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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培养海盗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后面拍掌大笑,笑声未止,那人一瞧见他相貌忽地张口结舌地怔在那儿,半晌才大叫一声,兴奋地道:“是你?你就是我的侍读,那个那个鸡鸣驿丞杨凌么?”

    杨凌方才见过了弘治,早已猜到昨日所见的小书生必是正德无疑,所以倒是毫不意外,他苦笑着指指头顶道:“太子殿下,微臣正是杨凌,恕微臣无法给太子见礼,这这”。

    朱厚照嘻嘻一笑,摆手道:“不必行礼,不必行礼,天天见礼,烦都烦死了”。

    这时宫殿内一个胖乎乎的太监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走了出来,笑嘻嘻地道:“太子爷,方才可吓死奴才了,这狗儿藏在柜子里忒不老实,老奴还丢了几块肉骨头进去呢,它还是呜咽不停,险些被李学士发现”。

    杨凌细细打量谷大用,谷大用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天生一副笑脸,若不是早知此人后来的事迹,杨凌真觉得此人和霭可亲,叫人十分喜欢接近。

    朱厚照笑得象个得意的孩子,向他问道:“大用,李太傅走了?”

    谷大用陪着笑道:“太子爷两个时辰入了八回厕,李大人早就不耐烦了,今儿他虽不用上早朝,可这午朝却是要去的,方才等不及,已经先告退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他踮起脚尖一步三摇地晃着身子,脖子梗梗着,象个不倒翁似的慢吞吞地道:“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为人君者~`止于仁,为人臣者~`止于敬,为人子者~`止于孝,为人父者~`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朱厚照学完了苦着脸道:“圣人说过的一句礼义仁智信,李大学士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呐的都讲了七天了,我就奇了怪了,圣人那脑袋都怎么长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想过那么多、那么细么?想教我为人君,大可去讲他的治世道理,可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和千年前的圣人扯上关系,好象不如此不足以服人,真是乏味之极,听得我都烦死了”。

    他摆摆手,如释大负地道:“走了好,走了好,他走了我们便可以回去了”,朱厚照说着向蹲在杨凌头顶的猴儿撮指打了个呼哨,那猴儿蹲在杨凌头顶左顾右盼,理也不理他。朱厚照咧嘴笑道:“看来我这猴儿还挺喜欢你的,走吧,杨侍读,咱们进去”。

    杨凌苦着脸跟在朱厚照后边,太子读书的书房,说是书房,却象一座大殿,空荡荡的,只有靠门儿站着两个小太监伺候,见了杨凌头顶蹲着个小猴儿,两个小太监不禁捂着嘴儿窃笑起来。

    朱厚照在漆得发亮的矮几后随意坐了,蛮有兴趣地打量杨凌几眼,呵呵笑道:“来来,杨侍读请坐,一会我让大用给你表演猴儿骑狗,还有钻火圈儿,很好玩的”。

    杨凌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几案后坐了,朱厚照伸手从碟中取了几个果儿向地上一抛,那猴儿嗖地一下从杨凌头上窜下去,蹲在地上啃食起来。

    朱厚照向谷大用道:“我饿了,给我拿点吃的来”谷大用正将狗拴在殿旁的柱子上,听了对门边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飞也似地去了。

    太子读书所在只有太监,是不许宫女侍候的,不一会儿,八个小太监端了托盘进来,早已饥肠辘辘的杨凌嗅到饭菜香味儿,肠胃忍不住咕噜噜一阵响。

    小太子耳尖居然听到了,他一边大笑,一边向杨凌身前一指道:“摆那儿,摆那儿,我这太子宫中要是饿死了人,可就叫人笑话了。”

    朱厚照说着笑嘻嘻地站起来,随随便便走到杨凌身边坐了,先递给他一双银筷,说道:“吃吧,你尝尝我这宫中的饭菜如何”。

    杨凌见这传说中的正德皇帝一点架子都没有,拘禁之心顿去,有杨凌陪着,朱厚照好似也吃的更加开心,他边吃边对杨凌道:”今儿你没听到李太傅授课,后晌儿也没什么可给我解读的,对了,你昨天说的斗牛是怎么回事,快说给我听听。”

    杨凌本来以为侍读只是陪着太子听听课,不让他一个人太郁闷就是了,听朱厚照的意思,好象侍读还负有太子自习课时解答问题的责任,如果这位储君真的勤奋好学,自已这个滥竽充数的侍读还不当场露谄?

    杨凌想到这儿不禁暗暗庆幸,他一边品尝着宫廷御厨烹饪的珍馐美味儿,一边对朱厚照讲起西班牙斗牛这项运动。杨凌对这项运动所知有限,是以重点都是讲那些失手的斗牛士被大公牛追得满场乱跑,被斗牛顶出赛场的笑话,杨凌口才本来就好,又故意多加喧染,不独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儿,便是旁边的谷大用和伺候进膳的小太监也听得入了神。

    杨凌看到谷大用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心中忽地一阵惭愧,面前是什么人?一个是未来有名的色鬼、昏君,另一个则是有名的大奸大恶,而自已呢,名为侍读,却充当了一个弄臣的角色,一个哄太子开心的小丑。

    不错,他是没有什么野心,可是既已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无法把自已当成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感情上他和现在的汉人是没有区别的,中国历史上悲惨的一页原本对他来说是已经过去的历史,他也无可奈何。可是现在,那一切却还没有发生,现在的大明帝国还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既然命运安排自已走到了大明君王的面前,难道自已就不能尽一份心力吗?

    明朝的败落主要是由于他们思维上的守旧,统治者乃至整个统治阶级都盲目自大、闭关锁国。在那整个世界大发展和资本主义转型的时候,如果中国能够保持同世界的密切联系,整个统治阶级的思想认识必然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必然会向着更积极的方向发展。

    眼前的人是谁?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啊!这时的大明,缺乏的是什么?是进取心。如果让眼前这个人的目光看得更宽更远,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他的一个念头,都可能对历史的发展产生不可估量的作用。历史真的不可改变么?

    杨凌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他沉住了气,对朱厚照道:“太子,如果你喜欢听,微臣再给您讲点别的故事”。

    朱厚照喜得连连点头,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是精神生活比起现代无数的孩子都差得太远,用枯躁无味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如今听了杨凌那些新奇的故事,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些多姿多彩的事情,那么广阔的天地,少年正德一时着迷不已,闻言连忙对谷大用道:“大用,叫人告诉智云禅师,今天的梵文先不学了。”

    杨凌听了大感意外,想不到朱厚照居然还学习外语,而且听他随意吩咐太监停了功课,很显然这课程还不是皇帝为他安排的,这和他心中荒唐风流、不务正业的正德形象可相差太远了。

    西班牙海盗的故事从杨凌口中娓娓道来,红发的海盗女王,独眼的海盗船长,在杨凌有意识的组合下,他把不同的故事融合在一起,在保持趣味性的同时,把目前正在发生的欧洲各国争夺海上霸权的故事讲了出来,甚至虚构了一个同大明相似的,位于大海对面更远方的天方国,讲述它的富裕、强盛,直至衰败,饱受欺凌的经过。

    引人入胜的海盗故事让喜欢冒险的朱厚照听得着迷不已,杨凌讲到欧洲各国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表面宣布与海盗势不两立,暗中却培植海盗攻击他国商船时,一旁的谷大用微微皱起眉,颇为鄙夷这些蛮夷小国不体面的作为。

    小正德却摩拳擦掌、悠然神往道:“好啊,有朝廷在背后撑腰,又不丢朝廷的脸面,这样的买卖划得来,这样的海盗,连我也想去干一干了,哈哈哈”。

    杨凌微微一笑,面前是一个还没有多少是非观念的小孩子,是一张可涂可抹的白纸。李学士在教他礼义廉耻、天朝自足;谷大用在教他声色犬马、游玩享乐;那么就由我杨凌,再来教给他放眼世界,志在四海的贪婪和野心吧!

    教育,从娃娃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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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自给自足的文明古国——天方国,它的一切都和大明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以致朱厚照总是不自觉地把它当成自已的国家,感情的天秤自然落在天方国一面。

    当他听到这个大国渐渐落后于西方诸国,当西方诸国文艺复兴、科技发展,天文、物理、化学都进步一日千里,已磨刀霍霍意欲染指天方时,天方国犹在盲目自大、不断衰败,气得他脸孔涨红,恨恨地一拍桌子骂道:“这个皇帝实在愚蠢之极,气死我了1

    当听到八国鬼子靠着坚船利炮,区区数千人就闯入天方国的京师,焚毁了一座以倾国之力建造的举世无双的宏伟建筑时,连谷大用都愤怒得脸上涨起了青筋,尖声道:“彼国的皇帝实在太昏庸了,数十万大军奈何不了区区数千人马,可怜、可恨1

    杨凌叹道:“那些国家和天方国比起来,本来都象叫花子一样贫穷,可是他们决不自大,很重视交流。这个国家发明了快船,另一个国家马上就学了去。那个国家发明了比大将军炮打得更远、威力更大的大炮,这个国家马上就派人学习,然后发明出比他们更厉害的大炮。他们在不断地发展,而那个大国却闭关自守,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怎能不败?”

    朱厚照拍着桌子道:“那种海盗的三桅、多桅小船儿很了不起么?我看是天方国自已无能,如果碰上我朝的艨艟巨舰,哼哼1

    他向谷大用问道:“大用,咱们永乐朝下西洋的宝船图纸在哪儿?给我调来,让杨侍读看看,比那西番的小船儿如何?”

    谷大用哈着腰,一张圆乎乎的胖脸带着恭顺的笑容道:“回太子爷,郑公公下西洋的海线图、宝船图本来都放在南京工部的,英宗皇帝时已调到京师兵部,当时是想着再下西洋的时候用呢。

    可是侍郎刘大夏听说了这事儿,觉着西洋之行劳民伤财,并无益处,这海图实是祸国的秧苗儿,所以把它给藏起来了,奴才估摸着,现在还在兵部大库里扔着呢”。

    杨凌听了身子一震,脱口说道:“甚么?那航海图不是烧掉了么?”

    他一说完便警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悔不已。虽然他记得史书上说过那海图被为人正直但目光短浅的刘大夏给烧了,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现在还没发生那事儿,岂不惹人怀疑?

    谷大用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这杨凌果然是锦衣卫的人,他们的手伸的够宽呐,连这件秘辛也知道,嘿嘿,可惜他所知仍是不如我详细”。

    谷大用存心卖弄,得意地笑道:“杨侍读可有所不知了,那事儿只是误传罢了,当时刘大夏只是个小小的侍郎,虽然他不想叫皇帝见着这海图,也没有胆子把它给烧了呀。那东西足足五大箱子呢,他要是烧了,岂能瞒过他人耳目,他不要脑袋了不成?

    呵呵,他当时说服兵部尚书项忠项大人,项大人认为他所言有理,这才默许他将东西藏了起来,对英宗皇上只是谎称从南京北迁的公文太多,寻不着下落了,琢摸着若是英宗皇上逼得急了,再拿出来呈上去。可是英宗皇上当时也就是有那么个念想儿,听说公文丢了,也也不是很在意的,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瞒下来了”。

    杨凌半信半疑地道:“谷公公所说的是真的么?这海图竟然直至今还在?”

    朱厚照呵呵笑道:“谷大用博闻强记,这是他的长处。大用读书不多,可记性却好使得很,他说在定然是在的,他原来在东厂办事,东厂那帮家伙鼻子比我的大黑还灵呢”。

    原来弘治八年时,皇帝也曾宠信过一个大太监李广,一时佞佛佞道、炼丹炼药,闹得朝廷上下污烟瘴气,这谷大用当时就在李广、杨鹏几个得宠的奸宦面前听差。后来李广见刘大夏等一批仍受到弘治宠信的忠臣不断上书,指责他们朋比为奸,蔽塞主聪,便遣谷大用调东厂人马搜集这些人的资料,想扳倒他们。

    所以谷大用对刘大夏曾经做过的事是事无巨细,皆了然与心,只是他时运不济,整人材料刚刚凑齐,李广就病死了,紧接着仍执迷不悟的弘治皇帝派人跑到他家里去搜寻天书,结果天书没找到,却搜出大量的金银财宝,这才相信臣子们说李广藏奸纳贿的事,这一来李广一党彻底垮台,他们这班亲信失了圣眷,谷大用被新任厂督王岳王公公赶出东厂,又熬了这么些年,费尽心机,才混到太子身边当差。

    谷大用听了朱厚照的夸奖笑眯眯地欠了欠身子,垂着眼皮子道:“谢太子爷夸奖,不过一晃这么多年了,老奴担心那些纸张保管不善,如果潮了霉了、耗子嗑了,可就用不得了”。

    杨凌又惊又喜地对朱厚照道:“太子,昔年研制这些船图,不知耗尽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如今虽然未必再造那巨舰大船,可是要造精良小船其中也大有借鉴之处,更加难得的是那些航海图,大海茫茫比不得陆地啊,那些海线图一张张的可都是用大把的银子趟出来的路埃”

    朱厚照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嗯刘大夏?那犟老头儿如今是兵部尚书,要从他手里掏东西,恐怕”。

    “怎么?连太子都不能从他手里把东西要出来么?”杨凌听了大失所望。朱厚照受他一激,顿时挺起胸膛道:“刘大夏虽是父皇身边得宠的臣子,谅他也不敢得罪我,但他毕竟官居一品,我派去的人,他要搪塞一番还不是无功而返?”

    杨凌眼珠一转,道:“既如此,要是太子爷亲自去一趟呢?”

    朱厚照呵呵笑道:“我若亲自去讨东西,谅他也不敢不给我,可是”他苦着脸惨兮兮地道:“我要出宫一趟,比登天还难,一年里也只有父皇带着我出去那么几回,这几天京试就要开始了,我的几位师傅都忙着春闱选士的事儿,这几天没空儿来给我上课,父皇怕我荒废了学业,布置了一堆东西要我写,还命春坊左右庶子轮番监督,实是寸步难行呀”。

    春坊是从属太子宫的衙门,由左春坊左庶子、右春坊右庶子两个官儿负责管理太子的学业,这些任庶子的官员都是刚直不阿、甚至有些愚腐的翰林学士们担任,一向是六亲不认、大公无私,有他们督察,真比大学士亲自授课还要恐怖,朱厚照想起来就头疼不已。

    杨凌既知那无数能工巧匠设计的巨舰设计图纸和南下西行的海洋路线图仍在人间,怎舍得它就此毁去,一时心痒难搔,他见太子为难,便急急问道:“要什么情形,春坊官员才不会监督太子读书呢?”

    谷大用说道:“杨侍读,太子爷若是身子不舒坦,才可以暂停学课”。

    杨凌喜道:“那就好了,太子只要装装病不就行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说道:“谈何容易?我若说身子不适,太医院的大队人马立时便杀进东宫来了,到时事情被拆穿,父皇定会责怪我的”。

    看得出来,朱厚照对他的父皇感情极好,而且既敬且畏,十分不愿惹他生气。杨凌笑道:“这有何难?太子只说一侧头疼,任他医术通神,也只能嘱咐太子好生静养,断然无人敢出言指证太子无病的”。

    朱厚照半信半疑地道:“果真如此么?太医院可颇有几位国医圣手呀”。

    杨凌胸有成足,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样道:“太子尽管放心,只消用此计,决对可以掩过御医的耳目”。

    人脑是最复杂的人体器官,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也无法完全诊断大脑的病症。他在保险公司做理赔工作时,如果碰上对方是自已的同学、亲戚,就会给对方出这个主意,只要去了医院就是说头痛,就算是健康的活蹦乱跳的,那也绝对是任何仪器也没有办法证明他说谎的。

    他就不信这古代的神医号号脉就敢说一个人没有病,除非那人是个只会卖弄的庸医,可眼前这位是当今的太子呀,就算有心卖弄的庸医也不敢打保票说他没病,万一真的有病延误了那可就是杀头之罪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跳起来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后天便是春闱,明儿一过晌午我就开始头痛1

    他威风凛凛地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把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张永都给我叫来,你们这帮臭皮匠一块儿给我核计核计怎么让我混出宫去,哈哈哈哈”。

    杨凌听这准备翘课的小厚照提到的几个耳熟能详的歪瓜裂枣,心中不由暗暗苦笑。看来今日京师八虎今日要齐聚东宫了。可是他想要正德按照他设计的路走,暂时还真得倚重这八个人。

    因为杨凌想塑造的固然不是一个‘荒唐皇帝’,但同样不是那些道德先生、士子大夫们眼中的‘尧舜之君’,中国的统治者们被天圆地方、中国居中的谎言麻醉的太久了,他们固步自封,最欠缺的就是野心。那些士子们皓首穷经,一味的祖宗家法、师古不化,最欠缺的就是眼界。

    这潭死水只要引进一缕活泉,那后世就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但是同时他也是在玩火,一个引导不慎,正德难成大器、有野心而无才干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那还不如让他做一个女人堆里的风流天子呢。

    我会不会功败垂成呢?如果败了,百年之后,后人会如何评价?”

    杨凌嘴角儿浮起一丝怪异的苦笑,似乎听到了某部武侠片开头那慷慨激昂的画外音:

    正德年间,奸贼杨凌与八虎狼狈为奸、陷害忠良,致使朝纲大乱、民不聊生,江湖侠义之士,群起反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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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良学生

“少年儿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身心发育的”。杨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已的身份,一定会对面前这位滔滔不绝的侍讲学士谢迁提出郑重抗议。

    木斋先生正讲得兴高彩烈、唾沫横飞,端端正正坐在案后的朱厚照和杨凌肩并肩儿,一脸木然、眼神呆滞,这种石化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个上午了。

    但是半个时辰前杨凌开始打哈欠,从他打了第一个哈欠开始,就象传染一样,两个不良学生的哈欠开始此起彼伏。

    哈欠一打完,溢出的泪水就让眼睛变得湿润了,看在谢迁眼中,还以为太子和杨侍读被自已精彩生动的授课内容所打动,于是讲得更加来劲了。

    杨凌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悄悄撇了撇嘴。先鸡起床不说,这老学究讲的课也实在是枯燥无味,听说朱厚照三个师傅里边他的课讲的最是无聊,还真是不假。估计那些内容是古往今来的太傅们的标准教材,足足讲了上千年了,沧海都变桑田了,他讲的仍是那些亘古不变的内容。

    既不联系实际,更不展望未来,至于世界局势?笑话,在谢大学士眼中,除了大明还有世界吗?更可恶的是这大学士仗着自己高考状元的功夫,净说些书尬垃里刨出来的内容,还尽是生僻字,好象不如此不足以展示他的博学,

    杨凌以手触额,假装低头沉思,借着手掌的掩护开始溜号,他歪着头打量着一旁的古董架。红木古董架上是一排排的稀世奇珍,杨凌的目光停留在一只温润透亮的白玉葫芦上,好漂亮的羊脂玉葫芦,一看就价值不菲,那优美的线条,就象就象幼娘的胴体。

    脂玉凝光,曲线圆润。呵呵,我平时都被幼娘刀削般的香肩和细细的蜂腰给骗了,只以为她的身材都是娇小玲珑的,可是当她俯在床上、一头温柔的秀发半掩住红潮似火的俏脸时,那雪白的、窄窄的肩膀儿,纤纤一握的腰肢,衬得下边两团玉股异样的肥美圆硕,和那苗条的上身形成无比诱人的对比。

    那两瓣春弯玉股雪溜溜软弹弹的,随着自己颠狂的动作,晃起了一波波眩目迷人的白浪,在幼娘似不堪忍受、却又顽强的抵抗着的娇喘呻吟声中,前端触处娇嫩嫩滑溜溜,快美无比,真是令人销魂呀。

    当一番颠狂后,把她轻盈的身子赤裸裸地抱在怀里,坐在膝上,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脸贴着脸儿,静静地坐着,听着她的呼吸、感着她的心跳,那种贴心的感觉

    真真爱死她了,赶明儿得抽空儿给幼娘置办些妆台、立镜、罗帐、纱衾,我要尽我所能,让幼娘活得更开心,这么好的娘子,我可不能亏待了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搁现代还靠爹妈养活照顾呢,她就天天给我洗衣做饭,持家渡日,天天四更就得起来给我做饭,唉,在她眼中,她是依在我身上的藤,可在我心中,她才是我倚靠的树埃

    杨凌正在胡思乱想,衣襟忽然被朱厚照扯了扯,杨凌一怔,刚刚抬起头来,身前案上啪地一响,谢迁将戒尺在案上重重一敲,然后负着手走开,冷声道:“杨侍读以为我说的如何啊?”

    “啊?甚妙,甚妙,振聋发聩,闻之如醍醐灌顶啊1,杨凌一个激灵,从性幻想中惊醒过来。

    旁边的难兄难弟朱厚照幸灾乐祸地偷偷窃笑,同时双手在桌面下灵活地结着大手印,看不出他学这个倒很是熟练,只见他金刚英狮子英智拳英日轮英宝瓶印,十指如莲花般绽开,动作既熟又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口中也窃窃低语道:“我灌、我灌、我灌灌灌,宝瓶灌顶、二利能成金刚王广大佛语灌顶、密三甚深灌顶、无二无别大乐灌顶”。

    朱厚照正灌得不亦乐乎,谢迁忽道:“太子面露微笑,定是有所领悟了,就请太子解释一下如何?”

    “啊!啊?什么?”朱厚照慢慢抬起头,脸色立即刷成一副白痴状,傻不愣瞪地看着谢迁。杨凌同情地望他一眼,心有戚戚蔫。

    这孩子真的都快学傻了,说起来是够可怜的,现代学生上课还有个体育、音乐、美术啥的消遣一下,可这小子天天净上政治课与语文课了。

    杨凌咳了一声,手指在额头抹了抹,朱厚照眼角瞥见了顿时会意,他苦着脸对谢迁道:“谢大学士,我的头有点儿痛,唉哟,隐隐作痛,一想东西就疼”。

    杨凌在桌子底下向他竖了竖大指,朱厚照嘴角牵了牵,也在桌底向他回了个手势。早已候在一旁的谷大用闻言蹭地一下蹦了出来,象挎着盒子炮的汉奸似的翘着脚尖左顾右盼、如临大敌地尖声道:“太子爷头痛了么?快!快来人呐,快去唤太医,迟了要你脑袋1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一溜烟儿去了,谢迁吹着胡子瞪着眼,半晌却只能摇头一叹。李东阳昨儿说太子一课之间跑了八回茅厕,今儿自已上课不见他要去厕所还暗自庆幸,想不到他屁股没问题了,这脑袋又出毛病了,唉,太子如此玩劣,这可如何是好氨。

    谢迁十分郁闷地离开太子宫,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三个提着袍裾,一溜儿小跑的太医,后边跟着一串背箱挎包的小药童。

    谢大学士站在宫中思忖再三,太子是国之储君,他如此好嬉戏、不求学,这可算不得小事,自已受陛下之托,教导太子,就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如今太子这么顽劣,就算得罪了太子,此事也该禀报陛下知道。

    谢迁思忖已定,一转身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御书房内,弘治正大发雷霆,他恨恨地将一封军情急报掷在案上,说道:“北元鞑靼实在是太嚣张了,小王子刚刚劫掠而归,火筛又以三千之众绕过怀来沿线边军,从山中小径奇袭延庆,若非卓游击飞马驰援,他岂不是要登堂入室,直扑京师了么?”

    侍在一旁的中官太监苗逵细声细气地道:“皇上勿怒,火筛区区三千之众入我大明,就如一条泥鳅入了大海,能扑腾起什么风浪?我大明兵强马壮,只是咱们国土广阔,分兵把守,处处小心。

    一个守,一个攻,战和均操于敌手,咱们顾此失彼,这些蛮人却毫无顾忌,才能乘隙而入罢了。老奴只须五千兵马,必能御火筛于国门之外,打得他落花流水,从此不敢轻启战端。”

    刚刚奉诏进宫的刘健闻言急忙道:“陛下,如今卓志奇、刘瑛已率军将火筛赶了出去,蒙人游骑劫掠、来去如风,若贸然出兵,恐劳师动众、损民伤财,却难寻得敌踪,请陛下三思。”

    弘治听了不禁犹豫,苗逵听说火筛只有三千人,有心要立下这份功劳,一听刘健劝阻,急忙道:“陛下,火筛只率三千众就敢侵我大明,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若不严加惩处,恐蒙人嚣张日甚”。

    李东阳急忙道:“陛下,出师远征岂比寻常,粮草兵马都需筹备,一俟齐备了,火筛已在千里之外。况且臣闻火筛其人,赤面颀伟、骁勇善战、勇武绝伦,纵然追上,未必便能奏功,再者火筛乃是北元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其孤军深入,轻车简从,可以只率三千之众,一旦出关则必有大军接应,若主动出兵,恐怕无五倍兵力于敌,难以奏效,”。,

    “这”,弘治心中一直对太祖、成祖的文治武功颇为神往,听说蒙人如此嚣张,极想出兵一战。但他一向最是重视朝臣意见,何况是朝中重臣。如今刘舰李东阳两位三位大学都表示反对,弘治不免心中踌躇,那股出兵的渴望不免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小黄门进门禀报:“皇上,谢大学士求见”。

    弘治大喜,连忙道:“快,快宣他进来”。谢迁快步走进书房,刚想告太子的御状,忽地发现刘舰李东阳都在书房,不觉怔了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他与刘舰李东阳同为帝师,虽然彼此相交甚笃,但也不愿当着他们的面向皇帝告状,那样岂不是表明自已无能,教不得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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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见了谢迁欣然道:“爱卿来得正好,朕正要着人去东宫找你”。

    谢迁看到刘健两位大学士都在,不禁愕然道:“陛下,可是发生了甚么大事么?”

    刘健在一旁将北元小王子伯颜可汗刚刚退却、火筛又来劫掠、迂回穿插直入腹地的消息对他说了一遍,又将几人的不同意见讲了,谢迁听了顿时大摇其头,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两者俱非君子之器!

    蒙人野蛮,以杀戮为耕作。我天朝上国,若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之所处,未免战乱频仍,生灵涂炭,田园荒芜,荆棘生焉,如此岂不有违仁道?

    想我大明,乃文明礼义之邦,既不需掠夺他人财物,更无需奴役蛮夷野人,何必出兵远征呢?如今天下安定,政治清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依臣之见,着九边守将严加戒备,阻蛮夷于国门之外便是了。

    既然火筛循小路奇袭延庆,可见我边陲防线尚有漏洞,臣以为可将延庆长城八达岭一段加固加长,修筑边城,屯兵把守,则大事定矣。”

    弘治皇帝听了他的说辞微感不悦,兵者天下凶器?没有这凶器,大明从何而来?勇者天下凶德?可历代开国之帝乃至太祖、成祖谁不以武功平天下?难道要等前元皇帝禅位不成?

    可是谢迁所言皆是圣人遗语,纵然弘治身为帝王,也不能予以反驳,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圣人的道德文章那可是永不可触逆的金科玉律。他闷闷不乐地道:“罢了,朕已宣兵部尚书刘大夏进宫,且看他有何意见,再定行止便是”。

    稍候,御书房外一个声如洪钟的苍老声音道:“臣,兵部尚书刘大夏,奉诏晋见!”

    弘治闻言急宣。这刘大夏,已是七十岁的老头儿,须发皆白,不过精神矍烁,身材魁梧,言语举止间神情彪悍,颇有武者威风。弘治朝有两位老黄忠似的上将军,一位是刘大夏,一位是王越,都是老而弥姜。

    王越官位、武功犹在刘大夏之上,昔年曾为兵部尚书,后来总制三边,七十岁时亲自率兵远征,驰至贺兰山下,袭破小王子十里兵营,获驼马牛羊器仗,各以千计,打得小王子望风而逃,论功晋少保衔。总制三边、兵权在握的大将军,终大明一朝,也只有他一人。

    可惜当时正是正是鼓吹长生不老、成仙成道的大奸宦李广掌权,王越深知为将在外、远征鞑靼数千里,最怕的就是有自已人在后边扯后腿,一个粮草不继、后勤中断,就是孤立无援的局面。

    为了得到李广的支持,不致征途上饱受肘掖,王越派人交通买好李广,还把战功也分他一份,李广得了好处,又有战功可拿,这才尽心竭力向皇帝建议倾朝廷所能全力支持。

    可是李广病死,从家中搜出金银财宝无数,被定为巨奸大恶后,不但李广一党尽皆倒台,与他关系密切的王岳也饱受御使言官们参劾,被指斥为奸党一流。

    在那些书生们眼中,既然奸宦当道,那便该独善其身,也不可违背圣人古训,交好奉迎,哪怕是虚于委蛇为谋有为,也是断断不可的。何况如今任你口灿莲花,谁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你不是口口声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那你就下地狱吧。

    老王岳率军驰骋千里、势如破竹,以七十高龄杀得蒙古铁骑丢盔卸甲,结果没有黄沙埋骨,最后却被督察院的言官们你一本、我一本给活活骂死了。

    刘大夏是朝中重臣,先后辅佐英、宪、孝三位皇帝,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其人做事果敢,善于带兵、兼且耿直无私,所以刘健等人虽一向瞧不起武将,但是对这位刘尚书却颇有几分敬意。

    刘大夏看罢军情奏报,沉吟半晌,微微摇头道:“陛下,臣也以为宜严防,不宜出塞!”刘健、谢迁、李东阳闻言都松了口气。

    苗逵却双眼望天,大是愤怒,他知道刘大夏固然大多出于公意,但里边未必没有一些私心。这刘大夏同内官斗了多年,视宦官皆为蛇蝎,只要出自内官的建议,无论对错心中便先有了三分戒意。

    当初郑公公七下西洋,宦官势力为之大炽,刘大夏认为远洋他国是件劳师动众毫无益处的弊政,更怕宦官势力借此大举抬头,成为朝廷大患,因此英宗又欲远航时,他便横加阻挠,听说郑公公的航海宝图便毁在此人手中。

    成化十七年,安南(越南)侵老挝,兵败。当时汪直汪公公想乘机收复不再恭顺于大明的安南,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牍地图。

    刘大夏认为兵衅一开,败则死伤重大,胜则宦官势大,因此又将去安南的路线图藏匿起来,不肯交出。他的锁国自保政策深得士大夫们的赞同,因此就连当时权倾朝野的汪直也拿他全无办法。

    如今他这么说,蔫知不是怕宦官重又得势?苗逵想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恨意。但这刘大夏是弘治目前最得宠的臣子,他治理黄河、肃清叛匪,督理兵饷,为官清廉,可以说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苗逵虽然得宠,也不敢轻掠其锋。

    弘治听到这位骁将也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服气地道:“太祖、成祖时,数次出塞,打得蒙人一败涂地,到后来蒙人见我大明旗帜便纵马远遁,我军欲寻一战而不可得,端得威风,如今何故不可?”

    刘大夏拱手道:“陛下神武,不亚于太宗、成祖,奈将如今兵将马匹,远不及前,况且当时动辄十万雄师悉委沙漠,而今我大明军兵擅守不擅攻,兵事已不可轻举,为今日计,守为上策,战乃下策。”

    刘健等三位大学士捻须微笑,甚表赞同。弘治喟然道:“爱卿悉知军事,爱卿如此说,必有道理。若非几位爱卿的良言,朕一时激愤,险些误了大事了”。

    刘健俯首赞道:“陛下从谏如流,乃世之明君”。

    弘治苦笑着摆摆手,向刘大夏问道:“依爱卿看,朕当如何处置?”

    刘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学士所言有理,臣也以为,当命令边疆将领,了解敌情,严加防御,以作战守之计。另在延庆八达岭段再筑长城,修建隘口以御敌。同时在附近屯以重兵,在关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数策并施,则京师必定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了”。

    弘治在龙椅上缓缓坐了,颔首道:“依卿所言,刘大学士拟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摆了摆手,望着身边几位重臣鱼贯而出,怅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袭边,我三路大军弹指间便收复了失地,难道一出了关,这猛虎就真的会变成猫不成?唉,或许他们是对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创业艰难守成也不易呀”。

    ******************************

    太医果然不敢轻言太子无病,更不敢随便用药,随便开了几封清神醒脑的方子,嘱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杨凌微笑着对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们便依计行事,微臣暂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后宫门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蔫的挥了挥手。他昨儿晚上看了半宿罗祥、高凤表演的皮影戏,现在正有瘾头,谢大学士走了,正好叫他们接着演。

    杨凌将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地深施一礼,又向旁边的谷大用颔首示意,缓缓退了出去。从这两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谓的八虎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但是他们为了迎合太子,哄他开心,所作所为却不可避免地正朝着这条路走。

    如今他与太子刚刚结识,八虎却是从小照顾朱厚照长大的,论感情现在绝对比不得他们,如果被八虎对自已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随便说些坏话,那他这个侍读也不必再干下去了。况且太子正处于青少年逆反心理时期,如果自已学忠臣一味地苦谏,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杨凌面上不敢露出一丝反感,他只希望通过自已的努力,能让这个按照原来的历史规迹铁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够与历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虽说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极强的时候,但仅仅两年时间,唉,时不我待,尽我之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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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国寺街,布衣、蓬发、一匹瘦马。

    何参将一路打听寻到了杨凌的家门。

    他自被递解进京关进刑部大牢,如今已经大半个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开释出狱,贬官副千总,着即日赴广西僻远之地就任。

    这半个多月,他总算尝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什么叫世态炎凉。昔日一班袍泽故旧,也有些是在京为官的,但是竟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替他说句公道话。

    家中闻讯,让三弟带了大笔金银进京活动,可是这件案子是天子交办下来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全纠缠其中,这时避犹不及,谁敢一脚踏进这个风暴中心?是以想找个稍为通融的人都没有。

    偏偏这时又听说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获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忧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势严重,家里连寿棺寿衣都已准备齐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愤欲绝。

    正监军叶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经死在战场,没人愿意冒着刻薄卑鄙、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弹劾一个‘战死’在沙场的书生,况且他还有督察院一百十枝笔杆子摇旗呐喊着支持。

    而那位刘公公是大内的中官,太子身边的红人,虽然目前无权无势,却甚受太子倚重,况且他是圣上钦点的内官监军,指谪他不免有暗谕圣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无人弹劾他的过失,这一来所有的罪名,旁无责贷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何参将原先以为顶多判他个贪功冒进、为敌所乘的过错,大不了削官降职便是,后来见原本对他还有些善意的大牢狱官越来越是冷淡,再后来连家人探视也不准了,这才觉得不妙,三弟用银钱贿赂了狱中看守,偷偷进来见他,他才知道半个京师的官儿现在都卷入这场议罪案中。

    何参将顿时心灰意冷,他在官场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场的规矩?这件事既然闹得这么大,议罪的结果必然形成一个死局,要解开这个结,那么十有八九要拿他这个替死鬼开刀,一了百了。

    何参将含泪嘱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动、白白浪费银钱,要他速速返乡照顾老母,又凄然要他多备一套棺木,对他言道:“老母卧病在床,我身为长子,不能在身前尽孝,只有黄泉路上再侍奉母亲罢了”。

    三弟洒泪而别,自此何参将一门心思等死,这几日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变得花白了。今日锦衣卫持了圣谕来到刑部大牢,何参将还道死期已至,不料听来的却是释他出狱的消息。

    何参将又惊又喜,向锦衣卫侍卫打听,这才知道鸡鸣驿丞杨凌进京做了太子侍读,那个当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小驿丞,竟然仗义直言冒死进谏,在陛下面前为自已摆功抿过,这才得出生天。

    虽说兵部将他降为副千总,贬至广西偏远之地,但相对原以为必死的心理预期,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何参将心中,杨凌无异于他的再生父母,象他这种传统的武将,固然有许多缺点毛病,但是忠义耿直、知恩图报的信念,却是从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标准。

    何参将去广西上任并不急于一时,但家中老母病危,若临死不能见上一面实是天大的憾事,所以归心似箭。一领了兵部的任命文书,他立即赶来杨府,想拜过救命恩人后便立即返乡。

    何参将来到杨凌门前,却见院门儿上挂着一把铜锁,何参将不由一怔,听锦衣卫的人讲,杨侍读进京,他的夫人是随同前来的,为何家中无人?

    胡同里一个摆摊卖鞋垫、绣帕兼卖瓜子、大枣的老头儿看见了,扬声问道:“嗨,你是谁呀?是杨侍读杨大人家的客人么?”

    何参将牵马过去,抱拳道:“是,老哥认识杨家的人么?可知道杨府的人去哪儿了?”

    老头儿得意洋洋地道:“认识,怎么不认识?我家可是和杨家挨着住的,杨大人是太子爷身边的侍读,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天天进皇宫的主儿,我怎么不认识?

    我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才看见杨大人上朝的模样,啧啧啧,天子咱是没见过,可是太子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人物,可想而知万岁爷该是何等模样呢?要不人说呢,皇帝是真龙,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

    何参将皱了皱眉:“这地方的人儿怎么这么能侃呐?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再等一会儿他不定扯到哪儿去了。”他忙打断老头儿道:“那么请问老哥可知杨大人家的人去哪儿了?”

    老头儿被打断了说话,有点儿不爽,他摆了摆手道:“杨大人当然在宫里陪着太子爷嘛,这还用问?杨夫人上街买菜去了,要说杨大人那是太子爷身边使唤的人,嘿,清廉哪,连个轿夫都不雇,到今儿还是天天走着去紫禁城,家里就杨夫人一个人操持家务,这杨夫人可真是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长得如花似玉,真配得上杨大人那种俊俏的哥儿”。

    何参将深揖一礼道:“多谢老哥”,他转过身又来到杨凌门前,伫立半晌,忽地弃了马缰,翻身拜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尘埃里。

    那边卖杂货的老头儿瞪大了眼睛瞧着,只见这个满头花白头发、模样瘦黑、胡子拉茬的汉子跪在那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老头儿半晌才醒过神来,抿了抿掉光了牙齿的嘴唇,千百个可能的故事开始在他丰富的想象力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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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八虎游街

翌日,因为太子‘有恙’不必进宫,杨凌得以睡了个懒觉,直至辰时二刻,他才自梦中醒来。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正铺在他的被子上,光线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猫儿似的偎依在他怀里,甜甜的睡得正香。一头乌黑的秀发掩去了她半张清秀的脸,俏美精致的脸蛋儿上,呈现迷人弧线的长睫毛静谧中带着浅浅的些微律动。

    她粉嫩清秀的脸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虽然仍散发着一种稚气和清纯,却已有了一种初为人妇的味道。杨凌怜惜地看着怀里的小妮子,轻轻地蜷起手臂来枕着脑袋,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她。

    昨儿已告诉她今日不用早起进宫,这时见她仍放心地甜睡,杨凌才惊觉这几日来自已起早进宫自觉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唤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饭菜都已做罢,她不但起得早,心里老担着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么踏实,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尽管疲倦,一会儿幼娘还是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瞧见夫君已经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经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过头了”。

    杨凌见她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着说:“这两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净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儿不用去那么早,多歇会儿吧”。

    幼娘听他说起风月之事,脸上浮起一片不易觉察的红晕,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应了一声,温顺地偎进他怀里,撒娇说:“嗯!我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尤其今儿感觉骨头都是酸酸软软的,竟是不想动弹呢,在娘家时我每天都要起早练武的,现在却越来越懒了”。

    杨凌听她说身子酸软懒得动弹,忙道:“怎么会?可是伤了风?”一边说着一边探她额头,额头微微有些湿意,却是凉凉的并不发热。

    幼娘身子一向强健,从小不爱生病,所以也未往心里去,还道是这两日刚刚破瓜,相公需索过度弄的,这事儿可就羞于出口了,遂轻声笑道:“不妨的,妾从小练武,身子硬朗着呢,真要伤风着凉了,我去找郎中开服药吃几贴也就好哩。”

    杨凌摸她额头并不发烧,也就放下心来,又见她一副娇懒慵恹的美态,充满了新妇风情,那种难得的妩媚大大迥异于往昔的俊俏稚气,不觉情欲渐动,将她揽近了些,黠笑道:“来,相公帮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里的手不规矩地探进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温软细腻的胸口,轻轻摸挲起来,韩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脸上晕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红。

    幼娘默不作声,晕着脸任杨凌在怀里乱摸了一通,被他一阵抚弄身上不自在起来,只觉腻津津的,偏偏一种难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动弹,便微喘着嗔道:“相公,别闹了,你不是说还要去宫里一趟么?快些起身漱口着衣,我去给你做饭”。

    杨凌见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着吧,相公一会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里肯依,一边撑起身子穿衣,一面问道:“相公,昨儿回来柳彪请你去北镇抚司一趟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太子身边么?”

    杨凌趁她起身,在她翘盈丰满的臀丘上拍了一记,笑道:“可是挂着锦衣卫的官阶,总得派分差使呀。张提督怕我无瑕处理公务,暂时给了我一个清闲些的差使,专门负责南镇抚司上呈京师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着头发,轻轻“哦”了一声,侧着脸儿问:“相公,南镇抚司管什么的呀?”

    杨凌道:“南镇抚司掌管卫中刑名和军匠事务。刑名呢,就是给人定罪的,军匠么,比如盔甲、军械、火箭、火铳乃至战船、战车的制造工匠,都归南镇抚司管”。

    杨凌说的这卫中刑名,只负责给锦衣卫内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将领犯了罪还是交由三法司管辖的,所以南镇抚司的负责范围有点象一个小范围的军事法庭。至于军匠的管理,若搁在现代当然是相当重要的部门,但是在那个时代管理这些技术工人,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这些,杨凌吃罢早饭,嘱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着,自已背了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后门。

    时辰还早,不过这附近已有商铺开门营业了。那时从商的人社会地位还是很低,但是经商的巨大利润却又令人眼红,因此一些世袭的功臣勋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后根儿附近以管事个人的名义开设商铺,其实投资、经营、盈利全都把握在他们手中,自发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出售中高档商品的集市。

    杨凌在靠近后宫门的近处一家茶铺里,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连喝边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宫门打开,二十几个太监赶着几辆水车出了宫门。

    内宫时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嫔妃们饮用,虽说一般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但这时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商人并无在意。

    杨凌仔细察看,见那些人中有几个太监微微低着头左顾右盼,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站在水车高大的轱辘旁,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下瞧着,杨凌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着身小太监的衣服正东张西望,杨凌凑上来一把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太子”。朱厚照吓了一跳,抬头瞧见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杨凌急忙摆手示意噤声,刘瑾也站在朱厚照身边,见了杨凌微微一笑。

    杨凌背着包袱随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家俱店,这家店从全国各地运来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许多木匠师傅,可以应达官贵人们的要求现场制作不同款式的家具,因此店铺旁边一个过道儿,进去便是自已的木制品工厂。

    杨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会意,趁人不注意,跟着杨凌拐了过来,杨凌急走两步,看四下僻静无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刚要说话,一瞧见朱厚照身后跟着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惊地道:“怎么怎么诸位公公都来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刘瑾、张永陪着朱厚照藉采水车出宫的机会混出来,谷大用、马永成在东宫以作掩饰,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并无并使。

    因为这八虎并不全是老人,有的还是20出头的年轻太监,如果都跟出来一来太过显眼,二来也怕朱厚照受他们耸涌惹出事来。张永、刘瑾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心机颇深,有他们跟出来照应,比较稳妥,想不到这时一瞧,八个人居然一个不拉,全都跟出宫来了。

    魏彬见杨凌吃惊,呵呵笑道:“杨相公不必担心,皇上昨晚刚刚刚来看过太子,再说今日又有军情急报入宫,皇上正和三位大学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书们议事呢,回头还得和礼部、户部的人去巡视春闱考场,不妨事的”。

    杨凌苦笑一声,他明白这几个人是见有讨好太子的机会不肯放过罢了。杨凌只好道:“几位公公说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只备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无妨,我们都已自备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见路口只是偶尔有人经过,也没太注意里边,连忙匆匆脱了太监袍,摘下帽子,他里边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头上一顶书生巾,换装倒是迅速。他本来就是阉人,缺乏阳刚之气,穿上这身衣服,虽然皮肤黑了点,还真象个四肢不勤的读书人。

    朱厚照、刘瑾、张永三人因有杨凌备好衣物,就没穿的那么啰嗦,其他几人换好了衣裳替他们挡在前边,三人也匆匆换了衣袍,十个人齐刷刷一色儿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闱,各地的举子文人齐集京师,满北京城倒处都是读书人,倒也不会惹人起疑。


    杨凌问道:“太子,咱们现在就去兵部么?”

    朱厚照出了皇宫,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往日出宫是父皇偶尔带着他在诸多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勿勿去些人烟稀少的风景地方走动,难得今日自已出来,他就象乡下人进城,瞅着哪儿都新鲜,若是现在去兵部,一闹开来想再去别处游玩那肯定是没戏了,他岂肯现在便去,于是忙摆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处逛逛”。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他在集市中闲逛,朱厚照见到市面上卖的许多东西在宫中都见不到,甚为喜欢。这小家伙悟性又好,眼见别人讨价还价,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踪,一时心痒难搔,见到喜欢的东西不免上前问问价格,然后学着跟人侃起价来。

    他虽不懂价格,八虎却大多熟知,有他们在旁边帮衬,朱厚照倒也没有当成冤大头,可这价钱侃完了东西就得买呀,八虎现在大多还是苦哈哈,没什么钱,唯独马永成专门负责宫中日常采买,虽然不是主事的太监,手中的银两也足够花用,为讨太子欢心,只要朱厚照侃了价的东西,他便立即掏钱买下。

    几个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太监连着杨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负了一身的东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丝绸,右手提着两包茶叶,脖子上挂了三副珍珠,左手提着一把内嵌荷花金鱼、造型优美的大瓷盘,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虽然身份卑微,却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的管事,颇见过些世面,瞧这些人一副暴发户的德性,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赚了他们银子,面上还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开心,至于他们脸色,他倒懒得理会。在市集上逛得腻歪了,刚刚买到手的东西他便觉得太过碍手碍脚了,回头一看,刘瑾几人和杨凌那模样比他还要狼狈,朱厚照不觉开怀大笑。

    他想想这八个人都是宫里侍候的,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便对杨凌道:“今儿玩的甚是开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着这些东西太过不便,你不是刚来京师吗?这些东西权当我们送你的礼物,咱们去街上弄辆车来,咱们把东西送去你家,然后接着逛街”。

    杨凌听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还有意外之财。朱厚照买东西全凭个人喜欢,却不问价格贵贱,所以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贵的却值三百多两,几人背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有上千两了,其中还有胭脂菱镜一类的东西,自已拿回家边替幼娘上街去买的时间都省了。

    他心中高兴,口中还得客套一番,连忙谦让道:“太子爷,这可不妥,这都是您喜欢的东西,就算要赏赐臣下,八位公公也该人人有份儿才对”。

    朱厚照听了笑骂道:“少撇清,他们吃宫里的,拿宫里的,连个家也没有,这些东西给了他们拿去何用?快去雇车吧”。

    张永也苦着脸道:“杨相公,你就别推辞了,我这身子骨儿可快受不了了,哎哟,这个坛子刚刚的没觉着这么沉呐,现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边罗祥、魏彬、邱聚几个人连连点头,虽然他们都是听使唤的奴才,可没干过多少力气活儿,背了这半天东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买的东西随便扔掉,现在只盼着把这些东西快快脱手,至于给谁,那就无所谓了。

    于是,杨凌和朱厚照肩并着肩儿,挤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于人多,这些太监生怕正德有失,习惯性地四前四后护侍着,腰杆儿略略地弯着,看起来就象侍候一位贵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们的打扮却也是书生模样,叫人瞧见就显得有点儿怪异了。一行人还不自觉,就这么排成两列纵队,扛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杨凌家燎锅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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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八虎游街

翌日,因为太子‘有恙’不必进宫,杨凌得以睡了个懒觉,直至辰时二刻,他才自梦中醒来。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正铺在他的被子上,光线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猫儿似的偎依在他怀里,甜甜的睡得正香。一头乌黑的秀发掩去了她半张清秀的脸,俏美精致的脸蛋儿上,呈现迷人弧线的长睫毛静谧中带着浅浅的些微律动。

    她粉嫩清秀的脸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虽然仍散发着一种稚气和清纯,却已有了一种初为人妇的味道。杨凌怜惜地看着怀里的小妮子,轻轻地蜷起手臂来枕着脑袋,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她。

    昨儿已告诉她今日不用早起进宫,这时见她仍放心地甜睡,杨凌才惊觉这几日来自已起早进宫自觉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唤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饭菜都已做罢,她不但起得早,心里老担着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么踏实,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尽管疲倦,一会儿幼娘还是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瞧见夫君已经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经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过头了”。

    杨凌见她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着说:“这两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净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儿不用去那么早,多歇会儿吧”。

    幼娘听他说起风月之事,脸上浮起一片不易觉察的红晕,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应了一声,温顺地偎进他怀里,撒娇说:“嗯!我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尤其今儿感觉骨头都是酸酸软软的,竟是不想动弹呢,在娘家时我每天都要起早练武的,现在却越来越懒了”。

    杨凌听她说身子酸软懒得动弹,忙道:“怎么会?可是伤了风?”一边说着一边探她额头,额头微微有些湿意,却是凉凉的并不发热。

    幼娘身子一向强健,从小不爱生病,所以也未往心里去,还道是这两日刚刚破瓜,相公需索过度弄的,这事儿可就羞于出口了,遂轻声笑道:“不妨的,妾从小练武,身子硬朗着呢,真要伤风着凉了,我去找郎中开服药吃几贴也就好哩。”

    杨凌摸她额头并不发烧,也就放下心来,又见她一副娇懒慵恹的美态,充满了新妇风情,那种难得的妩媚大大迥异于往昔的俊俏稚气,不觉情欲渐动,将她揽近了些,黠笑道:“来,相公帮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里的手不规矩地探进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温软细腻的胸口,轻轻摸挲起来,韩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脸上晕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红。

    幼娘默不作声,晕着脸任杨凌在怀里乱摸了一通,被他一阵抚弄身上不自在起来,只觉腻津津的,偏偏一种难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动弹,便微喘着嗔道:“相公,别闹了,你不是说还要去宫里一趟么?快些起身漱口着衣,我去给你做饭”。

    杨凌见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着吧,相公一会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里肯依,一边撑起身子穿衣,一面问道:“相公,昨儿回来柳彪请你去北镇抚司一趟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太子身边么?”

    杨凌趁她起身,在她翘盈丰满的臀丘上拍了一记,笑道:“可是挂着锦衣卫的官阶,总得派分差使呀。张提督怕我无瑕处理公务,暂时给了我一个清闲些的差使,专门负责南镇抚司上呈京师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着头发,轻轻“哦”了一声,侧着脸儿问:“相公,南镇抚司管什么的呀?”

    杨凌道:“南镇抚司掌管卫中刑名和军匠事务。刑名呢,就是给人定罪的,军匠么,比如盔甲、军械、火箭、火铳乃至战船、战车的制造工匠,都归南镇抚司管”。

    杨凌说的这卫中刑名,只负责给锦衣卫内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将领犯了罪还是交由三法司管辖的,所以南镇抚司的负责范围有点象一个小范围的军事法庭。至于军匠的管理,若搁在现代当然是相当重要的部门,但是在那个时代管理这些技术工人,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这些,杨凌吃罢早饭,嘱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着,自已背了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后门。

    时辰还早,不过这附近已有商铺开门营业了。那时从商的人社会地位还是很低,但是经商的巨大利润却又令人眼红,因此一些世袭的功臣勋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后根儿附近以管事个人的名义开设商铺,其实投资、经营、盈利全都把握在他们手中,自发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出售中高档商品的集市。

    杨凌在靠近后宫门的近处一家茶铺里,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连喝边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宫门打开,二十几个太监赶着几辆水车出了宫门。

    内宫时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嫔妃们饮用,虽说一般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但这时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商人并无在意。

    杨凌仔细察看,见那些人中有几个太监微微低着头左顾右盼,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站在水车高大的轱辘旁,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下瞧着,杨凌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着身小太监的衣服正东张西望,杨凌凑上来一把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太子”。朱厚照吓了一跳,抬头瞧见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杨凌急忙摆手示意噤声,刘瑾也站在朱厚照身边,见了杨凌微微一笑。

    杨凌背着包袱随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家俱店,这家店从全国各地运来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许多木匠师傅,可以应达官贵人们的要求现场制作不同款式的家具,因此店铺旁边一个过道儿,进去便是自已的木制品工厂。

    杨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会意,趁人不注意,跟着杨凌拐了过来,杨凌急走两步,看四下僻静无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刚要说话,一瞧见朱厚照身后跟着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惊地道:“怎么怎么诸位公公都来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刘瑾、张永陪着朱厚照藉采水车出宫的机会混出来,谷大用、马永成在东宫以作掩饰,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并无并使。

    因为这八虎并不全是老人,有的还是20出头的年轻太监,如果都跟出来一来太过显眼,二来也怕朱厚照受他们耸涌惹出事来。张永、刘瑾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心机颇深,有他们跟出来照应,比较稳妥,想不到这时一瞧,八个人居然一个不拉,全都跟出宫来了。

    魏彬见杨凌吃惊,呵呵笑道:“杨相公不必担心,皇上昨晚刚刚刚来看过太子,再说今日又有军情急报入宫,皇上正和三位大学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书们议事呢,回头还得和礼部、户部的人去巡视春闱考场,不妨事的”。

    杨凌苦笑一声,他明白这几个人是见有讨好太子的机会不肯放过罢了。杨凌只好道:“几位公公说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只备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无妨,我们都已自备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见路口只是偶尔有人经过,也没太注意里边,连忙匆匆脱了太监袍,摘下帽子,他里边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头上一顶书生巾,换装倒是迅速。他本来就是阉人,缺乏阳刚之气,穿上这身衣服,虽然皮肤黑了点,还真象个四肢不勤的读书人。

    朱厚照、刘瑾、张永三人因有杨凌备好衣物,就没穿的那么啰嗦,其他几人换好了衣裳替他们挡在前边,三人也匆匆换了衣袍,十个人齐刷刷一色儿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闱,各地的举子文人齐集京师,满北京城倒处都是读书人,倒也不会惹人起疑。


    杨凌问道:“太子,咱们现在就去兵部么?”

    朱厚照出了皇宫,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往日出宫是父皇偶尔带着他在诸多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勿勿去些人烟稀少的风景地方走动,难得今日自已出来,他就象乡下人进城,瞅着哪儿都新鲜,若是现在去兵部,一闹开来想再去别处游玩那肯定是没戏了,他岂肯现在便去,于是忙摆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处逛逛”。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他在集市中闲逛,朱厚照见到市面上卖的许多东西在宫中都见不到,甚为喜欢。这小家伙悟性又好,眼见别人讨价还价,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踪,一时心痒难搔,见到喜欢的东西不免上前问问价格,然后学着跟人侃起价来。

    他虽不懂价格,八虎却大多熟知,有他们在旁边帮衬,朱厚照倒也没有当成冤大头,可这价钱侃完了东西就得买呀,八虎现在大多还是苦哈哈,没什么钱,唯独马永成专门负责宫中日常采买,虽然不是主事的太监,手中的银两也足够花用,为讨太子欢心,只要朱厚照侃了价的东西,他便立即掏钱买下。

    几个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太监连着杨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负了一身的东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丝绸,右手提着两包茶叶,脖子上挂了三副珍珠,左手提着一把内嵌荷花金鱼、造型优美的大瓷盘,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虽然身份卑微,却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的管事,颇见过些世面,瞧这些人一副暴发户的德性,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赚了他们银子,面上还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开心,至于他们脸色,他倒懒得理会。在市集上逛得腻歪了,刚刚买到手的东西他便觉得太过碍手碍脚了,回头一看,刘瑾几人和杨凌那模样比他还要狼狈,朱厚照不觉开怀大笑。

    他想想这八个人都是宫里侍候的,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便对杨凌道:“今儿玩的甚是开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着这些东西太过不便,你不是刚来京师吗?这些东西权当我们送你的礼物,咱们去街上弄辆车来,咱们把东西送去你家,然后接着逛街”。

    杨凌听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还有意外之财。朱厚照买东西全凭个人喜欢,却不问价格贵贱,所以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贵的却值三百多两,几人背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有上千两了,其中还有胭脂菱镜一类的东西,自已拿回家边替幼娘上街去买的时间都省了。

    他心中高兴,口中还得客套一番,连忙谦让道:“太子爷,这可不妥,这都是您喜欢的东西,就算要赏赐臣下,八位公公也该人人有份儿才对”。

    朱厚照听了笑骂道:“少撇清,他们吃宫里的,拿宫里的,连个家也没有,这些东西给了他们拿去何用?快去雇车吧”。

    张永也苦着脸道:“杨相公,你就别推辞了,我这身子骨儿可快受不了了,哎哟,这个坛子刚刚的没觉着这么沉呐,现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边罗祥、魏彬、邱聚几个人连连点头,虽然他们都是听使唤的奴才,可没干过多少力气活儿,背了这半天东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买的东西随便扔掉,现在只盼着把这些东西快快脱手,至于给谁,那就无所谓了。

    于是,杨凌和朱厚照肩并着肩儿,挤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于人多,这些太监生怕正德有失,习惯性地四前四后护侍着,腰杆儿略略地弯着,看起来就象侍候一位贵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们的打扮却也是书生模样,叫人瞧见就显得有点儿怪异了。一行人还不自觉,就这么排成两列纵队,扛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杨凌家燎锅底去了。

第六十四章 十大恶人

杨凌雇了辆大车,把东西一股脑放在车上,张永、刘瑾、马永成三个岁数大的太监陪着太子和侍读坐在大车上,其他几个年轻些的只好屈尊随在车后,直奔护国寺街。

    朱厚照虽然胆大胡闹,可也担心太子私自出宫的事传得尽人皆知,所以路上便吩咐杨凌和八虎,只说几人全是太子侍读,反正民间百姓也不知道太子爷身边有多少侍读的文人,今儿去杨家是欢迎同僚进京,特意买了礼物相送的,几个太监都唯唯喏喏地应了。

    幼娘待杨凌走了,只觉胸中气闷,稍稍吃了点东西,便再也难以下咽,自去炕上歇了会儿,又坐起来练了阵儿吐纳功夫,觉得胸臆间舒服了许多,刚刚缓过劲儿来,门前铜环扣动,就听见相公在外边唤她:“幼娘,快来见过客人”。

    韩幼娘又惊又喜,怎地相公今日回来的如此早?她匆匆下地迎出门去,只见八九个青袍长褂、秀才打扮的人正站在门外,个个肩扛手提拿着不少东西,杨凌迎上前来笑道:“幼娘,这几位都是东宫中太子殿下的侍读,是我的同僚,听说我刚刚来到京师,特意买了礼物前来看望”。

    刘瑾、谷大用等人听了都努力扮出一脸和霭的笑容,各自把头连点,满面带笑七嘴八舌地道:“是啊是啊,我等皆是杨相公的同僚,今日特来府上探望”。

    这八人文化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叫杨夫人,有的叫小娘子,邱聚、魏彬年纪轻,又是从小在宫中长大,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幼娘,也不管自已比杨凌岁数大小,干脆叫她杨家嫂子。

    幼娘听说是和相公共事的同僚,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迎了进来,这几个人一进了屋子赶紧的把朱厚照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摆西放一气儿,找个地方坐了捶着胳膊腿儿。这些人拿的礼物五花八门,连石英片染的窗花、咸菜坛子、绘着八仙的装油的葫芦都有,往屋里这一放,炕上地上到处都是。

    正德站在人堆儿后面,最后一个跨进门来,他也是一副小书生打扮,一身青袍,头戴布巾,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胡炉饼”,他几步蹦到幼娘身边,将三挂珍珠和一包上好的宣纸一起往炕上一扔,笑嘻嘻地对幼娘道:“幼娘姐姐,我也来啦”。

    幼娘一怔,见他年纪尚小,不禁又惊又奇:“这么小的书生也是太子身边的人吗?”她瞧着这书生有些面熟,却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杨凌忙上前道:“这位咳咳,也是我的同僚,娘子可记得那日在护国寺见到的小公子?”

    韩幼娘啊了一声,又惊又喜地道:“记得了,记得了,原来小公子也是太子爷身边的伴读,快快请进”。

    幼娘见这位小书生年纪和三弟满仓儿相仿,感觉很是亲切,向他笑道:“快进屋坐吧,你是相公的同僚,该当叫我嫂子才是”。

    正德只有一个弟弟幼时就夭折了,朱家的龙子龙孙虽多,又全都撵出京去了,平时还真没叫过别人嫂子,他侧着头想了想,觉得有幼娘这么个嫂子感觉也不错,遂欢欢喜喜地改了口。

    幼娘笑着答应一声,正准备烧水沏茶,张永急忙拦住,呵呵笑道:“夫人不用客气了,杨侍读一会要请诸位同僚去酒楼饮酒,我们来家里坐坐便离开的”。

    这些人真是累了,正德却仍精力充沛,在屋里屋外四处乱窜。看见些在宫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就新奇地扯着公鸭嗓子喊嫂子。幼娘自到了京城颇有些想念家乡的亲人,正德长得眉清目秀,调皮劲儿象极了她的弟弟韩满仓,幼娘也很喜欢他,所以总是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到后来朱厚照又见到院中那口水井,眼见木轱辘上系着绳子,用木桶绞动,就可以汲上甘甜清冽的井水,顿时玩心大起。他听幼娘说明用法,看见杨家的水缸只剩了半缸水,立即兴致勃勃地一桶桶绞着水往水缸里灌。

    刘瑾、张永几个人见太子干这粗活儿,也顾不得疲乏了,连忙抢出来要帮忙,朱厚照正玩的不亦乐乎,哪肯放手,到底把水缸都灌满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弃。

    几个太监方才就心惊肉跳地站在井边生怕他有个闪失,见他总算罢手了,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新鲜点子胡闹,连忙趁机向幼娘靠辞,一行人出了院子,杨凌故意落在后面,待他们走远些了,回头对幼娘道:“幼娘,你气色好差,脸颊潮红的,是不是不舒坦,要不回头我带你去看看郎中吧。”

    韩幼娘打起精神笑道:“我的身子哪有那么金贵?相公放心吧,许是胃里寒,有些不舒服,我歇会儿就好了,你快去陪客人吧,可别失了礼仪。”

    她拍打着杨凌扛东西时肩头落下的灰尘,微笑着说:“太子爷真是个奇怪的人,身边的侍读有的快给人当爷爷了,有的却是不大的孩子,他们在朝里也是大人物吧?不过我觉得他们都不如相公有威仪呢”。

    “那是!”杨凌挺了挺胸,回头看看,八个大太监、一个小毛孩儿,这历史上的九大恶人品性暂不去提他,光看模样怎么看也是自已最有威仪呀。

    他‘甚有威仪’地向爱妻一笑,说道:“回去吧,不舒服就歇着,东西先别拾掇了。等再过些日子,相公买个丫环回来伺候你,我的幼娘也该享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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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试,一般在乡试第二年二月举行,故称春闱,届时全国举子云集京城作垂死挣扎,其悲壮情形比诸现在高考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激烈。今年春闱由于年前弘治帝大病了一场,过了年又遇上鞑靼袭边,所以春闱推迟到现在才开,足足晚了一个月。

    今天是头一天开试,礼部要请圣谕、祭苍天、拜孔子,诸多礼仪十分繁琐,故此开考时间并不早,现在街上还有一群群的举子们匆匆忙忙地赶往学宫考点。

    朱厚照瞧见那些背着包袱、抱着笔墨的考生,一时好奇,也赶往学宫去看热闹。杨凌知道他不玩够了,必定没有心思去做大事,只好和刘瑾等人陪着他一路东摇西晃地赶往学宫。

    大明有些规模的城市都建有学宫,学宫既是当地学子们苦读的地方,同时也是孔庙,京师的孔庙自然是全国最大的学宫。朱厚照等人来到学宫前,只见门楣上高高的金字匾额写着“万世师表”四个大字,泮池外边石桥正前方竖着一块两米高的禁碑:“文武官员至此下马”。

    甭管多大的官儿,到了学宫这儿都得下轿下马步行而入。文人们做了大官,都会回来祭拜孔老夫子,算是衣锦还乡、炫耀后进。至于武将,哪怕官居一品、权倾朝野,大老远的看见学宫二字也绕着走,没办法,学宫里的老学究们认准了半部论语治天下,道德文章世无双,武人进去是要受岐视的。

    这处学宫虽大,仍是装不下全国考生,现在依着宫墙又搭了三排的木棚充作考点,周围以布帷遮住,派兵丁严加把守。

    朱厚照慢悠悠赶到的时候,钟鸣鼓响已经开考了,门前除了举子们的家人、仆人,还有些卖茶水点心的小贩,已经一个举子也不见了。朱厚照顿觉无趣,见大槐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走过去坐了,刘瑾赶忙唤过小二,要了茶水、点心,瓜子,陪着朱厚照在树下闲聊。

    杨凌看看太阳,估计也就上午十点多的样子,要去兵部时间还充裕的很,这才放下心来,他对朱厚照说了一声,沿着泮池慢慢西行,想瞧瞧这些举子们考八股的模样,只是布帷遮得太严实,每隔几步又有一名官兵把守,稍靠近些都被人大声呵斥,杨凌逛了一阵无趣,正要转身往回走,忽地一个举子挟着个包袱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布帷围成的试门,那举子满头大汗,举着试贴惶急地道:“兵大哥,学生因故来得晚了,又走错了考场,迟了些许时间,请兵大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

    杨凌好奇地停下脚步,转身瞧去,门口站着四名兵丁,其中一个小旗挥手道:“会试如此大事也能耽搁?晚了便再候三年吧,我们可不敢做主放你进去”。

    那举子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苦苦哀求,一边连连作揖:“各位兵大哥,学生十年寒窗苦读不辍,为的就是这一刻啊,不瞒各位兵大哥,学生昨夜还苦读至三更天呐,只恨路上撞了一个无赖,被他扯住纠缠不休,因此耽搁了时辰,请各位多多帮忙啊”。

    杨凌打量这举子,见他二十五六岁年纪,粗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又高又瘦,穿着一袭青衫,空荡荡的象个竹竿儿似的。

    这人说着探手入怀,将身上揣的银两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儿塞在那兵丁手中,陪笑道:“各位兵大哥多多通融,大恩大德,学生没齿不忘”。

    那兵丁见他塞来足有十多两纹银,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神色,只是这科考重地里边关卡层层,过了他这一关,也进不得科场,他一个大兵,可没有权力送他进去,他只好遗憾地将银子扔回那举人怀中,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那举子见此情景,急得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自已竟恍若未觉,连擦都顾不得擦一下,仍然扯着那小旗不断哀求,其他几名兵丁见他赖着不走,都大声呵斥起来,里边一个礼部官员闻声走了出来,袍袖一甩,冷斥道:“什么人在门口喧哗?”

    那礼部官员只是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可是这举子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他噗嗵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学生因故迟了一刻,不得进场,请大人千万开恩,放我进去吧”,说着那举子磕头如捣蒜,杨凌本不在意,待听到他磕得地面咚咚直响,才怵然心惊,一时大起同情。

    礼部员外郎白眼一翻,冷冷地道:“朝廷开科取士,是要选拔人才、为国效力的,连会试这样大事都能迟到,你这样的人也能入朝为官吗?回去再好好读几年圣贤书吧”。

    那举子听了语声哽咽,伏在地上竟而爬不起来,只是不断磕头,竟连哀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杨凌见了极为不忍,忍不住讲情道:“这位大人,他迟了不过一刻钟而已,断不会出现泄题作弊的可能,不如放他进去吧。大人也是读书人,当知苦读不易啊”。

    礼部员外郎冷冷一笑,斜着眼睛瞥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什么人?”

    杨凌道:“在下杨凌,也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辛苦半生出头之路唯有科场一条路,事关人家一生前程,大人就开恩帮帮他吧”。

    礼部员外郎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科场是什么地方?科举是何等大事?如此神圣庄严之事,岂能容人循私?”

    杨凌见他一副厌人嘴脸,忽地想起《连升三级》里东厂魏忠贤派人送进考场的张好谷来,他心中一动,都说厂卫横行、人人侧视,不知我这面牌子牌子管不管用。他见四下没有熟识的人,便探手入怀摸了那面玉牌出来,在礼部员外郎面前一举,微笑道:“大人,正因科考是人生头等大事,还请大人稍为通融,功德无量啊”。

    礼部员外郎瞧见杨凌手中的飞鱼令牌,顿时心头一寒,京师里逍遥的锦衣卫十有八九是北镇抚司那班噬血魔头,这个衙门随便出来一个锦衣校尉,也够他这个小小的员外郎喝一壶的了,何况看这人眼中的玉牌必是锦衣卫中的高级军官。

    锦衣卫什么时候连科举的事儿也管起来了?他们也算是军系的人,平时最厌恶来学宫这种地方,莫非是皇上特谕锦衣卫来暗中探察?稍迟片刻并不算不可通融的大事,这人要是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诽谤我一番,说我故意刁难士子,那

    一时间,礼部员外郎脸上也涔涔落汗,他吃吃地道:“杨大人,方才下官不知杨大人身份,失礼了,实在失礼了。有大人一句话,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下官立刻亲自送这名举子入场考试,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那瘦高个的举子一直跪在门口仰着脸儿听两人说话,一听这话立时喜形于色,连忙磕头作揖地道:“多谢杨大人,多谢考官大人”。

    他虽不知杨凌拿的什么牌子,可是看他年纪轻轻,竟让那位考官为之色变,定是位身居上位的高官了。

    杨凌向考官拱手道:“如此,多谢了”,然后向那举子呵呵一笑道:“送你进去难,金榜题名更难,能不能鱼跃龙门,可全看你的本事了。”

    他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极为愉快,脚下飘飘,径向学宫正门走去。那位礼部员外郎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对那举子道:“快起来快起来,我送你进考场便是”。

    “是,是,多谢考官大人”,那举子滂泪横流地站起身来,扭头瞧见杨凌正要拐过帷幕,忙语声哽咽地高声道:“杨大人帮扶之恩,学生严嵩,此生不敢或忘!”

    杨凌刚刚拐过布帷,一听到这句话,脚下一绊,差点儿一个跟头跌进河里去。




第六十五章 又生枝节



朱厚照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太阳越升越高,腹中也感觉有些饥饿。他正想叫人把杨凌找回来,只见一队五城兵马司的步快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的不是刀枪,却是扫帚、簸箕,几个吏目耀武扬威地喝道:“闲杂人等赶快回避,当今圣上要来考场巡视啦”。

    朱厚照听说他老子要来,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那些步快们扫帚横飞,扫得尘土飞扬,不用他们赶,那些候在考场外的百姓早已忙不迭地避向街对面的树林子里。

    卖茶水的小贩直呼晦气,也连忙招呼婆娘捡了茶具桌椅赶快挪地方,就在这时杨凌脸黑黑地从布帷那一侧转了出来,朱厚照大喜,连忙道:“回来的正好,马永成,你常常出宫采买,快介绍家象样的酒楼,咱们去饱餐一顿。”

    谷大用听他调门儿挺大,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嗓门道:“太子爷谨声,可别叫人听见了”。刘瑾、张永等人惯看他人脸色,看出杨凌挺堵心的样子,只是任他们想破头,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

    杨凌没想到自已一时好心,居然帮了个史上有名的大奸臣,这时又听说朱厚照要去吃酒,更是挠头,他忙凑到朱厚照身边,低声道:“太子,我们出宫甚久,时间长了恐陛下察觉,依微臣之见,我们去吃些饭茶,然后就赶紧去兵部吧”。

    朱厚照也低声笑道:“杨侍读不必担心,父皇一会儿要来巡视考场,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宫。咱们寻个去处,吃些酒茶,待我填饱肚子,就雇辆车去兵部搬东西”。在他想来,自已堂堂太子出面,刘大夏怎么也要给个面子,要点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永成听了朱厚照吩咐,忙领着大队人马重又杀上大街,十个人租了两辆马车,沿着大街前行,朱厚照知道父皇要来学宫,还真怕被他发现,便嘱咐马永成走得越远越好。马车穿街走巷,过了好半晌儿,朱厚照从车内瞧见路边一条胡同十分繁华,街口就有一家酒楼,旗幡招展,甚是热闹,于是敲着车栏儿叫马永成停车。

    马永成一瞧这条胡同是百顺胡同,京师有名的风月场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弘治皇帝只此一子,对朱厚照可说极为宠爱,加上皇上自已也常常偷偷出宫,所以就算知道太子私自出宫,顶多也就打他们几板子意思意思,所以这班太监才敢撺掇太子出宫,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们把小太子带到风月场合,那罪责可就不轻了。

    可是他又不敢对朱厚照明言,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强烈,你越是不让他去的地方,他越有兴趣,好在他相中的只是街口那家酒店,进去赶快吃点东西尽早离开就是了。

    马永成停下车子付了车钱,趁机对刘瑾、张永几个人说了几句,几个老太监连连点头,赶紧追上去护侍着朱厚照拥往酒楼,生怕这匹野马一时兴起,又在这胡同里胡乱逛起来。

    几个人上了楼,马永成可着最好的菜肴点了满满一桌子,十个人在临窗的雅间内吃喝起来。朱厚照年纪不大,却好喝上几杯,可是他到底年纪小,酒量尚浅,饮了几杯已玉面通红,便叫魏彬推开窗子换气儿。

    三月天,阳光明媚,空气也清新的很,春风习习一吹,朱厚照顿觉精神一振,他兴致勃勃地起身给杨凌几人倒酒,逼着他们也饮上几杯。

    朱厚照喝的正开心,听见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丝竹之声,朱厚照喜好音乐,不由伫杯凝神听了起来。

    他对宫廷里传统的官乐全无兴趣,偏好民间俚曲、异域奇音,此时听那远远传来的曲子旖旎动听,用的虽是丝竹乐器,但风情与宫廷中音乐风格大不相同,不禁站起来凭栏远眺,兴冲冲地指着下边那一排排二层小楼的四合院道:“大成,那是什么所在?”。

    马永成与刘瑾对望一眼,吱吱唔唔地道:“呃老奴也不知道,想是商贾们请来的乐伎在唱曲儿吧”。

    朱厚照击掌道:“有酒无乐怎么行?快去唤一个来,我也要听听小曲儿”。马永成苦着脸吃吃艾艾不肯动弹,恰在这时老板见这一桌客人大方,亲自端了一尾大鲤鱼送进雅间加菜,朱厚照回首招唤他道:“店家,我听那边有丝竹之声,甚是得趣,快去给我唤一个来,我要听听曲儿”。

    那店家见他坐在主位,便知这小公子年纪虽小,却是这群书生的头头,他向窗外张望一眼,陪笑道:“客官,那儿的乐伎是不外出的,客官要听曲儿,那得上门去听了”。

    正德听了好奇,问道:“喔?是乐伎吗?怎么这般托大,又不是不付他银两,奈何如此托大?”。

    店家见他年幼,料他还不甚明白,不过旁边那几个书生人人面露怪异神色,说不定却是风流场中常客了,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条胡同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平素只接待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轻易是不会抛头露面的。

    传来丝竹雅乐的那一家叫莳花馆,更是咱百顺胡同的翘楚。馆里标致的姑娘最多,那儿的老鸨一秤金调理的姑娘个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素出入的又大多是有身份的风流名士、达官贵人,我这酒楼排场还小,是请不来人家姑娘的”。

    素以风流荒唐传于后世的朱厚照此时还是个不开窍的童子,对于女色全无兴趣,只是有心叫人来唱个曲儿罢了,听说那里的乐伎不外出,顿时意兴索然。

    店家又道:“小公子要是想去见见世面,莳花馆到真是个好去处,那儿现在当红的姑娘香宝儿、可卿儿可是艳冠群芳啊,小公子如此俊俏的人品,她们一定欢喜得很呐。馆里还有三个更标致的小姑娘,还未梳栊呢,都是一水儿的清倌人呐。

    这三个年纪虽小,都是一副美人胚子,一个叫雪里梅,吹得一口好箫;一个叫唐一仙,弹得一手好琴;还有一个玉姐儿,歌舞俱佳,这三人才情相貌十分的出众,年纪也和小公子相仿呢”。

    杨凌听到雪里梅、唐一仙这几个名字,隐约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听说过。记得他九世轮回,最后一世附身在一个红歌星身上,曾经在一部有关明朝的电视剧中友情客串过一个角色,朦朦胧胧记的好象就是在那儿听说过这几个名字。

    杨凌暗想:“这几个乐伎能在后世留下名字来,想必是当世的名妓了,难道是因为正德嫖过,所以才声名大噪?不过本来的历史上正德可不该有这一次出宫啊,趁着这小子对女色还不开窍儿,我得把话茬儿岔开,莫让他入了此道”。

    杨凌顾不得再去琢磨这几个耳熟的名字,连忙对店家道:“去去去,少来饶舌,我们几个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这位小公子,尊贵着呢,哪有纡尊降贵去见一个歌伎的道理?快下去吧”。

    他本想捧捧朱厚照,让他自恃身份,打消了听曲儿的念头,朱厚照却笑眯眯地道:“不妨的,不妨的,你说的这三人一个善吹箫,一个善弹琴,还有一个善于歌舞,那这三人倒是绝配了,不过我听这试奏的曲子如果便是出自她们之手,乐理也不过一般”。

    刘瑾等人提心吊胆的生怕朱厚照一时兴起,真的上门去听曲儿,一听他这话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纷纷符合道:“那是,那是,公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且不去理会,咱们饮酒”。

    店家见朱厚照甚是随和,又凑趣说道:“此时奏乐的未必是这几位姑娘呢,几位客官不去见识一番她们的才情,以后想看时可就少了一位了”。

    朱厚照奇道:“怎么会少了一个?”

    店家道:“听说有位姓严的商贾看上玉姐儿了,花了大把银子要聘她为妾呢,玉姐儿这几日整天介以泪洗面、甚不开心呢”。

    杨凌听了甚觉奇怪,不由问道:“甚么?哪有这回事?嫁人作妾也好过这生张熟李的卖笑生涯,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店家道:“客官想是不常在欢场走动,不知这欢场的风气。若是个寻常的姑娘,有人为她赎身得脱火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玉姐儿年纪尚幼,已是这里有名的清倌人,将来必定大红大紫的,举凡名妓都以嫁给官家和文人为荣,谁若是被商贾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窝囊透顶的结局,她如何甘心呐”。

    朱厚照听了觉得有趣,他兴冲冲地一拍桌子道:“走,我们便去看看,这三位乐伎,到底有何出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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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插一杠子

朱厚照这话一出口,其余九人齐齐叫苦,刘瑾连忙说道:“太时辰太晚了,公子,咱们还是改天再去吧,莫忘了一会儿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呐。”

    杨凌也急道:“是啊,公子,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若是被令尊知道了,可少不了一番责罚”。

    这几人里刘瑾、谷大用等个说到底只是个奴才,可他却是太子侍读,负有教导太子的责任,唆使太子去青楼妓院,那罪过可轻不了。

    就算弘治顾忌皇家体面,不敢把太子的事声张出去,随便找个律令的罪名同样能轻而易举地整死他。虽说建国初年大明就建立了空前庞大的“教坊司”,官家不但自已买卖人口开妓院,还把一些犯官的妻妾女儿送进去做免费**,可说是做尽了缺德事,但是法典中却堂而皇之有这么一条:严禁官吏宿倡,违者杖六十。

    虽说这一条律令根本就不曾被人遵守过,大明上下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这条律法就失效了。皇帝只要以这个名义整治他,大汉将军们甩开膀子和他的屁股来六十板子亲密接触,不死也残了。

    朱厚照见他们纷纷阻止,还抬出父皇来压他,只好闷闷不乐地道:“罢了,不去便是了,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实在扫兴”。

    杨凌等人生怕朱厚照一会又变了心思,大家也没有心思再轻酌浅饮,匆匆吃过了饭,马永成赶紧会账带着太子下了楼。几人站在楼口正想叫几辆车来,就见一个四十出头的马脸汉子领了几个粗壮的仆役大步走来,边走边气冲冲地训斥道:“不是说好三日后来带人的么?苏淮那狗才怎地又变了主意?”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一溜小跑跟着他的男人陪笑道:“严大爷,听说五城兵马司有个吏目也看上玉姐儿了,出的银子比您多呐,一秤金两口子想是起了贪心,要说大爷您家财万贯,可不在乎再多拿些银子出来,只是您干的是起居建筑的生意,如果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那被称为严大爷的马脸汉子霍地站住脚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阴阴地道:“齐方,你受了苏淮多少好处?在老子面前替他说道?”

    齐方脸色一变,忙道:“大爷,瞧您这话儿说的,谁远谁近我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胳膊肘儿往外拐帮苏淮说话呢?”

    严大爷呸了一声,骂道:“谁远谁近?你这狗才就是跟银子近,老子拿出五千两白银为玉姐儿赎身,他还想要多少,嗯?那是整整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玉姐儿那地方是镶了金了还是嵌了玉了?值得这许多银子?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文书都写定了的,他敢反悔?走,老子今儿就上门提人,我看谁敢拦我!”

    朱厚照一听居然有抢亲的戏码看,方才摞下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兴冲冲地一扯杨凌,说道:“快走,跟去看看热闹”。

    “哎!”杨凌一把没拉住,朱厚照已一溜烟儿跟在那几个人后面走去,杨凌顿了顿脚,和刘瑾几个人匆忙追了上去。

    这条街处处矮墙,花树缤纷,一处典雅的院落前,小门儿上挂着块黑漆金地儿的匾额:“莳花馆”。那位严老爷已带着人冲了进去,朱厚照一马当先,也兴致勃勃地跟进了院去,一进门儿就是个阔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儿是一张张的小方桌子,寻香客一般就坐在这儿喝点茶,挑选下姑娘,由于天色尚早,廊下根本没有客人。

    天井上方的二楼一圈儿小房子,每间每户都不大,门口挂着牌子,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后第二进院落才是红姑娘们的温柔乡,档次明显差了好多。

    杨凌几人慌忙地追进门来,只见院落中通向后院的小门儿开着,那姓严的商贾领着人已冲向第三进院落,朱厚照美不滋儿的跟在他们身后,杨凌生怕他有什么闪失,连忙领着八个太监追了上去。

    朱厚照肯看有热闹可看,如何舍得走,又是瞪眼又是哀求的正和杨凌、刘瑾几个人纠缠,一见那人领了四个壮汉冲进后院去了,忙也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进院落,闻声迎出来的一个文弱男人已被姓严的揪住领子正在大吵,杨凌几人扯了朱厚照就要离开,朱厚照有热闹肯看,怎么肯走,他涎着脸又是哀求又是瞪眼,软硬兼施就是不肯离开。

    那文文弱弱的男人就是乐户苏淮,他陪笑对严宽道:“严老爷,何必这么生气呢?我收了你的银子,当然不会反悔,只是玉姐儿从五岁就跟了我们夫妻,一时不舍得离开,伤心之下身子也带了些毛病,严爷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不过多候上几日罢了”。

    严宽颊上带毛的黑痣都在抖动着,他满脸狞笑地道:“放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一个卖的会舍不得你们这对龟公龟婆?听说你们正在另找买家,还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嘿嘿,可是虚张声势吓唬老子么?我可是付过钱的,有文书在手,见官我也不怕。”

    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急急忙忙地从左侧厢房中迎了出来,老远的就笑嘻嘻地道:“哟,严大爷,瞧你这话儿说的,玉姐儿可是我的养女呢,将来要跟了你,你还是我的便宜女婿呢,怎么就伤了和气?”。

    乐户虽比普通平民还要低一等,属于贱民,但是商人也是贱民,身份上并不比她高,加上这位严老爷又是莳花馆的常客,彼此熟了,所以一秤金敢跟他开些粗俗的玩笑。

    这一秤金四十多岁,皮肤白白嫩嫩,脸上虽有些细微的皱纹,但一双灵活的媚目秋波荡漾,仍颇具动人的风韵。

    她这一插科打诨的,严老板也不好再板着脸了,他松开苏淮冷笑道:“五千两银子,这女婿当得可不便宜呀。一秤金,少跟我嘻皮笑脸的,你说没有反悔,好,就当我听错了,反正她现在迎的是我,三日后迎的还是我,这择日不如撞日了,我今日就要和她成就好事,你看如何?”

    一秤金脸色一变,强笑道:“严大爷,玉姐儿虽说许给了你,可是毕竟我夫妻养她这么大,怎能没有一点感情?如今这孩子身子不舒服,娇娇怯怯的,我们夫妻看着都心疼,往后儿她可就是你的枕边人了,你就不心疼?”

    一秤金说着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苏淮缩了缩脖子,没有吭气儿。原来这位严老板名叫严宽,是这莳花馆的常客,那日在二进院子睡了一个相好的红姑娘,就在这儿过夜了,早上一推后窗,恰看见玉姐儿在后院经过,这一眼瞧见七魂就失了三魂。

    严宽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本来不好吟风赏月、听曲念诗那套玩意儿,为了附庸风雅取悦这个清倌人儿,也忍痛花了大把银子去装了几天斯文人,可是几番下来却连人家的小手都没摸到。

    他一想这般钝刀子割肉,还不如一锤子买卖利索,干脆舍了大把的银子想把这勾魂儿的小美人弄回家去品尝个够。当日正好一秤金正生着病,她的丈夫苏淮打理生意,虽说青楼本是销金窟,五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寻常数目,他一盘算从山西大同买来玉姐儿时只花了八百文钱,如今养了八年就可以换回五千两银子,当下忙不迭答应了,还立了文书画了押。

    事后一秤金听说老公自做主张,不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半辈子,玉姐儿将来能为她赚回多少银子,自然心中有数,再加上那小姑娘听说苏淮把她卖给了一个商人,心中悲切,着实大哭了几场,这一来连苏淮也有了悔意。

    可是已经立过文书的事如何反悔?两口子盘算来盘算去,想着放出风声,诳说五城兵马司一个吏目看上了玉姐儿,想以官威压他。

    其实五城兵马司算不得大衙门,只是京城(不包括皇城与紫禁城)的一个普通治安单位,吏目更连官儿都算不上,只是一部份小吏的头头,平时跟在巡城御史后边游游街坊,听候使唤、摇旗呐喊的主儿,不折不扣的听差跑腿。

    五城兵马司的小吏其实挺可怜,除了抓几个鼠窃,派街坊打扫街道清理阴沟、检查商贩的升斗称是否准确以及鞭打随便大小便的蠢民外,根本无权管理或执法,满京城都是权贵,他们能管谁?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吏,想压商人一头还是很容易的,严宽既然在京师做生意,总该怕这治安、城管、卫生防疫一把抓的衙门吧?想不到通过齐方把话儿透给他了,这严宽竟不在乎,仍然找上门儿来,两口子一时还真不知道他有多大背景了。

    严宽听了一秤金的话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道:“心疼?让那千娇百媚的小娘们儿在你这窑子窝里,被这个捅捅、那个捅捅,我才真的心疼呐。怎么着?她一个婊子还嫌我身份低贱?别给脸不要脸,只有别人选她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她选人了?我有银子,我就是大爷!”

    正对面一直紧闭着楼门晃当一声打开了,一个净面淡妆,身穿牡丹花绸子小袄、葱绿色百褶裙的小姑娘从里边快步走了出来,她立在门下,挑着柳眉,俏脸寒霜地道:“严大爷,请你说话客气些,你是有钱,可我们姐妹还没瞧在眼里,你想买个猫儿狗儿的由得你,可我姐姐还就不稀罕进你家的门,悔约不就赔你两成银子么?这钱我们掏了”。

    这绿裙小姑娘身段窈窕,肤色白的出奇,淡淡的柳眉下,一双俏眼十分利害,说起话来声音又脆又急,跟炒豆儿似的。

    朱厚照不禁啧啧笑道:“这姑娘厉害,比那对窝囊废强多了”,杨凌和谷大用听了相视苦笑。

    严宽眉毛一挑道:“雪里梅姑娘,你说的轻松,想悔约也得我同意才行,银子?老子不缺银子,就缺个暖床的阿猫阿狗儿,这玉姐儿,老子要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向上一扬寒着脸对江淮道:“我这文书上可有你签押的手印儿,怎么着,是不是咱们衙门里见呐?”

    那座绣楼里又款款走出一位小姑娘,径直走到严宽面前软语哀求道:“严大爷,常言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愿才好,你就开开恩,放过玉姐儿吧”。

    严宽呵呵一笑,色眯眯地道:“还是一仙姑娘嘴儿甜,着实的讨人喜欢,比那些伶牙俐齿的女人可爱一百倍,呵呵呵”。

    杨凌听她语声糯甜,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这位唐一仙姑娘也就十三四岁年纪,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微微上翘的唇角有一颗美人痣,透出几分俏皮。她羞笑着白了严宽一眼,娇滴滴地道:“那严大爷是答应了?”

    严宽看得骨头一轻,眯着眼道:“答应?我答应什么了?黄金买笑,红袖邀欢,公平买卖呀。嘿嘿,小妮子一副可人儿模样,再过几年也是个小妖精,别急、别急,今年年底老子就能再赚上大大一笔银子,到时老子把你也买回去和玉姐儿作伴,咱们一床三好,怎么样呀?”

    唐一仙、玉姐儿、雪里梅现在都是清倌儿身份,平素接待的客人也都比较文雅,哪个说话象他这么粗俗,听得她羞恼了娇颜,一时却又不敢发作。

    严宽摇晃着手中的文书,正自洋洋得意,忽地手上一轻,一个公鸭嗓子在耳边聒噪道:“拿着鸡毛当令箭,粗鄙不堪、俗不可耐,我看看是什么狗屁东西。”

    严宽大吃一惊,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书生举着自已的文书,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念道:“本司乐户苏淮,现有养女玉堂春,本名苏三,本望接客养老,现有商贾严宽喜爱小女,苏淮得过银五千两作赎身财礼。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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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不务正业


严宽瞧那少年岁数不大却身着儒衫,他身边居然还有七八个缺精少神儿,蔫蔫儿的跟鹌鹑似的秀才,以为是逛青楼喝花酒的读书人,本来不欲无礼,可是自已的文书被他抢去,心中生怕有所闪失,听朱厚照还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念个不停,他也顾不得客气了,上前伸手就抓。

    朱厚照正念着文书见他伸手来抢,忙向旁一躲,严宽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声,把那份赎身文书扯成了两半。

    朱厚照大乐,扯着公鸭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书的,可不关我事”。

    严宽急了,上去就是一记老拳,嘴里骂道:“小畜生,去你妈的”。

    他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梁,朱厚照顿时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宫中跟着从武当聘来的大内侍卫高手着实练过些高明的武艺,只是他一来全无实战经验,二来从来没被人打过,这时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满手是血,顿时就慌了,竟然想不起来还手。

    严宽从他手里抢过两片文书对了一下,还好,文字都还对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只‘鹌鹑’就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全都急了眼,一个个脸孔涨红地扑了上来。

    虽说太监一般体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张永进宫前习过兵书、练过拳脚,他这一拳打来倒也虎虎生威,严宽刚把文书揣回怀里,张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严宽火了,向手下四个壮丁喝道:“给我打~!”四个壮汉马上冲上来和八个大太监扭打成一团,虽说那四个壮汉见对方都是读书人,不敢下狠手,可这八只软脚虾哪是人家对手?八个对四个,除了张永有攻有守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刘瑾等人是一边倒的挨打。

    杨凌见到这么“惨不忍睹”的群殴,心中盘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肉靶子而已,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冲上去扶住太子,对他亲切慰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要紧么?”

    朱厚照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唔唔地说不出话,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秀气的小手儿,举着一方香气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接过手帕,手指触到她的小手儿,只觉绵绵软软,光柔滑腻,心中不由浮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目光所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那淡淡的笑意里带着关切和同情。

    朱厚照将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处尽是一股幽香,他一时不觉得痴了,连杨凌的问话也没有听到。

    苏淮和一秤金以及闻声赶来的几个龟公眼见院中十多个人扭打成一团,也不知是该劝还是该帮,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喊道:“不要打了!”

    这少女的声音极为悦耳,院中动手的十二个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齐向发声处望去,只见楼内站着一个素衣如雪的少女,长发逶迤,身纤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严大爷,何必伤及无辜呢?你请回吧,三日之后,苏三随你走便是了”。

    旁边叫雪里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儿,这样的人你真要跟了他么?见官又如何,我认得礼部”。

    那素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幽幽说道:“傻妹妹,说那些作甚?那些老爷们和咱们吟诗作画、谈风论月只是一时消遣罢了,人家是使了银子的,又不欠咱甚么,真要闹到官家,只怕人家认都不敢认咱们呢”。

    她凄然一叹,说道:“不要再说了,我们这样的人无根无家,犹如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风吹到哪里便是哪里,浪卷到何方便是何方。”

    严宽哈哈大笑,目光扫处,见那几个读书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脸肿、正恨恨地看着自已,倒也不愿再多生是非,于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说这句爽快话,老子怎么会生气?哈哈,我们走,一秤金,三日后我来带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摆手,领着四个彪形大汉扬长而去。杨凌向楼内一瞧,乍入眼帘的犹如一副古典仕女图。素衣如雪、淡雅梳妆,虽然楼内阴影暗处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样,但那身段儿行止有韵,却如一轮明月不减清辉,与旁边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里梅站在一起,动静皆宜、浓淡益彰。

    这美女果然不负盛名,单是那举止、气质,已是雅致不俗。八虎虽是男人,却早已修炼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罢、丑也罢,与他们全不相干,早已腆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老脸凑到朱厚照身边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这名符其实的‘丑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鲜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这放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对唐一仙道:“多谢姑娘,我没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说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着有俩儿臭钱欺男霸女,你一个文弱书生,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就好了,哪里是那些无赖的对手,以后可不要再强出头了”。

    朱厚照平素在宫中倒也不乏年轻宫女侍候起居饮食,可是那些女子纵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来是垂眉敛目,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哪象这个女孩儿这般平和、温柔,还敢教训他,可是听起来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欢。

    一缕朦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这个模样娇甜、声音讨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经悄悄在朱厚照心里印下了她的影子。纵然贵为太子,同样也是男人,初经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过体会,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么在意。

    朱厚照一听她把自已当成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涨红着俊脸道:“谁说我打不过他?我的十段锦功夫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要教训几个小蝥贼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才我初次与人动手,一时呆住了”。

    唐一仙听他自吹三五个人近不得他身,结果却又说从来不曾与人动手,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道这小书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儿”地一声轻笑,道:“好好好,公子爷一身好功夫,我信了还不成?你的鼻子无碍了么?没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朱厚照听她不把自已的话当真,气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的女孩儿面前,却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脚,急道:“你不信么?我要整治那个无赖易如反掌,还有那个什么狗屁文书,看他拿着当宝儿似的,哼哼,我要取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唐一仙眼睛一亮,随即却又失望地叹了口气。这小公子想必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纵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里的长辈又怎么会容得他拿着大把银子出去胡闹?

    朱厚照见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转眼瞧瞧,身边刘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头散发的、鼻青脸肿的,无论哪个拿出来都没有说服力,于是一指杨凌道:“你不信么?不信你问他,我办得到办不到?”

    杨凌见那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瞟着他,便连门内那位苏三姑娘和雪里梅,虽然状似不在意,其实都竖起了耳朵在认真听着,只好点头道:“不错,这位公子说的不假,漫说教训那无赖一番,就是替姑娘赎回那份聘书,也着实容易的很”。

    杨凌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如今他明为太子侍读,暗为锦衣卫高官,实际的心理年龄、阅历又远不止目前这样,说出话来自有一股威信,门内悄悄看着他的苏三顿时吁了口气,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么?”

    在她想来,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压迫那严宽退银还书,若不是他也动了玉姐儿的心思,又凭什么这般付出?瞧他玉树临风、衣冠楚楚,是个有身份的读书人,若他也是想为玉姐儿赎身,她说不定有多欢喜呢,这一来替她欢喜的同时,却又凭白地添了几分羡意和自怜的伤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当然是真的”,他理直气壮地一指杨凌:“杨杨大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好好教训教训那混蛋,把他的文书也要过来”。

    在他想来,他是君,杨凌是臣,他交待杨凌去办的事,也就等同于他为别人做的事了,可是听在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里却恍然大悟,难怪这小书生如此笃定,恐怕他这位年长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来历的人物。

    门楣内玉堂春深深瞧了杨凌一眼,见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机灵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苏三先谢过杨公子了”,这一来就趁热打铁,板上钉钉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帮忙的是我,怎么你倒谢起他来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谁说不谢你,若是两位公子肯帮忙,我摆酒设宴谢过你们”。

    “好!”朱厚照听说她要摆谢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走,你们尽管等我们的好消息,最迟三日之内,此事一定办妥”。

    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赶快把事办妥来向她献宝儿,连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莳花馆门口,瞧见那严宽领着人已快走出街头,朱厚照立即道:“高凤、罗祥,跟上他,莫让他给跑了”。

    然后又对杨凌道:“你去五城兵马司,给我调兵来拿人”。

    八个太监和杨凌一听都吓了一跳,这下子事儿闹大发了,太子在青楼与一个嫖客打起来了,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出来弹压,这事儿要传出去了那还得了?

    几个人围上来苦苦相劝,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杀他的头也不为过,你们要抗命吗?”朱厚照平素随随便便,全无一点威仪,可是这时震怒之下,那种从小颐指气使、令行无阻培养出来的身居上位者的气势不自觉地便散发了出来,八虎不禁噤若寒蝉,杨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凤、罗祥见杨凌和刘瑾、张永几个太子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再进言,赶紧硬着头皮向严宽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劝不得的,见他横下了一条心,只好推推杨凌,示意他赶紧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

    杨凌只好苦笑着离开,他原本觉得这小太子好对付,自已略施小计,便让朱厚照心甘情愿地给自已当枪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郑和海图,心中颇有几分得意,现在才知道自已估错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异想天开,那实在不是别人事先能预料得到的,也不是别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离得太远,一边辍着太子,一边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本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下时都在街上巡逻,可是这时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学宫搞爱国卫生运动了,竟然一个都见不到,杨凌正想趁机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儿闹大了,前方酒楼里忽然走出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

    杨凌大喜,这些人敲诈勒索堪称行家里手,让他们出面最是妥当,锦衣卫拿人还需要理由么?这一来太子的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杨凌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他们去路,亮出牌子要他们协助拿人,几名略带醉意的锦衣卫互相看看,却不动地方。杨凌看他们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内中只有两个小旗,官儿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权调动的,不禁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人犯要是跑了,唯你们是问”。

    人群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干,要调我的人去帮忙?”随着说话声,几名锦衣卫左右一分,一个锦衫便服的汉子带着六七人从酒楼中走了出来。

    那人三十多岁,身材矫健、神情剽悍象一只懒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杨凌身边,两人互相打量,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启齿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钱宁,兄弟是”。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些人不动,原来他们的现管不但在场,而且品秩还不低。听钱宁说了身份,杨凌忙道:“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杨凌”。

    钱宁听说是南镇抚司的人,也算是锦衣卫里的要害部门,虽说不及北镇抚司灸手可热,起码人家的品阶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气地道:“原来是杨大人,不知杨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帮忙?虽说咱锦衣卫拿人不必奉诏,可是天子脚下,总该有所顾忌才是”

    杨凌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钱兄,不瞒你说,我和几位朋友去前边的百顺胡同呵呵,结果和一个商贾起了冲突,拳脚之下,我的朋友受了点伤,想请弟兄们过去帮着教训他一顿”。

    钱宁一听是这种小事,正愁喝了酒没处活动拳脚呢,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卖给人家,他立即一挥手对手下道:“走,都精神点儿,有差使了”。





第六十八章 大索京师


杨凌领着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追上朱厚照、刘瑾等人,朱厚照正尾随着高凤罗祥,远远地追着严宽,一回头瞧见十多个锦衣卫,不禁大为赞赏:“这个杨侍读有些本事,想不到仅凭着侍读郎的身份,居然调动来一队锦衣亲军,只是不知他是否泄露了我的身份”。

    钱宁追上来瞧见他模样,不禁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朱厚照不认识他,他可认得朱厚照,这是当今太子呀,他怎么出宫来了?钱宁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眼睛四下一看,认出太子身边这几个娘娘们们的书生都是太监扮的,他心中更加笃定。

    早就听说皇上时常带了太子出宫游玩,想不到太子自已也会偷偷跑出来,瞧他身边人的模样,想是不敢泄露身份,吃了什么人的亏,嘿嘿,攀上太子这棵大树,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呀。

    他也不说破朱厚照身份,只对朱厚照十分恭敬地道:“公子就是杨兄的朋友?你们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这几个为富不仁的商贾,我一定替你们好好教训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遗憾地想:“本想帮着杨同知教训教训那几个商贾,趁机敲诈他们一笔,现在太子当面,可不好下手了”。

    朱厚照欣赏地看他一眼,赞道:“好,我带来的人都胆小怕事嗯不胆小也成不了事,这事儿就拜托你了,追上他们,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钱宁嘿嘿一笑道:“这个容易,把他们弄到小巷子里,公子你想怎么着都成”。

    可是他们又追了片刻,钱宁渐渐蹙起眉头,神色开始有点不安了。他四下望望,眼见附近青砖高墙渐渐增多,里边尽是飞檐亭台,不禁暗暗嘀咕:“惹了太子的真是个商贾么?这附近这附近可都是王侯勋臣的居处呀”。

    前边一条狭长的胡同,高凤站在胡同口牌楼下向他们招着手,跑到近处,高凤道:“公子爷,这条胡同狭长,罗祥蹑上去了,咱们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朱厚照一瞪眼:“我还怕了他们不成?”钱宁本来心里有点打鼓,一听朱厚照的话反而提醒了他,眼前是什么人?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呀,得罪一个王侯算什么?只要讨好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连这点风险都承担不了,如何飞黄腾达?再说自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就算是公伯侯爷,谁不给几分面子?

    这样一想,钱宁胆气顿壮,甚至恨不得真的碰上个权臣,让自已吃点苦头,给朱厚照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行人急步穿过胡同,这一片都是勋臣功卿的高档住宅区,但已是与普通百姓住宅区的交界处。

    罗实回头见他们走近了,一指前边一处大大的宅院,结结巴巴地道:“公子,那人那人进了这个门儿”。

    众人闻言都向那门口望去,高宅大院,门口是朱漆铜环的大门,高高的石阶两旁蹲着一对锦绣狮子,足有两人来高。

    众人一瞧,除了朱厚照和杨凌,尽皆大吃一惊,钱宁已忍不住脱口道:“寿宁侯府?”

    杨凌也瞧见那门楣上的匾额上四个烫金的大字‘寿宁侯府’,不过他没太往心里去,那个严宽言行鄙俗,决不像个什么侯爷,顶多是侯府的管事,这群人里有太子,有锦衣卫,还有未来的八大奸臣,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可他一瞧周围几人,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旁边刘瑾、张永几人眼中都露出怯意,天生笑脸的谷大用那讪笑都有点苦了。这位侯爷莫非极有权势?印象中好象没听说过明朝有哪位侯爷如此了得的呀。

    杨凌正觉得奇怪,刘瑾已对朱厚照道:“公子,这是国舅爷的府邸,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是不是算了?”。他提到国舅爷三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杨凌听了恍然大悟,当今皇帝只有一位皇后,偌大的后宫连一个妃子都没有,他对皇后的宠爱可想而知,这座侯府竟是皇后亲兄弟的府邸,难怪他们打怵。

    朱厚照这个太子生性随和,虽说身份尊崇无比,但是被个贱民打了一拳,其实也没太往心里去,之所以执着不放,主要还是为了讨那位唐一仙姑娘欢心。

    可这时见到寿宁侯府,知道那个严宽可能是侯府中的下人,他反而不肯罢休了。那是他舅舅家,舅舅家的下人,又何尝不是他的下人,被自已家的下人打了,他性子再随和也不干了。

    再说他虽是皇后亲生,和张皇后却没有多少感情,宫里宫外一直传说他是弘治帝昔年临幸的一个宫女所生,却被无子的张皇后强行夺了来,这事儿他也隐隐听说过,虽不甚相信,但张皇后素来与他不太亲昵却是事实,连带着他对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这两个舅舅也不大待见了。

    朱厚照冷笑两声,心道:“既是寿宁侯府的人,我就是冲进去抓人,谅来张鹤龄也不敢声张出去,我丢脸不就是皇后丢脸么?”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刘瑾他们冲进门去,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

    众人赶紧往胡同里避了避,只见方才那个严宽领了一伙人出来,沿着青砖高墙向左走去。朱厚照暗喜,低声道:“跟上去,等他绕过墙角,就狠狠揍他一顿,抢了文书便走!”

    刘瑾见太子铁了心要整治那个严宽,只好道:“既如此,只是杨相公请来的这些朋友太过咋眼,不如我们候在这儿,把衣服换给他们,让那小子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免得多生是非”。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那就快点,莫要被他跑了”。

    钱宁正在权衡太子和国舅的实力,考虑一旦站错队的利益得失,听了这么两全齐美的法子,不禁大喜,当下急忙要刘瑾等人脱了长袍,他挑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将青袍罩在飞鱼服上,悄悄摸了上去。

    朱厚照不甘寂寞,一扯杨凌也跟了上去,几个人悄悄拐过墙角,只见此处也是寿宁侯府一角,只是院墙都拆了,似乎正在扩建,左边是一条街道,街那边就是普通平民的住宅了,寿宁侯府新拆了院墙,将宅院扩建了开去,伐了路边树木,将这条路都圈进了院子,新建几处楼阁的飞檐吊斗都探进了矮墙那边平民人家的院子里。

    百十个工匠正在干活,矮墙边上几个身着侯府家丁服饰的人正冲着路边几十个男女老少大咧咧地道:“我家侯爷最是讲理,瞧瞧这宅基可曾占了你们院子,没有吧?这条街走不得,尽可绕道而行,什么?我们侯爷的楼台探到你们院子去了?有本事告去,我们可没占你一亩一分的地,这空中的地界儿,王法上可没写也归你家呀,诬告侯爷?我借你俩胆儿”。

    严宽领着人咋咋唬唬地冲上去道:“什么事?你们这些刁民,又来惹事,寿宁侯爷慈悲,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妈的,我告诉你们,老子很快要去八达岭接一桩大买卖,修长城!知道吗?你们再来唧唧歪歪的耽搁我完工,大把的银子你们付呐?”

    一个老汉拄着个拐棍儿颤巍巍地道:“严大爷,我家的枣树被你手下的人给锯了,房檐都压到我们家东窗台了,屋里一抹黑呀,大爷”。

    严宽手下一个打手用皮鞭杆儿啪地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狐假虎威地道:“京师多少家王侯的府邸宅院都是我家老爷盖的,还没见人说过我们欺压百姓呢,老家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锯了你家枣树?你怎么不说是自已干缺德事让雷劈的?”

    旁边一众侯府仆役听得哈哈大笑,老汉气得涨红着脸直哆嗦,朱厚照摸近了对钱宁道:“打!打完就跑,哎,他怀里有份文书一定得抢过来”。

    打完就跑正合钱宁的心意,他对手下一使眼色,狞声道:“上!”几个锦衣卫听到命令恶狠狠地扑了上去,这些人都精擅空手擒拿的功夫,打人更是专挑关节软肋要害的地方下手,向来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钱宁知道这些人和寿宁侯府有密切关系,心中有所忌惮,下手还有些分寸,那几个校尉、力士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下手狠辣无比,跟撅高梁秆儿似的,顷刻间摞倒七八个人,打得那些人抱着肩肘膝盖痛得满地打滚、惨嚎不已。

    钱宁摁住严宽,劈头盖脸几个耳光,先打得他晕头转向,随后扯开他衣襟就在里边乱翻,朱厚照兴冲冲地跑上来,在严宽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哈哈大笑。钱宁在严宽怀里摸了一阵儿,抬起头来对朱厚照道:“太公子,他怀里没有东西呀?”

    “没有?”朱厚照怔了怔,顿时勃然大怒,他一脚踢在严宽大腿根上,骂道:“你刚刚是不是把东西又藏回侯府去了?”

    严宽捂着下体嗷嗷直叫,抽噎着嚷道:“小畜生,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侯府的人,还敢还敢伤我?”

    朱厚照听他骂自已小畜生,抬脚还要再踢,杨凌一把拉住,朝旁边一努嘴儿道:“公子,先离开吧,找机会再要文书,他们回去叫人了”

    朱厚照涨红着脸道:“不行,我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岂能叫人家姑娘笑话,一定要把文书给我弄回来”。

    杨凌无奈只好打保票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那份文书,三日之内我一定搞到手,绝不会叫公子失言便是”。

    朱厚照听了这才在严宽身上又恨恨地踢了一脚,才被钱宁和杨凌扯着飞也似的逃了。人说贵人出门风雨多,可今儿一天经历的风雨也未免太多了,杨凌拉着朱厚照飞跑,想想这乱七八糟的忙了大半天,郑和海图的影儿还没见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侯爷家的院子倒真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等到报讯的人汇集了家丁、护院、教头、师傅们在侯府管家的带领下跨越重重门户追出门来,杨凌等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寿宁侯闻讯大怒,严宽虽是他府上的一个下人,不过他的小妹子却是寿宁侯的宠妾,换句话说严宽乃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的小舅子,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是打了他的小舅子。再说这个小舅子明里自立门户,以建筑为业,给他赚了大把的银子。

    昨儿他才刚刚给小舅子争取了个筑建八达岭长城的肥差,要是伤得重了,可要损失大量收入了。张鹤龄大怒之下,派人拿了他的贴子,跑了趟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闻讯也吓了一跳,居然有人跑到寿宁侯府去闹事,这还得了?皇上还在学宫巡视呢,这伙歹徒要是胆大包天再去惊了圣驾那岂不是要掉脑袋?

    巡城御史如临大敌地亲自出马,前边两个掌鞭使“响鞭”在街面上打得唿哨作响,宵小流氓抱头鼠窜,摆摊卖货的噤若寒蝉,整个北京城闹得鸡飞狗跳。

    步快、马快到处都是,就连京营的候卒、逻卒也一齐出动,朱厚照等人被钱宁引上了一座熟识的酒楼,在楼上见到锦衣卫、团营军竟然也派人巡街,朱厚照不由双眉一拧,冷笑一声道:“了不起,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下人被打,现在闹得简直就差封城了。李太傅给我说史,常道外戚专权、势压天子,嘿嘿,我看这寿宁侯果真比天子还要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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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智斗权侯


钱宁见楼下巡街的人络绎不绝,他眼珠一转,对手下的锦衣卫官校道:“都给我下楼去,看住门口,不许人上来骚扰”,待他手下的人一离开雅间,钱宁立即跪倒在地,恭谨地道:“臣钱宁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声,抬眼看向杨凌,杨凌微微摇头,钱宁见状恭谨地道:“微臣曾职司宫中侍卫统领,有幸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访,臣本不敢点破殿下身份,但现在满城缉捕、大索京师,微臣只有赖锦衣卫身份,亲自护送殿下回宫,是以冒昧相认,请殿下恕罪”。

    朱厚照听了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来吧,没得那些臭规矩,我也没想到打了一个无赖,竟然引出满城的无赖,你这家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还要装着不认识我吧?”

    杨凌此时也叹息一声,怅然望着楼下,知道今日是别想去兵部取回那郑和海图了。刘瑾在他耳边低声道:“杨侍读莫急,那海图搁在兵部这么多年,要丢早丢了,要是没丢也不差在这一刻,改日再寻机会取来便是”。

    杨凌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刘瑾微笑道:“那海图是郑公公耗尽心血留下的宝物,这件大大风光、万国传颂的事是咱们宫里爷们立下的功劳,咱们也舍不得毁了它呢?”。

    杨凌大为惊讶,望着太监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湿润了

    有钱宁带着十多个锦衣卫‘押送’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头马面自然不敢盘问,朱厚照顺利地从紫禁城后城门回了东宫。

    刚刚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对杨凌道:“今儿这事闹得一塌糊涂,但我答应了人家姑娘,万无失言的道理。我可是发下话来,三日之内要把买妾的文书给她还回去,你看怎么把文书讨回来?”

    杨凌蹙了蹙眉,他当时为了诳朱厚照离开,也就随口说了几句。如今看来那个严宽根本就是寿宁侯的人,张鹤龄连八达岭筑城的事都能给他揽下来,两人的关系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钱收买怕是出不起个让他动心的价钱,而且这么忍气吞声的事儿太子一定不干。至于以官威压迫,当今万岁独宠正宫,瞧今儿各路人马大索京师的气派,这位国舅爷是好惹的吗?除非弘治帝亲自出面,否则谁压得住他。

    杨凌蹙眉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他抬头看看那八个据说做梦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蛊专家,只见八双眼睛也巴巴地瞅着他。杨凌苦笑一声,只好琢磨着道:“那严宽只是个下人,本不足虑,只是有寿宁侯为他作主要动他,就要寿宁侯先服软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顾忌,张鹤龄虽是国舅,但他的气焰实在嚣张,若能折折他的威风也未尝不好,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

    杨凌沉吟着道:“要让寿宁侯有所收敛,那只有当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惩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凭据”。

    谷大用听了插嘴道:“这个容易,单看他强占民基,扩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参他一本了,何况寿宁侯恐怕不止嘿嘿!”

    刘瑾蹙眉道:“有了凭据还得有个得力的人将它呈给陛下才行,如果我们出面,陛下一定生疑,这事儿”。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么这般麻烦!实在不行,趁着这几日京试,太傅们不常来看我,我抽空再出宫一趟直接去找国舅讨取,不信他敢为了一个下人得罪我”。

    杨凌听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问道:“殿下,这几日大学士们都不用来给你授课了么?”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从明日起三位大学士按日轮番探试考场,其余两位在宫里处理政务,因此原来每日由三位大学士轮番上课,现在改为每日一位大学士上课,而且时间减为一个时辰”。

    杨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办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学士当值授课?”这谷大用果然是个保打听,詹士府给太子安排的课程表和授课老师背得滚瓜烂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该当由李东阳李大学士授课”。

    杨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朱厚照听了半信半疑地道:“这这法子真的管用么?”

    杨凌笑道:“此计若行的巧妙,寿宁侯爷唯有丢军保帅,到那时第一、殿下不必失信于人,第二、那严宽对太子无礼,可以整治得他从此无法翻身,第三、还可博得几位太傅对殿下的赞赏”。

    “哦?”朱厚照听了不由精神一振,说道:“趁着时光尚早,那你快快去办,务必在明日李太傅到来之前给我准备齐全”。

    “是,微臣遵命!”杨凌微笑着施了一礼,向八虎略一颔首,闪身退了出去。

    ******************************

    翌日凌晨,朝阳未升。一辆车轿驶至午门外一角,候在角门旁的杨凌闪身上了车,钱宁端坐在车内递过一个厚厚的油纸包,笑道:“昨日接到杨大人的吩咐,钱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总算是有所斩获、幸不辱命,呵呵,这便是大人需要的东西,你看看可用得上么?”

    杨凌客气两句,在车内与他并肩坐了,打开油纸包拿出厚厚一摞纸来,掀开轿帘儿借着曦光匆匆看了会儿不禁咋舌道:“钱兄,我只托你搜罗些寿宁侯**、私授工程和他侵占民利的事儿,如果实在份量不够再随便编排些小错来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编的这材料连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来,岂不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已的脚?”

    钱宁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编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这些,可没有余暇编排张侯爷的不是了。这些案卷有人证、有物证,有的还是苦主在衙门里挂了号的,只是没有人敢去办他罢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尽管拿去。放心,这些资料全是我着手下抄录的,不是咱锦衣卫的公文信笺,不会把火引到咱们身上的”。

    杨凌惊愕地道:“这些都是真的?”

    钱宁颔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谁,只要咱锦衣卫想办他,就没有能瞒住咱们的秘密,不过寿宁侯在宫里有棵乘凉的大树,这些东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万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进去”。

    杨凌点头道:“钱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冲锋陷阵,呵呵,我得赶紧进宫去了,此番劳动钱兄,这番心意我会禀知殿下的”。

    钱宁脸上溢起一片喜色,连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说的如此见外,这午门口朝臣众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杨大人了,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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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说,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于君道,为臣者要符合于臣道,为父者要符合于父道,为子者要符合于子道”。李东阳说着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儿太子甚为乖觉,在案后正襟危坐,似乎听得甚为用心,令李东阳老怀大慰。

    他微笑着说道:“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比断于有罪。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如此则征敌伐国,莫敢不听也”。

    他端起杯茶来,润了润喉咙,正要细细解说,却听太子说道:“太傅,为明主者要赏罚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亲戚宗族,是否可以网开一面呢?”

    李东阳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也?盖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国之主,为君者举国上下皆是子民,何来远近之分?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若纵容偏袒近臣为恶,非国家之福”。

    杨凌咳了一声,朱厚照从案下拿出一个纸包,长叹一声道:“太傅教训的是,今日杨侍读进宫,在宫门外拾到一个包裹,里边的东西竟是揭发国舅张鹤龄纵容家人、为祸乡邻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触目惊心。唉!我看了后本来想着张鹤龄乃是我的母舅,这事想就此压下不提,听了太傅的教诲,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举,可实在有负圣人之言了”。

    李东阳听了耸然道:“是什么罪证?太子可否给臣一观?”

    朱厚照就势递过了纸包,一边摇着头愧然道:“一边是我的母舅,另一边是受尽欺凌、哀告无门的黎民百姓,我虽不忍禀知父皇,伤了自家的和气,可是听了太傅的教训又实实不忍置若罔闻呀”。

    李东阳匆匆翻看着那一叠举告寿宁侯张鹤龄的罪状,只瞧了几眼,已气得难以自已,他怒容满面地道:“王侯贵戚,侵占民利竟如此肆无忌惮、一至于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殿下能心系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杨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寿宁侯此等行为,致使黎民百姓怨声载道、而又求告无门,所以才有人行此无奈之举。殿下,请杨侍读陪同殿下先自行温习功课,老臣要离开一下,先查证一番,若情况属实,老臣定要禀报圣上”。

    杨凌听了眉头一跳,听这老头儿话里有话,显然未必相信自已进宫路上拾到的理由,不过这人嫉恶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视罢了,既然钱宁拿来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证。

    李东阳告辞离去,这一天里,朱厚照实比往日乖巧许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里与杨凌谈天论地,不敢再胡闹嬉戏。李东阳匆匆赶回谨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门查考上报,这些案子许多都是在衙门里挂了号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诿一直不得处理罢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个多时辰,便查证了十之七八,李东阳听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笔洋洋洒洒写就万言,然后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东宫内朱厚照听杨凌讲述各国风情,大开眼界,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外边谷大用忽地尖声道:“哎哟,两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么来东宫了?”

    只听一个娇柔的少女声音道:“太子呢?快带我去见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温课,您看”。

    另一个憨纯的少女声音道:“哼,是不是你们又用些斗鸡训狗的花样诳着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们自已进去”。

    朱厚照“啊”了一声道:“永福和永淳来了,你去屏风后面避避,宫里臭规矩多,你不能随便见她们的”。

    杨凌听了连忙起身闪到红木古董架后的屏风后面,只听朱厚照扬声道:“大用,请两位公主进来吧”。

    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这儿,没有弄些猫儿狗儿呀的杂耍,莫非转了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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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朱厚照哼了一声,颇有威严地道:“永淳,一点规矩也没有,见了我也不知道行礼”。

    那娇憨的少女声音道:“算了吧,皇兄要肯讲规矩,母后还少操些心呢,你整天我我的,从不称孤道寡,我见的什么礼?”

    杨凌立在屏风后,听到朱厚照唤她永淳,心道:“弘治帝现有一子两女,这个就是弘治最小的女儿永淳公主了,听说她才11岁,难怪如此调皮,另一个自然就是永福公主了,这两个小姑娘来做什么?”

    永福公主年方十三岁,比朱厚照小了两岁,却端庄温柔、十分知礼,小妹调皮,她也微笑着不去管她,仍然对朱厚照裣衽施礼,行了正式的宫廷礼节:“皇妹永福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厚照素来不喜宫廷礼仪,方才虽然训斥小妹,其实倒很喜欢她那样随和的态度,这时见永福公主真的施礼大礼,只好端然而坐受了这一礼,然后象个牵线木偶似的一抬右臂,干巴巴地道:“皇妹免礼、平身,你们平素从不来春坊,今日这是?”

    永淳公主抢着道:“太子哥哥,后宫现在闹得厉害,你快去”。

    永福公主突然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们有话要和太子殿下说”。

    “是!”谷大用机警得很,连忙答应一声,一摆手,带着两个小太监退出门去,轻轻掩上了宫门。

    永福公主挨着软榻坐了,面带忧色地道:“皇兄,你快去后宫一趟吧,父皇一向最疼爱你,你出面或许能息得父皇的雷霆之怒。”

    朱厚照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道:“父皇何事发怒?”

    永福公主说道:“刚刚午朝时,李大学士弹劾寿宁侯,说他巧取豪夺、广占私田,在皇家赐的近四千公顷良田外又霸占了近一千八百顷,与民争利更不在话下,又怂恿家人私相买卖两淮残盐120万引,此外还霸占民居、强索青楼**为妾,结果和寿宁侯当庭大吵,父皇一怒之下将两人都下了大牢,这唉!”

    “啊?!”朱厚照傻了眼,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呆了片刻,动了动眼珠道:“两人两人都下了大狱,好象以前也有人弹劾过寿宁侯,父皇从未如此震怒,这回是怎么了?”

    永淳公主哧地一笑,蹦蹦跳跳地凑上去攀住他胳膊道:“李学士指斥寿宁侯外戚专权时一时失言,有提极母后张氏一荣俱荣之语,寿宁侯趁机指责他以臣下身份,讪言皇后为张氏,是大不敬,罪应处斩。

    李学士勃然大怒,抢了金瓜武士的卧瓜锤在金殿上追打寿宁侯,他一个近六十的老头儿,哪里打得过寿宁侯,反被寿宁侯夺去金瓜踹了他两脚,父皇大怒,说他们在君上面前有失礼仪,所以一同下了大狱”。

    朱厚照听得直想笑,他翘着嘴角道:“怎么会这样?呵呵,咳咳,这”,他一边说,眼角一边往屏风后边溜,可是外边坐着两位公主,杨凌哪敢应声儿。

    永福公主白了幸灾乐祸的小妹一眼,担忧地道:“皇兄,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李东阳被下了大狱,谢迁、刘健、刘大夏这班人率了满朝文武跪在大殿求情,父皇愤然避入后宫,可是母后听说寿宁侯被抓,又向父皇哭闹不休,我和皇妹见势不妙,才来见你”。

    朱厚照虽然顽皮,却最是敬重父亲,听及此处忙起身道:“我说呢,父皇从不许任何女子擅入东宫讲学之地,你们今儿怎么会来,我这就去后宫,你们”。

    他刚说到这儿,远远的有人高呼:“陛下驾临东宫,太子出迎!”这是宫中专门负责唱礼的太监,声音亢亮悠远,永福公主听了跳起身来慌道:“糟了,父皇正在火头上,若见了我们不听旨意,恐怕更要生气了,这这这”。

    永淳公主一扯皇姐,说道:“快,先躲起来,父皇说不定是来检查皇兄功课的,等他走了我们再出来”。

    说着永淳小公主拉着皇姐躲向屏风后面,朱厚照拦阻不及,二人已隐入屏风后面,等了片刻,不见屏风后面传出惊讶之声,朱厚照正觉纳闷儿,宫门开启,弘治帝走了进来,朱厚照见了连忙俯身拜倒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弘治摆了摆手,向身边随侍的苗逵示意一眼,苗逵忙带了人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宫门。

    朱厚照起身,悄悄打量父皇神色,只见父皇神色平和,眸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不象勃然大怒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又有点儿奇怪。

    殿门一关,弘治也不再摆着皇帝的架子,他随随便便在书案旁坐了,拍拍锦榻道:“皇儿,坐!”

    朱厚照挨着父皇坐下,他不便提起后宫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好问道:“父皇刚刚罢了午朝,怎么不歇息一下,瞧您,又冒汗了”。

    弘治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母后正和父皇呕气呢,父皇来你这里躲躲,呵呵,这两日大学士们忙着春闱的事,你的功课可曾搁下?”

    朱厚照故作讶色,奇道:“母后和您呕气了,这是为什么?”

    弘治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面容一整道:“皇儿,你真的不知道吗?”

    朱厚照心中一震,瞧见父皇洞沏心腑的眼神,他的额头不觉渗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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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些皇子、公主议论国事如议家常,帝王之家、母仪天下的皇后原来也和寻常家夫妻一样,他正听得有趣,便听外边高喊皇上驾到,紧接着一团香风,两个宫装的小佳人急匆匆地闪到屏风后面来,杨凌不由惊得呆住了。

    匆匆一瞥,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宫裙的少女,姿容秀美,神气温婉,也就十三四岁,头上挽着一个高耸乌黑的云髻,云髻下一张雪白娇媚的小脸,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眼瞧见了他顿时惊得樱桃小口儿张成了O形,险些便叫出声来。

    另一个小姑娘还是个黄毛丫头,穿着一身绛紫色宫裙,小小的瓜子脸,年纪虽小,却模样可人,她的身材娇小得如同一个香扇坠儿,她瞧见了杨凌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但是看见姐姐欲待惊呼,连忙一把掩住了她的樱唇,向姐姐轻轻摇头。

    永福公主被妹妹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向妹妹示意了一下,永淳这才放开了手,二人扭头,两双明媚的大眼睛瞪着杨凌。杨凌苦着脸,先作了个揖,然后向外边指了指,再指指自已,最后又拱了拱手,愁眉苦脸的如演哑剧。

    娇小的永淳公主不禁嗤地笑了一声,连忙掩着口,大眼含笑地瞪了他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永福公主眼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这时弘治皇帝已经进了屋,二人生怕被父皇发现,连忙又向里靠了靠,这一来挨得杨凌更近了。

    杨凌和永淳都不甚在意,可是永福公主已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头一次挨着一个男人这么近,心中不免有些局促。那时节礼教大防,正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时期,有些大儒对于男女之间不再要求得象宋代以来那样苛刻,另一些却严格要求复古,对于礼教要求的愈来愈严苛,比如海瑞,只因为五岁的女儿从男子手中接了一个饼子,他就认为太过逾礼,逼着女儿活活饿死以全名节,都有点走火入魔了。

    永福公主皇家天胄,虽说性子落落大方,可是同一个青年男子这么藏身一处,也着实不自在的很,况且她在宫中,真正见过的男子实实少得可怜。这时偷眼一瞧,这人身着打扮似是太子身边的侍读,长得俊逸高挑,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俏面不由更红起来,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清外边说些什么。

    杨凌身边伴着两个小美女,以他几世的眼界倒没有神魂颠倒,加上皇帝和太子都见过了,她们的身份也未必能震撼得了他。他向两位公主告过了罪,见她们也不敢声张,这才放下心来,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只听外边低声诉说一阵,然后弘治帝哈哈大笑,他和太子说些什么却没有听到。

    原来太子向弘治坦白了自已收罗证据、授意李东阳向皇帝弹劾的事,他倒还有些义气,没有招出杨凌来,弘治听了哈哈大笑,他微笑道:“皇儿,李东阳当朝大学士,为人机敏,你这些小小伎俩,蔫能瞒得过他?不过有些事即便彼此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做也没有错”。

    皇帝呵呵笑道:“有些事自已不便开口,便该由臣子出面来挑明。皇儿呀,朝中的贵戚王族侵占民利日趋严重,岂只寿宁侯一家,父皇和几位大学士正在正准备革除一些弊政,对皇亲勋贵之家接受土地投献、侵占民利等行为进行限制呢”。

    他嘉许地看了太子一眼,说道:“只是父皇一直找不到一个契入点得以顺利推行新政,以免招致整个皇族和功臣勋卿们的反对,父皇正为此发愁呢。呵呵,若不是父皇李东阳虽是直臣,也未必敢在金殿上抢了金瓜、施展拳脚,朕只是借他的手,给寿宁侯一个教训罢了”。

    弘治蹙着眉又叹道:“我对皇戚一向优渥宽仁,但近来寿宁侯两兄弟的确过于放肆了,关他几天,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朱厚照瞠目道:“原来父皇父皇早有惩戒他的意思,我说呢,李东阳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原来是出自父皇的授意,只是只是父皇怎么连李学士也一起抓了起来?”

    杨凌在后边听得也暗暗吃惊,自已实在是小瞧了李东阳,更小瞧了这个有些痴肥的胖皇帝,现在看来,还不知道是谁被谁当枪使呢。

    弘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傻孩子,若不如此,你的母后不是更不肯罢休了么?国事好办,若是你母后不依不饶,朕也有些头痛呢”。

    他说着又淡淡一笑,说道:“不过皇儿一向贪玩,从不关心国事。谷大用那几个人又只会一味地讨你欢心,弄些杂耍艺人在东宫中胡闹,朕也不是不知道,这回你突然关心起民间疾苦来,煞费苦心地搞了个什么路人遗谏,可是那个杨侍读出的主意?”

    永福公主也正贴着屏风偷听父皇和太子说话,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动,侧首向杨凌望来。她这一动满头珠钗滑动屏风,吱地发出一声响,室中只有弘治父子说话,静得出奇,一听这声音弘治立即厉声道:“谁?敢偷听朕和太子说话?给朕出来!”

    杨凌向两位公主望去,只见永福公主小脸通红地望着他,永淳公主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伸出一根纤纤素指,点了点杨凌,又指了指外面。杨凌苦着脸指指自已的鼻子,小公主十分优雅地点了点头,笑得甚是惬意。

    杨凌无奈地向永福公主看去,只见她一脸的歉然,可是目中也有哀求之色,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道:“这两位小公主也真是的,偷听你老爹谈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去了顶多被训斥两句,何苦要我顶缸?”

    他却不知弘治只对太子十分宽荣,对公主的管束还是很严厉的,在一个怕父亲的孩子眼中,父亲的训斥当然已是极重的惩罚。杨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头也不敢抬,急急走上两步,噗地跪倒在地说道:“臣杨凌见过皇上,皇上驾到,微臣躲避不及,只好匆匆避到屏风后,不想惊了圣驾,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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