着自顾走到一张椅上坐下,奇怪地看了眼仍坐在一旁,四平八稳、目不斜视的假正德,不知道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是在干什么。

    苗逵跟了过来,埋怨道:“您这一大意,咱家的魂儿却快吓飞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您是当今大明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正所谓树大招风,皇上深居大内,想对朝廷不利的人打不了皇上的主意,他们当然就琢磨着对你下手,可得小心再小”。

    苗逵哈着腰跟杨凌正说着,也发现旁边有人碍事了,他奇怪地看了看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压根不拿他俩当盘菜的假正经,不禁白眼一翻,没好气地道:“我说你怎么一点眼力件儿都没有呢?没看见咱家跟国公爷说话呢吗?你倒是挪个窝儿呀”

    假正德一呆,说道:“公公,不是你告诉我说,要有派头,不管谁来了、不管多大的事,我都得稳稳当当的吗?”

    苗逵一抖搂袖子。哭笑不得地道:“那你也得分时候啊?这不没让你装象呢么?”

    杨凌笑道:“嗯,不错不错,你这么想就对了,就得自已先把自已当成皇上,才拿得出那种气派。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把肩膀端起来,架子足着点儿,对对对。”

    假正德一受鼓励。勇气倍增,端着个架子一步三摇地往外走,苗逵在后边又追了一句:“别有院子里乱晃,一会儿咱家还得教你怎么吃饭呢,什么都得学学。指不定在什么场合让你出来呢”。

    假正德走出去,后跨院的亲近侍卫早得了苗逵嘱咐,得时刻把他当皇上似的供着,所以一见他出来,立即毕恭毕敬地施礼。完全按照侍候皇上的规格引着他向最豪绰地一间卧房走去。

    房间里,苗逵给杨凌斟了杯茶,紧张地道:“国公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听说后来又化敌为友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嗯,那人是崔家山寨的二当家。崔老大的结义兄弟程老实,赵疯子奔袭南京城失败,渡江突围时他落入江中,抱了一块船板顺流而下,与红娘子的队伍失去了联系。

    他先躲了一阵。待风声小了这才取道北上,听说咱们把红娘子的人团团围困在此。就想个办法混了进来,意欲刺杀我引起混乱,给红娘子他们创造突围地机会,现在已经说开了”。

    苗逵吁了口气,说道:“幸好是虚惊一场,可吓死我了。国公啊,您现在的身份可是不比寻常了,您位高权重,出入的扈从必须严密,可不能再这般大意了”。

    杨凌干笑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谁能时刻这么活着呀?还没出军营呢,谁能料到就碰上了这种事?其实我当时也配了枪的,只是事情太过突然,竟然忘了拔枪制敌。你说地对,以后我会愈加小心的,经此一事,就会多些经验”。

    苗逵想了想,说道:“嗯,咱家嘱咐侍卫们了,这事儿守口如瓶,谁也不许说出去,免得惊动了那个钦犯。国公爷,你说那李福达真能看出您布的局么?要不要做的再明显些,否则他要是不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看出问题,愣是不上钩,咱们就算明知道他是弥勒教主,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呀”。

    杨凌摇摇头,说道:“这个人经营弥勒教多年,屡次逃过朝廷追捕,最后竟然混进朝廷里来,绝非等闲之辈。这个人机警着呢,我们现在示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再多反而会引起他地疑心,等着吧,他一定会看出端倪的,否则,他也不配叫李福达了”。

    杨凌捧起茶,向苗逵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掀开茶盖呷了口香茗,缓缓道:“朝廷里潜藏了这么一个大祸害,要不是红娘子识得他的独门武功,而我们又恰巧要招安白衣军,根本就不可能把他挖出来,这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可是要循正常的途径,我们是无法重挫他地。这样一位朝廷命官,我们得向朝廷告发、暂拘、调查,凭他的隐蔽手段和重金打造的关系网结下的人脉,能不能查清都很难说。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潜伏下来的势力必然也早就有了准备,再难一网打尽了。

    用这招引蛇出洞的法子,固然挺冒险,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他地身份,准备要比他充份的多,换一个时机,他未必就能上当了。所以这是迅速割掉毒瘤的好办法。我已经给三关镇帅王守仁发出一封密信,要他密切注意太原动静,如果晋王有任何动静,立即兵围太原城,把他死死困住。

    京城里面,我也写下了详细奏折,把咱们的发现、计划和可能的后果迅速禀报了皇上,要皇上小心戒备,虽说武定侯世代豪门,为李福达蒙蔽地可能多大些,不太可能造反,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苗逵搓搓手,嘿嘿一笑道:“险虽是险,拔掉了这颗毒牙,却也是大功一件呀。咱家就是怕不能成功引他上钩。能引起他的怀疑那就最好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转动着茶杯,想了想道:“国公以为,李福达会怎样做呢?”

    杨凌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大地事。李福达不会不慎重,他必会找个借口再来试探的,等他一旦确认,就会想尽办法要除掉皇帝。至于办法”。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看还是以行刺为主吧,集中弥勒教在军中的精锐,突袭行辕,杀死皇帝。不这样还能怎么样?难道他敢调兵来攻?他用什么理由驱使那些军兵呢?除非太原卫的兵全是他地人,可他要有那么大的神通把太原卫所的兵马全变成自已人。那还造什么反?直接就能取天下了”。

    杨凌信口说了一句,眼皮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只见苗逵捧着茶杯,也正紧张地注视着他。两个人不由一起站了起来。

    苗逵疑声道:“民团、那个刚刚组建的民团会不会有问题?”

    杨凌瞪着眼睛,瞧了他半晌才涩声反问道:“可能么?这是多大的手笔?整支民团都是他地人?”

    李福达一旦确认皇帝在行辕后的可能反应,杨凌事先都曾认真想过,偷袭、埋伏、暗算、遣人下毒、使高手行刺,种种手段他都想到了反制的措施,唯独没有想到弥勒教主指挥一支军队来进攻的可能。

    这本来是不太可能地事。除非李福达到太原的两年时间,就把整支军队洗脑,完全变成他的私军,否则他根本没有一个理由说服全体士兵,指挥他们攻击朝廷的军队、攻击钦差行辕。

    但是如果那支刚刚组建的民团都是从各地调来地弥勒教信徒。那么这种事就大有可能了。如果这种揣测是真的,那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如果能尽歼这股力量,弥勒教将精英尽丧、元气大伤,百十年的功夫也别想恢复现在的规模了,可是这一来预做地布置就得马上进行调整,以防万一。

    杨凌不敢调动大批军队对民团和太原卫的军队进行反制,以免打草惊蛇,只得藉口山中白衣匪粮草告讫,提防他们在近期强行突围,加强了井径驿的防范。这一来外围警戒也变的严密,李福达如果想用行刺的方法势必更难成功,用兵强攻几乎成了他的唯一选择。

    但是如果预料错误,民团并不是弥勒香军,那么李福达不能行刺、又没有能力调度军队铤而走险,说不定就会放弃这次机会,那么引蛇出洞计划可可能就要功败垂成,如何掌握好这两者之间地关系,如何做好预警反击,杨凌真是伤透了脑筋。

    第二日下午,杨凌和井径驿守军将领骆大人在书房内刚刚敲定了防卫方案,刘大棒槌就急急奔进来抱拳禀道:“国公爷,太原卫指挥张大人求见”。

    “张寅?”杨凌心里咚地一跳:他终于来了!

    虽说杨凌一门心思要引他上钩,如今这位多次从朝廷重围中逃脱的钦犯,十多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居然混到朝廷里做了高官的弥勒教主真的来了,他的心里反而忐忑不安起来。

    骆指挥察言观色,还道国公与张寅私交甚笃,彼此地往来不想让自已知道,忙起身告辞道:“国公您忙着,卑职先行告退”。

    “喔?好,好!”杨凌惊醒过来,呵呵笑道:“大棒槌,请张指挥到客厅奉茶以待,我送送骆指挥便来”。

    骆大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着被杨凌送了出去,俟他一离开院子,杨凌立即赶往后院知会苗逵,让他和那扮做正德的校尉以及其他侍卫预做准备见机行事,自已匆匆拿了套软甲穿在罩袍内,又取了短火铳上好子弹。小心藏于袖中,这才平息了下心情,缓缓向会客厅走去。

    李福达地紧张丝毫不逊于杨凌,不过他对引出正德倒是信心十足。

    弥勒教吸引了不少富绅豪门入教,聚敛了大量奇珍异宝。其中尽多古物。当今皇帝好音乐、尚武功,这样的一个年轻天子要是听说‘焦尾琴’、‘孟德剑’这样的宝物面世,绝不会有耐心等到他离去才来鉴赏。

    只要正德真的在行辕里,听说了这两件宝物必定出来一见。而杨凌对他弥勒教主地真实身份是一无所知的,在一个朝廷的卫指挥使面前,掩饰必然不够周密。以有备算无备,只要天子出现,那就必定可以看出端倪。

    一见杨凌出现。正举杯饮茶的李福达立即放下杯子,拱手笑道:“下官参见国公”。

    杨凌目光一扫桌上放着的两个长包裹,微笑道:“呵呵,张大人,劳你久候了。张大人不在本阵守营。何以?”

    张寅陪笑道:“张寅与本国公在京师时便是旧识,此后因戎马倥,虽多次有机会相见,都因军务在身,不能详细攀谈。下官今日登门拜访,一则是探望大人。二则是从民间寻到两件稀罕物儿。这些玩赏之物,我们这些在外带兵打仗地人是不感什么兴趣的,下官想着国公爷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必是此道大家,所谓物赠行家。所以携来请国公鉴赏。”

    杨凌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张大人文武全才。可不是一介武夫啊,在你面前,我岂敢自称行家?呵呵,是什么东西,让张大人也夸口称之为稀罕物儿呀。”

    张寅自矜地一笑,走到那个比较臃肿的长包裹,里边露出一个长匣,杨凌大袖中握枪的手松开了来,笑道:“原来是一具古琴?”

    张寅道:“正是,此琴琴色纯正,更难得地是,此琴出自一位名家呀,不知国公可能猜出这具古琴的来历?”

    张寅说着,好象有意展示此琴似的,径自取琴出来置于桌上,然后移椅就坐,十指虚按琴弦,双眼眯起,微一沉吟,捻拨一声,一曲悠扬清和的《风入松》便如清风徐送、入林起涛一般,铮铮而起。

    其实要从琴音听出古琴优劣对于行家来说的确容易,但是要听出优劣容易,要从琴音听出这琴来历如何悠久、质地如何昂贵,那就纯属故弄玄虚,根本是不可能地事。张寅也并未希望奏这一曲便引出正德,这只是个引子罢了。

    他弹奏琴曲正自流畅,忽地琴音一转,曲调变得古怪起来。杨凌已料到他是想引出好音乐的正德皇帝来,可是随随便便一首曲子便想引出皇帝那如何可能?要是这么就让皇帝出场可就太突兀了。

    杨凌正为他出此拙计替他着急呢,忽听他奏起那首《沧海一声笑》,杨凌几乎大笑出声。张寅为了引出‘正德’,还真是煞费苦心,试想‘正德’听了他所谱的尚未公开的曲子忽然有人弹奏,怎么可能不出来瞧瞧?

    杨凌绞尽脑汁想让‘正德’不着痕迹顺其自然地亮相,如今这首曲子奏出来,‘正德’就可以众望所归、闪亮登场了。李福达偷眼旁窥,瞧见杨凌神色异样,自以为得计,不禁暗暗得意起来,两人都在心中开始奸笑。

    苗逵虽没多少文化,可是人却机灵的很,没让杨凌费什么心思,他就领着十多个亲兵进了大厅,居然个个一身甲冑。瞧见张寅,苗逵不觉一怔,奇道:“张大人?你怎么会弹这首啊,是国公爷告诉你地呀?”

    张寅连忙按住琴弦,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苗公公,这曲子么是那日晋见国公爷时,偶听后宅有人弹起,张寅素喜音乐,是而记在心里,方才便顺手弹了出来。苗公公这是这是要出门儿?”

    张寅说着眼睛一,飞快地从那十多个侍卫脸上掠过,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便映入了眼帘。张寅攸地想起在大同时曾远远望过一面的那位少年天子形象。

    事隔两年了,记忆有些模糊,而且少年人长的快,面目变化也大。可是这眉目俊郎的青年与脑海中那个印象还有着七分神似乎。更重要地是李福达又轻扫一眼,发现那些侍卫按刀四望,与其说是跟在苗逵后边,不如说是拱卫在那个年轻人的四周。

    这青年神情气度也与其他侍卫不同,腰板儿挺的直直的。神态平和,丝毫没有见到国公、追随在西厂厂督身后那种稍显谦卑、恭敬的意思,反倒是站在前边地苗逵,腰杆儿微微弯着。一副给人带路的模样。

    而且站在后边地这个年轻校尉,更是根本不理会侍卫的职责,那双眼睛自一进门就很感兴趣地看着桌上地这具古琴。

    苗逵啊啊两声,呵呵笑道:“张大人的记性倒好,偶闻一曲。便能过耳不忘。咱家正要去校场.马,练练弓箭骑射,听到有人弹奏弹奏咱家身边一位乐师所创的新曲,这就好奇进来瞧瞧了。”

    李福达注意到,那些人一进门。杨凌就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一扫就回过头来,但是他的目光明显在那个侍卫身上停顿了片刻,苗逵进门,杨凌却去看一名侍卫?

    李福达的心跳了起来,他几乎想一跃而起。扑过去一掌击毙那个校尉。只是那些人站地较远,而且那些侍卫个个身手矫健、目蕴神光,估计都是身怀绝技的大内侍卫,一击未必能得手,脱身更是绝不可能。一念及此,李福达炽烈的杀意才冷却下来。

    张大人这是从哪儿淘弄来的琴呐,尾部怎么被火烧过么?怪可惜了的”,苗公公走过来,遮住了他地视线,李福达忙垂下头来,掩饰着脸上的异色,笑道:“苗公公明见,这琴出名,就是因为这段焦尾呢,此琴乃是与“号钟”、“绕梁”、“绿绮”齐名的“焦尾琴”。传自东汉蔡,乃古时四大名琴之一”。

    杨凌“啊”地一声叫,快步走上前去,讶声道:“此琴就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么?”

    焦尾琴,很有名的,想当年看《倚天屠龙记》时,昆仑三圣何足道挑战少林时,带的不就是这架焦尾琴嘛,博览群书地杨凌当然听说过。

    他也一脸好奇地走近了去,手抚琴弦赞叹不已,随即便望向那较窄的长条包裹,说道:“想不到这琴居然如此珍贵,不知那里面又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杨凌快步上前,故意吸引李福达的注意,是担心他看出假皇帝的破绽。这个皇帝是个冒牌货,让他往那儿一站还能充充样子,如果多一些言行举止,以李福达地阅历,怕就会发现些蹊跷。

    至少这位军中的鼓手好象压根儿不知道焦尾琴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李福达发现他听了此琴地名字后神色丝毫不变,定会有所疑虑,所以杨凌立即上前,使他不能分神去瞧‘正德’。

    “国公,那匣中是一柄古剑,孟德剑。相传曹操曾于幽谷得到一柄剑,剑长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铭曰‘孟德’,恰与曹操的字相和,曹操视之如宝,自此佩戴再不离身。这一柄剑便是‘孟德剑’了。”

    曹操的佩剑?”杨凌惊叹一声,急忙绕到桌子的另一边,这一来李福达也不得不跟着转过身来,就成了背对着那些侍卫了。

    杨凌解开锦竹的包裹,里边是墨绿色鲨鱼皮鞘的剑匣,打开剑匣,里边盛放着一柄同色剑鞘的宝剑,剑与护手皆嵌银精铸,上刻金质篆字‘孟德’,吞口是紫铜的,剑式极古。

    杨凌握剑于手,“嚓”地一声拔剑出鞘,那剑长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五分,重二斤一两,宝剑保养极好,雪亮森然,映得毫发毕现。

    “好剑!好剑!”杨凌握剑在手,赞不绝口。

    其实说好剑不如说是贵剑。杨凌是不相信上古的名剑会比今时的刀剑更加锋利的,冶炼技术、铸造技术总是不断进步的,古时最锋利、最有名的宝剑,若论坚硬柔韧地质地、锋利的剑锋,恐怕放到现在也只能沦为中下,不过谁又舍得用古之名剑劈砍厮杀?这种剑。它的价值已经不在兵器本身了。

    杨凌还剑于鞘,微笑着将剑递与张寅,说道:“张大人如此贵重的礼品,我可不敢收啊,这‘焦尾琴’、‘孟德剑’任取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杨某无功不受禄,不能收,不能收啊”。

    “喛!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国公爷琴心剑胆、朝之栋梁,这琴剑双宝,除了国公爷还有谁配拥有?此乃张寅一番心意,请国公切勿推辞”。

    两人客客气气你推我让,正寒喧间。忽地杨凌越过张寅肩头向后边瞧了一眼,随即便改口笑道:“这个,盛情难却,既然张大人一番美意,那。我杨某就笑纳了。呵呵”。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张寅连声说道,心中却在暗暗冷笑:想瞒过我李福达一双法眼么,哼!那个校尉定是正德无疑了!”

    夕阳西下,远处一座座山峰呈现出墨绿色。只有那峰尖儿上还有着一线光明。几只苍鹰呜叫着,张开羽翼划破黛蓝色地天空投向远方。

    山下是弯曲的山路和丛丛荆棘,这片孤峰顶上被夕阳渲染的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红娘子和程老实坐在峰顶青石上,身子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知道,叔不通水性。空有一身本事,一入了水全都使不上。当时只能抓着那块船板顺水而下,后来好不容易靠了岸爬上去,算是捡了一条命。官府搜查的紧呢,好在二叔年纪大了,相貌又不起眼,混在流民和乞丐里边,算是混了过去。我不敢往南京那边去,就一路东行,一直到了浙江”。

    他顿了顿道:“唉,里边打地天翻地覆,可是浙江那边倒是平静,村子里的百姓在收割、采茶、收茧、抽丝、制陶,进了城织布制纱、买卖兴隆。

    还有许多番国的商贾,日本、朝鲜、琉球、吕宋,还有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的,黄头发、蓝眼睛地番鬼,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很多小户人家都挺富有的。男人在外边做生意,女人在家织布纺纱,每天都有几十文钱的收入呢”。

    “在那待了段日子,等风声小了,我就渡江过河,打听到你们回了太行,我就取道山东往回赶。莺儿,那里的百姓现在也很安定,杨凌从陕西运了大批秋粮过去,又把一部分难民运到了辽东,那里百姓地日子比以前要好过多了。我一路走,一路看,我觉的这大明,说不定真的就要太平下来了”。

    “嗯!”红娘子连连点头,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杨凌在她心里,无异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再了不起的女人,都巴不得她的男人是个令人望尘莫及地大英雄,红娘子何尝不是这样。

    男女间的爱情,虽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占了人生份量最重要的一部份。尤其是对一个长期压抑亦或根本就不曾尝过真正情爱滋味的女人来说更是这样。

    玄门修真地人想白日飞升,他们清心寡欲修行炼丹,结果最高明的**就出自他们地发明;僧侣们摒弃七情六欲,修因果修来,但是最高明的房中术、欢喜禅,同样出自僧人。欲望和情感压抑的越深,一旦释放,就暴发的逾加强烈。

    放到饱受情感折磨的红娘子身上,这种心理,使终得甜蜜的她现在满心里都是杨凌的影子,那一言一笑,完全不同于自幼见惯的山寨男人说话的语气、思考事情的方法,都能令她深深为之着迷。

    程老实描述的情景,已经自动自发地被红娘子完全当成杨凌的功劳,她开心的不得了,就连脸蛋儿都红润起来。程老实瞧见她这副模样,冲到嘴边地话又咽了回去。他悄悄转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杨虎杀害义弟的秘密,方才追问与杨凌结盟的事,崔莺儿对这位从小看顾她长大、对她最是慈祥的二叔也说了实话,程老实已经了解了一切。看现在这模样。莺儿这孩子分明是把一颗心全交给了那个杨凌,难得见到她有开心的时候,程老实又怎忍泼她冷水。

    可是,杨凌是什么人?人家是身世清白地读书人出身。现在贵为国公,莺儿就算没许过人,一个不识字的江湖女子,给他做个妾都嫌身份低微,何况她不但嫁过人、而且还是山贼的身份。杨凌以后能善待她么?杨家光诰命夫人就有三个呀

    ,这孩子自尊心又强,要是整天被人欺负、陪着小心想到这儿,程老实眉心紧锁,心里有点难过。崔莺儿察觉他的态度有点异样。正想开口询问,一个亲兵飞奔上来,远远地一抱着道:“禀告大小姐、程二爷,有个老道闯山求见”。

    “道士?”崔莺儿站起身,疑惑地与程老实对视一眼,说道:“带他上来”。

    那亲兵一抱拳下去了。程老实疑惑地道:“道士?官军在四面重重包围。偷偷溜进来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见咱们?不会是是他的人吧?”

    崔莺儿脸一红,低声道:“不会的,他要约我相见时,会在约好的地点放置讯号。我会每天派亲信去查看地,再说就算有急事。也没必要扮成道人啊”。

    程老实点了点头,就见两名亲兵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青袍老道走上峰来,瞧他步履轻盈,气定神闲,显然是个练家子,程老实不由微微向前站了一步,靠红娘子近了些。

    红娘子上下打量,见这老道一身青袍,花白的长发披散,以一道箍勒住了额头,空着双手,大袖飘飘,脚下一双麻鞋,就象一个游方道人。瞧他模样,却有七十上下,一双吊客眉,满面皱纹,两只眼睛精光闪烁,显得既乖舛又凶恶。

    “恕在下眼拙,这位道长是何方高人?”程老实一抱拳,依着江湖礼节问道。

    老道大模大样地背手而立,呵呵一笑道:“这山上到底是谁当家?贫道此来,只与红娘子崔姑娘说话”。

    “哼!好大的架子,这位是我二叔,有什么事我从不瞒他,道长有话请讲当面”,红娘子虽然好奇这道士的来历,对他这种狂妄地态度却很反感。

    “这位就是崔姑娘吧?”老道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睛不由一亮,常听人言红娘子一身拳棒、武技过人,悍勇胜过其夫,偏又美丽妩媚,姿色不俗,想不到传言不虚,此女娇美动人,比我教中诸多姿色出众的圣女还要胜出几分,风情殊丽,确实令人一见动心。

    他拱了拱手,傲神色稍敛,呵呵一笑道:“贫道非是对程二当家不恭,实是所议之事甚大,未曾谈妥之前不宜过多人知道。崔大当家,贫道冒险突破官兵重围而来,已足见诚意,还请屏退左右,贫道自会一一奉告”。

    他见红娘子犹豫,便又补充道:“贫道此番前来,是为了姑娘麾下五千兵马的生死存亡,这可算得大事吧?这里四下都是姑娘的人马,难道还怕贫道怀有歹意不成?”

    红娘子眉尖儿一挑,冷哼一声,侧首低声道:“二叔,你带他们先退下峰去,我看看这老道玩的什么玄虚”。

    程老实点点头,带着几名亲兵退下了山峰,红娘子静静地道:“现在,道长可以说明身分来意了吧?”

    老道笑吟吟地向上走了几步,踏在一方石上,山风呼啸,道袍飘飘,那神情颇有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派:“贫道弥勒圣教教主李福达,崔姑娘可听说过么?”

    红娘子一听脸色顿变,腰间短剑寒光一闪,已经飒然出鞘,直指李福达,厉声道:“是你?”

    李大教主可不知道自已在大同杀地那个神秘高手就是崔家山寨的霍老五,他一再用计,蛊惑利用霸州绿林、太行群匪的事做的更是隐秘,红娘子不可能知道,在李福达想来,两人之间的唯一地过节就是当初在京师为了杀杨凌还是放杨凌闹的火并大战地事。

    香堂护法刘半仙儿和京城的几个得力信徒在雪夜林中一战时,尽被红娘子杀死,说起来这事还是自已吃了亏,这些只是双方的小摩擦,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仇。

    而红娘子现在是什么处境?她的父亲、丈夫,全死在官兵手中,这是和朝廷的不解之仇。白衣军现在生路尽绝,受困等死,自已是唯一能救他们离开的人。只要自已晓以利害,红娘子会如何选择,那还用说么?

    所以李教主毫不在意指向自已的锋利短剑,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姑娘,贫道费尽心机上来见你,是为了给你的白衣军指一条生路,昔年京郊的些许纠葛,只是一点小小摩擦,为了这点事,崔姑娘就拔剑相向?呵呵,崔姑娘身为一军首领,孰事轻孰事重,难道还分不清么?”

    红娘子被他一语惊醒,不禁怵然心惊:“是啊,我差点误了大事。要是只杀李福达一人,杨凌早就可以下手了,现在迟迟不动他,不就是为了布局把弥勒教的根底一举拔掉么?五叔死在他手里,可他当时并未与五叔通名报姓,不知道五叔是崔家寨的人,我且忍耐片刻,看他李福达又使什么诡计”。

    想到这里,红娘子咬一咬牙,“嚓”地一下还剑入鞘,冷冷地道:“李教主,昔年那点事,不提也罢。如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就不信你弥勒教对我白衣军有什么好意,你辛苦上山,到底要玩什么鬼花样?”

    李福达仰天打个哈哈,要鼓动如簧之舌,说服眼前这头美丽的雌虎为其所用了。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1 调虎
    李福达听了红娘子的话哈哈大笑,说道:“崔姑娘,你的白衣军南征北战,久经沙场,战阵经验和武力自然不逊于任何一支军队,可是你们的优势在于流动作战,而非攻坚守坚。

    如今白衣军被困在此处已有十日之久,箭尽粮绝,覆灭之期不远矣。试问,如果李某想害你们,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么?老夫只须一壶清茶,端坐府中,便可笑看尔等灰火烟灭了”。

    崔莺儿闻言,剑尖微微下指,似为所动。李福达见状微微一笑,神色极是坦然。

    “大盗之女杨跨虎,目不识丁,美丽妩媚,精于拳脚枪棒,悍勇犹过其夫”。江湖上有关她的注解,不过就是这寥寥数字,任谁想来,红娘子都该是个有勇无谋的女强盗。

    其实,大多数人、尤其是读过书的人,常常抱着一种优越感看待这种身世的人,自以为字认的多、知识学的多,智商和人家相比就一定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结果就是某某局长被农民诈骗、某某女研究生被农妇卖入深山的新闻也不免会见诸报端。

    李福达虽然一向小心谨慎,可是也不能脱俗,他还是看轻了崔莺儿。绿林中人一向给人斗力不斗智的印象,其实绿林中尔虞我诈的情形照样存在,一个从小生长在绿林中,又身为绿林头领的之女的红娘子,又岂是完全靠拳头闯江湖?

    红娘子‘半信半疑’地收了剑,向他问道:“李教主所言,倒有一定道理。我们的情形也不必瞒你,确实处境艰难。李教主此时上山寻我,到底意欲何为?”

    李福达心中大定,慨然一叹道:“崔姑娘,昔年为了杨凌的事,贵山寨和我们弥勒教的确闹地不太愉快。可是。究其根源,不过是你们想立即处死杨凌,而我们是想引出他幕后的更大人物正德皇帝罢了。如今想来,你们是对的。如果早早处死这个祸害,现在不知少了多少事端”。

    他走到崖边负手而立,山风吹到他的长发和青袍,倒有一股狷狂脱尘之感。望着天边黯红的夕阳,李福达道:“你看这绵绵江山。何等壮观美丽,可它掌握在谁地手里呢?掌握在大明手中,但是大明朝廷官吏腐败、鱼肉百姓,以致处处贫瘠、民不聊生。

    令尊、尊夫还有张茂、刘六等诸位英雄前仆后继、揭竿而起,我李福达是深为佩服的。奈何时运不济。这许多英雄好汉却接连遇难,如日中天的白衣军落得如此下场,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崔姑娘,其实,我与令尊神交已交,老夫在陕西传教。意欲发动兵变反抗朝廷时,就听说过北方绿林的头一条好汉崔英雄地大名,可惜那时忙于教务,不能北上请教。到后来,本教被朝廷追剿。被迫隐藏起来,而令尊又退出了江湖。这就更加无缘一见了。

    虽说,本教与你们霸州山寨也有些恩怨,不过,那只是咱们江湖人之间的纷争,一旦与朝廷作对,本教还是完全站在你们一边的。”

    “你……冒险入山是为了救我们?红娘子诧异的问道,她已听杨凌说过弥勒教主是山西太原卫指挥张寅,也知道杨凌正在设计捉他,实未想到这个时候他居然上山来找自已,这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错,老夫这次来,就是想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救你们脱困。你该知道,老夫是不可能帮着朝廷算计你们的,所以尽可相信我的话”。

    “没有条件么?”红娘子目光一闪,立即追问道。

    “条件,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们反朝廷,你们也反朝廷,敌人地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你说是不是?当然,凭心而论,你们只有五千兵马,已经很难对朝廷构成威胁,我希望,你们脱困以后,能够与我们联手,咱们共谋江山,如何?”

    崔莺儿晶亮的眸子盯着李老道身上唯一潇洒的地方:那一头飘扬的长发,冷冷地道:“你当然可以信得过我们,也可以确认我们地身份,但是我如何确定你的身份?怎样才能知道你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是想诱我们进入陷阱?”

    李福达豁然大笑:“这山现在就是一座最大的陷阱,还需要把你们引出山去再布陷阱?崔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任何人想算计你,现在都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他双掌一合,做了几个古怪的手势,漫声吟道:“白莲肇生,元尊始创,无生老母,真空家乡。释迦佛去,弥勒佛生,有难相死,有患相救”。

    随即双掌合什拜了三拜,才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娇小的玉莲花,笑吟吟地道:“这是白莲教一脉相传地圣物,我弥勒教乃白莲真宗,这些事想必崔姑娘是知道的”。

    他将玉莲摊于掌心,容红娘子看的真切,这才小心翼翼重新纳入怀中,说道:“当然,仅仅是一件信物,你也可以怀疑是朝廷伪造的,我要取信于你,自然还要拿出真凭实据。”

    他缓缓转身,双目中精光四射,与那老迈的相貌全然不符:“你们困顿山中日久,存粮早该用尽,方才上山,我看你地兵马守山、走路尚有气力,可是迫不得已杀马求生?”

    红娘子的心嗵地一跳,幸好这李福达已给她找好了借口,否则早该无粮地山寨人马如今仍体力充沛,可就难免招人怀疑了。

    不过也怪不得李福达帮她找理由,虽然弥勒教整天讲神仙妖怪,但是要这位李大教主想象杨砍头、杨大扫把、杨杀星磨枪霍霍地跑到这儿来,居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给叛军送粮,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嫌太丰富了些。

    红娘子点点头,黯然道:“不错。我们的战马……已杀了一半。”

    李福达自得地一笑,说道:“要取信你,我自会拿出真凭实据,我会派人送粮给你,你若存疑。可以先用战马试粮,看看有无下毒。而且,我会在适当的时候,通知你们突围。我会安排你们从一个缺口冲出去……

    “不必怀疑老夫的能力,我李福达说的出,就办得到。你要知道详细情形,待你答应我合作地条件之后,我自会和你详谈”。

    李福达说罢。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等着红娘子回答。白衣军已经走投无路,他笃定

    红娘子必会答应他的条件,所以神色极是从容。

    红娘子一见了杨凌脑子就变成一团浆糊,可是在别的男人面前却狡诈如狐。迅猛如虎,当初雪夜林中独自歼灭刘老道率领的弥勒教精锐时就尽显她的智勇了。此时她处在生死两难地境地,要生要死看起来都掌控在李福达手中,李福达怎会想到她现在反而在想着如何套出他的全部底细?

    只听红娘子幽幽一叹道:“李教主若能助我等脱困,红娘子自然感激不尽。可是我们的人马只有这些了,太行山中还有老少家眷无数。打江山夺天下我们还有可能么?这一次我们败于朝廷手上,我才知道朝廷的军队有多么强大。让我们助你牵制朝廷兵马或还做得到,重入疆场?唉!我一介女子,父夫皆死,打地什么江山……

    听那口气。红娘子是答应接受他的帮助了,可是对打天下却心存疑虑。似乎想突围逃回太行山去,继续打家劫舍。李福达听了哈哈一笑道:“崔姑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实话对你说吧,本教在朝廷中安插有我的眼线,对朝廷的一切老夫了如指掌。

    大明朝廷虽然打败了你们,可是也耗尽了朝廷的钱粮,现在朝廷已是强弩之末,就连兵饷都发不出来了,无饷可发谁还会给他们卖命?我敢说,如果现在有人效仿杨虎和刘六刘七几位兄弟再举义旗,朝廷必定完蛋!”

    夕阳地光晕变的柔和起来,映在红娘子娇美的脸庞上,犹如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异常妩媚。李福达看到她娇美妩媚的容颜,不由心中一动,又道:“崔姑娘年轻貌美,如今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难道准备遁入深山就这样过一辈子,磋砣了青春年华?

    李某与朝廷作对了一辈子,屡遭败绩而不气馁,红娘子女中豪杰,怎么反而消磨了斗志?大明马皇后一介弱女子,还不是一样戎马半生?女儿家打江山,虽然做不成皇帝,难道将来不能做个母仪天下地皇后么?”红娘子的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暗暗啐骂一声:“这个老不羞,居然打起我的主意了”。

    其实李福达倒不是垂涎她的美色,李福达是想说他有儿子,红娘子若是愿意合作,就搓和她和儿子,这样就不是替别人打江山,而是为自已打江山了。

    自古政治联姻大行其是,要想把白衣军和弥勒香军彻底整合在一起,这是最好的办法。刘六和杨虎若是有了适婚的子女,恐怕早就玩联姻地把戏变成亲家了,也不致于两路人马同路不同心,始终各怀异心。

    可是李福达有三个儿子,总不成初次见面就对人家姑娘允喏让她在自已的儿子里随意挑选,所以这话说的含糊了点儿。他觉的自已扮的七老八十地,红娘子怎么听也不会想到他头上去,哪知道自已在这儿还扮慈祥长者呢,人家崔大美人儿心里已经把他骂的无比不堪。

    眼见崔莺儿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李大教主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动心了,不由老怀大畅,呵呵笑道:“崔姑娘,老夫如此诚意可够了么?现在,我们能否就合作一事,坐下详谈呢?”

    “谈就谈,你别乱摸呀。你再摸,你再摸……人家就不说了。这么大地事,你还胡闹。真是的”,红娘子钗横鬓乱,满脸红晕,羞涩地捉住杨凌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娇嗔地道。

    这个坏蛋太过份了。刚刚跨进别墅的门儿,就先被他偷了个嘴儿。明明屋子里椅子七八张,偏要人家坐在他腿上。红娘子女中豪杰,从小象男孩子似的。哪见过这样地闺中手段?

    她又羞又窘,小心翼翼地翘起圆臀跟蹲马步似的挨了上去,杨凌得寸进尺,那双手又不老实起来,害得红娘子一边说。一边还得防范杨凌的双手。

    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了,耳珠又被他啜在口中,这样上下齐攻,任是红娘子一身武艺也招架不住了,一双本来蹲上大半个时辰马步也绝不会酸的结实大腿早就没了力气。现在整个人都柔酥酥地偎进了他地怀里。

    杨凌呵呵一笑道:“放心吧,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在耳朵里呢,板着脸听还是亲亲热热地听,结果有区别吗?”

    红娘子含羞啐了一口,轻嗔道:“人家说不过你那张嘴,反正……反正你不许再动。要不人家说不出来话。”

    “照这么说来,他该是化了妆的,和你说的模样可不大象,不过那枚玉莲花我仔细看过了,若是临时雕琢。他必然无处去寻这样质地地美玉和如此高明的雕匠,应该是李福达无疑。”红娘子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他说……今晚偷偷运粮上山,让我们休养体力,明晚二更十分开始行动,他会调开太原民团,从他们的防守营地放我们过去……

    “原来如此”,杨凌身子一震,脱口说道。他飞快地思索着:“李福达一生都在利用别人,驱使别人为他卖命,这性子还真是永远不改。”他揽着红娘子的纤腰,一双手掌贴着她圆润的小腰和平坦地小腹上,灼得莺儿肌肤似(乎都发烫了,他不动莺儿便也不敢动,静静地听他分析。

    “行刺与用兵之间,显然他是决定孤注一掷,使用最冒险也最保险的方法:兵变了。只是我未想到,他居然会想起来利用你们。嗯,井径驿军镇屯兵甚多,你从此处是回不到太行的,他必然是为你出计,让你绕道攻打附近的小关隘逃回山去,是么?”

    “不错,他对我说的就是这些,他还说,弥勒教另有一个大计划,我逃回山上时,他地计划也将得到执行,到那时天下必将大乱,然后要我依约出山,与他合作造大明的反”。

    杨凌微微一笑,沉思道:“我已经明白了,你们只要突围成功,马上就会有人跑来向我禀报,说民团不敌白衣军,现在已被你们冲垮,白衣军正在攻取某某关隘意图逃回太行山等等。

    笼中鸟如此轻易逃脱,我为主帅罪责难逃。只要一闻警讯,必定想也不想

    ,马上尽起兵马追击你们。当各路兵马听我调令赶去围堵你们的时候,那支已经‘溃散’了的民团,甚至包括太原卫的官兵,就会从天而降,出现在钦差行辕,剑锋直指‘天子’了”。

    崔莺儿会意地道:“调虎离山?”

    杨凌目光闪动,微微点头道:“不错,他想不费一兵一卒,以你这头雌虎为饵,钓我这头雄虎离山。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两个居然勾结在一起,他要调虎离山,我正要引虎入笼”。

    崔莺儿俏脸一红,嗔道:“什么勾结在一起,说的那么难听”。

    杨凌哈哈一笑,说道:“错了错了,不是勾结,而是你我夫妻同心、所向披靡、南征北战、东成西就、”。

    崔莺儿抿嘴一笑,关切地问道:“你可有了应对之策?”

    杨凌颔首道:“放心吧,调来围困你们地各路将领,我已经做过详细调查,除了山西太原卫的兵和民团之外,其他各路将领与他从未有过交集。将领升迁的履历也都仔细盘查过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他的唯一破绽是本来不该成为破绽的独门毒掌,任他如何了得,又怎会想得到这消息居然会被我知道?我们是以有备算无备,李福达明天一头扎进来。就休想再逃出去!他想利用你们引开我们,我现在倒想利用他们兵变掩护你们。

    “我本想调开一路兵马,诡称你们突围地,现在……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声势搞大,让你们出关出的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尽管关外三雄现在根本没空理会大明内部地事,但是你孤身出塞混迹狼群,实在太过危险,所以还是要做的尽量不留破绽才……

    “嗯?什么时候又蹲上马步了?”杨凌说到一半儿。说地发觉莺儿的小腹坚硬如铁,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又在自已怀里蹲起了马步。

    崔莺儿从来没有和人用这样亲昵地方式坐在一块儿说话,被人这样揽在怀里,就觉得自已象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弄的她浑身不自在。所以只要杨凌不注意,她就扎起马步,虚坐怀中。

    杨凌哼了一声,双手一按她的腰胯,让她又结结实实地坐下来,惬意地夹紧了她丰盈浑圆地美臀。笑道:“你的腰马功夫还真是了得,当初在京师你掳走我时,挟着我脚下如飞,当时我就纳闷儿,看你娇娇怯怯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红娘子不自在地移动了下身子,轻笑道:“你是读书人。当然不懂这些练武人的事情。我练地是内家功夫,所以这硬功气力还不算大呢,我四叔年轻的时候,腰马功夫是最硬的,他双臂各挂三个人能行百步,练的腰马合一拳出如雷,所以他的绰号叫甄金刚,在北绿林很有名气地。”

    杨凌想起一本有关少林十虎之一铁桥三的传记中就提过他身具这样的功夫,想不到甄扬戈那老家伙居然也有如此硬功。轻抚着莺儿结实柔韧的大腿,杨凌一脸庆幸地道:“幸好你爹让你练的是内家功夫,要是当初跟着甄金刚练功夫,那就全毁了”。

    “呃?毁什么?”崔莺儿不解地抬起头,青丝一缕掩妙眸,眸波潋滟。坐在心爱的男人怀里,那女人味儿自然毕露无遗。

    杨凌瞧了她令人心动地少妇风情,不禁在她柔软的小嘴儿上轻轻一吻,低笑道:“跟你四叔练硬功?练的胸无臀瘦胳膊粗,大腿就象两只桶,哪有现在的小莺儿可爱?”

    崔莺儿“噗哧”一笑,拍了他一下,嗔道:“你这人,老是没点正经”。

    她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我爹的功夫高明嘛,我当然练他地武学了。要是四叔武功更高明,那我就一定会拜他为师了。你练功夫还想着身体美不美,达官贵人练功夫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我们却是为了活命,功夫强一分,便多一分活着的机会,我们想地只是这些。”

    杨凌深有所触,不由轻轻拥住了她的肩头,没有再说话,崔莺儿感受到了他的温情,也放松了娇躯,软绵绵地向后偎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种温存,两个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好多。不谈情、不说爱,原来就这样相拥抱着,也叫人那样感动。

    红娘子的心从未体会过这种奇妙的感受,那心就象刚刚破茧而出的蝶儿,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从未见过的新鲜世界,清风、花香、飞翔、新奇的感觉……

    爱情这方面,男人有点俗,女人喜欢浪漫的感觉,而男人欣赏漫妙的胴体。崔莺儿正荡漾在爱情的海洋里,杨凌忽然贴着她的耳朵,鬼鬼祟祟地道:“莺儿”。

    “嗯?”

    “不管怎样,你的腰马功夫都算是一流的了,那个……蹲坐起立一定又快又稳吧?”

    “嗯??”

    杨凌贴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起来,红娘子听了先是“吃”地一声笑,随即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怀里不依地扭起娇躯:“不听不听不听,好羞人呀你,什么花样你都想的出来。人家才不……

    她的背忽然紧张地弓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道:“怎……怎么了

    杨凌干笑道:“谁叫你扭来扭去的,看,把它惹火了吧?”

    红娘子又羞又怕,再也不敢挪动一下。她以为杨凌又要和她效鱼水之欢。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却不料杨凌在她丰臀上用力一拍,笑道:瞧你吓地,今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先放过了你。”

    崔莺儿松了口气,继而却又有点失落。女人之喜欢口是心非,同样是男人所不及。

    “莺儿,你立即赶回山去,今晚不动声色先接收他送来的粮食。我马上安排调度军队,做好应变措施,明日把详细计划给你送去。关于如何利用李福达而出关,我今晚好好想想,明天一并说与你听”。

    “嗯!”崔莺儿嘤嘤地哼了一声。把头埋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低声道:“我……我们的事,现在几位叔叔都知道了,我想这样也好,要不然他们对朝廷总是有很多地怨言,他们很疼我的,这样出塞之后,叔叔们才能尽心做事,不过……你不方便公开吧?我听说

    阵前招妻是要杀头的。”

    “阵前招妻要杀头?这是哪门子规定啊?”杨凌有点儿纳闷,随即便醒悟过来她可能是从一些说书先生说的平话小说里听来地。

    杨凌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呵呵,我们杨家一贯如此嘛。大宋时杨宗保也是阵前招妻,招的是穆柯寨的少寨主穆桂英。差点儿也是杀了他的头,穆姑娘大破天门阵立下不世奇功。这罪也变成功了。你要是出塞立下份大功回来,我的头一定也是稳稳当当地”。

    “嗯!那些鞑子,我还真不含糊他们,你就放心好了”。

    “对了,穆桂英立下大功,大宋皇帝可是封了她浑天侯的,你将来封个什么侯?”

    红娘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我不稀罕朝廷的官儿,我只是在为你做事。再说,大明哪有那么容易封侯的,何况我还是女人”。

    杨凌笑道:“能封侯,一定能封侯,我现在已经看见封侯的征兆了”。

    “啊?”红娘子诧异地招起头,瞪着一双惊奇迷惑地杏眼道:“你……会算命?我有什么征兆。

    杨凌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道:“你自已看,崔大小姐现在坐在本国公怀里的模样,象不象一只猴?”“唉呀呀”,片刻的功夫,就听一声惨叫。院门外听到惨叫的大棒槌提起铁棒冲进院来,就见杨凌抱着脚丫子一跳一跳的从客厅里逃出来,怎么看都象是一只大马猴……

    “你们四人持我的信物立即星夜兼程赶往江西,通知大仁,让他鼓动宁王立即起兵!”李福达下了山,换好衣服洗去伪装,刚刚赶回军营立即召进十几个心腹亲兵下达命令。

    一直在此等候消息地江南雁耸然道:“教主已经说服红娘子了?属下以为,慎重起见的话,是不是明晚得手后再派人去江西?”

    “没有必要!”李福达肃然道:“成败在此一举,既然全力出手了,一切就得做在前头。这次动用的可是咱们弥勒教的全部精英,只要一发动,我们就完全暴露了,不管成不成功,都将开始应付连番大战。

    如果我们成功了,宁王造反的消息一传过来,大部分军队就得开始持观望态度,不敢再对我们赶尽杀绝。如果我们失败了,宁王造反地消息传来,也能大大减轻咱们香军的压力,这一战,是进无退地一战,不能再留后手了。你们四个去吧,务必把消息尽快送到!”

    “是!”一个侍卫接过信物,领着三名士兵急匆匆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马上返回京城,通知咱们潜伏的人,到处散播消息,诸如皇帝已经遇刺身亡、正德并非太后亲生、宁王已经举兵造反、北上靖清宗庙社稷、晋王勾结外藩拥兵自重等等,真真假假,造成的混乱越多越好”。

    那两名侍卫也拱手听令,匆匆出帐去了。

    李福达又向一名亲信问道:“井径驿那边有何动静?”

    “启禀教主,那边一切正常,上午骆指挥调度军队,演练攻山事宜,下午杨凌曾率人上了近处高山,观察山中地形地貌,他的侍卫警戒森严,我们不敢靠的太近,不过看情形他是准备这两日便要攻山了”。

    “嘿!早该攻山了,现在想动手,怕是已经迟了点儿”,李福达冷冷一笑,说道:“继续观察他的动静,要小心,切勿打草惊蛇,以免连那条龙也惊了”。

    他想了想道:“就这样,你们下去吧。南雁,随我到书房来”。

    二人进了书房,李福达背着手踱了好久,激动的心情才平息下来:“红娘子别无出路,,答应我的条件是必然的。待她‘突出重围’攻打山驿时,杨凌挥兵追赶也是必然的。钦差行辕介时必然空虚。想不到我们的胜利来的这么快,南雁,帮我想想,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江南雁想了想,也想不出还能有任何纰漏,便道:“教主,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准备应该是弑帝成功与否应该做出怎样的行动,成功的话应该往哪里去?失败的话应该往哪里去?此外,民团全是本教最忠诚的弟子,这支力量一定属于咱们的,大人控制的太原卫所兵,能够带出来多少?我们行动之前应该去哪里筹备足够的粮草”。

    李福达哈哈一笑道:“这个不必考虑,该想的我早已想过了。明晚一战无论是否成功,我们都得南下与宁王汇合。自此下去,真定、保定,我们用朝廷官兵的名义就轻易进城了,粮草不需担心。”

    他坐回椅上,说道:“南雁,我已答应今晚送粮给红娘子,你今晚派人将五千人三顿食用的粮食送上山去,交给他们的人。太原卫方面,并非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中,明晚的行动太过重大,不是绝对信得过的人,用了反而碍手碍脚,要做这件大事,还得靠本教的人。

    所以,明晚我不打算动用他们,待一击成功之后再晓以利害则事半功倍,相信我直接控制的太原中卫里能拉过来一半的人。”

    他合掌“啪啪”击了三声,一个人影儿幽灵似的闪了进来,李福达道:“去!马上召集天师、法师、护法、十二个香堂所有的坛主、香主、堂主,本教主要排兵布阵,交办要务。”

    那人影儿拱手一礼,又攸然不见了。李福达站起身来望着江南雁一笑,目光晶亮莹然:“南雁,我们是王侯还是贼,尽在明夜了!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2 飞蛾
    夕阳西下,一队队士兵进进出出,正在进行例行的换防。远远的,树林深处两个人趴在高高的树桠上观察着,军营中毫无异样,进出换防的官兵人数同往常一样。

    那些士兵身着红色战祅,头戴红缨宽檐的毡帽,盾牌手、弓弩手、长矛手、火铳手,各种长短兵器的搭配,主要是用来防守山口。

    事实上这个关隘是太行八径之一,防守最是严密,所驻扎的兵力和战斗力远非普通的小关隘可比,白衣军即便突围,也不可能自投罗网选择这里进山,但是军营例行公事的防卫必须保持。

    换防的官兵离开辕门口了,守卒们开始搬出拒马枪、鹿角、荆棘丛一一摆放在那儿。林中的人又向后边打了个手势,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人迅速转身离去。树桠上的两个人仍然静静地附在那儿,就象两只壁虎,灰色的衣衫贴附着树皮,不经意地看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暮色渐渐降临了,星光、月色,风开始凉起来,军营进入了沉寂之中。二更天,太原民团的官兵悄然撤离了阵地,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弥勒信徒们共一万五千人,按照卫所兵的体制分成前后左中右五军,暗中又按弥勒教的规矩分成十二香堂,由十二位香堂主控制着。这些人,是弥勒教十多年来苦心经营培养的全部骨干力量。

    太原民团营地的山头上,有人拢着灯火对墨黑色地丛林晃了几晃。稍倾,对方也有同样的灯火讯号传来,程老实带着先头部队悄然行来。他们牵着马,自林间步行,沙沙的脚步声,惊起了一片飞鸟。

    偶尔还传来几声夜枭、杜鹃地啼鸣。幽暗的天空中星光月色并不明亮,尤青羽等着几个人迎了上去,黑暗中只见双方迎到一起,低低诉说几句,尤青羽便领着他们返身向回走来。山下本该是钢铁一般牢固的营地洞开,程老实的一千二百人顺利地穿过了防守大营。

    直到他们出现在对面地空旷荒原上,四下察探无人埋伏的时候,程老实才向山上又打亮了白衣军内部约定的联络信号。剩余的白衣军战士一拥而出,如同虎狼一般冲下山来。他们已经恢复了体力,并从民团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箭枝,一旦回到平原,又是一支不容任何人小觑的可怕力量。

    李福达并不在这里,他此刻正在太原卫的驻地。尽管他用了两年时间,采用收买、网罗、安插等手段。将太原中卫近半以上的将校换成了自已地人,但他可不敢保证那些平时无饷可发时就破口大骂朝廷、对为兵请命的张寅张大人却感激涕零的士兵一旦听说他要造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弥勒教主时。还会不会对他俯首听命。

    凭他此刻的势力,相信半诱惑、半压迫的,可以控制整个中卫,但是这样的部队显然不能承担那么重要地队伍,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调开,去追击红娘子地人马。然后带领他的教徒趁乱退出混战,返回来加入进攻井径驿钦差行辕的民团军队。

    红娘子的人马终于安然离开了。犹如蛟龙入海,投入了茫茫夜色。随即,太原民团的防地四处起火,营帐、栅栏被推倒,鹿角架、拒马枪被踢翻,做出了一片狼藉的场面,一场白衣军奇袭民团、成功突围地场面出现了。

    二更天其实并不算太晚,但是那时晚上哪有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那么多灯笼、火把供士兵们消耗,井径驿军营里早已静悄悄的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几匹快马踏碎了夜地平静,淡淡的月光里只见几道骑士的身影向辕门飞驰而来。

    “什么人?站住!”原本寂寥无人的辕门口不知从哪儿忽然跃出几个人影,站在栅栏门内高声大喝。他们持着盾牌、腰刀、长枪、弓箭,显然这是一组长短兵器相互陪合的作战小组。

    “吁~”疾驰的战马陡地停住,战马长嘶人立而起,马的前蹄还未落地,马上的一个骑士就翻身跳下马来,身手极是矫健,守在栅栏门内的士兵们不由赞了一声:“好功夫”。

    那人急急上前两步焦急禀道:“我们是太原卫张指挥使身前侍卫,有紧急军情要面禀钦差大人”。

    “不许动,腰牌拿来!”一个校尉收了腰刀,将栅栏门拉开一道缝儿,走到鹿角架前伸手说道。那士兵匆匆摸出腰牌双手奉上,守营校尉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军营重地,夜间不得擅自进出、不得骑马驰骋,你卸了兵器一人进营,其他人不得妄动”。

    那士兵答应一声,解下佩刀交给另一名骑士,空手进入营寨,守营校尉在几张弓箭的严密监视下,对那人又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摆手道:“跟我走!”

    那士兵跟在校尉身后,匆匆来到钦差行辕门前,守门的侍卫照例又是一番严密检查,然后这才带着他进了门,让他候在大厅,府中亲兵自去后边传讯。

    过了一会儿,杨凌一身小衣,披着件袍子,光着脚丫趿了双鞋子从后厅走了出来,瞧他那打扮和一脸恼怒的气色该是刚刚睡下:“什么紧急军情此时禀报?难道白衣匪突围了不成?”一进正堂他就不耐烦地道。

    旁边的亲兵喝道:“这位就是国公爷,还不上前见礼!”

    那士兵一听急忙上前拜倒:“标下安东山拜见国公爷,国公爷,大事不好了,正是白衣军突围了”。

    杨凌一听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们困顿已久,还有什么战力可言。突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目前他们正在攻打谁的防段呀?”

    那士兵吃吃地道:“回国公爷,他们他们攻打的是太原民团地防地,这些团练兵没有战阵经验。夜间防守不密,猝不及防之下被白衣匪马踹连营,打散了民团,如今他们破营而过。直向天清沟方向去了”。

    “什么?”正满脸笑容的杨凌大吃一惊,勃然大怒道:“民团再无能,也有一万五千人,竟被五千白衣匪袭营成功?废物!真是废物!该杀!统统该杀!”

    杨凌气的暴跳如雷,呼呼直喘气

    ,天清沟?他们这是要从天清沟逃回太行山呀,那里只有三千防军,又不曾料到他们会突出重围,这这你是太原卫张大人地属下?现在情形如何了?”

    “回国公爷。太原卫的防地与太原团练相邻,听到消息后,张大人立即点齐本部兵马,倾营而出,现在追着白衣军去了”。

    杨凌松了口气,随即又暴怒道:“那民团呢?”

    “民团初次打仗,一被冲垮。立即败如山崩,四散奔逃。他们的将领正在四处归拢残兵”。

    杨凌一咬牙,恶狠狠地道:“该死!江南雁、尤清羽这对废物统统该死!”

    他急急行了两步,戟指喝道:“你马上回去,告诉张寅,绝不能让红娘子攻破天清沟逃回太行山,务必得缠住他们。本国公马上挥军来援,只要勿走脱了红娘子。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快去,马上去!”

    “是是是!”那士兵趁势起身,双手抱拳连连应着倒退出厅,出了大厅一转身,脚步稍稍一顿,就听见大厅中传来杨凌地怒吼,咆哮如雷:“笼中鸟也能不翼而飞?这要我如何向皇上交待!一群混帐东西!

    那士兵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加快脚步向外走去,后边仍然是杨凌声嘶力竭地大吼:“快去,马上把骆指挥给我叫来,召集兵马出发追剿!我杨凌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想不到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居然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是哪个混蛋把不成器的民团也调来剿匪的?”

    刘大棒槌悄声道:“国公爷,人走远了,听不见了”。

    “喔?咳咳,把水给我端过来”,杨凌接过杯子润了润喉咙,笑笑道:“装的还象吧?”

    刘大棒槌嘿嘿一笑,一翘大拇指道:“象,就象真的一样,卑职明明心里有数,看了都害怕呢。那小子回去一说,李福达一定深信不疑了”。

    杨凌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他瞪着刘大棒槌,低声道:“我率人离开,这大营可就交给你了”。

    刘大棒槌一挺腰,豪迈地道:“国公爷放心,大棒槌虽然尽给您捅漏子,可是这样地大事,俺不含糊的,要是误了大事,您砍俺的脑袋!”

    杨凌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点点头道:“嗯,后边通向山巅的道路是一条死路,山顶那边是万丈悬崖,但它又是你们唯一的生路,逃上去据高临下的话足以抵挡一阵,我地人马杀回来时,就能为你解围了。

    可是,这个时间要拿捏好,李福达一定会安排眼线看我远去,才会放心引军来攻军营,同时我还要汇合其他各路兵马,这一去一回至少得一个时辰,你必须得坚持一段时间,既要想办法保全自已,还要用英勇的作战让李福达相信你们在护卫着最重要地人物。

    李福达狡诈如狐,如果你们的应对让他产生了怀疑,他一定会在我回军形成合围前逃之夭夭的,如果一战不能全歼他们,那就又是一股祸害天下的流匪了”。

    刘大棒槌也严肃起来,他抿紧了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此时,一身戎装、甲冑鲜明的苗逵和骆指挥按着佩刀并肩走了进来。

    杨凌转首问道:“都安排好了?”

    两人齐齐一点头,杨凌一挑剑眉,意气风发地道:“好。‘擒虎计划’现在开始!”

    他把手一摆,威风凛凛地喝道:“出发!”

    “,你们干吗?怎么不动呀?”

    苗逵和骆指挥神情有点怪异地互相看看。苗逵指了指他,讪讪地道:“国公爷,您的衣服?”

    “啊?”杨凌低头一瞧,一套洁白地小衣小裤。外边披着件青袍,光着脚丫子趿着一双鞋,他不由干笑起来:“呃全军稍侯,我去换衣服,马上就来!”说着,趿着鞋慌慌张张地向后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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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地军营鼓号齐鸣,灯笼火把亮如白昼,三通炮响之后。辕门大开,拒马枪、鹿角等阻敌器具被搬到一边,大队官兵浩浩荡荡奔出了井径驿军营,在崎岖地山道上犹如一条火龙,蜿蜒直向远方。

    “大概有多少人?”

    远远的,一座山峰上,几个弥勒教徒站在那儿冷冷地注视着军营方向地动静。望着那条见首不见尾的浩长火龙。

    一个人估计了一下。笑道:“杨凌看来是动了真火了,井径驿守军八千。他又带来三千精兵,看这样子,他出动的人马约有六千,军营中留守的兵马不会超过五千人”。

    另一个人哈哈笑道:“教主神机妙算,他杨凌空有天杀星地绰号,还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盯紧他们。待他们完全离开,便给教主他老人家发讯号”。

    山下的火龙浩浩荡荡的远去了。山峰上忽然有一道灯光闪了几闪,随即便又归于一片墨色,如果有人在山下看到,或许会以为是天上的星光亦或自已眼花。

    灯光乍灭,便有另一处山峰上继续向远处亮起灯光,依次传递远去,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火龙自远而近的扑来,目标直指井径驿。

    “站住!什么人?”尽管主帅不在营中,但是作为常设军事重镇,士兵的警觉性还是足够的,突见大队人马持着火把疾奔而来,守营官兵立即发声喝问。

    冲来的人马没有站住,最前边地是骑兵,一闻喝问反而加速冲了过来。守门的什长是个有经验的老兵,他没有再去查明对方身份,立即喝令:“放箭!示警!”

    “梆梆梆!”示警声大作,几枝利箭飒然射出,随即眼前暗影一闪,惨叫声中几名士兵已经倒摔出去。那名什长大腿被刮去一块血肉,疼得他惨呼一声,就地一滚逃到了一边。

    虽然没有看清,但他已经知道对方投出的标枪,标枪

    势大力沉,又借着奔马的速度,手中的盾牌也刺的透,靠兵器格架更是绝不可能,他捂着大腿大吼起来:“有人袭营!”

    对面冲来地奔马上虽然也被利箭射落了几个人,但是其他的人已经飞快地冲到面前,他们没有顾得及去搬动鹿角、拒马枪,而是提着刀剑绕过障碍,抢扑上来夺门。那名什长只喊了一声,一个黑影就势若奔马地疾奔过来,挥刀斜劈,鲜血四溅中一脚踢出,将他地尸体踹到了一边。

    在营中巡弋的士兵最先闻声闯来,和他们展开了辕门争夺战。由于杨凌刚刚领兵出发,整个军营鼓噪不已,剩余的守军还没有入睡,一听警讯立即纷纷奔了出来。

    这军营为了适合攻守,本来就设成一二三道防线。最外围被弥勒教的团练队伍已经攻破,又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人数,不能盲目地冲出去硬拼,守军都司王洪当机立断,立即在第二道营防线上展开了反击。

    号角齐鸣,一场惨酷的夜战开始了。疯狂地弥勒信徒们都知道军营之中第三道防线之后那幢依山而建的大宅院就是钦差行辕,而当今地大明天子就在那里,只要杀了他,则必将天下大乱。

    杀死皇帝,‘弥勒佛空降,当主世界’的预言就会实现。教主的这番话,让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疯狂地战意,根本无需鼓动。他们就迎着官兵的箭雨潮水一般地扑了上去。

    尤清羽冲锋在前,掌中一杆丈八的红缨长枪,如同一头咆哮地毒龙般纵横往来,接连刺死了几名官兵。十几名亲信举着长枪随在他的身旁,意图杀开一个缺口,但是尽管尤坛主武功极高,身边的猛士也个个悍勇,可是刚刚冲上第二道防线的围墙,还是立即又被压制了下来。

    防御墙上地官兵武艺虽不及他,但是在这样密集的人马作战中,又是在夜间。技巧的作用已经不大,任你武功再高,六七杆长枪闪电般地从四面八方刺来,你也根本招架不开,想要跃起来更是把自已树成了活靶子,唯一的破法只有后退,因为手中那条丈八的大枪。只能挑撩拨刺,不可能团团舞动起来把自已护的风雨不透。

    尤青羽被几杆长枪逼退到了围墙沿上。两个黑影攸地贴地滚了过来,借着长枪的掩护攻到他的脚下。火光照耀下,只见两柄钢刀挥出两团淡红地光晕,扫向他的双腿,这是刀盾手和长矛手结合进攻的战法,两柄刀力道雄浑。尤青羽无奈,只得向后一跃。纵下围墙。

    王都司站在墙头,一抖长枪将一名挥着刀嚎叫着扑上来的弥勒教徒刺了个对穿,然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放眼望去,前边是火把的海洋,星星点点、沸沸扬扬,犹如涌动的星河潮水,疯狂地呐喊声则犹如山风呼啸,对方的强大声势令人怵目心惊,看那情况,兵力也远胜于他。

    “李福达狡诈如狐、阴险如狼,他地亲信部下也大多是经验丰富的江湖人,所以做为诱饵,你们不但要独自承受第一拨强大的攻击压力,而且事先不能详情告诉官兵们,他们做不到行动自然的,过于严密的警戒防守会惊走了他们。

    引蛇出洞的重任交给你们了,这个任务很沉重、也很血腥,可是唯有如此,才能把他地潜伏实力全都引出来一网打尽,那样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和伤亡。王都司,你是久经沙场地老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杨凌沉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国公放心,他的弥勒香军再如何骁勇,毕竟训练时间尚短,凭我久经沙场的数千官兵,足以支撑到你们回来,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坚持到你们回来”,王都司信心十足地回答。

    然而现在真正照上了面,他才发现这支名为太原团练的军队有多么可怕。一支民团武装,却拥有正规军都难匹敌的可怖气势。

    那些半民半兵的人都是悍不畏死的,他们根本无视于周围被刺死、射死、砍死的同伴,只管一味的挥舞着刀枪扑上来,不断地冲上来。

    伙伴的尸体在他们脚下就象一堆瓦砾一样,他们不但不会去看上一眼,甚至踩在上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没有他们这么冷酷。

    钢刀仍然在黑暗里疯狂地挥劈,无情地撕裂着骨肉,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长矛象毒龙一般不断地穿梭往来,刺穿对方的身体,夹杂着的,还有嗖嗖的冷箭。

    团练兵死亡的数目远远超过守营的官兵,但是后继者仍然潮水一般蜂拥而上,已经有多处地方有冲上来的团练兵和官兵纠缠在一起肉搏了。

    王都司狠狠心,下令退守最后一道关隘,乐队发出了号令,后边的士兵们纷纷开始退却,抢占第三道防线的有利地点展开防守阵势。

    而冲在一线亡命拼杀的士兵已经不可能再退却,只要一转身就是钢刀加颈,他们只能红着眼、咬着牙,拼命地挥刀,抱着杀死一个赚一个的念头为战友争取时间。

    战场就是这样残酷,有时候退却是为了进攻。有时候主动牺牲一些人是为了以更小的代价消灭更多的敌人。义不守财、慈不掌兵,身为主帅者需要冷血时就决不能留情,这就是生与死的无情战场。

    接连攻克两道防线,令弥勒香军声势大振,他们呐喊如潮,继续向最后一道防线发起了攻击。“杀皇帝!杀皇帝!”的呼喊声鼓舞着他们,却令防线后的守军莫名其妙:这里哪有什么皇帝?

    “这一道防线如果再被攻破,那就只有退守钦差行辕了。我现在连死带伤,只余一千人马能战,退到行辕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国公爷和骆大人能及时赶回来么?国公留下三千铁卫。下一步就只能依赖你们了”。

    王都司喟然一叹,扭头望去,就见行辕中一名斜披明黄战袍地士兵匆匆跑了出来:“王大人再坚持片刻,便退入钦差行辕吧。刘将军让我告诉你,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等他们全部陷入战团时,就是他们全军覆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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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福达匆匆赶来了。

    杨凌地大军被调离井径驿,直扑天清沟。此时李福达正在指挥军队攻打白衣军。白衣军则在攻打天清沟的关隘,双方拥挤在一个狭长的小山沟里,根本无法展开全部兵力,只有前面临敌的士兵能够与对方交战,兵力众多地优势难以发挥效力。

    白衣军先一刻攻破天清沟,就能趁着夜色遁入莽莽青山再难追及,而追兵如果在他们攻破关隘之前攻破他们的防线。就能把他们全歼在这里。李福达当然不会让这诱虎离山的钓饵轻易完蛋。

    这次调来围剿白衣军的是太原左卫和太原中卫,李福达把自已控制的太原中卫调到前边。又借口地势狭窄难以展开,命太原左卫想(办法攀上两侧险峰,居高临下制控敌人。这山险要无比,只有几条樵夫山民踏出的小道,黑灯瞎火的要调一支军队上去,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而李福达本阵官兵却消极怠战地应付着局面。等着杨凌的到达。杨凌地大军真的到了,而且他已经传下将令。命其他各路围山官兵马不停蹄地立刻赶来,务必在天清沟全歼白衣军。李福达闻听消息不禁喜出望外。

    眼见太原卫官兵作战不利,杨凌立即调度他的人马换到主攻阵地,李福达趁机把他的人马撤了下来一旁观敌阵,趁着阵形演变,大战如火如荼的时候,李福达带着一众亲信悄然离开大队,向他一直牵挂在心的井径驿反扑回来。

    当他赶到时,江南雁、尤清羽已经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残余官兵匆匆退进了钦差行辕。

    “战事如何?”李福达一到便匆匆问道。

    江南雁急急上前禀道:“守营官兵防守严密、反击坚决,不过他们仓促应战,备战不周,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们这一路奇兵地突然出现,属下正要组织进攻行辕所在”。

    李福达听说了双方对战情形彻底放下心来。他的身份十分隐秘,就连祖藉都买通了张姓大族,在族谱上填上了他地化名张寅,除非杨凌有鬼神暗助,否则决不可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无从估计到今晚的临阵哗变。

    但是尽管如此,多疑的李福达还是本能的担心会有陷阱,现在从江南雁禀报的情形来看,自已担心地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一指黑沉沉地山影下那一大幢宅院,说道:“命人攻打行辕,点燃引火之物抛掷入院”。

    一队香军士兵呐喊着冲了上去,另有士兵开始四处寻找引火之物。忽然,黑沉沉、静悄悄的行辕高墙上暗影连闪,传出几声短促的军令:“杀!”

    箭发如雨,“噗,噗,噗,……”连串沉闷的轻响,是锋利的箭镞贯穿肉体的声音,犹如雨打残荷一般。冲在最前边的香军惨叫着倒下一片。

    “笃笃笃”,及时有人举盾招架并大喊着:“墙头有伏兵,弓箭手还击、刀盾手进攻”。

    训练有素的香军民团在骤急如雨的箭矢掩护下举盾扛梯直扑墙头,事实上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下墙头也不可能再站人放箭了。

    “轰!轰轰!”墙头上忽然又抛掷出一起喷着烟火的奇怪东西,落地爆炸。随即各种利器破空划出地尖锐声音不断响起,泣泣幽幽犹如鬼哭狼嚎。那是杨凌亲军所配的手雷,落地爆炸后里边盛装的各种钢珠铁片尖针不分方向地四下激射。杀伤面积惊人,而且用盾牌根本就挡不住。

    根本不曾料到世上有这样犀利火器地弥勒香军站的太紧密了,这一阵轰炸前边上百人倒地,受伤尖叫痛呼的更是不计其数。江南雁大骇。说道:“这这莫非就是杨凌在山东时对付白衣军的古怪火器?”

    李福达却兴奋起来,他一把握住江南雁地肩头,忘形之下有些失控,江南雁觉得肩头如被虎钳扣住,竟觉有些疼痛:“不错!这就是他们所研制的古怪火器。哈哈,我们这一注押对了,真的押对了,正德小儿一定在行辕里!一定在行辕里!”

    李福达放声大笑。根本不顾满地打滚号淘的信徒,厉声下令道:“大明天子正德就在这幢宅中,攻进去,杀死正德,天下就是我们的了。快,去营房中搜集门板、棉被,浸水为盾。尽量搜集引火之物,给我往院子里丢!”

    杨凌率军追杀白衣军去了。这行辕是空的,携有最厉害火器的亲兵居然没有随他出营,留在这里做什么?自然是保护比杨凌更重要的人物,那还会是谁?

    只有一墙之隔,大明地天子就在那里,很快。他就将成为提在自已手中的一颗人头。然后,自已就将提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一步步走上去。走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成为天下万民膜拜的帝王,成为弥勒大帝。

    炽烈的欲望让李福达疯狂了,也让陶醉在即将迎来大胜利的弥勒教徒们疯狂了,弓弦颤鸣声、呐喊咆哮声、人体堕地声、火器爆炸声、利矢入体声、箭射盾牌声、惨叫哀嚎声,犹如一曲疯狂地交响乐,由这群疯狂的人演奏着。

    墙上地防御力量已经有所减弱,墙头下也抛下了上千具尸体,燃烧的被褥桌椅到处发着零散的火光,李福达正欲一鼓作气,再次发动一轮冲锋绞杀,远远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报~~,教主,杨凌大军发现不妙,正在紧急回营”。

    “还有多远?”

    “二十余里”。

    “二十里地”,李福达望望那堵已被鲜血浸透的墙,那道短短的不可逾越的天堑,里边越是死守不退、越是决不放弃,他越是相信皇帝就在里边,难道功亏一篑,在这个时候撤退?

    谁能甘心啊!只要攻进去,杀死正德,那么夺取天下要容易百倍。现在不除掉他,将来付出百倍地努力也未必能杀死他,千载难逢、这是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片刻地动摇之后,李福达的脸色变的坚

    毅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火把迎风的猎猎之声。“不能退!我们必须杀进去!只要除掉正德,援军军心必乱,我们照样能冲出去。正德不死,我们迎来的将是连番苦战,诸位兄弟,胜败尽在此一举了,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夺下这座行辕所在,杀他个寸草不留!”

    “杀!杀个寸草不留!”杀红了眼的弥勒香军们疯狂地重复着他的话,开始发动了最后一轮冲锋,盾牌、门板、棉被等等防护设备统统抛弃了,他们用血肉之躯铺垫着向前的道路,弓矢、标枪、火把、烟球,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都没头没脑地向院子里丢去。

    前院的仓房起火了,火势滔天,映出一片红光,映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左墙上出现在几个英勇的香军士兵的身影,正奋力同墙内的官兵搏斗着。

    “轰”地一声,结实的桐木大门带着门框被撞倒了下去,大地发出一片震颤,惊喜若狂珠香军士兵经过片刻的寂静之后,(开始发出疯狂的嚎叫,抓起刀枪掩杀进去。

    杨凌的援军越来越近了,李福达的香军也攻进行辕了。又有消息送到,以此驿此山为目标,北、东、西三个方向。都出现了赶来勤王的官兵,最近地已经到了不足十里的地方,再不退就冲不出官兵的合围了。

    然而现在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皇帝。半辈子梦寐以求地目标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抓住他就能胁迫官军闪开一条道路,就算他死在乱军之中,也足以扰乱各军军心。从他们松动的防线中闯开一条生路,突围远比杀死正德容易的多!

    李福达现在就象一个疯狂的赌徒,尽管他平时一副冷静自若地模样,但是当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诱惑呈现在眼前时,他也不禁下了一注最大的赌注。

    李福达拔刀在手,高声喝道:“杀进去,生擒皇帝,号令三军。冲!”说着一马当先,向行辕冲去。他手中的刀宛如雷电,释放出一道道眩目的银光,刀光所至,所向披靡。所有的香军战士也在亡命相搏,状若疯虎。

    最骁勇善战的边军铁卫也抵挡不住这股洪流,他们被迫节节后退。每名战士的身上都染满了鲜血,敌人地。自己的,袍泽的,看起来已如同厉鬼。幸好他们还保留了几枚手雷,眼见李福达亲自领军杀进来,香军士兵势不可挡,他们立即抛掷手雷。向中厅跑去。

    这种打哪指哪难以预料的可怕暗器,在方才的攻防战中已经让弥勒教徒吃够了苦头。那种爆炸的奇速和威力就是李福达这样的高手也心中忐忑,一见冒着烟地手雷滚了出来,他立即飞身闪到柱后。

    “轰”地一声响,尽管躲在柱后,一枚回旋射出的铁片还是“嗖”地一下划过他地头顶,割破了束发布巾,长发披散下来,还有几绺断发。猝不及防的几名香军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李福达大怒,他提着刀,领着江南雁等几名高手飞快地向后院扑去。

    此时已是处处火起,映得行辕中亮如白昼,李福达等人这一路冲下来再未遇丝毫抵抗,李福达不禁大奇,此处已被团团包围,正德已是插翅难飞,这处依山而建的关隘军营更不可能有什么穿山而过的地洞,他放弃抵抗是要束手就缚么?

    前方到了后院正房的大客厅了,李福达一个飞身跃进厅去,只见幔帘吐焰,燃烧的极是迅速,窗棂地糊纸、桌椅的垫布也在吐着火苗儿,正前方地厅堂里空空荡荡的,中间只放着一张方桌,桌上高置一块黑底白字的巨大灵牌,上边一行大字:“弥勒教主李福达埋骨于此!”

    李福达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的雪白,他并不怕死、更不怕任何威胁,一个自幼就以杀皇帝夺江山为已任的野心家,还有什么能够打击得了他?唯有一样,(

    那就是他的野心被无情的挫败。

    江南雁等亲信也跟着冲进了厅中,一见到那半人多高的灵牌,他们也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沉浸在取得绝对胜利的狂喜中,陡地面对这种现实的打击,令他们站在那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李福达在这一刹那好象忽然苍老了十岁,他的刀尖慢慢垂向地上,淋出一条滴血的痕迹,四下的火舌灼烤着人面,好象头发都要烤焦了,“毕毕剥剥”的烈火燃烧声响中,他看清了灵牌上那行大字旁的另一行小字:“挚友大明威国公杨凌谨立”。

    喷吐的火焰中,李福达忽然觉得自已就象一只扑火的飞蛾。再也不必抱什么侥幸了,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最可笑的是,这陷阱不是杨凌挖给他的,而是他自已掘好了坑,请杨凌来埋人。

    “呀”地一声大叫,刀起狂风,一刀两半的灵牌和方桌轰地一声炸开,向两侧飞去。李福达单刀前指,长发飞扬,双目一片赤红.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3 到此一游
    立牌以示之,绝不是为主将者有心卖弄,而是一种攻心战术。当一个信心十足的将领率领千军万马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攻下他要夺取的目标,正自洋洋自得的时候,忽然看到这么一行话,知道自始至终都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那种强烈的心理打击,足以消磨他的斗志、打击他的信心。

    李福达行事,常借势用计,利用他人,想不到最关键的一战却把自己算计了进去。失望、愤怒、悲怆,让一向冷静机敏的弥勒教主心中只有无穷的怒火,他咬着牙大吼一声:“杨凌!”霍地转身便走。

    面色惨败的江南雁、尤青羽等人相视一眼,急急追了出去。此时,刘大棒槌和骆都司带领剩余的官兵已经退上了那道背临悬崖的险峰。弥勒教徒那种狂热的宗教信仰产生了极大的杀伤力,尽管他们绝对不是杨凌留在行辕的三千铁卫的对手,可是那种宁可一刀换一刀、一枪换一枪的打法,还是给刘大棒槌的侍卫和骆都司的官兵造成了重大损失。

    现在,守在行辕内的四千人,只剩下一半不到,而且大半身上带伤,这座险峰光秃秃的,由乌黑色的岩石构成,只有岩缝中才生长着一些野草。不过山势奇陡,要爬上去得手脚并用,所以上边虽然没有什么石块可以扳动投掷,但是只要守在上边想防守却易如反掌。

    刘大棒槌肋下、肩头、大腿都受了伤,他努力攀上一块突兀翘起的石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向山下望去,山下整座军营如同灿烂的星河,到处都是流动的火光,那是挥舞着火把正在四处搜寻官兵的香军。

    刘大棒槌瞧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远处哈哈大笑起来,王都司身上受了几处轻伤。一根小指被刀齐根削断了,他强忍着疼痛攀上来,一听刘大棒槌大笑,不由奇道:“刘将军,何故发笑?”

    “王大人你看,你快看,国公爷回来了。三路大军堵死了一切退路,李福达完蛋了,弥勒教完蛋了!我立功啦,你立功了!弥勒香军都要滚回姥姥家去啦,哈哈哈……”。

    王都司猛地回头望去,只见火把组成的洪流从三个方向浩浩荡荡地向井径驿大营进发着,三条道路之间的山峰上也有点点星火,显然上边也安排了人守山。瞧那架势是把井径驿大营困的铁桶一般,不想放走一个了。

    弥勒香军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但是被吹嘘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弥勒教主遭此惨败,被杨凌来了个请君入瓮,重重包围,他的神话居然仍没有被戳破,弥勒香军虽然气势受挫,但是并不怎么慌乱,在香主、坛主、法师们的号令下,他们迅速集结,阵形依然严整,进退依然有章有法。

    杨凌自率中军三万,将井径驿的主要出口困的是水泄不通,这支军队由井径驿的守军和从真定、保定调来围堵白衣军的士兵组成。左右两翼劲卒,各有两万,分别由倒马、紫荆、平型关和辽州的士兵组成。

    由于现在尚不能确定太原卫中是否还有弥勒教徒,杨凌在下令迅速围困太原左卫、中卫,勒令所有士卒放下武器后,把赤手空拳的他们困进了天清沟前的那道峡谷,由天清沟守军和他派遣的五千劲卒严加看管,没有调来参与围攻。

    至于红娘子的骑兵,据说在朝廷大军内讧的时候,就趁机杀出重围,一路向北逃去了,目前还不明去向,对各路将领来说,已经没有根基的五千白衣军显然不如数百年来以推翻当权者为已任的白莲余孽更具危害,杨凌当机立断,不与白衣军纠缠,转而集中兵马追击正围攻井径驿的弥勒香军也无可厚非。

    杨凌的大军停下来了,有时候,气势也是需要人数来堆砌的,三万大军,排成几个整整齐齐的方阵,衣甲鲜明,刀枪林立,黑压压的矗在那儿,就象一座铜墙铁壁,弥勒香军的气势逐渐被压制住了,狂热的呼号渐渐冷却下来。

    另外两路大军也赶到了,很快形成完美的包抄突击阵形,而弥勒香军这才发现,这座军营内部简单的防守工事和器具,已经在他们攻打守军时破坏殆尽,他们根本不可能防御住这支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争经验都远胜于他们的正规军队。

    就在这时,李福达领着江南雁、尤青羽几个人从钦差行辕中飞身纵出,李福达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声喝道:“我们成功了,大明皇帝人头在此,现在马上冲出去”。

    他的气息悠长、声音幽远,虽在万马千军之中却能极远,弥勒香军信徒们听的清楚,一个个精神大振,欢呼声海啸一般响起来。

    杨凌军中却没有丝毫骚动,只听数百名壮士齐声高喝:“皇上新婚燕尔,正在豹房等你人头为贺,杀!”

    数百壮士齐声高喝,一声破石崩云般的“杀”字从战阵中喊将出来,顿时压住了李福达的声音和弥勒香军的欢呼。随即,三军将士齐声喝“杀”,这一声‘杀’宛若开春第一声春雷炸裂着从荒原上滚过,那气势实在骇人。

    李福达不敢多讲,急喝道:“冲出去!”

    尤清羽立即响应。他一挺长枪,大吼一声,领着弥勒教徒们向杨凌的方阵冲了过去。本来就在人家包围之中屈居弱势。他岂敢和对方斗嘴再辩一辩正德皇帝的真假死活?如今只有趁着信徒们半信半疑、士气未散立即投入战斗。

    对方的明军刚刚赶到,还是普通的方阵,既没有形成适宜防御的圆阵,也没有形成适宜进攻的锥形阵或包围的雁行阵,这是迅速冲开一个缺口的好机会。

    “嗡~”一片怵人的响声,数不清的标枪狂风一般席卷了冲进去的近千名弥勒香军,平坦的校场上仿佛突然之间长出了一片树林,一杆杆势大力沉足以射穿奔马的投枪,把他们整个儿钉死在地上,一具具尸体匍匐在枪林之下,躺在血泊中做着最后的抽搐。

    在人数、兵备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下,又何须计较什么阵势?何况方阵中央薄弱,四周雄厚,正适宜两阵步兵正面绝战。尤清羽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在这样密集可怕的枪雨投射下,他的命并不比别人贵重,一柄鸡蛋粗的短杆投枪刺穿了他的右眼,巨大的冲力把他仰面钉在地上,紧接着小腹上又是一枪,他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呜呼哀哉了。

    这样可怕的打击,毫不留情的屠戳,就是鬼神也要望之胆寒,何况这群企盼成仙的凡夫俗子,阵地上立即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库!库!库!”那是明军整个方阵向前移动的脚步声,江南雁浑身颤抖,忽然一抖掌中利箭,大喝一声又带领着人冲了出去:“杀呀!冲啊!白莲肇生,元尊始创,无生老母,法力无边!”

    数不清的弥勒教徒随着大法师齐声颂唱着向前冲去。

    李福达很悲愤,异常的悲愤:红娘子出卖了他!红娘子太卑鄙了!

    民团的箭枝是有限的,红娘子遁出重围时又向他讨走了一半,以致每个弥勒教徒携带的箭枝已不足半壶,攻打井径驿一路闯关夺隘,都是弓弩为先,对射压制,他们现在所剩的箭已经寥寥无几,除了硬拼肉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嘶……嗖……”。

    火铳和弓弩齐射,密集的箭雨飞蝗一般扑面而来,将一具具鲜活的肉体射成了豪猪。江南雁剑舞如轮,腾空而起,象一只鹰隼般投向明军的方阵,他的轻功果然出色,竟然挡过了第一轮箭雨。

    他嘶吼着挥动长剑,只听“砰砰砰……”,一阵乱枪,武艺高强轻功无双的江大法师被射成了筛子,带着被射入数百颗铅子,以致突然变的异常沉重的躯体象一只破风筝似的扑扑愣愣的栽了下去。

    “库!库!库!嘶……嗖……,砰砰砰……”。

    李福达更悲愤了,悲愤莫名:杨凌太卑鄙了!亏他枉称一代名将,竟然根本不给人公平决斗的机会,他的一个个方阵一边缓步向前逼近,一边不断地发射弩箭火铳,他们没有退路、没有弓箭、没有马匹突破对方的箭阵,只能徒劳地在冲锋中不断丧命,用鲜血和生命铺近彼此的距离。

    终于,在白白付出四千多个信徒的生命之后,两军混战在一起。狭路相逢勇者胜,千军万马拥挤在一起亡命拚杀,一步一个血窝,最胆怯的人也不会后退一步,因为他们根本无路可走,四下到处都是挥舞起来时淋起一串血点的兵器,勇猛的人还可以在厮杀中寻求一线生机,怯懦躲避者只能在别人的刀下丧命。

    到处都是血与火,浓烟、呐喊、惨叫和嘶吼,李福达斯文懦雅的形象不见了,掌中一柄宝刀几乎劈砍的卷了刃,又是一刀,把两个刀盾兵的皮盾砍成了两半,一颗人头飞上了半空。他还来不及回刀刺死另一个失去遮蔽的士兵,三柄长枪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刺了进来。

    急退,格架,肋下还是中了一枪,血流如注。李福达踉跄后退,他捂住流血的右肋向远处望去,混乱厮杀的战场后边,还是一个个整齐的方阵。他们举着火把肃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火光下可以看清一柄柄火铙和弓弩已严阵以待。

    他找不到最想要的对手,他认为杨凌都不配和他交手,可是现在欲寻杨凌亦不可得,堂堂的威国公岂会亲身涉险,他想见到杨凌,不知得杀进多少个重兵布成的方阵才可能办得到。只见号灯一闪,又一个长枪、刀盾方阵加入了战团,而弓弩和火铳手们仍然站在外围,警戒严密。

    李福达不禁一阵胆寒:杨凌这阵势,是根本不想有一个弥勒教徒成为漏网之鱼啊。

    今夜,将注定是他的长眠之夜……

    *******

    红娘子紧紧抱着孩子,眼泪垂在他的衣襟上,尚不懂事的杨弃仇难得见到娘亲,兴奋地搂着她的脖子还在笑着。

    红娘子吸了吸鼻子,把杨弃仇交回给三婶手中,低声道:“三婶,孩子跟着你习惯了,再说三叔的腿不好。你们就带着他先回杨府吧,那样我心里也放心些”。

    三叔三婶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封雷立在马上,隔着几丈远望着红娘子,忽然无奈的一笑,仰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全是一厢情愿的妄想。人家两人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一番痴情如今想来,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伤心人,杨凌轻轻揽住红娘子的肩头,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你是白衣军的灵魂,离开了你没有人能指挥这支军队。我可以想办法让你隐姓埋名嫁进杨家,但是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进杨家的门,嫁进来的那个人就叫红娘子、就叫崔莺儿,而不会有任何遮掩和改变。[天堂之吻手打]

    更何况,要让这支白衣军地队伍变得堂堂正正,要让这些血性汉子不再成为朝廷通缉的罪犯,甚至子子孙孙还要做贼,唯有立下一件大功,洗刷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我明白”,红娘子一身男装,俨然一个俊俏秀气的青年公子:“整日打打杀杀的,这孩子我也丢习惯了,现在他随着你回杨家,我也少了许多牵挂和担心,只是要很长时间不能见到他,心里有些不好受”。

    红娘子不好意思地又擦了擦泪痕,说道:“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呢,一路把我送到关隘,这就够了,我……我走了”。

    杨凌点点头,红娘子晶亮的眸子注视着他,忽然冲动地凑上来飞快地一吻,然后攸地转身,一个漂亮的旱地拔葱腾身上马,娇斥一声:“驾!”一抖马缰率先冲了出去。

    荆佛儿已经蓄起了胡须,颌下的短须给他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他一手带出来的三千铁骑,全都换上了白衣军的衣衫,为了掩饰他们太过明显的兵器特征,只有少数一些人还用大刀,其他的人都换成了铁棍、长枪、钢叉,但是清一色的都是长兵器。

    刘大棒槌也是一身白衣军的装扮,他率领的一千精骑,全是那晚和弥勒教浴血博杀所残存下来的战士,很多人身上或多或少还带着些伤,这样倒好,不需掩饰,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经过一番残酷的浴血厮杀才冲出关隘的。

    两人也齐齐向杨凌一拱手,抖缰随在红娘子身后扬长而去。

    关门洞开,战马绝尘,数千兵马过处,腾起了一条灰龙。

    威国公杨凌抱着呀呀学语的儿子,站在关门外痴情远望,身影久久不动,犹如一尊望妻石,感动得身边的侍卫们都双眼湿润了。

    忽地,大风浩荡,卷来一阵灰土,登时迷了他的双眼,杨大官人立即眨巴着泪汪汪的双眼,抱起儿子落荒而逃,官兵侍卫们也跟着一哄而逃进关去,关门随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过了一阵儿,洗清了眼睛头面的杨凌重又出现在城头上,但是纵目远望,一片荒凉,已经不见了那支大军的身影。那灰尘,是大明军队烧荒造成的。每年冬初,边军都会派出几支队伍出塞焚草,有时甚至深入大漠数百里。

    那时野草枯萎,极易燃烧。这一把野火放下去,不遇山岭河流不会停止,大片的草原被烧掉,可以降低塞外游牧民族的越冬能力,兵不血刃的削弱他们的力量,因为天生的侵略性,使这些游牧民族的力量稍一膨胀,就会不断进犯边墙。

    然而反过来,关外游牧民族难以过冬时,同样会把内部矛盾和生存困难转移到汉人头上,还是会来侵犯边界,掠夺百姓,这个战争怪圈始终不得破解。

    杨凌在关隘城头又痴痴站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声,悄然下城去了。

    一个消息开始流传开来。威国公杨凌领皇命剿灭叛匪白衣军,兵发井径驿。化名张寅隐迹军中任太原卫指挥使的弥勒教主李福达谋反,趁夜猝袭井径驿大营,重挫守关官兵。威国公杨凌在三千铁卫浴血掩护下脱身,三千卫士全部殉难。

    京畿重地,数万民团谋反,攻击军镇重地,情形十分严重,威国公杨凌急调周边卫军、边军协同剿灭邪教。弥勒教乱军中伏被全歼,弥勒教主李福达身中七枪两刀三箭,力竭,被乱刃分尸。太行山白衣匪趁乱逃逸,沿雁门、武宁、偏头向西杀出关去,过榆林、云川出塞,逃入了大草原。

    关外泰宁卫,大宁,一座蒙古毡包内,成绮韵刚刚就着烛火烧掉了一封密信。阿德妮坐在一旁正学着蒙古人,吃着肥嫩鲜美的手抓羊肉,她穿着一身蒙古女人装束,但是却丝毫不掩她妩媚中带着几分英气的俏模样。

    阿德妮见成绮韵看完了信,手托着香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按捺不住地问道:“杨在信中说些甚么?”

    成绮韵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说道:“他信里还能说什么?说女人呗”。

    阿德妮的眼睛顿时亮了,脸蛋儿也红了,她忸忸怩怩地道:“他……他提我了么?”

    “提了呀,叫你少吃牛羊肉,免得胸脯儿越来越大,一个不小心会闷死了他”。

    阿德妮一听顿时红了脸,她的一对酥乳饱满坚挺,比成绮韵的美胸还要挺拔,成绮韵看着这个少女鼓挺的酥胸心里总是酸溜溜的有点嫉妒,得空儿便拿她的胸脯儿调侃一番。

    阿德妮不依地伸出油乎乎的小手要往成绮韵脸上抹,成绮韵见状连忙逃开,阿德妮拔腿便追,成绮韵被逼到帐角,眼看躲不过了,这才笑着告饶,把杨凌信里所说要求她们迅速准备弓箭、兵器、甲冑、良驹、粮草以供应刚刚进入大漠的红娘子的事说了出来。

    “那个女的绿林好汉?”阿德妮高兴起来,那个混迹绿林,带领几千强盗引得大明出动数十万军队前堵后追的女英雄,可是她崇拜的人物呢,想不到她居然投靠了杨凌,还领兵来了大漠。

    成绮韵瞧瞧一脸憧憬兴奋的阿德妮,不屑地撇了撇小嘴儿:“大人喜欢她也罢了,这小丫头也欣赏她?哼,根本就是个惹祸精,有胸无脑的笨女人,她能承担这样的重任?没有我帮着能行吗?我可不能让她坏了大人的事,等她来了,我得好好调教调教,先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乖乖地听话”。

    成绮韵一口白牙咬着红唇,抿成了一道诱人的弧线,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阴险。

    *********

    “姐姐,杨凌回京了,杨凌回京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要……要……”,永淳一溜小跑儿冲进了永福的闺……禅房,愕然瞧见高文心和马怜儿也坐在房中,登时傻了眼。

    杨凌和她没有关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现在小脸蛋儿胀得通红,就象偷了人家男人却被人家的女人逮个正着似的。马怜儿眼珠转了转,起身笑盈盈地一礼,狡黠地说道:“见过永淳公主殿下,您说我家老爷回京了?您要怎么样呀?”

    永淳一只手还指着外边。结结巴巴地道:“我要……我要向他好好打听打听剿灭弥勒教的事情,对对,向他打听消灭李福达的事情,听说那邪教教主神通广大,能撒豆成兵呢,真想知道威国公是怎么把他们一举全歼的,呵,呵呵呵……”。

    高文心却没看出其中端倪,她又惊又喜地起身道:“殿下是说我家老爷回家了?他……,他现在回府了?”

    永淳公主干巴巴地道:“还没有,我是从城里出来时正碰见他的仪仗进城,想是皇兄召见得急,先去见驾了”。

    永福公主心惊胆战的生怕妹妹说漏了嘴,忙起身道:“两位夫人,国公回府,乃是一件大喜事。两位夫人还是回府去吧,国公戎马劳顿,阖府上下必然要为国公接风洗尘的”。

    高文心、马怜儿浅浅一笑,矜持地福礼道:“那……贱妾就向两位殿下告辞了”。

    “免礼免礼”,永福、永淳连忙制止,两位国公夫人袅袅娜娜、穿花拂柳地去了。

    永淳公主探头探脑的,眼见二人离开,这才吐了吐舌头,洋洋自得地道:“急智啊,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急智了,我怎么就这么有才呢?”

    永福公主没好气地道:“你刚刚要是说漏了嘴,姐就没脸见人了,只好把袖掩面,投湖自尽了事,一句话说死了你姐姐,那就更有才了”。

    永淳公主嘻皮笑脸地道:“那我就把杨凌绑了,丢进湖里去陪你。嘻嘻,姐,我又有好办法了,你听我说……”。

    永福一听变色道:“又有好办法了?你还是想清楚吧,看看上回搞的那档子事,弄的湘儿现在见了你就哆嗦”。

    “哎呀不会啦,姐你相信我啦,喛,你别走呀,我真的有了好办法啦……”,永淳公主急急地追了出去。

    高文心、马怜儿两位夫人慢条斯理、文文静静地出了庵门,上了小轿,进了杨府的门儿,姿态优雅、仪态万千地进了后院儿,到了后院花厅见了众家姐妹,那伪装了半天的秀气一扫而空,两个人同声欢呼道:“老爷回京啦!老爷回京啦!”

    忘形的欢呼迎来一室愕然的目光。

    *******

    此时,杨凌正骑着马,走在通向豹房的路上。他在井径驿解决了弥勒香军造反的事,紧接着又趁机扩大声势,造出种种假象,掩护红娘子的人马出关,同时调度边关守将杀神荆佛儿的人马前去策应。

    与此同时,他也密切注意着晋王府的动静。李福达谋反,一旦发兵就是明刀明枪正面作战了,如果他还有什么重要力量,不可能留而不用,而独自承担朝廷追剿的重压,不过从事先布下的眼线报回的情况来看,晋王府没有丝毫动静,不要说发兵响应,甚至没有任何应付突变的迹象。

    杨凌闻报松了口气,晋王是西北三王中势力最大的一位藩王,如果他真的和李福达有什么勾结,纵然已经命王守仁做了准备,可以快速扑灭他们的反叛,但是这终究是一件大伤元气的事,晋王与弥勒教无关,那是最好不过。

    可是太原卫却必须进行大清洗了,太原卫上上下下的所有将校,全部列入排查对象,尤其是李福达担任太原卫指挥使之后升迁、调入、投军的人员,全部勒令暂时离开军队,在地方官府督官之下进行彻底调查,以防还有漏网之鱼。

    杨凌主持着这一系列事情,全部事情七七八八的还没忙完,正德皇帝的急诏就到了,诏命上只有四个大字:“火速还京!”看来京里是出了大事,杨凌不敢怠慢,立即把事情交办给苗逵,让他把还没有办完的事情继续主持下去,自己则星夜兼程赶赴京师。

    一路上,从传旨太监那儿杨凌也了解了一个大概,现在京城里谣言满天飞,什么边军哗变、杨凌遇伏被杀、白衣军逃回太行,还有什么太原晋王谋反、江西宁王也反了。原因是当今皇帝并非先帝骨血等等,更离谱的是当今皇上明明在豹房住的好好的,居然还有谣言说他随军去了井径驿,所以弥勒教才发动造反,已经把他和杨凌一网打尽了。

    三厂一卫紧锣密鼓,秘探细作四处打听,到处抓捕散播谣言的百姓,整个京师闹得是乌烟瘴气。厂卫不抓人,谣言就传得没完没了,这一抓人,又好象是因为心虚,反倒印证的谣言的真实性,刚刚稳定下来的民心又开始浮动起来。

    正德皇帝也不知道这些谣言的真实性,杨凌密奏请求皇上监视武定侯郭勋,提防京营、神机营有人造反的消息,已经叫他劳心伤神了,现在又传出这么多谣言,弄得小皇帝心浮气燥,偏又有口难辩,甚至许多衙门里的人现在也受到了影响。

    杨凌情知这必是李福达谋反之前派进京去的奸细,趁机鼓惑人心、搅乱视听,李福达既死,这些喧嚣尘上的谣言久而自止。本不必在意,但是谣言中提及江西宁王谋反,却令杨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李福达提晋王,那是因为他是太原卫指挥,这么说容易取信百姓,可是远在江西的宁王和他本不应该有任何瓜葛,这些谣言中怎么别的王爷不提,包括李福达曾任职的陕西当地的藩王,偏偏提及宁王这个历史上真的造过反的王爷?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真真假假的谣言,莫非竟有一个是真的?

    一念及此,杨凌才不敢怠慢,立即兼程回京,到了京师连家门都不进,直接驰往豹房。

    杨凌一路走一路沉思着这种种情形,忽地前方侍卫们高喝道:“走开走开,威国公回京见驾,尔等再敢拦在仪仗前边,立即送官究办!”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许多百姓拥挤在那儿,翘着脚尖正往路旁一家酒楼张望。看他们瞧得出神,竟未注意仪仗前来,这时侍卫们高呼驱逐:“威国公还京见驾,闲杂人等统统闪开!”百姓们才一哄而散,匆匆逃往街头两侧屋檐下。

    只听有些胆儿大地百姓犹自在那议论:“快看快看,真的是威国公爷,我见过他一次呢,哎呀,国公爷真的没死,皇上也没死,今儿个两个活的我都看到了”。

    “嘘,别乱说话,小心把你抓进衙门打板子”。

    杨凌听得纳闷儿,又不便过去询问,他疑惑地摇摇头,正欲催马前行,路旁那幢酒楼上“吱呀”一声推开了扇窗子,探出一个人头来高声嚷道:“谁说杨凌回京了?在哪呢在哪呢?在……哎呀杨卿,哈哈哈哈……,快快上楼来,朕在这里,朕在这里啊”。

    杨凌猛抬头,只见正德皇帝朱厚照头戴金灿灿的翼善冠,身穿五爪金龙袍,正扶着一扇窗子兴高彩烈地向他招着手。杨凌唬了一跳,急忙跳下马道:“皇上,您……您怎么在这儿?”

    正德笑道:“爱卿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快快上楼”。

    杨凌不敢怠慢,急忙走上阶去,阶上站着一排锦衣卫,方才被百姓所阻,杨凌并未注意他们的存在,这些正德的近身侍卫都是认得杨凌的,当下闪身让他进去,杨凌蹬蹬蹬冲上二楼,还没等拐弯儿,就见雪白的墙壁上书写着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正德皇帝到此一游!”

    杨凌诧异莫名地走上楼去,正德皇帝见了他拍手笑道:“朕正在盼你回京,你来了就好,待朕再题上一句,咱们就回豹房去”。

    他一手拉着杨凌,一手提着毛笔,一个小黄门儿捧着砚台在一边跟着,正德挑了块粉墙,又工工整整写下一行楷体大字:“正德皇帝到此一游”,然后歪着脑袋欣赏一番,忽地兴冲冲道:“来,爱卿你也写上一行字”。

    他把毛笔往杨凌手里一塞,杨凌迷迷糊糊地问道:“皇上要臣写什么?”

    “嗯……就写杨凌陪驾到此一游,快写快写,然后咱们就走”。

    杨凌受逼不过,只得提起笔来,蘸了墨汁照着皇上的嘱咐在他的墨宝旁边又写了一行较小的字儿,正德这才笑吟吟地道:“走吧,咱们回豹房去,朕再慢慢和你说”。

    “京里一团糟儿,皇上穿着正式朝服跑到这酒店里写什么到此一游啊?”杨凌心中纳闷儿,疑惑地问道:“皇上,您……怎么到了这儿啊?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这不是满天下的百姓都说朕已经归天了么,朕又不能挨个去告诉他朕还活蹦乱跳的,那就在这儿闹市地方写两个字儿,叫那帮人云亦云的混帐看个清楚明白”,正德笑吟吟地说着,可是眉宇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抑郁之气,看来那许多无法辩驳的谣言,已经把这个一向好脾气皇帝快逼的大怒了。

    杨凌张了张嘴,却忍住了没有说话,他陪着正德下了楼,两班仪仗一起起驾,径直奔了豹房。

    一窥见二人离开,那酒店老板就匆匆跑上酒楼,望着正德信手涂抹的字迹捧着肚子疯狂地大笑,一叠声儿地道:“快点,快点,做个纱罩都给罩上,发达啦!这下子我可发达了!这是皇上和威国公的墨宝啊,哈哈哈哈……”。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4 宁王造反
    “杨卿这趟皇差办的很好,朕听了开心极了”,一回豹房正德就笑吟吟地道:“如今朝廷不但把白衣军收为已用,暂时平衡了塞北局势,而且全歼一万五千名弥勒邪教的信徒。

    现在地方官府正按图索骥,根据这些信徒检查他们的亲眷和以往过从甚密的亲友,已经又抓捕了一批弥勒教徒,相信经此一战,弥勒教元气大伤,至少五十年不成气候,而到那时,大明兵精马壮、国泰民安,还有谁肯跟着他们造反?”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皇上,京里情形如何?居然要皇上亲自上街向百姓辟谣?”杨凌随口捧了一句,立即转入正题。

    提起此事,正德英俊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懊怒:“自然是弥勒邪教为了配合造反,派人在京里造谣了。三厂一卫正在抓紧搜索,缇骑遍布九城,已经不再有人敢公开造谣了,不过已经散布出去的消息却在民间造成很大影响。

    朕上一次偷偷赴大同,三大学士为了遮人耳目,诡称朕生病歇息,时不时的还把朕的御辇车驾驶动一下,做出一副朕还在朝中的假象,想不到现在却被邪教利用,朕就是摆出仪仗出宫上朝,他们也照样蛊惑百姓,说朕私自出宫,已身死井径驿,即将天下大乱了,恨得朕有口难辩,只好去城中一游了“。

    说到这儿他又开心起来,哈哈笑道:“正德到此一游!这句子一题出来,总该堵住那些闲人的嘴了吧?”

    正德小孩子脾气。总觉得你这么说了,那么我就这么戳穿你,却不明白人心险恶。就算题了字又怎么样?除了亲眼得见他现身的百姓,其他耳闻其事地人照样会乱传些皇帝并非先帝血脉、皇帝身死京外、天下即将大变的谣言,哗众取宠本就是小民的天性,当然哪个听着离奇说哪个。

    倒是正德发明地“到此一游”成为经曲名句。一时风靡天下,文人士子也罢、升斗小民也罢,纷纷起而效仿,到后来名胜古迹、古树长城、亭阁楼塔,处处可见“到此一游”的字样,王二也游,张三也游,游得一塌糊涂。就连吴承恩长大后写《西游记》,都来了一段孙悟空在如来佛手指上写句“到此一游”的话来。

    皇帝的影响力是无以伦比地,楚王好细腰,结果女人减肥一减就是几千年,正德“到此一游”,这到此一游的习惯估计也得上千年下去才能彻底消失。

    杨凌看了眼正德,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臣听说除了这些谣言,还有人声称晋王、宁王谋反?”

    正德一听。蹙眉道:“是啊,这种种谣言,可真是烦死朕了。要说晋王谋反,有李福达潜伏太原卫近三年,暗中组织起弥勒香军的事情为佐证,还有几分可能。宁王一向忠诚恭顺,怎么可能谋反?这些谣言满天乱飞。又堵不住那些小民的嘴。”

    杨凌就知道他宁可怀疑晋王,也不会轻易怀疑宁王,不禁苦笑一声,说道:“那么,内阁大臣们对于这些谣言全无应对之策么?”

    正德苦笑道:“怎么没有对策?他们说朕已经升天了,朕这不是上街游魂去了么?他们说朕不是先帝亲生,朕能怎么办?难道和太后上大街表演滴血认亲?有些事只能由得他们去说了。

    至于二王谋反事,就比较重要了,毕竟这是关乎朝廷根本的大事,内阁几位大学士也十分慎重,不敢轻易断言是否确有其事。你派人监视晋王,不是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么?太原锦衣卫经详细调查,也送了消息回来,太原有几位官员与李福达吃请频繁,收受过重礼,现在都捉拿审讯了,晋王与李福达过从并不密切,倒没有异点。

    焦芳、杨廷和等几人建议朕把扫清山西弥勒余孽的重任交给晋王和地方官府共同完成,一则以辟谣,二则示之以朕的信任。朕准了,旨意昨日刚刚传出京去”。

    杨凌目光一闪,淡笑道:“那么宁王那边,皇上准备如何处理呢?”

    “宁王远在江南,却被弥勒教拿来做文章,其实倒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正德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道:“宁王叔从未掌过兵,自恢复了三卫兵马,又节制江西军政后不免沾沾自喜,呵呵,有些喜欢摆排场,出入的扈卫超过了王侯地规模,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对三司指手划脚,所以已有地方官员呈上奏折弹劾了。

    不过由此来看,朕倒更觉得宁王是没有反意的,否则岂能不小心翼翼,反而故意招摇、惹人注意?再说他毕竟是皇室宗亲,凭一些传言能惩办一位藩王么?杨大学士建议,效仿宣宗皇帝警示赵王的故事,派一名勋贵大臣去训斥一下,让他有所收敛。

    朕觉得这样很好,昨日遣旨山西晋王府时,同时下了一道旨意,令司礼监赖义和驸马崔元携带敕书下江南,对宁王叔警告一下,免得他太过跋扈,招惹的地方官员纷纷弹劾,事关朝廷体制,那时朕也不好太过维护他了。

    他瞧了眼杨凌,问道:“爱卿觉得这样处理如何?”

    宁王是皇室宗亲,而且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引起天下各地藩王惶恐,甚至起兵造反,杨凌本来的主意就是先发准备、后发制人,他要是此时不反,容朝廷稍作缓和,那是最好不过,毕竟马上就要进入冬季,冬季用兵更加不妥。

    何况此事已经内阁议定,皇上下诏执行了,杨凌也不便多加置喙。

    于是躬身一笑道:“皇上英明,这样处理甚妥“嗯嗯嗯”,得到自已最信任、最赏识的臣子赞许。正德皇帝小小地满足了一下,他笑微微地捏着下巴点点头,说道:“好,你也认可?那就好。已经到了这儿了就别忙着走了。仙儿给朕褒了鱼头汤,你留下一起喝点吧。仙儿地汤褒地好,汤汁浓郁如乳,比大内的御厨烹制地还香”。

    正德说着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向后花园走去——

    桐树岭,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峰,峭壁如刀削,林立如枪戟。看起来有点阴森恐怖。不过行进的钦差仪仗并没有在意,这里的山林不适宜山贼驻扎,而且过往行人较少,一向比较安静。

    况且现在白衣军逃去塞外,弥勒教精英尽丧,虽说连番战争使得朝廷元气大伤,不过一连串地改制革新。令当先受益的北方百姓看到了希望。虽然渐渐临近冬季,万木萧索。但是百姓们反而安定下来,期盼着明年会过上好日子。

    崔驸马年约五旬,赖太监年岁相当,这两个人受了这件皇差,其实心里是挺高兴地。凭他们的身份,平素外捞不多。现如今奉旨往江西训斥宁王,那可是一件大肥差。

    宁王出手阔绰。每次派人进京,都携带着大批金珠玉宝赠送有权势的大臣,这回奉皇旨前往训斥,为了让他们回来说句好话,估计两个人收受的礼物一定更加贵重,这一趟差使所捞的钱财,怕是吃上十年都花不完,所以两个人坐在车里美滋滋的。

    山路崎岖,车轮吱呀吱呀地响着,林中忽然惊起一片飞鸟,仪仗侍卫官是个锦衣千户,他不以为然地往密林望了一眼,以为是车驾经过惊起地鸟雀。但是他的目光还未收回来,忽地发现密林中有隐隐的闪光,千户不禁吃了一惊,猛地勒马喝道:“且信,林中”。

    “嗖!”一枝蓝汪汪的狼牙箭钉进了他的咽喉,紧接着密林中射出无数利箭,箭矢入体,人喊马嘶,密如飞蝗的箭矢也不知有多少,五百人的队伍困在狭窄地山涧中成了活靶子。密林中的人始终不曾露面,箭矢飞射,马上地骑士纷纷落地。

    赖太监听见惊叫惨呼,不禁惊慌地拉开轿帘儿钻了出来,扯着公鸭嗓子叫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山”。

    “噗噗噗噗”,四枝利箭齐刷刷地射进他的身体,赖太监连惨呼都没发出来,摇晃了一下就一头栽到地上。不断惨呼落马的骑士惊扰了马匹,他乘坐的车轿两匹拉车的马惊慌地向前迈动起来,木制车轮辗在他臃肿的躯体上,拖拉着驶不过去,而他地腰腹已被裹了铁皮的车轮辗地肠穿肚烂。

    山林中重归于一片寂静,山道上到处都是射满了箭矢的尸体,就连车蓬上都象刺猥似的钉满了箭枝。过了片刻,从林中钻出一些青巾蒙面的汉子,手执手刃,开始冷酷无情地解决那些还没有咽气的官兵。

    崔驸马躲在车子里,脸色惨白,牙齿捉对儿打架,有两枝利箭穿透了车棚,闪着幽蓝的锋利箭头就在他的面前,骇得他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都成了斗鸡眼。

    “刷”,轿帘儿拉开了,一个魁梧的青衣蒙面人站在轿口瞪着他,崔驸马瑟缩了一下,使劲儿地往座位里靠。

    那青衣蒙面人一双精光闪烁的大眼眯了起来,冷冷地道:“圣旨呢?拿过来!”

    崔驸马看了看摆在自已座位上的那个黄绫包裹,颤抖着双手想去捡起来。青衣人不耐烦地出刀,刷地一挑,刀尖钩住包裹,将它提了出去。崔驸马惊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驸马。你们要钱可以赎人,别别杀我”。

    青衣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在车辕上大模大样地打开包裹。撕开封条,取出圣旨看了看,仰天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收了圣旨转身就走。随即就有两个青衣人一跃上车,车厢中传出一声惊叫,只看到两个青衣人不断地挥刀,车厢剧烈地摇晃着,当他们跃下车子的时候,淋淋漓漓的鲜血已经从车底板缝里滴了出来。

    “把圣旨带走,马上请本教地高明匠师依计进行篡改,然后快马送回江西。朝廷发现驸马遇刺圣旨被抢,说不定会派军驿先行派人前往南昌,所以一定要抢在朝廷前面。”领头的青衣人边走边道。

    “坛主放心,宁王例次进贡方物时,借机在沿途设下了健步快马,十二日内就能把京中消息快速传报江西,比军驿还快。我叫人改完了立即通过这些秘密谍报传送江西”。

    “好!”头领说完忽然顿了一下脚步,前边小路旁枯黄的草地上站着一个满面皱纹地老人。领着一个小孙女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瞧那粗鄙的衣袍和胳膊上挎着的筐子,应该是进城刚回来的山民。

    他们显然目睹了眼前地一切,但是已经来不及调头逃跑了。青衣头领笑了笑,径从这对祖孙面前走了过去,心惊胆战的老头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的急跪下叩谢饶命的大王,一柄雪亮的钢刀扬起,随在青衣头领身后的手下动手了。

    两声短促的惨叫,那人将沾血的钢刀在死尸身上蹭了蹭,急步追了上来。山道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无主的马匹无聊地嘶鸣着在山道上随意地走动。赖太监地身子已经整个卷进了车底,衣袍缠进了车轮,徒劳的骡马仍然不断地辗动着,辗的一地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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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宁王府。

    宁王设立的健步快骑果然神速,劫下的圣旨已经摆到了他的案头。宁王爷方面大耳、五络黑髯,显得相貌堂堂,十分威武,光看形象,可比那位有贤帝之称的体虚胖子弘治皇帝英俊多了。

    他穿着一件紫绸团花地家常便服,就着烛火慢慢展开圣旨,上边是正德皇帝训斥他逾制王侯,图谋不轨的话,最后是命令崔驸马和赖太监携锦衣卫押解他进京问罪,待查明地方官员弹劾地诸罪之后再予严惩的话。

    宁王的双手发起抖来,自家事自已知,现在地方官员弹劾的只是他横行不法、飞扬跋扈,多有不敬君王、狂妄自大的行为,可是如果真的把他捕进京,派厂卫严查地话,蓄积力量准备造反的事十有八九要被查出来,到那时就算不砍头也是终身圈禁、生不如死了。

    “弥勒邪教真是害人不浅,他们造反为了制造声势居然拉本王下水!”宁王愤怒地一捶桌子,大法师李自然前几天分析朝廷地局势后,曾劝他立即起兵,可是宁王畏于周边诸府道的重要将领由于剿灭白衣匪时全换成了杨凌的得力人手,而杨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已尊崇至极,根本不可能为他收买,必是小正德的坚定支持者,所以犹豫再三,迟迟不敢发动。

    想不到弥勒教又造起反来,还造谣生事拖他下水,如今是想不反都不成了。一想到造反,宁王不禁发起呆来,他胸怀大志,野心勃勃,到处招揽人马、勾结蛮族土司,在军中安插亡命亲信,意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这心思已经不止一年了,这样的准备也不只一年了,可是现在事到临头不得不反了,却茫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怔了半晌,宁王才高声喝道:“来人,马上把刘先生、李先生和大法师请来,快快,本王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书房门口恭候的内管家急忙答应一声跑了出去。宁王很懂得礼贤下士,他口中的刘先生李先生是他诩为左膀右臂地得力智囊。李先生名叫李士实,家境豪绰。是南昌第一富绅人家,此人是成化二年的进士,曾官至右都御史。在朝廷内争中败下阵来,被迫致仕,因此对朝廷怀恨在心。

    象他这种人世代豪门,荣华富贵从小就享用不尽。唯一追求的就是留名千古了,朝廷既然不能满足他,而宁王又野心勃勃,李士实便想做一个开国元勋,于是死心踏地地为宁王所有,成了他的幕僚。

    刘养正是一个举人,在南昌素有名望,也被宁王重金招至麾下。成为他的幕僚。三人得知宁王急召,除了大法师李自然,其余两人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三个人急急来到宁王书府,宁王一见他们开口便道:“两位先生,李大法师,大事不好了。皇上已经听到了本王蓄兵谋反的风声,下了旨意。要拿我进京问罪,如今是钢刀加颈,你们看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李士实大吃一惊:“王爷这消息从哪里得来?”

    “你看,圣旨在此”,宁王把圣旨递过去,冷笑道:“幸亏大法师提醒。本王早有了防备,在京中布有眼线。京郊布有一哨人马,他们听说了消息,劫了圣旨用本王所设地健步快骑飞马送来,否则本王还蒙在鼓里,待钦差一到,如集三司官员一宣旨,本王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李士实接过圣旨仔细一看,确实是皇帝所颁的旨意,不禁怵然变色,说道:“皇上要拿王爷进京查办?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只要王爷抱着万一之侥幸随旨进京,那就是羊入虎口,是打是杀全由不得自已了”。

    宁王一捋胡子,哼道:“区区雕虫小技,本王自然看的出来,两位先生、大法师,你们看本王当如何应对才好?”

    刘养正跺脚道:“王爷,如今还能如何应对?只有反了!”

    宁王道:“我们还不曾准备充足,此时造反可有几分把握?”

    李大礼道貌岸然,一身道装衬得仙风道骨,他一直冷眼旁观着几人的反应,此时才微微一笑道:“王爷,您的条件是还没有充足,可是朝廷呢?朝廷那边更没有准备。同鞑倭寇、佛郎机、都掌蛮的几番大战,耗尽了朝廷的实力,现如今朝廷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一战之力了,否则何必出此下策,不派兵讨伐却令一队锦衣卫来拿人?

    再说咱们这边,经过百余十年的蓄积,宁王府财富如山,足以支撑大量军队数年征战所需地钱粮,咱们兵帐、皮甲、刀枪甚至偷偷弄到的佛郎机炮都已制造出了数十门,可谓兵精粮足。

    漳州、汀州以及南赣一带的苗、畲等族土司也与王

    爷结盟了,必要时可以成为得力臂助。王爷兵精粮足,而朝廷却是外强中干,如今情势较之当年‘燕王靖难’,王爷还要有利一些,一旦起兵何愁大事不成?”

    他说着,心里却如刀割一样,父亲兵败被杀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弥勒教受到了沉重打击,不但骨干信徒被一网打尽,而且朝廷按照这些人的花名册正在穷搜天下,弥勒教漫说夺取江山,就是要恢复元气,没有六七十年的功夫也办不到了。

    如今宁王得不得天下,他都没有能力从他手中再夺取过来,可是宁王若能成功,弥勒教的实力就可以趁机重新发展起来,那么在他有生之年,未必就再没一点机会。如果宁王失败,那也重创了大明江山,死道友不死贫道,至于宁王死活,那就与他无干了。

    所以他是怀着满腔仇恨,意欲利用宁王这柄刀,为弥勒教、为父亲复仇。

    宁王一听心怀大定,他满怀希冀地看了看这三位得力臂助,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有何建议,本王应该如何去做?”

    三位智囊各自沉思,开始给宁王出起主意来。

    目前趁着朝廷地消息还没有传到,先发制人,主动起兵已是不二的选择。宁王手中掌握着三卫兵马,再加上红缨会、鄱阳湖水盗、江西本地地帮会组织,已经安插收买的卫所官兵。至少可以凑起五万兵马,如果再计诱刺杀各地军将,诱迫所属官兵入伙。当能集中到近八万兵,这样地力量足以一战了。

    南昌是一座孤城,势单力孤,在此立足根本没有发展的余地。出路只有北上直取京师和占领南京先与朝廷划江而治,进而徐图天下两条路,经过一番磋商,李士实总结道:“王爷依属下看,咱们可以找个借口把江西三司官员、文武大臣们召集起来,然后矫太后诏,以皇帝并非先帝亲生的名义起兵。

    若有不从者。立斩无赦,夺其印信以驱官兵,如果直接北进京师,一则孤军深入有些冒险,二则眼看就要进入冬季,与我南军不利。我们不如先打下陪都,南京自有六部九卿。王爷只要取了南京,立即就可以登基为帝。同时拥有江南半壁最富饶地地方,江南各府道官员见王爷势大,附从者必众,我们就有了与正德一较长短地能力了。”

    宁王听的连连点头,刘养正又补充道:“南昌是我们地根基,此地可留一两万人守城。同时在江西以南,借助苗、畲等族土司地势力。据险而守,设立一道防线,这道防线只守不攻,只要能护住咱们的根基,掩护咱们进攻南就成”。

    李自然微笑道:“其实南昌城坚固至极,昔年朱文正曾率不足万人的军队坚守此城,与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抗衡三个月之久,而如今呢?周围诸府道将领虽是杨凌亲信,但是大明对于兵将控制甚严,在朝廷派出钦差招讨将军统一调度军队前,他们只能守卫自已的防地,而不能越省进兵。

    江西本地纵有忠于朝廷的官吏,也绝对凑不起一万兵马,如何攻打南昌?南昌城坚不可攻,还是征调那些善战的狼兵助我们攻打南京为好”。

    宁王对老家还是很在意的,他积蓄的富可敌国地财富可都在这儿呢,岂容有失?忙摇头道:“不妥,不妥,刘先生所言甚是,南昌断不容有失,本王可尽取本部兵马攻南京,此地只留五千士卒守城,那些土司的兵马还是暂守南线为宜”。

    李自然听他肯尽出本部兵马,便也不再多言。几人一番商议,然后立即分头离去。李自然负责调兵遣将、召集三山五岳的好汉首领议事,准备明日造反。刘养正自去准备兵甲钱粮,准备充作军饷。李士实回去绞尽脑汁,要写一篇足抵十万大军的讨伐檄文出来。

    宁王千岁最是繁忙,他一面命令几个大管家一齐动手抄写请贴,以爱妾生日为由,召集南昌城三司各部官员前来饮宴;又要接见三卫亲军的心腹将领面授机宜,明日在府中暗布伏兵;同时使人把自已的几个不学无术的郡王兄弟子侄们招来,统一内部意见,准备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杀小正德一个落花流水。

    宁王府彻夜灯火不息,朱辰濠要轰轰烈烈地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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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5 兵发安庆
    宁王府张灯结彩、大排酒宴,锣鼓乐器中一片喜气洋洋。来府中相贺的官员摩肩接踵,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堂堂一位藩王的爱妾也不能简单地看成一个以色事人的女子了,那里边承载着的是一位王爷的颜面,谁敢不来相贺?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客流盈门,这要来就得送份厚礼,官员们挖空心思,雅一些的送琴棋书画,俗一些的送金银财宝,把几个王府的帐房忙的团团乱转。

    宁王满面春风,高居上坐,抚着及胸的美髯倨傲地接受着三司官员的晋见,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所有官员赶到,把王府大门一关,就要发动兵变了,这样的时刻,忐忑紧张已全无必要,心中一片兴奋。

    红缨会大师公王僧雨、鄱阳湖大盗凌泰、吴廿四、大狗子、江四十,江西本地流氓帮会头子凌十一、洞庭大盗杨子乔等皆聚于王府后堂,一个个身着劲装、佩戴刀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自古以来最不怕造反的就是这些人,本来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有机会称王拜相、裂土封侯,为什么不干?他们摩拳擦掌地等候着亮相的机会。

    正宴时间到了,宁王爷满面笑容地站到站到了金色的寿字条幅下,面前一张横案,上边摆放着一盘硕大的寿桃和许多瓜果。他的宠妾笙寒姑娘在四名侍女的陪伴下翩然而来,向他盈盈一礼,随即巧笑嫣然地走到他地手边。

    笙寒是位十七岁的姑娘。身材袅娜高挑儿,她穿着一件织金官绿丝祅,外罩浅红比甲。纤腰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竹裙,下映着高底花鞋。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云髻翩翩,玉姿柔媚。鹅蛋脸上飞着几许晕红,显得娇悄动人。

    她地打扮既显出了娇俏可爱、喜庆大方,又是较平常的服装,毕竟她上边还有娄王妃和侧王妃,王爷为她的生日哪此操办,在后宫里已是极大的体面,如果再盛妆隆重,未免有点恃宠而骄。这样平常打扮,显得自知检点有分寸,比较讨人喜欢。

    这位笙寒姑娘不知道自家王爷要起兵造反,真以为是给她过生日呢,她沾沾自喜地走到宁王身侧右后方站定,媚目含笑瞅着王爷地背影。

    宁王呵呵一笑,捋着长须。右手擎杯,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走到案前站定。今日一旦起事,无论成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要么成为皇帝,要么身首异地,这样重大的决定由不得他心司激荡。

    文武官员们见状知道宁王有话要说,忙纷纷立起身来。转身目注堂前。宁王目光缓缓移动,在文武官员们脸上扫视了一眼。忽地笑脸一收,把手中酒杯向地上狠狠掷了下去。

    造反,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宁王爷又没演习过,他虽定下摔杯为号的计谋,却忘了那杯不是空杯,这杯子要往下掷先得扬起,往后上方一扬间,一杯酒“哗”地一下全泼在了笙寒姑娘的俏脸上,猝不及防的大美人“哇”地一声尖叫,捂着脸踉跄退了两步。

    文武官员见状一下子惊呆了,偌大的宫殿里立刻变的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宁王爷这是看到什么了?因何发怒哇?

    宁王抻着脖子往前看,一脸地莫名其妙,定晴一看,才发现杯子正掷在从大门口直铺到桌前的红毡地毯上,所以没有摔碎碎。宁王爷老脸一红,见刘养正、李士实正一脸怪异表情地望着他,忙大吼一声,一拍书案喝道:“来人!”

    “在!”前边轰然应喏,两三百王府侍卫一身盔甲,手提钢刀,杀气腾腾地闯进大殿,文武百官见状顿时大惊,现场一片混乱。

    “大家不要乱动、不要乱动!王爷有话要说!”刘养正高声喊罢,转身向宁王一揖,说道:“王爷,请吩咐!”

    笙寒姑娘被烈酒螯得两眼通红,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忙道:“王爷,贱妾贱妾的眼睛捱不住了,向王爷告罪退下”。

    宁王见她闭着眼睛双泪长流,又想起方才摔杯不碎,觉得今日是起事的大日子,接连两件晦气事,有点大大的不吉,不禁微蹙双眉,不悦地道:“退下!”宠妾笙寒忙让两个丫环扶着急急奔回后宅打水清洗去了,还不知道自已惹恼了宁王。

    “诸位!”宁王经这一闹,心情倒是放松下来,看看在他强壮的侍卫、锋利的钢刀控制下一个个面色大变地官员,宁王信心倍增,他跨前一步,声音也变的稳定和高亢起来:“本王现在要宣布一道太后懿旨,文武百官跪下听旨!”

    殿上一阵哗然,文武百官这才知道宁王如此大动干戈,原来是有太后密旨传达。可是后宫不干政,是大明地规矩,内旨不出宫门,除非皇帝驾崩、新帝未立,现在太后突兀传旨,可是京里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文武官员心中惴惴,彼此窃窃私语探听消息,刘养正大吼一声:“众臣子还不跪下听旨?”说着一撩袍子当先跪倒,大呼道:“臣听旨”。

    李士实微微一笑,也随之拜倒,文武官员见状,纷纷离席参拜,宁

    王见了飘飘然的,竟然有种微醺之感。眼见众官员依例跪倒,宁忘咳嗽一声,高声说道:“众文武官员听着,先帝在时,苦于久无子嗣,为使天下臣民安心,听信奸佞李广之言,抱养民家养子,本意是想待有了亲生骨肉,再宣明真相。

    奈何。先帝因病暴毙,正德继承大统,此子并非朱氏子孙。却继承我朱家江山,紊乱宗嗣,使我列祖列宗不得血食,本王现奉太后密旨,令我起兵讨贼。入朝监国,尔等可知道吗?”

    废话!这事儿谁知道啊?宁王说完,宫殿上就象捅了个马蜂窝,这通乱呐,嘈杂惊骇声、追问呐喊声不绝于耳,许多官员冲动地站了起来,激动的满脸通红,质问求证。

    江西巡抚林俊站起身来厉喝一声:“统统住口!”这老头儿是个个头不高的文弱书生。可这嗓门儿倒不小,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镇住了,大殿上肃静下来,林巡抚上前一步,拱手高声道:“宁王爷,您说奉有太后密旨,请问。密旨何在?请取来与我等一观”。

    宁王双眼微眯,冷笑道:“兹事体大。自然是口谕,正德自知并非正统,对太后看管地甚紧,侍婢进出皆要搜身,岂能传出诏书?本王地话你还信不过吗?”

    林俊哈哈一笑,朗声道:“没有太后亲笔的旨意。何以证明当今圣上不是先帝骨血?仅凭王爷一面之辞,就要我等朝廷官员听命造反么?”

    宁王大怒。铁青着脸道:“混帐,本王会信口雌黄么?你不必多言,本王立刻就要起兵讨贼,孤只问你,可愿保驾前往?”

    宁王话毕,只听甲叶子哗愣愣作响,两个提着锋利长刀地王府侍卫已经冲到了林巡抚的身后,往那儿一站犹如两头鹰俯视着一只小鸡。可林巡抚夷然不惧,把脖子一梗,嗔目喝道:“你说什么?保驾?你居然敢自称御驾?可知天无二日,臣无二主,太祖法制具在,哪个大胆敢行违悖?”

    林俊清名远播,是有名的忠臣,谢迁在时与他就相交莫逆,赞誉他性情梗直,为人方正,很有风骨。早在成化年间他做刑部主事的时候,就是有名地强项令,不管什么权贵犯了法都该依法处理,就是当时气焰熏天的万贵妃家人也不例外,这样的人又岂肯因为宁王一句话就附从造反?

    宁王一咬牙,乾指喝道:“把他拿下!”

    两个侍卫立即冲前一步,扣住了林巡抚的肩膀,林俊挣脱不开,高声呼道:“好大胆,我是朝廷命官,江西巡抚,尔等竟敢拿我?”

    按擦使方云霖唬的面如土色,倒是按察副使钟良茗有些骨气,挺身而出道:“宁王爷,你空口无凭,又擅拿朝廷大臣,所谓皇上并非先帝亲子的话莫非只是一个幌子,你要起兵造反篡夺皇位不成?”

    宁王被他戳破心事,不禁恼羞成怒,喝道:“先帝无子,孤奉太后旨意监国,便是皇帝一般,何来篡夺之说?你小小按察副使,竟敢直斥本王,来啊,把他也给我拿下,推出殿外立即斩首!”

    二人被侍卫拖出门去,犹听林巡抚高声喝骂:“贼子自不量力,竟敢窥视大宝,今日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贼!”

    骂声渐远,大殿上一片死寂,片刻功夫,只见两名持卫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走进殿来,单膝跪倒把人头高举,奏道:“启禀王爷,犯官林俊、钟良茗已然伏法!”

    众官员偷眼望去,只见方才还怒目喝骂的两个官员现如今只剩下一颗头颅,被人提住头发,颈下血肉模糊,不禁骇得面如土色。

    宁王阴恻恻地一笑,扫视了眼那些官员,狞声道:“还有那个敢质疑太后诏命真伪地,站出来!”

    殿上鸦雀无声,再也无人敢出头,宁王露出得色,又道:“本王欲领兵还朝,光复宗室,尔等可愿为孤效命、共建功勋?”

    刘养正、李士实,还有已被他收买的布政使张纶等人率先下跪,有人带头,这心防就容易被攻破,一方面为求活命,另一方面抱着是奉太后旨意的自欺欺人的想法,大部分官员呼啦啦跪了下来。只有少数官员,不过十余人站在那儿既不想跪下跟着造反,又不敢提出抗议做一个砍头的忠臣,凄凄惶惶十分可怜。

    宁王毫不客气,立即命人把这些犹豫不决的中间派全部关入王府大牢,此时殿中文武就算是归附他的人了。刘养正高声道:“王爷。太后命您监国,分明就是要将皇位传给你,如今出兵讨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德根本没有资格做皇帝,您要是以王爷地身份起兵,那置正德于什么地位呢?”

    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宁王闻言立即问道:“那么,依刘先生所见,本王应该怎么做呢?”

    刘养正立即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讨伐篡国叛逆,恢复大明宗室,在下以为王爷应立即即皇帝位,号召大明臣民讨伐正德,这样才能无往而不利”。

    李士实、张纶等人恬不知耻地连声应和。其他官员哪还看不明白其中关节?一见宁王饱含威胁地目光向他望来,也只好硬着头皮跪倒促使宁王‘推辞’再三,

    无奈’之下,只得顺从民意,把长胡子一抛,叹息道:“罢了那孤就勉为其难,为了我大明地江山社稷。来承担这份重任吧”。

    这宁王志大才疏,但是办事却是风风火火,极有效率,他立即移驾银安殿,就有中官捧上早就做好的皇冠龙袍,当场穿戴起来。

    下边文武官员瞧这架势哪象是临时起意这才即位的?分明是早有准备。光那件正宗的龙袍没有一年功夫都做不成啊,可是也没人敢指出来。就在中官指挥下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李士实奉上用了一夜时间写就地讨逆檄文当殿宣读,革去正德年号,登基为帝,年号顺德,封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加封公爵。又封江西布政张纶为兵部尚书。那些前来为宁王爱妾贺寿地文武官员各有封赏,但是真正掌兵的权力宁王可不敢交给他们。

    宁王一声令下,银安殿外等候多时地各山各寨的土匪山贼们上殿见驾,宁王封洞庭大盗杨子乔为行军总都督,大狗子为副都督,吴廿四、凌泰为都指挥;又拜红缨会首领王僧雨为大师公,李左同为副师公,杨清为总师公各自领军,大法师李自然为护国大法师。

    这银安殿上所授的官职有朝廷的品秩,也有江湖帮会的称号,听起来不伦不类,彼此地统属也无法确定,听得那些刚刚投降的文武官员暗皱眉头,根本不敢奢望这样一位宁王爷会有燕王朱棣的雄才大略可以夺国成功,可是目前不附从立即就是死路一条,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宁王又让人把李士实的檄文抄印了上万张,檄文上列举了正德二十条大罪,第一条就是冒充先帝子嗣。宁王命人一边在城中到处张贴,一边派出许多探子前往九江、安庆、吉安等地张贴以造声势,同时号令各地官员归顺新皇,作开国功臣。

    宁王三卫本来应该在一万八千人左右,但是他掌握三卫之后秘密扩充,大明军队一向的优良传统是吃空饷,宁王却是反其道而行,花名册上只有一万八千人,但是实际招纳的军队已经翻了一倍,全用自已的钱给他们发私饷。

    同时鄱阳湖、洞庭湖地水盗、江西境内的山贼、南昌等地地帮会、临时招纳的地痞流氓、从监狱里放出的死囚罪犯,也组成了一支大约三万人的队伍。这样一来,宁王的兵力就达到了七万。

    宁王又命人跟着各位官员回衙,收剿了他们的印信,所有军政事务统出于宁王府,同时把当地各个衙门地差役、捕快、巡检以及民团也组织起来,又凑了两万人,总兵力九万,对外号称十五万。

    江西本地这么多年来,蒙宁王保举、推荐、收买的官吏不在少数,而且宁王造出地宣传声势,和起兵后大军云集、兵强马壮的假象也迷惑了一些墙头草和投机份子,周围府县官吏前来投降归附的居然真有不少,令得宁王信心大增,于是决定立即出兵,攻打南直隶。

    南昌城这座根基重地,本身奇险无比,周围府道又没有足以威胁他们的力量,所以宁王只留下了五千兵马,再加上宁王世子朱从和他的弟侄郡王们的家丁、仆役、佃户等共组成一万人的大军守城。

    当年朱棣起兵造反,朝廷大将李景隆也曾率军试图攻打燕王的根基重地北平,北平的守卫者当时是朱棣的儿子朱高炽,朱高炽以极少的兵力守住了数十万人包围的北平,从而有力地支援了朱棣的军事行动,完成了靖难大业,宁王现在显然是以第二个燕王自诩了。

    三日之后,刚刚登基的顺德皇帝朱辰濠带领他的‘十五万’大军,水陆同时进发,浩浩荡荡杀奔南直隶,第一站九江一日便破,‘顺德军’一时军心大盛,气焰不可一世。

    顺德皇帝、宁王朱辰濠的信心继续膨胀,他认为自已沿江北上,旬日之后便可在南京定都,与北京分庭抗礼,于是快马令人赶回南昌,把娄妃和百位嫔妃侍妾统统接来,准备住进南京皇城后立即分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摆摆皇帝谱了。

    与此同时,他的大军仍然马不停蹄地继续进军。兵锋所指,乃是水陆要冲安庆,此处乃是南京的上游门户,自古沿长江而下用兵者,若攻取安庆,南京必是囊中之物。

    当信心十足的宁王在王子、仪宾等人陪同下登上楼船之巅,摆出一副上阵父子兵的架势,眺望即将到达的安庆,露出一脸已是囊中之物的微笑时,安庆城头,伍大胡子也在儿子、媳妇的陪同下,全副披挂,登上了城头。

    对了,儿媳妇宋小爱肚子里还有他伍大胡子的小孙子,可谓是爷孙三代同上战场!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6 御驾亲征
    伍文定奏宁王叛乱疏:正德二年九月二十五日,臣伍文定奉敕:“迁升成都同知伍文定为南直隶安庆府知府职,克日赴日,钦此。”臣钦遵,于九月二十七日启程赴南直隶,就任安庆知府,历今已两月有余矣。

    本月十二日,有九江逃官顾晴空等禀称宁府称乱,将巡抚林俊、按察副使钟良铭杀死,三司官员、府县大小官吏有不从者尽皆绑缚,不知存亡;各衙门印信尽数收去,库藏搬抢一空;见监重囚俱行释放;舟楫蔽江而下,声言直取南京。

    臣不胜惶恐,又惧事涉皇室宗亲、一道藩王,是以不敢轻信,便遣探马往查,皆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归。当此时也,宁王果然发兵来攻,聚兵一十五万,旌旗蔽日,令旗如云,诸府道将令未奉诏命,皆自守本土,不敢违制来援,臣唯有集纳附近军民,予以顽抗。

    如今宁王军已攻城三日,臣调集兵粮、号召义勇、收合涣散之心,作起忠义之气,衣不解带,日夜巡城。幸赖皇上天威,阖府百姓众志成城,使宁王军进不得前,但宁王势大,且到处张贴谣檄不恭之言,诡称奉太后谕,以皇上非朱氏骨血为由予以讨伐,欲挥军赴京,颇能迷惑人心,江西地方官吏多有望风附贼者。

    贼兵日众,安庆孤城岌岌可危。宁府逆谋既著,彼若北趋不遂,必将还取两浙。南扰湖、湘,窥留都以断南北,收闽、广以益军资。若不即为控制。急遣重兵,必将噬脐无及。臣日望天兵速至,庶解东南之倒悬。伏望皇上省咎己,命将出师。因难兴邦。未必非此。

    又有南直隶军饷,多赖盐商诸税。近因户部周转不灵,顾募之兵无所仰给,军心恐难持久,若拖延数月,不免有兵痞生事,欲剿贼平叛,将倚何资?尚请皇上三思。早做筹谋。

    缘系宁藩谋逆事,臣伍文定为此具本奏闻,谨题请旨。”

    伍文定的奏章抄本在几本大臣手中传看了一遍,正德皇帝脸色铁青地道:“诸位爱卿,你们有何提议?”

    杨廷和勃然怒道:“宁藩世受国恩,平素极为恭顺,皇上对宁王也最是信赖。常有赏赐以示圣宠,想不到他竟然包藏不轨之心。意欲谋反,臣以为朝廷当立即征调诸府道官兵予以平叛,以雷霆之势打击反军,以正国法!”

    正德皇帝听了一拍桌子,恨声道:“正是,这口蜜腹剑的小人。连朕也骗过了,剖其腹剜其心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正德最恨信任地人欺骗他。心中的愤怒自不待言,杨凌见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地,整天提心吊胆地牵挂着他,如今他真的反了,杨凌反而平静下来,国内之贼,如今只剩一个宁王而已,失去了弥勒教在北方呼应,再加上自已早已在江西四周布陈战阵经验的将官,谅他也反不了天去。

    他笑,只是因为杨廷和的话。若是不知底细,杨廷和这番话并没有错,可是杨凌知道他收受过宁王府地重礼,如今听说宁王反了,生怕牵涉到自已,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就是预埋伏笔,一旦事发有人弹劾,今日这番话就能发挥效果了,连皇上也受他蒙蔽,自已不知底细,平素的交往自然也不能算是大罪了。

    大学士梁储也很紧张,他进入内阁以后,宁王府中官也给他送过厚礼,这礼金还没放热乎呢,江南半壁就烧起火来,一个弄不好,自已就得葬身这片火海,于是也立即表示忠心,赞同杨廷和的意见,主张立即发兵,讨伐叛逆。

    老焦芳一张生满老人斑的脸上淡淡然的如无波的古井无波,宁王反了当然得平叛,难道等着他打到北京城来?伍文定这份奏章是九天前的急报,现如今安庆城是否还在伍文定手中,宁王是否已经打到了南京城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出兵、派谁出兵,必然还得有待商榷,老家伙是不会轻易表态地。

    六部尚书也在座,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献上。有的人心中忐忑,不免想起燕王靖难的旧事,与此刻何等相妨?也是少年天子,也是皇叔造反,只不过燕王是由北向南打,宁王是由南向北打,这天下莫不是真的要换主人?

    户部尚书刘忠则在发愁,他自上任以来就一直在发愁,现在是满脸的子,干什么都要钱,他就是管钱的,伍文定奏章中那句“南直隶军饷,多赖盐商诸税。近因户部周转不灵,顾募之兵无所仰给,军心恐难持久,若拖延数月,不免有兵痞生事,欲剿贼平叛,将倚何资?”的话可把他愁坏了。

    兵部尚书陆完就一直盯着刘忠看,有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有句话说“皇帝不差饿兵”,现在皇帝要发兵,他是掌兵地,可是钱呢?没有钱拿什么打仗?

    杨一清眼神闪烁,稳稳地盯着神色自若的杨凌,忽然有点若有所悟。当初杨凌把李森、白重赞、闵文建、何炳文调到江西周围诸府道任职,名义是为了围剿白衣匪,当时刚刚担任吏部尚书地他就觉得有点大动干戈了,事实上这几位将领大多根本没有和白衣匪交上手。

    现如今发生了宁王谋反事,回过头来再看这次军事部署、将领任命,竟是十足十的针对江西而去,整个江西分明是被这些骁勇的战将完全包围了,只要南直隶守得住,不让宁王占据或北进,那么他们唯有退回江西。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攻势。

    想到这里,杨一清焦灼的心情放松了,他唯一有点好奇地就是。威国公怎么会早早做出这样地安排?想到杨凌和三厂一卫的亲密关系,杨一清不免释然:想来威国公早就收到宁王谋反地诸多线索,只是事涉藩王,又皆为风闻。不敢上奏天子,这才采用这个办法预做防备。

    礼部尚书王华见杨一清两眼出神,还以为他正在苦思对策,便清咳一声道:“杨大人有何见解?”

    杨一清闻唤一惊,清醒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道:“威国公爷前往江南剿灭白衣匪刚刚回京不久,想必对江南局势最是了解,所以本官想先听听威国公的意见”。

    他这一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杨凌,连那些心中直嘀咕的官儿都安下

    心来,对呀,这个常胜将军还没打过一场败仗呢,有也在此还有何惧?

    杨凌坦然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宁王之乱,不过是跳梁小丑,皇上一弹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根本无需担心”。

    “喔?宁王聚兵十五万,不可小觑呀。爱卿何出此言,快快讲来”,正德高兴了,马上追问道。

    杨凌一蹙眉,说道:“曹操当年讨伐孙刘联军,还号称百万呢。实则水分高达数倍。宁王处心积虑恢复三卫,又借剿匪掌兵之机安插亲信、排除异已。如今看来是早有反意,早就预作准备了,但是他要在数日之间聚合兵马十五万,实不可能,依臣之见,他地全部兵力不会超过十万之众。

    南直隶去年抗倭、今年剿匪,经过连番大战,军队战阵经验丰富,战力有所提升。再加上皇上高瞻远瞩,派遣了许泰、江彬都骁将镇守南京,有他们在,我相信现在宁王未必能够顺顺当当攻到南京城下,那么我们大可从容布置,命湖广、两广、福建、浙江各路军队进发,蚕食宁王的势力。

    江南水师已驻扎长江水道,宁王的战船必不能北进,他们既不能北上,又攻不下南京,后方根本又受四面之军围剿,唯一的选择只有退回江西去,局缩于弹丸之地,要消灭他们又有何难?

    唯一可虑者,是支撑打仗的军饷,将士们浴军疆场,如果连养家糊口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军心必乱,那时就给了宁王可趁之机了。如能尽快剿灭他们也罢了,可是如果一旦有所差迟,战事拖延几个月,那就不好办了。

    江南距此千五百里,快马往来也需大半个月,在京中传达各种命令,势必影响战局进程,臣以为皇上可遣一名将领,授招讨大将军印,调度江南诸府道官兵,全权负责平叛事宜,如能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叛,则所耗军资,仅凭平叛剿获的宁王府财富,就足以应付了”。

    焦芳捻着鼠须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老臣以为国公所言甚有道理。宁王之乱并不足惧,掣肘朝廷的不过是粮秣钱财,如能派遣大将临阵调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平定反叛,则祸患消弥极易。老臣举荐”。

    正德一拍桌子,把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焦阁老吓了一跳,只听正德喝道:“说的好!宁王跳梁小丑,何足惧哉?朕要御驾亲征,朕要率外四家军,以威远大将军朱寿的命义亲自出兵平叛!”

    “啊?”焦阁老张口结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道:“老臣是想说”。

    “你不用想了,也不用说了”,正德毫不客气地道:“流里流气在江南搅的一塌糊涂,江南苗、等族土司自成化年间便时有叛乱,说不定趁着宁王之乱也要闹事,南方局势极不稳定。朕亲自带兵,可以镇慑人心、稳定局势”。

    他缓缓立起身来,把剑眉一挑,威风凛凛地道:“况且,宁王诬蔑朕不是先帝骨血,不该当这大明皇帝,这不止是侮辱朕,也侮辱了先皇。朕要站出来,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平息他的叛乱,在他地坟头上插上一杆‘正德到此一游’的大旗!”

    “皇上三思,此举太过莽撞,皇上还是坐镇中枢地好!”杨廷和翻身拜倒,苦劝不止。

    “思什么思?都火烧眉毛了还思?试问还有比朕亲征更平定人心、更鼓舞士气、更势如破竹、更省钱的法子么?”

    “呃”,杨廷和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梁储又连忙跪倒,苦苦哀求道:“乞求皇上三思,皇上不可轻离中枢呀,请皇上收回成命,万万不可亲自领兵出征啊”。

    “还要思?朕这急病人,偏碰上你们这些慢郎中”。

    王华撩袍跪倒,说道:“皇上三思,您以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义统帅外四家军,平素演军习武那也罢了,但是以此名义下江南,这是不合法的,有违礼制。皇上应带头遵循礼法,岂可破坏规矩?”

    “咦?奇了怪了,赞成快速平叛的是你们,要朕三思地又是你们,朕三思之后一抬头,宁王都站到朕的眼皮底下了”。

    刘忠和其余几位大人一齐跪倒,七嘴八舌地道:“皇上三思,江南战乱方平,又逢冬季,车马不便,舟车劳顿,皇上万金之躯,不宜亲征呀”。

    “皇上,塞北内乱不休,一个不慎,就会又将战火引至我大明边墙,皇上应该坐镇京师才对”。

    “皇上,严冬将至,万木萧疏,冬季事情不多,皇上正宜趁此机会听讲圣学、开办经筵,何必劳师亲自远征呢?派一大将足矣”。

    “皇上,皇上新纳宠妃,新婚燕尔,正是两情相悦,何必”。

    正德皇帝听地啼笑皆非,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他刚一张嘴,群臣训练有素地齐声一喝:“皇上三思!”差点儿把他呛个跟头,正德皇帝恼怒道:“你们以为朕要亲征,是去游山玩水么?朕的江山,朕不在乎?藩王谋反,不同于白衣军、弥勒教,更不同于倭寇和佛郎机,大明的亲王,又打着朕非皇朱子嗣的旗号迷惑百姓、吸引官吏,朕亲征,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朕一定要守在这紫禁城中才叫皇帝?哼!朕意已决,勿需再言”。

    杨凌也有点发怔,他本来是想再辛苦一趟的,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要亲征,杨凌正不知该如何解劝呢,正德瞥了他一眼,一拂袍袖已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7 夫纲何在
    正德皇帝一锤定音,然后去后宫探望了一下母后,向她述说了宁王谋反的事情和民间传言,并请母后宽心,母子俩闲坐谈聊了一阵,正德便摆驾回了豹房。

    他一路思索着宁王谋反的事,刚刚回到书房,才换下龙袍穿上便装,还没来得及去后院儿看看爱妃一仙,一个小黄门便一溜烟儿地跑了来,尖声叫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啦!”

    正德大惊,急忙喝道:“什么大事?宁王已经来啦?”

    小黄门也是一呆,答道:“宁王?奴婢不明白皇上说什么,是六科十三道、都察院、翰林院的言官们来啦!数百号人把豹房大门口儿堵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要闹什么乱子。还有六部司的官儿们也在不断往这儿赶呢,锦衣卫已经封锁了门口”。

    正德大吃一惊,挥手道:“快去,问问他们要干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小黄门儿又一溜烟儿地走了,过不多时回来禀报,文武百官在豹房门口下跪,要求皇上取消亲征,否则百官长跪不起,正德皇帝拍拍脑袋,只觉一脑门的火,他没想到经过前些日子的大清洗,言官们下跪逼宫的好习惯还是没改。

    他没好气地踱了一阵步子,才道:“告诉百官,暂且退下,各回本司办差。不得再来叼扰,否则廷杖侍候”。

    小黄门到了大门外传旨,百官执意不从。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唐一仙在后院也听说了消息,她急忙赶到前厅,正德苦笑着把事情对她述说了一遍。

    唐一仙想了片刻叹道:“既然百官如此坚持。那皇上不如从善如流吧。藩王谋反,的确是动摇国本地大事,一个处理不妥,甚至正在遥遥观望胸藏野心的藩王和地方大员也会附从,那就更加的不妥了,说不得还是让我大哥去一趟吧”。

    正德正要说话,又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皇上,杨凌求见”。

    “哦?他来了。快快,快宣”。

    杨凌急急走了进来,正德喜道:“大门口儿被百官封住了,想不到你倒有本事闯进来”。

    杨凌干笑道:“这个臣是爬墙进来地,没敢让他们看到”。

    正德喜道:“对啊,还是杨卿有办法。你赶快再爬墙回去,召集外四家军。朕稍做准备,也跳墙出去。咱们南下平叛”。

    杨凌苦笑道:“皇上还要偷跑一回么?其实依臣之见,不如由臣走一遭吧。臣一定不负皇上期望,尽快平息叛乱”。

    正德皇帝长叹一声,说道:“爱卿,你也以为朕是好奇,想要借机下江南游乐一番么?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啊。谣言说上一百遍,就会变成真的。有关朕的身世谣言从朕做太子时就不断有人传播。当初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小民真地跑来冒认朕父的,先皇仁慈,根本没有理会这等愚民,只是把他赶出京去了事。

    现如今宁王做为皇室宗亲又这么造谣,不要说天下百姓、地方官吏,就是朝中百官也有人在猜疑了,朕若缩在紫禁城里,岂不显得心虚?再者,宁王是宗室,地位极高,地方官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不免会拘手束脚,做为外臣难免有所顾虑。

    第三,爱卿啊,朝中没有饷银可发了,调度兵马平叛,却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军心必受影响,就算是派了你去,手下一众将领又公体爱国,你能保证那些士兵也都能顾全大局?朕若亲征,就是一个保证,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只消说一句平叛之后再犒赏三军,谁会担心朕会赖帐呢?迟发个一两月也就没有关系了。”

    “何况,江南虽然不稳,可是也有勃勃生机,朕一直梦想着亲自去看看,看看万国商船往来的盛况,看看大明的战舰驰骋海上的威风,这样的机会并不好找,朕要出一次京,难呐”。

    杨凌默然,想想正德所言倒是甚有道理,再者大明正在改革,许多积弊旧习、许多改制中发生的问题,都是由地方官员具折上奏,皇上再依折而判,做出决断的,如果由皇帝亲自南巡,沿途观察民情风貌,那对改革地推动力是难以言喻的。

    现代社会讯息发达,中央政令、地方民情的传达了解毫无阻碍,做为中央政府的最高领导者在改革的关键时刻还亲自下地方实地考察呢,实地走一走,当场做出一些指示,对于地方官吏的鼓舞和推动,实比一纸文件要有力的多。

    想到这里,杨凌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所虑甚是,可是偷偷溜走可一不可二,尤其此番与大同之行不同,那是秘密结盟,这是公开平判,就是要堂而皇之地离开京师,诏告天下,让百姓们都知道皇帝御驾亲征了,才能平定民心、稳住士气。所以,不能瞒着百官”。

    正德皇帝听了无奈地道:“你以为朕想瞒着他们,你看看,这不是连你都是爬墙进来的,你让朕

    怎么说服那些榆木脑袋?”

    杨凌沉思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道:“说服不了那就强压,用势压着他们,总之让他们不能出面阻挠,让皇上能安然出京那就成了”。

    正德反问道:“还怎么压?朕连廷杖都搬出来了,可这些官儿不怕死呀”。

    杨凌笑道:“是人皆有所求,这些人都是忠臣,是不畏死地,但是忠臣最怕什么?”

    正德和唐一仙面面相觑。齐声问道:“忠臣还会有怕的东西么?”

    杨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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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终于出现在豹房大门口了,文武百官一阵骚动。

    正德笑吟吟地道:“诸位爱卿平身,平身平身。大冷地天儿,都别跪着了”。

    白发苍苍的翰林院士曹老夫子高声道:“皇上不肯收回成命,臣等宁死不起”。

    新科状元舒芬也道:“皇上,满朝文武都来规劝皇上。臣心赤诚,天地可鉴,请皇上三思”。

    正德皇帝笑道:“三思,三思,朕已经三思过了,诸位爱卿请起,不用跪着回话”。

    众人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纷纷爬起身来。只听“噗噗噗”一阵拍打衣襟的声音,人群中腾起一股尘烟。正德皇帝闭着气儿退了两步,这才又笑吟吟地站住。

    杨廷和喜道:“皇上愿意收回成命了?”

    正德见众官员全都站起来了,便道:“爱卿所言差矣,朕反复思量,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还是觉得朕应该御驾亲征!”

    众官员地笑意顿时僵在脸上,梁储气急败坏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们地本份,岂能让皇上亲身涉险?”

    正德道:“朕是大明天子,如今亲王作乱,朕御驾亲征,可以振奋军心。从速灭贼,有何不妥?”

    杨芳奏道:“皇上。朝廷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只消派一员大将,王师军旗所向,必定诸邪全消,天下太平!何需皇上亲征?”

    正德淡淡地道:“宁王是宗室,这是朕的家事,朕岂能不去?”

    “帝王事,天下事,皇家何来私事可言?”

    “你们看看宁王老贼打地什么旗号?辱亵先皇和朕,如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不只是拥有江山社稷地帝王,还是先帝弘治之子,有人辱及朕父,为人子者岂能不出兵雪耻?岂能不做万民表率?”

    曹老夫子痛心疾首地道:“圣人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之辱就是臣子之辱,自该由臣子们伐皇上讨伐叛逆,皇上万金之躯,为天下计,皇上还是在京里敬候佳音吧!”

    正德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放心?朕现在不放心了!你们千方百计的阻挠朕亲自挂帅出征,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首鼠两端、心怀二意,想要观察风色,投奔逆匪做一个开国功臣啊?”

    曹老夫子又惊又怒,悲愤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臣等忠心,昭昭天日可鉴,岂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正德皇帝‘阴恻恻’地一笑,扫视了群臣一眼:“朕可是听说,宁王府中官进京,交游极广,有人收过他的礼,有人吃过他的筵,现在国难当头,眼看朕只要亲自出征,就能迅速平息叛乱,何以有人以种种荒诞的理由阻挠朕的行止?嗯?”

    这话一说,可就有人担心、有人惊慌了,群臣劝阻地声音顿时弱了下来,正德皇帝理直气壮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朕必须果断出兵!亲自领兵!朕要做监军,亲自督促全国将士如何为国心尽忠,以防宵小三心二意,坏朕的大事,尔等还有异议吗?”

    寒风瑟瑟,枯黄的树叶儿被风卷着,在“呜呜”的风声中翻卷飞来,在一根根‘木头桩子’中间穿过去,又飞向更远的天空,没有人再说话了。大臣们实在再也找不出理由来反对皇帝亲征的正义性和必要性了,本来是誓死也要做忠臣,现在再说一句就是奸臣了,那还说些什么?

    正德一拂袖子,声色俱厉地道:“朕决定亲征了,各位爱卿若是忠心爱国,就在京里好好治理政事。让朕没有后顾之忧,那就是尽了臣子的本份了。当此时刻,再有劝阻朕亲自出征者。必是心怀歹意,朕必以大法处治!”

    正德话音儿刚落,刑部主事黄巩噌地一下扑了出来,一把抱住正德地大腿。把正德吓了一跳。黄主事痛哭流涕地道:“微臣绝非奸侫,微臣绝非奸佞,但是臣一定要劝阻皇上亲征,皇上是天下根本,京师是天下中枢,皇上不可轻易离京,就是杀了臣地头也不可轻易离京啊”。

    正德蹬了蹬腿儿,黄巩抱地死死的

    竟然挣脱不开,正德只好苦笑: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当下几个如虎似虎地锦衣卫猛扑过来,去掰黄巩的双手,黄巩一介书生,力气竟然大的出奇,锦衣卫费了好大的劲儿。只听“豁拉”一声,正德新换上地青绸长袍被撕下来两大块。黄巩被锦衣卫抬了起来,手里攥着两块破布抬走了。

    正德跺跺脚,说道:“朕要回去换件衣服,诸位爱卿也不必多言了,真要公体为国,就为朕好好管好京城。咱们君臣一心,共除奸王。还大明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隆。好了,都散了吧!”

    正德进了豹房大门儿,刚刚拐过众大臣的视线,就赶紧叫过一个近侍,悄声问道:“刚刚那个不怕死地呢?”

    那内侍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忙抱拳道:“回皇上,那人是刑部主事黄巩,此人冒犯天颜,锦衣卫已将他拿下送往诏狱问罪了”。

    正德忙摆手道:“去,告诉他们不要治罪,先关两天,等朕出京后,你去吏部传朕的口谕,让杨一清看看有没有外放的实缺知县、同知一类的官儿,给他寻摸一个”。

    那内侍连忙答应一声,匆匆地跑了。

    正德得意洋洋地回去,眉飞色舞地对杨凌和唐一仙学说了一遍让众文武吃鳖的过程,君臣二人谈笑一番,正德皇帝正色道:“爱卿,朕亲征是亲征,没有你跟着朕可不放心,这是国家大事,可不能拿来玩笑的。爱卿速去外四家军传旨,令其马上准备随朕出征,同时你也得回去准备一下,陪朕一同南征,剿匪平叛!”

    杨凌连忙答应一声,辞驾奔往外四家军。唐一仙一见杨凌离开,立刻换上一副温柔地笑容,凑近了正德,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甜腻腻地道:“夫君大人”。

    正德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警惕地看着唐一仙,战战兢兢地道:“夫人有何谕示?”

    唐一仙嫣然一笑,含羞低头,忸忸怩怩地道:“夫君大人,你要御驾亲征、南下平叛,人家也要跟着你去”。

    “什么什么?你也要去?不行!决对不行!”正德一拂袖子,正色道。

    “为什么不行?”温柔的小猫儿呲牙咧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

    正德一哆嗦,连忙塌下肩来,谄媚地笑道:“仙儿,你也知道,我这次出京又不是游山玩水,现如今国计艰难,迫不得已朕才亲自挂帅,希冀安定民心军心,尽快平息叛乱,你跟去好看不好听啊”。

    “什么好看不好听的,皇上出征,身边的内侍、侍女还少了么?就因为我顶着一个皇妃的头衔?我可以女扮男装、可以扮做侍女,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又不是跟你添乱。我大哥下江南办皇差,还把文心姐姐扮成侍女带在身边呢,他都能行,你堂堂地大明天子就想不出办法?”

    唐妹妹杏眼圆睁,一张小嘴跟机关枪似的,听地正德直发愣,他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有这样的事?杨卿看着是个老实人,这心眼儿可真不少,这样的事都干的出来,出京时是侍女,回京后就变成夫人了,有办法、他可真有办法。”

    他说到这儿,心中突地一跳,好象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未及去细思量,耳朵已被唐妹妹揪在小嫩手里:“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呀?”

    “听到了,听到了”,正德皇帝苦着脸道:“我就是觉着冤得慌,凭什么杨卿带女人出征,出征前是侍女,出征后变夫人,我堂堂大明天子的女人就得这么委曲,出征前是夫人,出征后变侍女啦?”

    唐一仙嘻笑颜开地道:“傻瓜,人家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啦,用什么名义有那么重要吗?”

    她嗓音柔柔地道:“你在家里,我就和你妇唱夫随。你要要上阵却敌,我就和你同进共退!你我夫妻一体,当然生死不离!”

    “妇唱夫随就妇唱夫随吧”,‘自暴自弃’的正德皇帝感动地想着,握住了唐一仙地小手,唐一仙柳眉一挑,英姿勃发地道:“厚照,我陪着你,让我们的‘杀边乐’在万马军中奏起胜利地凯歌。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犯我丈夫天威者,虽远必诛!”

    夫纲!正德激动地发现,自已终于找到夫纲了!原来自已在家里并不是没有夫纲,而是一直没找准大振夫纲的方向,敢情这夫纲大振的方向不在家里,而是应该冲着外边儿!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8 三个女人
    “什么?皇兄要带我去江南?这这不妥吧?御驾亲征,乃是国家大事,妹子跟去,一旦传扬出去,要受百官诘难的”。

    永福公主不知道皇兄为什么要带她下江南,虽然能远足畅游,对于一个还未到十七岁的少女来说,是件令人怦然心动的开心事,可是自幼接受的皇室教育,还是令她理智地提出了拒绝。

    正德干笑道:“所以啊,不能让你以公主身份公开去的,幸好外臣们见过你样子的也没几个,你扮成我的侍女,和你皇嫂一同上船,到了船上侍候着的就都是我身边的人了,那时也就没有关系了”。

    “喔,皇兄是要我去陪皇嫂啊”,永福恍然大悟,明玉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笨!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妹妹!”正德皇帝瞪起眼睛,把脚一跺,粗声粗气地道:“朕去打仗,杨凌能不去嘛,你还不明白?干脆点儿,你去不去啊?”

    永福的俏脸一下子红了,眼睛却亮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儿,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欢喜,羞羞答答地道:“嗯,皇嫂既然要随皇兄南征,妹子愿意愿意去陪嫂嫂。”

    正德见妹子难得一现的女儿羞态,不禁哈哈大笑,笑得永福脸红红的无地自容,她羞窘难当,不禁白了哥哥一眼。

    正德笑声未完。忽地人影一闪,香风扑面,两个娇俏的小美人儿一左一右扯住了他的袍袖。正德紧张地道:“慢来慢来,皇兄刚刚已被人撕破一件了”。

    永淳摇着袖子,连声道:“皇兄,皇嫂要去、皇姐要去。我们也要跟去”。

    “喛~~”,正德板起脸,把手一抽,非常严肃地道:“你皇嫂是要照顾朕嘛,你皇姐是要陪咳咳,也是有要事在身地嘛,你们两个跟去干什么?再说,你皇姐现在居住于皇庵之内。只要稍做掩饰,离不离京有谁知道啊?你们两个离开内宫,母后和皇后那里先就瞒不过”。

    “这个好办”,永淳公主兴奋的两眼象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皇兄就把此事交给我吧,我去和母后说一声,就说天气寒冷,京郊萧索。皇姐又不愿回城,我和湘儿去陪她个把月”。

    正德无奈地道:“问题是你们两个丫头跟去做什么呢?”

    永淳公主把小拳头一攥。慷慨激昂地道:“宁王造皇兄地谣,难道我和皇姐也是抱养的不成?我们是同仇敌忾啊!我们要坚定地站在你的身后,那就是对谣言最有力的反击!对皇兄最有力地支持!”

    “呃”,正德干笑道:“其实你们安安份份地待在京里,对皇兄支持更有力”。

    湘儿进京久了,也知道这位皇上特别好说话。其实平常根本没有什么脾气的,所以对他早没有了畏惧之意。她立即在一旁帮腔道:“是呀皇兄,其实我们深居内宫,哪有人注意,只消瞒过太后、皇后那里便成了。我和永淳也扮做侍女便是,一路上一定乖乖巧巧的,绝不给皇兄添麻烦”。

    “二位御妹,一个两个我还遮掩的住,三位公主全去了南京,怎么可能瞒过他人耳目呢?我本来还希望你们两个在京里给仙儿和永福打打掩护呢。你们听皇兄的,就不要跟去啦,你们关心朕,朕也心领了,朕一定尽快扫平叛乱,凯旋而归的!”

    小公主永淳翻了个白眼儿:“皇兄啊,你让妹妹说你什么好?谁管你凯不凯旋啦?方才那不是场面话吗?江南风光我还没看过呢,好不容易能去一趟,此时不去,这样的机会我上哪儿再找去?你少自作多情啦!”

    “呃”,正德吃了个瘪,悻悻地道:“好,要去就去,可记住了,你们去了就是侍女,给我规规矩矩的待在船上、车上,没有我地话,可不准出来乱蹦”。

    正德说完,一拂袖子气哼哼地走了,房门一关,就听房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一个少女的声音狂笑道:“皇姐,这一路车马同行,机会多多,我方才灵机一动,就又想出一条妙计来啦,哈哈哈”

    两个娇脆的声音异口同声地惊道:“啊?你又有妙计啦!”

    正德把正在安排南征事宜的杨凌找来,说出三位公主和唐一仙要随军远征的事来,杨凌一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妥!不妥!皇上,这件事欠思量啊,几位公主和皇妃虽说是扮成宫女,可她们毕竟不是宫女,一个不慎漏出马脚,被大臣们得悉,难免会引来非议的,要是只有皇妃一人陪同,臣还能安排地妥当”。

    “喛,话不是这么说嘛”,正德皇帝和颜悦色地道:“朕之所以答应,也是觉的有愧于皇妹嘛,难得她想出去散散心,走一走有好处,说不定回来后就淡了出家地心思啦。

    你是朕的胘股之臣,是朕亲信中的亲信,嫡系中的嫡系,朕的家事也是你的家事,朕地妹子也是你的妹呃也是你地家人。

    漫说御妹的婚事你也有责任,就是没有责任,你也得想办法给自已找点责任啊对不对。有句话说‘主忧臣辱’,朕现在忧的很呐,你感到耻辱了吗?”

    杨凌啼笑皆非:“今天皇上语无伦次的怎么胡说八道啊?”

    他无奈地道:“那臣听皇上的吩咐,我想办法安排她们上船便是,可要是她们捅出了篓子。皇上你可得替臣作主,不能让臣背黑锅呀”。

    正德眉开眼笑地一拍胸脯道:“放心,朕什么时候让你受过委曲呀。你捅出什么篓子,朕都给你兜着!”

    杨凌听了很是郁闷:“我是担心小公主调皮捅了篓子,捅篓子的怎么也不会是我呀,皇上这口气这厮分明现在就打谱让我背黑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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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皇帝如愿以尝

    终于堂而皇之地下江南了。

    他颂布圣旨,诏告天下,指出朱宸濠谋逆篡位的罪状,削去他的封爵和宗籍,同时下令江南各府道军队集结兵马,分路进攻江西。自已则从京师出发,率领京军、边军地精锐部队五万人南下。

    正德皇帝名为南征,实为南巡。杨凌没指望他在战场上会起什么作用,而是寄望于江南各路兵马对江西的包抄进攻,所以皇帝大军尚未出发,兵部便奉诏颁下令谕,分别对白重赞、李森、何炳文、许泰四路大军的总兵官下达了详细的作战指示。

    皇帝第一日出发,要祭告太庙,辞别太后。皇后和京中百官要出城相送,一系列地仪式太过繁琐。所以大军向南走了不长时间,刚到诼州就天黑了,只得在这里安营扎寨。诼州距京师只有六十里地,也是一座千年古城,汉昭烈帝刘备、宋太祖赵匡胤、禅宗六祖慧能、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苦吟诗人贾岛等皆出于此,可谓人杰地灵。

    不过这里离京城虽近。正德和杨凌却谁也没有来过。如今总算来了一回,可天色已晚。加上身负军务,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也无心闲逛。正德实际上是要从水路下江南的,由于他的龙舟太过庞大,又有大批战船需要调集,所以从京师出来先以车马而行,到了德州再转乘船只。

    所以杨凌安顿车驾驻跸,先使人去往临清、德州通报消息,让地方早做准备,同时派人回京,接迎三位公主和唐一仙。因为第一天送行的皇室、皇亲、勋贵、官员太多,怕她们不好隐藏,杨凌留了三千精兵,俟大队人马驻扎下来,再乘夜接她们赶来汇合。

    正德皇帝刚刚住下便收到一份最新军情奏报,杨凌与正德听取了信使的口头汇报,又看了许泰和伍文定的亲笔奏疏,对当前呃,应该说是几天前的战场形势有了进一步地了解。

    宁王起兵后,势如破竹地攻南康、陷九江,当地守将尽皆逃走,连各种船只也尽被叛军得了去。宁王声势大盛,气势汹汹直扑安庆,不料却在这儿碰了一个硬钉子。

    知府伍文定能文能武,治政秉军都是一把好手,一闻警讯他就立即加固城墙,巩固城防,招收义勇,号召士绅出钱出力。伍汉超在安庆期间,暂领团练守备职,代为训练团练兵,当时已募集训练了五千民壮,于是也全部拉进城去,加入了守城官兵的队伍。

    宁王到了安庆城下,一开始想玩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打听到安庆知府伍文定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恰好他手下的降官里也有一个通判王灵鹤跟伍文定是同科进士,虽说两人彼此并不相熟,总算是有同年之谊,而且此人颇有口才,宁王便对伍文定许以重金厚利、财帛美女,要这南昌府的降官进城劝降。

    王灵鹤已经上了贼船,此时反正也没前途可言了,再加上妻子儿女尽在南昌作为人质,便也只得死心踏地为人卖命,进城去劝说同科进士的伍文定。伍同学很客气,奉茶待客极是热情,不料一待问明了来意却立即翻了脸,指着鼻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王灵鹤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地人,自知理亏,只得忍气吞声由得他骂,可他想起身回去缴差时,伍文定却不放他走了。一声大喝就叫人把他绑了。王灵鹤叫苦不迭,只得搬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想寻条活路,可这一来却成了自寻死路。

    伍文定本想先把他投进大狱地。一听‘两国’不由勃然大怒:天下只有一个大明、只有一个皇帝,哪里来地两国?如此死心踏地为反贼卖命的人留来浪费粮食吗?

    他一声令人,就叫人把王通判给砍了,然后披挂整齐。和儿子骁骑尉将军伍汉超、安庆守备欧阳海登上城头,把王通判的人头往城下一掷,然后戟指大骂。

    宁王朱宸濠眼巴巴地正等着自已王霸之气一振,伍文定捧印开城投降,给南直隶官员们树一个好榜样呢,不想等来的却是一颗人头和痛斥大骂,宁王不不禁气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宁王见伍文定不吃敬酒,立即喝命攻城。城头马上还以颜色。箭矢火铙、滚木擂石地招呼过来。伍文定力大无穷,能使四石弓,他取过自已的战弓,开弓射向宁王,这一箭竟然大出敌军预料地远远飞入阵中,若非大法师李自然当时就待在宁王身边,及时举剑格架。这一箭就要了宁王性命了,吓得宁王拨马便走。

    现如今几天过去了。安庆城仍然固若金汤,宁王把附庸兵、自已地三卫精兵、还有三山五岳的流氓兵轮番派去攻城,而且亲自披甲执盾、手握宝剑站的远远的督战,命令士兵填濠堑,竖云梯,期在必克。然而却始终寸功未立,不得不另寻良方。

    刘养正、李士实两位幕僚建议他放弃安庆。绕道攻往南京,只要打下南京,在太祖皇帝的金銮殿上举行登基大典,就能在名义上占据更大的优势,足以镇慑江西等地许多官吏,并使更多官吏臣服。

    但是这样做也有风险,安庆是南直隶的南的大门,如今南京已经有备,一旦攻南京不下,又被朝廷大军以安庆为据点,自后劫断退路地话,那就危险了。

    另外,如果在他们攻打南京的时候,安庆自后发兵进袭,那就有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宁王的英雄冒险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革命精神明显比不上这两位秀才,所以不待那些武将们反对,他就一口拒绝了。

    王僧雨、杨子乔一众大盗建议他分兵两路,陆路继续攻打安庆,水路顺江而下直取南京,这个方法其实还是可行的,因为他的大军实际上近十万,而无论是安庆还是南京,此刻都没有这么多兵马。

    其他府道的将领即便得悉宁王谋反了,苦于没有皇命也不敢擅离防地自作主张地赶来剿匪。这样一来,十多万大军攻城时并不能全部排上用场,闲着没事地人只能干吃饭,还不如派出去试试,这样两面用兵,不管哪一路破城,都可以及时给予另一路友军支援。

    宁王一听有理,连忙派了二郡主的仪宾李龙和行军副都督大狗子

    率一对战船攻往南京,却不料如今南京已经有水师驻防,彭鲨鱼老当益壮,上一回憋足了劲儿想打刘七,结果只捞着一些船板,对着采石矶上放了几炮,这一次他可算尝到了肉味。

    一通水战,打沉宁王十一艘战舰,宁王二郡主成了寡妇,副都督大狗子成了落水狗,一通狗刨之后被人救上一般苍山船,领着残兵败将扯帆逃回安庆去了,彭鲨鱼狂追数十里,又打沉了两般战船,这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回去。

    宁王听闻朝廷水师如此利害,不由暗自心惊,他们也铸有佛郎机炮,可是好武器也得有熟练地士兵去操纵才能发挥它的强大威力,宁王偷铸战炮已经算是大本事了,哪有地方容他偷偷训练炮兵?那些水兵只是临阵磨枪,怎么和久经沙场的朝廷水师作战?

    彭鲨鱼横江,水路不通;伍大胡子守城,陆路难进,气的宁王暴跳如雷,佛郎机炮既然用来水战不利,干脆卸下来用来攻城。不料他这边炮声一响,城头也轰鸣如雷起来,原来安庆城中也有重炮,可是伍文定一直藏而不用,直到他以炮攻城,才以火炮反制。

    安庆城原本只有四门大炮,但是杨凌调伍文定来守安庆,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宁王谋反的。岂会不给点政策优惠?他早从军中征调了六门远程大将军炮,再从浙江水师中挤出十门佛郎机炮,运到了安庆城中。

    佛郎机炮射速快、大将军炮射程远。两种炮配合使用,恰如明军剿倭战中发明的长短兵器搭配地鸳鸯战阵,犀利无比。宁王的佛郎机炮若是搁远了,不能对城中构成有效杀伤。放近了在城中火力地压制下,就成了那六门大将军炮地活靶子,结果空有利器还是派不上用场。

    他不用火炮时,伍文定恐怕自已弹药耗尽,便也停止炮击,双方再次展开攻城守城的肉搏拉锯战,迄今宁王仍不能攻进半步。

    正德皇帝见了战报欣喜不胜,立即传旨对伍文定予以嘉奖。同时着令许泰调遣军队增援安庆,务保安庆不失。安庆战局如此,正德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和杨凌高高兴兴地走出去,眼看军队正安营扎寨,时不时还要问候士兵两句。

    皇帝陛下满面春风、十分和气,如此深入群众的行为把大家感动坏了。一个正往地里钉帐绳桩的士兵一锤子下去,隔着半尺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吓得扶桩地那个士兵激灵一下跳了起来。杨凌一看赶忙把不断挥手中的小皇帝给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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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深夜,三千卫士护送着唐妹妹和三位小公主到了诼州,由于此刻是在军中,人多眼杂,所以三位公主全是扮作侍婢模样,趁着夜色混入了军营。

    一时也不便安排阔绰舒适的住处。真的把三位小公主送进了仆役们居住的房间,大通铺、火炕烧的滚热。只不过早得到授意的太监们把床褥全都换成了绮罗绸段。簇然一新,倒也不致惹人嫌弃。

    杨凌还担心三位公主不习惯,匆匆来到她们居住的前跨院儿左厢房探望,可他刚进院子,就听见房中传来一阵兴奋地叽叽喳喳声。

    正如当初朱厚照领着刘瑾八虎去给杨凌搬家燎锅底时见了什么东西都新鲜,一个井边的轱辘都能玩上半天一样,三位小公主也没有过这样的人生体验,旁人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对她们来说新奇有趣的很。

    尤其是那大通铺,三位公主居然睡在同一张床上,这可是很少有的人生体验,三位小公主穿着柔软雪白的贴身小衣,在房间里嘻笑打闹毫无睡意。

    杨凌侧耳听听便放下心来,他笑着摆摆手,制止了侍卫、内侍地传报,安心回去睡大觉了。三位公主笑闹良久,又觉得肚子饿了,赶紧着命贴身的宫女侍婢们去煮了夜宵来,就光着小脚丫坐在热炕头上吃了,然后絮絮叨叨又聊了良久,直至天快亮了这才睡下。

    天色放光,大军便立刻启程赶往临清。三位公主睡眠不足,在摇摇晃晃、轿帘垂悬地车子里倦意上涌,懒洋洋的不一会儿就睡成了三只小猫,这一路上自然乖巧。杨凌对她们总算放下心来,觉得调皮捣蛋的永淳和湘儿公主其实还挺识大体的。

    临清距德州已不远了,皇帝所在便是天下中枢,各种军情奏报、天下各地的情况、正常的重要国事安排、国策决定,但凡内阁不能决断地,仍连续不断送往御驾行军所在,驿马信使川流不息。

    临清地处山东西北,与河北隔着卫运河相望,东隔马颊河与高唐、诼平二县为邻,北部与德州地区夏津县相连,南部与聊城市和冠县接壤,是山东西进、晋冀东出的重要门户。

    临清运河漕运也最是兴盛,德州是山东运河地第一军事重镇,而临清则以商运著名。是江北五大商埠之一,有“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之美誉,仅临清钞关税收一项就居运河八大钞关之首。

    这里本来就商贾云集、富裕异常,如今朝廷地改,百姓有了希望。流民、乞丐大幅减少,行走在临清城外的乡舍农村、行走在临清城中的大街小巷,那种生机勃勃地气息是能够感觉到的。

    正德看到这种民间气象。对于新政的信心更足了,对于杨凌积小进为大改、因势利导、务实务不张扬、平衡新旧各方势力地既有利益,稳妥改革的措施也有了进一步的感悟。

    危机就是契机,智者面临危机不是沮丧咒骂。而是想尽办法把危机变成崛起的契机,这个道理说穿了不值一文,但是面临其境时,又有几个人能够想得到?能够消弥危机、查遗补缺就不错了,谁会想到去利用危机,变害为利?然而他们办到了。

    两日后,皇帝地御辇到了德州,然后弃车登船。前后左右数十艘战舰护航,中间是大大小小的各式给养船、载兵船,和中间硕大无比的天子龙舟,浩浩荡荡向江南开

    拨了,运河两岸有军队沿途巡戈警戒,御驾所至之处普通商船,兵船、驿船早早便避在岸边,所以行进甚速。

    皇帝的龙舟是五层的楼船,金壁辉煌。硕大无比。这艘停泊在德州皇帝行宫外的巨船,年年维修、维护良好。所耗银两无数,可惜一直就是停在那儿备用,皇帝难得出回紫禁城,始终不得其用,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龙舟第三层是皇帝、皇妃、贴身太监宫女还有大内锦衣侍卫高手们的房间,以及宽敞的会客厅、用膳厅、议事堂等等。四层则分配给了三位公主和她们地贴身侍女太监们。

    杨凌引着三位公主走在平稳宽敞的舱道上。微笑道:“三位殿下,这一路上受了委曲了。如今到了龙舟上,全是皇上近前的人,就不用那么小心了。

    这艘龙宫常年停泊在行宫不得驶动,停泊之处半见阳光半遮于建筑,所以龙舟半侧比较潮湿,虽经紧急修缮,气味还是不太好,所以三位殿下的房统一集中在左前舷。

    他指点道:“这是甲字房,永福殿下的房间,第二间乙字房,是永淳殿下的房间,第三间是丙字房,是湘儿公主的”。他指点完毕,微微一笑,拱手道:“三位殿下舟车劳顿辛苦了,就请回房歇息吧,皇上那儿刚刚收到几份军情奏报,我先退下了”。

    他瞧了眼永福公主,看见人家姑娘一双明眸柔情脉脉地正望着他,心中不由一凛,连忙收慑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退了几步转身逃了开去。

    永淳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小瑶鼻儿一翘,说道:“姐姐,妹妹上了这船,瞧见周围环境,心中灵机一动,忽地想出一个更妥当地妙计”。

    永福一听花容失色,永淳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这几次听她说的所谓妙计一个比一个恐怖,上一次想出地妙计居然是让自已一个大姑娘家穿着睡袍亵衣去勾引人家,她除了馊主意哪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永福吓得吓的转身便逃,永淳不甘心地追进去道:“喛,姐姐别走啊,这回真的是妙计,十分妙计!”

    永淳公主追进房去,趴在她肩头一阵嘀咕,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儿,湘儿公主嘟着小嘴走了进来,永福一见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湘儿道:“我的房间不好,窗外正是上一层探出的顶楼角檐,把天空遮住了,房间里不亮,沿途看个风景儿都不方便,臭杨凌偏心,尽欺负我”。

    永福被她逗的“噗哧”一下乐了,她笑盈盈地道:“瞧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人家不是说了嘛,另一侧地房间有些潮阴,算了算了,去把你的东西搬来,咱俩换换,反正我好静,也不喜欢望什么风景”。

    “真地?”湘儿眼睛一亮,抱住她的胳膊道:“皇姐对我最好了,呵呵,我这就去搬东西,都还没打开呢”,说着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永淳继续道:“姐姐,我这回的计策怎么样?还拿的出手吧?”

    永福腼腆地点点头,低声道:“嗯,这回的计倒还使得,那就试试看吧,呃这回不会再出纰漏了吧?”

    永淳一拍胸脯道:“放心吧,上一回要不是湘儿那笨丫头误事,你现在已经是杨夫人了。这回我不用她,运筹帷幄,居中调度,本公主一手包办。我永淳妙计安天下,姐姐你就放心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龙舟上将要上演一出好戏,远在塞外的大宁城,城外一座蒙古包内,也在上演着一出好戏。

    “这个女人就是成二档头?”崔莺儿仔细地打量着风情万种的成绮韵,眸光渐渐冷冽如剑:“这么风骚的女人,会是他的属下么?”

    “你常和下属上床么?”

    “呃如果是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下属,我倒是不介意”。

    两个人调笑时说的这番话,此刻在她心中敲起了警钟,女性的本能使她产生了一种遇到情敌的危险感觉。

    成绮韵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翘着兰花指,也在上下打量她:一身灰布短袍,松松垮垮的长裤打着绑腿,头发盘在一起系着一块青帕,腰间插着一柄短剑,五官倒还精致,就是脸上的灰多了点儿,这身打扮往那儿一站怎么看都象个十六七岁的俊小伙儿。

    成绮韵撇了撇小嘴儿,酸溜溜地想:“这也叫女人?大人不是想换换口味,拿她当娈童收了吧?”

    阿德妮盘膝坐在毡毯上,手托着下巴左瞅瞅、右看看,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嗯就象她在贵族筵会上曾亲眼见到的场面,两个绅士为了一个情人争风吃醋,既而。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又把小方桌往怀里拽了拽,很好心地想:“我给她们让让地方,接下来嗯应该拔剑决斗了吧?”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29 各出绝招
    429各出绝招

    蒙古包内的气氛陡然变的紧张起来,气温骤降,大约比帐外寒风呼啸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杀人不眨眼的荆佛儿,突然间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随着人类进化而逐渐消失殆尽的野兽本能,在这一刻突然在他身上恢复了,他立即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做壁上观。

    「我不能多待,接了兵甲衣帐就得马上离开,否则一旦为草原部落察觉,对我今后的行动十分不利!」崔莺儿到底性情冲动一些,抢些开口了。

    同时在她心里不得不悄悄的承认,那个女人眉梢一动,嘴角一撇,拈杯就唇,甚至随便那么一坐,都有无边风情,一动有一动的韵味,一静有一静的风景,果然是个媚惑众生的狐狸精。

    「模样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倒还标致,可是粗声粗气的就不象个女人了,也难怪,山寨子里长大的女人么,那个花心大萝卜怎么就声称这是唯一他主动想追求的女人呢?唉,男人呐,总是追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成绮韵翘起玉指优雅地掠了掠秀发,莞尔笑道:「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妹子且请坐下,这关外嘛,我在这儿已经住了段日子了,总比你了解一些,大家都是为为国公爷效力的嘛,你的成败关系重大,我是负责关外一切事务的,总该听听你的打算吧?」

    「哦?我出关前,他可是对我说,到了关外一切由我临机决断。不受任何人节制,可以自行决定一切行动呢,怎么现在是成姐姐负责一切事务了?」

    崔莺儿诧异地瞪起杏眼。未等成绮韵回答,她又恍然笑道:「啊呀,我还真是糊涂了,纵然手握上万精锐铁骑。纵横草原大漠,就是伯颜、火筛和瓦赖任何一支力量都不敢小觑我的存在。可我行军打仗总得有人为我打点后勤,调剂给养呀,成姐姐说地负责一切事务,想是指的这些东西吧?」

    她嫣然一笑,刹那的妩媚拨得人心弦「咚」地一跳,随即却又象个假小子似地腾腾腾几个大步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位。大马金刀地一坐,说道:「要是这么说,成姐姐总领一切事务那也是没错的。嗯,有你给我总领唉呀,叫起来麻烦,其实就是总管嘛,有你成大总管给我打点一切。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成绮韵笑容一僵,旁边阿德妮「噗吃」一声。一见成绮韵『恶狠狠』向她望来,急忙捧起杯子放到鼻子底下,只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成绮韵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小看了伯颜火筛那样的草原英雄,光有蛮力是不够地,一把刀再锋利。握在一个三岁小孩手中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刀子狠不狠。要看握刀的那只手」。

    崔莺儿双眉一挑,笑微微地道:「那么姐姐以为,我红娘子是刀呢,还是握刀的手?」

    两双湛如秋水的眸子再度交锋,就象两双锋利的刀剑,两个人都不愿在气势上输人,两双美眸都带着股子倨傲。就在这时,一个人掀开帐帘儿匆匆走进来,叉手施礼道:「夫人!」

    「什么事?」崔莺儿、成绮韵鬼使神差般地同声应到,扭头一看来人是杨凌的亲卫刘大棒槌,两个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虽然心下早把自已完全当成了杨凌的人,可是毕竟还没有名份,这时斗地激烈,被刘大棒槌一叫,两人竟然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岂不丢尽了脸?

    刘大棒槌诧然望着两个美女,不明白她们胡乱答应什么,倒是阿德妮这个一直做壁上观的洋妞儿,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杨府夫人,方才被成绮韵一瞪,训的她乖乖的不敢吱声儿,这时眼见剑拔弩张的两个美人儿都窘迫地扭过脸去,无形的交锋中居然是自已占了上风,阿德妮地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她放下遮掩在脸上地茶杯,直起了腰,清了清嗓子,举止高雅气质雍容地微笑道:「什么事?」

    刘大棒槌一向大条的神经终于发现有点诡异了,他咽了口唾沫说道:「卑职是想问问夫人,能不能给咱们调换一批马鞍、马镫和兵器、甲帐?」

    阿德妮奇道:「怎么了,给你们调度的那些不够补充你们缺遗的兵器甲帐么?」

    刘大棒槌干笑道:「不是这样,数量是够了,可是我们去点收时发现库房里还储放着许多新的,而分给我们的都是比较破旧地,而且款式杂乱,兵器不一,封雷见了非常不满,和您的人吵起来了」。

    「他吵什么?那些兵器甲帐马鞍马蹬是我安排地」,成绮韵寒着俏脸冷冷地道。

    崔莺儿一听也火了,「拍」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这是什么道理?库房里摆放着新的兵器甲帐,却拿一些五花八门的破烂来虚应我们,我们是要在沙场上拼命的,你这么做不让兄弟们寒心么?」

    成绮韵轻蔑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有胸无脑!」

    「刷」地一下,把成绮韵吓了一跳,红娘子明明还在中间那张几案后坐着,一句话说完,人影儿一闪,不知怎地她已站到了自已面前,掌中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已经点在了她的咽喉上。

    成绮韵惊了一刹那,随即平静下来,伸出两根青葱玉指,小心翼翼地把那柄剑压了下去,说道:「小心着点儿,别划破了我的肌肤。我这么说,你还不爱听是么?我问你,你们上草原上来是干什么来了?是要直接代表大明和伯颜亦或火筛开战么?不是吧,相反。是要隐藏你们的真正身份,以白衣匪的身份平衡他们地势力,促使他们继续内斗下去。」

    成绮韵眼帘微垂。淡笑道:「你以为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破旧磨损的盔甲和马镫好准备么?我为了给你们准备几千副这样地兵甲,耗费的财力和时间,比制作那些全新的兵器盔甲还要多呢。

    你想要新的?成呀,我给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等你们把兵马往大草原上一开拔,清一色地明光铠、统一制式的兵器、马鞍和军帐,伯颜和火筛只要眼睛没瞎,马上就知道你们是大明军队伪装的了,还想混水摸鱼,还想跑到他们中间去趁火打劫?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喽!」

    成绮韵方才被她讥讷为崔总管,现在总算扳回了一局。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崔莺儿脸一红,她和成绮韵正闹着别扭,所以一听她亏待自已,想也不想便立即拿住这理由质问她,其实话问出来,她自已就意识到其中必有缘由了。

    就算成绮韵早就看她不舒服,也不敢在这样的大事上动手脚。那样吃亏最大的就是杨凌,做为杨凌这么信任的人。她对自已可以冷言冷语,但是不可能拖杨凌的后腿,不可能这样地不顾全大局。

    如今一听果然事出有因,要在草原上的部落里搜购尚能使用、又比较破旧的帐蓬、盔甲、兵器并不难,难的是一下子搜集几千套,而且又是在草原大战。许多部落为了躲避战火迁徒到了偏远之地,要找寻各个部落进行搜购比较困难的冬季。想必自已还没出关的时候。人家就日夜操劳,也不知已经忙碌了多久了。

    「刷!」短剑还鞘,红娘子抱拳当初,长揖一礼:「成姐姐,是小妹误会了,小妹给您赔罪!」

    红娘子性情直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那些忸忸怩怩的毛病,成绮韵倒没想到她肯立即抹下面子给自已赔礼,稍一错愕忙也微笑起身,说道:「哎呀,崔家妹子不要多礼,其实咱们同在塞外,同为大人做事,塞外危机四伏,处处险恶,我们本该同心协力才是。

    方才初次见面,姐姐只图口舌之快。对你多有冒犯,妹妹这么说,那姐姐也给你赔个不是。来人呐,去把那位封头领请来,我当面向他说明,还有,摆上一桌酒宴,我要同崔家妹子和诸位好汉饮上几杯」。

    阿德妮诧异地看着她们,脑子一时绕不回弯儿来:怎么会这样?这转变也太快了吧?这就是中国人那句古话所说地『不打不相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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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我不同意。」成绮韵斩钉截铁。

    「我有专断之权,只对他一人负责,你不同意,拿他的命令来」,崔莺儿好整以暇,把个诡计多端地成绮韵气的俏脸飞红。

    成绮韵是春水,红娘子是烈焰,自古水火不相容,两个人天生的不对付,刚刚相敬如宾了一阵儿,又开始吵上了。

    成绮韵郁闷至极:「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在这个只知道使用暴力的蠢女人面前,我的本事真的是无从施展了。要是碰上个明白人,我只消略一点拨,他就能明白我地意思,可是碰上红娘子

    成绮韵满腔悲愤,她现在总算知道历阳侯范增当初遇到项羽那个蠢蛋,偏偏又不能弃他而去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阿德妮好奇地看着这对方才在酒桌上还『成姐姐』、『崔妹妹』地,好的象一个人儿似的姐妹俩,忽然又剑拔弩张的模样,实在猜不透大明女子们之间怎么有会这种复杂的人际关际,为了能在杨家健康活泼地生存下去,她选择保持沉默,继续孜孜不倦的学习当中

    「岂有此理。我和你这个女人是说不清楚了!你怎么能把人拉到那里去?那是伯颜重新抢回的势力范围和朵颜三卫地交界处,目前正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你到那儿去是不是疯了?你要挑起一场大战么?

    聪明点的作法。你应该去投靠火筛,使伯颜惮于火筛力量地加大,他不想两面树敌的话就只有放弃不敢主动出战的朵颜三卫,转尔先与火筛决出胜负。这样。我们也就达到了目的。

    可你呢?那点小伎俩我还看不出?无非是想夹杂在两股势力中间,玩左右逢源!崔大寨主,你知不知道你地底细朝廷无法向朵颜三卫透露?伯颜那边也是草木皆兵?你这是引火烧身!」

    崔莺儿就爱看她生气,这位大姐那副春水盈人的模样她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哪怕旁边一个男人都没有,她的一颦一笑都妖媚无比,好象要勾人魂儿似的,怎么看都象个妖精。瞧着让人生气,现在这杏眼圆睁、痛心疾首的模样就正常多了。

    她开心地笑道:「就是要引火呀,不引火我大老远的来干吗?至于烧谁的身,可就难说了,到时候我见机行事好了。」

    成绮韵反手一拍额头,呻吟一声道:「我的天,现在不做决定。到时候再说?你这简直是拿着上万精兵地性命开玩笑!一个搞不好,你这万八千人。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我给你分析了半天了,说的口干舌燥,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真是对牛弹琴」。

    崔莺儿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崔姐姐,依小妹看,你还是安安份份地做我的成大总管吧。这些江湖事你根本就不懂,隔行如隔山啊。真是一点不假」。

    「江湖事?江湖事!」成绮韵快晕过去了:「老天啊,杨凌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活宝,居然要她主持如此大事?」

    崔莺儿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捧杯道:「成姐姐勿需担心,小妹自有主意,这里还请常留接应人员,我们此去是要扮马贼的,抢的牛马羊驼、男女奴隶携带不便,到时会送来给你处置,来,你我且干了这杯酒,小妹就要启程了!」

    成绮韵没好气地举起杯来,「当」地与她撞了一下,然后一口干了,她胸中憋着一股气儿,这一口喝急了,呛得她直咳嗽。

    崔莺儿笑眼弯弯,把酒一口喝掉,刷地起身,双眉一扬道:「兄弟们的装备都备齐了?出发!我们抢伯颜去!」

    什么叫妻在外夫命有所不受?现在就是了。

    成绮韵银牙紧咬,一言不发。如果可能,她真想马上替杨凌执行一下杨氏家法,脱下鞋来用鞋底子狠狠抽红娘子地屁股!这个白痴不对,是这个胆大包天的疯女人,她又要去干把天捅个大窟窿地蠢事了!

    当天深夜,阿德妮趴在小案几上,在明亮的牛油灯下写着给杨凌的信,她用的是自制的鹅毛笔,写出来的字并不好看,不过却很快:「

    亲爱地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美丽的充满传奇色彩地绿林好汉红娘子已经安全到达了这里,她应该是你的情人吧?不要骗我,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是的。她有矫健的身手和高明的剑法,而且坚持已见,是个有着独立见解的女人,我很欣赏她,尽管我不知道她这样坚持已见是不是对的。

    现在,这位大明帝国的头号通缉犯、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在短暂的修整和一顿丰盛的晚宴后,已经离开了我们,据她自已说,她下一步准备去做一个马贼,我真的好羡慕她,她做的所有的事,都是那么刺激和冒险。

    我想,如果把她流放到海上去,那她就是一个最出色的海盗,一位海盗女王。噢,现在她当然是一个最出色的马贼,这话不是她说的,而是我的评价,因为她做马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去抢伯颜猛可,那个打不死的草原之王!

    不幸的是,你那个美丽而又精明的助手,也就是你另外一个情人绮韵姐姐,似乎对她很不赞同。她对我说,红娘子的这个决定告诉我们,她疯了。而您把重任交给了这样一个疯子,所以你也疯了。

    她对我说,红娘子会失败地,至少也会给她自已惹来一身麻烦。但我不这样看,理由就是我的直觉。我感觉红娘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绝招,毕竟能把韵姐姐气得快要晕倒地女人,除了她还没有第二个,所以她应该是有自已的办法的。

    但是绮韵姐姐很紧张,为了应付一旦红娘子失败造成的可怕后果,今天晚上她和我商量了一件事,商量了很久。我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很有趣,我终于可以发挥自已所长,做一件大事了。

    考虑到此事是否可行还需要进一步地论证和实践,这个计划的具体细节我决定先向你卖个关子,如果事实证明它切实可行的话,我再写信告诉你,我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再说说我的情况吧。自从来到塞外以后,为了我们的船厂、兵甲厂、制皮作坊。为了开拓田地、安置移民,为了在水草丰美的地方设置牧场,我和绮韵姐姐几乎跑遍了整个关外。

    亲爱的杨,塞外真是一个美丽地地方,也许,传说中它的蛮荒会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可是,一旦你走近了它。你会情不自禁的被它独特的魅力所倾倒!一望无际的草原,繁盛茂密的森林,品质优良的矿石,还有那无可计数地牧群!

    上帝太厚爱这块土地了,赐予了它无穷的财富,我敢绝对肯定地说,这里丰厚的资源,会让西方那些野心勃勃的君王们嫉妒得发狂!我喜欢这里,但我更喜欢你。夜很深了,我要去睡了,亲爱的,想起你的怀抱和爱抚,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亲热,我现在也要发狂了,真想早些回到你地身边。

    深爱你的妻子:阿德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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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红娘子决定做马贼后开张地第一桩买卖,就是去寻伯颜猛可的晦气,给还没有恢复元气的伯颜部落来点雪中送冰的事时,正德皇帝的船队也正在日夜兼程地奔往南方。

    沿途重要府地他也会停下来,接见一下地方官员。船到宿迁时,正德皇帝下了龙舟,会见了当地官员。这宿迁知府李胤极也是个反对皇帝南征的官员,对皇帝亲自带兵南征不以为然,为了表达他的抗议,这位知府大人准备了一桌最简陋的饭菜。

    当正德步入酒楼,看到桌上只有蚕蛹、豆芽、鸡蛋等等几样最便宜常见的饭菜时,除了这位李知府抻着脖子,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派头,其他的地方官吏全都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生怕皇帝一怒之下会把他们全拉出去砍头。

    正德皇帝一瞧这场面就明白这位知府何以如此了,随着年岁渐增,尤其是刘瑾之事的刺激,正德已经知道,肯哄着自已、不管什么事都附和答应的臣子,未必就是忠心于他,肯为国为民效力的忠臣,而当面对着干的大臣,不管他的想法对是不对,至少那颗心是赤诚的,为人也定然过的去,所以对这位准备以血谏皇帝的李知府倒有了几分好感。

    正德皇帝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朕御驾亲征,你们怎么这样慢待我?」

    他自去上首坐了,一看地方官吏们由于紧张,连筷子都忘了给他摆,就自已起身去旁边桌上抓了一双,然后招呼百官坐下,开始和大家喝起酒来。正德倒也报复了那位李知府一下,席上皇帝亲自对他劝酒,皇帝敬酒岂敢不干?一杯一杯又一杯,没多会儿功夫,空着肚子的李知府就酩酊大醉,被人架了出去,正德皇帝出了心头一股恶气,顿时大乐,饮宴尽欢方散。

    扬州知府高瞻道的前方快马探听到这一切消息,回去禀报大人,高知府暗笑李知府不识趣儿,他在扬州琼花楼大摆宴席,豪绰至极。等着皇帝来了讨他欢心。不料正德船到扬州,听人禀报了此事却很是不悦,下旨船队继续前行。根本就没下船。

    扬州知府碰了一鼻子灰,正暗自后悔的功夫,居然有太监下船传旨,告诉他酒虽不喝了。不过臣子这番孝心皇上还是领了的,让他好好估算一下这顿酒席要花多少民脂民膏,算地准确了折算成银两给皇帝送去。

    高知府一听就知道皇上这是在变相的训斥他不知民间疾苦,吓的冷汗直流,回去后越想越不放心,酒席折成银子送去充做军资了,他地辞呈也送到了御驾前,离开这块肥的流油的好地方赶紧致仕避祸去了。

    船快到仪真了。从仪真过江,南京便到了。很快就要和宁王直接交手,亲自指挥大军作战了,这令正德很是兴奋。他和唐一仙站在龙船前端,眺望着运河两边的风景,尽管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北方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这里地山山水水仍是一片绿色,只是颜色不似春夏鲜艳。

    唐一仙还是一身侍女装束。一则是站立船头时不免会被左右护航的战舰上的士兵看见,二来侍女装束易于穿戴打扮,远不如皇贵妃的装束繁琐繁杂,唐一仙也图个轻松自在。

    岸边青山坡上,正有一个红裙少女唱着山歌担水上山,两侧青山。歌声回荡,如黄鹂鸣柳般的清脆动听。浩荡的船队一过。这种场面显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尤其是那龙形的巨船,所以那少女看见了,悠扬地歌声戛然而止。

    她挑着水,站在山坡上好奇地回望,远远的虽看不清她的眉目,但那纤纤的身段儿,动静之间流露出的神韵,仍能感觉出透着股子柔气儿,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正德见了兴致勃勃地吟道:「出得门来三五,偶逢村妇讴歌。红裙高露足,挑水上南坡。俺这里停驻,她那里俊眼偷暖。虽然不及俺宫娥,野花偏有艳,村酒醉人多。」

    「爱妃,你看朕这首诗如何?喛,记上记上,朕可难得吟首诗」,正德皇帝对跟屁虫似的起居官道。

    「屁!我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吧」,吃醋也是一种调情手段,唐一仙睨了他一眼,做出一副酸溜溜的模样」。

    「呵呵呵,仙儿,她连朕地宫娥都不如,自然更加不如爱妃你啦,朕是要你品评这首诗吧。你你你,别什么都记,把『屁』去掉!」正德先对一仙说着,又对起居官说道。

    永淳翘着小屁股趴在高高的第四层龙船窗口,看着正德和唐一仙在船头地情景,对永福公主道:「姐姐,皇兄正在船头呢,咱们要不要下去欣赏一下风景」。

    永福公主正对镜卸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映着一张雪白的小脸,风情无比柔媚。听了永淳的话,她懒洋洋地道:「你嫌闷就下去玩吧,我要沐浴一番,就不去了」。

    沐浴?永淳看看船头的正德,又瞧瞧站在甲板上和几名将领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的杨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缩回头来拍手笑道:「过了仪真就到南京,机会可就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阳光明媚,正好适合色诱,我们下手吧!」

    「啊?」永福一听,手里的玉梳差点儿被掉下去,她结结巴巴地道:「现现在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我」,她明玉似地脸颊上隐隐有红光晕动着。

    永淳把眼一眯,很『阴险』地道:「那是自然,难道要挑月黑风高之时、穷荒僻壤之地?就这船上,白天亮亮堂堂,晚上亮如白天,你就别想啦!」

    她不耐烦地过去扯起姐姐,说道:「好啦好啦,你别想啦,今日之后,你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这还不值得你拿出点勇气?我告诉你,就凭你是公主身份,你不主动的话,就是等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他也不会先开口地。所以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对他、对你自已都得狠一点儿」。

    六神无主的永福公主红着脸站起身,由得永淳摆布,一道命令下去。屏风隔断、浴桶摆布、热水上楼,宫女太监们一通忙乱。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屏退了左右。性急的永淳替姐姐脱起衣服来,一具曲线玲珑、妙相毕裎地少女胴体呈现出来,永福公主脸上就象起了火,双手紧抓着小裤死活也不肯让她再脱了。永淳忙活的一头大汗,只得放弃『全光政策』,让她赶紧进浴桶。

    事到临头了,永福公主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她双手抱胸,可怜巴巴地看着妹妹,一脸哀求地道:「姐姐好怕,咱们改天成不成?」

    永淳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个没出息的,要不是她地亲姐姐,早叫人拖出去一顿胖揍了!永淳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推进水桶,然后大步出房,站在舱道中双手叉腰威风八面地道:「长公主要清心沐浴、休憩一番。你们各自回房吧,需要侍候时自会摇铃召见」。

    「你们几个怎么不走啊?」永淳对一旁的几个宫女瞪起了眼睛。一个宫女怯怯地道:「回禀殿下。我们是侍候湘儿公主」。

    「喔!」永淳一想,一会儿杨凌来了,两个人忽然裸裎相见,说不定那没出息的姐姐就得惊叫一声,这可不能让她们听见,忙摆手道:「去吧去吧。一块儿歇着去,我正要去找湘儿。有事再叫你们」。

    难得不用侍候,能偷懒谁不偷懒?众宫女太监一哄而散,永淳公主眼看人全被轰走了,便洋洋得意地沿着长长的舱道走去,到了楼道口,她见门口站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便对两个小太监道:「去找找威国公,请他上楼来,就说永福公主召见。喛,只说与国公一人知道就行,事涉机密,不可声张」。

    「是,公主殿下,奴婢这就去」,小太监施了一礼,沿着楼梯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咳!本公主要到船头走走,你们两个陪我下去」,永淳公主看着两个小太监离去,得意地一笑:「嘿嘿,本公主绝招一出,谅你杨凌也得乖乖就范!」,她一摆手,带着两个宫女儿走了。

    可她得意忘形之下,却忘了三位公主私下换房地事杨凌并不知道,她们安顿下来后杨凌作为外臣不便上楼探望,此事始终不曾了解。

    杨凌觉得江风有点寒冷,他紧了紧披风,正想回舱去歇息一下,两个小太监下楼来看到了他,高兴地迎了上来,谦卑地笑道:「国公爷,永福公主有请,说有机密事儿和您商量,请您马上去一趟」。

    杨凌一听忙道:「喔,有劳两位公公了,我这就去」。

    杨凌随着两个小太监上了楼船,两个小太监自往门边儿一站,杨凌因为知道公主住处,所以也没要他们带路,自走到了甲字房,轻轻叩了叩房门,还没等他说话,里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就不悦地道:「怎么这么晚?进来吧」。

    杨凌有点诧异,永福公主一向性情温柔,今日语气怎么有点冲,谁惹了她生气了?杨凌不敢怠慢,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湘儿站在水中,舀了一瓢飘着花瓣的水,自胸口淋将下去,一边不满地道:「水都快凉了,你们才来侍候,自出了京」。

    她一扭头,瞧见杨凌,两只眼蓦地瞪的老大,眸子里满是惊奇、愤怒、羞窘,牙齿格格直响,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凌进了门儿他也傻了,一具晶莹剔透,粉妆玉琢的美丽胴体呈现在她的面前,赤裸曼妙的胴体上还冒着腾腾热气,那刚刚发育起来一对花苞儿不大,但是孔型优美,乳球的颜色是玉白色地,就像倒扣在胸前的一对纹理细腻的小玉碗。

    玉碗儿上缀着晶莹的水滴,顶端上两粒小樱桃俏皮地翘挺着,窄窄的细腰还没有成熟的丰腴感,带着种少女的青涩,平坦柔软地小腹下,骨盆已开始宕起优美流畅的曲线

    颤抖地一声轻呼,朱湘儿猛地坐进水里,扯过一条毛巾遮住了胸口。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道:「你你你你还看!我我要杀了你!剁了你!挖了你的眼睛、拔了你地舌头」。

    她一边说着,委曲的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话说的凶狠。声音却哽咽着难以继续下去。

    杨凌目瞪口呆:完蛋了!她怎么会在永福这儿?怎么洗澡都不带关门儿地?逃之夭夭、跪地求饶、杀人灭口、恶人先告状、孙装疯,种种方案在他心头还没转上一圈儿,「叭嗒」一下,豆大地汗珠儿已经砸到了脚面上。

    就在这时。窥见杨凌上楼的永淳公主估算了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大摇大摆地上楼捉姐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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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皇帝就要渡江到南京了,这大概是永乐大帝北迁京师后,大明天子亲临南都地最大盛事了。只要他一来,亲自在南京城中坐镇,江南半壁地军心、民心必然附向,不管怎么说,毕竟他现在还是大明的正统皇帝。而且他的南来,代表着江北半壁的所有臣民是拥护他的,大后方是平稳的,否则天子岂敢轻离?

    如今李森、何炳文和两广的军队正向江西进军,白重赞、闵文建增兵南直隶,如果再不能打下南京,阻正德与江北。则大势已去,只能退回江西负隅决战。那时决战的结果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对宁王来说,最后地关头到了,然而安庆城虽然死伤无数却始终岿然不动,前日许泰又派了一路官兵增兵入城,此消彼长之下要打下安庆来难如登天,怎么办?真的要用绕城而过直取南京的置之死地之计?如果不能后生怎么办?

    要打南京需要许多重型攻城器械。否则怎么可能打下那座坚城?可是这么庞大重大的攻城器具,在江南三里一河两里一泽。不是小桥就是泥沟的地方要从陆地运过去十分艰难,就算绕城而过,等他运到了,不但皇帝到了,就连浙江兵也到了。从水路走?那条鲨鱼谁能对付?

    宁王终于发觉,原来想造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只是有兵有钱就能成事,造反实在是件苦差事,远不如当个清闲王爷来的轻松惬意。但是后悔已经晚了,从起事地那一天起,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外人造反朝廷还可以招安,自家人造反,从古至今就没有招安地地,唯有决一死战而已。

    就在这时,他的智囊刘养正、李士实没有办法,据说能呼风唤雨的大法师李自然没有办法、那些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湖匪水盗、黑道英雄们没有办法,倒是一个投降他的知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宁王听罢大喜,有此奇计绝招,漫说赶走彭鲨鱼,就是取南京城时说不定都能派上大用场,宁王立即命人准备。

    第二天一早,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其自已率领,弃安庆城不取,绕道直奔南京。令一路人马由大都督杨子乔率领,携带大批辎重、粮草、攻城器械由水路顺江而下,船舰千艘浩浩荡荡扑向南京。

    彭鲨鱼闻听紧急军报,得知宁王叛军兵分两路向南京扑来,水路上各种战船、运兵船、辎重船多达上千艘,不禁捧腹狂笑,立即点齐本部军马,再加上水师新近支援了战舰,若计三十艘火力强劲的大型战舰,迎着宁王叛军攻了上去。

    宁王兵舰虽多,奈何不擅火炮,他这三十艘战舰一旦迎上去,那就是虎入羊群,还不是任由他地宰割?双方的舰队再次遭遇于翠螺山采石矾。

    石壁千寻险,江流一矢争。东吴孙策曾于此大破刘地牛渚营,奠定了东吴立国之基;隋朝大将韩擒虎渡江拔牛渚灭了陈朝;北宋大将曹彬攻克采石而灭南唐;南宋虞允文在采石大败金兵;朱元璋、常遇春在此大败陈友谅。如今,东海大盗彭鲨鱼在这里遇上了洞庭大盗杨子乔,孰胜?敦败?

    眼见敌方战舰接近,彭鲨鱼的战舰横于江山,黑洞洞的舷炮森然进入了攻击阵形。彭鲨鱼正要下令攻击,忽地发现对方的船舰有些古怪,他正感觉有些奇怪,手下负责火炮指挥的总旗官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惊惶地道:「大人,咱咱们打不得啊!」

    「什么打不得?」彭鲨鱼奇怪地道:「宁王叛军在做什么?那帆上怎么挂了那么大个画像?这谁呀这是?吹胡子瞪眼的还挺有派头,旁边写的什么字儿?」

    总旗官涩声道:「大人慎言,那上边的画像是是圣神文武钦明应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

    彭鲨鱼听的目瞪口呆:「这这么长的名字?你他娘的能不能利索点儿,那到底是谁?和咱们有啥关系呀」。

    总旗官跺脚道:「我的天爷,怎么能和咱们没关系?那画像上就是本朝的洪武大帝啊!」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30 天公地道
    “姐姐,还没洗好么?”永淳故意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带着一脸坏笑猛地推开门,可怜的永福公主正坐在浴桶里,象只落水的小鸟儿似的打摆子,一见她进来,永福公主顿时松了口气,喜道:“没有找到他是么?”

    永淳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奇怪地道:“他没在这?人呢?我眼看着他上的船呐”。

    “他上来了?”永福公主紧张起来,急忙扯过一件丝巾遮在肩胸上:“妹妹,我我害怕死了,要不咱们算了吧”。

    永淳公主奇道:“算不算的再另说着,我明明看到他上来了,人呢?”

    永福公主一愣,想了想忽然道:“我我和湘儿换了房,你有没有告诉他到丙字房来找我?”

    “啊?哎呀,我以为他知道,我忘记了,他不会闯到湘儿房里去了吧?”永淳公主一拍额头,急急向湘儿房间走去。

    湘儿房中,一对男女正很尴尬地对视着,忽然,杨凌把露着一条缝的门紧紧地掩上,湘儿吓了一跳,急忙抱紧了肩紧张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嘘,不要吵”,杨凌不敢上前,站在门边后一个劲儿地摆手,小声地道:“永淳公主上来了,我怕她听见”。

    湘儿一听又急又羞,捂着脸道:“要是被人家看见,我也不要活了。你快走,你快走”,她刚说到这儿。忽想起这一捂脸胸前不免春光乍泄,急忙又放下手抱住了胸口。可这片刻的功夫,杨凌已瞧见一对娇巧可爱小乳之间被她挤出的一道诱人地小峡谷,眼神不由直了直。

    湘儿瞧见他的眼神。一时骨头都酥了,她恨不得把杨凌一对可恶的眼珠子挖下来当鱼泡儿踩,可偏偏不敢大声,说出来地话竟带上了几分哀求:“你快走呀,你要害得我没脸见人才成么?”

    杨凌气极败坏地道:“我不是不想走啊,永淳在外边我怎么走啊,要是被撞见还不如不走啊,还是公主穿好衣服你先走吧”。

    朱湘儿也气极败坏地道:“就算我走了你躲在我房里那就没事了么?门走不了你跳窗户啊”。

    “四层楼高啊我的小公主。我跳出去就成了肉饼了啦”。

    “我管你死不死啊,上天也行入地也行,你倒是快点走啊”。

    一对小冤家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嘴仗,永淳公主“呼”地一下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湘儿”。

    湘儿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不对,是看着她身后的杨凌。杨凌咬着发酸地牙根儿,捂着鼻子蹲到了地上。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望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啊!你也在沐浴啊,呃没有人来过吧?奇怪这人怎么就不见了呢?喛,你什么表情啊,没被人看过洗澡啊?”永淳公主自顾说着,好奇地走上前。上下打量湘儿。

    “啊?哦,没事没事。我正奇怪门口侍候的侍女怎么都没见了,连你来了也没通报一声,呵呵,呵呵,没什么事”,湘儿公主干笑道。

    永淳恍然,说道:“喔,这样啊,哈哈,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把她们都打发回舱了,你继续,我先走了”。

    湘儿一听始作俑者又是这个家伙,恨得直咬牙,可是一见永淳要转身,湘儿也顾不上生气了,她尖叫一声,把永淳吓的一哆嗦,奇道:“你叫什么?”

    “没有没有,嗯对了,你去哪儿了,脸上怎么蹭了灰?你过来,我给你擦擦”,湘儿换上一副笑模样道。

    永淳半信半疑地走上前道:“有么?我没去哪儿呀”。

    “有有有,谁说没有”,湘儿一手去摸她的鼻尖,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背后,一收一缩五指齐抖如弹琵琶,使劲向杨凌打着手势,示意他赶快逃走。杨凌被撞了这一下狠的,鼻腔里都有股火药味儿似的,呛得胸腔子都疼,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见湘儿向他做着手势,连忙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一瞧舱道内没有人,立即调头向右端地楼梯口逃去。

    “替我擦灰需要这么久么?另一只探到我腰后边去干什么?”永淳公主看着湘儿胀红的脸蛋,闪烁不定的眼神,心中忽地警铃大作:“天呐,上一回以为她是误服了**才,难道难道她本来就有些怪异的癖好?”

    永淳公主吓的汗毛儿都竖了起来,她也顾不得探问杨凌有没有来过,连忙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杨凌用袖子掩着鼻子逃回了自已的房间,搬过铜镜照了照,鼻头又红又肿,碰一碰就又疼又麻,他懊丧地放倒镜子,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会碰上这种乌龙事。

    要说嘛,人家湘儿姑娘模样娇娇甜甜的,本来就是个难得地小美人儿,是个男人就巴不得有这种眼福、艳福,可她是公主啊,这朵玫瑰花的梗儿上不只长着刺,而且还是有毒地,一不小心就会要命的。

    万幸的是,永淳公主恰好来找她,小姑娘脸皮薄,她不但不敢声张,还得想办法掩护自已离开。吉人自有天相,这下子好了,她为了自已的清白名声,这事儿一定提都不敢再提了,大家就当做了一个梦,就此揭过了吧,鼻子受了伤。换回一条命,这也值了。

    杨凌安慰了自已一番,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叹气牵动唇上肌肉,鼻子又是一阵酸疼,他不由的咧了咧嘴。杨凌忙让卫士请了船上的御医来,假说坐船头晕。不慎撞在门框上受了伤。

    他向御医讨了些化淤止痛地药膏敷在鼻子上,又剪了块白色的药巾敷在上边,等太医一走,杨凌对镜再看,活脱脱就是一个京戏舞台上地白鼻子奸角儿,弄得他啼笑皆非。

    杨凌叫人弄了把剪刀来,对着镜子正想亲自操刀把那白鼻子修饰地好看一点儿,门外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唱道:“湘公主驾到。威国公迎驾啦~~~”。

    杨凌手中的剪子“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完蛋啦,自已想的可美,人家姑娘不依不饶,找上门来算帐啦”。

    杨凌急忙起身迎出门去,只见湘儿公主玉面萧杀、凤目含威,盛装整齐地往门口儿一站,身形渊停岳峙。颇有一代宗师

    地风范,她的身周三尺之内成一股强大的气场。正德四个侍女,两个小黄门战战兢兢。

    小公主刚刚站定了身子,头上的金步摇尤自轻轻颤抖着,杨凌见状,身子也颤抖起来,他心惊胆战地施礼道:“杨凌见过公主殿下,未能远迎。尚祈恕罪!”

    “哼!”小瑶鼻儿里就象迸出个冰豆子,嘎蹦脆地落了地。杨凌的后背上刷地冒起一股凉气儿。

    小公主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他旁边飘然闪进了房间,耳边只留下一句话:“在这里候着,本公主与国公有话要谈!”

    杨凌乖乖地跟回房去,故意把门留了一道缝,以便随时可以逃走或者呼救。

    湘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句:“关紧!”

    杨凌无可奈何地转身,向外边两个小太监投以一道绝望、哀求的眼神,两个小黄门向他报以爱莫能助的神色,三个男人经过短暂地思想交流,杨凌叹息一声,慢慢把门推紧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两个小黄门也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国公爷怎么惹恼了殿下,让公主生这么大的气。唉!做公公不易,做国公也难呐!”

    杨凌一转身,不禁吓了一跳,方才还满面寒霜的朱湘儿哭了,莹洁如新剥蛋清儿似的脸蛋儿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正劈哩啪啦的往下掉,小姑娘哭地那叫一个委曲。

    杨凌紧张地凑到她跟前,哀声道:“我的小祖宗,你别哭啦,这不是没人知道吗?我知道你委曲,可是我也冤呐,我是听了小黄门传旨,去见永福殿下地,我怎么知道你在那个房间里,而且正在,杨凌此心,天地可鉴,但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你你轰不轰的我不管,我就问你,我怎么办呐?”湘儿小公主抽抽答答地说着,用手背抹着眼泪,那模样怪可怜的

    “自打认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人家是个女孩子,脚能让男人随便碰么?当时是为了杀贼活命,好!我认了,我装没这事儿。

    在乾清宫,我为了帮你家夫人给你传个讯儿,不小心摔倒了,结结实实地砸进你的怀里,还亲了你亲了你的脸,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我的脸全丢光了,好!我装傻,我又认了”。

    “现在现在可好,人家全身上下都让你看光了,你让人家还怎么嫁人?我地清白都没了,就算别人不知道,我自已心里还不明白么?将来要是找个驸马,我对得起人家么?”

    朱湘儿越说越伤心,一下子扑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

    杨凌无语了,她说的貌似都对,可是原因呢?这能怪谁呢?难道自已不是无辜地?她向我哭,我跟谁哭去?杨凌绕着湘儿团团乱转:苍天啊!大地啊!你让她可别哭了吧!

    朱湘儿哭着哭着,一抹眼泪儿,发现桌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她一把抄起来就要刺向自已的咽喉,杨凌吓坏了,噌地一下扑上去。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朱湘儿两只手拼命地和他抢夺着,一柄剪刀就两人眼前挥来舞去,杨凌也动了真火了。他从湘儿手里一把夺下剪刀,扔到了床铺最里边。

    朱湘儿拔腿便追,杨凌一伸手抄住了她地小蛮腰儿,把她拦腰抱了起来。朱湘儿就象发怒的小母猫,在他怀里连踢带踹,小拳头乱挥,两个人都不敢说话,咬着牙做着无声的搏斗。

    忽然,朱湘儿地胳膊肘儿一下子拐在杨凌的鼻子上,这脆弱的地方接连两次被两位公主殿下垂幸,再也承受不住了。杨凌闷哼一声,眼泪模糊地松开手,一看朱湘儿要逃,又赶紧再抱住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跤摔在床上。

    朱湘儿身材娇小,被个大男人压在身下。吓得她魂飞魄散,朱湘儿张嘴欲喊。忽又思及现在这副样子万万不可让人看见,她情急之下拼命地扭动身子想挣脱出来,同时纤纤十指一下子死死扣住了杨凌的肩颈,指甲似乎都陷进了皮肉里,那感觉就象平素温驯地小猫儿偶尔爆发出了野性和激情,猛地伸出利爪。在人身上狠狠地挠了一把似的。

    她刚刚洗过澡,身上带着股清幽的香。她的身材曲线象泉水一般流畅,隐隐跳跃的肌肉散发着无限的青春活力。那稚嫩的身体软组织还没有发育完全,纤柔的惹人垂怜,胸前两只倒扣地小玉碗儿,一躺平了就软软的,还不能翘挺起来,这一挣扎磨擦让人心头感觉甜甜软软的。

    种种异样的感觉通过肢体的接触丝毫不漏地反射进杨凌的大脑,如果还能活着,他事后也许会好好回味一下这种难言的滋味吧,总之,现在是顾不上了,杨凌急促而低沉地道:“湘儿公主啊,至于么,常言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你就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而自杀?”

    “泰山?你你先起来”,他一说泰山,湘儿忽然感觉到他地重量了,两个脸蛋儿顿时变的通红,滚烫滚烫地好象连被褥都能烘着了。

    “你先答应我不许寻死,咱们有话好好说”。

    朱湘儿咬咬唇,不理他的要求,执拗地道:“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我叫你别死你还不听呢”。

    朱湘儿一双杏眼又瞪圆了,恶狠狠地瞅着杨凌。尽管这场面看起来是那么旎旎暖昧,叫人见了浮想翩翩的,不过两人脸上都挂着泪珠,这就有点怪异了。过了好久好久,杨凌才意识到自已对小公主又多了一条冒犯大罪,他象被烫了似的一下子跳起身来。

    朱湘儿被死死挤压住的胸腔忽然得到了自由,她“呼”地喘了一口大气,可是尽管失去了压制,原本张牙舞爪的她还是软软地躺在那儿,怯生生地一动也不敢动。

    白鼻子杨小丑坐起身来,他也不说话,默默地在床边坐了一阵儿,忽然站起身来从床头摘下悬挂的佩剑,湘儿一双闪着泪光地眼睛愕然望着他,杨凌很光棍地把宝剑往榻上一丢,双手一背,说道:“罢了!我杨凌欠你的,现在怎么也还不清了,我也没旁的办法了,你要是不甘心,干脆杀了我算了!”

    “幸好我的软甲片刻不离身,她一剑刺不下去,大概就能放弃杀人念头了吧?女人的狠颈儿很容易消磨的,但愿她也属于那种正常的女人”

    胡砍乱刺,就拔腿逃命。

    湘儿公主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阵气苦:“瞧你那臭德性,一副奸臣相还装的正义凛然的,吃亏的是我,你个占便宜的狂个什么劲儿呀?”

    她忽地一下跪坐起来,“呛儿”一声拔出宝剑,双手执剑,狠狠抵在杨凌胸口,杨凌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却一步未退。

    屋子里变的好静好静,船舷拍浪的声音和两个人的心跳都听的清清楚楚,过了好半天,湘儿公主忽然说话了:“我没别的办法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有一万个自觉委曲的理由,你也得负责!”

    “我明白!你动手吧!”

    杨凌负手挺胸,白鼻子高昂。脸上还有两串泪痕,一副英勇就义的光辉形象。

    朱湘儿咬了咬嘴唇,一口弧形贝齿衬着淡红色唇瓣。那唇瓣娇嫩地象杏脯儿似的诱人。她的狠劲儿消失了,很哀怨地道:“我地身子都被你看光了,一世清白全葬送在你的手里了,杀了你。你让我怎么办?姓杨的,我认命了,你娶了我吧!”

    “啊?”杨凌霍地张开眼睛,惊愕地看着她,失声道:“这不可能,你是公主,我已成亲,我怎么可能娶得了你?”

    朱湘儿发起狠来。她两颊晕红,愤懑、蛮横地道:“自古艰难唯一死,娶我难道比死难?用什么办法我不管,你是男人你解决!”

    除了嫁他,也真没旁的法子了,两人若非夫妻,到了这个份儿上朱湘儿除了一死已经别无选择。若是成了他地媳妇儿老公看老婆,天公地道。就算人家天天看,你管得着吗你?

    “自古艰难唯一死,如今却比死还难!”

    彭老太爷气的哇哇怪叫。手底下原本隶属于东海群盗的手下们也摩拳擦掌:“老大,干吧!哪有受这种窝囊气的,他树起洪武皇帝的灵牌画像,咱们就得束手挨打不成?”

    “大人。打不得,打不得呀!”千户龙地虎在耳边不断地吹风儿:“老爷子。这可不是儿戏啊,想当年燕王靖难,建文帝那可是太祖皇帝亲自立下的传人呐,燕王连他都敢反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但是铁铉在济南城头供起太祖皇帝的灵主牌位,燕王就愣是困城一个多月不敢放上一炮啊,那时候一旦兵败就是满门抄斩了,他都不敢冒天下之大讳。您能和他比吗?您这一阵乱炮下去,把太祖地画像和灵主牌位炸的一塌糊涂,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啊!

    大人待属下关切爱护、视同心腹,所以属下有句大不敬的话不能不和您说说,您这一通炮打下去,皇上心里肯定高兴,可他心里再高兴,最后都得砍您的头。大人啊,咱们还是先撤吧,要么想个妥当的办法出来,要么禀报了皇上再做定夺”。

    彭鲨鱼肺都快气炸了,嗔目喝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大摇大摆的攻到南京城下?他们要是在盾牌上、兵器上都裹上太祖皇帝的画像,岂不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了?”

    龙地虎忙道:“大人放心,他敢在杀人地兵器上裹以太祖画像,那就是大不敬,这样的事他们不敢做地,其实咱们现在照样”。

    “轰!”一枚炮弹在他们船侧激起一阵巨浪,龙地虎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继续道:“其实咱们现在一样可以开炮啊,就是不能打中太祖的画像,这仗打的束手束脚,还能赢么?

    万一损失几艘战舰,那就得不偿失了。打船而不能打帆,咱们就太吃亏了,他们船多人多,一旦靠上来,咱们走都走不了,不是把战舰全都白送给他们了么?”

    彭鲨鱼跺跺脚,眼见对方战舰越来越近,便怒不可遏地道:“来人呐,炮口放低,千万小心着,不要打高了,怎么也得轰他几炮,最好轰沉几艘,***,这仗打的,老夫快要憋死了”。

    “轰轰轰轰”,朝廷水师地大炮开始怒吼了,同样的佛郎机炮,水师地炮火射速和准确度远胜于对方,一开始把杨子乔吓了一跳,还以为朝廷官兵发了疯,根本不在乎太祖的灵牌和画像,及至发现对方把炮口压的极低,许多炮弹直接射进水里,不禁放声大笑。

    这样的距离和炮火密度,如果硬冲过去,虽然最终仍是胜利,但是难免要被击中几艘战舰,造成沉船损失。

    杨子乔是洞庭湖的大水盗,惯常对付官兵官船的,水战经验丰富。绝非庸才可比。他立即拿出惯用地战法,抛锚停进,喝止所有大船。然后挥旗命令小船进攻。

    一时间,一百多条网梭船跟蚂蚁似的冲了出来,这种战船其形如梭,绣桅木帆。每船不过三四人,装备有火铳、弓箭,大船若被这些小船缠上,那就如群蚁啃象,十分难缠。

    此外还有两头尖翘难辨首尾,进退如飞,机动灵活的鹰船,以及连环船、子母船数十艘。在网梭船地掩护下向前驶进。这些船全是利于内水江河湖泊作战的小型战船,尤其是连环船和子母船。

    连环船长不过四丈,其实是两条船用铁环连接来的,前船船头有巨大的倒须铁钉,船上载有火球、毒烟球、火雷弹,后船装载士兵用火铙、弓箭掩护,一旦撞在敌船上。倒须铁钉就钉进敌船再难脱身,这时就可解开铁环并点燃各种火器。然后把后船飞快驶离,前船则燃起烈火爆炸,把对方地船舷炸开。

    子母船与其作用形似,只不过模样不同,它是大船包着一个小船,在大船上装载引火、爆炸之物。钉在敌船上后,小船驶离。留下大船引燃敌船。

    彭鲨鱼等人都是识货的,这么多小船儿驶来,以佛朗机炮的速度也来不及对付,而且对方的大船不能打,穷于应付这些小船的话又得防备大船上的火炮,万般无奈之下,彭鲨鱼只得怒吼一声:“撤!”

    朝廷的水师空有强大的战力,奈何火炮却打不过纸张画像,他们只能含恨退缩。在现代听起来匪夷所思地事情,在当时却是顺理成章的,一个礼、一个孝,再加上皇家为了维护帝王的至高尊严和无上权威,必须神化、不可触逆化先帝的政治需要,造成了这样怪异的战争场面。

    杨子乔得意洋洋地命令赤龙舟,仓山船,车轮舟齐齐追赶,最后才是三桅炮船和福船,刚刚追赶了一阵,“轰!”水面上激起一道巨大的水柱,一般中型战船摇晃了一下,船舷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江水“哗哗”地灌了进去。

    未过片刻,又是一艘船侧爆炸,大明地水师正在撤退,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放炮,这是怎么回事?杨子乔大惊,他发现轻型船只都能安然驶过去,而前边那两艘被炸的船都是吃水深地战舰。

    他心中一动,立即命令舰队放缓行速,然后调了几艘小船过去察看,发现爆炸处果然在水下,江水倒灌迅猛,两艘战舰的舰身已经倾斜,于是赶快派出多艘小船接应船上的人下来。

    他听说过明军水师研制出了一种新式武器,叫做水雷,可以在水下攻击敌船,可惜宁王用尽办法,福建军器局列为最高机密的这种武器始终没有搞到,想来就是这种东西了。

    这一来对宁王叛军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威胁,要是前方有敌舰在,哪怕冒着炮火这些亡命徒也敢攻,可是现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你得每时每刻都担提防被他击中,这样地敌人哪怕只有一个两个,也没人受得了。

    盗匪船上多的是鸡鸣狗盗之徒,虽然最擅长地就是歪门邪道,可是倒真让他们想出了办法。他们临时停船,跑去两岸渔户家中抢了几十张鱼网,把鱼网缀连起来,下边坠上重物,然后由小船拖曳着拦江而行进行拉网式排雷,重舰随在后边,这一来安全是安全了,行进速度却如同龟爬。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良策,他们也只能如同游山玩水一般走走停停,时不时的停下来清理一下拦住的破烂和偶尔刮住的水雷,用绳索补一补破烂的鱼网,然后继续前行。

    彭鲨鱼因为来内河作战,根本没有放下几枚水雷,这东西放下去等于是自毁黄金水道,一旦战事结束,整条江清理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到那时靠江吃饭的,不知要饿死多少万人,所以他只布下四枚水雷以为疑京之计,然后便逃之夭夭了。

    正德过江了,许泰身负守卫南京的重责,且前方探马来报。宁王已弃了安庆城,孤注一掷直奔南京,所以不敢前来迎驾。关大人和马昂,以及南京六部的高官赶来江边迎驾。

    众官员还没参拜完毕,彭鲨鱼地战舰就急急忙忙的退了下来,正德的舰队虽见对方打地是大明旗帜也丝毫不敢大意。早早派船迎了上去,勒令他们停船禁行。彭鲨鱼听说皇帝已经到了,不禁喜出望外,老家伙风风火火地跑来见皇帝,要请他对这种无赖仗拿出个章法。

    杨凌没到前舱去,这位天子面前第一红人,威名赫赫的国公爷远远的躲在后边,就他现在那副形象实在不宜见人。官场上对于形象是十分注重的,形象太差地人,纵有才学也不准坐堂为官,杨凌贴着个白鼻子,要是在百官面前露相,不免被人传为笑柄。

    三位公主换上了侍婢的服装,和唐一仙四人站在一起。杨凌偶尔眼神溜过去。都会看到永福公主歉然、关切和温柔的眼睛。因为杨凌已经对她解释过,上船时由于船体摇晃。不小心碰了鼻子,痛楚难忍,临时溜去找太医了,这才没有去见她。

    永福公主心疼还来不及呢,哪还顾得上自已的套郎大计,可杨凌也不敢多看。那眼神儿一瞟过去,就会发现旁边多了两道目光。那是湘儿公主的眼神。那眼神,就象正在看着她们家养的那只猫儿,一只偷腥的猫儿。

    杨凌只得赶紧移回目光来:唉,总算花言巧语的暂时稳住她了,可怎么娶她过门儿呀,那不是比登天还难?好在湘儿还小,车到山前必有路,拖得一时是一时

    杨凌正对自已那颗受伤地心不断做着心理辅导,忽然发现龙舟前方正德皇帝不知因为什么事大怒起来,面前的官员跪倒了一片,在那儿连连嗑头,唐一仙见状连忙走过来悄声道:“大哥,你快去看一下,他还没下船呢,这又发什么疯了?”

    杨凌点点头,轻轻摸了摸他造型独特的白鼻子,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这就是威国公爷南巡以来的深切感受。

    “岂有此理,如此宵小之计,就让你掩军败退,任由叛军直趋南京?若是南京失守,朕唯你是问!”正德在怒吼。

    彭鲨鱼赤红的脸庞都有点发黑了:“皇上,叛军高悬洪武皇帝的画像和灵牌,臣子们不敢动手啊。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洪武大帝的神主灵牌,毁了画像,那是大逆不道啊,小臣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向皇上请旨地。不过小臣退兵之时曾在水中遗下四枚水雷,谅来可以阻滞一下他们的行程,可是现在也得早做准备了,这疑兵之计难以持久呀”。

    正德大怒:“请什么旨?宁王无君无父,起兵造反,眼里哪有大明?哪有洪武皇帝,如此伎俩只是用来捆缚我们地手脚。不要理他,给我马上返回去,打!狠狠地打!”

    “皇上不可!我们是天子之师、正义之师,岂能遗人以柄?为求一战之胜,炮轰祖宗灵位,这是大逆不道,岂是为人君、为人子孙者当有的行为?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咱们另寻两策”。

    六部官员齐刷刷跪倒,连声反对,把正德皇帝气的恨不得撸起衣袖,冲上军舰,亲自操炮,给那狗仗人势的宁王叛军当头轰上一炮。

    就在这时,杨凌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皇上何事发怒?”

    他那鼻音儿听起来就和太监差不多了,南京六部的大员们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仁兄才这么短的时间不见,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正德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地一拂袍袖道:“你自已问他!”

    杨凌急忙向彭鲨鱼问清经过,彭鲨鱼对他大吐苦水,杨凌听了想了一想,然后换上一副笑,用鼻音儿道:“诸位大人都起来吧,宁王兵马这么做。分明就是一计,可明知是计,咱们就是不能去碰破它。否则这道义上就自陷尴尬了。诸位

    大人所虑甚是,我再和皇上商议商议”。

    劝起了群臣,杨凌向正德皇帝一拱手,向一旁示意道:“皇上。借一步说话”。

    正德皇帝哼了一声,大步走到一侧船舷,望着起伏不定地波涛,他的心中也如波澜般起伏不定。杨凌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皇上,洪武皇帝地灵主牌位和画像不可轻易触碰,您听说过谁的家里叔叔和侄儿打架,却把祖宗牌位打的一团烂地么?要是那么做。外人只会骂这两人忤逆不孝,会去理会谁有理谁没理么?”

    正德皇帝怒道:“自然没有在祖宗的宗庙祠堂大打出手的,可是也没有打仗的时候把祖宗牌位顶在脑袋上边地呀,这样的无赖仗让朕怎么打?现在是什么情形?他是反叛,是谋国之贼,是在谋朕的江山社稷呀”。

    杨凌低声道:“皇上,永乐皇帝在北平做燕王起兵靖难时。铁铉在山东济南府也用过这一招,永乐皇帝雄才大略、一代霸主。还不是干瞪眼使不上力?

    为什么?就因为别的事都能做,唯有这件事不能做,否则就是自弃道义,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而且这罪名永远也没有办法洗刷。

    以子孙身份而冒犯祖宗,如果因为对方和自已正在打仗就可以这么做。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如果事情危急。就可以不要祖宗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如果事情紧急,就可以不要君父了?天地君亲师,纲理伦常一旦崩坏,天下岂不大乱?”

    见正德脸上的怒色渐消,杨凌又道:“再者,宁王谋反,用的是什么名义?他谣言惑众,诡称受了太后密旨进京整顿宗室,说皇上您不是先帝骨血,而是抱养的民间婴儿。

    皇上,您毫无顾忌地一炮轰在洪武皇帝头上,这不是坐实自已的罪名,给宁王叛军送去一个有力地口号,让他造反更显的出师有名了么?他会到处讲,说皇上这么做,正因为您不是朱家皇室子孙,所以才毫不在乎。

    这样的谣言一旦传开,就算今天大败宁王,甚至剿灭了所有叛军,也会在民间一直传下去,做为皇上您不是先帝骨血的有力证据,不但皇上总是被人在后边指指点点,就是您的子子孙孙,也要经常为此苦恼了”。

    “唔”,正德皇帝回过味儿来,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当初永乐先帝不敢以利炮攻城,怕误伤灵主牌位,只能困城肉搏,我们现在也只是吃了这个亏?哼!那也罢了,朕的兵马正在集结,就算不动用大炮,他也休想占了便宜。”

    “那倒也不必,宁王既然这么做,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正德皇帝眼睛一亮,追问道:“爱卿有何妙计?”

    杨凌近前一下,对他低语几句,正德皇帝呆了一呆,忽地仰天哈哈大笑。笑完了他嗵地一拳擂在杨凌胸口,赞道:“真有你的,若论歪门邪道,天下无人及得你,哈哈哈”。

    正德皇帝向前两步,招手道:“杜甫,来来来”。

    随驾南行地司礼太监杜甫忙一溜烟儿跑到他面前,正德嘱咐几句,喝道:“去,马上准备,一会儿交给水师的彭将军”。

    “奴婢遵旨!”杜甫答应一声,领着隶属司礼监、尚宝监地几个太监匆匆奔进船舱去了。

    正德皇帝又送回船头,肃然问道:“水路情形如此,陆路如何?你们还没有说完,继续”。

    马昂忙道:“是,臣等出发前,得悉宁王军久攻安庆不下,于是绕过安庆,兵分两路,径往南京城而来。许泰、江彬两位将军正在城中备战,依路程看,他们走陆路要比水路难行的多,大约明日辰时方能抵达南京地境”。

    正德皇帝冷笑一声道:“好!那朕就与他决战于南京城下,叫他知道知道,我这个少不更事的侄儿皇帝的厉害。退下!”

    迎驾的众文武一听,急忙施礼退下船去,在码头静候,趁此机会,正德对杨凌道:“朕马上摆驾南京城,你去吩咐一声,朕的护航战舰留下一半在此驻扎,另外一半一会儿随江南水师溯江而上,迎头痛击宁王地战船,给朕狠狠地打!”

    彭鲨鱼扯帆重新南下了,这回不但他的战船来了,就连天子护航地舰队都来了一半,大浩浩荡荡,杆立如林,帆布如云。

    杨子乔一路小心而行,果然捞上来两口奇怪的水底武器,可是再往后就没什么正经东西了,当他终于确认江水中再没有那种可怕的水雷武器时,这才命人撤去拦网,大船在前,小船殿后,全力进军。

    船队刚刚进入快速、平稳的航行,就见前方战舰疾来,竟比逃走时还快。只见对面冲在最前的一艘船在江面上正划着弧形进入射击轨道,炮舱挡板纷纷升了起来,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杨子乔立在船头,一见大奇:“彭鲨鱼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还敢来,***,老子就不信邪,我就不相信他个海盗出身的彭老鲨,真敢放炮轰了朱重八的灵位?”

    “轰!”一声炮响,前边一艘船摇摇晃晃,被削去一大片船帮子。杨子乔大惊,猛地张目望去,只见对面雪白的帆布上两行硕大的字体:“大明仁祖淳皇帝之灵位!”

    杨子乔瞠目道:“仁祖淳是何方神圣?”

    旁边一个私塾比他多上过两年的水盗头子答道:“仁祖淳就是朱五四,朱元璋他爹!”

    朱五四打朱重八,老子打儿子,天公地道。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31 千古一帝
    朱五四VS朱重八,朱五四胜!

    双方甫一交锋,杨子乔就一败涂地。

    双方的战舰各有所长,朝廷水师战舰规格统一,火力打击集中、密集。宁王叛军战船大小型号众多,而且战船数量超越官兵十余倍,容易形成包围,展开狼群战术。

    奈何长江再宽它也是江,水面宽度有限,杨子乔的舰船适合湖泊作战以小吃大,如今驶到了长江上,只有前边的能够展开攻击阵势,后边的战船只能眼巴巴的干瞪眼。

    对面只需四艘战舰一横,打击面就遍布整条大江,以宁王军的火力如何抵挡?后边战船上的土匪耐不住寂寞,好不容易放了两炮,居然有一炮打中前边自已的战船主桅杆,把它给轰断了。

    帆布上悬挂的『朱元璋』瞪着两眼,猛虎下山一般地扑下来,一头扎进了江水里,气得杨子乔破口大骂,勒令后方战船老实蹲着,再不许乱放一炮。

    杨子乔的狼群战术用不上,对方的弹雨却倾泻不已,整支舰队如同犁地一般,翻卷着汹涌澎湃的江水,一边用大炮开路,一边向前猛冲,尤其是彭鲨鱼的舰队,上一次交锋吃了个哑巴亏,这一回打的痛快淋漓。

    杨子乔正在船头声嘶力竭地指挥作战,一发重炮发射的实心弹砸过来,「轰」地一声把甲板砸了一个方圆一丈的大洞,杨子乔立足处正在着弹点附近。登时向窟窿里栽去。

    结实的甲板被砸得犬牙交错,支愣八翘犹如枪戟,他地颈子从一截锋利的硬木甲板上滑过。再救上来时血透重衣,已经断了气了。

    主帅战死,本来就在溃败当中的宁王叛军群龙无首,更是乱作一团。大狗子本来在后方压阵,急急忙忙驱使一艘中型战船赶上来代替指挥,可他地战舰刚到,就被一排炮弹打沉了,大狗子又使出狗刨绝技,刨到一艘苍山船前被手下救起。

    眼见明军火炮轰鸣,已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大狗子只得带头逃跑。趁着舟船交错,遮蔽了江面,后阵战船调头逃走,逃走的不足一半,余者尽被官兵剿获或击沉。

    大捷战报送进南京时,正德皇帝正好刚刚入城,信使高举大捷的红旗。在长街上呐喊传报,一时阖城百姓山呼万岁。六部九卿拜如山倒。

    正德皇帝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杨凌顶着个小丑鼻子在万众面前亮相,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可是这个时候又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供人参观。

    永淳大小姐身为罪魁祸首。压根不知道是自已一推房门把堂堂国公爷撞成这个德性,站在宫女群里。她还开心地象只小喜鹊似的。

    江彬迎了皇帝进城,至晚方回到家中,他刚刚疲乏地在床头坐下,王满堂就匆匆走了进来,她捧了杯热茶放在床头几案上,又蹲下身去为江彬脱去沉重的军靴,柔声问道:「皇上不是没到晌午就进了城么,怎么忙碌到现在?」

    江彬嘿嘿一笑,说道:「我是负责城防的将领之一嘛,现如今皇上来了,更是片刻不得离开,这一通忙碌,累啊」。

    他见王满堂又吩咐丫环盛了热水来亲自为他洗脚,忙道:「别忙活了,我是路过咱家,回来歇歇脚儿,一会还得回城头上去,宁王的大军距这儿也不远啦,大战在即」。

    王满堂埋头给他洗着脚,说道:「嗯,饭菜热着呐,你吃一口再走吧,军伍上的伙食怎么也不如家里的吃着可口」。

    江彬嗯了一声,眼睛微微眯起,说道:「皇上到了南京,人心大定,今日又传来消息,宁王的水师大败,被朝廷缴获、击毁地战船达五百余艘,阖城欢笑啊。嘿嘿,可是你说奇不奇怪,就有人神情忧郁,好象满腹心事似的」。

    王满堂的手一顿,然后继续为他洗着脚,低声说道:「你说的是他吧?」

    江彬哼了一声,说道:「不是他还有哪个?只要他出现在我方圆三百尺内,不用抬头我就知道他来了」。

    江彬咬着牙笑:「我和他钱宁是夙世的冤家呀,我不看着他看着谁?」

    王满堂拿起毛巾为他擦着脚,秀气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担心地道:「老爷,他的官终究比你大地多,而且人家又隶属锦衣卫,手眼通天,就算你升到了总兵或者都指挥使,和这样的人斗气也不划算呐,一个不小心,就要身败名裂」。

    她垂下头,幽幽地道:「老爷,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些事能忍就忍了吧,奴家奴家只是个卑贱地女人,本不值得老爷这么待我的」。

    江彬烦燥起来,粗声粗气地道:「好了,别说这个了」。

    看看王满堂委曲的样子,他又缓和了语气,目光闪动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莽撞的,吃过两次亏,我知道他姓钱的是什么人了,也知道他凭什么敢这么欺负人。我会一直等,等着拿他的把柄。」

    江彬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别看我没读过几天书,哼哼,这官场上的道道我明白着呢,宁王肯花了大钱跑到京师去上下交通官员,近在咫尺地南京城是北上京师的要冲,这地方他能不投下大本钱收买官员?

    南京城最有实权的一个是关守备、一个是钱宁,关守备是个安份守已的老实人,虽然也贪,却不敢干违法的事。钱宁那小子却是只要给钱,让他去偷月亮都干的出来地主儿。

    如今皇上到了,南京城稳了。做为镇守南京的南镇抚司头号大员没有喜色,反而一副六神无主、忧心忡忡的模样,这里边没有鬼才怪。依我看。他就算没有投靠宁王,也必然暗中替宁王做过许多事情,所以才如此害怕。」

    王满堂已经站了起来,江彬一拉她地手臂。让她坐在自已怀里,轻轻揉捏着她柔软丰腴的臀肉,得意地道:「满堂,不瞒你说,趁着宁王兵来而我负责城防行动便利,我已经

    找了几个心腹兄弟,准备找机会做了他。可是今天看了他的神情。我不打算动手了。」

    他的目光阴沉下来,冷冷一笑道:「此人和宁王必有千丝万缕地干系,这样看来,我倒不必冒险做他了。宁王到了,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等宁王倒了,他不可一世的钱大镇抚也就倒了。」

    ***************************************************************************************************

    「宁王到了什么地方?」

    「回禀皇上,宁王亲率六万兵马。即将到达南陵」。

    「好!马上点齐官兵,随朕出征!」正德一听。兴高彩烈地下令道。

    许泰听了大惊:「皇上,南京城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宁王自来送死了,皇上万乘之尊,岂可亲自出战、涉于险地」。

    正德眉尖一挑道:「笑话,难道朕要在这南京城里等着他来打?朕是平叛呐还是躲叛?守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江山是朕的。却要他想战便战、想退便退么?

    我们主动出击平叛!天子亲征,要有天子亲征的威风!我要让宁王叔知道,朱厚照除了岁数比他小点儿,就没一样是他比得上的,敢打朕的歪脑筋,朕就打他个落花流水,让有野心的人从此都安份点儿」。

    正德环视一番,说道:「怎么不说话?宁王一帮乌合之众敢来南京,你们这将身经百战地将领们就不敢出动出战么?」

    许泰、江彬、马昂以及京营众将领齐齐拱手道:「臣等愿为吾皇马前卒,奋勇杀敌,决不言退!」

    「好!」正德大喜,他习惯性地一看文臣班子,果然,南京六部的官员们继承了北京六部的优良传统,秉持着「只要是皇帝赞同的、就是我们反对的,忠言必须逆耳,不逆耳就不是忠言。非如此不能表现我们是忠臣」的人生信仰,雄纠纠气昂昂地出班了。

    趁着六部尚书年纪大动作慢,还没来得及出班跪倒,抱住他的大腿哭鼻子,正德皇帝抢先喝道:「那就立刻出征,横扫叛匪。当此时刻,敢有言退言守者,皆怯攻畏死、私通宁叛之贼,依律,满门抄斩!」

    「卟嗵!」六部九卿地老头子们刚刚撩袍跪倒,一听正德这话傻眼了。

    正德把眼一眯,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啊啊,臣等恭祝吾皇万岁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皇帝亲征,自然所率全是精锐,这些士兵是两京最精锐的部队,也是大明军队中火器配备最齐全地军队。两路大军合起来共十万人,分二十营,每营官兵五千人。

    全营兵力中,步兵三千六百人,除了刀盾,皆配有步兵火铳;骑兵一千人,除马刀长矛等冷兵器一半配多管火铳,一半配弓弩。另有400人,每人配短火铳一柄,同时掌握着一百六十门盏口将军炮和二百杆大连珠炮。

    这样可怕的火力配备,在中距离火力突击时,对于对手来说,将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这种比例的火器装备如果让当时那些欧州的君主们看到,他们会眼馋的流口水,他们中地任何一个国王如果拥有一支配备了如此密集火器的军队,都将横扫整个欧州。

    假如大明历史上以后地几任皇帝不是那些练丹士和木匠,而是秦皇汉武那样雄才大略、富有进取精神地帝王。那么现在太平洋彼岸的华盛顿应该叫做『新长安』了。

    宁王兵分两路直取南京,探马穿梭不停回报着消息。「正德皇帝先一步进入南京城、水师被明军扛着早被宁王忘到后脑勺的朱五四老爷子地灵牌打的落花流水」等消息先后送来,这消息犹如两颗重磅炸弹。炸得他晕头转向。

    正德皇帝抢先一步到达南京,对宁王来说就已经失了先机,他想打南京困难将增加不止一倍,而且整个江南摇摆不定中的军心、民心都会因之发生变化。

    宁王陷入绝望之中。他的大军刚到芜湖,被迫在此驻扎下来研究对策:还能再往前走么?兵力不及明军、兵备不及明军、又不占天时、地利、人和,如何攻打固若金汤地石头城?

    宁王召集部属,把目前的情形一说出来,手下的一众文臣武将们全都紧张起来,就连为了复仇一力鼓吹宁王全力进军直取南京的李自然,也意识到了此刻的危险:向前是希望渺茫、退兵是坐以待毙,他们的出路在哪儿?

    刘养正沉吟半晌。奏道:「皇上,以臣之见,咱们不如迅速退兵,对安庆来一个回马枪,趁其不备全力夺城,只要打下安庆,一可以以此为屯止之所。北抗朝廷大军,二则可以与九江停驻的军队呼应。然后我们再徐图后计,皇上以为如何?」

    刘养正是宁王的「文胆」,此人地胆子的确很大,常言说『无知者无畏』,刘举人就很无畏,他一向是以管仲、孔明、刘伯温自诩的。这几位生蓬乱世,建不世之功。所辅佐的君王哪个没经历过一败涂地、四面楚歌的绝境?

    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所以刘丞相很有信心,宁王军中大概只剩下这位纸上谈兵的举人老爷仍然盲目乐观了。

    李自然盘算良久,总觉得此时进固然难,退却更难。数万大军临时聚合,如此骁勇全凭一股气势,如今闻风而退,军心必散,若是进攻,或许尚有一线机会。尤其是正德到了南京,如果不惜一切代价把南京打下来,把正德掌握在手里,那么这一战便毕全功了。

    李自然想到这里,便把他地分析对宁王阐述了一番。宁王绕桌而行,心中委决不下,现在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进退两难的困境让他的脸庞陡然间好象苍老了十年,气色中带着些灰败。

    进军南京,死路!退回江西,等死!再返回去攻打安庆?正德的大军是吃干饭的么?只消探知自已退兵,立即就会追来,自已能在他们到达之前拿下安庆?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决定,胸怀大志而无大才的朱宸濠皇帝陛下还没拿出个准主意,一个探马惊慌地奔了进来,跪地禀道:「启禀皇上,大事不好,大明皇帝御驾亲征,前锋已在十里之外!」

    「什么?」宁王和文武官员尽皆大惊,宁王惊慌失措地道:「快!马上摆开阵势,与明军决一死战!」

    哪里来地及摆什么阵势,宁王军是一路疾行至此刚刚停下,大军从车马上卸下营帐粮草,安营的安营、煮饭地煮饭,安营的刚把铁栓砸下去、煮饭的才把米下了锅,而对方的兵马却是一路疾来,哪容他再集结摆阵。

    宁王的探马远出二十里地探听消息,等到发现明军气势汹汹而来,军中还有玄黄天子龙旗时立即拨马便走,可是江南地形不惯一路疾驰,时而上坡、时而过河,等他到了大营,扑进宁王营帐时,朝廷官兵衔尾急追,已到了十里之外。

    宁王在身边幕僚的陪同下匆匆登上一处山坡向远处望去,鼓角轰鸣,兵甲铿锵。旌旗飞扬如云,数万朝廷的精兵如同一座移动的森林徐徐而来,寒光闪闪的兵刃刀枪,高高飘扬的各色旗帜,一时气壮如山。

    大战在仓促之中开始了,喊杀声震耳欲聋,南军不擅弓箭,朝廷大军的火器得以威力大张,各种火炮、火铳的咆哮声不绝于耳,交织在一起。犹如连绵不绝的滚雷,低低压过天际。

    凄厉地呼喊声不绝于耳,滚滚硝烟里。无数的士兵挥舞着刀枪,还没有冲进明军的阵营就纷纷仆倒在地。

    前锋营,是京营大军中最精锐地神机营,全火器装备。虽然宁王叛军大多是山贼土匪、水盗流氓。全是些悍不畏死的江湖好汉,可是血肉之躯终难抵挡枪弹的攒射,在火铳、大连珠炮、盏口将军炮横扫过来的铁弹丸中,空有一身武艺悍不畏死地宁王军死伤无数、寸步难进。

    宁王军也杀红了眼,没有退路就只能前进,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用无数的生命为代价,拼命消耗着官兵的弹药。促使他们换装火药枪弹的间隔加大,借以逼近了双方的距离。

    朝廷大军中开始冲出许多士兵,宁王军一见大喜,以为对方终于肯刀枪相见了。这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们纷纷举起得心应手的奇门兵刃,吼叫着冲了上去。

    双方地距离越来越近,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近了。更近了,冲过来的明军士兵都齐刷刷地扬起了一只手。向后方扬着,然后忽然立住身子,猛地向前一挥,天空中好象飞过来一大片破砖头,借着一掷之势,那些明军都丢开刀枪。直挺挺地向前仆倒,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宁王军的江湖好汉们冲锋的脚步明显变慢了。这是怎么回事?傻瓜也知道一定有古怪,可是古怪在哪儿?

    「轰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之后,是发出高频颤音,犹如鬼泣神号的声音,钢铁、铅丸、铁钉、铁片发出种种破空的尖啸,泣吟着掠过天空。密密匝匝没有一处可以躲闪,各种暗器从身前、身侧、身后激射而来。

    片刻之后,无数人仆倒在地,丢掉了刀枪拼命地打滚哭嚎,这些不怕死地汉子发出的尖叫声都有点渗人,一些人抱着自已血肉模糊地脸,瞪着一双流淌着鲜血和不知名液体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跑着,摔的再狠都察觉不出疼痛。

    那种凄厉的惨叫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北军刚刚装备不久的手雷发挥了大作用,很少产生致命杀伤,却可以制造大批的残废,足以摧毁人反抗斗志地手雷雨点般落入宁王军阵营中。

    明军士兵不断的重复着冲锋、投掷、卧倒地动作,廉价的手雷钢雨横扫,血肉之躯当者披靡,一场没有正式近战接触的大战立即战局急转,而明军后方的大炮抬高了炮口,仍然向宁王后阵官兵不断倾泻着弹药。

    犀利的火器尽管尚有着诸多缺陷,可是对面的宁王军同样是步卒,而且弓箭威力极弱,他们既不能迂回包围、快速冲锋,又不能进行火力压制,近战肉搏,尤其是在手雷的恐怖威力下,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可怕一幕的军队,士气的影响是无法想像的。

    好不容易近战开始了,已经胆魄尽丧、死伤遍地的宁王军已经无法和人数占绝对多数、士气高涨如虹的朝廷大军对抗,一边倒的屠戳又在大溃退的过程中展开了。

    刀光枪影,血肉纷飞,死尸若堵,哀叫如嚎,明军呐喊着往前冲,猝不及防的宁王军兵败如山倒,地上遗尸越来越多,呐喊吼喝之声远传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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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立即撤退!」毫无还手之力的宁王军节节败退,无法收拢败军的宁王只好气极败坏地下令。

    宁王军在朝廷军队的追杀中仓惶后撤,明军气势大盛,自后穷追不舍,双方前锋、后营人马紧紧咬住,直到冲到一条七八丈宽的大河旁,宁王置后军还有四五千人没有渡河于不顾,果断命令炸桥。

    炮营搬来了火药筒,在一声巨响中,刚刚逃上桥来的士兵和灰石瓦土一齐飞上半空,逃过河的宁王军在庆幸自已逃生之余,眼见宁王如此绝情。又不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正德走的够快了,可是沿途只见到无数死尸,因为宁王军逃地更快。待他冲到那座断桥河边。才见大军为河所阻,宁王军已经逃之夭夭了。

    正德大怒,喝道:「为何不渡河去追?」

    江彬急急上前跪奏

    启禀皇上,河水湍急冰冷。方才微臣派人试过,纵然只是轻装过河,中间最深处身材较矮的士兵也会被水淹没冲走,而且咱们的军队以火器为主,涉水而过战力大减难以对敌。臣已派人就近砍伐树木搭设浮桥了」。

    正德闻言这才恍然,杨凌驰马奔至正德面前,笑道:「皇上御驾亲征,真是势如破竹。宁王望风而逃,根本不堪一击呀」。

    正德得意洋洋地道:「朕之天兵所至,魍魍魉魉自然不敢轻掠其锋。啊!朕现然后悔啊」

    杨凌奇道:「皇上后悔什么?」

    正德道:「伯颜猛可退兵塞外时,朕怎么就派了王守仁去追杀呢?若是朕亲自领兵,想必现在伯颜早是朕阶下之囚了」。

    杨凌:「」。

    皇上这信心膨胀地也太快了点,其实要不是杨凌早在这里布下精锐军队,又调水师守住长江天险。同时出兵之前根据南兵特点大量使用火器并配备了对摧毁士兵意志极其作用的手雷,此战焉能如此顺利?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宁王朱宸实在太废柴了。

    不一会儿,砍伐树木的士兵扛着一具具简陋地浮桥冲到河边,江彬专门挑选身材高大结实的士兵下河托桥,可是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份,虽在江南,河水也冰澈入骨。那些强壮的士兵入水片刻也激的嘴唇发紫,脸色苍白。站在水中摇摇晃晃,弄得士兵们不敢渡河。

    正德见状头脑一热,忽地跳下马来大步奔去,跃进河中高呼道:「再下来一些,以手相结,把桥托的稳稳的,追上宁王,朕再大排庆功宴犒赏三军」。

    杨凌等人惊呆了,失声叫道:「皇上,水流湍急冰冷,您快上来」。

    「不要废话,你们下来!」

    杨凌真怕他有任何闪失,急忙一跃下马,匆匆淌进河里,搀住了正德的手臂,把浮桥担在肩上,说道:「皇上,臣在这里托桥,您快上岸去」。

    「不,朕是大明天子,你们不准朕亲自持刀上阵,朕就在这里为我大明官兵呐喊助威!」

    许泰、江彬、京营诸将一见皇上下水,哪里还敢怠慢,众将领一齐奔下河去,把浮桥牢牢托起,向岸上高声大喝道:「皇上为三军将士扶桥,还不快快过河,奋勇杀敌?」

    那些本来冻得瑟瑟缩缩的士兵大受鼓舞,纷纷下河扶桥,转瞬间二十余架浮桥在河面上升起,士兵们红着双眼飞快地渡过河去,象一只只野兽般嗷嗷叫着向远方追去。

    脚底下那是踩地皇上的肩膀啊,别看这些士兵大多不识的字,平素痞气十足,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现如今皇帝为他架扶梯,一双脚从皇上肩膀上踩过去,这些大头兵们一个个胸中血气翻涌:拼了,值了!就他妈的让人剁成肉泥,这辈子也值了。

    坚持了一阵儿,肢体冻的渐渐发麻时,正德终于被杨凌硬从水里拉出来了,随军的小太监们连忙把皇帝请进车子,换衣服、烘暖炉,正德正换着衣服,杨凌匆匆走来,掀开帘儿钻了进来。

    他也刚换上套衣服,脸色还是铁青发白,嘴唇泛着紫红色,见了皇帝说道:「皇上,仅凭扶梯难渡重物,臣已着上沿河岸上下寻找渔舟搭建浮桥了。方才找到一户本地人家,据说沿河岸下去,十来里地的地方还有一座桥,不过从那儿过了桥得绕过一座山岭才能回到官道上来。臣已让一位参将集中各营骑兵,从那里先行了」。

    「好!不管如何,朕就是要打出威风来,打地他落花流水,没有喘息之极」。正德也没心思烤火了,一掀轿帘儿站在车辕上眺目观望全军过河。

    军中将士排成二十多列纵队正在有条不紊地渡河,一见天子现身于龙旗之下,近处两队官兵最先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继而全军欢呼万岁,声如排山倒海,一时气壮山河。

    「皇是的大军,是虎狼之师啊,皇上以身作则、恩待士兵,全军上下受此激励,漫说我军优于宁王叛军,就算不如,皇上现在地军队也是以一当十,无人可挡啊」,杨凌感慨地道。

    正德听的高兴起来,他直起腰背,扶着旗杆昂首挺胸于三军面前,面带微笑,威风凛然,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扭头向杨凌问道:「爱卿,你感觉到了么?」

    「呃?感觉什么?」杨凌莫名其妙。

    正德不悦,说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王霸之气正铺天盖地的向你袭来?」

    杨凌彻底无语了

    鼻涕邋遢的正德又挺起胸,昂起头,迎着凛冽的寒风,自我陶醉地道:「禀天地纯刚之精,钟河岳清淑之华,才高一世,气盖千古,智足以通天下之变,勇足以夺三军之帅。有泰山壁立之像,有凤凰高翔之趣。璨璨如峰头之玉,颢颢如水面之月。朕自我而观之,实千古未有之帝王也,卿以为如何?」

    杨凌一听,立即向小脸冻得发紫,大鼻涕蠢蠢欲动地正德皇帝拜了下去:「皇上英明,皇上的确是千古未有之帝王,千古未有啊」
卷十一 南征北战 432 玉碎
    宁王叛军炸了桥,又逃了一阵,正想停下喘口气儿,忽地后方官兵又追杀上来,更可怕的是,那些官军趵开蹶子跑的飞开,只有一个大兵冲在前头也敢舞着大枪往人堆里杀。

    宁王军又惊又奇,既没想到官兵这么快渡河过来,更没想到这官兵变的这么悍不畏死不对,准确地说,是变的这么想冲上来送死。被人追的毫无颜面的宁王军正想围上去干掉这个"疯子",只见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疯子"追了上来。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宁王军本来就是败兵,军心还没收拾起来,哪有勇气停下和人拼命,只得抖擞精神继续马拉松赛跑。宁王军一路败,朝廷的官兵一路追,宁王军根本没有心思反抗,一路上遣尸无数。

    幸好宁王军过河后已经歇了一阵,气力已经有所恢复,而官兵却是一口气儿追上来的,所以虽然把宁王军追的落花流水,到后来彼此也渐渐拉开了距离。

    宁王军逃到老虎凹时,总算摆脱了官兵的追击,他们停下来粗浅一点人数,这仓促一战伤亡逃逸无数,竟然损失了两万人马。更惨的是宁王登基为帝后任命的两个前锋都指挥凌泰、吴廿四全部战死。

    凌泰是被火炮炸死的,吴廿四却是中了手雷爆炸射出的钢珠飞针,当时就疼的他原地表演起"旱地拔葱"来,吴指挥正上上下下地蹦着。就被官兵一阵乱枪打成了筛子。

    宁王眼见如此惨状,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得涕泗横流,一旁刘养正、李士实、李自然等辅助苦劝不止,红缨会大师公王僧雨、李左同、杨清等人则默不作声,一个个垂头丧气。

    刘养正不愧为宁王之文胆。宁王军败地如此凄惨,他仍然保持着旺盛的乐观主义革命精神,当下他引经据典,大谈古往今来成就大业者所经历的诸般坎坷,又以"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一类的话勉以劝勉。

    刘养正说着说着,把自已感动的热泪盈眶,那一张灿若莲花的妙嘴说的宁王渐渐收声意动,重新振奋起精神来。

    宁王看看士气低迷地队伍,在刘养正的挽扶下爬上一方巨石。正想做一番战败动员,重新鼓舞全军士气,不想他还没张嘴,绕路赶来的朝廷骑兵又斜刺里杀将出来。

    江南地势不宜大队骑兵动作,沟壑湖泊、山岭沼泽的移动困难,再加上这老虎凹地形狭窄,骑兵无法展开冲锋,其战斗力实际有限,但是他们突然出现,那种心理上的震慑力却让草木皆兵的宁王人马大惊失色。

    "诸葛养正"见此情景也没了主意了。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字就是逃!刚刚爬上石头的宁王赶紧的又爬下来,跨上一匹马便走,宁王军上下一心,比着赛的逃跑。败地如黄河决口一般。

    可朝廷官兵毕竟是骑兵,路再难走总比人跑的快,在又丢下无数死尸之后,宁王只得命红缨会三师公杨清领一路兵阻敌,为恐杨清做战不利亦或心存二意,他又留下自已的长女仪宾,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南昌秀才和他一起御敌,自率大敌继续南逃。

    宁王大军一路急急如丧家之犬。跑到安庆附近时,自从他们绕城而过就亲自率人从后边悄悄追踪察探动静的伍汉超早已赶回城去,领出三千民团兵,在牛头山和铜山一带设伏,待宁王军队一到。巨石擂木滚下山来,杀死杀伤宁王军数千之众。

    宁王大怒。眼见山上官兵不多,便立即拔剑要命人攻上山去,李士实一把抱住他苦劝道:"皇上,安庆城担心皇上攻击,必不敢出动重兵,山上官兵不会太多,他们在此骚扰,实为阻挠皇上行程,配合朝廷大军行动。我们现在不可恋战纠缠,若待朝廷大军追来,不免大势去矣,不必理会他们,我们还是继续前行吧,逃回江西去,方有一搏之力啊!"

    宁王闻言恍然大悟,不理山上伍汉超的挑衅滋扰,一路只是前行。伍汉超兵少,见他不肯上当,也只能看着他逃去。

    宁王被杀的凄凄惶惶,大军再也不辨东南西北了,这一路见路就走,等到夜色降临时逃到一处湖泊,此时身边人马只剩下三万余人,损失的人马除了战场上丧命被俘的,还有不少人是见势不妙,逃路途中往草丛、树林里一钻,就此逃之夭夭的。

    李士实见前方是一个湖泊,旁边是一片芦苇,月色如纱,轻雾笼湖,倒是个驻扎地好地方,而且大军疲乏至极,实在难以再行,便道:"皇上,依臣看,咱们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朝廷的兵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没有能力不休不眠地追赶的。

    咱们既然闯出了他们的包围圈,现在连安庆也被抛在后边,那么暂时就安全了。皇上不必气馁,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在九江、南康还屯有兵马,集中起来再战,若能大胜一场,则霸业未必不可期。"

    宁王怆然四顾,叹道:"九江、南康皆非可守地险地,难以用保,唯今之计,也只有尽起九江、南康之兵前来增援了,张纶,马上派人去调兵,把王妃、王子和所有家人全都带来,留在那座空城中朕不放心"。

    原大明江西布政使,现任宁王顺德皇朝兵部尚书的张纶哭丧着脸道:"皇上,这里夜色迷茫,难辨东西,不知是到了何处,如何派出信使,又叫九江、南康兵马来何处接应?"

    刘养正也道:"皇上,咱们先让兵士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吧,另外可差人四处打探。弄清咱们到了哪儿,然后再派人往九江送信不迟"。

    宁王重重点头,喟然道:"朕心乱如麻,实在没了主意,二位卿家自去处置吧"。

    刘养正和张纶拱手退下,自去吩咐士兵安营扎寨,就地取水做饭。那些士兵们从湖边取水。又折芦苇为柴,烧的处处篝火,一片红光,倒让原本士气低迷如游魂一般的队伍看着有了几分生气。

    宁王强打起精神,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摸

    样,在王僧雨、李左同几人陪同下巡营查哨,慰问官兵,等沿湖走到西尽头,正要往回转时,一个侍卫眼尖。瞧见雾气茫茫的湖面上几条船影正悄然驶来,不禁骇然大叫道:"有埋伏!有埋伏!快逃快逃!"

    王僧雨新收的一个弟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原本就是做山贼水盗的,惊吓之中黑话都喊了出来,当下振臂高呼道:"水漫上来啦,并肩子扯活!"

    "扯你妈地头!"王僧雨抡圆了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虽然王大师公的发迹史走的是神棍路子,可这并不妨碍他明白基本地行军道理:宁王军本来就是七拼八凑的一支乌合之众,连番惨败之下、尤其对方是真龙天子亲自带兵,对士兵们已经造成了一种严重地心理威慑。

    这要是白天。现在想逃或许还行的通,如今是夜间,只要下令一逃,士兵根本找不到主帅在那儿。逃上一夜等天亮地时候身边还能剩下三千人就不错了,如今是决不能再逃了,唯有决死一战。

    王僧雨手持单刀,振声大呼:"夜色迷茫,官兵火器难以发挥,来呀,随我冲上去,集中所有的弓箭手。不要让他们上岸!"

    红缨会还是颇有些死忠教徒的,一听大师公号召,立即抄起刀枪,随着他向岸边冲去。冲在前头的红缨会弟子口中念念有词,拿出红缨会那套切口神咒。高声喊道:"红缨天下,大日圆满。恭请祖师,莅临我身!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

    湖面船只上也有人在大叫:"兄弟们,亮青子,条子扫、片子咬,趁着天黑趟宽宽啊!"

    王僧雨听了这切口不禁一呆:"这会是朝廷的官兵?"

    他急忙叫道:"不要放箭,统统不许放箭!"

    宁王军本来就没有多少弓箭手,稀稀落落地放了几枝箭,王僧雨一喊,弓箭手便停下了,王僧雨向湖面上喊道:"对面是什么人?速速通名报姓、切勿自误!"

    他刚喊完,对面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道:"是王僧雨王大哥吗?"

    王僧雨惊道:"正是王某,你是何人?"

    "我是大狗子啊!"

    双方互相喊话,确认了彼此身份,船上也亮起火把来,当先一艘船慢慢划过来,到了岸边船上跳下几个人来,当先一个脸被火光映地清清楚楚,正是宁王水军副都督大狗子,王僧雨不禁喜出望外,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两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落荒而逃的宁王步卒和落花流水的宁王水军在这个不知名的湖泊边胜利会师了。两人惊喜交加地互相询问了几句,大狗子急命手下去把人马拉过来,自已急匆匆去见宁王。

    宁王在亲兵护卫下早退的远远的,他不知朝廷在此设下多少伏兵,正自心惊胆战,只听王僧雨大叫道:"皇上,皇上,大喜啊,是大狗子副都督和咱们的人马!"

    宁王一听是已经失去联络的水师人马找了过来,不由大喜,急忙迎到湖边,双方又是一通寒喧。原来大狗子兵败后,由于江面上船只纵横,朝廷的水师攻击、收缴耗费了太大功夫,阻碍了他们地行军速度,大狗子趁机领着后阵舰船逃之夭夭,一路直逃到这儿来。

    他们把船从大江引入这个湖泊,在对岸停驻,大军刚刚驻扎下来,就在雾气中发现对岸火光处处,以为是官兵在此驻扎,大狗子放心不下,怕睡上一夜。等天亮时湖泊出口被官兵堵住,所以亲自带人过来察探究竟。

    两下里一番询问,大狗子还有四百多条船,两万多人马,两处兵马会师一处,足有五万官兵,宁王心中大定。他向大狗子询问这是到了何处,无奈大狗子也是趁着夜色偷泊于此,还没来得及查探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几个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探子匆匆跑回来道:"皇上、大师公、副师公,前方找到一处木屋,我们抓了两个本地人来。"

    士兵们押着一老一少来到湖边,宁王上下打量,只见是一个三十多岁地矮小男子,牵着一个只有十一二岁地孩子的手,看起来象是一对父子。这对父子莫名其妙地被"官兵"抓来。神色显得极其慌张恐惧。

    宁王换上一副笑脸,和颜悦色地道:"你不要害怕,朕是大明顺德皇帝,领兵讨伐北逆路经此处,如此夜色迷茫、大雾幢幢,一时不辨东西。朕来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百姓战战兢兢地答道:"这这个地方叫黄石矶"。

    宁王一听大怒,"呛儿"地一声拔剑出鞘,挥剑便砍,那百姓怯如瘦鸡。明知利剑刺来,惊恐之极,却不知躲闪,被这一剑立时斩于地上。

    宁王左右大骇。急道:"皇上这是何意?"

    宁王怒气未消,戟指骂道:"如此小民也敢讥讽于朕,王失机?谅是朕的宝剑不利么?"

    那个小孩子一见父亲被杀死,号哭着扑上前来,被大狗子一把摁住。大狗子一只手比他的脑袋还大,摁住了他如何还能动弹,小孩子张嘴咬了一口,大狗子吃痛。一松手正想挥刀砍他,那孩子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已经钻进湖水,游鱼一般消失了踪影。

    张纶呐呐道:"这小民一说,臣倒是想起这个地方来了。这里叫黄石矾,并非王失机。南人口音大多"黄"、"王"不分,方有此误"。

    宁王这才明白,可是人已经杀了,岂能自认错误,他一拂袖子道:"不管如何,这无知小民如此说话,实在太过晦气,哼!现在既知地理,那便好办了,诸将随朕回营,咱们再详细商量"。

    众文武默然不语,随着怒气冲冲的宁王行向中军大营。

    李自然走了几步,悄然停了下来,望着雾气袅袅的湖面悠悠出神:"宁王,是个扶不起地阿斗啊!区区小民一句话,也能如此忌惮,若非心中惶恐已至草木皆兵的境地何以至此?唉!可惜,可惜父亲隐忍半世

    苦欣经营,终不免走上急功近利地道路,中了杨凌的奸计。

    若非如此,父亲在北方从容起兵,联合白衣军所部,牵制边军和京营,那么江南空虚,宁王虽然无用,必然也能统御半壁,与北京抗衡。

    现如今北方平定,朝廷可以集中全力南下平叛,而宁王朱宸濠空有朱棣之志,却无朱棣之才、手下兵将纯是一群乌合之众,更比不得燕王与北元常年征战锤炼出来的铁甲精英,正德大军一到,便是土崩瓦解的局面,这枚旗子还能利用么?"

    李自然忧心不已,在他心中已经认定宁王此番难成大事,留在宁王身边不过是随之送死而已,可他心中又抱着万一的希望,不忍现在就离开,而且弥勒教地根在北方,现如今已被朝廷清剿一空,离开宁王又能往哪里去呢?

    他的目光渐渐投向极北:塞外正处于一团混战之中,若是换在平时,自已一个汉人势难打入蒙人内部,可是现在,乱世出英雄,这些蛮族以汉人为相、引为智囊地事自古有之,弥勒教要想东山再起,是不是可以借助蒙人地势力呢?

    李自然边走边想,心中渐渐明晰起来:宁王,再扶他一程便是,能保便保,不能保,便弃了他出关去,塞外广阔的天地、诸雄争霸的局面,象我这样文武双全的人,自然如鱼得水,还愁不能一展抱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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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军天亮继续退兵,水陆两路大军退到鄱阳湖,与九江援军会盟。一时气势重盛。宁王登上盛载着百余名妃嫔美人的楼船,对肃立的三军将士慷慨陈辞:"太祖高皇帝御制祖训有言:"君不明,群小弄权者,藩王得起兵入清君侧"。"

    "如今,弘治帝为君不明,为求一太子以安国本,为宵小所蒙骗。抱养民子,又因暴病身亡不及宣明真相,以致国柄为外人窃得。朕奉太后秘旨起兵肃清宗室,乃依祖训行事,出师有名!"

    "尔等皆是勤王之师、保国之将,一旦肃清奸佞,个个都是有功之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莫看我军昨日仓促应战,以致失却先机,被正德所乘。但是我军兵精粮足,未伤根本。反观正德呢?此贼治国无方,只知穷兵黩武,以致国内国外战事不断,国库空虚已近于崩溃,虽有一时之强,终难持久!"

    他跨前三步,扶住船栏高声宣道:"这里,是鄱阳湖,当年太祖高皇帝曾在这里。与陈友谅一决雌雄,激战三十六天,大获全胜,从而确定了天下地归属。如今。我们也将在这里,与正德贼军决一死战,此战得胜,我们将直取京师,平定天下!"

    他一摆手,宁王府侍卫抬着一口口箱子走到楼船第一层的甲板上,掀开箱盖向甲板上倾倒着,一锭锭金元宝、银元宝、一颗颗珍珠、宝石。在阳光下放射出瑞气千条,湖前的将士们见了一时目迷五色,人人露出无比垂涎之意。

    宁王得意洋洋地道:"朕,要在这里与正德决一死战。决战之日,诸位要全力杀敌。奋勇争先,带头冲锋之人。赏千金!但凡负伤者,皆赏百金!战事一结束,朕立即依言赏赐,三军将士可有信心一战?"

    "有!有!有!"山贼军、土匪军、水盗军、神棍军们热血沸腾了,炮灰们兴高彩烈地发出欢呼,雷鸣一般的"有"字声中夹杂着不少地"要"字,一双双热切、坚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堆满甲板的金银珠宝,朱宸濠不禁放声大笑。

    当他转过身时,脸色却立即阴霾起来,双手也微微地发抖,他并不是心疼这些宁王府百年积累地财富,而是因为王妃等人从九江赶来时,还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李森从湖广出兵,兵分三路,分别从修水、上栗、莲花进逼过来,两广和福建军已经突破了他们的南方防线,攻下了南安、赣州、浙江兵攻下了广信,包围圈正在逐步缩小。

    而正德,亲率南北两都的精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鄱阳湖一战如何能同当年陈友谅和朱元璋之战相比?那一战谁输了谁就丢了江山,如今他输了就丢了性命,而正德输了呢?只需退兵南京城,坐候各路大军掩杀过来就成了。

    这是一场绝望的豪赌,他赌的已经不是江山,而是明知必败的一个赌徒最疯狂的报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我朱宸濠是完了,你正德也别想好受!

    朝廷地大军终于杀到了,不但有正德亲自统帅率地两京精锐,而且伍文定父子携安庆守军也一路杀了下来。

    宁王军背湖而立,把大炮全部架上战船,以铁索连舟,组成一道船墙,陆地大军挖土为壕、筑石为墙,用以抵挡明军的火器,看样子是要以火炮打击、步卒则以防御为主,再伺机寻找决战机会。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明军几路大军到了湖边,却停止进军似有所恃,宁王站在船头眼见远方明军的举动,不禁有些纳闷儿。

    宁王奇道:"正德这是何意?莫非他想把我军困死在这儿?"

    身边众人也觉奇怪,李自然忽然脸色一变,惊声道:"不好,明军地水师!"

    李自然一语提醒了众人,明军的步卒倚仗犀利地火器攻击势如破绣,他们受明军打击太甚,一想起双方甫一交战时明军那种迅猛无匹的进攻就有心有余悸。只顾防范明军强悍地步卒战力了,却忘了明军水师的优势和他们比较起来,比陆军更胜一筹。

    南船北马,他们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强大地舰队不用,而纯以陆军制敌?宁王怆然变色道:"快!马上解开铁索,舰队摆开防御阵形,以防明军猝袭!"

    已经晚了。明军的战舰是和陆军同步南下的,现在已经从长江驶进潘阳湖来,除了彭鲨鱼的战舰,正德自京师出发

    沿路护航地舰队全都开了过来,浩浩荡荡直入鄱阳湖。宁王的舰队以铁锁连舟横于湖岸,真比曹操当年的"连环计"还蠢,彭鲨鱼的舰队只须依次驶过,无需变换阵形,炮雨便丝毫不曾浪费地倾泻在宁王水师的战船上。

    正德皇帝怕宁王又使无赖招术,为从道义上占住先手。战船上还备了朱元璋所修族谱上载的几位先人,朱仲八、朱百六、朱四九、朱初一、朱五四,一连串数字先祖的灵牌全放在船舱中备用,甚至连宋朝大理学家朱熹的灵位都有,因为朱元璋为了攀上一个有名地祖宗,曾经认定宋朝的朱熹就是他的先祖之一,只因年代久远,族谱散佚,无法完全认证罢了。

    不过他这些准备全没派上用场,宁王水师败地落花流水。只顾仓惶逃命了,哪还有心思和他较量谁供的祖宗辈份高?

    明军火炮齐发,来不及解锁应敌地宁王水师应战不力,多艘战船中弹起火。火借风势,这一烧起来"吧吧"愈燃愈烈,朱宸濠所乘的楼船大舟也挨炮*了,一时贼众大哗。

    就在此时,战鼓如雷,号角响起,陆地上地明军发起了总攻,千军万马掩杀过来。水上、地上鏖战一片。

    明军中军中,正德和杨凌穿着厚厚的衣服袖着双手坐在车内,身前放着两个大火炉子,旁边儿站着一溜小太监,一人捧着一摞手帕。正德懒洋洋地倚在锦垫上,膝上盖了一条毛毯。他接过一张手帕来擤了擤鼻涕,然后递给小太监再拿一张,说道:"今日之战如泰山压卵,朕料宁王必败无疑"。

    "是啊皇上,不过彭鲨鱼这炮放的也太没准头儿了,怎么把宁王的战舰也打着了?皇上许下的军饷,可全指望着宁王呢,这要是船沉了,或者被军兵趁乱把金银抢走,皇上可要失信于军了",杨凌也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道。

    正德皇帝哼哼地笑:"无妨,剿灭了判军,朕要亲往江西,宁王府是一定要撤藩的了,皇庄田地、仆役、宫殿等等处置下来,也是一笔不小地财富,还有那些附逆的官员,统统抄家,朕决不会亏待了这些士兵便是"。

    他看看杨凌,奇道:"杨卿,你的鼻涕都快流进嘴里去了,怎么不擦一擦啊?"

    杨凌苦着脸道:"皇上,臣这鼻子还没消肿呢,一擦就痛的厉害,我得轻着点儿,臣现在骨头缝儿都发酸,皇上龙体如何啊?"

    正德唉声叹气地道:"龙体?龙体也受不了冷水激啊,朕直犯困。来人啊,给朕来碗姜汤红糖水,朕喝完了得睡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爱卿,你也来一碗吧。"

    不一会儿,小太监端上两碗姜汤水,君臣二人坐在车里,轿帘儿掀着,看着远处厮杀激烈地战场,一边"唏聿唏聿"地喝汤,一边流着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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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在流鼻涕,宁王却在流眼泪。

    士兵节节败退,毫无斗志,刚刚用金钱鼓舞起来的士气,在炮火的倾泻、火铳的打击下彻底崩溃了,尤其是当他的指挥战船起了火,士兵们开始四散逃命。

    他的手下大多是江湖好汉,江湖中人比其他人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没有人会为了无法享用到的财富而去拼命。

    刘养正、张纶、李士实和大天师等人为了阻止逃兵。亲自下船去挺刀督战,可是李士实挥刀斩杀了几名逃跑地士兵后,发起狠来的逃兵恼了,一刀便把他搠了个透心凉,骇得刘养正等人只敢大声喝喊杀敌,再不敢轻易斩杀逃卒。

    李自然见此光景,一边挥刀督战。一边向远处移去,待到离开众人远些,立即趁乱换上一身士兵衣服,混在逃兵之中不见了踪影。

    大炮打的猛、火铙射的狠,冲上来的明军挥舞着刀枪十分凶悍,不过亲自死在他们手上地宁王叛军还不到四千人,跳湖逃生淹死的倒是过万了,另外地叛军则东突西走,试图闯出一条活路。

    此时,宁王水师的副大都督大狗子驾着一艘小船儿正匆匆逃命。他在水上迎敌,一见势头不妙就立即驾着一艘小船逃命去了,官兵正忙着对付湖边的宁王战船,只放了几炮,就未再追赶。

    可那几炮中,有一发炮弹正中船心,破了一个大洞,湖水倒灌,现如今虽然逃出了主战场,也未见有人追来。可是湖水倒灌凶猛,堵都堵不上,如今已经快沉了。

    他带了三个人,被这一炮炸死两个。剩下一个气息奄奄眼看着也活不成了,大狗子被一截碎木刺进右肋,也已身负重伤,但他的生命力倒底够强,尤自强撑着想寻条活路。

    前方一里地远隐约出现一处小岛,可是湖水滞重,船已经行不得了,大狗子无奈之下。只得弃了小船,跳进水中,以他奇烂无比的泳技向小岛游去。

    尽管受了重伤,大狗子的体力倒底强悍,凭着一手狗刨。竟然离岸边越来越近,岸边突出的石头上站着一个孩子。显然远方的炮声吸引了他,他正在眺目远望着,水中扑腾的浪花半天高的大狗子自然吸引了他地注意力。

    大狗子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大狗子已经精疲力尽了,一见岛边有人,礁石旁还系着一艘小船儿,不禁狂喜道:"小哥儿,快快救我,叔叔有金银赏你"。

    那小娃儿年纪不大,只有十一二岁,他定定地看着大狗子,忽然好象认出了他来,眼中顿时放出仇恨的光芒。这小孩儿正是那日在黄石矶因将地名念成"王失机"而被宁王砍死的渔夫之子。他跳水逃生后就逃来了这里,投靠他嫁到这里的姐姐。

    当时大狗子就站在宁王身边阻止他扑到父亲身上,

    好拔刀想杀他,这人生了一双白多黑少的大眼,一张嘴巴极阔,那是很好认的,小娃儿记的他的长相。大狗子却不记得这孩子是谁了,他一生杀人无算,哪里记得一个小孩模样?

    小孩儿又仔细看了他两眼,忽然纵身一跃,犹如一条小鱼儿,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水面上只溅起些许浪花。

    大狗子扑腾地腿都抽筋了,虽然离岸边已近在咫尺,对他来说不啻万里之遥,眼见这小孩儿水性如此之好,大狗子不禁狂喜,拼命挣扎着道:"快,快来救我,我有重金谢你"。

    不料那小孩儿自一扎进水里就完全不见了踪影,大狗子拼命扑腾着等着人家救命,他正抻着脖子拼命往岸边划着,忽地感觉两只脚腕子一紧,就象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大狗子大骇,他刚刚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就消失在湖面上。

    湖水迅速抹平了划痕,过了一阵儿,水面上突突冒起了一串水泡,然后就又重归于平静

    宁王战船上的侍卫为了防止乱军上船把船板都撤了,宁王朱宸濠站在高高的船头,眼见前后左右四处火起,大军溃败。尤其是刚入冬季,风势极大,刮的火苗乱窜,根本无从救起,彭鲨鱼地战船已经贴近过来跳帮近战了,他的副舰上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宁王泣然泪下,匆匆奔入船舱,泣然说道:"爱妃,孤王大势已去了!"

    船舱中全是他的嫔妃和儿子、女儿、仪宾、儿媳都亲近之人,闻言顿时哭声一片。宁王妃娄素珍乃是江南理学宗师娄谅的孙女,诗词古法冠绝江西。乃是有名地才女,她早知丈夫有意谋反,曾三番五次予以劝诫,奈何宁王利欲熏心,始终不予理睬,身为人妇,娄妃又能如何?

    如今宁王兵败已无可挽回。娄妃只能含泪说道:"妾以前曾苦苦谏止殿下,休负国恩,殿下不从,致使有今日结局。殿下负了皇上,妾却不忍负了殿下。"

    她走到船头,眼见四下乱兵无数,喊杀震天,不禁凄然道:"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说罢纵身一跃。跳水自杀。

    宁王虽然混蛋,但是对娄妃却恩爱敬重,见她跳水自杀,宁王不禁悲呼一声,扑到船头哀叫道:"爱妃!爱妃!"

    宁王情急之下欲跳水相从,却被忠心耿耿的王府老中官扑上来一把抱住,只得扶栏痛哭。

    宁王府众妃嫔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她们自知王爷谋反,一旦事败自已这些人全都没有好果子吃,如今娄妃殉节。又听得"毕毕剥剥",火势愈烧愈近,料想难以逃生,于是纷纷走上船头。各自以袖掩面跳水自尽。

    可怜无数娇娥,尽成了水底冤魂,宁王朱宸濠呆呆的只是流泪,再也拿不出一点办法。宁王各艘战船尽皆陷入危机,或是火起,或是被彭鲨鱼地海盗兵们跳上船来大杀四方,逼得他们只能跳进湖水试图逃命。

    他们本就有许多人不识水性,如今又是冬天。水冷澈骨,下去不一会儿冻的肢体麻木,宁王近六万大军,溺水而死者有三万多,整个鄱阳湖面上。衣甲器仗与浮尸处处可见,堆积在一起如同水上一座浮洲。

    彭鲨鱼眼见宁王大船上跃下许多彩衣女子。生恐宁王也跳水自杀难以寻找,急忙命人撞开副舰,把船驶近了来,亲自领兵上船抓人。

    船上未及跳水的妃嫔、宫娥、太监们四散奔逃,彭鲨鱼提着雪亮的钢斧冲到船头,只见一个戴龙冠、穿龙袍地长须男子坐在一大堆珠宝黄金上,双眼含泪,呆若木鸡,彭鲨鱼不禁大喜道:"宁王抓住了!宁王抓住了!"

    彭鲨鱼身边亲兵齐声呐喊,四处犹自边逃边战地宁王军士兵一听宁王被抓,便连反抗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纷纷弃械投降。

    宁王和他地仪宾、王子们被彭鲨鱼的海盗兵用铁链子捆的紧紧的,象牵牛牵羊一般牵出船外,押上岸去。宁王举目一瞧,只见自已的丞相、兵部尚书还有师公们,一个个都被捆绑起来站在湖岸上。

    宁王吁然一叹,双泪长流道:"从前商纣王听信妇人之言,致亡天下,但孤却因不信妇言乃至亡国。古今相反,追悔已迟。娄妃啊娄妃,你不负孤,孤却负你!家有贤妻,夫不遭祸,我朱宸濠何独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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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善用贤妻,岂止家不遭祸,还能建功立业呢。当宁王为自已的结局悲泣落泪,杨凌则在暖车中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地贤妻崔莺儿正行军在大漠上。

    成绮韵一直坚持认为崔莺儿应该投靠火筛,因为火筛和瓦剌联军目前看势力是最强的,但是这种联盟关系,在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就会由于彼此利益的需求而分裂,重新演变成一种内乱。

    早些穿插进去,投靠最强的一方获益最多,而且足以对伯颜猛可形成威慑,使他不敢竭尽全力对朵颜三卫用兵。但是崔莺儿却认为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易得到对方的认可,现在伯颜刚刚夺回他的地盘,马上迎来了严冬,他的势力还不稳固,现在是最渴望得到支持的人。

    一支近万人的汉人队伍,一旦为火筛和瓦剌所用,联盟地可能远远低于被利用地可能。火筛会把他们当成在关内立不住脚,被迫逃往塞外的难民而驱使他们同伯颜交战,重施坐山观虎斗的伎俩。同时远离朵颜三卫也不方便交付战利品并获得必要地给养。

    而伯颜则不然,他现在急需盟友,是最有诚意合作的人,所以他不敢让盟友独力承担重任以免失却人心,投靠他是能尽快得到关外游牧民族认可。

    融入为他们的一份子,从而在其中发挥作用的捷径,所以执意选择在伯颜和朵颜三卫之间插进一脚。

    成绮韵博览群书,在青楼和官场里勾心斗角,久经磨练,善于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已的实力和借势谋利;而崔莺儿虽然目不识丁,却从小耳闻目睹绿林中争山头、抢地盘的血腥,从血淋淋的实践中获得了她需要地智慧。

    目前看来,崔莺儿这种绿林作风显然更对关外这些野蛮英雄的口味。她的人马多次袭扰、抢劫伯颜的部落,同时为了掩饰身份。也多次对隶属于朵颜三卫的部落进行洗劫,并与双方发生过一些小规模地战斗,她地大胆和强悍地战斗力,迅速取得了伯颜的注意。

    伯颜不但没有把她当成敌人,反而在对他们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部下大吃一惊的决定:不同这头猛虎为敌,而是同他结成盟友,把他收为已用!

    现在,化名杨英的崔莺儿刚刚向成绮韵的秘密联络据点交付了劫掠来的一批牛羊奴隶,并领取了一些粮食着部下带回大营。而她自已,则率领千余亲兵去与伯颜谈判。

    这一片草原,稀稀落落地有一些小部落,分属于伯颜和朵颜三卫。这一段是泰宁卫与伯颜势力的交错范围,由于泰宁卫首领的暧昧态度,所以双方一直没有发生冲突。

    不过这里也并不平静,常有大大小小地马贼团伙四处洗劫,这些马贼,有真正的草原马贼,也有红娘子的人马,说到势力。自然是她足以谐美一支军队的马贼队伍最是强大,红娘子艺高人胆大,倒没把沿途可能遇到地危险放在眼里。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小部落,刚刚下过第一场雪。雪不大,不过却让整个草原蒙上了一层银白。远远的。那白色的蒙古包还不引人注目,这时到了近处,才看清草原上稀落地安扎着二三十处蒙古包。

    令人注目的是,部落是依山而建,一座矮山上全是白桦木的林子,树叶落光只有白色树干的森林中拴着至少上千匹强壮的蒙古马。

    红娘子一摆手,停止了大队的前进。这里还没到伯颜约定地谈判地点,一个小部落中有千匹壮马就很诡异了,而且这些战马旁都有战士们肃立在那儿,很显然这不是部落中所饲养的马匹,而是有什么大部落酋长一类的大人物在这里造访,才有成千的侍卫追随。

    红娘子暗想:"如果直接从前边走过去,一旦引起误会不免就是一场大战,今天有大事要做,是绕过去还是直接前行?"

    她目光一扫,见桦树林中的武士们纷纷上马,举起了刀枪,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地存在,加强了戒备。

    红娘子微微一笑,正欲下令全军转向绕路前行,忽地远处一阵呐喊嘶杀声起,纵目远眺,只见五六百匹战马,向小部落疯狂地猛扑过来,马上的战士挥舞着各式各样地兵器,发出唿哨尖叫的声音。

    虽然草原上马贼也好、隶属于各个部落的士兵也好,根本没有统一的装备,穿着全都一样,可是从他们的表现,红娘子还是立即断定这是一支马贼队伍。几百人的马贼队伍,已经算是很强大的人马了。

    那伙马贼此时也发现了严阵以待的红娘子的骑兵,眼见对方的人马比他们还要强大,这伙马贼也有点心里发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可能调头离开了,他们的前锋已经踏进了部落范围。

    守在山下的武士们惊慌了,他们显然把红娘子的人马和那支几百人的队伍当成了同一路的人马,于是他们只分出几百人去迎战那支马贼,其余的人却忽啦啦地冲了过来,护在一幢蒙古包前,严阵以待地盯着红娘子的人马。

    红娘子有点啼笑皆非,这场乌龙仗打的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自已天天打劫,今天好不容易不做马贼了,却偏偏碰上了别的马贼打劫。

    那路分兵阻敌的人马和马贼人数相当,虽能抵抗他们,却无法把他们都拦住。

    马贼们眼见前方突然冒出这么多人马,和他们昨日踩点察探的情报大相径庭,也是心中发毛,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已经踏破两处蒙古包了,里边的牧民们嚎哭着奔了出来。

    红娘子飞快地做着判断,虽然不知道那些看起来非常彪悍善战的武士们隶属于何人,可是看得出来,他们的装备还是比较精良的,而且战斗力也似乎不弱,自已来到草原毫无根基,要想混水摸鱼,如果和某个大部落酋长攀点交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

    红娘子象个男人似的捏着下巴盘算一阵,然后轻轻一笑,右手食指很优雅地向前一指,朗声道:"去,协助这个部落,把那伙马贼给我拿下!"

    封雷一听,一马当先,雪亮的斩马刀高高举起,战马划着弧线绕向那伙马贼的后路去了,后边五六百人呼哨着举起刀枪棍棒,随在封雷身后旋风一般卷了过去。

    数百强壮的战士拱卫下的蒙古包内,两个侍卫匆匆抢了进去,惶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边突然杀来两伙马贼,请王爷快快随属下离开!"

    银琦其其格扭过头去,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向侍卫娇斥道:"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你们连小小马贼也对付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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