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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恍然大捂,应命退下,沈舟虚又道:“未归,你附耳过来。”燕未归移近,沈舟虚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燕未归一点头,撒开双腿,一阵风去了。  
沈舟虚喝退众甲士,转过头来,含笑道:“陆渐,你方才说了,误我大事,由我惩罚,对不对?”陆渐渐点点头。沈舟虚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陆渐吃了一惊,但有言在先,无法回绝。当下沈舟虚命薛耳拿来一套衣衫,给陆渐换过,又取了张人皮面具,给他罩上,说道:“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只管装聋作哑,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陆渐心性朴直,虽猜不透其中玄奥,但听如此能破倭寇,也就听之任之了。  
却听沈舟虚道:“推我回府。”薛耳应声上前,冲陆渐裂嘴一笑,便推着沈舟虚出了官邸,陆渐无法,只得尾随。  
此时天色已明,行不多时,便见燕不归大步流星,赶将回来,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办妥。只是应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来请主人相助。”  
沈舟虚道:“什么案子,竟能难住应天府的差官?”燕未归道:“听说阅马校场的旗杆上挂了三具尸体,那旗杆离地二十丈,也不知怎么挂上去的。应天府的差官既无法取下尸体查验,又害怕那凶手太过厉害,故而只有请主人出马。“  
沈舟虚道:“确有几分奇处,你去府里叫凝儿来。”燕未归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天色尚早。”沈舟虚笑了笑,“薛耳、莫乙,咱们去校场瞧瞧热闹。”  
车轮轱辘,沈舟虚闭目观心,行了半晌,忽听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虚张眼望去,但见近处矿地冷清,黄尘不起,远处阁楼峥嵘,拖起半轮红日,一杆杏黄大旗迎风招展,直入霄汉,旗下挂着三具尸首,随着高天罡风,摇晃不定。  
陆渐见那尸体,暗自心惊,寻思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携着数百斤尸首,攀到如此高处。此时早有捕快上前相见,寒暄两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马的老军出来铡草,抬头瞧见尸首,是以来报。可恨小人能耐低微,无法取下尸体。沈先生手下能人众多,屡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首,捉拿凶手……”
谈论间,燕未归与凝儿联袂而来,沈舟虚便道:“凝儿,你放尸首下来,未归接住尸首,别摔坏了。“  
宁凝一点头,微阖双目,向那旗斗凝神片刻,蓦地睁开,陆渐只瞧她双眼玄光流转,若有实质,只瞧旗斗上火光一闪,尸首颈上绳索顷刻烧断,要知道那些尸体栓成一串,一绳断绝,三具尸首有如陨石,齐齐坠落。  
燕未归觑得真切,如风掠上,双足一顿,腾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尸体,左足凌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车轮般“呼”地一转,右手又将第二具尸首抓住,此时第三具尸首才到他眼前,燕未归手中两具尸首左右一合,将之夹住,纵身落地,“嚓”的一声,双脚入地近尺。  
陆渐瞧得心跳神驰,这三具尸首本有数百斤重,加上坠落之势,何止千均,燕未归不但一一抓住,更以无俦脚力,将千均坠力引入地下。换了他人,就算能接住尸首,落地之时,也势必双腿齐断,腰身扭折了。  
燕未归放下尸首,躬身退到一边,沈舟虚又道:“莫乙,你去瞧瞧,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这三人外表无甚伤痕,但泪腺微肿。《内经》有言:‘微大为心痹引背,善泪出’,足见这三人是心脏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脏麻痹,奴才却瞧不出来。不过,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书上见过。”他指着一个五官俊秀,身着黄衫的年轻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绰号‘玉黄蜂’,乃是崆峒派弃徒,采花无数,在京城也犯下好几件大案,刑部悬赏八千两花银捉拿。”又指一个黑脸狰狞、体格魁梧的大汉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啸聚山林,无恶不作,曾有大员矢志拿他,却被他率众闯入官邸,灭了满门,如今刑部悬赏一万两花银捉拿。”  
说到此初,那些老少捕快,均露惊色,莫乙语气一顿,望着那具道士尸首,迟疑道:“至于这个道长,来历却有些不同,他本是当朝国师陶仲文的大弟子,道号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来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师,不想竟死在这里。”那些捕快听了这话,无不面色如土。  
沈舟虚移车上前,审视那具尸体,那些捕快忽地纷纷跪倒,磕头叫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长是钦差,死了钦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虚望着尸体,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些人外表均无伤损,乃是心脏麻痹而死,但如何麻痹,却叫人想不明白;至于这旗杆,离地二十来丈,谁又有能耐把尸首送上去呢?故而只有两种可能。”  
众捕快忙问道:“有哪两种可能?”
沈舟虚叹道:“杀人的要么是鬼神,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长乃是国师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杀死他呢?所以说,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神,吓得心脏麻痹而死,然后又被那鬼怪送上旗杆高处。”  
众捕快初时听得发愣,但聪明的转念就明白过来,沈舟虚这话,正是教自己如何编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议,若说是鬼怪作祟,那是再也恰当不过了。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说是鬼怪杀人。  
沈舟虚微微一笑,推车出了校场,宁凝忍不住道:“主人,真是鬼怪作祟么?”沈舟虚见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头,恁地胆小?我说鬼话骗那些蠢材,你也信了?”  
“如此说没有鬼怪了?”宁凝轻轻舒了一口气,“那么这三个大恶人又是谁杀的呢?”沈舟虚道:“自然是人杀的。”他挥了挥手,道,“未归,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么奇闻怪事,便来报我。”燕未归答应一声,一溜烟走了。  
不多时,燕未归飞步赶回,促声道:“昨天玄武湖畔的‘吟风阁’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闹事。”  
沈舟虚不觉哑然笑,叹道:“罢了,你推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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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单微一沉吟,四面望望,拔步疾走,陆渐心道:“半夜三更,城门紧闭,他又去哪里去银子?莫非城中还有他的巢穴。”一念及此,纵身跟上,却见陈子单三步一回头,曲折走了一程,在一扇朱门前停下,陈子单一轻一重,扣环十下,那朱门洞开,有人低声道:“陈先生吗?”  
陈子单一点头,闪身入内。陆渐抬头一看,隐约瞧见朱门上一块漆银匾额,上写“罗宅”二字,陆渐度那围墙高矮,展开跳麻之术,跃上门前石狮,在一纵,已至墙头,他沿着屋脊疾走,只见陈子单被一名仆人挑灯引路,急匆匆绕过影壁,来到一座大厅,厅上燃着火把,端坐三人。  
陈子单一膝拜倒,沉声道:“拜见主公。”
陆渐一惊,心道:“他的主公不是徐海么?”定眼望去,但见厅中正面一人高鼻长脸,须发浓密,戴一顶飞鱼八宝攒珠冠,着一身白缎纹龙绣金袍,五尺倭刀光华流转,横放膝上,闻言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子单恨声道:“被沈秀那小畜生坏了,还被他关在总督府里。”那白袍人吃了一惊,挺刀而起,厉声道:“你被捉了?怎么又逃出来?”陈子单惨笑道:“却是沈秀那小畜生放出来的。”
白袍人脸色阴沉,徐徐道:“这就怪了,他既然捉了你,怎么又放你出来?莫不是欲擒故纵?”陈子单道:“我已经留了心,并无跟踪之人,本来也不想来此面见主人,但军情紧急,不得不来。”
白袍人“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道:“你说。”陈子单道:“胡宗宪已然中计,决意明日凌晨,亲自提兵偷袭沈庄,擒拿主人。”
白袍人目光闪动,徐徐落坐,笑道:“是么?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消息你从何得来?”陈子单道:“那姓沈的小畜生贪得无厌,放我之时,告之于我。还与我做了一笔交易,开价十万两银子,出卖胡宗宪的行军路线,嘿嘿,但他万没料到,主人就在南京城中。”
白袍人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我让你去贡献诈降,就是要慢其心、骄其志,让胡宗宪以为我徐海只会固守山寨,坐以待毙,然后率军出城,去围那个沈庄或是乍浦,万不料老子早以潜入南京城中,只待胡宗宪兵马出动,城内空虚,咱们就四面放活,血洗此城,届时就算胡宗宪不死,但这失了南京的大罪,也足以让他丢了脑袋。”众倭寇均是狂笑。
徐海又转向一人道:“霍老六,汪老在城外的人马埋伏好了么?”那霍老六道:“埋伏好了。”徐海道:“届时城中火起,你便率人抢到三山门外,杀光守军,打开城门,将汪老的人马放入城来,里应外合,尽情烧杀。”霍老六大声应命。陆渐听得心跳如雷:“好险,没料到这贼子恁地狡诈,若非我无意知晓,岂不断送了这一城百姓。”
却听徐海又道:“子单,你本是此次我放出去的死士,原以为此去有死无声,不曾想你还能活着回来。可见上苍眷顾,不忍分离你我兄弟。”陈子单哭拜道:“主公对我恩重如山,属下唯有以死报之。”
徐海叹一口气,温言道:“你这一日一夜里势必受了许多苦楚,徐某全都记在心里,待地城破之日,我必然擒住沈家父子,千刀万剐,给你报仇。但沈秀那边还需你走一趟,先拿银子买下行军图,餍其贪欲,以免此人起了疑念,叫我功败垂成。”
陈子单道:“此事属下义不容辞。”徐海颔首道:“这次你带几个好手去,若有必要,杀掉那姓沈的,也无不可……”
陆渐听到这里,忽声警兆,继而一股疾风自后袭来,疾风中夹着一股淡淡的腥甜腐臭之气。陆渐躲避不及,急使一个“雀母相”,身子缩如雀卵,让过要害,却被那一掌击在肩胛,掌力虽被变相卸去许多,陆渐仍觉剧痛彻骨,急变“神鱼相”,贴着屋瓦滚出丈余,眼前蓦地一阵昏黑。
来人一掌未能将之击毙,“咦”了一声,猱身纵上,又是一掌,来入雷轰电至,陆渐翻身抬手,向上迎出,二掌相交,鼻尖那股腐臭之气倏尔变浓,巨力如山,压得陆渐百骸欲散,足下哗然巨响,屋瓦皆碎,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
陆渐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此高手,自他练成十六相以来,从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风。身在半空,忽觉头顶风响,那人竟沉身追来,凌空击下。陆渐不敢硬接,左手变“多头蛇相”,绕过那人掌势,缠他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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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哼了一声,右掌后缩,左掌击出,陆渐欲抬右掌拆解,忽觉右臂麻木,竟然不听使唤,情急间疾疾缩身,使“大自在相”贴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身站起,大喝一声,左掌使一个“寿者相”,忽变“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见陆渐出手气势, 便知厉害,一旋身飘开数尺,方欲顺手反击,不料陆渐又从“猴王相”变“半狮人相”,一拳送出,轰隆巨响,墙壁应手坍塌,露出一个大窟窿。  
那人不料陆渐出掌乃是虚招,本意却是挥拳破壁,惊觉之时,陆渐已经钻垣而出,发足狂奔。奔跑间,但觉右臂中掌处麻木之感渐渐扩散开去,须臾间扩至半身,他张口欲呼,却觉舌头僵硬,叫不出来,也不知跑了多远,蓦地双腿一软,向前跌出,骤然失了知觉。  
昏沉之际,忽觉周身刺疼,陆渐未及张眼,便听有人道:“不要妄动。”陆渐努力抬眼望去,但见沈舟虚双眼若不波深潭,静静望着自己,数百根蚕丝自他袖里吐出,半数蚕丝将自己悬在半空,剩余蚕丝则刺入自己周身穴道,一反雪白晶莹,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虚见他醒来,颔首道:“醒了?”陆渐惊惧交迸,方欲挣扎,沈舟虚摇头道:“别动,你中了‘尸妖’桓中缺的‘阴尸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也要送命。”
陆渐望着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着那些黑色蚕丝,更觉骇异。沈舟虚瞧出他的心意,微笑道:“我用‘天罗’神通,将蚕丝刺入你经脉之中,吸取‘阴尸吸神掌’的尸毒,这些蚕丝变黑,正是尸毒离体的征兆。”
陆渐体内毒质减弱,身子渐渐有了知觉,但觉那蚕丝入体,如百蚁钻动,痒麻无比,一时咬牙苦忍,忽听有人怒哼一声,道:“父亲,此人坏了咱们的大事,你干吗费力救他?”  
陆渐听出是沈秀声音,举目望去,但见他立在沈舟虚身侧,怒目而视。沈舟虚叹道:“这宅邸中到底有何玄虚,咱们都没瞧见,此人既被‘尸妖’打伤,必是瞧见了什么要紧之事。”  
陆渐闻言,定神一瞧,但见自己身处之地,正是那“罗宅”的正厅,不由吃惊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沈秀怒哼道:“这话当由我来问才是。”  
沈舟虚淡淡一笑,撤去蚕丝,说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内设有巢穴,窥探我军动静。是以此番假意让秀儿劫牢,正是欲擒故纵,让那陈子单逃来此处,然后纵兵合围,抓住这拨间谍。不料你贸然跟踪陈子单,打草惊蛇,我等进来时,这所宅邸已是人去楼空了。”
陆渐听得羞愧,但觉身子已能动弹,只是兀自酸疼,当下起身道:“陆渐愚钝,误了阁下大事,如何惩戒,悉听尊便。”  
沈舟虚摇头道:“你先说说,在这屋内瞧见什么?”陆渐将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在场众人无不变色,沈舟虚也露出几分讶色,说道:“我真小瞧这徐海了,不料他胆识恁地了得,竟然亲身犯险,奇袭南京。”
陆渐道:“但那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谁,他却没有说明。”沈舟虚冷笑道:“还有谁?自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个个去找他。”  
这是忽见燕未归、薛耳、莫乙带着一众甲士,走入堂中,燕未归道:“宅子里和附近民宅尽都搜过,并无一人。”薛耳道:“这里的梁柱墙壁、地板灶台我都听过了,没有地道,也没有夹层。”
沈舟虚皱眉道:“如此说来,这伙贼子逃得好快。”他自来算无遗策,但一夜之间,两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问道:“莫乙,这所宅子是谁的?”
莫乙道:“这个宅子曾是绍兴武举陈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两银子卖给一个名叫罗初年的盐商。”  
“不消说,”沈舟虚道,“这罗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头一舒,徐徐道,“沈秀,你去义庄里寻一具尸体来,服饰、体态与这陆小哥相若,再将面孔染成青黑,放在当衢之处。“  
沈秀怪道:“这是做甚?”沈舟虚道:“而今第一件事,须得让这些倭寇以为,这位小哥中了‘阴尸吸神掌’,奔跑未久,毒发身亡,死在当街之处。”
沈秀恍然大捂,应命退下,沈舟虚又道:“未归,你附耳过来。”燕未归移近,沈舟虚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燕未归一点头,撒开双腿,一阵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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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虚喝退众甲士,转过头来,含笑道:“陆渐,你方才说了,误我大事,由我惩罚,对不对?”陆渐渐点点头。沈舟虚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陆渐吃了一惊,但有言在先,无法回绝。当下沈舟虚命薛耳拿来一套衣衫,给陆渐换过,又取了张人皮面具,给他罩上,说道:“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只管装聋作哑,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陆渐心性朴直,虽猜不透其中玄奥,但听如此能破倭寇,也就听之任之了。  
却听沈舟虚道:“推我回府。”薛耳应声上前,冲陆渐裂嘴一笑,便推着沈舟虚出了官邸,陆渐无法,只得尾随。  
此时天色已明,行不多时,便见燕不归大步流星,赶将回来,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办妥。只是应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来请主人相助。”  
沈舟虚道:“什么案子,竟能难住应天府的差官?”燕未归道:“听说阅马校场的旗杆上挂了三具尸体,那旗杆离地二十丈,也不知怎么挂上去的。应天府的差官既无法取下尸体查验,又害怕那凶手太过厉害,故而只有请主人出马。“  
沈舟虚道:“确有几分奇处,你去府里叫凝儿来。”燕未归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天色尚早。”沈舟虚笑了笑,“薛耳、莫乙,咱们去校场瞧瞧热闹。”  
车轮轱辘,沈舟虚闭目观心,行了半晌,忽听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虚张眼望去,但见近处矿地冷清,黄尘不起,远处阁楼峥嵘,拖起半轮红日,一杆杏黄大旗迎风招展,直入霄汉,旗下挂着三具尸首,随着高天罡风,摇晃不定。  
陆渐见那尸体,暗自心惊,寻思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携着数百斤尸首,攀到如此高处。此时早有捕快上前相见,寒暄两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马的老军出来铡草,抬头瞧见尸首,是以来报。可恨小人能耐低微,无法取下尸体。沈先生手下能人众多,屡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首,捉拿凶手……”
谈论间,燕未归与凝儿联袂而来,沈舟虚便道:“凝儿,你放尸首下来,未归接住尸首,别摔坏了。“  
宁凝一点头,微阖双目,向那旗斗凝神片刻,蓦地睁开,陆渐只瞧她双眼玄光流转,若有实质,只瞧旗斗上火光一闪,尸首颈上绳索顷刻烧断,要知道那些尸体栓成一串,一绳断绝,三具尸首有如陨石,齐齐坠落。  
燕未归觑得真切,如风掠上,双足一顿,腾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尸体,左足凌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车轮般“呼”地一转,右手又将第二具尸首抓住,此时第三具尸首才到他眼前,燕未归手中两具尸首左右一合,将之夹住,纵身落地,“嚓”的一声,双脚入地近尺。  
陆渐瞧得心跳神驰,这三具尸首本有数百斤重,加上坠落之势,何止千均,燕未归不但一一抓住,更以无俦脚力,将千均坠力引入地下。换了他人,就算能接住尸首,落地之时,也势必双腿齐断,腰身扭折了。  
燕未归放下尸首,躬身退到一边,沈舟虚又道:“莫乙,你去瞧瞧,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这三人外表无甚伤痕,但泪腺微肿。《内经》有言:‘微大为心痹引背,善泪出’,足见这三人是心脏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脏麻痹,奴才却瞧不出来。不过,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书上见过。”他指着一个五官俊秀,身着黄衫的年轻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绰号‘玉黄蜂’,乃是崆峒派弃徒,采花无数,在京城也犯下好几件大案,刑部悬赏八千两花银捉拿。”又指一个黑脸狰狞、体格魁梧的大汉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啸聚山林,无恶不作,曾有大员矢志拿他,却被他率众闯入官邸,灭了满门,如今刑部悬赏一万两花银捉拿。”  
说到此初,那些老少捕快,均露惊色,莫乙语气一顿,望着那具道士尸首,迟疑道:“至于这个道长,来历却有些不同,他本是当朝国师陶仲文的大弟子,道号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来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师,不想竟死在这里。”那些捕快听了这话,无不面色如土。  
沈舟虚移车上前,审视那具尸体,那些捕快忽地纷纷跪倒,磕头叫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长是钦差,死了钦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虚望着尸体,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些人外表均无伤损,乃是心脏麻痹而死,但如何麻痹,却叫人想不明白;至于这旗杆,离地二十来丈,谁又有能耐把尸首送上去呢?故而只有两种可能。”  
众捕快忙问道:“有哪两种可能?”
沈舟虚叹道:“杀人的要么是鬼神,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长乃是国师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杀死他呢?所以说,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神,吓得心脏麻痹而死,然后又被那鬼怪送上旗杆高处。”  
众捕快初时听得发愣,但聪明的转念就明白过来,沈舟虚这话,正是教自己如何编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议,若说是鬼怪作祟,那是再也恰当不过了。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说是鬼怪杀人。  
沈舟虚微微一笑,推车出了校场,宁凝忍不住道:“主人,真是鬼怪作祟么?”沈舟虚见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头,恁地胆小?我说鬼话骗那些蠢材,你也信了?”  
“如此说没有鬼怪了?”宁凝轻轻舒了一口气,“那么这三个大恶人又是谁杀的呢?”沈舟虚道:“自然是人杀的。”他挥了挥手,道,“未归,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么奇闻怪事,便来报我。”燕未归答应一声,一溜烟走了。  
不多时,燕未归飞步赶回,促声道:“昨天玄武湖畔的‘吟风阁’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闹事。”  
沈舟虚不觉哑然笑,叹道:“罢了,你推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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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迤逦来到吟风阁前,阁楼临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潋滟,几抹朝霞流转,和风悠悠,细柳入烟,一对燕子蹴水而飞,周旋呢喃。
沈舟虚止住车轮,注视湖光水景,蓦地吟道:“游丝欲堕还重上,春残日永人相望。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离愁终未解,忘了依前在。拟待不寻思,刚眠梦见伊……”  
莫乙接口道:“这是杜安世的《菩萨蛮》,是说女孩儿的春愁,主人念出来,不大合适。”  
沈舟虚苦笑道:“这词本是清影喜欢的,我见这景致,忽而想到罢了。”  
话音未落,忽听“咔嚓”一声大响,吟风阁上窗破栏毁,掉下一个人来,那人旋风般翻个筋斗,情急间手中竹杖一撑,却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哗啦”一声,连人带仗掉入水中,溅起几尺高白浪。  
只听阁楼上一个豪迈的声音大笑道:“嬴老龟,你这招取什么名字?是猴子翻筋斗,还是王八戏水?”  
湖中那人湿淋淋爬上岸来,十分狼狈,陆渐认出是“金龟”嬴万城,心中又是吃惊,又觉好笑,不料这老狐狸威风八面,竟也落到这步田地。  
嬴万城面色通红,仰首向楼头厉叫道:“姓虞的,我东岛清理门户,你又干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不是说了?”那人笑道,“你东岛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你东岛的朋友,便是我的敌人。来来来,小兄弟,莫管他们。有人说得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这碗,再说其他。”  
“虞兄高论。”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说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脓包’。”话音入耳,陆渐心头一动,这答话之人正是谷缜。  
那“虞兄”奇道:“我说的‘有人’大大有名,诗仙李太白是也,你说的‘有人’却是哪个?恁地有见识?”  
“不是别人。”谷缜呵呵笑道,“正是区区小弟,小弟什么都做,就是不做脓包。”那姓虞的将桌子拍得山响,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二人虽不见人,但一番对白,却是旁若无人。嬴万城气得一顿足,还要再骂,沈舟虚倏尔笑道:“赢道兄,多年不见,尚无恙否?”  
嬴万城回头一瞧,如见鬼魅,面色变得掺白,失声道:“你……你……”蓦地转身,“噌”地一下蹿上楼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来了,沈瘸子来了……”  
那姓虞的“哦”了一声,淡然道:“沈师兄来了?”沈舟虚哂道:“虞师弟所到之处,总是惊天动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了一个窟窿。”  
“你说的是元元子那鸟贼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强抢民女,老子瞧不过去,小小弹了他一指头,没料到这老小子不经挨,竟被弹死了,晦气晦气。”  
沈舟虚道:“天下经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弹的,又有几个?”他漫不经心的弹出数缕蚕丝,缠住屋檐,只一纵,如飞鸟投林,连人带椅,飘入二楼。”  
他平时举止疏慢,弱不禁风,蓦地显出这般神通,楼上楼下均是一惊,众劫奴更怕有失,也快步登楼,陆渐定眼望去,楼上三三两两坐了几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缜当窗临湖,身边墙壁上一个窟窿,料是嬴万城落水之处,身前一张方桌,横七竖八,搁了许多酒坛,迎面坐了一条大汉,骨骼极大,国字脸膛,如飞剑眉压着一双虎目,灰布长衫赫然打了两个补丁,脚下一双麻耳草鞋,眼见便要破散。  
陆渐寻思:“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么?”思忖间,虞照干了一碗酒,目光扫来,众人被他一瞧,如刀枪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师兄。”虞照笑道,“来一碗如何?”  
“虞师弟取笑了。”沈舟虚叹道,“你明知道沈某只会喝茶,不会饮酒。”虞照啐道:“扭扭捏捏,忒不爽快。”又斟满酒道,“还是小兄弟豪气。”谷缜笑笑,两人碗盏相碰,双双饮尽。  
虞照又道:“嬴老龟老当益壮,演了一出王八戏水。你这小姑娘我却没见过,但瞧你这一篮子破铜烂铁,料是新晋的‘千鳞’高手。只可惜,虞某平生不打女人,算你运气。”  
陆渐转眼望去,施妙妙端坐一隅,愁眉不展,闻言抬头,不瞧虞照,却望着谷缜,目光流转,眸子深处,似乎藏着某种物事,复杂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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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照看看施妙妙,又瞧瞧谷缜,忽而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笑声中,忽地举手,在谷缜肩头一拍,施妙妙花容惨变,不及惊呼,一抖手,一蓬银雨向虞照射来。  
虞照目不斜视,举手轻挥,漫天银雨距他尚有三尺,便“叮叮”坠地,片片银鳞,锋口向上,“呜呜呜”颤动不己。施妙妙神色又是一变,脱口道:“周流电劲。”  
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么?‘千鳞’之术全靠‘北极天磁功’,这门内功遇上‘周流电劲’,就会七折八扣,彼此抵消。,故而见了虞某,须得小心。呵呵,罢了,再教你一个乖吧。”说罢,食指下引,银鳞应指跃起,片片相属,连成一柄银光四射的软剑,刺向施妙妙的咽喉。  
施妙妙飘身后退,踢起一条长凳,那银剑矫矫昂动,“刷”的一声,把那长凳凌空劈成两截。施妙妙悄脸发白,霎时扣住六只银鲤,清亮双目,死死盯着虞照。  
谷缜目光一转,忽而笑道:“虞兄,小弟敬你。”说着双手捧碗,一气饮尽。虞照怔了怔,点头道:“好,好。”一挥手,“叮叮”不绝,银剑解体,散落一地。  
虞照喝罢,又道:“小姑娘你本领原本有限,如今又怕误伤了小情人,心存犹豫,出手软弱,打将下去,吃亏不小,还是快快退了吧。“  
施妙妙面涨通红,斥道:“胡说八道,谁,谁是我的小情人……”虞照盯着她,目光如炬,施妙妙被他一盯,顿觉心中机密尽被洞悉,一时欲言又止,面色越发羞红,色似胭脂,娇比海棠。  
虞照见她半羞半恼,娇态可人,心中大觉有趣,嘻嘻笑了两声,蓦地扬声道:“明夷,你这厮不学好,偏学嬴老龟缩头缩脑,你的‘一栗’心法虞某闻名已久,今天正要领教领教。”  
忽听角落里哼了一声,明夷沉着脸,从暗处踱将出来,嬴万城忙道:“明老弟,莫要上当。”  
明夷怪道:“上什么当?”嬴万城干咳一声,徐徐道:“如今强敌环伺,你我三人理当携手御敌,千万莫受这姓虞的挑拨,被西城的贼子各个击破。”  
“强敌环伺?”明夷目光一转,停在沈舟虚身上,徐徐道:“你说他么?”嬴万城点头道:“不错,就算他手下劫奴,可谓敌众我寡,咱们若不齐心协力,只怕不能生离此地。”  
虞照皱了皱眉,喝一大碗酒,笑道:“沈师兄,看来你名声不好,有你掠阵,谁敢跟我放对?沈师兄若知情识趣,走得远远的,小弟那是感激不尽。”  
他出言不逊,众劫奴均有怒色,挺身欲骂,沈舟虚一皱眉,挥袖拦住,笑道:“虞师兄此言差矣,东岛西城,势不两立。而今东岛五尊来其三,师弟虽是我西城第一流的人物,以一敌三,未必能胜,若有闪失,平白折我一员大将。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将这三人就地擒杀,挫一挫东岛的威风如何?“  
东岛猪人均是变色,虞照听罢,伸出食指,轻弹酒坛,叮叮当当,清亮悦耳。弹罢问道:“沈师兄,这声音听来如何?”沈舟虚皱了皱眉,道:“还成吧。”  
虞照道:“师兄有所不知,这酒坛在说话呢?”沈舟虚笑道:“虞师弟说笑了。”  
“你不相信么?”虞照呵呵一笑道,“这酒坛说了,八部之中,就数沈舟虚这厮最不是东西,道理有三。其一,这世界上最可恨者,莫过于炼奴,而这厮不仅炼奴,还炼了六个,真是混帐到顶。其二,大伙儿一拳一脚,分个高低,岂不甚好?偏这沈舟虚不要脸之至,尽玩些阴谋诡计,便是胜了,也叫人很不痛快。最可气的还是第三,别人喝酒,这厮却偏偏喝茶,专门跟人唱对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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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劫奴无不温怒,沈舟虚却从容自若,含笑道:“沈某天性不能饮酒,也算是过错?”虞照嘻嘻笑道:“这个虞某就不知了,这酒坛啊,就是这么说的。”  
沈舟虚尚未答话,燕未归已忍耐不住,厉声道:“姓虞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么?主人好心待你,你倒污蔑于他。”
虞照哈哈笑道:“妙极,虞某人什么酒都吃过,就没吃过罚酒,来来来,你有本事,请我吃一盅如何?”燕未归斗笠下厉芒掠过,蓦地腾空而起,左腿扫出,楼中如有飓风掠过,碟儿碗儿叮当作响。  
众人未及转念,旋风陡止,唯有碗碟窗户,颤动不绝。定眼再瞧,燕未归左腿已被虞照空手攥住。  
陆渐曾与燕未归交锋,深知这一腿威力奇大,不想竟被虞照信手接住。霎时间,燕未归怪叫一声,右腿忽的高高抡起,势如大斧,奋力劈下。  
就当此时,众人耳里只听“赫“的一声,有若裂帛,燕未归斗笠飞出,露出苍白面皮,一条刀疤从额至颈,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如一条怪蛇盘在脸上。  
燕未归定在半空,一腿被攥,一腿高举,身形凝固也似。双目瞪得老大,面肌不断抽搐,满头发丝根根如钢丝一般,冲天竖立。  
“去!”虞照一声长笑,燕未归身若如陀螺,骨碌碌摔将回来。莫乙、薛耳大惊失色,双双抢上前去。  
“接不得。”沈舟虚一声疾喝,薛耳指尖已触及燕未归衣衫,一股酸麻感透指而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哧哧”两声,身侧一股大力将他一拽,薛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斜眼望去,莫乙也同时扑倒,脸色煞白,眼中透着恐惧之色。  
未及还醒,莫、薛二人身子忽又无端而动,一个筋斗,直立起来,傀儡般飘退三尺,两人各各低头,只见腰间均是缠了一缕蚕丝,遥遥连着沈舟虚。  
沈舟虚十指间拈满蚕茧,掌法飘飘,襟带飞扬,使得正是一路“罗星散手”,端的神奥无方,变化出奇,胜过沈秀何止十倍。指间蚕茧随他掌势,忽左忽右,簌簌射出蚕丝,有如天孙织锦、玉女投梭,顷刻间勾梁搭拄,在燕未归身后织成四重大网,同时间,射出两缕细丝,淡如流烟,盘桓飘渺,刺向虞照。  
众人虽知西域八部之主无一若者,此时仍觉骇异,沈舟虚以“星罗散手”施展“天罗”神通,瞬息间,拉莫乙、拽薛耳、编制丝网、反击虞照,一心四用,变化无穷。  
崩裂之声不绝于耳,燕未归撞破三张大网,终被第四张网裹住,浑身抽搐,如遭极大痛苦。  
虞照右手端酒快饮,左手飘然出掌,逼得那两缕蚕丝无法及身,含笑道:“沈师兄好本事,竟练成‘天罗绕指剑’,惹得虞某技痒,很想讨教讨教。”将碗一搁,正要起身,蓦地脸色微变,只一晃,便绕过蚕丝,身如大鸟,飞到宁凝头顶。  
“手下留情。”沈舟虚蚕丝用尽,救援不及,不由脱口惊呼。  
叫声未绝,便见人影一闪,一人抱住宁凝,贴地滚出。  
霎时间,一件长长的白色物事,自虞照掌心射出,如光如气,凌空一绕,落在宁凝先前站立处,“赫”的一声,方圆尺许,尽变焦黑。  
“雷音电龙?”沈舟虚面露讶色,虞照一拂袖,烟灰四散,楼板上露出一个大洞。  
“好个‘瞳中剑’,沈师兄,你教的好劫奴。”虞照冷笑两声,肩头一点慢慢浸红,初如针尖,转眼便有铜钱大小。众人恍然大捂:“他怎么受伤了?”
虞照忽又眯眼望着地上,笑道:“兀那小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不起来,更待何时!”众人循他目光望去,但见一个男子兀自抱着宁凝,为那掌力震慑,傻了一般。宁凝惊醒过来,羞怒交迸,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不想这一巴掌,竟将那人的脸皮刮将下来。  
宁凝看清来人,吃惊道:“怎么,怎么是你?”那男子正是陆渐,他人皮面具被打飞,心中慌乱,匆忙拾起,重又带戴上。众人见状哄笑起来。虞照骂道:“蠢小子,都穿了帮啦,戴这劳什子还有什么用?”  
陆渐羞红了脸,定一定神,扬声道:“雷帝子,你这人说话不算话。”虞照愣了一下,皱眉道:“我怎么说话不算?”陆渐手指宁凝,说道:“你说平身不打女人,方才你这一下,不是要她的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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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照浓眉一挑,不见他抬足转身,一伸臂,便扣住陆渐肩头,提将过来。陆渐空负“一十六身相”、劫奴神通,竟无闪避之能,不由大惊失色,虞照笑道:“我不打女人,却打男人。你既要充好汉,代她接我三掌如何?”  
此话一出,宁凝花容惨变,瞳子里玄光一转,虞照轻轻一笑,左手扣人,右手挥洒,宁凝视线尽数封死。只听“劈啪”有声,二人之间,火光四溅,“瞳中剑”撞到虞照的掌力,无不化为乌有。宁凝连发数剑,身子一晃,脸上血色全无。
沈舟虚推车到她身边,扶住她叹道:“凝儿,你的‘瞳中剑’能够伤他,全因他没有防备,既有防备,你有岂是对手?”随他说话,宁凝面色慢慢红润,长吸一口气,出声道:“可是,他,他……”盯着陆渐,双颊越发绯红,明艳照人。  
沈舟虚皱了皱眉,淡然道:“虞师弟,你虽然疾恶如仇,却从不欺负弱小。‘雷音电龙’身坐不动,十步杀人,你若真要杀他,何苦等到现在,方才那一下,凝儿与这少年都难免劫。你故意吓退他们,方才出手,不为别的,只为跟我显摆威风吧。”  
虞照方才确无杀心,掌力击下,半是吓唬宁凝,半是向沈舟虚示威,但听沈舟虚一说,却是一阵冷笑,心道:“就你沈瘸子精乖,会算中老子的心思!”当即脸一沉,扬声道:“沈师兄凡事讲一个理字,我好端端的坐着喝酒,你手下的劫奴又是‘无量足’,又是‘瞳中剑’,踢的踢,刺的刺,又算什么道理?”  
沈舟虚道:“敝扑有失调教,过在沈某。”  
虞照笑道:“你是本门师兄,我便不与你动手。这样吧,这少年既然无辜,我不动他,你让宁凝出来,是死是活,受我一掌了事。”  
沈舟虚露出苦笑,宁凝细眉一挑,大声道:“好,我受你一掌,但,但你须先将他放了。“  
虞照哈哈大笑,正笑时,忽觉陆渐肌肤收缩,滑不留手,一瞬之间,竟被他脱出手底。虞照“咦”了一声,手掌圈转,飘然抓落,欲要将他捉回。不料陆渐就地一滚,若脱弦之箭,贴地蹿出。虞照不由赞了一声好。  
陆渐以“大自在相”脱出虞照手底,又以“雀母相”蹿到宁凝身前,宁凝惊喜不胜,俯身欲要扶他起来,不料胸口、小腹各自一麻,浑身顿软。  
陆渐制住宁凝,将她扶起放到一边,宁凝又气又急,道:“你,你……干什么?”陆渐低声道:“宁姑娘,对不住!”说罢转身,向虞照大声道:“我来受你一掌。”
虞照盯着他,似笑非笑,摇头道:“不成,你是男的,女的一掌,男的三掌。”
陆渐一呆,想他方才一掌之威,自己别说三掌,一掌也未必接得下来。虞照见他默默不语,不觉笑道:“怎么,怕了?怕了就别冲好汉!”  
陆渐一咬牙,道:“好,就算三掌。”虞照道:“妙啊,事先说好,受这三掌,不许还手,要么便不算数。”宁凝急道:“不成……”嗓子忽窒,双目泪水一转,夺眶而出。  
陆渐瞧着谷缜,见他盯着自己,眉头紧皱,不由暗叹:“我怕是不能陪他捉倭寇、洗冤屈了。”忽听虞照道:“准备好了么?”当下点头道:“准备好了。”
众劫奴无不露出悲愤之色,莫乙高叫道:“陆渐兄弟,你放心吧,你若死了,咱们一定为你报仇的。”薛耳接口道:“你如此仁义,何不代他去受这三掌。”莫乙脸一白,讪讪不语。  
虞照目不转睛望着陆渐,蓦地抬掌,“啪啪啪“在他肩上拍了三下,然后抓着陆渐,拎小鸡也似拎到桌边,哗啦啦倒了一碗酒,笑道:“好小子,有你的,来来来,干了这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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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莫名其妙,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谷缜却笑道:“我便知道虞兄不会伤我这位好朋友的。”
虞照讶道:“你和他是朋友,难怪难怪。”见陆渐兀自发愣,不由笑道:“不会喝酒么?”陆渐微一迟疑,捧起酒碗,虞照举碗,一气喝光。陆渐量浅,喝了半碗,便搁下道:“虞先生,那三掌还打么?”  
虞照一哂,谷缜已笑道:“陆渐你可笨了,方才虞兄不是拍了你三掌么?”
陆渐奇道:“那也算数?”“怎么不算?”虞照道,“我只说了三掌,可没说是轻轻地拍,还是重重地拍。”说罢又笑,陆渐逃过一劫,亦惊亦喜,也陪着他憨笑。  
宁凝一颗心始才落地,想到方才情急落泪,羞惭不胜,低声骂到:“什么雷帝子,分明是雷疯子!”沈舟虚苦笑道:“背地里这么叫他的却也不少。”  
忽见虞照两眼一翻,大声道:“明夷,还没想好?打个架哩,也婆婆妈妈,跟娘儿们似的。”明夷大怒,纵身欲出,却被嬴万城攥住手腕,沉喝道:“莫要中他激将法。”  
明夷脸色酱爆猪肝也似,怒道:“嬴老,这厮辱人太甚。”嬴万城道:“一个对一个,你有几分胜算?”明夷一愣,沉吟道:“五成。”  
嬴万城面沉如水,淡然道:“就算五层吧,你胜了还罢,若是败了,我与妙妙便要二对二,老夫年到体衰,不复向日之勇;妙妙年纪尚幼,绝学未成。你说,我二人又有几分胜算?”明夷又是一愣,低眉不语。  
嬴万城老眼中精芒浮动,蓦地厉声道:“三花一影阵!”明夷、施妙妙应声散开,立在嬴万城身侧。沈舟虚、虞照见此,均是皱眉。  
“陆渐你看。”谷缜道,“他三人这么一站,可有什么玄机?”陆渐瞧了一阵,摇头道:“瞧不出来。”谷缜笑道:“你别瞧人,先瞧影子?”  
陆渐定神一看,只见三人虽然站得稀落,影子却重叠起来,有如一人,谷缜又道:“三花一影,三人一心。这是东岛的奇阵,只要影子不散,三人的本领便能融会如一,发挥出绝大威力,就算天、雷二主联手,也未必能胜。”
陆渐见状惊奇,果见三人影子缓缓挪动,始终保持人影相叠,不使分散,施妙妙却是又惊又气,瞪着谷缜,柳眉倒竖:“你,你这坏东西,竟然泄露本岛机密。”  
谷缜笑笑,嬴万城却道:“妙妙这话差了。第一,此阵并非机密。他便不说,天、雷二主也都知道。第二,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破,就算能破,也是惨胜,咱们若死两人,天雷二主至少一死一伤。沈舟虚,你说对不对?”
沈舟虚拈须不答,虞照则大碗喝酒,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喝到三碗时,蓦地一拍桌子,叫道:“他妈的,这个鸟阵子,我破不了,沈师兄,瞧你的了。”
众人闻言,均是惊奇,宁凝轻哼一声,道:“你这个雷疯子,也有认输的时候?”虞照道:“这有什么奇怪。人贵自知,不知道敌人的斤两还罢了,不知道自己的斤两,那是死无其所。虞某纵然猖狂些,却还不笨。”
沈舟虚徐徐道:“你我联手,还可试试。”虞照笑笑,淡然道:“那有什么趣味?”  
四下一时悄然。忽听嬴万城高声道:“我三人此来,并非找你们二部麻烦,只为擒捉本岛败类。二位如此相逼,欺人太甚,若是有胆,大伙儿索性玩个大的。”  
虞着笑道:“玩什么大的?”
嬴万城将竹仗重重一顿,森然道:“九月九日,论道灭神。”  
虞照纵然桀骜狂放,听得这话,也是浓眉一挑,迟疑不答。嬴万城又道:“雷帝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和那人在小镜湖一战,胜负未分。”虞照目光一闪,道:“‘不漏海眼’也来了?”  
嬴万城道:“他虽不在南京,却一向挂念你得紧。”虞照道:“彼此彼此。”  
嬴万城冷哼一声,又道:“听妙妙说,风君侯也来了南京。更听说地部高手也来了;至于敝岛岛王与沈道兄仇深四海,也正好借这‘论道灭神’,做个了断。”
虞照低头想想,掉头道:“沈师兄,你怎么说?”沈舟虚闭目拈须,微微笑道:“嬴道兄是欺我西城内讧已久,四分五裂吧?”  
“不敢!”嬴万城道,“万归藏两次东征,东岛精英死伤殆尽,十多年难复元气,若非如此,我这糟老头子怎么还能滥竽充数,窃居这五尊之位?如今水、火两部虽灭,但你西城仍然广有六部,是以说到元气大伤,大伙儿也算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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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虚沉吟半响,叹了口气,道:“好,既然如此,大伙儿便趁此机会,了一了宿怨。”嬴万城阴阴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禀岛王。两位也早早知会同门,九月九日,嬴某在灵鳌岛上,洒扫以待。”  
东岛西城两百年来多次高手会战,渐成制度,名为“论道灭神”。一方挑衅,另一方势必迎战,三言两语定下日期场地,随后便是腥风血雨。是故双方说到此处,均知一战难免,再无多话。嬴万城瞧了谷缜一眼,嘿然道:“乖孙子,瞧你抱西城的大腿抱到几时?”说罢冷哼一声,与明夷快步下楼,唯独施妙妙落在最后,幽幽望了谷缜一眼,叹了口气,飘然去了。  
酒楼中一时寂然,虞照气闷难当,朗声道:“联络诸部之事,便交给沈师兄了,若要商议,虞某随叫随到。”继而一手挽着谷缜,说道:“走走走,咱们换个地方喝酒说话。”方要下楼,谷缜忽又道:“稍等。”摆脱他手,扬声道:“沈舟虚,商清影是你妻子么?”沈舟虚道:“不错,正是拙荆。”  
“很好,”谷缜点头道,“将来我若要杀你,也不冤枉。”众人均是吃惊,沈舟虚道:“足下与沈某有仇?”
谷缜道:“你不知道?”沈舟虚摇头道:“沈某纵横天下,仇家无数,哪记得这许多?”谷缜笑笑,徐徐道:“我叫谷缜,我爹便是谷神通!”此言一出,虞照也是变了脸色,他虽知谷缜是东岛之人,却当他是普通岛众,不料他竟是东岛少主。  
沈舟虚眉峰聚拢,目光锐如钢针,刺在谷缜脸上。谷缜却如不觉,又笑道:“你也不用这样瞪我,今天若不杀我,来日我势必杀你。你我之间,总要死上一个,这一点你须得牢记在心,莫要忘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虞照,笑道:“虞兄,你如今知道我是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虞照浓眉陡挑,楼中气氛骤然一冷。陆渐不自觉气贯全身,心道:“糟了,这姓虞的武功太高,他若要杀谷缜,除了以死相抗,别无他法。”他心念已绝,注意虞照,严加堤防,不料虞照一皱眉,忽地叹道:“谷老弟,为何还要表明身份?你若不说,我也不会问的。”  
谷缜道:“你和我无亲无故,却陪我吃了半夜闷酒,为我排解忧愁,更加不问一字,你便替我挡了东海三尊。人以真心待我,我又岂能以假意待人?难道你虞照是好汉,我谷缜却是怕死鼠辈?”  
虞照注视他半晌,忽地摇头道:“沈兄弟,这小子很投我意,若我杀他,有些为难。”沈舟虚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打紧,但凭师弟处置。”
虞着望着他,流露疑惑神情,忽而笑道:“既然师兄如此好心,虞某便告辞了。”方要举步,谷缜又道:“虞兄,谷缜还有一事相求。”虞照道:“什么事。”  
谷缜道:“沈瘸子与我有仇,我朋友留在这儿,势必受害,虞兄若能将他一并带走,谷缜感激不尽。”虞照笑道:“理当如此,他是条好汉子,不能受辱于人。”  
说罢,也不待沈舟虚答应,便左挽谷缜,右挽陆渐,一阵风下了阁楼,沿湖走了一程,远离吟风阁,才撒手放开两人,自己坐在一块湖石上,愁眉紧锁。  
谷缜道:“不喝酒了么?”虞照摇头道:“今天闯祸了。”谷缜笑道:“那必是因为‘论道灭神’吧?”  
虞照点点头,叹道:“我一时意气,竟然挑起这场赌斗,大战一开,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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