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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楼
发表于 2008-10-22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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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5 皇庵护法
罗祥和刘瑾是同车赴宴的。刘瑾守喏请示正德,调罗祥去了内厂,毕竟是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人,这么些日子看着罗祥和小跑堂儿似的,正德的气已经消了,再加上是刘瑾出面相求,便点头答应了。
罗祥到了内厂,还真是如鱼得水。刘瑾派去的那几个太监从小入宫,在司礼监搞搞勾心斗角、拍马溜须挺在行,让他们管实业、什么都不明白,基本上内厂原来的下属们只要解说一番,他们也就稀里糊涂的签字画押按手印,好象什么都听明白了似的,以免在手下人面前露怯。
内厂的生意十分庞杂,已不限于运输,而是由此衍生出青楼、酒馆、赌场、米行、布行等诸多生意,这几位大太监即使出过公差的也只善于从这些行业中压榨银子,真让他们去经营就不在行了。
这些生意之所以办得好,一是走内厂运输门路,本钱低,再加上于永善于理财、内耗低,经营得法,又会搞些打响招牌的方法,交到他们手中时,留下一大堆赊欠的债务,内部管理不善。唯一的竞争优势:运输成本低,由于运输的‘自然损耗’突然增加了几成,也完全被抵消了,这些问题还没浮出水面。
再加上内厂使用的是杨凌设计的新式记账方法,他们看不明白,只知道哪儿又开了几家店子,又进了多少货,又有多少王公贵戚入伙。自觉生意办的不错,哪知道其中许多门道。
罗祥常跑外差,见识比他们广阔,再加上这是宫中老人,所以他们正好把自己根本弄不明白的生意交给了罗祥。一大堆的现代式财务报表交到罗祥手中,罗祥还没瞧出个门道。先把刘驸马、宋侯爷入股的银子挪进自己腰包,置办了一大份厚礼,给刘瑾送上门去。
刘瑾见他送礼甚厚,在自己面前又乖的象三孙子似的,一时高兴,就赏脸让他和自己同坐一车,同去赴宴了。
罗祥欠身坐在车角,恭维的笑道:“公公如今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咱们几个首年侍候太子的爷们混得风生水起,全赖公公关照。说起来……张永和谷大用可是有点忘恩负义了,如果不是公公出面。领着咱们去找皇上哭诉,当初咱们就全被刘健、谢迁等人给杀了,现在他们有了本事,却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实在是万分可恨。”
刘瑾傲然一笑,矜持的道:“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那他张永今天何必要请客呢?”
罗祥诧然道:“不是高凤……?啊!原来如此、呵呵,张永这是肯向您低头了”
刘瑾微笑不语。
车驾到了‘百车居’前,马永成、高凤、魏彬等五人已经恭候在门前了,刘瑾全无首日哥们相见的亲热,派头十足犹如上差接见下属,打着官腔派头十足。除了死心踏地给他跑腿的马永成、罗祥、其他几人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刘瑾对此全无知觉,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他还不知道这是张永听了杨凌的劝,才抱着最后一线避免彻底决裂的希望请他吃酒,还以为张永这是愿意向他低头,从此为他所用了。也不用人劝,刘瑾大剌剌在首位坐了,环顾众人一番,微微笑道:“除了大用,老哥几个都齐了,啊?呵呵,大用现在出息啦,在江南做着土皇帝,这都过年了,也没份心意送回京来,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呐,坐!坐吧!”
刘瑾是想借此引起众人对谷大用的嫉意,让他们把自己当成靠山出路,可是这话听在其他几位内侍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谷大用出息了?怎么出息的?人家在大同激起兵变,惹了天大的祸患出来,可是有杨凌保着,瞧人家现在混的。
再看看自己,当初扳倒了内廷王岳、范亭,外廷刘健、谢迁,当今皇上各有封赏,现在除了张永一直和杨凌走的近,还没被剥夺大权,其他的老几位事事都得请示刘瑾,皇上赐的权基本全被他收回去了。
跟着杨凌,人家是真舍得放权呐,跟着你刘公公……,哥几个心里泛着酸水儿坐下了。他们也不是善茬儿,可是没办法呀,当初跟错了人,现在想跟,人家当威国公,逍遥自在如神仙去了。
刘瑾呢,恨不得长出百十只手来,什么事儿都搀和一下,不听他的,他就排挤你,见了自己人亲亲密密,见了你就冷言冷语,无论你说什么,我统统反对,你就是李太白在世,我也说你写的是打油诗,如果是我的人,哪怕是一只癞蛤蟆,我也能夸成白天鹅。长此下来,八虎除了张永、谷大用全成了他刘瑾的门下奴才。
众人各怀心事一一落座,高凤还没说话,刘瑾已自动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开始张罗起来。他就象位大家长似的,对大家倒是很亲热,但那种语气是绝对的高高在上,抱着一种恩赐的态度,哪怕是吃酒,也不容有丝毫质疑。
高凤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众人只好陪笑吃酒,直到刘瑾吃的高兴了,停下杯子拿着块手中拭脸的功夫,高凤才捧着杯陪着笑脸,把希望刘公公高抬贵手、不要寻张氏兄弟麻烦的话说出来。其他几虎忙也纷纷应和,合计着这么多人相求,刘瑾一定能给大家这个面子。
不料刘瑾一听居然笑了,他早猜到今天高凤请酒的目的,也想过要如何收服张永,盘算来盘算去,总觉的张永的权力太大了。兼的差也太多了,这个面子给了。顶多两人以后的关系比较顺,自己还是不能把他完全控制在手里。
现如今就连杨凌都被自己扳倒了,卧榻之旁岂容一虎酣睡?何况江南还有个谷大用,手里管着自己眼热不已的海事衙门。彻底打败张永这只鸡,才能吓住谷大用那只猴,所以他已打定主意不给面子。
刘瑾把脸一扳,冷声道:“快过年了,咱家过来和老哥几个吃顿酒,叙叙旧而已,公事嘛,就不要谈了,煞风景!嗯……?朝廷的官职,岂能私相授受,张永一兄一弟,原本不过是两个小贩,有什么本事功劳可以入锦衣卫为官呐?”
张永是顺毛驴儿,一听这火就压不住了,砰的一拍桌子道:“刘瑾,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大哥原来还只是个佃户呢,可是先在陕西布政使衙门做了参议,你现在又在话动,让他进京做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别当咱家不知道。我大哥认字儿、兄弟会武,多少还有些本事。你大哥快六十了,屁大的字都不识得,进京做都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姓点灯?”
刘瑾把脸一沉,喝道:“张永。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咱家念在昔日情份上,再对你客气几分,别以为咱家收拾不了你。你以为投靠杨凌当条看门拘就能顺顺当当了么?告诉你,就是杨凌现在也不放在咱家眼里,你不要不识时务”。
张永气极而笑,跳起来骂道:“你这老拘!威国公是帮过咱,可是人家从来不干预咱家的事,无论人家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可是一直真心把咱家当成朋友。看门狗?如果咱家今天跪下舔你的脚趾头,那才真的成了看门拘,你刘瑾的胃口太大了,想吃下我?小心撑死了你!”
其他几人连忙站起来劝架,连拉带拽的刚把张永摁下去,“呼”的一声,张永脸上蒙上一块白手巾,把大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对面的刘瑾跳了起来,指着张永骂道:“混帐东西,今时不比往日了,还想象当初在豹园儿似的,泼你老子一杯酒不成?蹬鼻子上脸的混蛋!”
高凤等人一看赶忙又过去劝他,还没绕过桌子去,张永挣脱了按着他的魏彬、邱聚,抓起只银酒壶掷了过去,恶狠狠骂道:“老子舍得一身剐,还泼不得你个老狗才?想当老子的老子,先把家伙什儿长全了!”
“你个狗日的!”刘瑾大怒,一闪躲过了酒壶,抄起酒杯筷子盘子碗的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张永涨红着脸毫不让步,一边抓起东西回掷,一边骂道:“今日老子请酒,给足了你脸面。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是把兄弟都安排在锦衣卫了,能怎么着吧?
有胆子咱们到皇上那儿说个明白。你眼红啦?你不是管着司礼监吗?不如把你谈家(刘瑾本姓谈)的男人全弄进宫去当奴,女人弄进宫去当婢,那多风光啊,一家团聚呀!”
这话太恶毒了,正捅到刘瑾的疼处,刘瑾一声怒吼,尖声道:“统统放开!谁再拦着我,我跟谁急!”说着挣脱众人就要过去拼命。
张永“哗啦”一把踹开椅子,腾腾腾几个大步走到房屋中间,一把抄起袍襟往腰带里一塞,刷的扎了个四平马,呲着牙冲他笑:“来呀,来呀,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张!”
刘瑾这才醒悟到人家是会功夫的,真上去只有更丢人,可是不上去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这时刘瑾的家人蹭蹭跑进来几个,张永一瞧骂道:“打群架吗?来人!”
门外立即又冲进来几个,清一色是京营的官兵,一瞧老大跟人家干起来了,这些大头兵可不管对头是谁,刷的一下就拔出了腰刀,
高凤急了,连忙跑到中间,大声道:“我说刘公公、张公公,您两位都是爷,都是我的爷,行了吗?咱就不能平心静气说会儿话么?老兄弟见次面也不容易!”
刘瑾没唤人,那些家人倒不是进来帮忙的,而是有紧急消息告诉刘瑾。原来刘瑾插手盐法,发布命今禁止空文虚引、禁止私贩夹带。可是太监常浩奉命去南京公干时,携官盐充作购买织造的银子。又夹带了私盐都捞一笔,被内厂的探子查出来。立即禀报了现在掌管着内厂的几个档头。
消息传到刘瑾那儿,刘瑾和常浩没啥私交,便立即派人去逮捕常浩,还杖打了没查出常浩夹带私盐的巡盐御使。逮捕了帮常浩运私盐的盐运使宁奇润,趁机拷打收脏,把他们的家抄的干干净净,就连这位盐运使的女儿都卖掉,换了银子收进了自己腰包。
这一记惩贪风暴真起作用,各的盐运使再不敢冒这风险,不料刘瑾自己却以运送海鲜为名,夹带私盐贩卖。用的方法很稀奇,这海物要保持不坏。上边总得洒点盐腌着,可问题是人家刘大官人是一车盐上象征性的放一条鱼。根本就是拿沿路的巡盐官们开涮。
可他们偏偏碰上了一个清官,这位巡盐官查出了十几车私盐立即下令收缴,刘瑾的家奴便悄悄亮出了刘瑾的招牌,那位巡盐官立即扯开嗓门,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痛骂他们冒充刘公公家人,违法乱禁、贩运私盐,还败坏内廷刘公公的英名。
巡盐官大肆宣扬了一番刘公公禁私盐、肃贪腐的清官形象,当场扯碎了刘瑾写的条子,然后把这些既不敢再承认是刘瑾家人,又无法说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私盐贩子全押了回去。刘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哑巴亏。最主要的是如果其他官员全这么办,那刘家不是少了一条财路吗?
所以负责按盐的人没等到人便一路寻来,得了消息便立即报回京来。贩运私盐超过一定数目是要砍头的,那个盐运使已经把砍头名单报上去了,其中有一个被抓的人是四管家的侄子。他得了讯急的不行,这才没等刘瑾回家,就急急赶来了。
刘瑾一听果然大怒,十几车盐呐,再掺上沙子掺上土,那得卖多少钱?张永这小子正在浑蛋,一个小小巡盐使也浑蛋起来了,敢和咱家叫板的人不少呐!
刘瑾把眉尖一挑,杀气腾腾的道:“走,马上去户部!吞了我多少,我让他给我吐出来多少!还有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再不惩治就反了他了!”
刘瑾权力比张永大,打架可不行!别说厂卫在他面前一直是和稀泥,就算完全听他的,那些特务檀长的又不是打仗,能是京营官兵的对手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给他一拳不如捅他一刀,瞅准了再出手也不迟,想到这里刘瑾暂时忍下了这口恶气,对张永冷笑道:“动拳头?动拳头显不出咱家的手段!姓张的,和我刘瑾作对,你就慢慢消受吧!但愿你消受得起!”
说完一拂袖子,刘瑾扬长而去。其余几虎面面相觑,心头都有点恚怒,怎么说也是大家一齐出面相托,刘公公现在也……也太嚣张了,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呐。
张永把袖子扯出来,想了想不放心了,牟斌曾被刘瑾整的很惨,邵节武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曾被刘瑾关过大狱,他能不能抵住刘瑾的压迫?今天事闹的这么大,要是兄弟真被赶出锦衣卫,那自己以后也不用混了,脸全丢光了。
他在房子里打了个磨磨,然后向高凤几人团团一揖,说道:“几位兄弟好心好意,张永铭记在心,今日累几位跟着张永拂了面子,是张永的不是。改日张永再设宴,给诸位兄弟赔罪。咱家和刘瑾算是势不两立了,不能等着他打上门来,手头有点事得马上办,咱家也告辞了,说着张永又是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高凤气的呼呼喘气,一屁股坐回椅上,想了想这和事佬当的实在丢人,不由愤愤的一拍桌子。其他几人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也在椅上坐了下来,房中杯盘狼藉,一时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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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出了大门,雪花已飘了起来,他仰脸思忖片刻,上车说道:“走!去兵部!”
锦衣卫虽然大权独掌,地位超然。但是兵制仍归兵部,他知道刘宇现在在杨凌和刘瑾之间摇摆不定,但杨一清却是杨凌一派的人,如果再有杨一清的支持,那么牟斌那儿就更能稳住阵脚了。他不是不能给兄弟另外安排个差使,但是现在能否让兄弟在锦衣卫站住脚,关乎到他的权威是否存在了,无许如何,他要与刘瑾搏上一搏!
张永到了兵部,见大门口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一个身材健美的蓝衣少女背着双手,独自傲立在兵部大门前,对面一群兵丁。持着刀枪却不敢逼近一步。少女身后站着近百余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不过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手里同样持着刀枪,地上还按倒了十几个官兵,钢刀压在脖子上。
张永心中好奇,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跑到兵部衙门闹事,张永忙叫人停了轿子,靠在石狮子旁边。只见对面一个校尉色厉内茬的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官驾,不怕杀头么?快快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对面的娇美少女满不在乎的道:“冲撞官驾?你小子给我搞清楚,若论官,我的官比他的官要大得多呢。竟敢对我污言秽语,其是岂有此理!我来这儿是要见骁骑尉伍将军的。不是来闹事儿的,伍将军在不在?”
五品的骁骑尉在京师可算不了什么大官儿,被她拿下的人却是大内锦衣卫首领杨圣,权柄极高,那个校尉怎能让她把杨大人这么摁在的上,脸颊贴着雪的,说不出的狼狈。校尉道:“我已经派人传禀,侍郎大人马上就出来,快快放开杨大人,你闯了滔天大祸了!”
杨玉是锦衣卫的人,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居然领着百余人闯到兵部,手中还持着兵器,可以想见杨玉只要给她安个试图造反的罪名,就能把她们全抓进大狱。这样娇美可人的女子,一旦沦落到杨蚤这个好色淫邪的祸害手中,可以想见将有什么样的下场,那校尉心有不忍,不禁叹了口气。
少女格格一笑,说道:“好吧、不让我进去,我就等你们大人出来”,她妙眸一转,瞧瞧被摁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她的杨玉道:“你也姓杨?啧啧啧,同样是姓杨,这官儿差远了,人品差的更远。哼!瞪什么瞪,敢对我那么无礼,不宰了你已经算便宜你啦!”
这时兵部左侍郎杨一清急匆匆走了出来,听说有个女子率了百十号人居然包围兵部,他也十分好奇,当下领了几十号人,个个持了兵器,出门一见这般情形不禁诧道:“你这女子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王法了么?竟敢在兵部门前闹事,扣押朝廷命官,快快把杨大人放了!”
张永见他出来了,这才上前相见道:“杨大人,咱家有礼了”。
杨一清见到张永,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公、客气客气。呃……且待本官处理了此事,再接待公公”。
张永笑吟吟的道:“呵呵,杨大人请便,咱家的事儿不急”。
对面的蓝衣小姑娘听了两人对话,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诧异的道:“又是杨大人?怎么这么多姓杨的大人?”
杨一清看了她一眼,走上前道:“姑娘是什么人,要见哪个杨大人,为什么带人冲撞兵部,扣押杨玉大人?”
蓝衣小姑娘眉毛一横,比他还嚣张的道:“你哪只眼晴看到我冲撞兵部啦?兵部门口不准站人,只准站些畜牲?”
杨一清勃然大怒,吧道:“大胆!不知天高的厚!”
蓝永小姑娘嘻嘻一笑,弯腰施礼道:“呵呵,多谢大人夸奖,另一位杨大人也这么夸过我呢。那位杨大人学识高深的很,本姑娘虚心向他请教,现在还真就知道天多高的多厚啦,要说天多高的多厚,这位杨大人你知不知道呢?”
这小姑娘巧笑宜人,叫人看着就觉的可爱,要不是在兵部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杨一清还真不忍责罚她。他又好笑又好气的道:“狂妄的小女子,本官是兵部左侍郎杨一清,你为何带人到兵部闹事。还违禁持了刀枪,快快说个明白,杏则本官决不容你就此离去。嗯?你说杨大人,哪个杨大人?”
姑娘说道:“杨凌杨大人呐,他嘱我早日进京从军效命,我这不是紧赶慢赶的来了京师了么?结果可倒好,本姑娘到了,兵部大门进不去,又碰上这个混蛋对本姑娘言语非礼、动手动脚。我没宰了他,还是看在杨大人面子上呢”。
“杨凌杨大人?”杨一清恍然。他不解的瞧瞧这少女和她后边那些面目黎黑、打扮各异的青年,心中不免疑惑:“杨大人这是从哪儿招来的奇人异士呀,一个女子,让她从的什么军?呃……不会是威国公在外边又招惹下的什么风流孽债吧?”
这样一想,杨一清的语气顿时谨慎起来,杨玉趴在的上挣扎着叫骂道:“小贱人,你既无腰牌、又无令符,兵部大门也是你进的?本官好意询问几句,你的人竟敢把本官打倒在地,杨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哎约!”
状没告完,脑袋上被手直痒痒的砍头三人组用刀把敲了几下,他急忙恨恨的闭了嘴。
杨玉今儿来兵部是跑官来了,临近大年了,六部皆已封衙封印。不过杨一清未携家眷进京,他就住在当初刘大夏住的小跨院里,以兵部为家,杨玉眼热被张永的兄弟占据的指挥佥事之位,算计着杨一清一向对内宦没什么好感,自己和他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所以携了礼物,想通过兵部话动,给锦衣卫继续施压,刘公公那儿再一说合,这官没准就到手了。
不料杨一清一味推诿,两个人扯了半天皮,杨玉既没捞到答应的允喏,又没得到拒绝的消息,杨一清仅靠着一份俸禄,别无来钱的门路,正愁过年过不好呢,这礼物倒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收了礼却不办事,把个杨玉郁闷的不行,他怏怏的告辞出了兵部,正瞧见一位长的甜甜的俊俏姑娘带了几个人在门口儿说话。杨玉素来好色,这女子容貌俏美,风情与京师女子相比别有韵味,把个色鬼又惹动了淫心,不免笑淫淫的上前唤声“小娘子”,拉扯起关系来。
宋小爱瞧见他那副贱样心里就有气,杨玉一向跋扈惯了,见这姑娘粗布蓝袍,也不象大户人家的姑娘,根本懒得问她身份,还以为是哪个大头兵的女儿或者妹子,两边都没问明白对方的身份,他的爪子就摸上人家姑娘的香肩了。
宋小爱是蓝壮的头人,在壮家汉子眼中就是公主就是王啊,一见头人受辱,小姑娘又发了彪,他们立即一拥而上,亮出兵刀,把杨玉和几个手下抓了起来。门口的官兵见状上前帮忙,这一下坏了,街对面发一声喊,冲出百十号人来,把这些官兵吓了一跳,赶紧退守门口,叫人通报杨一清去了。
杨一清听闻过杨玉的名声,这小子好色,可是却不好青楼红妓,他偏好勾引良家妇女。专喜欢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要是有貌美的小寡妇,更是馋涎欲滴,这位姑娘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他瞧瞧杨玉,心道:“这姑娘要真是威国公的心上人,你这揍怕是白挨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还真该挨揍”。
杨一清和颜悦色的对宋小爱道:“啊,原来是杨凌杨大……喔,杨大人现在荣升威国公,该称国公爷了,呵呵,姑娘原来是威国公爷请进京的,国公爷现在不在京师,呃……可否让本官着人带你去国公府呢。对了,一场误会,姑娘还是放了杨玉大人吧,这街上人多,被路人瞧到了不好”。
宋小爱柳眉一挑,欢喜的道:“国公爷?比总督大吧?呵呵呵,杨大人又升官儿啦!”她美滋滋的说完,上下一打量。眼前这官儿一部长胡子,虽没伍汉超他爹长,可也不算短,嗯……应该是个正经人,
宋小爱便很大方的摆摆手道:“好啦,你是兵部侍郎,论品秩咱俩一边高,论权力你得管着我,我就给你个面子,把那不开眼的东西放了”。
杨一清奇道:“品秩?你……你到底什么身份?”
宋小爱道:“我是广西壮家兵参将官宋小爱,皇上赐的总兵街,他冒犯我,算不算冲撞上官?我带侍卫到兵部可不可以?”
杨玉被人放开了,一听人家姑娘的身份却傻了眼,趴那儿愣忘了起来。杨一清也听说过这位女英雄、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哎呀,快快请进,守门的兵丁也没些规矩,怎么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还不通报!宋大人,张公公,快快请进”。
宋小爱听了脸一热,这事倒不怪守门的兵丁,杨凌通过军驿传递消息给她信上没提自己已升为国公的事,只告诉她伍汉超巳安排到兵部,让她进京后先去杨府,再想法安排她。
可她会情郎心切,进了北京城径直奔兵部来了,到了门口忸忸怩怩细声细气儿的只说要见伍汉超。伍汉超现在不在兵部里,他刚到兵部认识的人又不多。兵丁懒得搭理,结果杨玉慧眼识美人,上前搭讪,才闹成这副局面。
杨一清领着二人进了兵部衙门,杨玉爬起身来,根本没人搭理他,想一想这个女人无论是和杨凌的私人关系,还是现在的官职,根本不是他一个千户办得了的人,只好忍气吞声的滚蛋了。
杨一清把二人请进府,叫人送上茶来,三人一番叙谈,他有意把杨玉的来意泄露给了张永,张永一听方才那混蛋是抢他兄弟的位子来了,恨得牙根痒痒,早知是这回事,刚才他也要揍杨玉一顿了。
宋小爱问了杨凌升官的情形,听说升了国公,他现在已经不在朝中掌权,心中不禁有点失落。她倒不在乎升官,问题是她和伍汉超还未成亲,总不能住到他那儿去,她本来是不在常规军队编制之内的军中将领,如果不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安排,难道要住到杨府吃干饭不成?再说带来那百十号人,都做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美梦呢,现在要怎么安排?
小姑娘暂时抛下想情郎的心思,黛眉深锁犯起愁来。她打了杨玉,张永正觉解气,而且也恨不得多些跟刘瑾捣乱的人,心下一琢磨,倒给他想出个办法来。
张永嘿嘿一笑道:“宋总兵莫急,一会儿离开这儿,咱家去请旨给你安排个去处,保证威风凛凛,那杨玉也罢,他背后的何人也罢,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还能安排你的人马”。
宋小爱是杨凌召进京来的,张永也就没有许多顾忌,他对杨一清说明来意,请他帮忙从兵部衙门的角度对牟斌给予支持。他和刘瑾的官场斗意味着什么,杨一清自然明白,他也不想让刘瑾把持锦衣卫、控制京营,自然点头答应,大家谈的一团和气,张永便带着宋小爱告辞离开了。
两人刚刚走出兵部大门,一骑飞来,宋小爱眼尖,那人还没下马,她已欣然唤道:“汉超!”拔步迎了上去。
伍汉超见是宋小爱到了,不由喜出望外,他掐着指头算日子,小爱应该也快到了,只是不知具体日期,想不到刚从威国公府回来,就瞧见了她。
两个人冲到一起,四目相望,飞扬跋扈的宋将军立即变成了温温柔柔的小女人,两个人絮絮温语,雪花在他们身边随风飞舞,在他们眼中,这风雪却似离得好远好远。
两个人先叙离情思念之苦,最后才问到离别后至今的情形,伍汉超听说她一到就把锦衣千户杨玉打了,不由苦笑道:“你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京师贵戚高官甚多,比不得你的家乡,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嗯!”宋小爱含情脉脉的看着情郎,一脸温柔甜蜜的笑:“刚刚大胡子杨大人也这么说呢,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你们男人训斥女子常用的话呀”。
她忍不住又卖弄起来:“我还真的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你知道么?”
张永初一看还觉得温馨浪漫,可他拢着袖子在不远处站着,眼瞅着一对小情人旁若无人,现在已经快变成雪人了,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宋大人,还要去见皇上呢。你看是不是……”。
“哦!”宋小爱应了一声,轻轻捏捏伍汉超厚实的手掌,柔声道:“张公公答应在皇上面前为我谋个差事,这样我才方便和你长相厮守呀。乖,等着我……”。[天堂之吻手打]
伍汉超哭笑不得,被宋小爱调戏,早已成了这对小情侣的一种调情手段,好久不见了,宋小爱忽然调皮起来,伍汉超觉得特别亲切。
宋小爱在情郎面前,走路也动人起来,伍汉超痴迷的看着她腰肢款款摆动的妩媚,轻快的步伐如雪花般轻盈,一个侍卫给宋小爱牵过马来,她接过马僵,扣住马鞍,忽的回眸一笑,吃吃的道:“想教训宋小爱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翻身上马,拍拍马鬃,格格笑道:“乌龟为什么砸秃头。害你几个晚上想的睡不着觉啦?现在我告诉你,天呢,有两个屁股高,地呢,没有三尺厚。至于为什么,想不通回家接着想去”。
伍汉超把脸一板,哼了一声,一语双关的道:“嗯,想不出的话……家法伺候”。
宋小爱脸儿一红,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想想伍汉超这种超级好奇宝宝,今晚十有八九又要睡不着觉了,他想着自己出的谜语,就是想着自己,不禁开心的笑起来。
雪地上,一串银玲般欢快的笑声袅袅,马儿已经远去了……
伍汉超苦笑着掸掸帽子上的雪花,上回那个谜语,害他几晚上睡不好,连求带哄的,宋小爱才把答案告诉他,想不到现在又给他出了一个。继调戏之后,猜谜似乎成了宋小爱折磨他的第二手段,而且还越玩越上瘾,有点乐此不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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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的心眼虽比不上刘瑾,可也不比他少几分,他带着宋小爱到了豹园,让她候在外边,一溜烟儿去见皇上了。
正德正在看奏折,张永督管着豹园安全事务,也是常客,所以正德见了他很随意的打声招呼,免了他大礼参拜,就径自继续看奏折。
张永把火碳炉子往皇上跟前挪了挪,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只见正德皇上看着奏折摇头道:“上回宁王奏本请求复三卫,联没允谁,只是着地方官府加强缉盗,维持治安,可这江西巡抚也太无能了,强盗越抓越多,你瞧,宁王上本说,盗贼横行,时常入王府行窃,王府家丁人力有限,再加上宫殿年久失修,堂堂王府,很多房子现在一下雨就漏水,也太可怜了些。”
张永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道:“莫非……宁王又请求复三卫了?”
“这倒没有,他说……王府的琉璃瓦许多被踩坏、或者风雨破坏了,要更换一下的话,大约两三万件吧,这是皇家督造的,他自己做不了主,向朕请旨呢”。
正德愁眉苦脸的道:“江南的海税银子已经递解进京了,嗯,这才刚刚开市,前后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外国商贾还没来得及和大明交易呢,税赋已经快赶上去年江南三镇递解的税银了,帮了朕的大忙啊,要不然年底给予百官的薪俸,犒赏三军的用度、筹备过年的费用,全都不知从哪儿出了。
依朕看,再有两年功夫,这日子准能好过,可这两年不好捱呀。宁王要换疏璃瓦,连造带运,加上其他修缮。又得一大笔银子,让朕从哪出去?可这维修王府。本就是皇家贴补地事儿,宁王逢年过节,进礼甚绰,换个瓦而已。朕怎好拒绝?”
“是是是”张永正想使坏,让皇上派刘瑾去想办法,却听正德自语道:“嗯,刘瑾在批奏中的提议倒不错,朕不理他这个碴儿。只追究盗贼横行的事儿,允许他恢复三卫兵马,加紧缉盗,以保王室安全。呵呵。把他想要银子要瓦的事儿,就这么不着痕迹的避开”。
张永听说过宁王府中官年底进京给皇上送礼。又给刘瑾也备了一份厚礼,不过他和宁王没什么来往,懒得计较这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谈起自己的目的来:“是啊,皇上,无论天下如何大治,总是有些胆大妄为之徒违法乱禁的。
别说地方了,去年杨凌在京师被山贼劫掳、侯府被数百强盗攻击,可见这些山贼何等胆大。还有在大同,邪教混入官府作官。勾结外虏,若非皇上大智大勇这才力挽狂澜,换了旁人必然为其所害。”
正德想起在白登山。如果不是杨凌稳住三心二意的花当,王守仁及时挥兵来援。还真说不定重演土木堡之变,不由连连点头。
张永趁机道:“老奴听说永福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为求清静,尼庵盖在郊外,这保护之责也不可不慎重啊。虽说殿下出了家,可是在天下人眼中,仍是先帝之女,当今皇上御妹,如果有宵小之徒打主意,那时可就坏了”。
“出家?”正德脸上涌起怪异的神气:“出家出家,这个妹子早晚出溜到杨家,这事儿得帮妹妹瞒着,张永虽然可靠,比较掉价的事儿还是不跟他说的好。”
“不过……他说的也是,诺大的驸马府……啊,不是,是诺大的尼姑庵,就派些宫女随同出家,一个男人也没有,别说安全了,如果哪个宫女出了宫,胡乱勾搭男人,把肚子搞大了,那岂不是连妹妹带自己都跟着丢人?还真该找人保护起来,要不……让刘瑾派些番子把尼庵四下围住?”
张永一边看着他脸色,一边道:“皇上还记的江南剿倭,征调广西狼兵,皇上亲自颁诏任命的狼兵总兵官宋将军吧?那是一位女将,骁勇善战,屡败倭寇,替咱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对朝廷很是忠心。
这位女将军是闲职,这不……过年了嘛,她进京拜望杨凌大人,恰巧被老奴碰到了。老奴就想,这位女将武艺既高,又是女人,如果皇上请她保卫尼庵,出入方便,还不会惹闲话,所以就赶紧把她留住,赶来见皇上了,皇上觉的怎么样?”
正德一听眉开眼笑,撂下奏折道:“不错不错,亏得你给朕想着,唔……让一位女将军保护御妹,这主意非常好。”
他说到这儿眉毛跳了跳,心中忽想:“千里进京探望旧帅?她……不会是……是杨卿相中的……,要是那样可是给妹子找了个情敌了,她不从中坏事才怪”。
正德想到这儿,又婉拒道:“这位宋将军年方几何?在京里没旁的亲人了吧?她是壮家头人,留她在京里,她愿意么?再说……她是女人,她手下的兵将总不会都是女兵吧?又不能全都住进庵里去,朕以什么名义来安置?不妥,不妥”。
张永道:“这位宋将军,已和兵部骁骑将军伍汉超订有婚约,所以留她在京里,想来她是一定愿意的。让她保护尼庵,只是为了方便她进出请示,巡察安全,她的人马自然是驻扎在庵外,至于名义,那也方便的很,杨凌不是晋升威国公了么,皇上的七座皇庄,就少了人看守了,不如就把这个御前亲军统领的职位委给宋将军,既看管皇庄,又保护尼庵,一举两得。”
正德皇帝一听她已有了婆家,顿时笑容可掬的道:“使得,使得,这个法子好,那么你就给朕去传旨吧,任命宋将军为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代朕管理皇庄兼任皇庵护法将军”。
张永正中下怀,他正想领旨退下,正德忽道:“你这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天下不靖,杨凌奉旨去霸州查抄黯夜财产,只让刑部派了差役跟着,可是不太妥当。不行,不行,太不安全了”。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问道:“宋将军进京,来了多少侍卫?”
张永忙道:“带了百余侍卫,皆是精干武士”。
正德摇头道:“不够,不够,你旨意照传,再从京营中桃选些强兵,凑齐一千之数,交给宋将军。她是皇庵护法,杨卿是为筹建皇庵去霸州查抄罚官,这样贴得上边儿,反正现在庵堂未建,她也无事可做,让她带兵去霸州,追上杨卿先为他护法吧,呵呵!”
张永叹服道:“皇上体恤下臣,关爱威国公,老奴感佩无限。老奴这就去传旨”。
张永原还以为皇上会见见宋小爱,想不到这么痛快皇上就答应下来了,他一身轻快的退了出去。正德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去,心道:“护法,护法,妹妹还没过门儿,先去护护未来的妹婿也不错。”
或许是因为杨凌比他岁数大的原因,正德一想起杨凌得一本正经叫他大哥的样子,就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心中乐不可支,全然不去想代价是把妹子给了人家。
不着调的正德皇帝自顾自的傻乐了一会儿,又拿起刘瑾批过的那奏折,看了两眼提起朱笔批下一行小字:“允刘瑾所拟,照此办理就是!”
卷九 336 四大贼
冬天,万木萧条,萧条的又何止是万木。
一进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入眼帘,在无垠的雪色中尤显得苍凉。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凌仍是钦差,但钦差和钦差不同,如今不过是奉旨查抄一个贪官,就谈不上什么大派场了,杨凌的仪仗主要来自刑部的衙差,两位旗牌官也是刑部指派的,国公府的家将只有二十人,由刘大棒槌带队,随在他的身边。
除了从国公府带出的家将,和来自刑部的人马。按照刘瑾八爪鱼性格,现在有权力插手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他未想过要从查抄出来建造公主白衣庵的钱财中捞取什么好处,仍然派了一个司礼太监梁洪,任命为金吾右卫提督,请旨为钦差副使,协同杨凌办案。
霸州在宋朝时,作为辽宋的边境地区,用了近五十年时间打造成为一座完全以军事防御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渊之盟签订后的120年间,宋朝把这里定为对辽的榷场,与辽进行榷场贸易,中原及江南地区向北方输出农产品及手工业制品以及海外香药之类。辽则从此向中原输入牲畜、皮货、药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征收了不少榷杨商税。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是十分繁华的,不过近百年来,霸州大片粮田被皇室和官府圈为皇庄、官庄,土地兼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永乐十一年,为了加强骑兵力量对抗元朝余孽,在此计丁养马实行马政后。规定十五丁以下养一匹马,十五丁以上养两匹马,地方官吏趁机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贫苦了。
一进霸州地境,杨凌就出了大轿。换乘了一匹骏马。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偶尔出现几座破败的小村庄,小村庄中破破烂烂的房屋都紧闭着门窗以御严寒。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穿着臃肿破烂的黑棉袄,袖着双手看着这队衣甲鲜明的队伍从路旁经过,目光呆滞如同泥塑,偶尔才能见到他们动一动,抬起袖子麻利的把流到嘴边的鼻涕一把蹭去。
这里,就是红娘子的家乡!就是那个大字不识,却钟天地灵气,如同一块未雕璞玉般可爱的崔莺儿的故乡?她的年岁只比成绮韵小些,而且自幼混迹于山贼之间,见惯了血腥和丑恶,可是她的心性和脾气却仍直爽纯朴,如同山涧中荡漾而出的一股情泉。
就是这方土地孕育了她?她的马贼队伍就是纵横在这片土地上,可是为什么一座山都看不到?万木复苏的时候,这大片空旷的土地应该不是良田就是草场吧?
绿油油的青草高过马腹,一匹无拘无束的骏马载着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儿驰骋在这片草原上。马如龙,人似火,翻飞乱舞的红色衣袂就如同舞动的火焰。马上的人儿就是她,就是红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蛮腰,配着雪亮的湛沪吴钩,那束起的青丝,那晶亮的双眸,那远山般的黛眉……
这样充满野性和自我的女子,或许只有这样野性的山水才培育的出来。一如怜儿,怜儿知书识字,可她的脾性,何尝不是这样?或许正因为她们来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灵气,才有寻常大明女子所不具备的胆魄和勇气。
悠悠地想着,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意中沁着甜丝丝的感觉。又要下雪了。纵目远眺,一个黑点映入眼帘,霸州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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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府。
他的宅第从西大街延绵至南河岸,占地百亩,房屋五百余间。宅第中房舍层层分明,错落有致,楼阁峥嵘,气度非凡。进了大门、中门,迎面便是石础木柱的客厅,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门,内外坊间饰以大块的木雕花鸟,显得古色古色。
如果杨凌见到这幢宅子,就不会因为公主修庵占地之大而惊讶莫名了,北地财主虽然在财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绅,但是宅院之大,实是江南富豪精巧雅致的园林所望尘莫及的。
此刻,厅院中肃立着两队人马,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持刀荷箭杀气腾腾,另一边人数少些,衣着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样手持兵刃,剽悍之气尤胜官兵数倍。
厅堂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温暖如春,四壁银灯高挂,主座上据案高坐着一个人,年约半百,仪表不俗,脸色红润,团团圆圆,穿着紫缎铜钱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绅。
他左手边坐着一排身材魁梧的大汉,为首一个方字脸,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间颇具气概。对面却是一排军中将佐,看服饰自参将以下也是依品秩入列。
双方每个人旁边都坐了一个盛妆丽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徘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的美妙曲线暴露无遗。
房中夹壁墙烧得暖烘烘的,厅中又有八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所以她们穿着春衫觉着暖意盈人,两边坐着的官兵和大汉却不免额头渗下汗来。
女人们象蛇一般冶荡的卖弄着自己姣好的肉体,挑逗着自己负责服侍的男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扶案死死盯着对方,狞厉的目光好象随时一触即战,对她们的挑逗视而不见,就连手都紧紧握在腰间兵刃上。
美女们只好主动扯开春衫,酥胸半露,妩媚地用乳房研磨他们的肩膀,只是隔着厚厚的盔甲、棉袍,能否起到诱惑的作用就不为人知了。
穿着紫缎铜钱袍的豪绅给给一笑,说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张忠就保证不会打起来,何必这么紧张呢?进了我这个门,就是我张忠的客人。试问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话的呢。”
“公公,对面这人是个大盗,曾率众在河间府动掠大户。下官一路追蹑而来,公公要我与他同席。这……还望公公向下官说个明白”。
“喔……呵呵,你说这事儿啊,误会误会,他不过是与那富户有些私人恩怨,领了几位兄弟寻衅报复罢了,不是没出大事吗?好象……”。
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道:“好象就砍死两个家丁护院,没伤着旁人吧?”
对面领头的大汉忙道:“是是,我们就杀了两个,还是个狗奴才”。
“公公。据下官所知,此人是纵横霸州数地的大盗,况且他在那户人家劫……”。
“袁参将!”张忠和气的脸庞虽然一狞,厉声喝了一句。袁参将一碰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呵呵呵呵……”,张忠脸上的煞气一隐,又和煦如春风了:“袁参将刚刚升迁不久,咱们还不太熟悉,交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张忠的为人了,我张忠为人四海、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交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还跟你们张副总兵一起吃酒来着”。
他面前一个侍女为他斟上一杯酒,张忠执杯笑道:“袁将军,其实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议升的十余位将军,吏科给事中都给拦下了,只通过了三人,其中一个叫周德安,调升金陵;一个是大同江彬,升为游击;还有一个,就是您袁彪袁将军由千户升为参将。
兵部刘宇请旨下任命状时,咱家正好在,亲眼看着刘公公签押的,这才几天呐,咱们就碰面了,说起来也是缘份,以后正该好好相处才是。”
袁彪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位镇守太监太厉害了,副总兵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也罢了,他竟直呼兵部尚书之名,好象还是权倾天下的刘公公身前的红人,这是自己惹得起的人吗?
张忠举杯说道:“袁参将来此捕盗,足见尽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时,一定会在刘公公和兵部尚书面前言及持军的忠义和勇武。咱家诚心结交将军,现有一事不可不言”。
说至此,张忠一指左首边那条凛凛大汉道:“此人实乃我的族弟,名叫张茂,为人尚武侠义,乃是霸州一条好汉,请将军多加照顾!某亲奉水酒一杯,将军若肯给这个面子,就请尽饮杯中水酒”。
袁参将身边侍女娇盈盈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酒杯,回到袁彪面前,双手捧杯过顶,跪在案前,顿时厅中肃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袁彪惶然四顾,只见对面群盗杀气腾腾,似乎随时都会跃起,上首张忠稳坐不动,但是一双眼睛微眯起来,隐隐透出的眼神说不出的骇人。
这位骁勇善战、屡次战功的将军面对悍匪强敌全无惧色,可是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这种由权力和利益构成的关系网,却满头大汗,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再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参将的官儿不小了,可他一句话说不定就能把自己搞下去,如花似锦的前程统统不见了,至少凭他的势力,光是排挤,自己在军中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他回顾追随多年的袍泽,已经大多低下头去,没有了刚刚的凛凛杀气。面前的美女双手擎杯,手臂己酸的发抖,酒水抖瑟着溅出来,却仍一动不动。
张忠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实比锋利的刀剑更具压迫力,袁彪长长吸了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官,他是贼,张公公竟公然包庇强盗。当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后台极硬,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讨苦吃罢了。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时所有的罪证都会被毁灭干净了。张茂是良民还是大盗,朝廷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张公公?
袁彪接过酒。忽然一口干掉,酒液苦涩。尝不出一点别的味道。
“哈哈哈哈…………”张忠象只鸭子似地放声大笑,又斟酒一杯,举向张茂道:“袁将军从此与你相好,今后勿再扰动袁将军辖地,令袁将军难做”。
“是,谨遵大哥吩咐!”张茂欣然一笑,按过杯来走到袁彪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袁将军,在下多有失礼。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愿与袁将军兄弟相称,彼此友好”。
官兵抓匪,抓来抓去抓成了兄弟。袁彪苦笑一声,也举起自己的杯虚应了一下。张茂尽饮杯中酒归座。厅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
张忠笑吟吟起身劝酒,服侍在袁彪等将领身边地美貌侍女俏盈盈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他们身边,每个盘上金灿灿十几锭黄金,众将领看似目不斜视,可是暗暗窥见了,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有美女黄金佐酒,这交情结纳起来就容易多了,张忠言谈间偶尔说及自己结交的军中高级将领,朝中文武大员,一个个名姓娓娓道来,听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决意结纳,便也放下身段,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候袁彪等擒贼将领‘满载而归’后,张茂不放心地道:“大哥,这个姓袁的不会再反悔吧?他官职不低,如果回去声张起来…………”。
张忠冷笑一声道:“一个刚刚晋升的雏儿罢了,徒有一腔热血,想告咱家也让他求告无门!放心吧,大哥早就让人持了拜贴,去知会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晓得咱家地厉害,想再升官还得拜到我的门下呢,今天拿出去的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来,告状?哼!”
张忠管着霸州百姓养的军马,所以和各地官兵将领经常打交道,彼此相交莫逆,关系网极其庞大,在当地不可一世。
他说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脸道:“怎么跑到河间府去捣乱,还被人家一路追了来。若非咱家,你的基业都要没了,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
张茂苦笑道:“不是杨大扫把要来了么,这厮是个大祸害,远在京城时就弄得霸州鸡犬不宁,杨虎老弟的山寨被剿了,害得他逃到山东去。齐彦名也被剿匪官兵抓进大狱,他名气太大,大哥您出面,到现在都没把他弄出来。兄弟不敢在霸州作案呐,只好跑去河间”。
张忠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地道:“你说杨凌?他已经被刘公公扳倒了,现在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国公罢了,来霸州就为了查抄黯家的财产,还能管到咱家头上不成?”
张茂谨慎地道:“大哥大意不得,您没听说吗?据说此人是天杀星下凡,所到之处必起兵灾,您说他这两年所到之处哪儿不见刀光血影?真真的透着邪门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如今朝廷与朵颜三卫互市,并借草场养马,估计再有两年功夫,就会有大批的战马供应军队,到那时咱们霸州计丁养马的马政就要取消,大哥还能不能镇守此地就不好说了,咱们得趁这两年功夫最后大捞一笔呀”。
张忠嘿嘿笑道:“怎么捞?就凭你劫几个大户?愚蠢!你看咱家的吧,我跟刘公公刚刚讨了个差使,不但督管霸州军马,还负责开矿,两年,保证抄座金山回来”。
张茂诧然道:“挖矿?咱们霸州有矿么?金矿、银矿还是铜铁矿?”
张忠但笑不语,他想了想道:“不过你顾虑的也有些道理。这世上还是真有身具大神通的人的,这姓杨的两年功夫当上了国公,煞气冲天,确实邪门。嘿…………”。
他思索片刻道:“回头你去龙泉寺把四位佛爷请来做场弘恩大法事,消消他杨砍头的杀气,咱家派人去知州衙门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把黯家的财产、地契、仆役全都变卖成现银……算了,干脆咱家买下来,好打发姓杨的早点回京。省得他在这儿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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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反正也来不及回京过大年了,咱们就在这儿多待几天,你看怎么样啊?”杨凌打定了主意要出京消磨时光。拖延时间让刘瑾作乱,以前出公差都是雷厉风行。恨不得用最快的时间办完差回京城,这一趟心中却悠闲的很。
本来也是,查抄个财产而已,打破头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重点是在京师那边,但是现在又必须得避开,可是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消磨的?
平时出公差是想早回京却走不开,现在是不想走却没有理由不走,想起来杨凌只有苦笑。
梁洪一听却正中下怀,京官要捞油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公差,难得刘公公派了这份差使给他,要是三两天收拾干净,立马回京城了,那不是白来了么?
梁洪连忙应和道:“国公爷说的是。霸州胜芳镇的花灯可是几位有名,咱们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看花灯?那才到正月十五,时间还是太少,不够刘瑾折腾的,到时再慢慢想借口吧”,杨凌想着,抬头看时,霸州知州领着一众官员已经恭候在城门口儿了。
城内看起来也很萧条,霸州知州樊陌离陪在杨凌和梁洪身边,一边进入城池,一边介绍着霸州情形。杨凌关心的是霸州民政、霸州马贼剿灭情形和黯夜有多少财产,只是刚刚进城,这些事不便打听,也只是随意听着樊陌离的介绍。
“那儿是谁家的贞节牌坊,怎么破败至此,牌坊都歪了,官府也不出面整修一下呀?”梁洪忽瞧见一幢贞节牌坊,便打着官腔问道。
樊陌离一见笑道:“回公公的话,这幢牌坊……是建文四年霸州的一位推官给他的寡母立的,不料他那位寡母后来却与人通奸,还怀了身孕,罪涉欺君被抄了家。
这牌坊还没等砸,就自己歪了,大伙儿都说,这是冥冥中有天地神灵,所以才弄歪了牌坊,骗不了人的。所以没让人砸,就是给后来人一个警醒,叫那明里是正人君乎、暗里男盗女娼的人家晓得天地有眼、神明自在,不要再干欺天欺君之事”。
建文四年,正是燕王起兵造反的当年,天下大乱,有人管这种事才怪,也难怪这失节人的贞节牌坊还立到现在。
梁洪一听却甚感兴趣,急忙问道:“哦?真有这事儿吗?真是神明弄歪的?”
太监比常人更盼着有天地鬼神,更企盼有来世,听到鬼啊神的自然特别有兴趣。
樊陌离见这位金吾卫提督挺感兴趣,不由笑道:“应该是有的,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个笑话。弘治十五年的时候,本地一个孝廉上书请为寡嫂立牌坊,说他嫂子从十九岁就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儿子孝顺公婆,非常的贤良,先帝便下旨拨了五百两银子准立牌坊。
不料他那位寡嫂听说了之后却惊恐万分,她也听说过不贞的人,牌坊是立不住的,无可奈何只好对小叔子直言自己与人有了奸情。
小叔子一听又惊又怕,罪犯欺君是要砍头抄家的,这时他也顾不追究嫂嫂了,只好花了重金去求一位道士。
那位道士收了银子后作了场法事,说他嫂子偷过几次人,便在牌坊下洒几粒黄豆,就能破了这法。
那位孝廉回去便问嫂子偷过几次人,他嫂子吱晤半晌才道:“他叔啊,你就别轮个儿了,你就拿着簸箕往坑里倒吧,两簸箕下去,肯定就够了。”
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位梁提督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一劲儿追问道:“那后来如何了,呵呵。后来可是真破了这法?”
知州樊大人笑道:“那孝廉听了面皮发紫,又发作不得,为了怕出意外,偷偷往坑里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这才着人立牌坊。
牌坊立好他放心不下,和嫂子天天去看。结果没几天的功夫,那牌坊就开始歪了,孝廉一怒之下杀了嫂嫂和那不知是不是兄长骨血的侄儿,自己也寻了短见”。
“啊!”梁洪惊哄一声道:“原来真的这么神呀,哎呀呀,这神灵真是欺不得,欺不得”。[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听说后来酿成这般惨剧,不禁暗暗一叹,什么神灵显圣,牌坊底下洒黄豆。还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吸了地气,吃了水份,膨胀发芽,能不拱起来吗?唉,这妇人虽说无耻,干的勾当终究无害与别人,结果闹得这般结局。
因为听了这个笑话,杨凌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倾斜欲倒的贞节牌坊,牌坊下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破棉袄,正拄着一根木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牌坊下沿上还放着个大碗,看来是个要饭的。
杨凌见那人蓬头垢面,十分的肮脏,而且下肢只有一条腿,心有不忍,正欲转过头去,可是目光与那人一碰,忽然感觉有点异样。
杨凌根本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是什么人,可是从那乞丐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认得他的,杨凌心里不由一动,扭过头去又死死盯了那人一眼。
一身肮脏破烂,瘦脸污黑,没见过这人呀,可他的眼神儿……,目光落到他的断腿上,杨凌心中一震,忽的想起一个人来。
他立即唤过刘大棒槌,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刘大棒槌会意,马上率着几名国公府的家将放慢了步子,待仪仗大队过去,便向那要饭的乞丐迎过去。
那乞丐已经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正要走开,但他行动不便哪是这些出身内厂的番子对手,被两个番子左右一夹,四下的家将一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了钦差仪仗的后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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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霸州城照例文武官员要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一番,随后便将两位钦差送至住处,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有关事宜自然只有明日再行禀报。
杨凌的住处就是查抄的黯家老宅,朝廷旨意一下,霸州官府便把平素见了称兄道弟的黯家人全部关进了大牢,查封黯家所有财产登记造册,长短工都打发回家,卖身与黯家的奴仆则视为查抄财产一并登记在册等候发卖。
这幢大宅临近城边,房屋鳞次,仅主宅就占地八十多亩,横跨两条街,后宅院儿出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那近千顷土地都是黯家这些年购置的。由于担心黯家奴仆会对钦差不利,霸州知府从别处张罗了一些男仆女佣供两位钦差驱使。
杨凌登上阁楼,眺望后宅千顷雪原,不由暗惊黯家侵占的财富之多。黯东辰管理脏罚库,脏罚库专门收纳惩办的贪官污吏、查抄的犯官家的珠宝玉器,各种值钱的财物。
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后就运来脏罚库,有些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时间久了根本无法再予点请,黯东辰便趁机盗取,再加上有些官员后来得恩获释,发还财产时他诡称己径破损或者查找不到的,那些刚刚获释的官员不愿节外生枚,只得忍气吞声的,仅这些财物就达万金。
另外有些财宝未经鉴定,帐册上仅仅记载个器具名字。比如明明是无价之宝的上好玉瓶,黯东辰偷梁换柱,拿些只值几文钱的普通瓶子顶替,这样又盗取出大量财富。
为官不到十年,这个职位不高的小耗子养成了一只大硕鼠。如果杨凌不是亲自负责查抄黯家,还真想象不出一个小小的户部管库部,能置办下这么庞大的财产。
梁洪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惦着脚尖儿瞧着后宅院外无边的土地啧啧的道:“好家伙,黯家好大的一块地,这千顷良田光收租子,一年得多少收成呀”。
杨凌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道:“这一路行来,许多地方已被圈为皇庄、官庄。豪绅财主们又拥有大量土地,而霸州百姓家家都要养马,草地已经所剩不多,能养出好马么?
马匹一旦不符合标淮,或者马驹病饿而死,官府就要惩罚大笔金钱,仅这一项,就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看来霸州乃至河南河北各地的马政真的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项沉重负担。
唉!苦了这些百姓,再熬一两年吧。现在关外的几个大马场已经建好了。一开春就可以大量购买放养马驹,很快就可以为军队提供稳定的战马来源、提供大量优质战马。到那时,这些百姓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剥削和劳苦了。再加上新农作物的推广,让百姓们先混个温饱。
开海通商从沿海到内地,会辐射性的慢慢扩大影响,影响到农作物、土特产品的流通,扩大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的全面繁盛,我想……用上十年时间,这里穷苦的面貌应该会有个大变样儿了。”
他看了梁洪一眼,故意打个哈欠道:“一路奔波,我已有些乏了。梁公公,还是回去沫浴一番,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咱们再听樊知府禀报查抄情形”。
梁洪一听人家下了逐客令,倒也不以为忤,便笑吟吟地拱手告辞,自回自己的居处了,杨凌立即叫人将那个乞丐带进内堂。
黑瘦的独腿汉子被扶进温暖如春的内堂,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凌踱到面前,盯视着他的面孔,许久许久才长长吸了口气道:“果然是你,你是黑鹞子!”
那黑瘦汉子一直垂着头躲闪他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身子忽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呵呵惨笑道:“不错,是我,我黑鹞子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到如今……到如今混成了一个乞丐”。
他垂下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杨凌却看见两行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直淌下来,到了下巴上已变得浑浊起来。
黑鹞子喃喃的道:“如果不是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我宁愿就这么死掉,冻死在街头,一了百了。可我还有个老娘,我不孝呀,我不孝呀!”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捶着自己的断腿,杨凌一把扯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离开时,我曾赠送了大笔的诊金,你和令堂靠着这些钱怎么也过得下去,怎么会……怎么会……莺儿没把银子给你?”
“莺儿?”黑鹞子抬起眼晴,神情怪异的看着他:“你叫崔姐为莺儿?她……她真的随了你?”
杨凌微微摇了摇头,也在他旁边坐下,怅然道:“她的霸州老寨被剿了,崔老爷子死在官兵箭下,她一心要报仇,怎么会跟了我?我亏欠她良多,真的想好好照料她一辈子,真的想……可惜她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黑鹞子听得眼睛骨碌乱转,‘亏欠她良多?’
再联想到崔莺儿自回到霸州总是神不守舍的情形,黑鹞子断定二人之间必定早已发生了关系。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莫不是他……倚仗权利强行占有了红娘子?
想到这里黑鹞子猛的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吼道:“你占了崔姐便宜是不是?你这混蛋!喔!你现在是国公,好大的官儿,快赶上王爷了。崔姐对我恩重如山,你敢对不起她,我……我宰了你!”
刘大棒槌等几人一见,连吼带骂的就要把他架开,杨凌苦笑着制止了他们,对黑鹞子道:“来霸州查抄贪官财产,本用不着我一个国公出面,我主动请旨前来,就是希望……希望有机会见到她。我巴不得能找到她,照料她,又怎么会对不起她?”
黑鹞子半信半疑,可是想想红娘子对杨凌的态度,如果是被强奸。怎么可能对他……,不但在阳原时含情脉脉的,回到霸州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黑鹞子颓然坐回椅子,说道:“在阳原,我就发觉你们……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你官儿越做越大了,崔姐虽然年轻貌美,出身却不好,又不识得字,姓杨的……你可是真心待她?”
杨凌苦笑道:“杨凌此心,天地可鉴。只是她象一匹拴不住的野马,我哪里拦得住她?前些日子在京城她倒是见过我一面,随即又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她会回到霸州,这不……巴巴的追了来?”
黑鹞子脸色大见缓和,想了一想,说道:“我信你了。崔姐是喜欢你的,自从回了霸州,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她身边总带着两幅画,那是在阳原时你让人给她绘的吧?就连来我家探望我和老娘时她都舍不得离身,有次我不小心碰到,她还跟我发急……她一定是喜欢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儿激动万分,他刚想说话,忽瞧见刘大棒槌等人眼睛瞧着外边,脸上的神气却古怪的很,不由住了嘴,说道:“棒槌,你带人出去一下,准备些酒食,我要请鹞子兄吃酒”。
居处原本就备了酒食,几个拼盘,又炒了几个热菜,黑鹞子也是真的饿了,又许久没见过酒肉的模样,一边狂吃海喝,一边讲述了红娘子带他回到霸州的情形。
原来红娘子雇车带他回到霸州,将他和老母安置在霸州城,恢复了本名苗刚。用杨凌给他们的银子给他们购置了房屋,又置办了几亩地产,租出去收取地租过活,自己回到山寨后还时常来探望他们。
黑鹞子虽然成了残废,靠着这笔钱和老母倒也衣食无忧。崔莺儿自从把杨虎的事情告诉父亲之后,老寨已取消了对杨虎的支持,好在杨虎自己的势力已经悄悄移走,没有受到太大损失,他虽常去老寨,希望得到崔老大的谅解,不过大部分时间要回自己的秘密山门主持大局,红娘子眼不见心不烦,在山寨待的还算顺心。
只是她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黑鹞子看了心中不忍,加上此地太过贫瘠,穷苦人家有了寡妇婆家养不起,娘家也不愿意留,所以自古就没形成再嫁可耻的观念,尤其是山寨里的妇人,更没有这些顾忌。
杨虎卑鄙无耻,红娘子没把他的肮脏事公之与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再为他守节。黑鹞子见她一颗芳心已经牢牢系在杨凌身上,又听到杨凌在南方平倭、打西洋鬼子的事儿,觉得此人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便劝她去找杨凌,红娘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说道:“他是朝廷的大官儿,我是一个山贼,这身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别转荒唐念头了”。
黑鹞子想想也确实如此,就此不再提起。头几个月,周德安和袁彪等几名抽调来的悍将剿灭山贼,由于杨虎的主力已经迁至他处,他们只抓到些老弱妇孺,算不得什么大功,便一路进兵,清剿所有山寨,因为老寨也受到攻击,战事吃紧,红娘子便没有再来过。
又过了个把月,便传出霸州山寨全部被荡清,崔家老寨大当家也中箭逃走的消息,黑鹞子是杨虎的人。对崔家老寨没什么感情,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大恩人红娘子的下落而已,偷偷向人打听了一番,没听到红娘子受伤或被擒的消息,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他暗自打听山贼消息的事落到官府耳目手中,霸州推官接到消息。一查之下,知道他前不久刚刚断了腿,才和老母迁至霸州居住。而且无产无业的一个流民,居然置屋买地,还常有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经常赶来探望,怀疑他是受伤退出贼伙的强盗,便抓进官府拷打讯问。
可惜鹞子本来就是山贼,哪里说得清自己的来龙去脉。好在他是条汉子,无论如何拷打,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自己和山贼有纠葛。最后他的老母把房子和地全卖了,又把剩下的金银都拿出来,全给了一个当地有名的讼棍王智。
王智有个女儿王满堂,据说嫁给了一位贵人,所以王家结识许多乡绅地主,经过他上下打点,再委托这些地方名流出面说合,总算把黑鹞子保了出来。可是他已经变得一文不名了,这才寄住在一间破烂的龙王庙,混迹成了乞丐。
杨凌听罢竟是有火无处发,真要算起来,那位推官还是个能吏。凭着这点线索就能抓到一个隐居的山贼,当然也不排除他平时就勒索惯了,只是随意落实罪名,可是自己替黑鹞子出头,那就名不正言不顺。
杨凌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此次来霸州,是为了清抄贪官黯东辰的宗产,你和今堂无处可去,回京时我带你们走吧,莺儿不能再照顾你们,我替她照料你们”。
英雄落难,乞食的事儿都干了那么久了,黑鹞子哪还能保持傲骨铮铮,便也惭颜答应了。杨凌说道:“这么说经过官兵围剿,霸州已经安静下来了?也不知……她领着老寨人马去了哪里。唉!但愿她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黑鹞子摇头冷笑道:“霸州是个贼窝,四大贼中我们山贼的祸害排名最末,山贼被清剿了地方便得安宁?百姓受其他诸贼所害,尤甚于我们山贼!”
杨凌一怔,脱口道:“四大贼?这话从何说起?”
黑鹞子犹豫起来。杨凌眉尖一挑,说道:“苗兄,在下的为人如何,你现在多少也该有所耳闻。从北到南,杨某所到之处,被人骂作大扫把、天杀星,我自己不是不知道。但是骂我扫把星、怕我是天杀星的是什么人?是穷苦百姓么?不是!是那些贪官污吏,心中有鬼的人!
百姓们热衷于造个谣,热衷于传这个谣,不是怕我杨某人。是巴不得有我这么个大祸害,多去祸害祸害那些坑害百姓的人。马上就过大年了,家家户户贴门神,贴门神是为了挡小鬼,可那门神真能挡得住小鬼吗?
霸州四贼已去其一,还剩下三大贼!你且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如今来了我这个凶神太岁天杀星,如果可能,我就为百姓们除一除这些妖魔鬼怪!”
黑鹞子咬咬牙,猛地干了一杯酒,说道:“好!大人既然要听,那我就说给你听。大人以为霸州山贼是为祸霸州的第一大祸害么?错了,霸州境内山地并不多,霸州山贼活动地点虽在霸州,山寨却驻在外边,而且山贼大多自己僻有土地,总是所出不及所用时,才聚众下山劫掠一番。
而官府呢?镇守太监、霸州官府、卫所官军,联起手来祸害百姓,圈地占地、马政罚款,勒索大户,无恶不作!霸州真正的祸害……,四大贼中第一贼就是官贼!”
杨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黑鹞子本是山贼,他的话不可尽信,不过大可调查一番,如果情况属实,就让那些自以为自己成了没牙老虎的人尝尝自己的厉害,惩治贪官、拯救百姓,又正好借机在霸州多待些日子,一举两得。
他淡淡的道:“接着说,第二贼是什么?”
黑鹞子道:“第二贼,是神贼!此地正因为穷苦,所以佛道大行其是,可是这些僧人道人,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不但骗财、而且骗色,他们还专好结交那些达官贵人,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愚夫愚妇上当受骗!”
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都说旁观者清,我们这些山贼旁观着百姓受骗,倒是心知肚明,可是轮到我们头上,还不是一样上了刘老道的当,相信杨虎那贼子是什么紫微星君下凡?嘿!他这紫微星,倒屡屡败给你这天杀星,也算是报应!”
“利用佛道敛财?会不会和弥勒教有关?他们可是最擅长利用传教敛取钱财,吸纳愚民呀。”
杨凌暗暗警醒着,问道:“第三贼呢?”
黑鹞子道:“第三贼,是响马贼!”
杨凌一奇:“响马贼?和你们聚众上山,以劫掠为生的人不是一样么?”
黑鹞子摇头道:“不一样,我们做山贼,是堂堂正正有山门的,下山劫掠也有各自的旗号。而响马贼不同,霸州百姓家家养马,人人尚武,这些响马贼平时就是普通百姓。
他们为盗时以巾蒙面,来去如风,抢完就走,上马是贼,下马是民,令人防不胜防,又难以追捕。以前他们作案,大多把案子栽到我们山贼头上,现在霸州山贼已被彻底清剿,他们仍在话动,才被人发觉自成一路,与山贼不同”。
“原来如此!难怪莺儿她悲愤的诉说霸州百姓如在人间地狱,这官是贼、神是贼,民也是贼,不是人间地狱才怪!”
杨凌慢慢吁出一口气,轻轻道:“一会儿,我叫人陪你回去。把你的老母也从龙王庙接来,暂且安顿下来。你放下心吧,不就是四大贼么?四大贼已去其一,如今我就来他个除三害!”
杨凌忽想起张天师给他排布的八字,说他是一生杀伐随身,夺人寿夺人禄的命格,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就是到霸州抄个家么,谁会想到又得抄一手血回去?
他摇摇头,一脸怪异的神气,说了句黑鹞子根本听不懂的话:“过年了,真是过年啦!天增岁月我增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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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7 请大神
霸州知州大人樊陌离大清早儿的就赶来拜候钦差,今年是年三十儿,城里各处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噼噼啪啪的带来一股年节的气味儿。
梁洪早起来了,不料他陪着知州大人到了钦差楼门外,却被告知大人仍高卧不起,正在睡懒觉。两个人啼笑皆非,坐在厅中喝着茶,聊着天,直候了半个时辰,才见杨凌衣衫不整,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樊大人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国公爷,黯家在本地共有地产一千余顷,店铺七家,房产九百余幢,卖身为奴的家仆、女佣四百余人,此外还有查抄的金银和珠宝玉器等物皆封在府库之中,所有财产皆登记在册,该查封的都查封了,国公爷是否现在去知州衙门按册清点接收呢?”
“急什么?”杨凌睡眼惺忪的道:“今天查完了也不能大年初一往回赶呐?啊……啊啊……,今天是年三十儿啊!”
杨凌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年三十,年三十就是无良的地主家还不要债呢,本公爷去接收黯家的财产?不行不行,太不厚道了,呃……我看,过两天再说吧,梁公公,你说呢?”
梁公公一听正中下怀,喜洋洋的道:“公爷说的是,公爷厚道人,还是过上几天再接收的好”。
樊大人本以为把帐目弄得清楚明白。让这位国公爷接收的利索,早点滚蛋完事儿,没想到霸州这小地方,两位钦差还挺喜欢住。
一见正副钦差都要做“厚道人”,樊大人只好苦笑道:“是是是,是下官莽撞了,冬天雪路难行,两位钦差大人才睡一晚上哪儿歇得过乏呢?呃,国公爷和梁公公既要先小住几日,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需要下官陪侍相游么?”
杨凌道:“免啦,今天过年,樊大人早该封衙了,为了等我们,耽搁了不少事,尽管回府过年吧。本公爷在京里忙,整日与各位公侯迎来送往的,出京来就为了静静心、歇歇乏、清清肠胃,此谓养生之道也。你忙你的去吧。我待闷了就去街上随意逛逛,梁公公可有什么打算?”
梁洪笑道:“咱家与本地镇守太监张忠张公公原是宫中旧友,国公爷既不忙着办差。咱家就去拜望一番。”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好,二位各忙各的去吧。本公爷再去睡个回笼觉,刚换了地方,一宿没睡踏实,回见回见”。
杨凌撂下他们自顾又回去睡觉了,樊大人要不是受了张忠的嘱咐,也不是太在意这个过气的杨大人,杨凌官儿是升了,可他不管着自己这一块,既然他懒得年三十清点财产,樊知府想起自己府上今天该有不少的官吏上门拜年、送礼。便也一溜烟去了。
等到梁洪乘了轿子兴冲冲赶往张忠府上,杨凌又候了片刻,也乘了一顶小轿从角门出去了。二十多名家将扮作寻常百姓前后护侍着。杨凌和黑鹞子苗刚同坐在轿内。
因为过年,霸州城内处处露出喜庆之色。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也带了家人外出,小商小贩挤在街头巷角,人还真不少。杨凌一行人在乘中慢慢转悠,正向前走着,忽地前方涌来大批人马,敲锣打鼓,钹声震耳,旗幡在风中猎猎生威,一时商贩行人纷纷上路,许多的百姓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杨凌见了这副排场,就算王侯出巡也未必能及得上,便好奇的叫人把轿子停在路边,掀开轿帘观看,从那旗幡上看,有佛家六字真言,还有卐字佛号,紧跟着涌出一大堆小沙弥、大和尚,高宣佛号,钹号齐鸣,这才知道是出家人。
昨日刚刚听到苗刚说过霸州四贼,在骗财骗色的假佛道排名第二。杨凌凝目望去,却见四辆华贵的马车依次驶过,车上置有莲花宝座,各自跌坐着一位大红袈裟的僧人,那四位僧人都已年逾古稀,寿眉长髯,宝相庄严,一个个闭目诵经,对周围的喧嚣视而不见,看起来确实是得道高人的模样。
车驾过去,虔诚的信徒才纷纷站起,有人说道:“四位佛爷不是在龙泉寺修行么?这是往哪里去?”
另有知情的人便道:“听说镇守此地的张太监请四位佛爷上门做法事,庆视新年吉日”。
“呸!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请了真佛去也保佑不了他!”有人这般骂道。
杨凌放下轿帘儿低声道:“看来霸州百姓对这几位活佛很是虔诚啊,不过对那位镇守太监张忠就没什么好感。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如此仇视张忠,却对四位出家人上门为他做法事祈福毫无怨尤,这四位出家人很得民心呀”。
黑鹞子苦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一张嘴舌灿莲花,能让你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当献上,反过来他再施给你一碗粥你都觉得是大慈悲的佛心。
我们霸州这里原本没有这许多佛道的,据说都是前些年京城万春宫、寿安宫侍候过弘治皇帝的世外高人,具有大神通、大法力,移居此地普渡众生。”
“原来居于万春宫、寿安宫?”
杨凌恍然大悟,原来霸州神棍横行,还是弘治皇帝留下的祸根。弘治十一年,弘治皇帝宠信太监李广,当时谷大用就是投靠李广,在东厂谋了个好差使地。
李广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炼丹祈福,并请来许多各地的神棍一同迷惑皇帝,成为天子驾前第一宠臣。那时文武升官都要仰他鼻息。李广收受贿赂的胃口也极大,以致现在京师官场上如果有人索贿太狠,送贿者回来便会向亲友叹息:“此人的胃口比李广还大!”
这句时髦话至今不衰,而且最近有更加流行的趋势,一般去过刘瑾府上的官员都会满脸苦笑的对人说起这句话。
弘治皇帝为人宽厚,李广罪行暴露后,弘治并未严惩这些僧人道士,而是将他们遣出京城,想不到他们却还没有走远,竟然聚集到霸州来。十年的功夫,形成这么大的声势。
杨凌看看黑鹞子,笑道:“这些和尚道士,原本是在京师欺骗皇上和王公大臣的,见多识广,花样繁多,也难怪这么多百姓,甚至许多士绅名流,都被他们所骗。难得的是,苗兄倒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黑鹞子脸一红,吱吱唔唔的道:“国公爷。今天请您出来,并不是为了让您瞧瞧霸州情形。在街上随便走走,也看不到什么。
说起来,我们做山贼的和他们佛道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用嘴赚钱,我们用刀赚钱,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大哥也别说二哥,全是一路货,心都一样黑。而且我们虽不相信他们的戏法儿。可也没那么深的认识。
我对这些和尚道士骗人的伎俩这般了解,其实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我住在龙王庙,还有几个乞丐住在那儿。其中一个也是刚来的,来的时候身受重伤。象是被人打过,那时我刚从牢里出来,背着老母逃到那儿,瞧他可怜,有口吃的就喂他点儿,后来就成了好兄弟。
有一次我夜里听到他说梦话,狂呼乱喊着要杀人,被我唤醒了他,后来询问一番,他受逼不过,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他就是方才经过的那四位所谓佛爷身边的一位俗家护法,因为知道他们骗人的伎俩,于是奋起反抗,结果被打手们打成重伤,丢进拒马河喂鱼”。
“喔?”杨凌的神色凝重起来,问道:“这人现在还在龙王庙?怎么不带他来见我,本国公难道还不能替他伸冤?”
苗刚面有难色的道:“昨晚两位差爷陪着我去接老母,我到了庙里曾悄悄对他说起认识了一位贵人,或许能帮他申冤,他请了却只是摇头惨笑,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泄露他的身份,只说就算是朝中的大员也不能替他申冤,我当时怕两位差官在外边等急了,就随口答应下来,今日想想,他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复仇?所以……还是对你说了”。
杨凌想了想道:“走,马上带我去见他,若是他事后想想不放心,存心避开了我,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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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依拒马河而建,龙王庙就在拒马河边的码头上。
拒马河曾是当年宋辽边界,浅不可行船,深足以拒马,是以命名。其实这里河水还是可以行船的,只是春夏水旺时能行平底沙船,大船确实是行不了的。
另外陆路官驿也依河而建,所以这码头倒还热闹,既是水路码头,又是陆路的客货集运站。码头夫们在此建有简陋的住房,药材布匹、粮行商号,堆栈库房,栉比鳞次。
这里就是霸州的贫民区了,苦哈哈们也分帮结派,由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大哥按照各自的势力划分范围,当然收保护费什么的还轮不到他们,争地盘的目的只是争取给客商卖力气的机会。
他们搬扛货物,起坡下坡,是绝不能抢了别人地盘的,否则就会酿成一场“打码头”的流血械斗。码头大哥们能武善打。坐地分成。目前势力最大的八个码头大哥号称八大罗汉,像苗刚这类一身功夫的人,若是手脚健全,说不定还能在他们身边混个打手,客商成了残废就只能沿街乞讨了。
过年了,到了霸州城边这片贫民区,却见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码头上的苦力还在搬运货物,一个个干得兴高采烈,他们不怕出力气,有活干才有饭吃。货物越多越沉重,他们越开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达二百多斤,他们两个人一组,用麻绳勒在肩上,艰难的朝着库房行进着,皮油是制作蜡烛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纸的大竹篓包装,每篓也有200来斤,两个挑夫用扁担抬着。扣里喊着“嗨啊哟”的号子,一步一踉跄的走着。
这是真正属于穷人的世界,这些无产无业的穷苦百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大多都破产失地的农民,为生活所迫而背井离乡来做苦力,在河边荒郊搭起窝棚栖生。
他们被官方嗤之为“不耕、不织、不贾、不商之民”,庞杂足虑的社会不良百姓。可是谁会知道,他们要求的仅仅是有一扣饭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还有比他们更加凄惨的百姓。穿过一条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破败的龙王庙,四壁透风,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难以御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怎么熬过冬天的。乞丐是没有人理会的。如果生了病,他们会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冻得僵硬的尸体,好心的伙伴或许会为他挖个坑。再不然就往荒地里一丢喂野狗,官府也保甲里正没有人会追究。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去大户人家或者饭馆客栈大多能得到些施舍,所以乞丐们都背起破麻袋在城里忙碌,庙里空空如野。
苗刚奇道:“他应该不会出去讨饭才对,他被打折的腿还没养好,根本走不得远路,这些日子一直靠我们哥几个周济,怎么……”。
杨凌忽地拦住了他,侧耳倾听片刻,一挥手道:“去两个人,到后边看看!”
刘大棒槌立即带着两个侍卫闪向后边,破龙王庙后边被这些乞丐堆起了石头,大门只留了一个小口,平素去后面解手方便用的。
大棒槌带着两个人冲到后边,后边就临近拒马河,一个破衣褴褛的汉子坐在河边雪地上,手中拿着一柄刀,正一边洒着雪,一边在一块石头上磨着,瞧见庙里忽然闪出几个衣着光鲜的人来,那人吓了一跳,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就要逃走。
刘大棒槌哪容他离开,立即冲过去,干净利落的卸了他手中刀,让两个手下左右一挟,把他拖回了龙王庙。苗刚一瞧见那人,便迎上前唤道:“老兄,你莫慌,这位就是我昨日和你说过的大贵人,你若想报仇申冤,只有这位大人能帮你”。
那人挣扎半响,累得呼呼直喘,脸上尚未长好的肉疤就象一条条蛆虫扭动着,显得异常狰狞,叫人看着有些恶心,听了苗刚的话,那人惊恐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杨凌使个眼色,左右将那人轻轻放坐在地上,那人双目紧紧盯着杨凌,审慎的打量着一言不发。
杨凌轻轻一笑,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说道:“你是被神棍骗了,搞得家破人亡是么?把你的事告诉我,我能帮你!”
那人听了嘶声惨笑:“你是什么人?是巡察御使还是朝廷钦差?哈哈哈,不管你是谁,都帮不了我。那些淫僧,结交了无数权贵,在霸州手眼通天,官府、士绅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良民百姓都被他们骗得神魂颠倒。
想除掉这些淫僧?就算你是巡察御使,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百姓把他们奉为活佛,敢动他们一指头,就会有数万疯狂的百姓造反么?就算你是朝廷的钦差,难道你的权柄还大过张太监,京城刘公公面前的红人么?”
杨凌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那么你要怎么对付他,凭你一人之力?就凭这把……”
杨凌一抬手,从刘大棒槌手中接过了尖刀。尖刀锈迹斑斑,刃上全是豁口,钢口也不好,薄薄的,似乎一拗就能拗断。杨凌屈指在刀刃上弹了弹,说道:“就凭这把破刀,拖着你这条破腿,你想杀进大批的武僧队伍,刺杀四个妖僧?”
那人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神色,痴痴的道:“是我引狼入室。如果杀不了他们,我……以一死向九泉之下的老母,爱妻谢罪便是”。
“当”地一下,刀子被杨凌丢到了一边,杨凌缓缓立起身来,说道:“听你的口气,对官场还很了解,你原来的身份也不低呀。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杨凌!”
那人身子一震。双手猛地抓紧了地上的泥土,抬起头来死死地盯视着他。
刘大棒槌嘿嘿笑道:“小子,在京师抗过先帝圣旨的人是他!在北疆会过朵颜三卫和鞑靼可汗的人是他!在沿海荡平倭寇驱逐西洋舰队。扶保满剌加复国的人是他!在西南,平息百余年来叛乱不止的都掌蛮、侦破蜀望世子夺嫡案的人还是他!
忘了告诉你。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就有两个丧命在我们国公爷的手中。现在不过是四个秃驴而已,你说我们国公爷杀得杀不得?”
那人痴痴仰望半晌,泪水糊住了双眼,忽地一声惨嚎,一把抱住了杨凌的大腿,哭叫道:“杨大人,学生冤枉,学生身具血海深仇,求杨大人为小民伸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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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穆敬。是永清的生员,家境也还富裕,是当地数得着的富户。有一次和妻子陪着老母去龙泉寺进香,见到了那四位活佛。他们并不是龙泉寺的僧人。却长期挂单寄住在那儿,由于神通广大,拥有许多信徒,龙泉寺的方丈也管不了他们,那地方倒似成了他们当家。
学生亲眼见到他们在讲经之后,当众表演法术,空中摄物,赤足踏火,神通端地厉害,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他们种福来世的鬼话,也成为了他们的信徒。他们传教讲经真是厉害,学生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听信他们的话,有时明明是虚妄之极的话,学生也信以为真,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表示诚心,学生捐献了大笔辎财,也因此成为四大活佛座下的护法檀越,鼓动许多好友亲戚拜到活佛座下。可是随着我的身份越来越高,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多,学生发现这四位圣僧,每次显示神通做大法事前,都要做许多准备,到豪绅官员府上时,都是自备表演法术的器具。
虽然学生始终不得要领,不知道其中窍门,可是学生想,要是真的神通广大,何必要做这些事情,神仙不是应该咒语一念就可以了么,就算要画符,也没道理作法时要用早已准备好的专门的桌椅用具呀。
另外,此时四大活佛已有教徒近万人,每年要收种钱和户钱,种钱按三元(农历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二会(农历三月初三、九月初九),而分(春分、秋分),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共11个节令交纳。户钱一年四季,每季交纳一次。
光这些钱财就已不可胜数,更不要说象我这样为了“今世种福,来世洪福”而大量捐献香油钱的大施主了,可是他们偶尔施一次粥,花费极少,大量的钱下落不明,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
“就是到了这一步,学生依然相信他们是修成了金身的神佛,执迷不悟的追随着他们。可是,学生渐渐发现,他们招收了女信徒,竟然以什么“天作之合”、“前世姻缘今世了愿”的理由,诱骗她们献身”。
杨凌听到这里苦笑一声,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江南镇江碰到的红缨会,那位师公倪克用的手段大致相似,不过多少还知道收敛,要利用女子新婚,既害羞又不敢对人承认被人骗取了身子的心理。可是这些淫僧胆子更大。公然寻些理由堂而皇之的占有这些女人。
穆敬长叹一声道:“可怜那些妙龄女子,就如我心甘情愿散尽家财孝敬活佛一样,一个个早已执迷不悟,甘于献身,以侍奉佛爷为荣,希望这样能够吸收仙气,成仙成佛。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神佛?
学生开始渐生悔意,想脱离这些妖僧,可是入会容易出会难呐。他们同达官权贵交往密切,在上层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再说民间,为他们痴狂的百姓不可计数,都相信他们是真正的神仙转世,包括我介绍入会的好友亲戚,如今都象我当初一样痴迷,人人都盼着在他们的超渡下,来世享大富贵。甚至成为神仙。
大人你想象不到那种痴迷的程度,如果有人敢对他们指出这些僧人是假神仙,或者想试图指出一些他们不象神仙的可疑之处。他们就会象掘了他们家祖坟一样大发雷霆”。
穆敬说到这里,颊肉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惊惧之色,说道:“我曾试图把怀疑说给一位本家兄弟听,他就立刻和我反了脸,大骂我对神佛不够虔诚,要连累一家人来世不得超生等等的话。
四个妖僧发现我不再那么信任他们了,便派了几个人,加强了对我控制,又在佛会上宣布我与佛有缘,要我成为真正的佛门护法,投到真佛门下修行。捐出全部财产。”
穆生员苦涩的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所有的信徒对我只有羡慕,就连我的老母也……也鼓动我马上拜到真佛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大势所趋呀,如果我当时拒绝。恐怕他们就会立刻宣布我被邪灵入体,然后找个理由暗暗把我干掉了,我只得假意应承,违心的交出房契地契。可是……”。
穆生员浑身发起抖来:“可是等我变得一无所用了,他们就限制了我的行动,并且开始打起我妻子的主意来,我又悔又恨,偷偷寻个机会,把我了解的情形告与她知道,好在我的结发妻子一向不怎么相信这些的,当初我执迷不悟时她还曾苦劝过我,便开始商议怎么样逃出去……”。
“可是我还有老母在那里,我本想携老母一起逃走,想不到老母却比我还要痴迷,反责骂我鬼迷心窍,竟然疑心神佛,拉住我要去向四个妖僧请罪,我妻安氏向母亲求恳,也被她责骂,这时惊动了妖僧手下的人,厮打中,我的老母头碰香案,血流满地,安氏为了救群殴也被那妖僧手下刺死。
我独自逃了出来,被他们追到了拒马河边,痛打一番昏死过去。当时正是夜间,他们只当我已死去,便将我丢入河中,河水刺骨激醒了我,我爬上岸后,便隐匿起来,又爬他们找到我,就弄花了自己的脸,我也曾想过去官府告状,可是……”。
“我在这里待了几天,认识了苗兄等几个人,后来说梦话更被苗兄知道了我的事,我委托他帮我打听消息,谁料得到的情况却是我修行起了躁进的贪念,以致入了魔障,想窃取活佛的法器,事败后杀母灭妻,遁逃他方。
此事不但会中许多僧侣亲眼目睹,更有许多信徒传得活灵活现,就连官府都坐实了我的罪名,学生追随他们日久,是深知他们的厉害啊,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如果一出面告状,立刻就会被官府定为死囚,他们有数不清的人证、物证来定我的罪。”
“大人,不但霸州的官绅和百姓许多都是他们的信徒,进京做官的、离京放任地方官的,许多人赴任之前都会来找这些妖僧卜算前程,京师许多王公贵戚也时常派人进香,请佛祈福,我知道自己想报仇根本就是妄想,也不过是想拼了性命搏一搏,为自己赎罪罢了。
大人如今贵为国公,如果想惩治四大妖僧,想必地方官府是不敢违抗的,他们虽想成仙成佛,可是毕竟更珍惜眼前的荣华富贵。
可是……那些一切寄望于来世的普通百姓。近万人的虔诚信徒呐,大人如果敢动四大妖僧,他们就算不会暴乱造反,必然也会有大批狂热信徒围堵您的衙门,以纵火自焚、自残自虐的方式胁迫官家放人。
大正月的,如果真的酿成如此惨剧,恐怕就算以大人的权威,也要受到诸多官员弹劾,那些信奉妖僧的贵戚王公们再趁机出面应和的话……”。
“邪教!”杨凌冷斥一声,说道:“他们不是自诩有通天彻地之能呢?若是被我几个凡体肉胎的手下擒住。那些百姓还会相信他们是真佛,有真本事?”
“信!只消说一句不忍杀生,要以大佛心、大慈悲普渡众生、感化愚昧,代信徒承一切苦厄,他们就会感动的痛哭流涕了”,穆生员苦笑道:“象我这样的异类,在他们的信徒中,实在找不出几个”。
刘大棒槌几个人听得匪夷所思,不应该这样啊。你既然把自己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官兵一到,立刻手到擒来,那牛皮还不马上戳破?还有会那么多百姓深信不疑?吃了不成?
杨凌却信。那些已经呗蛊惑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推测。杨凌沉思半晌,才缓缓颔首道:“你既盼我为你报仇,却又不厌其烦的反复讲述他们的厉害,看来对他们蛊惑民心的本事心有余悸呀。呵呵,你放心,多少凶神恶煞本国公都拿下了,就不信对付不了这几个假神仙。”
他转身向外走去,对大棒槌道:“把他搀回去,让穆生员和苗兄弟同乘一轿。咱们一路逛着这就回”。
刘大棒槌一听乐了:“我们大帅以前出门儿,那是出去逛一圈儿肯定捡个大姑娘回来,这回好。两天捡了俩乞丐,威国公府改了善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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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明明知道他们是假的,可是要动他们却太难了,后世对付邪教,宣传揭发的声势铺天盖地,执迷不悟者仍不可计数,要开个街头大会就说服那些愚民,无异是痴人说梦,只要稍生事端,那些豪绅地主们再趁机鼓动,没准儿就要酿成民变。可是难道能坐视这些神棍榨取财色、骗得人家破人亡?”
“欲壑难填,现在他们还满足于霸州做活神仙,随着势力和影响越来越大,天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弥勒教,一旦发展到那一步,就唯有兵戎相见了,那时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可是现在要怎么才能惩办这些邪教头目,却不会招至那些愚民的强烈反弹呢?”
“愚民、愚妇,唉!被人骗财骗色,还甘被驱使,可怜之人真是必有可恨之处呀”杨凌蹙着眉头回到府中,就见几十个衙差抱着铺盖卷儿往外走,后边两个旗牌官一见杨凌就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可回来啦”。
杨凌一瞧,诧异的道:“嗯?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天堂之吻手打]
旗牌官可怜巴巴地道:“京里来了位大姑娘,带来近千号人,说是后院儿是大人您的住处,必须由她严密保护,就把我们……都赶到前院儿来了”。
后院儿本是黯家主人居住的主宅,无论是火墙火炕,房舍环境,都不是前院家仆人的住处能比得了的,他们当然不太乐意。
刘大棒槌的小眼睛匕睨着杨凌,心道:“原来是俺猜错了,这回不用捡,人家大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了。”
“京里来了个姑娘,还带着千余兵丁……谁有这么大本事?韵儿来了?她不会公开露面大肆声张,还能是谁,总不成是公主殿下亲自追来了吧?”杨凌惊疑地问道:“她可说明身份?”
那位旗牌官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那位姑娘持有将印令旨,说她是御前侍卫统领、圣上亲封的皇庵护法,宋小爱宋大将军”。
杨凌听了哈地一声笑,快步抢向后宅,刘大棒槌把嘴一咧。也仰天打个给给,把左右手扶着的两个乞丐一丢,也兴冲冲地追了进去。
两个金鸡独立的乞丐摇晃了一下,连忙互相扶住,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彼此愕然相顾。穆生员心道:“女人。还是将军,少见!也只有杨大人这样的怪人,身边才常有这样的怪事!”
苗刚却暗想:“他是国公。国公身边的女人那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他的女人如果都是带兵的大将军那就麻烦了,崔姐是嫁过人的,又是山贼出身,真要是有一天嫁给他的话,会不会被人家欺负?”
有了得力的人手。杨凌胆气顿壮。原来没有自己信赖的人可用,你权力再大,受你指挥的人和你要办的人勾勾搭搭,对你阳奉阴违。你也只能被架空起来干晾着,不变成活活饿死的齐桓公就不错了,根本别想办成什么事儿。现在有了一千名完全听从自己调遣的人马,要惩治那些神棍把握就大了。
想到这里,杨凌看着宋小爱不住地微笑、点头,看得本来大大方的姑娘居然也害起羞来,脸蛋儿发热,悄悄地垂下头去。
这幕光景瞧在蹦进厅来的黑鹞子眼里,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不懂风情的黄毛丫头而已,比起崔姐差得远了,算不了什么威胁,她都能当将军,我崔姐就能当大元帅了!”
杨凌含笑道:“你总算是进了京了。是张永保举你担任的侍卫统领兼皇庵护法?呵呵,张永倒是个妙人儿,这个安排比我的打算还要好。”
宋小爱甜甜一笑,说道:皇上说地方不靖,大人您只带着些刑部的差官捕头,太不安全了,所以叫我来保护大人。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起运财物赶回京师?”
“这个……不急不急,清点财物,公开处置拍卖房产、地产、器具、家奴,也不是那么快的。怎么,呵呵,着急赶回京去?”
“没有呀”,宋小爱俏脸一红,忙道:“还是头一次在北方过年呢,京师里边好热闹,不过这里也不错呀,末将来时,瞧见四位大师法仗庄严,抬摇过市,是新年祈福的吧?还有商家筹资请来的舞龙、舞狮,很好看。”
“哈哈,那就好”,杨凌知道她心系伍汉超,不过毕竟大事要紧,她这儿女私情自己只好故作不知了:“你喜欢热闹?这豁家的宅院大得很,明天我也请些锣鼓队、舞龙队,请个戏班子来唱个堂会,这么多兄弟跟着我大过年的出门在外,总得让大家都开心……”。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个大胆的主意,心中匆匆一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法虽然狠毒大胆,却不失为解决四大妖僧的好办法。这四人俨然便是霸州假借佛道两门招摇撞骗的神棍之首,只要惩治了他们,其他的神棍必然狼狈四窜,这一大贼便可以彻底除去了。
杨凌想到这儿,欣然起身给给笑道:“小爱啊小爱,你真是本国公的福将!棒槌,给穆生员安排住处和饮食。我要与宋将军议论公事,小爱,走,咱们去内书房仔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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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刚刚做了场大法事,说是消弥那位钦差大人的无穷杀气,他的请贴就到了,你们说,咱们去不去?”智善法师身材高大、满面红光,虽已年逾六旬,却硬朗健硕的很。
“能不去么?”智聪眼皮一耷拉,不耐烦地翻了他一眼,人前那副仙风道骨的神气全然不见:“那是铁差,是国公爷,能随便得罪么?再说,他要捐助大笔金银,做场弘恩大法事,还要延请霸州府各司官员,请当地士绅名流、请白百姓参加大法事,这是大善事,咱们四大佛爷岂能不去?”
智慧抚着长髯道:“这个杨凌可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来找咱们算命祈福问风水的京中王侯公卿,对他都极有好评,依我看这人不象百姓们传的那般恶劣,那般愚民,
只会听风就是雨,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智源和尚笑道:“什么请廉官员,你们不知道他和皇亲国戚们合伙做生意的事?再说,他这个国公只是来霸州查抄黯家,有什么理由管着咱们的事?霸州的官府同意么?霸州的百姓同意么?不要杯弓蛇影的。
我看呐,他这是两年来杀伐太重,现在退出朝廷了,就开始想着行善积福,为自己消弥孽业,为子孙积德,为来世种福!”
智善眉头一动,兴奋地道:“我看智源说的对,他杨凌现如今可是位极人臣升无再升啦,家中也是娇妻美妾应有尽有,你说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天子近臣,现在又无所事事,他还会想些什么?”
智聪阴沉沉地一笑,慢慢道:“还能求什么?今世已无所求,当然是求来世富贵,甚至成仙成佛,长生不老”。
其他三人一听,同时露出奸诈的笑容,智慧大师一拂长髯,激动的道:“诸位,诸位,别忘了他可是天子面前第一红人,当今天子又年幼,这场大法事,我们得多显点神通本事,说不定……藉由这位国公爷,我们就能重返京师,再享满朝公卿朝拜恭雄的无上荣光呢”。
“阿弥~~陀佛!”四大神僧恍若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单掌稽首高宣佛号,脸上似有莹光流动,宝相庄严,如神佛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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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338 破碎虚空
正月初二,黯家大院儿到处正搭设着彩台,披红挂彩的,准备正月初三举办一次盛大的与民同乐祈福联欢会,施工人员也不必外请,就是刑部衙差和京营官兵。
后院儿腾出一大片地方,积雪都已扫去,地上垒木搭起一座高台,竖木为垒,上边再垫以一层黄土,看起来就象是土石垒成的高台,显得更结实些。这座台子是准备奉请四大活佛试演神通的地方,杨凌格外重视,令宋小爱亲自监工,只用她从广西带来的百余名亲兵和自己的二十多名侍卫施工,施工进度展比起前院临时搭起的戏台就差了许多。
杨凌身着狐裘轻袍,袖着双手站在楼阁窗前看着后院逐渐搭起的高台,对旁边侍着的一个人道:“继续说,还有什么情形?”
“是!”那人叫安之保,亦是内厂中人,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结实,相貌普通,看不出什么殊异的地方:“国公爷在六省以期带动整个军队提升的千人队已被刘瑾强行矫旨调回原地了。兵部侍郎杨一清大人竭力反对,但是刘尚书模棱两可、不予置辞,刘公公又口口声声说军兵思归,想念故乡,尤其临近年关,军心更是不稳,皇上便下旨令各地的千人队全部返回浙江了”。
杨凌悠悠叹息一声,走回桌旁坐下,斟了一杯热茶,轻轻转动着杯子,嗅着淡淡清香。
这件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刘瑾忌讳他亲自训练的精锐士兵分散于各省,而这些士兵又俨然是当地官兵的主力,这些将士战功赫赫,长此下去必定开枝散叶,成为当地官兵中的中下层将校,那样的话杨凌在军中的影响力就太可怕了。他甚至可以越过高级将领直接命令许多对他忠心耿耿的军人。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杨凌无法出面以任何理由向皇上请求把千人队留在当地,当今皇上毫无心机,而且对他信赖有加。可是皇上身边的人,甚至皇族的许多人可并未放松警惕,如果自己要求将亲信军队留置各地,谁晓得他是为了公义还是私心?
杨凌可没忘了去蓟州汤泉时,永福公主也曾对他的志向和野心提出质疑。永福公主那小妮子对他算是相当友好了,随着他的权力渐增,也曾忌惮过他是否另有野心,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杨凌举杯就唇,想了想又搁下了杯子,说道:“刘瑾还有什么动静?”
“现在正在正月里,官员们都在休假,可是刘公公却政令不断,他下令凡官员升迁或调动者,有司粮未完成时不得离任,帐务也要先彻查清楚。举人、监生选官时。增试时务策及行移告事”。
“咦?”杨凌又惊又笑:“这个刘瑾,有时候真怀疑他是穿越过来的同志,离任审计和儒生考试在故纸堆里加考政治时事这些反传统,却在现代政治制度中也十分科学、行之有效的东西,想不到他都搞得出来。”
只听安之保道“这条政令一颁布下去,刘瑾便开始插手官吏考核和科举制度。他裁减了江西乡试的五十个名额,却给自己的老家陕西增加了一百个乡试名额,为了拉拢焦大学士。又给焦阁老的家乡河南增加了九十五个乡试名额。
由于翰林院的学士们一直站在杨廷和一边和他作对,刘瑾又下令对翰林的考核,除翰林院本院的考核外,还要会同吏部考察,两方面考核全部合格才算通过。这一来他通过吏部张彩,就控制了翰林们的晋升。”
杨凌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呀,经是好经,从刘瑾嘴里一唱出来马上就歪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掐过官员们的脖子罢了”。
他呵呵笑道:“想必刘瑾还下令,以后京中文武官员进退迁调,都要先到他那儿做个离任审计,才能上任吧?”
安之保怔了一怔,才听明白离任审计的大概意思。不由笑道:“国公爷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现在正对官员做年终考核,并依政绩进行升迁调任。这条命令一下,刘瑾府上车水马龙。来往官员川流不息,刘府大门洞开,从黎明到深夜送礼者摩肩接踵。”
“现在京里已经闹出了许多笑话,有的官员上午送礼,被委了个肥差,可是下午有人送了更重的礼,于是吏部又马上下令革去前任的职,重新任命新官。还有人已经领了委任状出了京了,又马上派人追回来另委职务,把要职换给送礼更多的官员”。
杨凌听得眉心锁起,沉声道:“这些证据全都记录明白了?”
安之保会心的一笑,说道:“国公放心,时辰、地点、送的礼物多少,都有何人在场,咱们全记得清清楚楚。都督神英,明明今年边疆无战事,却重贿刘瑾,冒领边功,刘瑾请旨把他提封为阳伯,给于诏券,俸禄增至八百石。
武状元安国本应任用为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但是因为无钱行贿,堂堂武状元被刘瑾编入行伍戎卒中,连个小小的伍长都没有当上。平江伯陈雄不送贿赂,被刘瑾诬为贪污,不仅夺了先朝赐给的免死诏券,而且削爵抄家,全家发配海南充军了。”
杨凌听的心里有些急躁,耳听得刘瑾正在京中不断折腾,祸害着国家,自己明明有能力让他有所安分,却故意隐忍纵忍,不免有纵其为恶的罪恶感。可是……正因为刘瑾的劣性如此,如果不能一举将其制服,真如杨慎所说和他在朝争中斗上几十年,就算最后胜了那也是惨胜,朝廷被折腾那么久将要付出多少代价?
到那时,本来底子还算很好的大明王朝只怕要被这个祸害折腾的奄奄一息了。这就象是一个病人,一个选择是病得痛不欲生,然后彻底根除病症;另一个选择是缠绵病塌,不死不话的折腾几十年,到底哪一个带来的痛苦更深重?这大概就是休克疗法在朝争上的一种话用吧。
杨凌重重地吁了口气道:“没有旁的事了吧?”
“嗯,最后一件,刘瑾下令全国各地巡抚今年五月前均要来京接受敕封,逾期不至者落罪下狱!命令已令吏部下达各府道了”。
又是为了索贿!各地巡抚是当地军政、民政主要官员,五月前到京,有的提前两个多月就得出发,正是阳春三月,农忙季节。此时一地民政主官却要赶着进京送礼,他刘瑾为了填满自己的库房连天下百姓的肚子都不管了,一旦发生灾荒,还不激起民变?
天下所有巡抚同时进京?就凭现在的交通条件和通讯条件,那得误多少事!杨凌砰地一拍桌子,双目一拧,真的火了!
刘瑾啊刘瑾,你就可着劲儿的折腾吧!不但折腾的一身罪孽,也把你我相识以来的那一点点情谊全折腾光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堂上审你,决不会再留半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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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员外,这大过年的,你跑到咱家府上哭丧似的,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张忠不耐烦的捡起粒干果丢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二郎腿摇呀摇的,就在艾员外眼皮子底下晃荡。
“张公公,您……您高抬贵手!小民给您磕头了!您高抬贵手,求您高抬贵手!”艾员外肥硕的身子跟个肉球儿似地,堆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哟哟哟。您这是干什么呀?呵呵呵,说起来你艾员外比咱家岁还大着呢,您磕头拜年咱家也不能给你压岁钱呐”,
张忠的揶揄引得众家奴哈哈大笑。
艾员外抹抹脸上的汗水,苦苦哀求道:“张公公。您的人马上就要挖到我们家房子下边了,这大过年的,我们一家都不敢在屋里头待着,怕房子沉了呀,公公,您就是活菩萨,求您发句话,放过我们吧”。
“唉!”张忠叹了口气,放下了腿,肃然说道:“艾员外。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呀。咱家是领了皇差,奉了圣旨,京里刘公公亲自淮了的。要在霸州勘探金矿,根据我们请的堪典高人指点。你们家那片儿下边很可能就是金脉,这要是挖出来,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呀,霸州百姓也都得着实惠了。此所谓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这……这……”,艾员外又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公,小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头回听说咱们霸州出金子。再说……再说……”,他陪着小心干笑道:“堪典高人,那是……那是研究风水的吧?他们懂什么勘探金矿呀?”
张忠拉着长音儿道:“他们不懂,你懂?好啦好啦,艾员外您请回吧,咱家还要去拜会几位客人,实在不能陪着你在这扯淡。咱家皇命在身,勘探金矿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嗯?”
张忠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艾员外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袍襟,恳求道:“公公别走,公公请留步。我家那块儿是真的没有金矿呀,那是我家的地皮呀,我……我有地契的,可不能再往下挖啦”。
说着,艾员外抖抖索索的从袍子里摸出一张地契来,张忠看也不看,冷笑一声道:“着哇,地皮是你们家的,咱也没占你们家的地~~皮呀。咱家的人挖的是地下,地皮还是你们家的嘛”。
“那……那要挖多少地、挖到什么时候呀?”
张忠翻翻白眼道“您说呢?这是皇差,是京里头刘公公亲口交办的,咱家能不用心?你家房子底下挖不着,那还有院子呢,整个宅院都没有,那还有百十顷的良田呢,全翻个个儿,咱家就不信挖不出金子!”
艾员外涨地脸皮通红。他咬咬牙,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来,恭恭敬敬举在手中道:“张公公,张公公,您老明见,或许是……是堪典大师看得差了,麻烦您老请他老人家再给瞧瞧,我们家那一片地,当初挖地基挖的挺深的,真不没见过一个金粒儿呀。这点银子,麻烦您,就当是……就当是聘请风水师傅的酬金吧”。
张忠“噗哧”一声乐了:“你个老东西,人人都说艾敬艾员外是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嘿嘿,敢情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老子不拔光你的毛,让你变成光腚鸡,就显不出咱家的本事!”
“呵呵呵,艾员外,这样不好吧,咱们要挖的可是一座金矿呐,你拿这点银子,打发叫化子呢?咱家请的堪典师傅,那可是当年给先帝勘过帝陵风水的大师的徒弟,这点银子。大师能再请回来吗?”
“是是是,小民短见拙识”,艾员外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心疼地又掏出一摞银票,抖抖索索地举起来道:“张公公。您帮忙,拜托您老了”。
“嗯……”,张忠抹了一眼,向旁边的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急忙上前接过银子,顺便笑呵呵地把艾员外扶了起来。艾敬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谢张公公,多谢张公公”。
“谢什么,咱家一个内宦,吃着皇家的,喝着皇家的。当然得尽忠尽心为皇家办差了。嗯,这些银子我就拿去请风水师傅另择吉地,不过……咱家找的那些短工可忙活了好几天了。大过年的,咱家允了三倍的工钱呢。这些人……”。
艾敬心道:“这么多钱都拿了,还差打发一些佣工的工钱么?真让他把家里的地全翻过来,房子下边掏的全是洞,我的家也就毁了,罢了,掏吧!”
他摸模口袋,苦笑道:“公公,小民身上……再没银子了,我马上回去再取”。
张忠向一个家奴使个眼色,然后笑道:“嗯嗯,不急不急,你回去准备吧,咱家马上派人去通知他们,先歇工不挖了”。
艾员外一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作了阵揖,这才退出厅去。一路走,一路心却疼得抽搐。
管家韩丙走上前来,翘起大指道:“爷,你这招儿真是高。茂二爷领着帮子人打打杀杀的,嘿嘿,出手一趟,还没您尘在家里,人家主动送上来地多呢。爷,您收着”。
他巴巴地把那一叠银票递上来,张忠得意的大笑,顺手接过银票抽出一张来道:“拿着,爷赏你的”,说着把其他的银票往袖中一塞,向韩丙招了招手。
韩丙满脸开花的接过银票,一边点头哈腰的道谢,一边凑近了耳朵,随即便觉掌心一沉,随着那张银票,居然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布包:“这里边儿,是二十多粒金砂,你去艾家告诉咱们的人不要挖了,然后……发现土里边有金沙……明白了?”
韩丙目光一闪,敬畏地看了眼张忠,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呃……再让那只艾公鸡出多少血?”
张忠格格一笑,拢起袖子道:“艾家不是还有两间绸缎铺子,一间粮油铺子、一间药材店嘛,让他全都交出来”。
韩丙吃了一惊,迟疑道:“爷,这……是不是太狠了点儿?他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呀,会不会……一拍两散不答应?”
“呵呵呵”,张忠摇头笑道:“不会,不会,如果他今天没拿来这么多的银票,说不定就拼着鱼死网破,一文钱都不拿了,可是已经吐了这么多血,不交出铺子这些银子就算白拿了,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爷志在于此,他不交,这些铺子以后也别想做生意,再说还有他的宅院他的地呢?那幢大宅院儿起码值六万两银子,要是轰地一下全坍了。那几百顷地要是全把不长庄稼的生土翻上来,铁公鸡就得变成死公鸡!”
韩丙听得也是心里头丝丝的直冒凉气儿,自己狠、自己黑,可是这个主子更黑更狠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呀。韩丙急忙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去了。
张忠捏捏袖中厚厚的银票,嘿嘿一笑,正想转身进后院儿,一个家仆匆匆来报:“爷,梁洪梁公公来了”。
张忠一转身。只见挂名金吾卫右提督的抄家副钦差梁洪,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一见面就笑道:“老张,咱家又来了”。
张忠降阶相迎,拉住他手臂笑骂道:“你个鬼东西,到了这穷荒僻壤没地方去,天天来咱家这儿打秋风,呵呵。走走,咱们去后边喝几盅去”。
梁洪笑道:“那不是废话?来了霸州,爷们不吃你的吃谁地?不过今儿来我还是真有事,钦差大人大年三十闲着没事上街逛景儿,瞧见龙泉寺四位活佛来你府上做法事祈福,他打听了一番,听说了四位佛爷的许多神迹,这也动了心。张罗着要办一场弘福大法会,给自己种阴福阴德呢”。
张忠怔了怔道:“要请活佛弘法?请就请呗,咱家这不一直避着他个天杀星呢嘛,关咱家屁事?”
梁洪一本正经地道:“还真就关你的屁事,他请四位活佛弘法。求的是来世福,种的是来世果,同时作大法事降恩于霸州百姓,所以国公爷还下贴子请了本地所有文武官员、豪绅地主,并允许城中百姓信民同去黯府后大院儿共同拜佛求福呢”。
张忠愕然道:“这么虔诚?好大的动静,莫非还请了咱家不成?”
梁洪从袖中摸出一副烫金的请柬,呵呵笑道:“怎么少得了你这个霸州的草头王?喏,这是贴子”。
张忠接过请贴,狐疑地道:“他威国公到霸州抄家来了,咱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自从他来了我都没去拜见过,他堂堂国公。情咱干啥?”
梁洪不屑地“嗤”了一声,笑骂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收钱收顺了手了?这脑子就不知道转弯了?这可过年了。人家是国公爷外加奉旨钦差,你好意思空手上门儿?”
张忠“啊”地一声,恍然道:“他娘的,这是跑霸州来揩油了呀?”
梁洪翻了翻白眼,说道:“废话,你以为姓杨的是善男信女啊?我正好要来探望你,就自告奋勇接了请贴了”。
他拉着张忠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在霸州是一条凶猛的大泥鱼,轮到国公爷来了,你就只好混进虾米堆里扮虾米了。怎么着?不乐意呀?别看人家不在朝里了,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攀攀关系总没什么坏处的”。
张忠哭笑不得地道:“妈妈的,小鸡不洒尿,各有各的道儿啊。威国公搂财搂的比我还一本正经,拿少了又不好意思出手……”。
他又捏捏袖子里厚厚的一叠银票,没好气地骂道:“左手进,右手出,爷们成过路财神了!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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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府,如今算是威国公爷的临时行辕吧,披红挂彩,人流如炽,如同逛庙会一般真是热闹非凡。杨凌和梁洪,陪着早早赶到的霸州大小官员在客厅饮酒叙话。
镇守太监张忠、知州樊陌离、卫所指挥朱千户坐在首席,今天梁洪真高兴呀,前来赴宴的大小官员人人备了厚礼.要送钦差大人就没有少了副钦差的道理,梁洪也赚得钵满盆满,大叹不虚此行,所以杨凌虽只浅酌慢饮,梁洪却兴高彩烈,喝得七八分酒意,脸庞赤红。
这些官员们放浪形骸,梁洪找来的美貌歌女坐在各位大人身旁巧笑嫣然地侍酒,陪着陪着这屁股就从凳子上挪到了大人的大腿上,起初诸位官员尚还有些拘束,待到看见威国公爷也搂着一个纤腰丰胸的美人儿上下其手。顿时如遇知音,一个个原形毕露起来。
温暖如春的大厅就不是寻常人可以进来地了,寻常百姓只可以在院落中行走,欣赏请来的几个戏班子唱的大戏,只有曾经送达请柬的官员和士砷才有资格进厅落坐,这顿酒每个人都是花了大把银子赚来的,不过能和国公同席吃酒.也足以载入族谱,炫耀三代了。
几个身段曼妙的舞女正轻舒玉体,缓放歌喉,唱着旖旎动人的曲子。
她们穿着粉红色半透明的轻柔薄袍,玉色的衫裙几似蝉纱,里边是几可见肉的薄薄亵裤,紧绷住丰满浑圆的硕臀,绣着鲜艳团花的胸围子,将深深的乳沟儿挤入众人眼帘,椒乳怒突,曲线扣人心弦。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帐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一曲唱罢,樊陌离拍掌大笑:“好一个桃花深径一通津,含蓄、含蓄,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儿。李清照缙绅之家,名门闺秀,也做得这般艳词,真是妙人儿,哈哈哈……”。
“呵呵呵……”,杨凌和梁洪、张忠陪着傻乐了一阵,跟樊陌离一比,这三位整个就是一文盲,李清照在杨凌心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形象,他还真不知道人家也写过艳词。
见钦差大人也听的开心,樊陌离揽住身旁美女纤腰,低低耳语几句,那女子掩口羞笑,随即盈盈起身,取了一只琵琶,舞入群姝中。
这女子舞技高超,手中举着琵琶边舞边弹。檀扣轻唱,舞姿曼妙如同飞天:“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众官员、士绅们看的如痴如醉,听得眉飞色舞,席上只有张忠、梁洪两位先生正襟危坐,扮正人君子状。
杨凌陪着笑了几声,心里牵挂着正在后院儿静心打坐准备表演神通的‘四大活佛’,一听这首词又是痛痛痛,又是动动动的,毕竟这是在官宴上,自己好歹是个国公爷,这可有点儿下流了。
于是杨凌咳嗽一声,端起酒杯摆出领导架子,正想示意大家严肃一点儿。忽听樊陌离乐不可支的笑道:“宋徽宗这首词可比李清照强的多啦,听了之后叫人想象李师师那绝世尤物,真是心痒难搔也”。
“宋徽宗?”杨凌吓了一跳,感情是人家皇帝作的词呀,皇帝都这德性了,我……我一个国公装什么样儿呀,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回去。
喝的醉眼朦胧的樊陌离一扭头瞧见杨凌举着酒杯,连忙受宠若惊的起身举杯,当地和杨凌碰了一下:“国公爷客气了,太客气了,下官不敢当。宋徽宗这首艳词实在不俗,当浮一大白,下官敬大人!”
“啊?当得!当浮一大白,一大白,大家同饮,同饮!”杨凌举起的杯子顺势变成了劝酒,各席的官员士绅一见国公敬酒,纷纷举杯尽饮。
杨凌目光一转,忽地瞧见宋小爱一身戎装,模样说不出的俊俏可爱,席中不少酒色之徒为她独具特色的美感所吸引,偷偷窥视着她。
宋小爱站在壁角儿,嘟着小嘴儿好象正在生着闷气,那双眼睛却直瞟着他。杨凌呵呵一笑,摇摇晃晃起身对众人道:“你们……慢饮,本公爷去……去方便一下”。
他走到壁边,悄声说道:“怎么样,一切妥当了?”
“嗯!”宋小爱撅着嘴儿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杨凌随出到外廊,笑道:“怎么了?不会是和大棒槌呕气了吧?”
宋小爱嗔道:“大人,您结交的这都什么官儿呀,什么大人呀,君子呀,我瞧着……我瞧着就没一个正经人。尽唱些淫词浪曲儿,你还叫好”。[天堂之吻手打]
杨凌瞧她脸蛋红红的羞窘模样,心中不由暗笑,今日在众官员士绅们面前如此放浪形骸,他当然有他的目的,霸州四大贼第一贼就是官贼,如果一来就摆出副清官象,阖府官员联手制造假象、隐瞒消息,那他带着一队外地的官兵就休想找到一点有力的情报、一个敢于出面的证人。
就算迫不得已出动内厂人马.必然也大费周折。何况现在从内厂剥离出来的势力为了避免引起刘瑾注意,除了正在向海外和边域拓展的部分,基本处于蛰伏阶段。除了少量核心人员直接由成绮韵指挥外,他的情报系统可以说是处在冬眠期,这也是内厂由刘瑾接手后,明明发觉没有原来预料的那么强大,却始终没有怀疑杨凌使了‘金蝉脱壳’计的原因。
霸州贪官再坏,祸害的毕竟是一地。刘瑾一党祸害的却是整个天下,孰轻孰重杨凌还是分得清的,当在不会轻易动用他们。那就得自己和这些贪官污吏周旋下去,斗智斗勇了。
就象今天那四个神棍,既得官府支持、又得百姓爱戴,找不到一点证据,唯一的苦主还是个通缉在逃的杀人犯.循着正常的渠道能对付得了四妖僧么?那就只有别僻蹊径。先和他们打成一片,变成自己人了。
杨凌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小爱,有时候所谓手段权宜……”
就在这时,朱千户醉醺醺的顺着廊道走了过来,杨凌忙提高声音笑道:“男人嘛,凑到一块儿不聊这个,何以佐酒呀?再说一个李清照,一个宋徽宗,都是大人物?人家写的,咱还听不得吗?呵呵,这可是宋词啊!”
朱千户醉眼朦胧的好似没看清是国公爷站在这儿,东倒西歪地进厅去了。杨凌回头瞧了一眼,低笑道:“呵呵,算了,男人逢场作戏,你不懂的。酒席宴上,又有美妓佐酒。不开黄腔才怪。你别不自在了,去后边关照一下,别出了什么漏子,要保护我也不用片刻不离身呀”。
宋小爱机警的四下看了一眼,羞意稍去,低声说道:“放心。大棒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挑了几个最机灵的手下扮成了信徒,为了怕有人失手,我准备了八个人,保证万无一失”。
“嗯!”杨凌笑容敛去.他向前踱了两步,怔怔地望着白雪莹然院子,一阵风来,檐上雪沫吹到他的后颈内,杨凌不禁瑟缩了一下:“小爱,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宋小爱惦着脚尖儿走到他身边,轻轻嗯了一声:“嗯!是有点狠!”
“唉……”,杨凌一叹,雪沫又吹进颈内,这次他却一动没动。
宋小爱自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大人,他们的罪,百死莫赎!明正典刑也是死,稀里糊涂还是死,对他们来说,怎么死有什么区别呢?
大人不是已经查过他们的身份了么?这些神棍确是昔日被弘治皇帝赶出京师的一些骗子,在此地敛财骗人的恶迹也根本瞒不得人,偏偏那些愚民却妄信妄从。
大人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够君子,可是如果用君子手段是要以搭上许多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的,用小人手段却只是除掉几个小人,那么大人何妨为大众做一回小人呢?”
杨凌霍地回头,对上她晶亮的双眸,凝视许久,忽然象是放下了一份重担似的长长呼了口气,开心笑道:“说的好,对君子,当以君子道待之;对小人,亦当以小人之道待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杨大人今日便做回杨小人罢了!”
杨凌刚说到这儿,就听厅中一片叫好,然后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唱道:“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叫声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过关。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
宋小爱的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如苹果,杨凌干笑道:“这……这是什么?”
宋小爱嘴角一歪,悻悻地道:“这是元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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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钟馨齐鸣,鼓拔响起,四位活佛焚香静坐已毕,终于出场了。
高台挨着一面高墙,台子最前边早排布了一排座位,地上铺着厚毡,那是供身份较高的官员士绅们就坐的。不过所有的官儿都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杨凌也只好入乡随俗,站在首位,候着旁边临时搭起的圆顶大帐中的僧侣们出场。
高台外围由杨凌的官兵包围了起来,百姓被隔绝在外,只能在二十多丈以外观看,活佛一出场,这些信徒们便纷纷跪了下去,顶礼膜拜,虔诚之极,恐怕皇上出巡也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官员们一本正经,有的满脸通红,,有的打着酒隔儿,却偏要摆出一副肃然模样,脚下不稳,晃晃悠悠,瞧来有些可笑。
“劳动四位大师法驾,杨某不胜惶恐,四位大师请就坐”,杨凌在张忠和樊陌离陪同下走上前去,诚惶诚恐,满脸敬畏的向四个神棍说道。
智慧寿眉一扬,淡然看了杨凌一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国公不必客气,吾辈一介出家人,苦习修行,正为普渡众。国公诚心向佛,大办弘法盛事,实乃我佛门护法。”
说到这里,他才淡淡一笑道:“我等与国公也是夙世渊缘。今日相遇亦是命中注定,老衲便借瑶池仙酒一杯,敬与国公!”
说着智慧大师挥手一拂,大袖如云漫卷而起,掌中已突兀出现一只玲珑剔透的玉杯,杯中水酒莹然欲溢”。
四下的官员一片羡慕:这可是瑶池仙酒啊,也只有四位活佛才有资格自天宫取来,也只有人家国公爷才有资格品尝,咱们哪遇到过呀。远远的众信徒们忽见佛爷又现神迹,也激动的高呼膜拜下去。
杨凌心中暗道:“这魔术不错呀,要搁现代,那就是马戏团一魔术师,好好包装一下,没准儿还是大师级的”。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酒来,状极虔诚的轻抿了一口仙酒。
他倒不是不信神佛,只是类似四大活佛的骗人伎俩经过后世的宣传,早已尽人皆知,杨凌又有穆生员的先见为主,再加上如果真的修成神佛,岂有如此贪恋红尘,结交酷吏贪官的道理?他自然不信这四人真是佛爷下凡。
不过为了防备四妖僧有什么邪门道行,杨凌还真备了两桶黑狗血,一旦真有怪异就泼他个狗血淋头。现在他倒没什么担心的,就算下三滥的小老千,还知道欲擒故纵,先给目标一点甜头呢,此际四妖僧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蓄意害他,所以杨凌大胆的喝了一口。
“嗯……上好的女儿红,又不全是……好像还添了点竹叶青儿“。
品尽南北正宗好酒的杨国公舔了舔嘴唇儿,然后惊喜道:“好酒,好酒,果然是琼浆玉液,甘醇元比。哎呀呀,杨某能有这等宏福,真要多谢四位圣僧了。四位大师,请入座,这里略备了点素斋素酒,四位大师多少食用一些”。
智聪和尚一拂长髯,稽首笑道:“阿弥陀佛,信徒们在外久候了,我等当早日登坛说法诵经。至于素菜素酒……,呵呵呵……”。
他宏声笑着,回顾其余三僧,智善微笑道:“不瞒国公,我师兄弟四人修行已逾两甲子,道行日深,距离白日飞升的大成之期亦不远矣。尘世间的五谷,呵呵,已有数十年不知味道了”。
看着智善满面红光,脑门锃亮,却说辟谷几十年了,杨凌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恭维道:“是是是,这些凡夫俗子的饮用之物,哪入得了四位神僧法眼”。
他恭敬的向智善旁边一个小沙弥递回杯子,问道:“那……四位大师就便升坛作法……不是不是,讲经诵法么?”
智善大师微微颔首,杨凌忙将四神棍引至台前,两行小沙弥先登上台去,抬着四座莲花宝座。还钟馨法器、各色用具。高台正中供起释迦牟尼本师佛像,像后敷设法座,表示法师是代佛宣讲。
但是四圣法师却不在佛前跌坐蒲团,而是在释迦牟尼佛四角放好莲座,各自升座大盘,双手合什,法相威严,犹如佛前罗汉。
鸣钟、引磬、香赞、礼拜。悠扬的梵唱声起,一时万众肃穆,智慧大师端坐不动,却扬声说道:“须知闻法乃无上因缘,必须至诚、恭敬,意不散乱,屏息万缘,静聆法音。若能依法奉行,方不负佛恩”。
众沙弥及外边百姓,甚至官员中许多人都双手合什,齐声说道:“恭请圣僧解我佛如来真义,南无云来莱菩萨摩诃萨。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海会云来集菩萨摩诃萨……”。
杨凌双手合什干嘎巴嘴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瞧见宋小爱全身盔甲,肋下佩剑,嘴里叼着小半截草木梗儿似的东西,长腿悠荡,在法台下闲逛,姣好的身材裹在紧张的战袍之内,曲线异常诱人,那模样既帅气又俊俏。
对上他的目光时,宋小爱柳眉向上一挑,翘翘小嘴里的草梗却向下一压。杨凌会意,微微颔首,也闭起眼晴煞有介事的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
想在京师混场子,光凭一张嘴自然是唬不住人的,四位妖僧还真是背过几本佛经的,智聪禅师高宣佛号,唱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先吟诵了一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然后说道:“各位各位善知识、各位法师、各位居士,老衲今日所诵,人人识得,名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个心字很重要,成佛也是心,造众生也是心,天堂也是心,地狱也是心,所以大方广佛华严经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学佛就要明性见心,这心就要有心、用心、心诚则灵。迷了此心,受苦无量,生死轮回无了期,惟有诸佛菩萨明了此心,圆满明白此心时名之为佛。那么要如何心诚呢?便当皈依我佛,信奉我佛,常做善事,以今世功德种善因,得来世之善果……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咄!众生平等,谁愚谁明?佛心见性,醒硼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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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灌灌,都灌上了?”高墙外是黯家短工们倚墙搭建的低矮棚屋,自从黯家被剿,已经弃置不用了,如今里边却鬼鬼祟祟的有十多人影儿晃动,身躯最庞大的那位就是刘大棒槌。
“放心吧大人,今早灌了第四起了,兄弟们把霸州所有的猪肠、羊肠,骡马肠全弄来了,整个儿的在台子围着木柴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儿,上边全扎了小眼儿,这两天天天盘肠大灌。估计下边那木柴都被油浸透了,怕呕烟,兄弟们又往里鼓了一阵子风,保证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嘿”刘大棒槌贼笑两声,说道:“成了,等宋将军那边的消息,黑狗血准备好,万一妖僧真懂妖法,就泼他狗日的”。
一个侍卫担心的道:“大人,听说霸州百姓都见识过他们的大神通,不会是真的活神仙吧?要是那样,咱们可闯了大祸了”。
“不可能!”刘大棒槌道:“你不知道吧?听说俺家大人和龙虎山张天师是拜把子兄弟,最善降妖伏魔。大帅不但作法借过风、借过烟,当初在钱塘江边时,八百官兵突遇三千倭寇袭击。
俺家大帅只念了一道咒语,浪头卷起半天高,东海龙宫的虾兵蟹将都来帮忙了,三千倭寇被王八拖到江里二千七,剩下三百点了天灯。那一宿,嗬!亮堂……”。
“听说过,听说过”,几个壮家兵连连点头,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即安定下来,张天师的把兄弟说四大神僧是妖怪,那一定错不了了,等着听令放火就是。几个人忙回到墙边。墙上跟灶坑似的,有四个黑洞洞的洞口,墙那边的讲经高台,就象一铺火坑。
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四位僧人不但讲解经义,还有鼻子有眼的讲某年某地、某人如何信奉佛法,虔诚礼佛,捐献香火,后来遇到什么大厄,结果化险为夷。类似的故事穿插在枯躁的教义讲解中,听得众信徒如痴如醉。
更奇妙的是,四人讲经时虽无天花乱坠、却不知从何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虽在空旷之地,仍持久不息,今人更加深信四位高僧乃是得道的高人。
待智聪禅师讲完了经义,四位高僧双掌合什,同声诵唱偈语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思,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南无阿弥陀佛……”。
在杨凌的官兵有意放纵下,信徒靠近高台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听偈语,众信徒忙诚惶诚恐,同声吟道:“南无阿弥陀佛~~~”。
钟馨齐鸣,梵唱又起,讲经结束了。佛祖释迦牟尼像被小沙弥们抬了下来,四个莲座却没有动,小沙弥们在原来放佛祖像的地方摆上了一个硕大的香炉,香炉是下鼎上炉隔开两层的,下层劈劈啪啪燃着上好的檀香木,上层一捆巨大的香柱矗在那儿,冒着滚滚烟气。
百姓们都知道佛爷又要表演神迹了,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小沙弥们在几个大和尚的指挥下在台上忙来忙去,搬动铺设各种东西,四个黑须武僧立在台前,严禁任何人上台帮忙或观看。
杨凌和樊大人、张公公、梁洪将四位高僧请下来,奉以香茗,不知道四位高僧说的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包不包括茶水,又或是讲经讲的真渴了,不但喝了下去,还将空杯晾着盖儿摞下,示意满上。
杨凌等人大赞四僧佛法高深,四位得道高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他们今日如此卖力讲经说法,就是为了让杨凌入殻,只要让他成为门下信徒,说不定就能重回万春宫、寿安宫。
这四人原本就是李广抬进京去的四个大祸害,在京师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本来扮神棍扮的好好的,可惜天长日久,自我催眠太多,感觉过于良好、李广那个死太监真当自己是活神仙了、居然煞有介事的给弘治皇帝算风水,让皇帝在景山上建座亭子,说是大吉之兆。
谁料这亭子刚刚建好,永福的姐姐,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小公主就暴病身亡,太后大怒、认为是李广建亭触怒太岁,要追究他的责任,结果李广畏罪自杀,贪污受赌的事因此暴露,也连累了众多靠他吃饭的神棍被赶出京城。
可是京师重地繁华大气,霸州比不了呀,如今有机会重回京师,四个妖僧怎么能不心动?
见四位高僧甚得国公赏识,张忠和樊大人也觉得脸上有光,这样的人才……不是,这样的神才,那是出自我的治下呀,能不光彩吗?
张忠吹嘘道:“国公,四位大师神通广大,法力高强,一会儿您要是见到他们展露的神通,那才真的惊为天人呢”。
杨凌惊喜道:“真的么?本国公能有幸见到四位大师展现神迹?哎呀呀,这趟霸州真是不虚此行也。”
智善四僧但笑不语。此时四下的百姓也都高呼要圣僧露一手神迹,呼声越来越高、渐渐汇成高亢的声浪,杨凌和众官员也连声促请,四神僧这才施施然起身,在万众瞩目中登上高台。
此时信徒们已经拥挤到了高台下,和官兵们参杂到了一起,出于对神佛的敬畏,人流虽挤,却不敢再向前。自发的空出与高台一丈多远距离。
四位高僧大红袈裟,步行至铜鼎香炉前,一声大喝,袍袖一扬,做怒目金刚状,顿时身周金光灿烂,佛光氤氲,犹如罗汉下凡,慌得众百姓纳头便拜,杨凌和张公公等人也急忙躬身作揖。
随即四僧依次表演,坐钉板、吞炭火、隔空取物、大变活人,钦差行辕年初三与民同乐大型魔术晚会正式开场了……
惊叹声不时响起、杨凌担心的却是宋小爱安排的人,可别见识了这些所谓神迹,心生胆怯敬畏不敢下手,那便糟了。所以目光一直搜寻着宋小爱的身影。
好在这些壮家人自己敬畏的神佛,对别家的神灵一向不太感冒,再加上他们听说的杨凌的神迹也不少,命今又是从懂那天起,就习惯了听从的头人下达的,所以并不为之所动。
宋小爱见杨凌总是盯着她瞧,知道他担心什么,不禁觑空向他嫣然一笑,悄悄打了个安心的手势,可饶是如此,杨凌仍是紧张的心头怦怦乱跳。
最后的压轴戏终于要来了,’凤凰涅磐‘。这是四神棍最厉害、也最能蛊惑人心的神迹表演,大火漫天,四人端坐火中,以袍掩住头发五官。盏茶功夫灭火再看、衣着如新,安然元恙。那火焰在台前的人都觉灼热。四人在火中却毫发无伤,若非金刚不坏修行有道的真佛。焉有这种本事?
台上的小沙弥都退下台来,只留四个大和尚跪拜于四角,他们是四大神僧的亲传弟子,只听智善和尚高声吟道:“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智源接道:“释迦牟尼佛圆寂之后,自身出火焚尽肉身,留下舍利子八万四千斛,由阿育王造塔,珍示世人。火者,焚其肉身,破其执着也。”
智慧、智聪齐声道:“贫僧以业火焚身,渡万民苦厄,涤人间罪孽,净一片佛心!”
“南无阿弥陀佛!”四僧双掌合什宣佛号,杨凌屏息瞪大双眼望去,只见四人中间的香鼎烟火突的盛大,火星漫天弥漫,刹那间耀人双眼,叫人不由自主的瞪目望去,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平地起火,四位僧人已被大火包围。
杨凌不由暗悔,他知道变魔术的常常用些炫目耀眼的明显动作吸引人的注意力,趁机暗中搞些别的动作,那铜鼎无缘无故火焰变旺,火星漫天飞舞,十有八九是暗设机关,向内鼓风,趁众人注视铜鼎时引燃四周早已布好的暗火,只是就连自己乍一看见也不由去注目香炉,没看到他们动了什么手脚突然搞起漫天大火来。
四僧袍袖曼卷,遮住了口脸,低低诵经声起,四下百姓眼巴巴看着,亦双掌合什随着诵经,按规定,四僧诵经完毕,大宣佛号声四周烈火就得被扑熄。杨凌急忙去看宋小爱,宋小爱也在紧张的向人群中搜寻着,过了半晌忽的回头向杨凌眨了眨眼晴,调皮的一笑,杨凌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这火的奥秘他还没有弄懂,而且站在台下火苗子突突乱窜,确实炙热,这时代也不可能有制造冷焰的技术,火应该没有问题,恐怕问题主要是利用高台、大火等等的视觉错乱,在台下看着火近,实则与四人的距离并不能伤人,如果四人的衣袍又是石棉一类的隔火之物的话,那么盏茶功夫自可无虞。
这也只是杨凌自己忖测,内中机关是否如此,他就不知道了。望着火中正襟危坐的四人,好似火苗都远远避开,确有莫大神通的模样,杨凌不由淡淡一笑,此时,台上薄薄一层黄土下的木板开始烧了起来。
底下是无数根木头支撑着的。木头都被油浸透了,木头之间留在缝隙,火一点着,刘大棒槌领着十多个在都掌蛮已经成了放火专家的壮家兵用大风箱再往里可劲儿的鼓风,这火烧得……
四周的四个和尚率先发现不对劲,脚下发热,黄土上冒出蒸腾的烟雾,在台下百姓看来,今日活佛的神迹显示的逾发威风不可一世了,他们却知道必有古怪。四人急叫道:“师傅!”
他们急急要扑上前去,此时高台中央火苗子已穿透木扳,薄薄的黄土渗下,烈焰突突乱冒,轰的一下冒出一丈来高的火苗子,炙的四人连忙踉跄退开。
“师傅!”四人急叫,可是坐在高台正中的四位高僧仍默然不动,这时台上已站不得人了。四人翻身跳下台来,急得团团乱转。
杨凌仰脸看看火苗子,对张忠叹道:“张公公,这果然是神迹呀,如此大火,安然不动,若非大造化,大神通。岂能坦然受之?这火……猛呀,三昧真火,想来也不过如此!”
“呃……是呀是呀!”张忠有点纳闷了,他瞧过一次神僧蹈火,好象没这么大动静呀。个天这是……嗯!一定是今儿国公来了,四位神僧才显示了大神通,唉!佛眼,也看人低呀。
穆生员被苗刚扶着,站在一幢阁楼高处,看着烈焰腾腾,整座高台都变成了火炬,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泪水纵横:“母亲,爱妻呀,你们九泉之下瞑目吧。那四个妖僧,今日……今日终于玩火自焚,遭了报应啦。呜呜呜~~~~”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苗刚一边温声相劝,一边回头瞧瞧那座火焰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娘的,以前总觉着姓杨的像个虾球儿,娘娘们们的愿意搓就搓,愿意揉就揉,现在一看,这一手……这一手就是我们做贼的都干不出来呀。谁最狠呐?天底下心最狠的,就是这班当官儿的!”
烈焰腾宵,高台四周己经站不住人了,众人急急后退,墙那边大棒槌等人已经堵住了洞口,从外边绕了进来。百姓们也觉得今天这火……烧的时间长了点,火势……也忒大了点了,都快燎天了,看把你们高僧的徒弟急的,怎么高僧也不宣佛号灭火呢?
杨凌虽笑容从容,一开始也有些心中不忍,心脏一抽一抽的,此刻只见大火不见人,心情反而平复起来,他趁机高声赞道:“四位高僧果然是修行有道、辟谷多年、飞升在即、法力高强的神僧呀,这样大火,非罗汉金刚无人能挡啊!”
“是啊是啊!”众官员应声廖廖,只是瞧着火势发愣,倒是那无数百姓,欣喜若狂,许多人激动的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嘴唇着哆嗦,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四大神僧的伟大了。
火势烧的太猛了,劈啪声中终于渐渐的小了,忽然,轰的一声,台子彻底塌了,刚刚小下来的火又涨大了一下,火灰四溅。最惊恐莫状的就是四位高僧的近身侍从,一个个象掉了魂儿似的,瞪着塌下来的火台发怔。
壮家的吹箭,一支就足以令一头巨熊奔跑片刻就开始全身麻痹,如果八个吹箭高手,每两人负责一个,箭头上的淬毒再加倍的话,四大妖僧只能立即象被施了定身法儿似的,休想再动弹一下,发出半声了。
他们以僧袍遮面的那一瞬间,八枝细小的吹箭已飞快的射至,刺进了他们的身体,四个作恶多端,以慈悲为怀,以神佛为名,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白骨抛野的淫僧恶贼,终于在烈火中,烧净了一身罪孽。
火苗子渐渐小了,起码能看得清地上那一堆火灰了,众人瞪大双眼愕然瞧着,里边已经看不到一点人形的东西了。官员们还算沉得住气,彼此窃窃私语起来,信众信徒们却惊慌大叫:“神僧呢?活佛呢?四位老神仙怎么不见了?”
杨凌看看面如土色的一众僧侣,心中暗暗冷笑,他忽的抢上两步。扯开喉咙高声大叫道:“我明白了,四位大师……破碎虚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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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喊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
“呃?破碎虚空?”梁洪跟呆头鹅似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杨凌很欣赏他的配合,一拍他的肩膀,高声说道:“无牵无挂、无障无碍、得证大道,白日飞升,四位大师这是一朝悟道,破碎虚空,进入无上仙境了!”
杨凌说着,一转身撩袍便拜,四周的百姓这才恍然大悟,本来无所适从的心立刻被狂热的宗教信仰再度添满:是啊,大师们不是总说修行多年,即将飞升么?想不到却是今日,顿悟、顿悟,这还真是顿悟飞仙了。
众百姓慌忙跟着跪倒,膜拜不已。许多人欣喜的泪流满面。众官员心里正画魂儿,半信半疑的,一瞧国公爷和百姓们全跪下去了,急忙也跟着跪倒,向火堆膜拜。
刚拜了三拜,宋小爱忽的望空一指,惊叫道:“国公爷,您看!”
杨凌抬头一看。一尺黄绫飘飘荡荡,自空而下,众百姓抬头看见,人人惊奇,张忠头一个抢上去接过黄绫。匆匆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天呐,是智慧、智聪、智善、智源四位大师的书信……不是不是,是法旨,是佛旨呀!”
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这回连官员们也再无疑虑了,许多人簇拥过去。
杨凌趁机对宋小爱低声斥道:“你吹的够高的啊,这要是掉火堆里,我的计划全砸了,下次不得卖弄!”
宋小爱吐吐舌头。忍笑道:“是,大人!”
“贫僧四人今日功德圆满,得证大道。已破碎虚空……啊!破碎虚空,真的是破碎虚空啦!”
“别吵别吵。后边,后边佛爷说什么啦?”
人群挤得紧紧的,中间围着张忠。
“我等已在西天得成正果,持在胜天佛地为百姓祈福渡厄。霸州信民捐献的香资、筹建的佛堂,吾四圣计议,尽皆交付威国公处置。国公与我等有夙世尘缘,且位高辈尊,将代我等将这笔钱分发穷苦,周济百姓,各处信民捐建的庙产,可由威国公爷拆改为学宫、学堂……”。
“佛爷啊,佛爷啊,真是大慈悲啊!佛爷上了西天还记挂着咱们霸州百姓呐”。
议论声中,杨凌忽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杨凌~~~领四圣法旨!”[花叶不相见手打]
“对啊,佛爷说过和威国公夙有缘源呢,四圣成佛,这是天大的盛事呀,得让国公爷来主持,大肆庆祝呀!”百姓们兴高彩烈的道。
杨凌从张忠手中一把夺过黄绫,假意展开看着,眉字间却悄悄凝起一片煞气:“杀了四妖僧,再简单不过,可是真把你们捧成佛,势必引得霸州迷信佛道之风更盛!
哼哼,烧死你们四个恶贼,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你们成了佛,我才使得出绝户计。等着我的连环计吧!不出半个月,本国公就把你们从手神坛上再拖下来,让霸州从此无神棍!”
卷九 339 以神之名
四大圣僧坐化之处已经成了圣迹,那时谁也不准动的。杨凌令亲兵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场围了起来,当场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宝玲珑塔,以纪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迹。许多士绅,甚至穷嗖嗖的百姓们闻言立即要慷慨解囊,襄助建塔,捐的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记载善行,捐的少的只要求在塔基砖石上刻个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大号就行,把个金吾卫右提督梁洪乐的心花怒放,当场就抓住两个秀才当帐房,要立刻铺开摊子收银子,却被杨凌一把抓住。
杨凌好言相劝了半天,说四圣归天是全霸州的光荣,是全霸州百姓的一件盛世,建塔费用将由以前众香客们捐给活佛的银子里出,由州府督造,这才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百姓们劝走。
今日来参加弘福大法会竟见到这样一幕神迹,把个霸州百姓喜得手舞足蹈,个个大叹不虚此行。‘四圣僧’飞升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两条街,就已经走形变样了,经过信徒们的不断加工,四圣僧在火中腾宵而起,驾云西去的情节已经勾勒得栩栩如生。
整个霸州乃至周围县镇迅即沸腾了,黯家后院儿本来是一片菜地,说它是圣地的多了,菜地便成了圣地。前来膜拜神迹的人络绎不绝。
膜拜神迹的人多了,小商小贩也就多了。紧跟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太太们也抛头露面,求子的,求郎君的也纷至沓来,还有青楼**求早日从良的。
姑娘小姐,青楼美妓们多了,登徒浪子也就闻香而来,一个个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有时趁着人多挤近了碰碰手臂,蹭下屁股都能美上老半天。这一来,小偷小,谟浑水摸鱼的也就多了。
钦差的后花园子成了庙会,从早到晚人流不绝,到知州衙门报失窃,报非礼的案件陡升十倍。此时。副钦差梁洪终于找到了赚钱的机会,经向钦差大人威国公爷请示,与霸州知州衙门联办。参观圣迹购票处隆重出台。梁洪还真的小赚了一笔。
霸州官员,士绅,百姓们原本就深信四位活佛是真正的活神仙,自然对钦差国公爷亲口喊出的‘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绝无怀疑,要不然焉有就此罢休还欣喜若狂的道理?
杨凌也故作虔诚,跟着跑前跑后安排各种善后事宜,到了晚间他终于才得空回到自己院子。穆生员一见到他立即泪水潸潸,长拜不起。
杨凌轻轻将他扶器道:“穆秀才何必如此长拜。本国公并非为你个人报仇,邪教蛊民心,为害乡里,朝廷本该予以严惩地,本国公见了,焉有放过之理?”
穆生员檫檫脸上的泪水,感激地道:“话虽如此,这些妖僧上结交于官吏豪绅。下迷惑有万千黎民百姓,层层关系犹如无数道信念织成地一道金光罩,谁想动他都觉得棘手,大人巧施妙计,学生才得以报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感激万分?如此这伙祸害被除掉,霸州百姓皆受恩惠,大人无上公德啊。”
杨凌哑然失笑,他扶者穆生员回到椅子上坐了,自了据旗而坐。说道:“惩此四恶,固然解恨,要说救霸州百姓于水火。那还差得太远。你看看后园赶来膜拜的疯狂信徒就知道了。
‘四圣僧’白日飞升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更加笃信痴迷。其他的妖僧妖道还能不推波助澜,蛊惑更多百姓,坑害更多良民才怪。四妖僧是除了,可是不但没有解霸州百姓之厄,反而会令他们越馅越深,更加执迷不悟!”
穆秀才和苗刚一听霍然惊醒:“是啊,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用这个方法处死四妖僧,固然不会引起霸州迷信百姓地愤怒和反抗,可是也令他们更加痴迷于这些神神怪怪,期盼自己能够修行有道了,岂能算是得到解脱了?”
刘大棒槌正在后院排布兵丁保护‘神迹’,此时只有宋小爱陪在杨凌身边,她本来笑盈盈的对除掉四个祸害十分开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脱口道:“大人,那怎么办?这不是除去了四个妖和尚,却成全了四十个,四百个妖僧妖道么?”
杨凌叹息道:“是啊,除非那些受骗的百姓自己能够清醒过来,否则谁能帮得了他们?人心所向,可不是靠律法能禁止得了的,更何况这些妖僧假借正宗佛法的名义,更富隐藏和欺骗”。
宋小爱恨恨地一跺脚道:“这些妖僧可恨,那些被骗的百姓也着实可恨!大人,要不要末将立刻率人去四妖僧的住处查抄所有财产,多少也能为百姓们挽回一些损失”。
杨凌微笑摇头道:“不可不可,这些钱抄回来还给百姓,转头他们就能拿区孝敬新的活佛,神仙。送他们钱财,不如送他们一份理智。不过我相信这些新地神仙活佛之中,肯定没有四妖僧的亲传弟子,他们知道自己师傅的底细,所以绝不会相信什么白日飞升,天降法旨的把戏。
旁的妖僧妖道不知详情底细,还会察言观色,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但是智善四僧是被我杨砍头给阴了,天降法旨也是我杨扫把的诡计,四妖僧的笛子们绝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们有苦自家吃,不敢说出来罢了。
你说四妖僧这些弟子会不心虚么?还敢留在霸州么?他们一定会心虚,一定会担心我要拿他们开刀,他们要逃,就不会舍得丢下欺骗来的金银财宝,我猜今晚他们就会席卷财宝逃之夭夭了。”
宋小爱一听就急了:“啊?你都知道还四平八稳地在这坐着呀,我的大老爷,您还真沉得住气,咱们赶快去抄家啊,不是,抄苗呀”。
杨凌嘿嘿一笑,顺手抄起茶杯,翘起二郎腿悠悠地道:“不能抄,不能抄,能否把霸州的鬼魅魍魉一扫而空。我可全指着四大圣僧这些败家徒弟呢。让他们偷,让他们逃,呵呵,谁拦着我跟谁急”。
“恩?”苗刚和穆秀才面面相觑。半晌才闷闷道:“国公爷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呀?”
“嘁!还能卖什么药呀?”宋小爱不屑地一撇嘴:“装神弄鬼贝!”
杨凌哈哈一笑,起身说道:“没错,就是装神弄鬼!我要以神之名,扫荡一切牛鬼蛇神!从现在起,本国公就是神的代言人。霸州第一神棍!”
“小爱,你去哪儿?”宋小爱回头扮了个鬼脸:“末将去找大棒槌,赶紧给杨大师再搭一座弘扬大法地高台!”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堆亮闪闪的光头聚在一起。
一个身材魁梧地僧人眼角抽搐了一下,犹有惊容的道:“杨砍头,天杀星下凡,真是不假!真是不假!难怪他在福建一声号炮砍下千余颗人头,里面还有堂堂的一省布政使,连眼皮都不眨。他他太狠了!”
僧人的声音颤抖着道:“什么白日飞升,破碎虚空,师傅四人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能成佛?好狠啊,一把火就给烧了,活活地烧死四个人啊”。
“大哥,我就奇怪了,咱们摆布地那火都有说道地。根本烧不着师傅,他们不知怎么在下边也放起火来了,可是师傅们怎么就不知道躲呢?一动也不动的就那么烧死了,我到现在还在纳闷
哪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狞笑一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师傅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身,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比咱们还厉害呢。肯心甘情愿被烧死才噶。姓杨的动了什么手脚我不知道,不过师傅们肯定是被他坑了”。
他看看十几个心腹兄弟。说道:“霸州咱们是待不下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知道杨砍头拥有师傅飞升后传下的法旨。霸州的百姓被师傅迷的神神道道的,对杨砍头造出来的狗屁法旨必然言听计从。
如果杨砍头是为公,那他就是知道师傅干的那些事儿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如果是为私,想黑吃黑吞了师傅积攒下的金银珠宝,那更是非杀咱们灭口不可,咱么得赶快走这里不能待了。师傅的金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几年跟着他们咱也学了不少花哨了,换个地境儿咱们自己当活佛去!”
“好!”几个根本没有度牒,剃了秃头就冒充和尚地汉子摩拳檫掌,雄心顿起。“可是,师傅的金库钥匙带在身上,那么一场大火,恐怕钥匙都化了,咱们打不开呀“。“他们果然带了金银逃了?”杨凌微笑问道。
“是的,国公爷,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伙,各自背了包裹趁夜走掉的。”
“恩。盯上了?”
“盯上了。”
“好,明天消息一传开,就引着霸州官府的衙差去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也不要逃了,不过先要秘密关押起来,不能声张。他们是最后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刻如果翻出来,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呵呵,有没有去他们的宝库查探?”
“有,他们在龙泉寺占据一座大殿,因为信徒众多,龙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们。平素也不让弟子们过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们占着,他们逃走了之后龙泉寺还没人知道。我们派人进去搜查,发现禅房下边挖了暗窖。修了暗门。验看时大门已被劈开了,里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不易变卖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现成的金银不多,应该是被四妖僧的弟子们弄走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好。盯住现场不要动,明天一早,本公爷就去接收财产。”
第二日,霸州知州樊陌离,推官江海文率领三班衙役,杨凌领着亲兵,又叫上城中各处的保甲里正,士绅代表,在大群兴冲冲的百姓簇拥下赶往龙泉寺,一路上闻讯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汇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霸州龙泉寺。位于霸州信安镇,始建于唐末,原名龙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禅院”,元代定名为龙泉寺,寺院内大雄宝殿前的中轴线两侧有两口古井,水如泉涌,故得名“龙泉”。
递里正殿大雄宝殿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后为千手佛阁。另有旁院三间,这幢旁院就是被四圣僧先以挂单为名寄住。却逐渐霸占,甚至不许龙泉寺地和尚跨进半步贼巢,也是那些狂热信徒们眼中不正殿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的圣地。
此刻。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一片狼籍。被劈开的窖门,散落的金银。人去苗空的场面,令所有的信徒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佛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们竟然背叛佛祖,窃取金银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当中,杨大神棍闪亮登场,即席发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谕:“乡亲们,士绅们,四位神僧飞升灵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样,深切缅怀着四位圣僧的音容笑貌,和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师品德。
这些财富是佛爷留给你们的。你们这些百姓,为了捐献香资,敬献佛前,变卖家产竭尽所有。你们地虔诚,四位神僧在天有灵是心里有数的。四位神僧传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们的贫富和当初捐献的多少,适当返还财产,可是四位神僧的弟子却见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会派人缉拿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把他们缉捕归案,挽回大家的损失。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点财产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请大家排好队,自觉维持秩序,我先将剩下的这些财宝,分配给你们。
这座大殿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家请放心,我们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没有分配到的乡亲也不要急,你们先在官府做个登记,如果,一旦,万一我们能抓住已经逃走的叛徒,而且钱还没被他们挥霍掉的话,我们会把你们叫来继续分配的”。
老百姓一听就急了,如果,一旦,万一?还还得是没被他们挥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岂不是要听天由命?
这就是杨大神棍玩的心理战术了,原来这些信徒们心甘情愿勒紧了裤腰带,把钱都捐出当香油钱,图的是什么?就图的种善因得善果,来世有福报啊现在允偌给他们这一切的活佛自己成仙了,未来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声明要把这些钱返还给他们,现在又闹出这样的把戏,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贪欲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百姓们沸腾了,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来,生怕落在后边会少了他那一份。对于财富的贪婪,取会原本属于自己财产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宗教的盲目狂热,而且随着别人的争抢,周围气氛的影响,这种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变地更加强烈,迅速发展成一场不亚于暴乱的大战。在杨凌的授意下,宋小爱和刘大棒槌早就对自己的人耳提面命,一见情况不妙,他们的人马立即高呼着“保护国公爷要紧”,然后很无耻地撤出了战团,独留下霸州知州衙门的官差们围挡在并起来的几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者从地窖里搬出来的全部财产。
一见来自京城的大官儿威国公爷的官兵都撤退了,百姓们大受鼓舞,尤其是后边的人,挤在人堆里的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官差看到或者记住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狂呼乱叫。煽动着大家往前冲。一场大哄抢开始了,衙差们帽子也丢了,风火棍也没了。袍带靴子全不见了踪影。连滚带爬地从疯狂地百姓中逃了出来。樊陌离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暴民疯狂拥抢,好象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是肉做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竟把结实的香案挤地咯吱作响却没人呼疼。墙到了东西的人连口起都来不及喘,立即从两侧杀出重围。紧紧攥着手中的项链,耳环逃之夭夭,后边冲过来的百姓见桌上已经没了东西,心有不甘,立即冲向别处,见到什么值点钱的抱起来就走。香炉,蒲团,悬挂地布幔,就差拿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这些原本就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语,情绪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贪心已起,又是在这样狂热的场面刺激下,后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时。开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伟哉斯言,古人诚不欺我!
这些信徒还优美看破红尘,他们如果不计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会捐献大量财产种善因,期盼来世非富即贵了。别人得到了,而他们没有,这份不平,嫉妒,使他们已经狂乱的情绪达到了颠峰.他们痛骂着,哭喊着。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他们敬畏膜拜的圣地,好象缺了这些钱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似的,不依不饶地围住杨凌和樊陌离等官员。两眼通红,喊冤告状。一定要得到补偿,讨得说法才肯走人。
杨凌要的就是这样结果,利用他们的痰盂,先告诉他们每人都将分到一大笔钱,就象四个神棍给这些信徒们开出的让他们来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贵的空头支票,让他们的心理预期先膨胀到一个高点,然后用一个突然打击使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
在他们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却实现了这一愿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发酵,导致他们希望落空的罪魁祸首又是最崇敬地活佛身边的人,种种心理衍化出来的盲目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导和利用了。
“怎么办啊大人?”江海文缉匪抓盗半辈子,还没见国本来老实巴交地百姓会变得象疯狂的狮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国公爷?”樊大人六神无主地转头问杨凌。
杨凌咳嗽两声,忽地跳上一张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统统给我听着!”喧嚣的大苗顿时一静,拥挤的人潮凝止杂那儿,目光齐刷刷的投在杨凌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杨大神棍在众多信徒满心焦灼,愤怒,急欲宣泄的时候,抛出了他亲手炮制的第二篇神谕:“乡亲们不要急,四位圣僧早料到这些弟子们心志不坚,动机不纯,四位圣僧在时,他们尚不敢胡为,圣僧归返灵山,他们就会胡作非为。
昨夜,四位圣僧托梦给我,四位圣僧说,其实霸州有许多人冒充神佛,招摇撞骗,四位圣僧在时,因为心怀慈悲,希望能以一颗佛心感化他们,所以始终不忍揭穿他们的骗局。现在四圣僧功德圆满,已经回返灵山了,这些骗子没了顾忌,就要变本加厉的欺骗百姓了。
你们看,追随四位圣僧的亲传弟子都背叛了他们,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已经没有资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霸州还有什么人称仙称圣的吧?除了四位圣僧,那些大神半仙,统统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而已。
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我们要把被他们骗走的钱财抢回来。现在,出发吧,四位活佛在灵山上看着你们,你们呢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赶走,维护真正的净土!”
如同一锅沸水,轰轰烈烈的群众灭神运动在杨凌大手一挥下诞生了。浩浩荡荡的‘打击一切假神仙’队伍呼朋唤友不断扩大,迅速向十里八乡传播开去。杨凌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种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干的是对的,我去赶走那些大神半仙。抢走他的钱财不会触怒神灵,因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圣的旨意,我是正义的!
霸州这几年简直成了神仙钟爱之地。法师,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诞生,可是因为四圣势力最大,影响最广,历史最久,所以其他的神棍都公认他们是最具神通的人,想开山立户都要备了大礼拜码头的。
现在这些神棍一向公开承认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们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升,名望已经陡升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他们的代言人公开声称其他一切所谓有神通的人都是骗子,又有无数的信徒作证,拥护,还有谁敢质疑?
那些神棍有苦难言,甚至难以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不敢说四圣是假的,那么就不能说堂堂威国公爷传的神谕是假的,这样就无法用任何理由反驳神谕说他们是伪神,是神棍的罪名。就这样最初造神的人也只能默认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创造的神,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
整个霸州开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发动群众都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既不会招致百姓们的反对,而且各县各镇,哪儿有大神,哪儿有半仙。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这些信徒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四位圣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发生信徒之间的械斗,许多大神半仙地信徒在听说威望最著,而且已经白日飞升的四位圣僧把他们信赖的神仙定性为神棍之后,立即反戈一击。加入了倒攻清算地阵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以神之名!
霸州的神棍们这个年不好过,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们痛心的是,这些撵得他们东奔西蹿,丢家舍业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们一向用来蛊惑百姓的旗号。这些往日里威风不可一世,到处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们,败在了他们自己创造的神的手中。
杨凌有意识地调节着百姓的行为,既不打压他们的热情,又避免他们造成过激的行为。或者扩大打击范围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暴乱。
随着一个个装神弄鬼者被揭发出来,杨凌又令地方官员把他们和追随他们一齐骗人的弟子,心腹们,押上接头现场表演他们所谓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摇撞骗榨取钱财。
这些伎俩的揭发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的新年一景,百姓们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犹如一场魔术表演,看他们在场子里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里扔钱,还可以扔砖头瓦块,这可吸引了无数霸州百姓。
许多商号发现这样挺能吸引人,干脆不再聘请舞龙队,舞狮队庆祝过年招揽生意了。而是主动请求把批斗大会开在他们店铺门前,作为优惠条件,他们给衙差们免费提供茶水,午餐,板凳。
随着一场场骗局的揭露,以及与四大圣僧曾经用过的相类似的魔术手法被揭露,最开始很狂热,很光荣地执行着清剿“伪神仙,异教徒”的百姓们开始惶惑了,动摇了,心中坚定不移动、的执着和哪个不容侵犯的神灵开始被撼动了。
那些被关进大狱等待处置的神棍们,现在是一无所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是死了还要连累兄弟的狗屁“四圣僧”,许多神棍豁出去了,开始有意揭发和四圣僧有关的骗局,声势浩大的宣传使百姓们对“四圣僧”的疑虑越来越重。
现在,没有人为“四圣僧”辩白,当各路“神仙”被清算揭发近于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不利证据指向了“四圣僧”。无数的证据显示,他们同样是神棍,真相已昭然若揭,知识骤然失去寄托地百姓们没人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四大圣僧”破碎虚空的第九天。也就是正月十二。保甲,里正,更夫们开始敲着锣,敲着梆子四处宣布:官府已经抓住了携款潜逃的四圣僧的徒弟们,明日将在霸州城公开审理这些僧侣。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百姓人山人海,知州衙门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观审的百姓,钦差行辕后院儿,那一大片围墙都推倒了。就在“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地方,由樊大人,江推官主审,威国公旁审,对四位圣僧的徒弟们开起了公审大会。
他们干的一桩桩,一件件案子,无不是死个神棍主使和指挥,许多案子都牵涉到破家亡命的重案,这些弟子们岂肯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已经坐实了携款潜逃的罪名,他们无法再和“四圣僧”攀关系籍由众多百姓的支持来脱罪。那就只有拼命往“四圣僧”身上泼污水,把一切罪责都摘干净,把自己说成是无关轻重的小喽罗,才有活命的机会。
造神,以神灭神,最后再把自己亲手树起的神圣拉下神坛。当所有的神棍在狂热的信徒们的帮助下,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一空后,失去利用价值的“四圣僧”就象块破抹布一样,被杨凌从神坛上丢了下来。
他们地徒弟当众说出了一桩桩阴谋。穆生员拖着残腿,满脸翻着猩红的血肉泣血悲诉,最后由四圣僧的徒弟当众再次表演了一番所谓神迹。所有惊惧,疑虑的目光都投到了神的代言人,亲眼目睹,亲口说出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威国公身上。
杨大神棍的最后使命完成了。这次,他颁布的不再是神谕。而是简单说出惩治四妖僧的手段后,立即发表措辞严厉的打击邪教,打击神棍的官方声明。宣布彻底取缔近十年来成立的一切门道会社,原属于占用的正规佛教,道教的庙产,地产立即归还,身负重案的神棍严格审查,按律处治
最后一座神龛,在他铿锵有力地宣读声中,轰然倒塌
神棍门榨取的钱财要清算,地产,房契要归还,身负的血案要审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接收黯家差抄的财产,瓜前李下
杨凌的理由冠冕堂皇,樊陌离只请示了一回,也就没空再来,昔日在神棍们面前叩头如捣蒜的信徒们转移了阵地,把叩头地点换成了州衙门。
原来是叩头祈福求来世富贵,然后递上大把的银子,现在是叩头哀求返还财产,讨还血债。然后递上泪痕斑斑的状纸,衙门口的大鼓短短两天都敲破了四个了,忙得樊大人,江推官团团乱转。
普通百姓的案子他们还能拖一拖,象穆秀才这样在地方颇有声望和势力的家族,受骗上当的也不计其数,做官的人对地方豪绅的依靠是很大的,对他们就不能马虎了。至于张忠张公公,卫所朱千户这些不递状纸递帖子的官儿们,咬牙切齿地让他们严办神棍,尽快追会他们捐献的财产,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所以现在樊大人巴不得国公别来给他添乱,他也实在没时间办交接,清点查抄物品了。杨凌正好得其所哉,东游西逛,拖延时间不回京去。
副钦差梁洪这个年过的也很忙,他把‘四圣飞升神迹展示处’的牌子一翻,写上‘千刀万剐四大神棍毙命处’。近来一个十文钱,如果肯拿十三文,还歪赠狗粪包一个。供他们投掷发泄,照样赚得钱如流水。
正月十五,闹花灯。
在霸州闹花灯。自然要去胜芳镇。胜芳的花灯十分有名。其制作技巧或繁或简,有大有小,大至丈余,小不盈寸,可玩于手掌之中。各式各样的宫灯,人形灯,植物灯,鸟兽灯,风物灯,建筑灯等有数百种之多。
霸州上下都在忙。杨凌却轻装简从,悄然抵达胜芳镇,要夜赏花灯了。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放过京师的一举一动,京师官员陆续回朝,实际上由于今年刘瑾来个次突击大考核,除了李东阳,杨廷和等较有远见的人远离京师避开这即将发生的暴风雨,大部分官员都没走,都忙着拉关系,走后门。跑官要官呢。
因为刘瑾又下令要裁撤人员,精简机构了。京师各大衙门要裁出三百人的名额来。但是只要是他门下出身的,不论贪污,年老,有病,一概保留。都指挥以下的官员,现在只要刘瑾写个“委任某某为某地某官”的条子,吏部就立刻照办,不敢再奏。
就连那个一向喜欢对着干的小萝卜头杨慎,似乎因为靠山全离京了,也变的安分多了。除了调动军队官员还提出反对意见,其他时候大多装垄作哑,不闻不问了。
三大学士就剩下一个焦芳了。可这老头儿据说生了大病,整日不露面。刘瑾对他如此识相很是满意,于是投桃报李,听说焦阁老讨厌江西人,因此规定江西人不准担任京官。他想起当初谢迁力主处死八虎,而谢迁是余姚人,又规定余姚人不准担任京官。
刘瑾的权利越来越大,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种行为,不但是朝中地方的官员,连各地的生员士子,都为之愤慨。
刘瑾勒令各部自查自纠,刑部尚书无所弹劾,被刘瑾唤去痛骂一番,回来之后无可奈何只还把下属王尚宾三人请来喝了顿酒,然后一边道歉一边宣布要弹劾他们,随便找点罪名,以证明自己也是坚定不移的执行刘公公的旨意的。
最是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刘府收礼已蔚然成风,所有京官出差回来后都要到刘府送份厚礼,过年返乡的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京官远不如地方官手头富绰,还不容易出去一趟,地方官赠送的程仪礼物还不够给老刘送的。
张彩知道刘瑾这么干,早晚把人全得罪光了,你吃肉要是别人连汤都喝不上一口,那谁还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可他又不敢劝刘瑾不收礼,而且也知道劝了没用,便委婉的柬言道:“公公,地方官都是比较有钱的,而且远在地方,让他们孝敬些礼物那是应该的,可是京官儿大多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出趟公差才能捞点油水,如果他们来送礼,那出京后必然加紧搜刮,还把罪名全栽在您的头上,说是为了给你送礼,这不是败了您的名声么?
再说,京官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平常办事都是用得着的人。只要他们听公公的话,安心为公公办事就行了,还差他们那点礼物么?”
刘瑾当时不太高兴,可是等张彩走了,想一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在这时候御史欧阳云等十几个人刚刚过完年回京,提了礼物来给刘大官人送礼,刘瑾为了显摆自己清廉,礼物没收,把十几个人全送刑部去了,以贿赂罪判了刑。
这一来百官惶恐,全不知道什么礼物该送,什么礼物不该送了。要送礼之前还得先备份礼,买通刘瑾身边的人问个明白,以免犯了他的忌讳,结果层层小鬼伸手要钱,需要花费的银子反而更多了,百官更加怨怒。
杨凌听了手下的禀报,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位仁兄还真是位搞笑专家。在皇上面前,他八面玲珑,心思机巧,从来不干出过分的事。可是一到了下边,思念昏招都出来了,这不是想着法儿给自己刨坑呢么?
杨凌嘱咐手下静观其变,自己沉住了气在霸州等机会。他和宋小爱,刘大棒槌等人到了胜芳镇时,先期已有六七十名侍卫赶到了,这些全是心腹,化装成普通百姓包下了一处客栈。
杨凌到了住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衣袍。那袖箭火枪仍习惯性的佩在身上。就在房中用了晚餐,便带了四十余名精锐侍卫信步出了客栈,先在胜芳镇街头闲逛。
胜芳花灯有农历七月十五中员节盂兰盆会“放河灯”。再就是元宵大苇棚“冰灯大会”,同时镇内举办元宵灯会。由于此地灯会闻名于外,也有不少外地富绅前来观赏。所以尽管杨凌一副生面孔,却并不惹人奇怪。
杨凌身穿一袭青衫,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青绸子系上沉香木发箍。外边却罩一袭昂贵的雪白轻裘,面如冠玉,目如郎星,就连腰间一枚玉佩随着步伐轻轻一荡,都透着儒雅风流,瞧得镇上不少姑娘媳妇儿频频回头。投以爱慕欣赏的眼光。
侍卫们扮做游客,远近散落,杨凌身前只跟着大棒槌和宋小爱。大棒槌身着青衣小大帽,气势凶凶,一副豪门豪奴模样。
宋小爱作清秀俏巧的小侍女打扮,黑亮的头发挽成未婚少女的三丫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皮鲜肉嫩,小嘴樱桃,眉目如画,粉脸桃腮,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这一行三人都有吸引人的本钱,尤其那贵介世家的气派。立即引起了几个扒手的注意,开始有意无意的蹑在左右。
刚值傍晚,但是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刚刚走到三岔路口,忽见前边一条凛然大汉,也做秀才打扮只是那身子段儿实在粗犷,颌下虬髯与大棒槌相似,环目大眼,极是威风。这样一条生猛大虫,路上的却是极为小心,只见他扶着一个身披斗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正缓缓行于街头,那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举止,可以看出对这女子是何等的宠爱。
那女子是个少妇,比虬髯大汉矮了一大头,身材侬纤合度。她头梳盘龙髻,水湖绿织花比甲,窄袖子同色绣富贵花的蜀锦夹袄,迤地百褶裙,小不胜握的小蛮腰上,鸾带里挂着一条隐约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
粉脸桃腮,檀口带媚。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尽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却依然如春水荡漾。款款移动间,裙底弓鞋隐先,这位妇人显然就是那位大汗的妻子。
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汗,却娶了这么一位娇媚可人的小娇妻,杨凌瞧着有趣,不禁注意地看了两眼,发觉那大汗虽粗犷高大,只是天生骨架粗大,看其神情气度却绝非粗人。那大汉也在看他,一番打量。似乎对他一行三人的气质也颇为欣赏。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点点头,正要错肩而过,那大汉目光一闪,忽地瞧见一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封半仙,好久不见,你也来看灯么?”
这人虽非粗人,可这嗓门实在太大,杨凌等人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向他招呼的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唇上两撇鼠须,身上袍子虽显示家境不错,可是缩肩塌背,走起路来有种猥琐之感。
那人气急败坏,连忙提着袍袂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恨恨的道:“你个赵疯子,别乱囔啊,我叫封小木,不叫封半仙。你可别害我,杨砍头在霸州城正屠神灭仙呢,谁沾着神啊仙的谁倒霉,镇上的刘大神儿说是跳神时占了人家老婆便宜,刚被人家男人剁了一菜刀,都不敢报官呢!”
被称作赵疯子的大汉畅声大笑,抬手道:“哈哈哈,任你道行再高。神仙也怕菜刀。呵呵,不叫便是,不过你孤家寡人的,怎么有兴致来看灯啊,不是想趁机蒙俩钱儿花把?”
那封半仙面皮涨红,赵疯子浑然不觉,又调笑两句才陪着妻子告辞,随风还传来他妻子细细柔柔的声音:“看你,人家又没惹你,何苦这般挖苦?总是给自己惹”
杨凌想不到灭神运动如此深入人心,估计神棍在二三十年之内在霸州都休想有市场了,他和宋小爱相视一笑,转身向镇外走,要去瞧瞧久负盛名的胜芳花灯。
封半仙见赵疯子走了。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呸!真是个疯子,仗着家里有两糟钱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这时两个紧跟着封半仙的人追了上来,说道:“丞相,您慢点儿呀”。
这话声音绝对不大,站在杨凌这儿本不该听到。可是这是三岔路口,杨凌正要往镇外走,风呼的急,正顺风向他这个方向,袅袅的话音儿陡地入耳,一闪即逝,却被杨凌听了个真切。
“丞相?!!!”我没听错把?这是什么称呼?-
杨凌大骇,难道汗唐宋元某位大官人穿越过来了?杨凌眼睛发直,目光微微一转,正碰上宋小爱那双古怪的眼神,四目一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眸子里读懂了一句话:“你没听错,他喊的就是丞相!”
卷九 340 满堂皇后
“盯上他们!”这句话还未出口,却见那位封半仙似乎低声训斥了两人几句,然后三人也向这边走来。杨凌忙回过头,拿出公子哥儿的派头,一步三摇地放慢脚步,放他们走在前头,然后转向宋小爱。
宋小爱会意,已悄声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跟上去了”。
杨凌这才注意到两个村夫打扮的汉子已经紧随在封半仙的身后,不禁赞许地一笑。
刘大棒槌挠挠头,奇怪地低声道:“国公爷,本朝有丞相么?”
“有”,杨凌慢悠悠地道:“太祖那一朝有,不过自丞相胡惟庸造反以后就没有了。现在的丞相,其实就是内阁大学士,不过职权与昔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根本无法相比。”
大棒槌惊讶道:“那……他们喊什么丞相?是不是那人叫成象?”
杨凌一怔,这他倒是没想到:会不会自己小题大做了,那人姓封名小木,绰号半仙,万一他的表字…….咳,一个没功名,上过私塾识得几个字以算命骗人为业的也有表字?不过也不好说。
杨凌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说道:“不要声张,等咱们的人摸摸他们的根底再说吧。咱们继续逛花灯,说不定还能再碰上他们”。
此时,行往郊外的人流越来越多。胜芳镇内处处彩灯高悬,富户家中争先攀比,更是别出心裁,广场院子里遍栽花树。不过各家各户这样零散的观灯到底影响效果。胜芳镇外有河淀,到了现代已经干涸成为荒地,但是当时却是连绵成湖,鱼虾丰富。
百姓们在苇荡湖泊边架设彩灯,冰灯,还有灯谜。天长日久声名远播,许多外地富有人士也在正月十五来赏灯。使得胜芳花灯越来越红火。到了郊外,天色已大暗下来,可是这里却灯火通明,木杆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缠绵绕树,鼓声阵阵,乐声悠扬。
地上还有从湖里凿冰垒起的冰灯,玲珑剔透,五光十色,犹如一座座水晶搭、水晶屋,就连杨凌这样见过现代超绚声光效果的人瞧了都,心旷神恰,更惶论这些一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普通百姓了。
此时的湖泊岸边。扰如热闹的庙会,富商豪绅还出资搭建了戏台,唱戏地,耍龙灯的,玩杂耍奇伎的,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孩子们在人群中嘻笑游玩。还有不少带着面具的人,也在其中尽情嬉闹。
灯节共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通常十六还要放焰火,然后节目告终。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最热闹地时候。高大的枯槐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变成了一株艳丽的花树,仰脸望树.穿过炫丽的灯影。皎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在空中,犹如那明月也挂在梢头。
这三天,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们也解了禁,可以走出闺房约上三五红颜知交。在灯市上游览闲逛。前方是整个灯会最壮观的地方.二十多株龙爪愧。光秃秃地树枝上桂满了花灯,与长长的数根彩绳攀连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灯墙,极为壮观。
树下满是小商小贩。卖吃的卖玩的卖灯笼、面具,游人拥挤,人声喧闹.大家都兴致勃勃,只顾欣赏美影,没人在意身旁都是些什么人。杨凌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再从伴在他旁边地纤秀身影一相比照.立刻认出就是街口见过的那个赵疯子。
看得出他对妻子真的很是宠爱.因为怕人多碰到了妻子,他用粗壮的手臂揽住了夫人的香肩,与她指点着彩灯,边行边走。裙袂款摆之下.纤巧的弓鞋,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看得真切。
难怪她的相公这般搀扶.这位俏丽地娘子是一对小脚,那年头,真正裹小脚的女人并不多,许多佳丽都是天足,尤其当时皇家选妃不要小脚.所以北方的高官贵族家更少见小脚女人,杨凌的妻妾就没有一个小脚。
但是大明中期正是裹小脚地风气渐渐开始流起来的时候,所以见到俊俏的女人小脚栅栅的也不希奇。这种风气实在害人不浅,到了明末清初时小脚遍地,一遇兵灾人祸,根本跑不起来,只能趴在家里等死。
杨凌心里记挂着那位莫名其妙的封半仙封丞相,见到这个赵疯子,想起他认得那个封半仙,而且方才见面时对姓封地还颇多调侃,或许能从嘴里套到些有用的情况,于是便向宋小爱使个眼色.举步迎上去。
“哈哈,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凌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
他的风度仪表无可挑剔,让人一见好感就油然而生,那大汉扭头瞧见是他,上下打量一眼,也露出笑容,拱手道:“这位仁兄、似乎不是本地人?”
“然也,在下姓杨名万年,来自京师,游学轻历.听说霸州花灯天下闻名
是以前来一观”。杨凌不慌不忙地道。
“哦,在下姓赵名燧,家中兄弟三人在下排行老大,是文安县的诸生,很高兴认识兄台”,赵疯子对那封半仙说话粗声大乞,犹如一个粗人,此时对杨凌文质彬彬,倒也颇为斯文。杨凌见他穿戴就知是个富有的读书人,想不到还是入了县学的,忙拱手施礼。
褚生就是入了县学的秀才,这样的读书人是比较有前途的,就象同样是学生,人家进了重点高中一样,要中举、考取功名,把握是比较大的。
“这是拙荆,呵呵,为兄今日就是陪同拙荆来赏灯的”,这仁赵秀才是个性情豪迈的人,杨凌又有意结交,三言两语就以兄弟相称了,这时一听赵秀才向他介绍爱妻,那是真以好友相待了,杨凌忙躬身一礼,道:“见过嫂夫人”。
娇美少妇浅浅一笑道:“杨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杨凌目光一闪。瞧见旁边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笑道:“我与赵兄一见如故,咱们以茶代酒,叙谈一番如何?嫂夫人行路久了。怕是也要累了”。
赵燧一听,猛地一拍脑门,怪叫一声道:“哎呀,亏得兄弟提醒,糊涂糊涂,娘子可是行路半天了,一定十分辛苦,来来来。娘子,咱们到茶摊子上稍坐一阵儿,你且歇歇脚”。说着扶了夫人便行。
他的夫人似乎十分受用丈夫的宠爱呵护,含笑由他扶了去茶摊前坐了,这茶水摊子因是夜间,所以还有夜宵。煮的有各色汤元,赵燧十分豪爽.各色口味都要了一碗,不但给妻子要了、还给杨凌和随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仆女侍各要了一碗。
家仆侍女是不能同主人同桌用餐的,宋小爱就和大棒槌在旁边桌子坐了.赵燧偷偷看了看他们,向杨凌挤挤眼轻笑道:“兄弟好眼光。寻得一个侍读俏婢、不但美貌,气质亦脱俗。兄弟必是京师名门吧?”
杨凌脸上一热.合糊地道:“唔。兄弟并非名门,祖上作过官,现在是京师地方的士绅而已,呵呵,兄长过奖了。过奖了”
那时富有人家游学地士子.由于尚未娶亲,出门在外又需要女性照顾,家中常为他择选一个美貌的侍女,说是侍读,其实是起食饮居、男女云雨,统统都侍了,运乞好的将来正式娶妻后纳为妾侍.要不然仍是终生为侍婢,反正是自家买回来的,自可随意处置。
这时大明风气.亦是士子秀才们喜闻乐见地雅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赵燧并不怕当着夫人问起,因见小爱人品出色,这算是一句称道夸奖的话了。
看到杨凌居然有羞意,赵燧觉得有趣,不觉拍腿大笑。不一时汤元端了上来,赵夫人用餐的姿态也十分文雅,她这位夫婿却全无读书人的风度.杨凌第一个汤元吹吹嘘嘘的刚刚吃完,赵疯子已呼噜噜连汤也灌了下去,抹抹嘴巴笑嘻嘻地看他们吃。
杨凌本就不饿,就势放下碗来苦笑道:“赵兄好快的速度”。
赵疯子哈哈笑道:“男人嘛,呃……你吃你的,我知道你们京师大户人家吃个饭都讲究地很.不痛快,很不痛快,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对了,威国公现在霸州正在大肆清剿冒充神灵诈取钱财的一帮神棍.大快人心呐,哈哈。那是你的本家呐.这事你听说了吧”。
杨凌趁机道:“是啊,一到霸州我就听说这事儿了,不过我是游学经过,回京过完年就出来了,没有霸州城停留,想着赏完花灯就继续南下呢,具体情形还没你了解的多。怎么霸州这里很多神棍么?方才在镇上听兄长作狮子吼,大叫’封半仙’,吓得那个行人脸上变色,难道在威国公治下,霸州清剿神棍骗徒如此严厉?”
赵夫人听杨凌说她夫婿做狮子吼,不由噗哧一笑,赵燧嘿嘿一笑道:“近墨者黑呀,为兄这狮子吼,可是大有来头的,兄弟想学还学不学不会呢”。赵夫人脸蛋儿一红.手在桌下悄悄掐了丈夫一把,赵燧皮坚肉厚.浑不在意。
他喝了口茶道:“那是自然,威国公南征北战呀,是战阵中地一条好汉,惩奸办案也是好厉害的手段,霸州神棍横行,闹得乌烟瘴气、真要'整治起来、光是大批盲从的百姓就得闹出乱子,威国公巧施妙计,以神治神.较之战国西门豹更胜一筹,现在霸州可是没有一个神棍敢再招摇撞骗啦”。
他把杨凌如何巧计整治四圣僧的手段详细说了一遍,杨凌佯作头一回听说.不断抚掌称妙,看得邻桌的宋小爱、大棒槌窃笑不已。赵燧说罢道:“至于那个封半仙.倒是一棍.不过是讼棍,而非神棍。不过他神神道道的也喜欢宣扬这些东西,还曾以这些虚妄之语成全了一双姻缘,所以愚兄见了他有意开个玩笑”。
“哦?以神佛名义成全一对姻缘?这话从何说起?”杨凌故作很感兴趣地道。
赵燧倒是有问必答,说道:“这事我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只是听朋友说起过。霸州城内有一个讼棍叫王智,专门替人写状纸,打官司,他仗着一支利笔和一张巧嘴,而且和官府交通的关系十分友好,所以赚了不少钱。也算是个富绰之家”。
赵疯子说到这儿,杨凌一下子想了起来,黑鹞子苗刚被捕入狱,他地瞎眼老母托付的那个讼棍不就是王智吗?这人想来和衙门里的人关系是极好的。不过要价也太黑了点儿,黑鹞子连房带地,还有家里地浮财.怎么也有二百两银子.被他敲诈地干干净净,才把黑鹞子保了出来。扣去交通官府的钱.仅这一桩生意.他就空手入帐至少百两纹银。做讼棍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霸州第一大律师了。
赵疯子继续道:“王智有个女儿叫王满堂,据说是有霸州城第一美人儿,呵呵,其实这话都是街头巷尾一些登徒子的谣言了。你嫂子就是霸州城的人,说起美貌。为兄相信就绝对在王满堂之上,只是有教养地姑娘平素不闺阁,谁人识得她们相貌?
那王满堂却是个异数,王智家里也算富有,有宅有地有家仆,可是这个女儿却自幼由得她走街窜巷,与人交往,认积的人自然就多了。加上如她姿容俏丽,结果就成了名动霸州的一朵花儿。
姑娘到了十七岁上还没找婆家,王智也不着急,可是有一天这位姑娘做了一个梦。说是梦到一位金甲神人告诉她,她将婚配一位大贵人,那人名叫赵万兴。姑娘就把这个梦说给母亲听了。
封小木是个讼粗,一向与王智交好,辗转从他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便掐指算了一阵,然后斩钉截铁地对王智说这个梦确是神人托梦,不日那个叫赵万兴的贵人就将路过这里,叫他老夫妻于万不要错过了。
王智半信半疑,不料过了两天真的有位客人路过,上门讨水喝。两下一叙谈.那人就叫赵万兴。王智大惊,他见那人文质彬彬,谈吐不俗,便假意结交,让他在府中住下。一经打
探,这赵万兴是个游学秀才,父母双亡,飘流四方。
住了几天,王智发现那人不但仪表相貌不同凡响,而且能言善道、处事得体,确有贵人之兆,更希奇的是,他住的客户每日屋顶都落满鸟雀.王智料想他将来必然高中,飞黄腾达,便主动许婚,将爱女许配给他。这桩韵事流传开来,我的一位好友曾对我提及,而我曾托封小木我打过一场官可,呵呵,所以见到了调侃他一下”。
“哦?竟有这样地奇事?呵呵,王姑娘嫁的那位贵人现在何处,可曾飞黄腾达么?”杨凌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燧呲牙一笑,嘿嘿地道:“自从王姑娘许了人,便随相公搬出了王家.住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只是锦衣绮罗的生活好像确实不错。不过说到命中贵人,嘿嘿,兄弟、你真信呐?”
赵堤目中露出狡猾之色,笑道:“如果哪一天你与某位小姐两情相悦.尽可让那位姑娘照此行事,回家就说梦中有仙人许以姻缘.然后为兄帮你找个神棍去对令岳丈说这位贵人旬日之内就会出现,随后你就登门拜访,至于鸟雀落屋嘛,那也好办,趁人不备往房顶上撒些粮谷也就是了。呵呵,如果令岳丈一时犯了糊涂,这桩婚事便成了”。
赵夫人在一旁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旁边桌上宋小爱和大棒槌本来听如痴如醉,还觉世上果有这样天作之合的姻缘,听赵燧一语道破天机.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杨凌也忖料到大概原因如此,一听赵蛙说的明白,不由笑道:“兄长高见,这都是你的揣测么?”
赵燧嘿嘿一笑.自负地道:“不错,虽是为兄揣测,料来八九不离十。那位王满堂姑娘从小随意出入里弄街头,与男子打交道,只怕早与那个叫赵万兴地人有了私情,所以才订了此计诓骗父母,不过为兄奇怪的是,那赵万兴如果家财万贯,以王智唯利是图的一个人,断无不允婚的道理.何必用此手段?
若说赵万兴一贫如洗,可是听说王满堂嫁了人。每次回娘家,或出现于霸州街市,都是浑身绮罗,穿金戴玉。显然处境很好,可是她嫁到何处.却无人说的清、莫非…她那夫婿其实是有妻子的?她是嫁了人作妾不成?”
赵夫人低啐一声,嗔道:“柯公,休要背后胡乱猜测,污人名声。咱们不知底细,不可妄语。.
赵燧很怕妻子。闻言干笑道:“嗨,我这不是跟自巳兄弟说说么,自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胡乱提起”
杨凌本想从他口中了解了解那位封半仙的情形,想不到却听了这么一段不相干地事情。这么说封小木只是一个普通的讼棍,那个什么丞相,难道真的是自巳听错了?他的表宇叫成象或都什么其他地谐音?
杨凌的心里动摇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大姑娘正沿灯绳向另一株树下走,旁边还跟着小丫环,光看背影,那位姑娘就让人心痒痒的。背心型的狐裘显露出女性地曼妙曲线,长长的孔雀蓝百格裙,莲步轻移,腰肢有韵律地款摆。
看体态姣好的女子缓步而行。那款摆摇曳地韵律确是饱眼福的大享受。这时一个登徒子忽然急步追了上去,贴近姑娘身子时忽然探手在她的丰臀上掐了一把.然后身子一转.就要扎进人堆儿。
不料那位大姑娘摹然转身。身手矫挂灵话.根本不象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事惊慌无助的闺中少女.她伸手一抄,一把抻住了那登徒子的衣领子。“啪”地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娇斥道:“占你家姑奶奶便宜呀?隔着棉裙呢.摸着舒服吗?”
“喝!”杨凌暗赞一声好,这位姑娘,真够泼辣的.简直赶上现代一些爽直厉害地女孩子了.色狼最怕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了。果然,那歹徒子被打楞了,半天楞没回过神来。
平时他见到的女子一旦吃了这种暗亏根本不敢声张,怕丢了脸面,顶多悄悄走掉就是,要知道就算是被人非礼,一旦张扬开来,声名受损的也是女子一方呀.这位姑娘…怎么这么张扬呀?
这时姑娘巳侧过脸来,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何况现在有灯有月,而且五彩迷眼,这位姑娘本身相貌、身段儿也出奇的美丽,那俏丽的容颜让人一见便抨然一动。
这位姑娘被人非礼,立即狠狠打了那色狼一记耳光,应孩十分生乞才对.可是这时看她脸上,却笑吟吟的没有丝毫生气模样,反而像是碰上了老相好似地、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吹弹得破的桃红脸蛋,绽起明媚动人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是典型地桃花眼,水汪汪的,那双嘴唇,丰满动人,娇艳甜美、要说起来她的五官、身段儿并不算绝美,比起赵家娘子来还要逊着几份,可是不同的是、她浑身洋溢着一种野性的美,是一种叫人见了就想在床上唱征服地性感女人。
如果说赵家娘子美的如同一湖春水荡漾、那么她就是一团燃烧的烈
焰,风情完全不同的明艳。这位穿得体面的大姑娘莫非是教坊里的粉头?哪有正经人家姑娘被人摸了屁股还敢揪住色狼张扬的?
“你的胆乎真不小啊!“大姑娘笑吟吟地说:”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那登徒子已经醒过神来,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惊怒也因为姑娘特别的美丽和妩媚勾人的笑容而消失了:“这可是正月十五闹元宵,不小心蹭了你一下、你却打了我一巴掌,还要怎么样呐?呵呵,姑娘你是良家妇女?别闹了,是哪个院子里的姑娘呀?爷回头一定去关照你的生意,折腾得你欲仙欲死。“
因为姑娘的大胆和妩媚的风情,实在不象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这人误以为她是青楼**,顿时放下心来,也不担心四下围拢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反而公然和她调起情来。
眼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杨凌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地府故意气那崔判官时自巳说过的伟大梦想:没事的时候领着几个狗奴才,调戏一下良家妇女。
现如今看到这一幕,在确知自已不会暴死之后,在这个灯市花如昼的梦幻之夜,在如今娇妻美妾、彼此恩爱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恍若前世一梦。杨凌不由会心微笑。昔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大概也是这种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的恬然心境吧。
“混账!”。杨凌正自浮想翻栅,女子身边的小丫环生起气来,瞪着杏眼怒道:“你长了熊心豹乎胆?敢打我家娘……我家夫人地主意,还如此出言不逊,陈风、单雄,教训教训他!
小丫环生起气
原来这女乎带的不只一个丫环,人群中应声挤出三个人来,好象刚刚才追上来。一听小丫环这么于说,立即冲了过来不料那登徒子虽是调戏揩油的无良浪子,毕竟不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但带了小厮,而且是与一众狐朋狗友一起来灯市游玩地。这时也围了过来,一见自已朋友要吃亏。立即迎上来流里流气地笑道:“怎么着?想打架呀,好啊,咱奉陪.你们有多少人,全叫出来吧?”
那登徒子一见好友现身,胆气顿壮,见对方只有三男两女,便邪笑着在冲上来的一个男子胸口推了一把。大声道:“怎么着,还没了王法了?我是本县的生员,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竞敢污载名声?
冲在前边的两个汉子身子挺墩实。不过看起来平素很老实,根本没有打过架的样子,涨红着脸一直转眼去者那高挑美女,押不敢还手打人。赵燧一看那伙登徒子还要仗势欺人。不禁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世风日下,真是有辱斯文!’
袍襟往衣带里一掖,看样子他就要冲出去了,赵夫人知道丈夫力大无穷,生怕他莽撞伤了人.正要起身相拦,杨凌已近拦在前头道:“赵兄且慢.再看片刻,两边未必打得起来呢”。
赵燧一听,这才含忿坐下。原来,被那小丫环唤出的三人,有两个冲在前头,另一个只比看热闹的百姓多站出两步,看着并不明显.若是突然看到,还会以为他也是看热闹地呢。杨凌眼尖,看到第三个人正是封半仙。便急忙拦住了赵疯子,想看看这人是否有什么可疑。
那高挑丽人怒极而笑、格格地道:“你这色狼占我便宜.反诬我辱你名声?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打!”
对面的七八个人不是秀才就是小厮,秀才又全是豆芽体形.象赵燧这种万里挑一的极品秀才一个没有。姑娘身边两个壮汉一看就是极为壮实的汉子,真要动起手来决不会吃亏,可是这两人却涨红着憨厚的脸庞。茫然不知所措,一看就是从小长大楞没打过什么架地老实孩子。
那伙秀才见了这番情景心中怯意顿去.很嚣张地迎了上来,高个美人儿说了两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两个壮汉才勉勉强强举手招架却只敢推搡,不敢打人,被几个秀才打的步步后退。
赵燧性如烈火,见此情景又要跳起来助战.那小丫环却怒声大骂道:“一对废物!这样的货色还梦想有一天当御前亲军侍卫统领?”
没头没脑的一句括,杨凌和宋小爱、刘大棒槌听了几乎要跳起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在这些百姓们耳中.虽然觉得古怪,却无法产生什么太离奇太大胆的丰富想象。
世上本没有御前亲军侍卫统领这么个官职,完全是当个皇上为了在身边给不是正途出身的杨凌安排个妥当的位置.自已凭空杜撰出地官儿.可是这个官职现如今可是天下皆知。
所以听了小丫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家顶多以为这对很忠厚的家奴可能有志向要投军,将来建功立业.能够当上威国公做过的官儿,现如今表现地这么无能,所以那小丫环才出言讽刺。
可是对杨凌三人来说,感觉却绝不相同,在镇上时听到一句丞相,现在又跳出两个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两句诡异的话联系到一起,白痴也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大的志向,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么?这两个怂包蛋要是有朝一日能混到我江游击这么大的官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随着声音。有个人双臂左方一分,轻描淡写看似浑不着力
却“哗”地一下将人群推开.象只大猫儿似地懒洋洋地踱了进来。他的话轻佻,神态更轻佻,眉梢眼角都带着轻佻随意的笑。
这人一身军装,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身材健硕,五官英俊,配上这种带点坏的笑.不但不讨人嫌.反而透着股子另类地迷人味道。若是这样一个健壮、英俊的男人。用这样的坏笑盯着一位姑娘、少妇瞧上一阵儿,足以瞧得人家身子骨儿酥软,面热心跳地想入非非了。
这人狠狠地剜了眼那少妇丰耸诱人的酥胸,然后转向面前地那些秀才邪笑道:“一堆无良文人欺负女人,本将军来护花,知道什么叫秀才遇见兵么?嘿嘿。那兵、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啦
秀才还真不怕遇见兵,一个秀才可比大头兵地位高多了,除非是乱世.兵匪难分,那时例外。可这个兵不同,听他口气,那是位游击将军。地位可比秀才高多了,几个无良文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杨凌愕然瞧着这突然出现的将军,失声道“江彬?他怎么来了这里?”
赵疯子听到他说括,问道:“怎么?贤弟认识这位将军?”
“啊“杨凌定定神。说道:“是啊,这人…是我一位故友“,说道这儿,
他就不能不上前相见了,便对赵疯子道:“赵兄。我去见见他“
那几个秀才这时巳被游击格军江彬唬走了,毕竟是见了县官也不用跪的生员、江彬说的虽然厉害,也不好为了捏女人屁屁这么点事真把人家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反正已在美人儿面静露了脸,便大声嘲笑几句,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们。
他转头打量那女子几眼,只觉此女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脸蛋娇艳的出奇,眼中色眯眯的光芒一闪,不禁摆出一副迷人的猪哥…….”帅哥相柔声道:“姑娘、赏花灯时宵小色狼是最多的、你该小心些才是”。
江彬人品出众.那艳丽女子仔细瞧了他两眼,脸上绽起春花般妩媚地笑容,轻轻福了一福道:“多谢将军援手,未知将军尊姓大名?
江彬忙叉手一礼.斯斯文文地道:“在下新任霸州游击将军江彬,赴任途中听说胜芳花灯十分精彩,所以慕名而来,得遇姑娘,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听说真是位游击将军.不禁目眨异彩.唇角也溢出甜丝丝的笑.含羞低头道:“民妇王满堂,霸州赵万兴之妻”。
灯下美人低头含羞一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却带着勾人的韵味儿微
微上翻,视线从人家的胸膛腻腻的滑上去.牵住他地眼神.溜溜地转了几
转。
江彬哪见过这种调情手段,顿时骨头一轻,七魂六魄纷纷出窍,脚跟儿跃跃欲动。好风骚的女人.江彬心痒痒的.这风情韵味儿可比窑姐儿强了千百倍,他娘的,眼晴会勾魂儿啊,叫人见了就恨不得扑过去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刺穿了。
既是民妇.那就是丈夫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了,奶奶的,哪个兔崽子这么好福气?不过…她既然也是霸州人,瞧这模样又不象个守妇道的,说不定…,江彬摆出更迷人的微笑,开始搭建近水楼台,说道“原来也是霸州来地,呵呵,今日相见也是缘份,这里登徒子很多,夫人可要本官陪同赏灯如何?”
王满堂笑宴宴地正要应允,后边猛一声咳嗽,王满堂笑容顿敛,她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封半仙一眼,转回头来对江彬脉脉含情地道:“多谢将军.民妇自有家人陪同,不敢劳烦大人”
她眼波一荡,轻佻地扫了江彬一眼,轻轻地道:“民妇是霸州吾神巷王智之女,改日若有机缘,当与父母再去谢过将军援手之恩、告辞了!”
“啊?好好!“江彬不愿在佳人面都失了礼仪,只得拱手作别。
一双虎目依依不舍地紧盯视着王满堂款款摆动的丰臀纤腰,那销魂的曲线荡起一股妖娆、直入心脾,江彬长长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好风骚的小娘们,勾得老子这个火…不逛灯了,老子得去逛青楼”。
江彬转身要走.他此次赴任,带了十多个亲兵,上镇外逛花灯一个未带。江彬自己就是一手好本事,而且胆魄过人。当初任一个小把总时,就敢悍然跃上城头,狂舞双刀挑战城下精擅箭术地数千蒙古铁骑.现在当了游击格军,仍喜欢独来独往,不带侍卫
杨凌一见王满堂和那封半仙等人离开。在镇里时派出的两个侍卫已径跟了上去,便放心地走到江彬身旁.笑吟吟地道:“江兄.大同一别巳逾两载,真是久违了呀”。
江彬一怔.眯起眼打量打量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书生,瞧了片刻忽然地象中了箭的兔子,彼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他膛目结舌地道:“啊!你…你…你你是….
“哈哈,可不正是我吗?我是杨万年,江兄终于想起来啦!”杨凌
一攀他的手臂,使劲握了一下。江彬十分机灵,已听懂了他地话意。呐呐道:“是啊….万年兄,久违了久违了”。
赵疯子携着妻子走上前笑道:恭喜杨老弟元宵佳节喜逢故人,夜色渐深了。为兄要陪你的嫂子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谈,若有机会来到文安,老弟只需向人大厅赵疯子的家
老弟只需向人打听赵疯子的家,便可找到我了,介时一定要登门陪为兄痛饮一番”
杨凌现在心中有事,忙拱手作礼,恭送赵燧夫妇离开,然后一拉江彬,回到桌前坐下,重要了壶茶,笑道:“江兄怎么调到霸州来了?而且还升为游击了?恭喜恭喜”。
江彬知道这时不宜见礼,便拱手谢过,然后俯身低声道:“我的国公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正想着到了霸州再去拜见您呢。
杨凌笑道:“胜芳花灯,我也久闻在名,既然来了霸州,自当来见识见识,今日又遇到你,更是一喜”
江彬笑道“下官见到国公爷,才是大喜。说起来.我小江能有今日.还多亏得国公爷呢,昔日你我在鸡鸣驿城头并肩抵抗鞑但铁骑,闵大人又刀劈伯颜之子立下大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也跟着沾光。
尤其国公爷步步高升,边军将士每有论功行赏时,只要提及曾与国公爷您并肩作战,死守过鸡鸣驿,就没个官儿敢对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再说我小江打仗也敢拼敢斗,嘿嘿,托您的洪福,两年的功夫就升为游击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了。鸡犬不一定是得道者自已提携,当他功成名就时,自然会有人为他和他身边的人去办这些事。因为你曾经追随过一个大人物.官场升迁就没有人敢刁难.谁知道你有什么门道.会不会把状告上天去?
所以说大势至者.自有诸多拥戴者聚集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些人利益或明或暗,都是依附在这个人物身上,休戚与共。他在,自己就官运亨通。他倒了,可能明明离着八百多级,和这位大人物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一样是被清算的对象,关系由此而生。
杨凌自知其中关节,不过江彬乃是一员悍格,不靠自已的关系按理也该高升地,今日见他高升,杨凌也替他高兴。
江彬自视为杨凌门下,对他倒是推心置腹,说道:“大人您也道.边关早是苦寒一些,所以下官就想往里边调调,正好霸州大富坤张茂.那是我的表哥,我就托他活动了一番,调到霸州来了”。
杨凌这才知道原委,两人聊了一阵儿,问清江彬也在镇上店家居住.二人便一路闲聊,一路赶回镇去,叫店家置办了几样风味小菜,烫上几壶好酒,二人慢酌浅饮。故人相见,聊得甚是投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派去追踪王满堂、封半仙的待卫悄悄返了回来,贴着杨凌耳朵低低禀报一番。杨凌听得两眼瞪如铜铃,那侍卫禀报完了,杨凌两眼发直,半晌不发一语。
江彬奇道:“国公爷,国公爷,您….这是怎么啦?
杨凌两只眼晴象作梦似的抬起来,迷迷瞪瞪地看他半晌,才恢复几分清明。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你….说的是真地?亲眼目睹?”
“是的.大人”.那侍卫见杨凌没有背着对桌这个陌生将领的意思,便躬身说道:“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绝无半字虚言。卑职和廖四儿也以为自已看错了。可是….可是就算神智错乱.也不该两个人同时犯混呐?卑职二人看的真是一丝不差了,这才赶回来报信。廖四儿还盯着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简直岂有此理?”杨凌一番话听地江彬莫名其妙.却不敢再次动问。
“皇后!皇后??“杨凌跟抽筋儿似的,那个侍卫突然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国公,会不会是……”。
“是什么?”杨凌问道
那侍卫訥訥道:“是不是这芦苇荡湖淀之中有什么千年的乌龟王八成了精,爬上岸来蛊惑百姓。诈骗女色呀?
“王八精?“杨凌干笑两声,神乞古怪地道:“呢…他们有多少人马?
“人马?就……卑职和大人说的那些人呐”
杨凌听了又进入痴呆状态,半晌才两眼直勾勾地道:“这…怎么可能?世上竟有这样荒诞地事情…镇上可有衙门里的人?
“有的.胜芳镇设有巡检司。下辖一队兵丁,还控制此地民壮,应可调动大约三百人,要卑职挛腰牌去唤人么“那待卫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回答道。
巡检司只是从九品。比县衙门内一个主薄艳官阶还小,是末流的小官.但是实权却不小,坐镇一方,俨然是一处小小的土皇帝。他们主要的职责是缉捕盗贼、盘诘奸伪,有生杀大权,可以随便将人抓起来干掉,就是上面有人来追究,也可以说是因死者反抗、行凶、不得已而杀掉或者杀一俊百,以俊效尤,威镊其他匪徒,就是当地地县官也管不了。
“算了,不用他们”,杨凌摇摇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竟有如此离奇之事,巡检司未必一无所知。嗯…集合咱们地人马,准备拿人!”
杨凌一言落地,江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犹如一只嗜血的猎豹,舔舔嘴唇.兴奋地道:“
“国公爷要拿谁?下官还有十几个人,愿随国公尾骥!”
“嗯…也好!江彬刚到本地,他的亲兵也是从宣府那边调过来的,而且江彬实是一员虎将,有他在把握一定更大,只是…现在也谈不上没有把握,杨凌的心境仍然梦游一般,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逛灯地人们已经都回了镇子,那时的花灯用的不是电灯,不能彻底长燃.镇中虽仍灯火处处,镇外却用一片黑夜取代了喧嚣。七八十号矫健的身影飞快地闪出镇子,遁入湖淀边的芦苇荡。
比肩高的芦苇因为冬季而稀疏干枯,白天看已经毫无韵味.不过在月夜中随风轻摇.倒也还有一番迷离的味道。江彬身背两柄斩马刀,嘴里叼着一截芦管.伸手轻轻一拂.枯掉的芦叶发出簌簌地细声.上边一点积雪也滑落下来。
远望,虚白的月光映的芦苇荡如梦似幻,一片幽幽的白。江彬噗地一下吐掉芦管、低声道:“国公爷、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
杨凌腰间也佩了剑,他扶着剑柄立定,侵慢伸出方手.遥遥指向苇深处.用一种梦幻般地语调道:“我们…要去那里.要消灭一个国家…………”
卷九 341 我上青天找清官
杨凌一边走,一边对江彬介绍了大致情形,江彬听了也是惊骇而笑,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杨凌在京时,倒听说过江南有个乡村,一个村夫自立为帝,封后封臣,因为交通闭塞,直到十年后消息才泄露出来。
幸好这些不怕死的混球遇到一位仁主,弘治皇帝听了只是当成一个笑话,和刘健、谢迁等近臣说笑一阵下了道恩旨赦免了他们,才没有酿成屠村的惨剧。
杨凌虽听过这种荒唐事,可是心中一直以为是发生在偏僻荒谅的地方,一些愚昧无知的乡民才有可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王满堂的父王智是霸州有名的讼棍,她又自幼闯荡街市,见多识广,怎么也会干出这么愚昧透顶的事儿来呢?
江彬听说是一伙乡民谋逆造反自立为帝,心中顿喜:这可是大功一件,尤其这次又是和杨凌一起作战,沾着人家大福神的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又得升官了。
一念及此,江彬兴致勃勃,隔着老远便抽出明晃晃的双刀,凶悍的带着宣府来的十几个兵、京城里的一伙家丁,要去消灭一个国家了。
那地方并不是很远,踏进芦苇荡,大约三里左右的路程。夏季时雨水充足,这里都半淹入水,要用竹筏才能摆荡,水中鲤鱼、鲇鱼受到惊吓,十多斤重的大鱼有时都会自己跳上竹筏,水土十分富饶。
只是这片芦苇荡毕竟走到深处四下不见人影儿,所以平素无人来此。到了芦苇荡深处,有一片较高的地儿,形如一座小岛,侍卫们都紧张起来,刀枪出鞘,屏住呼吸。饶是江彬艺高胆大,也不由放轻了脚步。
可是等大家冲到近前,就着皎洁的月光向前一看,不由统统呆在那里。
正前方一个茅草棚子,很大的茅草棚子,后边是既不高也不大的四间平房,除了中间一幢有砖有瓦。还象点模样,其余三间根本就是用石头黄土垒起来的。一众侍卫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览无余的空旷土地上也就这么点东西,月光幽幽淡淡的,照在这几幢很普通的民居上。
江彬一脸怪异,悄声问道:“国公爷,您……说的就是这儿?”
杨凌也象做梦似的,此时领着他们前来的那个侍卫已把一直埋伏在这儿的廖四儿领了过来,杨凌不敢置信的道:“你们说的就是这儿?”
廖四点头道:“是。国公爷,没错儿,就是这里”。
杨凌木然半晌,才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警卫?”
廖四儿轻声道:“方才他们睡了,卑职看实在没什么风险,就摸进去把一个起夜的家伙抓了出来,现在被我劈晕在那边。经卑职盘问,这个国叫大顺国,年号平定,现在是平定二年,国里有皇后,有左右丞相、还有文武大臣。”
杨凌沉住气道:“那……现在里边有多少人?”
廖四儿神情怪异的道:“那个叫王满堂的女子一回来,就有两个拿棱枪的汉子上前见礼,口称皇后陛下,我们大惊之下,就让宋风先赶回去禀报公爷了,不过方才卑职拷问抓来的那个侍卫,才知道……才知道……呃,现在大顺国里边只不过才九个人”。
“当啷!”一声,把杨凌和身边的侍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江彬从地上捡起两把斩马刀,干笑道:“没事,没事,一时失手”。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问道:“大顺国……九个人?一共就九个人?”
廖四儿讪讪的道:“倒也不止,据说该国一共二百六十多名臣民,平时不需要来晋见皇帝。如今住在皇宫里的是皇帝、皇后和左丞相封小木,此外还有一个小丫环,五个侍卫,那侍卫原本是附近村庄的佃农。至于大臣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在那座……”
他一指那个茅草棚子:“那座金銮宝殿拜见皇帝,研讨国家大事。大顺国的右垂相是胜芳镇梁家村的土财主梁得子,威武护国大将军是樊家庄的樊屠户……”。
“当唧……”,江彬的双刀再次落地,旁边的每个侍卫都用怪异的眼神儿看着杨凌,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杨凌怔了半晌,才长吸一口气,大手一挥,断然道:“大棒槌,带两个人,把大顺国给我灭了,呃……不要伤了皇帝和皇后!”
立国一年零四个月的大顺国在大明朝威国公爷的英明指挥下,犹如一场闹剧般亡国了,整场国家战争历时不超过一盏茶功夫,杨凌的功劳簿上就涂上了重重的一笔:大明威国公于正德二年元宵佳节,率家将灭大顺国,俘其皇帝、皇后、左丞相暨御林亲军若干……
***************
胜芳镇巡检司。
当发现这个所谓的国家根本谈不上谋逆造反,完全是一群愚夫愚妇们制造的闹剧时,杨凌对巡检司衙门的警戒心消除了,这些人不能带去客栈关押,便全部带到了巡检司。
好在今日是正月十五,要维持地方治安,防止宵小行窃,防止灯烛失火、所以巡检司的官员、士卒们都在。杨凌将罪犯移交巡检司,旁审大顺国造反经过。
胜芳镇巡检大人石宗武,一个九品小吏,今天不但有威国公为他旁审,而且审的还是一国的皇帝、皇后和丞相,弄得石大人直到坐上了大堂,还以为是今晚喝多了,做的一场黄梁梦。
大顺国的皇帝就是赵万兴,他也不用动刑,便跪在那儿老老实实交待了实情。果如赵疯子所料,原来,王满堂象个野丫头似的,整天抛头露面,她又长得娇艳美丽,自然为许多风流浪子仰慕追求。
封小木有个远房外甥,叫段长,这段长上过私熟,可惜却没考中秀才。无所事事之下就来投靠舅舅。就此认识了王满堂。段长相貌堂堂,又能说会道,王家大姑娘又到了思春的年纪,两个人一来二去。干柴烈火,稀里糊涂的成就了好事。
到了这一步就该论及婚嫁了。可是王满堂却知道父亲虽然娇惯自己,但是以他的势利,不会答应把自己许配给一个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又无功名的穷书生,于是二人才和舅舅小木合谋,策划了贵人临门的计谋,顺利讨得了娇妻。
段长娇妻到手,岳丈间又殷实富绰,本来也知足了,可是谁料王智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段长和王满堂不张扬,他们老夫妻却见了谁和谁说,大讲自家女婿是个大贵人的事。
王智是个讼棍,口才极好,段长弄的那点小把戏又经他能把死人说活的大嘴巴渲染夸张一番,又正赶上霸州神棍横行,百姓整天介神啊鬼的好时候,竟然有许多人相信了,见了段长毕恭毕敬,有些人还馈赠厚礼,先巴结着这位未来的大贵人。
这一来段长的心眼儿还真活了,他到底没什么真本事,在岳父家混上一天两天容易,天长日久真相败露,虽说木已成舟,不能退亲,不过受到冷遇那是一定的,他发现百姓如此易骗,大可借此机会敛财。
但是霸州城他不敢待,毕竟在那儿住过一些日子了,许多无行浪子都见过他,一旦被他们发现这个命中注定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就是原来跟着他们蹭酒喝的那个小混混,牛皮就被人戳破了。
于是经过一番准备,段长和妻子搬出了王府,来到胜芳镇重施故伎。上次骗人只为了骗个媳妇儿,媳妇儿骗到手后,发现居然有许多人愿意上当,段长开始编造谣言谋起财来。可他不是神棍出身,既不会念经超渡,又不会画符抓鬼,便从命相上着手,吹嘘自己命格极好,是神人下凡,早晚必成大器。
牛皮吹多了也就不要脸了,从一开始的将来必成一方封疆大吏,再到封王封候,最后干脆说自巳是皇帝命了。可也怪,他的牛皮吹的越大,那些乡间百姓越是相信,段长化名赵万兴,成了十里入乡家喻户晓的人物。
大家都想跟着贵人沾点光、将来贵人得了天下,自己也能捞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渐渐的,地痞流氓、失业农民开始聚到他的身边,经过这些人的证实和宣传,于是更多的人投靠过来,其中还不乏家境富裕的乡绅地主。
赵万兴、王满堂夫妇就靠着一张嘴,唬弄了不少人为他所用,心甘情愿的孝敬钱财和食物给他们,赵万兴也毫不吝啬,肯投靠过来的,人人封官。[天堂之吻手打]
一个扛锄头替人家打工的忽然成了大将军,一个整日对人点头哈腰的小老板忽然成了吏部尚书,这样的戏剧化场面令这些梦想大富大贵的百姓趋之若鹜,他们和赵万兴夫妇共同编织着这个当官梦。每到三六九日便兴冲冲的赶到这所隐密的住处,享受一番当官瘾,上朝拜君王,共议天下事,想不到今天假皇后碰到了真国公,千秋成载的大顺国就这么完蛋了。
国灭得顺,素子审得也顺,江彬眼巴巴的看着那位娇艳的让人很想啃上一口的王满堂也被押了下去,大美人儿瞥向他的哀肯求告的眼神儿,令得江彬心中一软,很想当堂向杨凌求情,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虽然滑稽,但是牵扯上自立为帝,再荒唐滑稽的闹剧也变成了天大的事,莫说他兜不下来,就是威国公杨凌也不敢私自处理此事。
果然,石巡检对杨凌毕恭毕敬的道:“国公,在卑职辖内竟出现这样荒唐的事情,时间长达一年有余,卑职却一无所知,是下官失职,下官会自请处分。至于这伙谋逆钦犯,理应上呈京师,贼犯是国公爷慧眼识破的。也是国公爷率人抓获的,您看是您上书朝廷还是由卑职来办?”
杨凌想了一想,包揽下来道:“这些人犯,明儿一早你就派人押送霸州大牢,另外对他们供认的右丞相、大将军等人也要抓起来,至于普通依附的百姓……着保甲里正严加看管,不准外出就是。至于奏折,就由本公爷来写吧”。
杨凌是想起了弘治帝宽释山村称帝的愚民地的事。想好好筹措一番说辞。给皇上呈报一份查抄黯家财产的报告,顺便轻描淡写的把这件经历提一下,这样说不定能保住那些愚人性命,否则让巡检司报知州衙门。知州衙门再正常上报京师,奏折必然落入刘瑾手中。刘瑾崇尚酷法治国,他大笔一样、这两百多号人,一个也活不了。
可是认真说起来,这些人还真是既可笑又可怜,他们只不过在那芦苇荡里搭几间房子,如同小孩子过家家,尝尝当官的瘾罢了,根本无心造反,如果全砍了头,未免有些残酷。
杨凌又道:“至于你失职之罪,还是有的。不过这些人并没有为非作歹,所需用度,全靠那些想当官迷了心的百姓捐赠,外人实难发觉。何况他们在芦苇荡中搭几幢房子,呵呵,就算你巡检司的人见到了,会猜到那是皇宫才怪,你不必过于自责。知州大人那里,本国公会为你说项”。
石巡检一听喜出望外,他这从九品的官儿当得香滋辣味儿,要是为了这件事被撤了职,心中实在舍不得,如今国公爷说要保他,那这乌纱帽儿稳稳当当,大风都吹不走了。
石巡检连忙跪地磕头,说道:“多谢国公爷抬举,卑职正让副巡检去传所有兵丁和民壮来,一会就按名单把重要叛逆全部抓捕归案”。
“嗯!”杨凌起身,抻了个懒腰道:“那好,你忙你的公事,我也该走了”。
“国公爷且慢!”石巡检慌忙起身,一溜儿小跑去旁边记录笔供的刀笔吏案上取了纸笔过来,恭维的道:“国公爷,明日一早,卑职就率人去捣毁大顺国的所谓皇宫,在那里竖碑载事,警戒后人。请国公爷提首诗,以告诫后世有非份之想者”。
杨凌哈的一笑,这石巡检一个粗犷武人,也懂得卖弄风雅讨好上司。
题诗?我哪会什么诗呀,要是走哪儿都整几句打油诗,我不成了一人作诗数量超过《全唐诗》、却没一首及得《全唐诗》的乾隆皇上了么?
杨凌微微一笑,正欲出口拒绝,忽的心中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倒极其妥切恰当。这诗作者不算太出名,杨凌也不记得出于哪朝哪代了,不过他前世习练书法,曾经写过这首诗,还裱糊起来挂在自己家中。
霸州百姓一再受骗,全因一个贪字,留下这首诗以警醒后人也好,反正只说题诗,又没说一定要是自己作的,于是杨凌挽起袍袖,笑吟吟的道:“好,那本公爷就提诗一首,以劝谕后人”。
杨凌的书法虽不算出众,可也还过得去,他提笔挥毫,宋小爱乖巧的取来墨砚,在一旁砚墨观看,只见杨凌在纸上写道:“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饱食又思衣;
置下陵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
堂上众人包话江彬,顶多粗识文墨,哪看得出好赖,只会翘指叫好,只有宋小爱颇具才学,见大人这诗粗浅了些,不但言词不够优美,也不讲究什么平平仄仄平平仄,恐怕写出来刻在碑上,会令一些酸生腐儒笑掉大牙,成为威国公的笑柄,不禁替他担起心来。
却见杨凌停笔蘸了蘸,继续写道:“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
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看到这里,宋小爱不禁双眸一亮。此诗不讲修饰,不讲平仄,难得的却是一番喻意灵气逼人,宋小爱也不禁随着叫起好来。
杨凌写罢,掷笔道:“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计较盘算一生苦,到头不过三尺土。但愿世人能从这些荒唐事中有所了悟、有所警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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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有几人能从文字处警醒,又有几人能够顿悟?至少张忠张公公是决不可能的。对张忠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金子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了搜刮民财,他是不遗余力。
捐给四圣僧的钱财被知州衙门追回来了,也按照香资功德册上记载的数目还给了他。张忠不要女人、不要名声,只求今世财来世福。现在来世福指望不上了,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暴敛今日财上。
张府后院儿,灯火通明,木架子上吊着几个人,大冬天的居然只穿着单薄的小衣,衣衫破烂,沾满血污,可是被吊起来的人不知是晕迷了还是麻木了,在寒风中轻轻悠荡的,竟不挣扎颤抖,也不惨叫怒骂。
张忠披着一件裘袍,从温暖如春的房中踱了出来,管家韩丙忙提着血淋淋的鞭子迎上来,恭敬的道:“爷!”
“嗯!”张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招了么?”
韩丙恨声道:“爷,铁公鸡名不虚传呐,艾敬这老小子是舍命不舍财啊,到现在都不肯招”。
张忠眼神一厉、变得针尖般锐利起来,他慢慢踱到木架上吊着的第一个人面前,说道:“泼醒他!”
“哗”,一盆冷水泼下,犹如万针入体,艾员外身子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
张忠皮笑肉不笑的道:“艾员外,我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呢,不就是一枝珊瑚树吗?不当吃不当穿的,就死搂着不撒手算是怎么回事儿?七尺高的火红珊瑚,那可是异宝啊,是你这样的商贾之家配拥有的吗?那是招灾惹事的祸根。”
张忠双手向天拱了拱,奸笑道:“当今皇上要纳纪了,咱家想着孝敬孝敬皇上,皇上家富有四海,还缺什么呀?不就弄点稀罕物让皇上开心吗?告诉你,这火珊瑚,爷是志在必得,识相的,你就赶紧交出来。”
艾敬惨笑一声道:“姓张的,我家的钱,全被你榨去了,我的铺子、商号,也全改了你的名字、现如今除了千疮百孔的房子,和那几百顷地,已经再没一点能入得你眼的东西了,你……你巧立名目,又编出什么红珊瑚,苍天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七尺高的红珊瑚,你到底还要什么?要这般坑我,难道一定要逼死我全家不成?”
张忠阴阴一笑,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啧啧连声:“哎哟哟,瞧瞧你这,啊?老婆、儿子、女儿,一大家子都吊在这儿,你不为自巳想,就不为老婆孩子想想?你们要是都不在了,留着一棵珊瑚树传给谁?还想当传家宝,嘿!家都要没了!姓艾的,爷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交出火珊瑚,咱家绝不再为难你,怎么样?”
“天呐!”铁公鸡早被人薅去了一身毛,家里能敲诈的全被敲诈光了,他实在没想到张忠居然这么没有人性,跑到他家地下勘探金矿,敲去了他上万两白银,随后又用发现的金砂,作势要继续挖地,把他所有的店铺全诈走了,家里如今只剩下百顷土地,勉强能作个小殷之家,想不到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己。
艾敬老泪纵横,仰天嘶吼:“天老爷你开开眼吧,你大慈大悲。让我一家人活下去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交的了,张公公,您大发慈悲。我把地契、房契也都给你,您开恩呐”。
“妈的,百十顷地能换来七尺红的珊瑚?你打发叫化子呢?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忠狞声骂完,打了个哈欠。对管家韩丙道:“爷要回去睡了。这里你照看着,嗯……差不多也都歇了吧,爷还不信了,他铁公鸡真是铁打的。看来是苦头还没吃够”。
“是,爷!”韩丙随在张忠身边。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不过今天教训地那铁公鸡也够了,咱们用的名义可是他们家挖到了古物匿不报官,虽说爷您手里有马政、市税、探矿的皇差在身,可是不把他送去官府,而在自己府上动用私刑,一旦传扬出去也是麻烦。杨砍头可还没呢”。
“呵呵,杨砍头是厉害,咱家现在也见识了他的厉害了,不过他弄死几个神棍就有资格管本钦差的事了么?奉了皇差出京镇守,咱家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爷。杨凌就算想管,也管不到我这一块儿。
顶多两年,马政就得取消了,现在不赶紧捞什么时候捞呢?小丙啊,你说爷管着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我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
“就是的啊,所以啊,能捞要趁早,岁月有限,只争朝夕呀”。
“爷,我的意思是,铁公鸡是铁了心不肯交珊瑚了,我估摸着他是想硬抗过去,反正不是什么大罪名,明儿您还能不放人?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对付铁公鸡,就得钝刀子割肉,害得他自己求着去死,还怕他不服么?”
“嗯?你的意思是?”
“七尺红的珊瑚,那可不小啊,咱们己经搜过了艾府,什么也没有,看来是运出去藏起来了。咱们不如假意放了他,然后暗暗派人在他家外边守着。铁公鸡这么重视那件无价之宝,一旦脱了身,必会去看他的珊瑚,这东西不就到手了么?
他不作声色也没关系,今天给了他一个狠地,然后把人一放,他还定以为蒸过了这一关了。嘿嘿,小地找几个痞子流氓,就去他家里作践,知州衙门知会一声,就是不受他的秦子,让他从早到晚没一刻好日子过。爷您是不知道,那些街头混混整人的手段狠着呐,有爷撑腰,他们能把铁公鸡作死”。
“呵呵呵……”有些道理,好吧,这事儿交给你。把他们放了,慢慢消遣。对了,大冬天的冻土不好挖,收拾了铁公鸡,把这边先放一放,去固安那边找几个富户,什么墓地呀、房宅呀、田产呀,逮哪儿挖哪儿,不榨出一半地财产就别松口,等开春地软了,就全面开工。”
“是的,爷”,韩丙答应着。
“这一过年,小商小贩的可多起来了,卖肉卖菜的、开店卖酒的,还有结社舞龙的,这都是钱呐,不能嫌少,再去招些泼皮,去各县镇任税官,给咱家收税”。
“是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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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公鸡一家凄凄惶惶的回了家,家里的围墙已经倒了,院子里到处是坑,家佣仆人全都逃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灶是冷的,缸是空的,别人家张灯结彩,他这儿哪有一点过年的意思,眼见如此情景,艾敬和妻儿抱头痛哭。
张忠非把他榨干了才肯罢休,那是通着天的人物,他一个小老百姓,一个地位卑下的商贾,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其实张忠取了他的浮财和商铺,倒没打算赶尽杀绝。可是张忠为了敲诈方便,专门招收泼皮无赖为他所用。
这内里就有一个投了张忠的跟随叫方宇,是和铁公鸡艾敬有仇的,他原来是做小买卖的,和艾敬关系还不错,有一次赊欠的货物出了差迟。对方追上门来讨债。他便向艾敬借贷。
艾敬是那种我不要别人便宜,别人也别想沾我便宜,各凭本事各顾各的土财主。万一借出去要不回来怎么办?任你好话说遍,艾敬就是不答应,结果方宇因此被人追债破产,从此对艾敬记恨在心。
前两天被派来艾家挖地敲诈地人里。他就是一个指挥泼皮的小头目,正报仇报的津津有味,一听张公公收足了银子准备收工了,方宇心有不甘:我现在一无所有。他还有房有地。这仇报的不痛快啊。
方宇暗暗思索,陡生毒计,回去后就有意四处张扬:“咱家老爷厅堂上那株珊瑚三尺多长,算是奇珍了。可要和铁公鸡艾敬比,那可差远了。艾家有一株通体彤红地珊瑚,高足有七尺,株形也可爱。我们带人挖地的时候,家里什么床啊柜啊,古董玉器,铁公鸡全都不管,只顾把这红珊瑚移走,生怕碰坏了一点儿,那是无价珍宝啊!”
这话传到张忠那里,他可上了心,把方宇唤来一问,方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张忠一听,得勒,一客不烦二主,这铁公鸡还得继续敲啊。结果就因得罪了小人,也碰上个贪得无厌地脏官,艾家被折腾的死去话来。
一家人擦干眼泪,从柜底扫了些糟米,好不容易生起火来煮了锅稀粥,一家人蓬头垢面,满脸黑灰,拿出摞大碗来正想盛碗粥充充饥,“当”的一声,一块大石头扔进锅里,把铁锅砸了个大窟窿,溅起的热粥把艾家大少爷烫得直叫唤。
只见七八个泼皮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里边有一个扶着条腿,哎哟的叫唤着道:“姓艾的,你可缺了大德了,怎么门口的雪也不扫扫啊?小爷我从那儿过,把胯子摔着了,你看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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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和江彬、还有胜芳镇巡检司的人马是同时回霸州的,真正押回来的只有大顺国皇帝及皇后陛下,还有左丞相封小木。三个人分乘三辆驴车,一时也没处弄囚笼去,每车着四个官兵看守。
有江彬着意关照,给那位王满堂皇后弄了床棉被,一路上还有热汤热水,这姑娘倒没遭什么罪。威激之下,王满堂早忘了前边驴车上被驴尾巴扫来扫去,弄地直打喷嚏的大顺皇帝赵万兴,转而和这位年轻英俊、官职颇高地将军勾眉搭眼起来。
江彬被这美人儿勾得性起,瞧瞧国公爷坐在前边车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干脆也跳到车上,先是隔着棉被碰碰大腿,挤挤香肩,再后来假意双手太冷,探进被里捏住美人儿柔荑,两个人眉来眼去,把这黑驴囚车当成了春闺绣床,情挑美人,其乐融融也乎。
车队已进了霸州北城,这里不断扩建,已有外城内城之分,内城有城墙,是很久以前筑成的,外城也有大片住户,同内城的唯一区别不过是有一道没有城门的古城墙而巳。就在这时,有人大声惨叫着从胡同里跑出来,象见了鬼似的嚎叫道:“死啦!全都死啦!全都死……”。
他话没说完,就被跳下马的刘大棒槌薅着衣领子几子扔了半圈,然后扯开大嗓门道:“喊什么喊,什么东西全都死啦?闹鸡瘟啦?”
那人哆噪着道:“艾……艾……艾员外,艾员外一家人,全……全都死啦!”
杨凌在车内听见,不由大吃一惊:出了凶杀案了?
他刷地一下拨开轿帘儿,只见宋小爱举手道:“车队停下!”然后一抬腿跃下马去,走到那人身前道:“不要慌,我们就是官家,哪里出了命案?带我们去!”
江彬听到有人大喊,也顾不得再和美人儿挑情,使劲又捏了一把小手。也急急赶了过来。那胡同并不小。马车足以驶入,但是杨凌也下了轿,令大棒槌带兵看住囚犯。自己和宋小爱、江彬带着二十多人在那人带领下拐进了胡同。
前边一户人家,看起来挺富绰的,高墙大门,门前还有两只滚绣球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黑漆金字:“艾府”。
那人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道:“就……就是这里,我是本地的行商,刚从塞外回来,艾员外托我买过正宗的长白参。今日赶回来我就登门拜访。谁料大门洞开却不见有人迎客,我就进去了,进去看到……看到……全死了”。
江彬一听,呛地一声。两柄斩马刀匹练般挥出,纵身一跃。未踏石阶便一步跃进门里,他有如一只大螳螂似的,举着双刀左右看看,回头道:“这里没有人,下官头前开路,保护国公爷!”
说着握紧双刀,径直向大厅走去,杨凌并不在意,就算真有凶手,此刻也早跑没影儿了,还会留在府上等着被人发现再次行凶么?他一撩袍襟,昂首直入,宋小爱和一众侍卫将杨凌团团围在中间,亦步亦趋的走向大厅。
院子里有花坛,有假山,四处的围墙不知怎么倒了许多,还有些地方有新翻起地土,看起来就象正在大年里扩建宅院,显得有点怪异。经过四棵迎客松,只见大厅正门只开着半晌,可以看见门里江彬双刀拄地站在那儿,正向前看着什么。
杨凌步上台阶,就见地上散着一个口袋,旁边还滚落着几枝人参,应该就是那行商带来的货物了。
“江兄,发现……”,杨凌一步迈进门槛,话刚说了一半就停在那里,一股寒意攸地一下袭上心头。大厅里冷冷清清,依稀还可以看出往日的繁华和富贵。
空荡荡的大厅里,悬着四个人,四个身着血迹斑斑地小衣的人,绳子从梁上搭下来,地上倒着椅子,四个人长发覆面,悬挂的身体也看不出是男是女,由于门开着,阴风卷进来,那身体还在寒风中微微的打晃儿。
宋小爱惊叫了一声,然后马上捂住嘴转过身去。最前边一具尸体被风吹得悠悠荡了半圈,风吹开了脸上乱发,露出一张目瞪眼突的脸,舌头半吐在外边。
宋小爱拉拉杨凌的衣袖,低声道:“大人……”。
杨凌知道她虽骁勇善战,也不怕死人,可是战场上杀人和看到这样全家上吊,心里的感受毕竟不同,便微微点头道:“嗯,你先退出去!”
“不是,大人、你……你看后面”。
“后面?”后边不过是一堵墙罢了,有什么好看?
杨凌依言转过身,只见雪白的墙壁上,深浅不一的划着三行大字,似乎是用烧焦的木棍一类地东西写成,字迹深入粉墙,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
乌云遮日,可恨遍地是权奸。
奇冤难雪,只求天上有清官。
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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