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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时,她心底深处,忽又掠过一张面孔。“陆渐……”宁凝娇躯轻颤,依稀想起,自己奔跑时,陆渐一直在身后叫喊,而那时自己神志昏乱,什么顾不得了。想到这里,宁凝蓦地惊慌起来,什么愁苦怨恨尽皆抛在脑后,当即掉转身形,狂奔下山。下至山脚,忽见苏闻香快步走来,宁凝心慌已极,不问由来,扯住他道:“你看见陆渐了吗?”苏闻香见了宁凝,满面喜色,听这一问,却流露几分错愕,反问道:“他没跟着你么?”宁凝心下一沉,急问详情,得知陆渐果然追赶自己。宁凝深知他的病情,不由芳心大乱,死念尽消,拉着苏闻香四处寻找。两人沿途交谈,宁凝又得知宁不空终于没和沈舟虚交手,黯然退去。宁凝知道父亲退却,全为白己,心中悲喜莫明,亦暗暗松了一口气。于是又问苏闻香来意,知道他奉命追踪姚晴,走到半途,担忧宁凝,于是闻香识途,追踪而来,与她邂逅。宁凝感动之余,心中矛盾又添几分。如此走走停停,二人经三祖寺向天生塔一路寻来,天可怜见,终于让他们找到陆渐。这其中的曲折,宁凝自怜自伤,断不会向陆渐吐露,此刻看陆渐容色枯稿,一日不见,竟又消瘦许多。不由心中酸楚,欲要抬手为他拂拭面颊,然而手指方动,又无力垂下。陆渐见宁凝无恙,满心喜悦,说道:“宁姑娘,沈舟虚如此恶毒,将来必有报应。你千万别因为这种恶人,做出什么傻事。”宁凝心道:“你才傻呢,世上那么多恶人,又有几个得到报应的?唉,罢了,若你不是这股傻气,我也懒得惦记你。”想到这里,悄悄瞥了陆渐一眼,双颊微微发烧。却听苏闻香道:“凝儿,你找的人找到了,我也要去寻那姓姚的姑娘了,若不然,生人可不饶我。”宁凝芳心微沉,转眼一看,陆渐果然露出专注神色,盯着苏闻香道:“姓姚的姑娘是谁?”苏闻香胸无城府,坦然道:“就是跳下山涧的那位,她没死,还活着呢。”陆渐惨白的脸上涌起血色,眉飞,拽住苏闻香,疾道:“她在哪儿?快,快带我去,带我去。”苏闻香道:“方才经过三祖寺时,我嗅到了她的气味。奇怪,难道她一个女孩儿家,竞然躲在和尚庙里?”陆渐心想姚晴曾经隐身青楼,躲在和尚庙中,何足为怪。一念及此,不由心神激荡,竟将宁凝忘在一边,握住苏闻香手臂,急道:“苏先生,快带我找她去。”苏闻香略一犹豫,当先引路。陆渐紧随其后,走得二里,便觉双腿沉重,跟不上苏闻香的步子,焦急间,忽觉一只手握住右腕,酥暖之意徐徐涌入,陆渐如浴春风,无端精神大振。转头一瞧,宁凝神色冷清,抿着嘴,直视前方。陆渐笑道:“多谢宁姑娘。”宁凝咬咬嘴唇,眼角闪动泪光。陆渐惊讶道:“你,你哭什么?”宁凝哼一声,扭过头去。陆渐莫名其妙,却也不好再问。不多时,便至三祖寺外,忽听寺内喧哗,循声行去,只见几个僧人退过来,其中两人腰腿间血肉模糊,大声呻吟。陆渐奇道:“寺里发生何事?”一僧见他三人貌似香客,便叫道:“快快下山,寺里出了妖邪,正在藏经阁行凶呢!”他说话时,受伤僧侣“啊哟、啊哟”连声叫喊,十分凄惨。陆渐大生义愤,忘了自身顽疾,加快脚步,直奔藏经阁。将近阁楼,便听人声如佛,遥遥望去,性明率领百余僧众手持棍棒枪矛,围着藏经阁,大卢齐念《般若波罗密心经》,怯除心障,邪魔不近。 性觉站在众人之后,微露愁容,性智则气色颓败,由两个小沙弥搀扶而立。陆渐见这二人,心中不胜鄙夷。觉、智二人忽见陆渐,也是一愣,流露惊惶之意,不待陆渐说话,性觉已合卜道:“檀越昨日不辞而别,老钠惶恐不胜。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檀越量如大海,宽有则个。”他这话不无讲和之意,陆渐虽觉这和尚阴险伪善,但关押自己时,并未以武力逼迫,比起性海,多了一点儿良心,是以冷哼一声,便不说破昨日之事。二僧见状,略松一口气。陆渐目视阁楼,皱眉道:“那上面当真有妖邪害人?”性觉点头道:“这魔头藏在楼上,不时潜出,盗窃茶点饮食,性明师弟跟踪发觉,却被她行凶,伤了好几名僧侣,更在阁楼四周布下邪术,人不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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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性明念罢经文,召集众僧悄声商议:“心悟,你带一队人手,从正面楼梯攻入,引开邪魔注意;心空,你带几个轻功了得的弟子,潜到附近屋顶,破窗而入。”心悟、心空应了,各率人手,分别行事。 心悟率数十僧人手持兵刃,直冲阁楼。尚未冲近,土皮拱起,刷刷刷迸出几根粗藤,藤上尖刺密布,只一卷,便听两声惨叫,当头两名僧人跌倒在地,捂腿惨叫。心悟眼见藤来,将身一纵,高高拔起,手中棍棒探出,撩那怪藤,谁想那藤见风就长,藤上生藤,刺上生刺,藤蔓渐粗,尖刺渐长,如此衍  
生反复,须臾化为一张巨网,呼的一下,将心悟罩个正着。心悟凄声惨叫,评然落地,浑身血肉模糊,滚得两下,即不动弹。性明惊怒交进,正想亲自冲上,忽听一卢大响,却是心空撞破窗扇,闯入阁内,随即便听阁中传来呼喝打一斗之声。同时,楼前怪藤忽生异变,嗤的一下化为飞灰。性明喜不自胜,提起棍棒,跳入楼中,一时间,阁楼中乒乒乓乓,打斗更剧,只听性明怒叫道:“不是妖怪,是人,是人。”众僧听了,又惊又喜,哄然涌入楼中。蓦然间,楼头一道白影破窗而出.落向附近屋檐。性觉将身倏晃,纵上房顶,一拳送出,正是“镇魔六绝”中的“一神拳”。那白衣人好容易脱身,到此时一口气已衰,忽觉拳风刚猛,如山压来,顿时不敢硬接,翻身落下屋顶。“哪里走?”性觉一声厉喝,运爪扣向白衣人肩头。他身为一寺之主,修为冠绝,这招“雕龙爪”精奇刁钻,白衣人半空中无所凭借,眼看难避,不料身旁风声疾起,一条棍棒腾龙起蛟,唆地刺向性觉。性觉微一侧身,大袖拂出,卷住木棒。这一记“大梵播”亦是六绝之一,威力奇大,碗口粗细的树木,若被卷住,亦不免连根拔起。性觉本想夺下木棒,不料袖棒相交,那木棒忽生巧劲,虽然轻微,却恰到好处,带得性觉身不由主,歪歪斜拼,横移尺许,’堆龙爪’顿时抓空。性觉像慈交透,掉头望去,陆渐持棒而立,两眼圆睁,高叫道:“阿晴,快走。原来陆渐一见那怪藤,便猜到楼中人必是姚晴,只恨身子虚弱,无力分开人群,入楼相救。焦急间,忽见姚晴遁出楼外,性觉上前阻截,便使“天劫驭兵法”,夺下身边一根棍棒,点向性觉,性觉举袖来拂,“天劫驭兵法”再度运转,拖动性觉身形,破了他的爪势。姚晴乍见陆渐,眼里掠过惊喜之色,当即纵身赶来。性觉不容二人相聚,紧随其后,沉喝一声,方要出拳,忽觉脸面剧痛,如被火炙,顿时啊呀一  
声,捂着脸倒退几步,重重撞在性智身上。性智伤后无力,连着两个侍儿,被掩了个四脚朝天。众僧见住持、长老吃亏,纷纷上前扶持,姚晴趁机拉着陆渐,奔出寺外,宁、苏二人也尾随其后。奔出寺门,钻入一片山林,姚晴放开陆渐,处眉道:“你怎么来了?”这一阵狂奔,陆渐几乎窒息,剧咳一阵,叹道:“我,我来找你的……”定神打量,却见数日不见,姚晴云鬟蓬乱,白衣鞋袜溅满泥污,多有破损,看来甚是落魄。陆渐瞧到这里,不由轻轻叹息,心知她这些日子必定受尽艰辛,以至于无暇整饰容貌,更换衣衫了。宁凝对姚晴闻名已久,此次初见,也不觉凝神打量,见她粗头乱服,不掩国色,端的明丽无铸,艳光四射。宁凝虽是女子.也觉心动.不由得想到:“无怪陆渐对她恁地痴心,她,她真是很美……”姚晴见宁凝怔怔望着自己,目中神色复杂难明,不由心中疑云大起,冷冷道:“陆渐,他们是谁。”陆渐道:“这位是宁凝宁姑娘,这位是苏闻香苏先生?” 姚晴流露警觉之色,秀眉微皱,冷冷道:“原来是天部劫奴?你们也是为了祖师画像而来?”陆渐忙道:“阿晴,你误会了……”“我误会什么?”姚晴冷笑道:“宁不空、沙天洹想抓我,沈舟虚想抓我,左飞卿、虞照、仙碧,都想捉我……陆渐,你若也要抓我,趁早动手,我皱一下眉头,便不姓姚……”说到这儿,双目泛红,涌起晶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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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目定口呆,愣了一会儿,摇头道:“阿晴,你这么说,不如杀了我的
好。”姚晴冷笑道:“这么说,你不是来抓我的?”陆渐瞪着她,面色涨红,一
言不发。
姚晴见他温怒,语气稍软:“那好,你将这两人杀了。我便信你。”
“怎么成?”陆渐失声道,“宁姑娘是我的朋友。”
“朋友?”姚晴扫视二人,顷刻印证心中所想,冷冷道,“敢情你的朋友
都是漂亮姑娘?”
陆渐莫名其妙,皱眉道:“你,你说什么话?”姚晴道:“先是仙碧,如今
又是什么宁姑娘,看不出你又蠢又笨,却是艳福齐天呢。”
她目如寒冰,声音史是冷淡,陆渐气得说不出话来,宁凝也听出弦外
之音,她此时万念俱灰,亦无心久留,苦笑道:“苏兄,走罢。”苏闻香点点
夕、,二人转身要走。姚晴蓦地喝道:“想走么?哪有这么容易。”瞳孔骤然收
缩,寒光如刺,迸射而出。
陆渐深知姚晴的手段,见她神情,心叫不妙,当即涌身一跃,扑了过
去。姚晴已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心神全在宁、苏二人,万不料到陆渐会来
阻拦,顿时腰身一紧,竟被他牢牢抱住。
二人相识已久,陆渐始终谦谦守礼,忽而如此,姚晴当真措不及防,男
子气息扑面而至,令她身子发软,愣在那里,发出“土劲”亦有不能,只听得
陆渐大声叫道:“宁姑娘,快走,快走……”
宁凝回头瞧他一眼,面色苍白,宛如冰雪,细眉轻颤,蓦地掉头,与苏
闻香匆匆去了。
姚晴望着二人去远,又气又急,然而身子却软软的不听使唤,怎也聚
不起气力挣开陆渐,不由忖道:“这个臭小子,对我用了什么邪法?臭小子,
臭小子……”
要知多口来,她迭遇大敌,心力交瘁,枕戈待旦,明里虽不承认,心底
里却无时不在想着陆渐,只盼他守在身边,让自己放下一切,沉沉睡去。故
而一旦心愿得偿,不自禁杀心顿去,疲惫感油然而生,再也提不起争强斗
狠的心思,任由陆渐紧紧拥在怀里,双眼微合,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喃喃
道:“臭小子,你还没死么……”
陆渐一愣,道:“我……”忽觉一阵腿软无力,竟然傍着姚晴,慢慢滑
落。原来他方才情急之下,用力太甚,再度引发劫力,身子倍感空虚。
姚晴将他扶起,坐到一棵大树根旁,目视陆渐,只觉多日不见,他越发
孱弱了,脸上的黑气忽也消散了,苍白的双颊微微透明,泛着别样神采,仿
佛血肉已被劫力炼化了,仅余一具躯壳。
“回光返照么?”姚晴心底涌起一股苦涩,望着陆渐,不觉痴了。
“阿晴!”陆渐缓过一日气,苦笑道,“宁姑娘救过我,你,你不能伤她
的。”姚晴盯着他,目光星闪,忽地紧咬朱唇,站起身来,快步如飞,向着林
子深处走去。
陆渐只当她仍在恼恨白己放走宁、苏二人,心中大急,欲要挣起,却不
能够,眼见她消失林中,不由高叫道:“阿睛,别,别走……”
姚晴步子不停,径直向前,陆渐心中委屈已极,蓦觉酸热之气直冲双
眼,脱口叫道:“阿晴,我快死啦……”多日来,这句话在他心中响了千百
遍,可是面对他人,从不吐露,然而这会儿不知怎的,竞然冲口而出,一声
叫罢,眼泪已流了下来。
姚晴蓦地止步,林中寂静如死,偶尔微风吹叶,沙沙细响,一本无名小
花,随风摇曳,花瓣无声零落。姚晴望着落花,肩头颤个不住,蓦地伸袖拂
面,转过身来,双眼微红,死死盯着陆渐,似有极大恨意,一步步走了过来。
陆渐见她神色骇人,吃了一惊,眼看姚晴走近,不由说道:“阿晴,宁姑娘她
救过我的……”话音未落,姚晴蓦地抬起纤手,呼地刮向他的左颊。
陆渐眼见手来,浑忘躲闪,谁知那手来到颊边,竞又停住了,轻轻抚着
他的面颊,暖意透入肌肤,沁人心脾。姚晴口唇翕动,眸子渐渐蒙昽,右手
落下,扣住陆渐肩头,指甲入肉,陆渐眉头一颤,吸了一口凉气。
姚晴臻首低垂,泪珠点点,在枯叶上留下淡淡的水痕。一刹那,陆渐望
着她,竟忘了肩头刺痛,而是深深怨恨自己来,恨自己太笨,不解这少女的
心思,姚晴就似一个谜,或许,自己一生一世也解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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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我不许你死。”姚晴蓦地抬头,双颊泪痕斑斑,神色间却极是.张,
“你也不许再提这个字。”
陆渐皱了皱眉,摇头道:“人的死活,哪儿由得自己?”姚晴怒道:“我说
不许,就是不许。”
陆渐见她近乎蛮横,真不知如何回答。正自迷惑,姚晴忽地将他背起,
快步而行。陆渐道:“阿晴,你做什么?”姚晴一言不发,低着头只是飞奔。
陆渐虚弱已极,伏在佳人背上,埋首秀发之间,幽香若有若无,透鼻而
入,陆渐忽然之间,便觉浑身燥热,绮念丛生,心道:“苏先生说阿晴身上有
一种体香,十分好闻,几十万个人中也遇不上一个,难道就是这个么?”当
下不住吸气,如饥似渴,嗅那香气,心中隐隐盼望永远这样伏着,嗅一辈子
才好。
他性命危如累卵,却仍有这等不轨之心,姚晴倘若知晓,必然啼笑皆
非。但她此时心如乱麻,浑不觉陆渐的异样心情,奔走片刻,遥见前方山坡
上,矗立一座茅草房屋,当即_匕前,推门而入。
那房子废弃已久,空空如也,姚晴将陆渐放下,低声道:“你在这儿等
我,待会儿,我一定带那救命祛儿回来……”陆渐讶道:’‘救命,救谁?”姚晴
深深望着他,蓦地凄婉一笑,缓缓起身,向着那扇柴扉走去。
陆渐晕晕乎乎,只觉这情景似幻似真,眼见姚晴离去,顿时魂魄回身,
叫道:“你去哪儿?”姚晴默不作声,开门,出门,闭合柴扉,小屋中陷入黑暗
里。
陆渐心生不祥,忍不住大叫姚晴的名字,叫声前后相叠,回荡屋宁之
问,许久方才安静下来,陆渐脸上冰凉湿润,不知何时,已然挂满泪水。
这时间,忽听“嘎吱”一声,柴扉洞开。陆渐猛然抬头,耀眼的强光中,
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陆渐喜不自禁,冲日叫道:“阿晴……”
“哈哈。”来人大笑,“怎么,又把姚人美人弄丢啦?”
陆渐身形陡震,恍惚间,只见谷缜笑吟吟踱入房中,眉飞色舞,神采照
人。
陆渐不由大睁双眼,谷缜缤嘻嘻笑道:“你死瞪我作甚?我像鬼么!”陆渐
惊喜已极,语塞半晌,喃喃道:“你还活着啊?”
“好家伙。”谷缤啧啧道,“你竟敢咒我死了?”三两步走上前来,揪起陆
渐,狠狠一拳,打在他肩头,不料牵动陆渐伤势,惹得他一阵咳嗽。
谷续咦了一声,住手道:“你怎么了?”陆渐吐一口气,摆手道;“我不碍
事,你怎么来的?”谷缜望着他,笑容渐收,眉间闪过一丝愁意,半晌说道:
“我老远听见有人打喷嚏,特来瞧瞧。”
“打喷嚏?”陆渐微微皱眉。
“正是。”谷填点头道,“若不是打喷嚏,怎么、`阿嚏、阿嚏’的?”陆渐一
愣,恍然有悟,“阿晴”、“阿嚏”甚是谐音,自己大叫“阿晴”,恐怕外人听来,
还当自己正打喷嚏。陆渐本来愁绪满怀,这一下,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忽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叫道:“谷缜,你到底弄什么鬼?”陆渐讶
道:“还有人?”谷缜笑笑,点头道:“不但有人,还多得很呢!”
陆渐听了,越发迷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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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师门

  

那一夜,谷缜被谷萍儿制住,望着施、谷二女交手,人感滑稽,心道这
老天爷约莫发了疯,将这世事尽数颠倒了:自己爱的文子要捉自己,害过
自已的女子,偏偏又百般护着自己,真是颠七倒八,不成样子。
谷缜想着,斜瞅身边波斯猫,不觉暗叹:“猫啊猫,若有来世,我也向阎
王老儿请求做猫,省得太多烦恼……”一念及此,那猫儿一双湛蓝瞳子凝
注过来,一瞬不瞬。谷填有生以来,从未被一个畜生这般注视,不觉心中发
毛:“这贼猫儿瞧我作甚?我又不是耗子……”心念未绝,那猫将身一纵,跳
到他腿上,冲他衣袂嗅了又嗅,然后伸出一只前爪,在谷缜腰间挠来挠去。
虽然隔了几重衣衫,谷缜仍觉猫爪过处,奇痒难煞,然而欲笑不能,一
股气只在胸臆间冲突翻滚,蓦地心口发热,“哈”的一声,冲口而出。
只笑了半声,谷填便即打住,盯着那猫儿,惊诧极了。原来他被谷萍儿
封住要穴,出声不得,此时不但笑出声来,抑且从手至脚,均能动弹。
谷缜长于应变,只一愣,便抱了猫儿,站将起来。举目望去,施妙妙与
谷萍儿正斗到紧要关头,无暇他顾。
谷缜暗自好笑:“我大好男儿,竟然做了娘儿们的赌注?他奶奶的,管
他谁胜谁败,我先拍马走人。”
心意已决,谷缜屏息走了十来步,瞧那怀中猫儿,又忖道:“这贼猫儿
竟会给爷爷解穴?很好很好,萍儿那丫头害我不浅,我虏走她的猫儿,害她
担心难过,也是报应。”想着越发心安理得,泡着那波斯猫,放开步子,跑将
起来。
这波斯猫正是北落师门,当目与陆渐在海上失散,几经辗转,到了叶
梵一名侍女手里,随她来到中土,其间又被叶梵转送给谷萍儿。
北落师门性子灵通,一心寻找旧主仙碧,故而才会一反常态,与陆渐
同行。一日回到中土,它寻主之念越发强烈,若能寻到仙碧最好,既然不能
寻到,就想先找陆渐,由他再寻仙碧。谷缜与陆渐相处已久,不经意间,衣
衫上留下陆渐的气息,北落师门嗅见,不音于发现寻主线索,立时施展异
能,解开他的穴道。
谷缜却不知自己怀抱西城灵兽,一脱人难,欢天喜地,对北落师门一
口一个“猫兄”,分外亲热。北落师门原本重女轻男,跟随男子,实不得已,
听这少年胡言乱语,心中大为厌烦,当下眯眼假寐,懒得理会。
谷缜怕后方追来,跑到身子虚脱,才一跤坐倒,心道:“老子这一下子
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劳什子东岛五尊,都该吃我的屁了。”想着欢喜不禁,
在草地上打两个滚儿,见北落师门死样活气,不由笑道:“猫儿都是昼寝夜
醒,深更半夜,你还睡得着?还不起来捉老鼠么?”说着顽皮心起,便去揪它
颈皮,不料北落师门两眼陡张,呼地抓来,谷缜手背剧痛,多了五道血痕,
不由怒道:“贼猫儿,抓你老子?”挥舞巴掌,方要拍下,忽见北落师门冷冷
瞧来,目光极是阴沉。
谷缜呆了呆,倏尔转怒为笑,骂道:“贼猫,敢瞪你老子?”手掌在北落
师门头顶掠来掠去,却不当真拍落。北落师门本想待他手来,给他一下狠
的,不料谷缜乖觉,竟不真打,瞧了一会儿,又觉厌烦,闭眼打盹不提。
谷缜兴奋劲一过,倦意陡生,寻思:“须得找个地方,睡他娘的。”即刻
漫步向前,寻找人家借宿。
不想他方才急于逃命,尽往偏僻处行走,不知不觉已入深山,夜浓林
深,早已迷路,走了数十里,也不见灯火,腿脚酸软,等一块人石,坐下歇
息,尚未坐热,忽然平地一阵风起,隐含丝丝腥气。
谷缜一个激灵,寒毛陡耸,掉头望去,大惊失色,但见一头白额猛虎雄
踞身后,铜铃巨眼,凶光毕露。
谷缜虽有偷天换日之计,却无降龙伏虎之能,遭遇险恶之徒,还可设
计弄诡,如今遇上一头猛虎,真叫无法可施,刹那间,负不至瘫软如泥,却
也腿脚僵硬,寸步难移。
虎啸低沉,那虎前掌一按,便要扑来,谷缜,却觉怀中一动,北落师门窜
将出来,悄然落地,蓝莹莹的眸子对上恶虎双睛。
那虎本来专注谷缜,这当儿却被这只小猫吸引住了,顿时煞住扑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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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步换形,鼻子抽动,神色颇为困惑。
北落师门一派悠闲,蹲在地上,舔爪子,挠颈毛,片刻立起,一抖身子,
长毛如雪,四散飘扬。那虎不由吃了一惊,后挪半尺,低声吼叫。北落师门
却瞄的一声,蓦地迈开细碎步伐,绕着那虎转起圈子。
野兽弱肉强食,常处生死边缘,故而直觉敏锐,超过人类。那虎深感不
妙,不由自主,随着北落师门原地转圈,双睛始终不离那对猫眼,前爪着
地,咆哮连连。
谷缜僵立一旁,既是吃惊,又觉有趣,这两只兽类,一个庞大凶恶,花
纹斑斓;一个小巧恬静,雪白可爱;这么一大一小彼此对峙,真是奇怪极
了。
“是了。”谷缜心念急转,“贼猫儿缠住大老虎,正是老子逃命良机。”方
要转身,忽又忖道:“不对,不对!贼猫儿两次救我,我弃它而去,岂非不讲
义气。”想到这儿,心中不觉好笑:“老子莫不是疯了?跟这猫儿狗儿,一也讲
起义气来了?”虽然心中自嘲,却不再娜动半步。
只见北落师门小碎步越行越急,转到第三圈,一阵风来,树摇叶晃,飒
飒细响,猛然间,惊天动地一声虎啸,谷缤眼前陡暗,那猛虎腾空而起,如
飞来山岳,挡住星月。
白光乍闪,北落师门先向左帘,忽转右纵,虎形猫影,凌空交错。
“喵!”一声猫叫,凄厉绝伦,撕心裂肺。
“贼猫儿……”谷缜心头剧震,脱口惊呼,继而一声虎吼贯耳,长草偃
伏,树叶振落,那头白额虎四爪着地,如癫如狂,摇头摆尾,高起低伏,两行
鲜血自它眼窝流下,点点滴滴,洒落在地。
谷缜惊疑不定,凝神望去,北落师门蜷若一只雪白毛球,四爪如钩,扣
住虎头,任那老虎如何跳跃挣扎,只是不动。
“吧嗒”脆响,虎头进裂,那老虎的天灵盖被北落师门活活掀开,露出
热腾腾的脑髓。老虎形如醉酒,摇晃着走了几步,终于砰然歪倒,再无动
弹。
谷缜望着虎尸,怔忡时许,再瞧那波斯猫,早已蹲在一旁,精心舔溉爪
土血迹,须臾舔罢,踱将过来。谷缜望着这小小猫咪,忽觉心惊肉跳,拱手
笑道:“猫兄,救命之德,多谢多谢。”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步步后撤。
北落师门见他畏畏缩缩,大不耐烦,白影闪动,谷缜便觉肩头多了个
毛茸茸的物事,顿时冷汗迸出,手足僵硬。直待了片时,不觉那猫儿异动,
方才定心,苦笑道:“古有武松,今有猫兄,谷某真是见识了,日后还请多多
指教,若有息慢之处,担待一二。”他也不知这猫儿能否听懂,总之胡言乱
语,讨其欢心,以免“猫”颜震怒,给自己一爪半爪,可是大大不妙。
既有神猫在肩,谷缜行走林中,胆量陡增,只管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不多时寻到一个山洞,铺上枯枝败叶,躺下歇息。
歇了半宿,次口醒来,忽觉胸闷,定神一看,北落师门蜷在胸口,呼噜
噜睡得正熟。谷缜心中暗骂:“贼猫儿却会享福,把老子当床了?”却不敢公
然叫骂,小心将之抱起,踱到洞外,忽见洞前搁了两只野兔,均是眼珠被
挖,头骨被揭,一瞧便是北落师门的手笔。
谷缜恰好饥肠辘辘,顿时眉花眼笑,找来一块尖石,寻溪水将野兔洗
剥了,在溪边烤得金黄流脂,拣些细嫩的喂猫,其他的狼吞虎咽,尽数填入
五脏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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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地处深山,四溢肉香,竟引来一头苍狼。北落师门吃饱喝足,正想
舒展筋骨,一牢一纵,落在苍狼颈卜,咬着颈皮,呜呜直叫。
那狼疯了也似,又蹦又跳,欲要掀下猫来,但却步了昨晚猛虎的后尘,
空费气力,受制如故,不多时,便夹起尾巴,哀鸣乞命。北落师门这才跳下。
那头狼也甚狡绘,后颈一轻,转身便逃。
北落师门嘎地抢在前方,左窜右纵,腾空一跳,又伏在苍狼疏上。苍狼
挣扎一时,复又乞命。北落师门重又将它放了,苍狼再逃,北落师门一如前
法,又将其擒住。这般捉了放,放了捉,反复施为,不厌其烦。
谷缜从旁看戏,瞧出北落师门纵然通灵,却难脱猫类本性,有道是:
“灵猫戏鼠,玩过再吃。”它却将苍狼当做玩物,悠意玩弄。如此瞧了一阵,
谷缜忽有所悟,原来这波斯猫昨夜伏虎,今日戏狼,所用伎俩并无二致,均
是先向左窜,引岔敌心神,然后右窜,腾娜间跳上对手头颈,挖其眼,破其
颅,首脑一破,任是何等对手,无有不败。
这几下看似简单,却屡试不爽。谷缜好奇心起,留意观摩,只觉那波斯
猫左窜时并非极快,右纵时转疾,旋即腾身掠空,复又变慢,觑敌方位,八
方下落。这般窜纵腾扑,四般举动连贯如一,内中包含精微节奏。
谷缜悟及此理,陡然来了兴致,起身学着北落师门,奔窜起落,但觉那
身法简单,微妙之处尽在节奏,谷缜蹦跳之时,转折太速,忽地一个不慎,
双脚互缠,摔了一跤。好在他脸皮甚厚,不以为耻,反以为乐,趴在地上,嘻
嘻直笑。
北落师门为谷缤举动吸引,放了苍狼,凝目注视,碧蓝眸子熠熠生辉。
谷缜爬起来,拱手笑道:“还请猫兄多多指教。”即又迈步,左窜右跳。但他
素来行事,便不爱循规蹈矩,幼时读书,明明记得一字不差,背诵时却故意
增删词句,添上自家见解,岛上西席为之万分头痛。后来学武,亦复如是,
不爱一招一式,招式练到一半,蓦地凭空编造花招,将大好绝学,练得轻桃
无比。谷神通大为震怒,逼他改正,谁料谷缜不仅不改,反而自恃智术,鄙
夷武力,又嫌习武辛苦,再不肯专心武道。
直至近口,因为武功低弱,屡吃大亏,尤其见过谷萍儿后,谷缜才痛定
思痛,生出向武之心。此时学这灵猫奇步,开始一板一眼,渐次旧病复发,
自作卞张,胡乱改易,添加诸般花巧,扭腰摆臀,竞然将一路灵兽杀着,变
成了乐伎舞蹈,卖弄风骚了。
北落师门这路身法,原是与禽兽搏杀中练成,全以猎杀对手为要,断
不容些微花招存乎其中。谷缜胡闹正欢,肩头陡沉,北落师门跳将上来,伸
了爪子,在他脸卜拍打。谷缜吃痛,忙道:“猫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北落师门轻叫一声,跳将下来,钻入林中,不一阵,擒来一只狐狸,放
而又捉,捉而又放。狐狸诡话,远胜苍狼,不住声东击西,然而北落师门应
以奇步,那狐狸任是如何腾挪,总是,一招就擒。
谷缜一瞧,即知这灵猫当面演示招术,意在调教自身,不觉亦惊亦愧,
收起嬉闹之心,凝神关注起来。
他一旦用心向学,颖悟之速,胜于常人。不多时,便穷尽北落师门的扑
击之术,只可惜体力不足,施展起来,绊手绊脚,失之矫捷。又想北落师门
如此了得,不是猫中之仙,便是猫中之王,昔口东岛有武功名叫“仙猬功”,
占了个“仙”字,这里不妨便用“王”字,起名“猫王步”,再妙不过。
是日习练稍熟,次日清晨,谷缜将醒未醒,忽听野兽咆哮,他睡意陡
消,张眼望去,只见洞前伏着一头恶狼,前爪刨地,怪眼如炬,口角涎水长
流。
谷缜大骇,腾地跳起,再瞧时,北落师门蜷成一团,踞伏狼颈之上。谷
缜方才松一口气,不防北落师门忽然跃下,那狼发声低吼,如箭扑来。谷缜
碎然遭袭,险被扑翻,疾使“猫王步”绕至狼后,奔出洞外,手脚并用,爬上
一株大树。
才爬至半,忽觉手背剧痛,抬眼望去,北落师门已抢至上方,爪子挥
舞,呜呜吼叫,那猫爪虽小,力量却大,谷缜脸上挨了两记,眼目晕眩,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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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下树来。
谷缜至此醒悟,这头恶狼竟是北落师门驱使来对付自己的,顿时惊怒
交进,大骂“贼猫”,但只恨恶狼在侧,无暇多骂,唯有硬了头皮,以“猫王
步”与之周旋。一人一狼,盘桓追逐,生死互搏,搅得尘土翻飞。
恶斗半响,谷缜逮住破绽,绕到狼后,一个虎扑,将之撂倒,咔嚓一声,
折断狼颈。
林中寂寂,枝柯微微摇晃,日光泄地,如铺碎金,谷缜伏着狼尸,疲乏
欲死,但觉有生以来,便不曾这么累过,一时只顾喘气。他手脚腰背均被抓
伤,衣裤也被撕成条状,露出道道爪痕,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喘息初定,谷缜爬起来,抬眼一瞧,北落师门正趴在树上,舔爪理毛,
悠哉游哉。谷缜心中恨极,双手叉腰,“臭猫,贼猫”一阵大骂。北落师门理
也不理,只顾眯眼晒着太阳。
谷缜骂了一通,也无别法,便将余怒发泄在死狼身上,扒皮烤肉,大啃
大吃,心里却将之想象成北落师门,叫声“贼猫儿”、便咬一日,直至饱足,
才恨恨作罢,这时左右一瞧,却不见了北落师门。
谷缜余怒未消,暗自寻思:“这贼猫可恶,从来只有我算计人的,今日
却被这畜生算计了,不成,不能就这样算了;定要想个法子,报复报复。”正
咬牙发狠,忽闻一股异香,似酒非酒,沁脾暖心。谷缜这两日不曾饮酒,顿
时咽了一口唾沫,转眼望去,北落师门衔着一枚紫色灵芝,悄然走近,搁到
谷缜脚前,便去一旁蜷着睡觉去了。
谷缜惊疑不定,拾起紫芝打量,见那芝草巴掌大小,明润剔透,茎叶中
若有紫光流转,更妙的是,紫芝香气馥郁,有如醇酒,勾起他肚里酒虫,当
即咬了一口,甜如醋,润如酥,入口即化,下至腹中,便化为酒杯大小一团
暖意,聚而不散。
谷缜几口吃罢,身心快美,意犹未尽,瞥了北落师门一眼,怨气顿时消
了大半,心道:“算你贼猫儿有良心,送来这等好东西,咱们暂且两清。”一
念及此,忽觉睡意涌来,眼皮沉重。谷缜心头奇怪,连连摇头,却怎也无法
驱散睡魔,他何等聪明,转眼瞪向北落师门,只见那小小白影渐渐模糊起
来,谷填心中既惊且怒,不由喃喃道:“贼猫儿,你好,你好,又来算计老
子……”谩骂尚未出口,早已是眼皮合拢,知觉全无了。
这一觉无思无梦,醒觉时,谷填神气清爽,即刻跃起,走了几步,忽然
不觉伤日痛楚,低眼望去,身上伤口不知何时尽数弥合,仅余淡淡红痕。
谷缜吃了一惊,旋即明白是那紫芝之功,顿时喜不自胜,叫道:“猫兄,
猫兄。”飞奔出洞,脚步未停,树丛飒然一响,窜出两头大狼,张牙舞爪,猛
扑上来。
谷缜满心欢喜化为一团愤怒,无奈之下,只得施展“猫王步’招架。然
而此次多了一头狼,应付起来越发惊险。苦斗半晌,总算制服二狼,谁知北
落师门不容他喘息,又陆续赶来更多野狼、豺狗,乃至于花斑大豹,与谷缜
搏杀。谷缜若然伤疲,它便衔来紫芝,谷缜食后,沉睡如死,可是一觉醒来,
又必然伤愈力复,更胜往昔。
丛林中弱肉强食,竞以武力取胜,谷缜素日的聪明机巧,面对如许猛
兽,无所用之,唯有鼓起智勇,保命求生。好在他性喜挑战,乐于冒险,越到
生死关头,越能激发自身潜力,是故初时气愤,几次争斗下来,反而生出莫
大兴趣,对这“猫王步”的神妙节奏领悟益深,伏兽制强,渐有余力。尤其服
食紫芝之后,日觉体健身轻,精力鼓荡,跳得更高,跑得更快,挥拳出脚,无
不沉猛。只苫了这一山的虎豹豺狼,短短数日间,死伤不迭,即不死伤,也
被谷缜一顿拳脚打得昏头涨脑,夹尾而逃。
这一日,谷缜周旋良久,总算赶走一头猛虎,身子疲惫已极,四顾不见
北落师门,便坐将下来,闭眼假寐。坐了片刻,睡意正起,谷缜心头忽地一
动,这儿日他与野兽对面相搏,对丛林中的危机渐渐生出异常灵觉,当即
猛然睁眼,却见北落师门悄立丈外,口衔一枚紫芝,眼中蓝光湛湛,极是阴
沉。
“贼猫儿。”谷缜松一口气,笑道,“又送吃的来的?”话未说完,心跳忽
剧,一股寒意走遍全身。谷缜猛然掉头,便听一声锐响,既似雏鸡哑啼,又
如坚帛撕裂,霎时间,从十丈外的草丛中钻出一个蛇头,大如笆斗,后面带
着水桶粗细的蛇身,通休紫鳞,长达七丈。
谷缜几不信天下间竟有如此恶物,饶是他镇定过人,也不由两眼大
睁,气为之闭,眼见那条怪蟒嗤嗤吐信,旋风般盘起一座蛇阵,上下两丈
蛇眼血红,静静盯着北落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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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几不信天下间竟然有如此恶物,饶是他镇定过人,也不由两眼大睁,气为之闭。眼见那条怪蟒哧哧吐信,旋风般盘起一座蛇阵,上下两丈,蛇眼血红,静静盯着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忽地松口,前爪倏挑,那枚灵芝远远飞出。哧的一声锐响,蛇头骤晃,噬向紫芝。  

北落师门忌惮蛇头高昂,不易跃上是故抛出灵芝,诱那蟒蛇低头,蛇头甫动,它便纵奇步,跳上蛇头,方欲抓落,狂飙陡起,粗大蛇尾祭扫而至。北落师门立足未稳,便被千钧之力远远抛出。它亦甚是了得,凌空翻身,悄然落地,身如弯弓,尖声厉叫,双眼凶光迸出。  

就当此时,那蟒蛇忽又掉头,死死盯着谷缜,蛇信吞吐,哧哧尖啸,大有愤怒之意。  

谷缜不知这怪蟒何来此寻衅,但稍一转念,便知必和北落师门和紫芝有关,不由瞪了那猫儿一眼,心中大骂。  


原来谷缜所服紫芝,本是天地间一件宝物,受山水灵气,日月之精,经历数百岁月,始才形成,能益气轻身,固本培元,治不治之症,愈不愈之伤。也因其神异,芝成之日,禽兽觊觎,一场争斗下来,终被这怪蟒所占。
北落师门亦是灵兽,放来此间,既道紫芝所在,仗着小巧多智,趁怪蟒外出觅食,前往偷食。怪蟒先是不知,岂料北落师门贪得无厌,不但自吃,抑且送人。紫芝本就珍稀,不出数日,便所剩无几。那怪蟒知觉之后,怒不可遏,不吃不喝,终日潜伏在巢窟附近,北落师门再去,顿时与之遭遇。  

怪蟒千年寿元,灵异无比,北落师门使尽解数,也难取胜,但这猫儿行事强梁,不占便宜就绝不罢休,既然不能取胜,便于蛇吻下掠走一枚紫芝。怪蟒岂肯罢休,远离巢窟,一路追来。谷缜亦曾服食紫芝,沾染紫芝香气,怪蟒嗅到,愤怒欲狂,巨口猛张,露出一对长剑般的尖牙,蓦地将头一晃,闪电般噬来。  

谷缜疾使猫王步,让过一击,翻身跃上蛇颈,大喝一声,伸拳欲击。不料那蛇头一甩,谷缜遍体皆麻,骨头几欲散架,凌空跃出两丈。所幸他经国数日锤炼,矫健许多,落地疾滚,又闪过一记蛇尾,尚未起身,蛇口又至,腥风毒气,中人欲吐。  

危急间,北落师门闪身跃上蛇背,猛抓蛇身,但那蛇鳞坚厚,只留下五道淡淡白痕。但相较谷缜,怪蟒对波斯猫更为忌惮,立时弃了谷缜,头尾齐至,北落师门不敢硬档,只得跳开。  

双方疾如旋风,往来缠斗,那蟒力大无穷,攻守灵动,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而这三者之中又以谷缜最弱,迭遇惊险,不由得心念疾转,寻思道:“《孙子兵法》云:‘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具至。’这条蛇大约就是率然之类,所盘蛇阵暗含兵法,首尾呼应,难以攻破,当务之急,便是破掉它的蛇阵。‘一念及此,忽见那枚紫芝在侧,只因怪蟒专注对手,无暇顾及。在一转眼,遥见一株参天桧树,三人合抱,高出林表,大有凌云之势。  



谷缜当即发动,使出猫王步,贴地抄起紫芝,直奔桧树而去,那怪蟒发出哧哧尖啸,奔行如风,随后追赶。不料北落师门从旁袭扰,怪蟒且斗且走,追到桧树之下,谷缜早已爬到树腰。怪蟒缠绕树干,疾游上树,须臾便至谷缜身后,谷缜在前攀爬,哧哧蛇啸,越逼越近,不由得手足发软,攀爬无力。这时间,忽听一声猫叫,北落师门跳上蛇头,只一爪,怪蛇左眼流出血来。  

原来怪蟒盘绕树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首尾不能呼应,蛇阵自然破了,既不能摇头甩掉对手,亦不能摆尾攻敌,要害之处尽皆暴露在北落师门爪下。此时它左眼受损,一时痛极,欲要退回地面,不防北落师门将口对准眼角伤口,身子鼓胀数倍,毛发耸起,旋即收缩如初,乍胀乍缩,顿时将一口气吹入伤口之中。霎时间,蛇头鼓起一个大泡,抑且越胀越大,怪蟒尖啸不已,身子拼命扭动,似乎遭受了极大痛苦。
谷缜看见,暗暗称绝。原来那蛇年岁已久,鳞甲坚厚,北落师门纵有裂骨分筋的手段,也难伤它,此次能够抓破蟒蛇眼角,全因为蛇阵被破,出其不意,一旦怪蟒闭眼,落回地面绝难伤它。不料北落师门忽然出怪招,由细微伤口鼓入空气,竟令怪蟒顷刻间皮肉分离,遭受重创。  

一时间,北落师门有如一口风箱,不待怪蟒退至树下,身子忽胀忽缩,将气不住地鼓入蟒蛇体内。那蟒眼瞧着膨胀起来,倏尔松开树干,重重跌落,激起泥土四溅。北落师门得势不让,任它如此翻滚,始终抱住蛇头,大力鼓气,那蟒身亦是越胀越粗,纵然落地也不能如以往一般扭曲翻腾,体内痛苦难当,恨不能一死了之,更不用说盘成蛇阵了。  

不多时,那蟒胀粗一倍有余,腹大如鼓,眼珠迸出。北落师门这才跳开,蜷缩一旁,呼噜噜喘气。谷缜却怕怪蟒临死反噬,不敢向前,过了一个时辰,见其不动,始才滑了下来,拨弄蟒身,却已死去多时了。  

谷缜松了一口气,望那死蛇,不觉寻思;这几日与禽兽为伍,离尘绝俗,颇得隐士之乐。可是沉冤未洗,LJYQ又生死不明,的确不是逸乐游玩之时。如今猫王步小成,又有这灵猫相助,上古异蛇尚且授首,各方强敌,何足为惧。  

想到此处,谷缜豪气陡生,稍事歇息,便将北落师门挑在肩上,向着南方大步走去。  

行走一夜,晨曦初露,鸡声报晓。谷缜立在山坡上,吉姆眺望,平林漠漠,烟云如织,茅庐炊烟淡如水墨,在穹窿中画出数点苍痕,阡陌水渠则如棋盘纵横,将原野分割成无数细小方块,一望无际。  

谷缜数日来首次见到尘俗景象,心头忽生感慨:“大千世界何尝不就是一方广大棋盘,其中的芸芸众生,不过是造物者手中的双陆棋子,任由摆布罢了......”想到这里,纵声长笑,笑声远远送出,在身后群山中久久回荡。  

下了山冈,谷缜摸索周身,分文也无,敢情被擒之后,随身物品均被白湘瑶搜去,所幸他早有防备,将传国玉玺,诏神指环藏在别处,才免一劫。当下谷缜询问路人,得知桐城就在不远,不由忖道:“这几年桐城赵守真江船之姚中行,哥哥大发横财,老子若不打打抽丰,岂非不讲义气。”  

他想着哈哈大笑,迈步前行,不久入了桐城,问明路径,来到城东“真字绸庄”。这货栈是桐城首富赵守真开设,从生丝到绣货,无不收罗转卖,方圆数百里的蚕农织户均知赵大官人的大名。此时绸庄门庭若市,客商进进出出,落到谷缜眼里,这些客商分明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大元宝,骨碌碌进庄内,谷缜一旁瞧着,心中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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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片刻,谷缜走上前去,门前早有伙计看见,瞧他衣衫脏破,当即拦道:“叫花子,做什么?”  
“能做什么?”谷缜笑道,“自是买绸缎了。”那伙计心中狐疑,瞧了谷缜一眼,道:“本庄只做大批买卖,少于一百五十斤生丝、五十匹缎子的生意,断然不做。若要买缎子做衣服头巾,奉劝你沿街直走,转过街角,左边正数第三间便是一家绸缎铺。”  
谷缜见这伙计眼角势利,便笑了笑,道:“所谓狗眼看人低,你怎么就知道爷爷不做大批买卖。怕只怕,我买得起,你卖不起。”  
那伙计鼻子里哼了声,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谷缜看他一眼,径直入内,那伙计伸手去拦,谷缜将身一晃,伙计拦空,谷缜已到他身后,快步穿过人群,蓦地跳起,往柜台上一坐,叫道:“掌柜,掌柜。”  
满堂皆惊,一众伙计掌柜叫骂起来,尽往前拥,谷缜一只泥脚踩住柜台,高叫道:“怎么,这庄子是卖缎子的铺子,还是打架的武馆?”  
众人均是一愣,那掌柜分开人群,上前道:“阁下要买缎子?”谷缜笑道:“不错,先买五万匹缎子来揩脚。”  
那掌柜面露愠色,喝道:“你这汉子太无礼。别说小庄没有五万匹缎子的存货,就算是有,哪有卖给你揩脚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经营!”谷缜笑道,“也罢,便不为难你了。这样吧,我买一匹缎子,你到底怎么也要卖我。”  
那掌柜不耐道:“好好,伙计,给他一匹,打发他出门。”果有伙计拿来一匹彩缎,谷缜瞧也不瞧,丢在一边,笑道:“打发叫花子么?爷爷要的缎子,与众不同。”  
那掌柜见他衣衫虽破,言谈举止却不同凡俗,心中微觉奇怪,忍不住道:“怎么不同?”谷缜道:“我要的缎子,长五丈,宽四尺,重半两,你庄里有么?”  
那掌柜脸色微变,目光闪烁半晌,摇头道:“哪有这种缎子,五丈长,四尺宽的缎匹,少说也有一斤来重,若说只重半两,闻所未闻。敝庄店小货贫,更无这等宝贝。”  
谷缜笑了笑,说道:“你没有,赵守真有啊。”  
那掌柜脸色又是一变,迟疑道:“敢问住下是……”谷缜笑道:“你管我是谁,只管告诉赵守真,有人向他讨‘天孙锦’来了,若不给,便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那掌柜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原来赵守真确有一幅“天孙锦”,长五丈、宽四尺,丝质奇特,不足半两,织造之美,巧夺天工。赵守真引为镇宅之宝,知者极少,这人公然来讨,要么是仇家,要么便是赵守真极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眼下可得罪不得。当下他不敢怠慢,只得道:“足下若不报身份,我怎么与主人禀告?”谷缜笑道:“你只管跟他说,八字头的爷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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