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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定计除奸

杨凌听到‘韩幼娘’惊呼时的声音,便已觉得不对劲儿,于是这一巴掌已经收不回来,“啪”地一声响,手感果然与幼娘不同,绵绵软软的虽有弹性却不像幼娘那般结实。

    杨凌正发愣的功夫,韩幼娘掐着一把水灵灵的小葱儿,从里屋攸地一下响了出来,口中惊喜地叫道:“相公回来了?”她这一跑出来,瞧见面前情景也不由的呆住了。

    杨凌莫名其妙地摞下怀中抱着的女子,那女孩儿脸蛋羞的跟红玛瑙似的转过身来,杨凌一瞧竟是玉堂春,自己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他讪讪地道:“你怎地穿了幼娘衣服,还……还剪短了头发,这个……这个……我……”

    玉堂春满面通红,芳心中也不知是羞是恼,见自家老爷讪讪的颇不好意思,她也怪不自在的,慌慌张张的还忍着羞意蹲身施礼道:“大人回来了”。

    苏三施过了礼,眸光一转,瞧见从里屋赶出来的幼娘和小云正瞧着自己,顿时更加困窘。想起方才杨相公一巴掌拍的那叫一个响,现在臀部上麻辣辣的都直痒痒,幼娘姐姐和小云一定是听见了,她忍不住捂着红布似的脸蛋儿赶紧跑了出去。

    小云姑姑忍着笑道:“小婢见过老爷!”说着她不待杨凌答话,赶紧见机闪了出去。

    杨凌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她怎地穿了你衣裳,还剪了头发,我一时……”。

    韩幼娘表情怪怪地道:“两位妹子衣衫都有绣花,为了给皇上服丧。便换了穿我的,她说今后不用歌舞娱人,就……就剪了头发”,她说着话儿。已走到杨凌身边。仔细打量他半响,幼娘娇躯一纵,已翩然扑入杨凌的怀中,颤声道:“相公,人家……人家好想你……都想死你了……。”

    这一声唤荡气回肠。唤得杨凌也不禁两眼湿润,幼娘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怀中,眼波盈盈,抚摸着他的面颊痴迷地道:“相公黑了/瘦了,可是……也强壮了,斯文中还多了些威武呢。”

    杨凌眨了眨眼睛,欣然道:“当然了,相公现在可是威武伯呢。”

    韩幼娘温柔地点着头道:“嗯,妾身知道了。这事传着快呢,街坊们早向妾身道喜了。”

    杨凌蹙了蹙眉,奇怪地道:“怎么老是妾妾的,你一向不这么说话,听着怪别扭地。”

    韩幼娘抿嘴儿一笑。柔声道:“相公现在有官有爵,家里可不能没点规矩,以前妾身不懂事,这还是请教了玉儿妹子才晓得的。”

    杨凌摇头笑道:“相公不喜欢,听着像你矮我半头似的,还是自称幼娘我喜欢”,他俯身在幼娘耳边。低声道:“尤其是你乐极的时候,一直叫着‘幼娘要死了,幼娘要美死了’,相公听了心里就像有根水草儿在撩拨着似的,痒痒着呢。”

    韩幼娘听地红了脸,羞羞怯怯地道:“相公,妾身……人家……”。

    杨凌瞪了瞪眼,手掌威胁地从她的纤腰移下去,盖住丰隆的翘臀,作势轻拍了两下,幼娘娇躯一颤,忙不迭道:“幼娘,幼娘,是幼娘想相公了。”

    杨凌美滋滋地笑了笑,柔声道:“真的想了?”

    韩幼娘赶紧认真地点头:“嗯嗯嗯,想了,真的想了。”

    杨凌微微眯起眼,坏笑道:“都哪儿想相公了?”

    韩幼娘已不是未经人事地处子,一听相公这话,脸颊顿时红的像朵盛开的石榴花,咬着嘴唇不敢答这羞人的话儿。

    杨凌在她辱上亲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的宝贝儿还害羞呢,相公不问便是。”

    韩幼娘顿时松了口气,不料杨凌又道:“那你说,想相公哪儿了?”

    韩幼娘嘤咛一声,把发烫的脸蛋埋进他怀里,小拳头一通胡乱地捶打,嘴里昵声不依道:“相公好坏,相公一回来就欺负人家。”

    杨凌抬起她的下巴,见小妮子颦眉似锁,娇喘如丝,贝齿轻咬着红唇,显得分外妩媚动人,心中顿时情热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幼娘拦腰抱了起来。韩幼娘赶紧揽住了他的脖子,吃惊地道:“相公……你……你做什么?”

    幼娘对上杨凌那对喷火的眸子,立时醒悟过来,马上身子也软了,力气也没了,反对地声音更是说不出来,只敢吃吃地道:“大……大白天儿的,门……门……”。

    玉堂春、雪里梅和小云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就见一只草鞋伸出来哐哐两声将门踹上了,片刻的功夫就听里屋一声娇呼,过了片刻只听大老爷的声音怪叫起来:“呀,你的手剥了蒜地!好热、好辣……嗯……喔……喔……”

    看看再无声音传出来了,雪里梅臊得面红似火,壮着胆子趴在玉堂春耳边颤颤地道:“老爷好过份,怎么……怎么白昼宣淫哪。”

    玉堂春被她急促的鼻息喷在耳朵里,自己鼻翅急促,脸蛋儿嫩的像要滴出水来。她还没说话呢,小云忽然扎撒着沾满白面的小胳膊大惊小怪的叫道:“坏了、坏了,人家的馒头……”。

    …………

    杨凌将王景隆送出门去,回到堂屋中坐下,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虚情假意的客套还真够累的。这位王三公子比他还大着两岁,可是人却幼稚地很。明明对他满怀的怨恨,神色间根本不会掩饰,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人,也真够难为了他了。

    旁边扮作婢女地玉堂春乖巧地递过一杯茶来。杨凌接过喝了一口。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看这位王公子如何?”

    杨凌接见王景隆时,特意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叫了来扮作侍女,想看看她们对王景隆的看法。玉堂春昨日被他在臀上拍了一巴掌,一直不好意思见他,直至今日被他召唤。才羞羞答答地出来。

    听了杨凌问话,她侧头想了想,蹙眉道:“这位王公子虽是世家子弟,但胸无城府、言语幼稚,看起来也不过尔尔。我觉得他央求大人的话实无几诚意”。

    杨凌听了大出意外,这两人不该一见钟情才对么?怎么苏三对他却是这么个评价?

    他却忘记了记忆中的苏三与王景隆相遇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那时地王景隆不过是一个年少轻浮地纨绔子弟,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而苏三却是倚楼卖笑的**,根本无权挑选恩客。能遇到这么个年少多金、又俊俏多情的官宦子弟已是烧了高香。她怎么不就此将自己的幸福系在他的身上。如今心态身份不同往日,她看人自然角度也有所不同。

    另一边雪里梅嫣然笑道:“王尚书有三个儿子,大公子在金陵为官,二公子在杭州为官,这位三公子年纪比长兄小了三十岁。听说是王尚书第妾生地庶子,不过王尚书五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幼子,所以对他十分的宠爱。

    这位王公子平素与京师贵介公子们章台走马,柳巷赏花,也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儿,不过他颇有名气才气儿,将来没准儿也是要做官的。王家一门官吏,门生故旧甚多,今日大人卖他个顺水人情,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

    杨凌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想了想,这位王景隆的确是一表人才,虽有些浮华不实的神气,不过那是京师这些贵介公子的通病,也不算什么问题。

    只是瞧这两位姑娘和他根本不来电,看来什么一见钟情、夙世姻缘都是扯淡,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地东西,际遇一变,很多事情都不可再循常理来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料他的手刚伸出去,玉堂春就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倒把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他闪眼瞧见雪里梅捂着嘴儿在一边偷笑,不禁假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摆了架子喝道:“放肆!去拿官袍,老爷我,要进宫。”

    …………

    王景隆骑在马上神思恍惚,自见了那两个灵秀脱尘的美婢,那惊艳的倩影便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方才在杨家不敢抬头多去看上一眼,这时候想起来满脑子就是一个美字,却想不起她俩的清晰模样了。

    昨日他来拜访杨凌,只有一个小丫环来应门,今日复来,果然如愿见到了杨凌,而且得到了他帮忙进言地允喏,更令他惊羡的是,立在杨凌身后的两个美婢。

    那两个美貌婢女千娇百媚、丽质盈盈,比自己的夫人可要漂亮许多了,更难得的是,虽说那两位姑娘都是侍女,可是那种神情气质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看着实在叫人心动,王景隆想着两位姑娘的娇俏模样,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从来佳子配才子,怎么她们却落到了杨家,真是明珠蒙尘啊。

    前方行人渐多,王景隆摇摇头,抛开怜花惜玉地心思,放缓了马速。这些日子老父出了事,王景隆四处奔波求救于父执辈的官员,平素吟花赏月的所在也顾不上去了,今日实在推却不过,他已答应好友去“醉仙楼”饮宴。

    如今得了杨凌那权臣答应帮忙,想必父亲定可无恙出狱,王景隆的焦虑也轻了许多。他来到“醉仙楼”下,一个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哟,王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啦,快楼上请,还是绿珠阁,公子爷们都等着您呐。”

    王老尚书被皇上下了大狱,这小二也早听说了,可是他哪敢当面找不痛快,只是故作不知,王景隆将马缰往他怀里一丢,嗯了一声径直上了三楼。

    “醉仙楼”在京师算是一流的大酒楼,一共三屋,四四方方的楼阁,中间围成了个院子,植着许多奇花异草。平素这晨饮酒谈笑,丝竹雅乐声起,美妓翩跹起舞,端的是人间天堂。

    如今举国为皇上服丧,虽然大明的酒楼客栈都照常作生意,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不过音乐舞伎是严格禁止的,所以清静了许多。

    三楼绿珠阁内,六位贵介公子正在饮酒谈笑,见王景隆进来,一个公子抚掌笑道:“顺卿,你可来的迟了,该当自罚三杯才是。”

    男子二十行了成人礼,便可赐以表字,王景隆的表字顺卿就是这位杨霖公子的父亲杨芳杨詹事取的,两家一向有通谊之好。王景隆强笑了笑,抱拳施礼道:“小弟路上先去了趟威武伯府,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诸位兄台好友莫怪,莫怪。”

    杨霖听了推杯道:“甚么?顺卿竟去求那威武伯?哼,那奸佞谗言媚上,鼓惑圣君,朝野谁不侧目视之?顺卿竟向他屈服,求他为令尊出面,此事传扬出去,王老尚书一世英名都要蒙污了。”

    旁边几位公子都连连点头,刑部侍郎的公子赵雍冷笑道:“听说那贼子为了留在皇上身边,勾结内宦谗言在京师划出皇庄七座,改任了皇帝的亲军侍卫统领,如今又鼓动皇上下旨,不许富省官员在本省任职,以至大臣们怨声载道。”

    另一位公子也不悦地道:“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想功成名就、锦衣玉食,得以风风光光衣锦还乡?我是浙江人,难道我若做了官只能去苦寒偏僻之地,却不能回家乡任职么?顺卿结交这样人物,真是叫人不耻!”

    王景隆被说的玉面通红,羞愤地道:“诸位好友,家父年老迈年高,如今被关在天牢中,为人子的怎能不忧心如焚?我虽强颜欢笑,上门求助,其实恨不得将那贼子锉骨扬灰,才解我心头之恨。”

    杨霖拍案道:“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奸佞不除,朝野不安,如今杨凌根基未稳,还有机会除去他,若坐看他势大,岂非天下祸事?”

    赵雍叹道:“谈何容易,如今他正在陛下的面前得宠,三位大学士虽对他不满,似乎也无意除去他,我等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奈何得了他么?”

    杨霖笑道:“贤弟何必自甘菲薄,杨凌既是奸佞之臣,必多不法之事,我等若是用心探访,总能抓住他的把柄,到时将确凿证据吴于御前,还斩不得他么?就算皇上宠信他,此法行不得,只要我们寻了机会,就凭我们七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子,难道就想不出办法惩治这贼子么?”

    王景隆精神一振,恨声道:“不错,我们可以着家丁仆役盯着他,搜罗他违逆不法的证据,一朝将他扳倒,我们七君子之名声传宇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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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皇庄风云
  杨凌来到乾清宫,见马永成和谷大用都在殿中,谷大用侍候在正德身后,马永成站在案前正说着话儿。瞧见他来了,正德帝打断马永成的话向他笑道:“叫你晚些来,果然够晚的,朕都下了早朝了你才到”。

    杨凌见了礼,笑嘻嘻地道:“皇上嘱咐臣多多休息,那是皇上的体恤,臣若是来的早了,岂不有负圣意?”

    正德皇帝撇撇嘴道:“假惺惺,你有娘子陪,自然不愿陪我了”见杨凌怔了一怔,他不禁哈地笑起来,拍手笑道:“果然被我猜着了,幼娘姐姐就象母后一样,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哈哈!”

    杨凌听得啼笑皆非,马永成、谷大用听他一个皇帝,还毫无顾忌叫人家幼娘姐姐,也只好陪着干笑,也不敢指摘他的毛病。

    马永成干咳两声,陪笑向杨凌打了招呼,赶紧岔开话题对正德皇帝继续说道:“皇上,老奴在朝房里把您的意思透露了之后,户部尚书韩文韩大人就说了:‘国库空虚,理财的官儿又不是东宫请来的那些玩杂耍变把戏的可以无中生有,如今八达岭正在筑城,泰陵也在修建,皇上应该节用才是’”。

    正德听了一拍桌子怒道:“这叫甚么话?咱大明一直薄税养民,韩廷收的税赋本来就不多,何况我还说过要内库中拿出一半的钱来,只不过叫他们把北海的园子修一修、杂草拔一拔,造几条小船儿朕闲暇时去游玩,也来这许多说法。这班鸟大臣!”

    马永成点头哈腰地道:“是,是,吏部侍郎焦芳焦大人就说啦:‘平民百姓家也有额外的用度,有时也会踏青游玩。在家里修个园子亭子什么的,何况是皇家呢?朝廷一向宽容,如今天下积欠地钱粮、逃匿的税收,不计其数!哪怕只催征回来一两成,也不用叫皇上限了用度’”。

    正德帝听了转怒为喜道:“焦芳?是昨日拿了小活物儿的向朕进谏那个焦芳?呵呵,这个官儿进谏的方法风趣,不像那些老夫子动辄悲天悯人,好像朕不听他的话,天就要塌下来似地,嗯。听他这话儿还挺体贴朕躬的,这是个好官”。

    马永成陪笑道:“皇上说的是,可是焦大人马上就被韩大人、杨大人、刘大人等一通责备,骇的他也不敢应声了。”

    弘治皇帝时甚少出游,他一辈子出过紫禁城的次数不多,私下里带着儿子虽出去逛过,也只是在市井里走走,皇家花园自然去不得。年久失修。北海都荒芜了。

    如今正德要修整一下,其实工程并不大,所费银两也极少,杨凌事先也已听他透过口风,也隐约听闻朝臣们之所以坚决反对这事。不过是防微杜渐,怕这口子一开,皇上的玩心越来越重,所以坚决反对,务必要将皇帝束缚在紫禁城中。

    在杨凌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修不修的对如今的大明没什么影响。对他所知的历史同样不会产生改变。这点事还没到劳民伤财地步,杨凌又没奢望能把正德改造成人民公仆,自然不置一辞。

    正德正愤愤不平地嘟囔了阵儿,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道:“那就先这样吧,他们不掏钱,朕花自己的,你给朕好好看紧了钱袋子。对了,现在你陪杨凌去趟城郊,接收一下朕的皇庄,有空朕还要亲自去瞧瞧呢”。

    杨凌和马永成见他心情不好,赶忙的领了旨意退出殿来,先去见柳彪统领着的五百亲军。杨凌见了马永成,想起当初就是马永成送来银子为唐一仙赎身,自己才把三位姑娘领回了家,本以为是救了人家出火坑,现在却害得一仙姑娘芳踪杳然下落不明,心中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马永成见他神色郁郁,不禁奇怪地道:“杨大人,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有什么心事?”

    杨凌强笑道:“哦,没什么,对了,上次公公送来银两为唐姑娘赎身,我只花了一万两,一直没找到机会把剩余地银两还给公公,一会儿回到家里,再取了银子还你吧”。

    马永成眉开眼笑地道:“不必,不必,皇上宠信杨大人,在皇庄内还赐了大人一座大宅子,这份看重别人可比不得,今后咱家还要杨大人多多帮扶照顾呢。”

    他又得意地炫耀道:“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咱家已经掌管了内库,宫中采买地差使也全交给咱家了,这点银两算什么?”

    杨凌这才晓得马永成已掌了宫中的财政大权,连忙向他道喜一番,马永成喜滋滋的满面是笑:皇宫中几万口人的日常用度何等浩大,他从一个小小的采办变成了后宫财政大总管,简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山上,往昔口挪肚攒省下地万把两银子自然不入在心上。

    京师西郊,七座村庄连成一片全被正德圈为了皇庄。杨凌奉旨要长驻在此,又听说皇上已赐了他现成的宅子,哪有不把幼娘带来的道理。所以他领了五百亲军,又赶回去携了家眷,这才赶往西郊。

    新帝登基,京师已安定下来,突然这许多兵丁动作自然瞒不了人,何况领头的又是近来风头甚健的杨凌,消息立时传遍京师。正在酒楼饮宴的赵雍等人也听说了消息,连忙遣了一个家人跟去看个究竟。

    杨凌率军到了西郊,太阳彤红,已经快要下山了。此时远山如黛如烟,眼前田野肥沃,庄稼绿油油的连成一片,小溪像一条玉带似地绕过田间,气氛无比幽雅。

    一畦畦一垄垄的庄稼地里,鸟鸣蛙叫,好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幼娘、张氏等人看了心下欢喜,玉姐儿和雪里梅难得见到这种乡下景色,更是心为之迷,神为之醉。

    赐给杨凌的宅子在七座村庄中是最富裕地。这座村庄错错落落地住着五六十户人家,院子都用半人高的篱笆隔开,庭院周围曲人溪桥,绿柳依依,村中小径上正有牧童赶着牛羊回家。

    路上有那妇人老汉瞧见这大队的人马,都满眼惊奇的驻足观看,这些人虽然就住在京郊,却像一辈子没出过门儿似地,显得极为木讷淳朴。

    杨凌到了地界儿一听说这村子的名字不禁哑然失笑。这座村子叫高老庄,也不知道吴承恩那小子是不是也来过这地方。

    不过来到这世上这么久,杨凌已经知道这世上的人还不知道《西游记》这本书,估计老吴不是还没出生就是还没动笔,要不是这时代没有什么版权保护,写书也挣不了钱,杨凌差点儿动手剽窃一把,让自己在四大名著中留着名儿。

    村长率着几个乡绅早早地候在村口。一见了他们便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这位村长年纪不大,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看他打扮谈吐,也是读过诗书、家中殷实的地主。

    杨凌随着他们的引领来到自己的新居,这是一座前后三进院落的大宅子。高门大院儿,吊檐门斗下高悬一块新制的金漆黑地地匾额:“威武伯府”,下边朱漆铜环的大门洞开,一进门儿就是画影照壁,看起来原主人是极阔绰的人家。

    杨凌的五百亲军小村子可招待不起,杨凌早吩咐下去,命大军暂时在威武伯府后边不远的一大片杏林子边扎下营帐。自己埋锅造饭,万勿扰动地方。好在五百军兵说多不少,说少也不多,二十多座大帐扎下去,也就住下了。

    一进宅子,除了恭敬相迎的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两排男女仆人肃立在那儿,杨凌见前来迎接地家人奴仆虽然个个青衣小帽儿,但是神情气质都带着些儒雅斯文,不禁心中暗自喜悦:谁说这小皇帝少不更事,这人情儿做地实在是好呢。

    筵席虽开在威武伯府,却是村长高员外和乡绅们凑份子筹备的,众人进了宅子,家人们将为数不多的箱笼搬了进去,立刻就展抹桌椅,摆开筵席,款待新主人了。

    杨凌和高员外等人并不熟悉,女眷又是在内庭独自开席,彼此除了些客套话儿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马永成更是只和杨凌答讪些话儿,对这些乡下土包子理都不理,高员外是个甚乖巧的人。见了这架势,答对应酬了一会儿就赶紧告辞了。

    杨凌甚为客气地将高员外等人送出门外,返回来和马永成、柳彪以及亲军中几个将官又饮酒谈笑一番。马永成酒足饭饱也笑嘻嘻地告辞了,杨凌要取了银两要还他,马永成死活不肯,径自钻进小轿打道回宫了。

    等杨凌把柳彪几个人也送走后,偌大地院子就冷清了下来,两个家人点了两只红灯笼,赶去悬在宅子门口儿,然后掩了大门,一绕过照壁,见这位杨老爷正站在鲜花怒放的院子里望着月色发呆,二人忙赶过来侯在一边。

    杨凌嗅了嗅鼻子,问道:“怎么有股子药香味儿?”

    老管家忙躬身道:“老爷,这宅子的……旧主人在圃子里栽了些药材,现在正开着花呢,所以有些药味儿”。

    杨凌喔了一声,满意的看看自己的新居,又微笑着望望天光夜色,只觉这古色古香的宅院,这幽雅淳朴的乡村风光令人感觉特别的民间,更何况它地女主人又是那般可爱。

    温柔乡是英雄冢,还是英雄的幸福窝儿?杨凌忽然觉得如果无欲无争,就这么和幼娘住在这儿,种种花栽栽草,那种幸福生活岂不比神仙还逍遥?

    杨凌微笑着扭过头,看到那两个家人恭敬地站在一边,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神态举止尚还沉稳,另一个年轻些的少年却对他有些畏惧,不禁温和地一笑道:“不要害怕,我这个老爷没甚么架子。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会随便惩罚下人的”。

    老管家听了连忙应道:“是是,老爷宽仁,后院儿地席已经撤了。老爷刚刚搬到家来,身子乏了,是否现在就安歇?丫头们已经把老爷夫人的卧室安置好了呢”。

    他说完了见旁边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后生还愣愣怔怔的,忙用肩膀拐了他一下,那青衣小帽地仆人连忙道:“是,是,请老爷安歇”。

    杨凌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仆役有些奇怪,他还以为是自己新来乍到。彼此不熟,所以这个仆佣有些畏怯,所以也没太往心里去,便随和地道笑:“嗯,我自己蹓跶着,你们撤了中堂的筵席也早些休息吧。”

    这座宅子真的不小,前院照壁后大厅院两边就是两排厢房,是家丁仆役住的地方。中堂会客大厅左右各是穿堂的两间房子。一间书房,一间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小厅。

    穿过中堂是个花园,假山水池,曲廊亭台,处处藤萝缠绕。风儿一吹,还有一股清新的花香,虽然园子不大,却极是精致,颇有江南水乡园林的味道。

    杨凌心中更喜,现在夜色晚了,看得不清。明日好好看看,这小地方的宅院还真地如同仙境。他踱过曲廊,刚刚通过月亮门儿进入后院内眷们的居处,就听到隐隐约约一阵哭泣声传来。

    杨凌心中一惊,赶忙脚下加速循声赶了过去,后院儿是凹字形两层小楼,正对面的一层是个花厅,厅门口站着两个女婢,见了他赶忙的施礼道:“奴婢见过老爷。”

    杨凌听见哭声从厅中传来,也顾不上理她们,急忙奔进厅里,只见韩幼娘、玉堂春、雪里梅以及大嫂张氏都面有悲色,云儿正从地上扶起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素衫少女。

    杨凌惊道:“幼娘,发生了什么事?”

    韩幼娘见了他,忙迎上来拉住他手,伤心地道:“相公,这户人家好可怜呢,你……你想法子救救她们好不好?”

    杨凌惊讶地道:“这户人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嘴里问着,心已怦怦地跳起来,可别是小皇帝受了别人蛊惑,为了赐他宅子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吧,那这桩罪过自己可承担不起了。

    苏三拉过那素衫少女道:“这位姑娘是这宅子旧主人高老爷家的亲戚,是高家的侄小姐,高小姐,你把事情告诉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事大地很,一定能救下你地姐姐。”

    杨凌看了眼那位素衣少女,只见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颊上生了几颗雀斑,容貌倒是周正标致,她正轻轻地拭着泪水。

    杨凌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与我听。”

    原来幼娘等人在后庭吃饭时,几个人因为新迁居处,见到院中风景又是这般神仙般的所在,心中欢喜不禁,几个女子坐在花厅中边吃边聊,不时欣然欢笑。

    有一个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见了她们谈笑,脸上不禁露出悲戚神色,时不时悄悄转过身去拭泪,玉堂春正坐在她对面,瞧见她神色有异,便将她唤过来问个空间,这少女初时尚且慌张掩饰,后来捱不过只得跪下谢罪,把事情说了,这一番惨事听得幼娘几人也不禁心软落泪了。

    原来这幢大宅子的主人叫高廷和,就是前几日刚刚被正德皇帝押到菜市口砍头的那个倒霉太医,弘治帝服了药物,鼻子流血不止而逝,正德一怒之下,给皇上服药地太监张瑜和太医院那位院长大人刘文泰都被拉去砍了头,他这位负责给皇帝开药的医生还能被放过吗?

    而且他的罪责更甚于那两个死囚,刑部为了有所区别,判了三人死罪,而高廷和更是罪加一等,被判抄家,财产充公,儿子判斩刑、女儿发配教坊司,其余人等全部造册为奴。

    这位高太医家里人丁稀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叫高文心,年方十八岁。本来早已许配邻村李家。可是三年前李家老太太过世,李家少爷守孝三年,这女儿的婚事就拖延下来了。结果现在被抓进了教坊司。

    这位素衫少女叫高文兰,还有一个弟弟高文举。就是在前庭侍候杨凌的那个年轻人。高廷和的兄长高廷正死地早,高太医就把哥哥一双子女接进家来照应。本想着今年八月就给女儿完婚,然后把高文举过继到自己膝下,也幸好迟了一点,不然高家这唯一地香火,也要被拉去砍头了。

    原来好生生一个家庭,顷刻间家破人亡,自己原本是少爷小姐的身份,还要留在这里侍奉占据了自己家的人。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伤心落泪?

    杨凌听了她地叙述也不禁心中恻然,韩幼娘拉住他手道:“相公,高家姑娘是个知书答礼的大户人家小姐,被送到那种地方叫人糟蹋,那不是生不如死么?相公你救救她好不好?”

    杨凌听了心中不禁犹豫起来,从教坊司要个人,以他的身份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可是对方是钦犯。这就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事儿了。高廷和的罪可是和先帝之死有关呐,他的亲眷能随便往外救么?

    同情是一码事,可是想路见不平,也得惦惦自己的斤两呀,这事儿正德皇帝怎么想。他同意放人么?

    杨凌正在犹豫不决,高文兰见他犹豫,已噗地跪倒在地连连哀求:“大人,求求你救我妹妹出来,她知书答礼、为人善良,救过十里八乡不少的病人,一直都在做善事。求大人救她。”

    高文兰嗵嗵几个头磕下去,娇嫩地额头已经见了血,幼娘见了更加不忍,哀求道:“相公,女子名节那是何等大事,人家又是这样一个好女孩儿。相公,既然咱们来了这里,也是一场缘份,怎好见死不救?”

    杨凌吸了口气,心头暗自苦笑:傻丫头,就你以为相公本事大,弘治帝天年已尽,谁不知道这个太医死的冤,可是满朝文武就没一个出面求情的,那些御使们还上折子要求严惩有关人员呢。

    再说,如今都过了三天了,高小姐若是不肯屈从,恐怕早已自尽身亡了,若是怕死屈服,现在已经不知生张熟李接了多少客人,救也晚了,若她真是落得这般下场,还会愿意回来见到她的亲人和旧日的家仆么?

    杨凌心中想着,一抬头瞧见幼娘和玉姐儿、雪里梅几个人殷殷期盼、无限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那犹自不停磕头,额上已血迹斑斑的少女,不由长叹一声,重重地一跺脚道:“好,我去!你们在家候着,我立刻进城,去教坊司”。

    杨凌匆匆来到营帐,领了四个佩刀侍卫,上马直奔京城,村中道路蜿蜿蜒蜒,马行难快,好半天的功夫才拐上了官道。

    要如何救人呢?如果这是出于正德帝地报复手段,而自己贸然把人救了,那么……

    一阵风来,杨凌思及高太医及其家人地下场,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猛地扭头向村中望去,宅前两盏灯火已变成一抹微光。

    杨凌暗暗警醒自己:仕途凶险,今日我在朝堂上风光风限,万一哪一天栽了,那是什么下场?如果我的幼娘、还有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女孩儿,她们也被送到……

    杨凌心头一寒: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随波逐流了,一味依靠皇帝的宠信,最安全也最凶险,为了我爱地家人,我必须得想办法拥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人试图对我不利,哪怕他是皇帝,那么他也是我的敌人,我杨凌做事只讲良心,可不讲什么君臣父子!

    …………

    杨凌不敢莽撞行事,先去了趟锦衣卫见了钱宁,听说要救的是钦犯,钱宁也面有惧色,不过这厮还有些良心,再三规劝之下,又提点了些教坊司的规矩,这才藉口有要事待办,慌忙地逃了。

    原来教坟司隶属礼部,设左右韶舞、左右司乐各一人,这地方可不是管理官妓,教坊司是朝廷的礼乐机构,宫廷各项大礼需要的音乐歌舞同样需要教坊司负责。

    教坊司分妓家、乐家两种。妓家男子,其妻女皆从事卖笑生涯;而乐工,一般来说其妻女皆为歌妓。一旦入了教坊司,世世代代生男为奴、生女为娼,如今教坊司不少地**甚至还是百余年前甚至更早时候一些犯罪的官宦世家、大臣王侯的后代。

    教坊司虽说由左右韶舞、左右司乐负责,但是由于宫廷礼乐常常需要教坊司负责排练演奏,为了方便调遣,宫中还有一位太监负责指挥教坊司,这人才是教坊司真正的掌权人。刘瑾以前就做过教坊司的主管太监,后来因为被人告发收受贿赂,被弘治免了职,专司钟鼓司,每日敲敲钟、击击鼓,干的虽仍是乐系的活儿,可是却没了实权。

    杨凌一听是宫里太监负责教坊司,不由大喜过望,如今他出面,就算王岳王公公也得给几分面子,何况旁人,就算有正德横在那儿一时救不出人来,只要请主管太监发句话,暂时不把那位高小姐送去接客也可缓上一缓了。

    杨凌思及于此,不去教坊司,先奔了皇城,到了皇城外边,才猛然醒起如今这时分宫禁已闭,就算是他揣着宫里的牙牌,也别想叫得开宫门,不禁傻了眼。

    北京城南的教坊司附近,三步一楼、五步一院,京师的妓院歌楼大多集中于此,教坊司内,右韶舞司空明翘着二郎腿品着茶,眼皮子一耷拉,对面前站着的人道:“高家还是没有人来么?”

    面前那人年约五旬,长着两撇鼠须,身穿皂衫,头戴绿色角巾儿,陪笑道:“大人,高家被抄没了,一家子全拿作了奴仆,哪有人舍得来花银子”。

    司空明不悦地哼了一声,教坊司的妓妇有歌妓、舞妓、乐妓等不同种类,皇上的旨意没有明令接客,那么教坊司就有权利安排这个**从事何种职业。

    如果高家肯花上大把银子,虽然高小姐这一辈子做定了**,而且将来如果成了家生了子女还要世代为娼,但不一定便是卖身的娼妓,司空明还以为能捞上一把,如今瞧来高家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再也没人肯扶持一把了。

    他把茶碗一摞,瞧见那绿帽子乐户还站在跟前,不由把眼一瞪,虽道:“还愣着干吗?去,叫几个人把那位大小姐洗洗涮涮,今晚就挂牌接客。”

    绿帽子搓着手陪笑道:“大人,那妞儿性子烈着呢,可别得罪了客人,要不小的先给她开苞,这女人呐,有了一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司空明一听呵呵地笑起来,他笑骂道:“咱们教坊司有年头没进来有身份的女子了,这位文心小姐父亲是医官,侍候皇上的太医,她自己又是女神医,排着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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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觅计救人

杨凌返回镇抚司弄了身袍子换上,命四名亲兵暂留在镇抚司,独自一人赶往城南教坊司。官员平素出入烟花柳巷就不能明目张胆,何况是在为先帝服丧期间。

    杨凌虽不是去嫖妓,可是心情同样紧张,他把帽沿儿压得低低的,尽管北京城他认得的人不多,而且不是老头子就是老太监,还是越小心越好。

    杨凌鬼鬼祟祟地进了教坊司,只见十多个同样鬼鬼祟祟的男人也先后溜了进来,个个都穿着不起眼的长袍,戴着宽沿帽儿,有的还拿把小扇子遮在脸上,一个个贼眉鼠眼地四处乱瞧。

    先帝过世,乐藉户的贱民连替皇上带孝的资格都没有,妓院是照常开门的,稀奇的是今日来嫖妓的人和他一般鬼祟。杨凌偷偷打量一番,没发现戴绿头巾的教坊司仆役,心中正在奇怪,旁边一个拿着扇子遮脸的男人打量他一番凑了上来。

    他遮着脸低声笑道:“老弟,开封银子可是翻倍的,你也想来尝尝女神医的味道?嘿嘿,我看还是过两天再来给我涮锅好了。”

    杨凌听他说话肮脏,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可是一听他说开封,提着的心又一下子放了下来,难道那位高小姐还没被人糟蹋?

    他忙掩饰了厌恶神色,也扮出一副嫖客嘴脸道:“女神医大名鼎鼎,我也只是赶来碰个运气,自然比不得兄台财大势大。”

    那人见他说话客气,彼此又不认识,便刷地收了扇子。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老哥我可是早就来了,教坊司可是有年头没进犯官家眷了,想玩个良家闺女难啊。”

    杨凌一瞧这位自称老哥的仁兄,头发虽是黑的。却已一脸的褶子,那副模样实在是憔悴苍老了点。

    那位仁兄犹自沾沾自喜地道:“老弟,这种大家小姐哪懂什么花活儿,不适合你的,我来花银子不是享受床弟间的滋味儿,懂么?要的就是她的身份,把当朝六品御医的女公子压在身子底下。舒坦呐。”

    杨凌听他这么无耻,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只听这位“大哥”又恬不知耻地道:“听说刚刚要她开门迎客。她就撞了桌角了,教坊司地人都进去救人了。也不知道今天这牌子还掀不掀得开,啧啧啧,下边没见红,上边倒先见了红了。”

    前边一个青襟长袍的马脸汉子听到他声音攸地转过头来,一看清他相貌立时低声惊叫道:“管老板?”

    这位仁兄吓了一跳,急着想拿扇子遮脸却已晚了,他瞧见前边那人,也不由失声道:“戴员外,怎么是……唔唔唔……”

    他话未说完,那位戴员外已冲过来捂住了他嘴。急声道:“噤声噤声,莫要被人听到。”管老板挣开他手,瞪着眼道:“到这儿来的谁不是打的这主意?还怕见人么?”

    戴员外讪讪地笑道:“你不怕?你不怕干嘛要遮脸?”

    管老板干笑道:“她只不过从我这儿进过药材,我管平潮又不欠她什么,想捧场就捧场啦,不过高小姐活人无数,是京师有名的女神医,人缘太好。若是被人知道与我的名声总是有碍。”

    他看了戴员外一眼微微冷笑道:“不过你戴小楼戴大员外可不该来啊,且不说你家中有九房娇妻美妾,起码人家高小姐可是救过你的命,你也好意思来趁人之危?”

    戴员外脸儿一红,无耻地道:“救过命怎么了?哼!你不知我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上门医我,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黄金,她临走还摞下一句话,叫我多做善事,莫要为富不仁,好呀,我今天就赏她面子,让她在我胯下知道什么叫为富不仁”。

    这对无耻之徒!要不是杨凌自己也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他一定寻个由头把两个败类弄到锦衣卫去修理修理。两个色鬼正说着话儿,穿着系红线地搭膊子,头戴青色顶巾,一副标准的教坊司乐艺官打扮的右韶舞司空明从后堂走了出来。

    司空明走进大厅拍了拍手掌,四下窃窃私语地人立即肃静下来,司空明流里流气地笑道:“多谢各位爷们捧场,今儿的姑娘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朝廷六品犯官、御医高廷和地女儿,她和野菊斋的金针刘、杏花居的三指田,可是并列京师的三大神医,身份高贵。各位爷们平素不管多大的身份、有多少银子,你可是连人家大小姐一指头都碰不到,是不是呀?”

    底下嗡嗡然一片响应,司空明得意地一笑,又道:“可今儿不同,只要你舍得花钱,这位大小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呵呵,这机会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啦,闲话少说,今晚的开苞银子起价三百两,爷们们觉得合适的尽管给价。”

    他一说三百两,下边已是一片哗然,三百两银子嫖一次虽说是大家千金,可这也太贵了,当下已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管老板、戴员外虽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平素他们只能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大小姐,今天得玉体横陈任其云雨,又实在不舍得放手。

    管老板算了半天这得卖多少药材才挣得回来,终于一咬牙喊道:“我出三百两!”戴员外横了他一眼,扬声道:“三百零一两!”

    杨凌摸了摸怀里,稍稍有些放心,今天他取了银子要还马永成,还没来得及交回幼娘,怀里有四千两银子打底,他就不太担心了,实在不行今晚就冒充嫖客把高小姐包下来,明日宫门一开再去找那管事太监。

    厅子里舍得花钱地主儿一番角逐,最后只剩下管老板、戴员外和一位公子仍在继续叫价,此时价钱已咬到460两,杨凌忽地扬声喊道:“我出五百两。”

    他一下子加了四十两,那三个人不禁都意外地向他瞧了一眼,司空明眉开眼笑地道:“好好。这位公子请上前答话。”

    杨凌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那两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坏种和那位公子都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右韶舞司空明笑呵呵的看他走近来,忽地怔了一怔,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那惊愕的神情只是一闪即逝,随即便哈哈笑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主儿。高小姐初涉云雨也禁不起怎么伐挞,今夜就交给公子了。”

    戴员外一听忙道:“且慢,我出五百二十两。”杨凌立即道:“六百两!”

    司空明嘿嘿一笑。说道:“价钱是由得各位爷们出,可是姑娘许给谁。可是咱说了算,方才当着这么多人我已说过高小姐今夜归这位公子爷了,还能反悔不成?就五百两了,公子爷您后边请”

    众人都是一愣,这位乐官有毛病啊?怎么有钱还往外推呀,杨凌心中也暗暗奇怪,不过这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随着那位韶舞大人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向后厅走去。

    这司空明还真的认识杨凌。前几日弘治殡天丧仪、新帝登基大典,教坊司负责宫廷音乐的左右韶舞、左右司乐整日在宫中忙碌。杨凌是禁官侍卫统领。一直在皇城内巡防,他没注意这些伶人乐伎,可是司空明却认得他地模样了,方才认出这是皇上面前红得发紫的杨大人,他岂能不存心买好。

    司空明将杨凌带到一处雕梁画栋的小楼前,低声笑道:“小人就侍候公子到这儿了,高小姐性子暴烈。不过已被小人灌了壶烈酒绑在床上了,公子爷今晚一定尽兴。”

    发配的犯官女眷是从来不用药物的,因为急着捧场的人大多喜欢的也就是她们羞愤欲绝地表情,司空明以为杨凌也好这一口,陪着笑脸道:“颤声娇、助情花一类的东西,小人可是一点没用,不过瞧公子威武不凡。想来提枪跨马、挥指千军也是容易的,何况驾御一个女子?”

    杨凌听得心中一凛,攸地回首向他望去,司空明目光与他一碰立刻谦卑地垂了下去,微微哈着腰道:“小地叫司空明,是教坊司右韶舞,今儿能够侍奉公子爷,那是小的荣幸,公子尽管玩个痛快,小地告辞了。”

    司空明暗暗点了杨凌一下,寄下这份人情,就悄然退了下去。杨凌听他口气,似乎认得自己身份,心中惊疑不定。可是现在已到了门前,他也不能丢下一个苦命女子掉头便走,杨凌定了定神,推开楼门走了进去。

    楼阁不大,房中有桌有椅,桌上还有一壶酒,几个拼盘,看来教坊司收了银子招待客人还是蛮周到的。再里边便是一张绣床,床幔分挂在两旁的金钩上,绣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只穿着亵衣亵裤,一瞧见有人进来骇得目眦欲裂,立即惊恐地挣扎起来。

    她这一使劲挣扎,连绣床都跟着晃动起来,杨凌这才发现她手脚被白绫系在木床四角上,这女子秀发绫乱,头上缠着白布,隐隐还渗出血痕,一张通红的脸孔,嘴里也系着一条白绫以防她咬舌自尽,这般扭曲挣扎似若颠狂的模样,除了那曼妙成熟的身材尚可一看,脸蛋儿可真是看不出美丑了。

    杨凌连忙插好房门,走到她的身边,那女子眼神更加焦灼悲愤,她拼命的挣扎着,口中唔唔直叫,杨凌忙道:“你不要怕,我是……想来搭救你的。”

    那女子听了一怔停下了挣扎,惊慌的眼神似信非信地打量着他,杨凌见她只着亵衣,娇躯毕露,饱满丰盈地酥胸将湖水绿的胸衣高高耸起,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颇为不雅,连忙拉过一床锦被替她盖上,轻声说道:“小姐勿需怀疑,在下是受高文兰、高文举两姐弟之托,来搭救小姐的。”

    高小姐听到自己堂妹、堂弟的名字,这才信了,她唔唔地叫着,眼中又禁不住流下泪来。杨凌忙道:“我给你解开束缚,你且莫要声张,稍后我们再详谈救你逃脱之法。”

    高文心连连点头,杨凌将她口巾和绑住四肢的白绫解了下来,高小姐一把拥住被子颤声道:“妾多谢恩公救命大恩!”

    杨凌别过头去道:“高小姐先不必谢我,能伸以援手我自会援手相助。但有句难听的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他吸了口气,低沉着语调道:“你是钦犯,我没有把握一定救你出去。”

    高文心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方凄然一笑道:“妾身还是要多谢公子。只要妾身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公子这份大恩大德,妾身已是感激不尽了。”

    杨凌只得心中一叹。他硬起心肠道:“高小姐,不是杨某无情。可杨某也是有家有业地人,做事不能无所顾忌。唉……能不能赦免你,全在皇帝一句话。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先托管事太监将你的处置缓一缓,至于救你出去……我还得再想办法。”

    高文心拭了拭眼泪道:“妾不怕死,只怕清白有染,若是能够逃脱顾然好,若是不能,不过一死罢了。公子不必过于为难。公子今日救下妾身,已是莫大的恩德,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杨凌回头看了她一眼,毫不遮掩地道:“在下神机营参将杨凌!”

    高文心地眸子一下睁得老大,惊喜地道:“杨凌杨侍读?”她已经绝望的心瞬间充满了狂喜,眼前这人竟是敢于抗旨的那个东宫侍读、新老两代帝王跟前极宠信的大臣。如果自己真能得脱苦难,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办得到?

    …………

    天光微亮。高文心仍在沉睡当中,担惊受怕了几天,昨天又失血过多、被灌了一壶烈酒,熬到后半夜,她终于忍不住睡去了。

    高文心睡着睡着,忽地感觉似乎身边有人,这几天她时时警惕。对此最是敏感,虽然意识刚刚苏醒,仍是激灵一下,霍地睁开眼睛,一迎上那对发亮地眸子,她骇得瑟缩了一下,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是杨凌,不禁有些窘迫地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杨凌微微一笑,直起腰来道:“看你睡的正香,我正不忍叫你,想不到你就醒了。”

    高文心带着些窘意道:“叫杨大人笑话了,小女子实在太过疲倦……”

    杨凌笑了笑接过话茬道:“我知道,现在我就要进宫去,如果诸事顺利,最迟下午教坊司就会派人将你移室独居,我会找机会慢慢向皇上进言,如果至晚我还没有消息……”

    高文心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咬了咬唇,冷静地道:“妾身明白,如果今晚掌灯之前,妾地处境仍无变化,便是事不可为,妾自会寻机去死……,无论如何,妾对大人的恩德感激不尽。”

    杨凌无力地挥一挥手,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钟鼓司衙门,刘瑾正在威风凛凛地指挥数十个小太监忙忙碌碌的撞钟敲鼓。景阳钟由八个小太监扶着巨木撞动,这种不刻全八卦只刻亁卦地巨钏在大明只有三口,一口在天坛,一口在东岳庙,一口在这御花园内,代表着天地人三才。

    御花园中有一处更漏房,里边放着一架巨型七宝灯漏,高一丈六尺,引御花园的活水激动机件,自动运转。机件中有云珠和珠梁,梁地两端有龙头,用来调整水流的缓急。七宝灯漏里有12个抱着时辰牌子的木偶,轮流走出来报时,还有4根小木分别去撞钟、敲鼓、击钲、打铙,报告时刻。

    看准了时刻的小太监就站在门口用小旗通知站在景阳钟楼上的掌印太监刘瑾,刘瑾便指挥小太监们撞景阳钟、敲司辰鼓,宣告早朝开始,百官上殿。

    敲罢钟鼓,刘瑾下了楼,正要去钟鼓司衙门喝口茶吃些点心。忽地瞧见杨凌走来,忙迎上去笑道:“杨大人,怎地有空来这里?”

    杨凌拱手道:“刘公公,杨某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刘瑾奇道:“杨大人何事找咱家?来来来,且去钟鼓司吃口茶,咱们再详谈不迟。”

    杨凌忙一把拉住他道:“公公且慢,杨某这事儿着实有些着急。钟鼓司可是没时间去了。”他和刘瑾扯到一边,将事情源源本本对他说了一遍。

    杨凌对他没有丝毫隐瞒,既然这事儿是想让正德开口赦人。与其遮遮掩掩,让正德知道了认为他蒙蔽天子。不如坦然做个好人,那时正德纵然不答应也不会怪罪于他。

    刘瑾听他说完笑道:“嗯,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洪尚书为了讨好皇上才叫的惩罚,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那一套万岁爷可不懂。”

    他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嗓门道:“咱家实施对你说吧,皇上恼恨高太医医死了先帝,将他们一干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事后一查,竟是先帝病发时张瑜一时惊慌拿错了药物。嘿!高太医、杨院判是冤死了,可这事儿怎么办?只好将错就错。”

    杨凌只了直发愣:堂堂天子,原来也可以死的这般窝囊,他一道旨意就可以令万千人头落地,而他自己,却因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一时惊慌拿错了东西就丢了性命。

    他蹙起眉道:“如此说来,高小姐岂不更加冤枉?死者已矣。怎么再让无辜地人凭白受过?”

    刘瑾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为了皇家的体面,就算死上一千人、一万人又有何干系?张瑜拿错药的事已有风声传出去了,若是皇上赦了她,岂不是更坐实了此事?所以,想要赦免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

    杨凌一听急道:“不过什么?刘公公不要再卖关子,还请快快教我!”

    刘瑾奸笑两声道:“大人有悯人之心。真想救人其实也不难,这事儿只要办得既圆了皇上的脸面,又能给皇上一个体恤臣子的风光,呵呵,赦免一个无关紧要的黄毛丫头又算得甚么事?”

    杨凌深知刘瑾最善揣摩正德地心思,急忙追问道:“杨某本想托公公引荐我去见见教坊司的管事公公,想不到公公还有如此妙计,还请刘公公不吝赐教,若那女子得脱大难,一定会对公公感恩戴德,给你立上长生牌位,一日三柱香地供着。”

    刘瑾被他夸的一张老脸像成形地菊花似的,他连忙摆手谦逊了一番,直至杨凌急不可耐了才拉过他手臂贴着耳朵密密言语一阵,杨凌听了欣然作揖道:“杨凌以为难如登天地大事,公公出马,立时迎刃而解,此计甚妙,只待大功告成,杨凌定当摆酒设筵,答谢公公。”

    刘瑾笑眯眯地道:“杨大人何须客气,就凭你我的交情些许小事咱家还不该帮忙吗?走吧,咱家先带你去见见教坊司静公公,安顿了那女子。静公公平素对咱家爱理不理地,可是自从皇上登基,他倒是常陪着笑脸想巴结我,这点事情他定然要答应的。”

    …………

    早朝散去,刑部尚书洪钟、工部尚书徐贯回到朝房取昨日呈给内阁的文卷,见吏部尚书马文升坐在朝房内愁眉紧锁,面有忧色。洪钟不由奇道:“马大人,何故唉声叹气?”

    马文升瞧见是两位同僚好友,不禁叹道:“三位大学士去后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商研皇上大婚的事去了,老夫在此候着等着讨主意呢,官员异地为官的旨意一下,老夫的门庭每日来发牢骚的官员络绎不绝,老夫可是实在吃不消了。”

    洪钟笑道:“也不全是吧,有些穷省地官儿这回有机会去富省任职,却是欢呼雀跃呢。不过皇上这道旨意干戈动得实是不小,那些封疆大吏谁没有个亲友故旧,回原址为官彼此照拂、也是情份中事,这回迁了地方,可就没了机会了,难道把家族宗亲全搬走不成?”

    工部尚书徐贯的族弟就在金陵老家为官,此次也在迁官之列,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这主意原本就有失考虑,听说是钟鼓司掌印太监刘瑾和亲军统领杨凌这二个不通政事的蠢材进的谗言,弄致如今怨声载道。”

    马文升蹙了蹙白眉道:“此事虽有些莽撞,其实未必没有益处,否则内阁三位大学士也不会票拟了,如今圣旨已经下了,我们做臣子的就该一体施行才是,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徐贯见他不悦,也冷笑道:“大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杨凌虽得圣眷却一直不能插手朝政,安知不是他想假公济私寻个富甲一方的地界儿为官?”

    他取了自己的文卷愤然走出朝房,一眼瞧见自己地心腹手下工部左侍郎李杰匆匆迎上来,不禁奇道:“李杰,督建泰陵是何等大事,你怎么擅自回京来了?”

    李杰本来满面焦灼,一看见他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迎上来道:“大人,陵上出了大事了。”

    徐贯迟疑地道:“陵上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杰左右看看,凑近了他悄声说道:“大人,泰陵玄宫泄气,金井出水啦。”

    工部尚书徐贯听了“啊”地一声,脸色大变,怀里抱着的文卷顿时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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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如此容易

徐贯一听大惊道:“玄宫泄了地气,金井喷涌泉水,此乃不祥之兆,应该立即禀报皇上,再迁良址”。他刚刚转过身,忽又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想了想道:“督造泰陵,以礼部为首,其他各部的官员对此是什么看法?”

    李铎说道:“下官负责筑造罗城,听说金井出水赶去看时泉眼已被堵住,礼部侍郎、钦天监监副和戴公公正在训斥几名士卒,还鞭笞一个什长,说金井喷水是胡言乱语、造谣生事。

    下官见他们神色慌张,想亲自下金井看个究竟,却被礼部侍郎寻个由头儿给阻了回来,这事儿还是我私下问了那遭鞭笞的什长,才知其中端详”。

    徐贯奇道:“什么么?他们故意遮掩不报?这却是为何?……啊!老夫明白了”。徐贯忽尔恍然,不由得冷冷一笑。

    当初勘探帝陵是礼部侍郎和钦天监监副负责的,早在年初皇上大病时帝陵便已定址开始建造地下陵寝,到如今耗资已极巨大。若是这时才发现勘探有误、风水不好,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少不得要丢官免职,他们自然想要遮掩此事。

    而司礼监的太监戴义主管泰陵工程的用度,这等肥差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若再得新勘探陵址势必旷日持久,等到帝陵重新选定,就未必是他来督造了,所以……

    李杰见徐贯沉吟不语,又道:“下官督造的是外围工程,陵寝重地是由神机营的官兵负责,下官几次想偷偷潜进去探个明白,那些官兵得了戴公公命令,一再阻止下官进入,是以下官才寻个借口赶回京来向大人禀报。”

    “神机营?”徐贯听了这个名字忽地想起杨凌来。杨凌不是正负责这些征调的官兵么?他心中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忽地满面春风地笑起来:“李杰,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过此事涉及礼部、钦天监、神机营,而戴义又是内相王公公的亲信,既然现在只是风闻,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禀报皇上。不然若是情况不实,我们得罪的衙门可太多啦。”

    李杰听了急道:“大人。泰陵上每天大把的银子像流水似地往里淌,如果现在不赶紧察个明白,还不知要浪费多少钱呢……”

    徐贯伸手阻住了他,证据一缓,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李杰,你年方三十有二,就荣膺二品侍郎,年轻有为、前途远大,老夫对你一向是青睐有加啊。

    你要知道。仕途险恶,这些个衙门的官员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抓不到真凭实据,凭白得罪了许多人物,与你的仕途可大有影响呀。老夫在朝廷上已经待不了几年了,而你却是前程远大。试问老夫怎么如此莽撞,耽误了你的前程?”。

    李侍郎感激地拱手道:“大人对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牢记在心地。”

    徐贯呵呵一笑道:“嗯,那就听老夫的,你马上赶回陵地。暗中察访此事,一俟得了确凿证据,我们再将此事禀报皇上。”

    李杰见徐尚书如此谨慎,只得拱手告辞。徐贯捻着胡须,望着他背景微微一笑,心中满是得意:地宫金井,是陵寝最紧要地地方。为防内里机关布设泄露,才着神机营官兵建筑。

    如果李杰所说的事属实,而神机营的人也是知情不举,那这欺君之罪杨凌也难逃干系,杨凌呀杨凌,你深得圣眷,想要扳倒你还真不容易,可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

    午朝时,正德先在金殿上接见了第一批进京的藩王使者,如今代王、晋王、鲁王、宁王四位王爷恭贺新帝登基的贺使已经进京,除了贺表那种千篇一律的东西,进贡的贺仪多是些金蟾蜍玉如意一类的吉祥物儿,虽然金贵,礼物却不甚多。唯有江西宁王,除了寻常的金珠玉器,抬上殿来地箱笼竟然足足有三十口箱子,一时满朝文武尽皆侧目。

    地方的藩王漫说没有这般财势,就算江南地方富裕,藩王富可敌国,又怎么会这般愚蠢,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炫耀,也不怕犯了天子的忌讳么?众位大臣一时都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宁王进贡的是什么礼品。

    诸王进贡的贵重礼品唱仪官将都要一一唱名,晓谕百官。可是这些箱笼在礼单上却不曾公布,看起来又不像是什么贵重物品。正德坐在龙椅上,接过小太监呈上来的礼品单子,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一旁谷大用见皇上只顾看那单子,忙凑近了提醒几句,正德这才醒悟过来,对藩王全都安抚一番,着鸿胪寺好生接待,然后急不可耐地道:“诸位爱卿可有本奏,若无要事,朕便要去给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家请安去了。”

    工部尚书徐贯马上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瞪了一眼这个不开眼地东西,着急地问道:“何事上奏,爱卿快说来。”

    徐贯躬身道:“皇上命礼部、工部、钦天监、内务府、神机营负责先帝泰陵工程,如今各部官员都尽忠职守,但神机营参将杨凌却迟迟滞留京城,实在此负圣望。泰陵是先帝陵寝,神机营负责地宫建筑、机关布设,乃泰陵最最紧要之处,臣以为应速着杨参将赴任,以免有所差迟。”

    正德帝心不在焉地道:“嗯,朕知道了,这两日朕要杨凌去接收皇庄。杂事多了些,后日朕便命他去陵上便是。各位爱卿还有本奏么?既然没有……退朝!”

    正德一回到后宫,便对谷大用急道:“快快,把宁王叔进献的彩灯、烟花给朕取来”。谷大用连忙叫小太监抬进两口箱子,打开一口箱子的箱盖,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盏盏灯笼。

    恭贺新帝登基的礼物是可以使用喜色的,但宁王进献地灯笼没有采用大红。那一盏盏花式奇巧、五彩玲珑的灯笼,都以竹蔑纱绢制成花草虫鱼的形状。模样维妙维肖,也不知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制地出来这许多精致的灯笼。

    灯上的纱绢使用的都是淡色,有些没有扎成鸟兽地灯笼就在绢上绘了些人物故事,设想精妙,佃极巧思,看得正德皇帝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一时合不拢嘴来。

    另一口箱子掀开来却是各式的烟花爆竹,中间都以软棉纸隔了开来。虽然一时看不出巧妙来,可是裹在烟花外面的彩纸上都绘了这种焰火燃放爆炸时地花样,看了后更加惹得正德心痒难搔,不由连连赞叹:“诸位藩王送的礼物,只有宁王最可联地心意,真是实实的好东西。”

    正德正开心不已。刘瑾陪着杨凌走了进来,二人刚刚去见了教坊司管事太监静公公,这位静公公还不到三十岁年纪,生得白白胖胖、富富态态,他一见正德皇上跟前儿两个红人联袂相求。所托的又只是暂时拖延犯官家眷处置这等小事,当下满口应承,为了表示自己对二人的敬重,静公公立即揣了牙牌亲自赶去教坊司,杨凌这才放下心来。

    杨凌一边往乾清宫走,一边盘算着怎么按刘瑾的计策向正德开口,不料刚刚踏进东暖阁。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德就一把拉住他手臂喜滋滋地道:“你们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宁王进献的好东西。”

    “宁王?”杨凌唬了一跳,自从来到京城,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所知有限的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宁王地事他可是知道的,可是这位宁王造反造的太无能了,按照历史的发展,根本不算个祸害,所以杨凌一直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不过突然听到他的名字,仍是不免一惊。

    正德乐呵呵地扛起一筒沉重的大型焰火道:“来,我们去御花园放焰火!”

    杨凌见他像扛着火箭筒地到处乱晃,连忙上前将焰火抢了下来道:“皇上小心,这种东西里边有火药,可是万万大意不得。”

    谷大用听杨凌一说也才省起这东西的危险,方才一时大意整箱的抬到皇上跟前,还让他亲手搬弄,这要是不小心弄燃了一枝,就算皇上无恙,若只是受了惊吓,也够砍他脑袋了,谷大用顿时吓的脸色苍白,慌忙奔上来从杨凌手中接过焰火放进箱中,叫小太监赶紧将焰火箱子搬走。

    正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箱子抬走,恋恋不舍地道:“可惜……可惜,这时光尚早,点彩灯又不是时候。”

    杨凌又泼了一桶冷水道:“皇上,如今尚在大丧期间,如果在御花园中大放彩灯,被群臣们知道了还是一桩麻烦事,况且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定是不肯答应的。”

    正德到底小孩心性,虽也时常想念父皇,但是见了这新奇好玩地东西,又怎能耐得往性子不去碰,可是听了杨凌的话,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禁嗒然若丧。

    刘瑾见正德皇帝满面失望,忽地灵机一动,不禁呵呵笑道:“皇上若想观看这焰火彩灯,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是说出来皇上难免还是要受到三位大学士责怪的。”

    正德忙道:“老刘有什么好主意?快讲快讲!”

    刘瑾笑嘻嘻地对皇上道:“皇上圈了七个庄子,可还没得空去瞧瞧呢,若是借口去皇庄瞧瞧,大学士们纵有微辞,想必也不会太过责备,到了那里咱往山坳中一钻,还不是想点灯就点灯,想放火就放火?”

    正德眼睛一亮。立即抚掌道:“好,朕去自己的庄子瞧瞧,他们还能再来饶舌不成?杨凌,你快快回去准备一下,朕午后要去皇庄瞧瞧。”

    杨凌见刘瑾望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顿时恍然:“刘瑾果然了得,他这法子可是一箭双雕。既如了皇上的意,也帮了我的忙了。”杨凌息了劝阻皇上出宫地念头。立即忙道:“是,臣马上去办。”

    …………

    杨凌回到镇抚司,领了四名亲兵飞马赶回高老庄,连家也没回,先去了神机营大帐。官兵此时正在后山上伐木除草,要建几处营房出来。这五百亲兵杨凌一直交由柳彪带领,杨凌赶到山上找到柳彪,把皇帝要来放焰火的事对他说了,又仔细嘱咐一番。柳彪立刻集合亲兵亲自带着人进山安排去了。

    杨凌一切安排妥当又急忙返回家中。他一夜未回,韩幼娘几人虽不信他会出事,可是心中难免牵挂,一夜也都睡的不太踏实。

    这时几个人正在花园葡萄架下乘凉,如今快六月的天气,天气闷热。加上昨夜睡地不太好,几个人都精神不振,有点昏昏欲睡了。

    韩幼娘支着下巴,无意间一抬头,瞧见杨凌沿着曲廊大步走来。立即跳起来喜道:“相公回来了!”其他几人回头看见杨凌都喜悦地迎了上来,杨凌目光一扫,见只有幼娘、张氏、苏三和雪里梅四人,那位高文兰姑娘并不在旁边,便道:“高小姐不在么?”

    雪里梅道:“我们请了她来廊下喝茶,可是高家小姐说她已是府上的奴仆,非要在一旁以婢礼侍候。幼娘姐姐见了不忍,只好打发她离开了。”

    幼娘一见相公满头是汗,忙拉了他到廊下坐下,说道:“相公,瞧你跑得这一身汗,先喝些茶解解渴,文心小姐现在……现在如何了?”

    幼娘一提起那位文心小姐,几个女子都有些紧张,四双妙目不禁都投注到他身上,杨凌瞧瞧四下没有外人,便压低嗓门道:“别担心,高小姐暂时还没有事,我已托付教坊司的人看顾着呢。”

    幼娘几人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大嫂张氏不禁合掌喜道:“谢天谢地,那么一位无辜的好姑娘,幸好苍天有眼。”

    杨凌叹道:“你们呀,钦犯是那么好救的么?皇上不赦了她钦犯的身份,谁把她领回家就是抄家灭门地大罪!”

    幼娘张氏来自乡下,苏三和雪里梅整日里摆弄的又都是琴棋书画,哪晓得其中利害,一听杨凌这话几人脸色都变了,苏三担心地道:“这事情竟有这般严重?那……那是不是这位姑娘便救不得了?”

    杨凌摇摇头道:“也不尽然,我倒是讨来一个办法,可是还没来得及和皇上说。如今皇上要来皇庄,今晚定要在咱里用膳地,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今晚幼娘你陪我去见皇上,说不定就能马到成功。”

    幼娘奇道:“甚么?相公要我去见皇帝?!”

    杨凌点头笑道:“依着皇上的性子,用这办法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让皇上赦了高小姐,如果……你你去皇上面前露一面,再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那把握至少便有了九成。只是……我担心你见了皇帝会怕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若被他看出破绽那便不美了。”

    韩幼娘听了认真地想了片刻,决然道:“相公,就算见皇帝……见皇帝我也不怕,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能做的到。”

    杨凌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个皇帝没有一点架子,很好说话,你以前曾经见过他的。”

    韩幼娘吃惊道:“甚么?我何时见过皇上?”

    杨凌微笑道:“不记得曾经来咱家祝贺咱们搬来京城的那些东宫侍读了么?那个扯着破锣嗓子一会儿叫你嫂子、一会叫你幼娘姐姐的家伙,便是当今皇上了。”

    …………

    神机营掌火器,土卒擅使火铳火炮,如今官兵持在手中地却是江西宁王进供的巨型焰火。杨凌一回到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预防山火,因此吩咐柳彪进山寻找一个草木稀少的地方。

    柳彪先找了村中地保问清了四周地地况地貌。按照地保的指点,很快找到了一处峡谷,这里草木稀少,仅有地百余颗树木也被柳彪派人削去树枝拖走,只余下一颗颗光秃秃的树干。

    天色垂暮,正德才在御林军的护侍下赶到高老庄,后边的大汉将军抬着十五口箱子。除了十箱焰火,居然还带了五箱彩灯。

    等到这大队人马沿着山中小路进了那处峡谷。天色已大黑了。杨凌今见他带来五箱彩灯,干脆叫人取了出来全都挂在那百株树干上,这五大箱竹蔑彩绢制成的彩灯一经支开点燃,顿时尤如漫天星火,本来漆黑荒凉地山谷立时充满了一种神秘浪漫的气氛,使人疑似置身星河之中。

    这样美丽地夜景不只正德从未看过,便是随他前来的刘瑾、谷大用以及满坑满谷的官兵都瞧得心旷神怡,生怕惊扰了这仙境般的气氛。

    待到“嗵”的一声,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银丝漫天怒放,一会如流星雨,一会如火树银花,一会又如万千火龙、银色垂柳,腥红地、湛蓝的、金黄的着色,姹紫嫣红绚丽无比。

    杨凌站在正德身边。仰望着这时美丽的让人失神地夜空,心中只遗憾没有带着幼娘一起来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灿烂总是短暂的,不知多少能工巧匠,耗费了多少银两制造的焰火终于燃尽了,山谷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儿。杨凌使劲地吸了口呛人的火药味儿。在心中暗暗发誓,明年将要离开这个人世之前,一定也要让幼娘欣赏一次无缘美丽的焰火,场面一定要比这次更大,气氛更浪漫,让幼娘心中永远留着一个浪漫地梦。

    直到兴冲冲地踏进威武伯府,正德皇帝还是兴奋不已,这样的一幕景色对一个久居深宫。却又充满浪漫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击,以至丰盛的酒筵席上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谈那些焰火。

    皇帝老子不吃饭,别人怎么好开动?大家只好一起在那儿挺着。正德兴奋了半晌,才对杨凌笑道:“杨凌,幼娘姐……咳咳,你地夫人呢?朕怎么没有看到?”

    杨凌心中暗喜,连忙起身道:“回皇上,拙荆自从知道皇上要来,也欢喜的很呢,可是她是妇道人家,不好出来见你。”

    正德摆手道:“哪来这些规矩,请她出来见见吧,呵呵,早知道这么好玩,你应该带她一起去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吧?”

    杨凌忙道:“皇上吩咐过的,臣哪敢违背?她还不知道您就是那位小公子呢。”

    正德大喜,好像又找到好玩的东西,他连忙道:“快要她出来,呵呵,想必一见朕,她一定会吓得大吃一惊。”

    幼娘出来时,杨凌、正德、韩幼娘都大吃一惊。幼娘是故意装出的震惊,不过虽说已经知道这位皇帝就是当初见过地那位小公子,她的心情还是十分紧张,虽是做作,倒有七分的真实。

    杨凌和正德可是真的吓了一跳,杨凌虽说要她装扮的像是久病在床,可是也没想到韩幼娘会这般形像。头发凌乱,脸色腊黄,好似刚刚拖着病躯从床上爬起来似的,正德瞧见她模样不禁大吃一惊,吃吃地指着她道:“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韩幼娘紧张地摸了摸脸蛋儿,也不知苏三涂的这姜汁会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杨凌见幼娘还是有些紧张,忙替她答道:“皇上,拙荆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一直未曾痊愈,这身子越拖越弱,微臣实在是……唉!她这病如果有郎中时时在一旁服侍,慢慢调理也就好了,可是咳!”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那你便找个好郎中嘛,难道你连个郎中也请不起了?”

    杨凌愁眉苦脸地道:“皇上有所不知,拙荆患的是妇人之病,何况还要人随时服侍在旁,男人实在是不方便呀,臣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郎中,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郎中,不但医术高超,而且又是女子,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可是她……咳!不提也罢!”。

    正德听的莫名其妙,问道:“既然找到了合适的郎中,为什么不聘她上门诊治?你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刘瑾瞧了杨凌一眼,凑到正德跟前温声细气地道:“皇上,杨大人宁可让夫人病着,也不敢找那位女郎中,实在是因为……那位女郎中是高廷和的女儿。”

    正德听了一呆,半晌才奇道:“高廷和?高廷和是谁?他的女儿很了不起么?既然是做郎中的,为甚么不能给幼娘姐……杨夫人看病?”

    刘瑾听的差点儿脑充血,他连吸两口大气,才一脸怪异地道:“皇上,高廷和就是……就是给先帝诊治病情的那位太医呀。”

    正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瞧了瞧杨凌和病体孱弱的韩幼娘,默然半晌才缓缓问道:“是他的女儿?我记得他的女儿好似也受了惩罚,那女子现在在哪里?”

    刘瑾忙道:“回皇上,高太医失职误诊被砍了头,他的女儿……刑部判她充入教坊司永世为奴了。”

    “哦?教坊司?”教坊司这衙门正德自然知道,可是却从没人向他提起教坊司除了宫廷礼乐歌舞还有什么,他不禁奇怪地道:“入教坊司为奴?在那里做些甚么?”

    刘瑾陪笑道:“就是陪人喝喝酒、跳跳舞,哄男人开心。”

    刘瑾说话八面玲珑,这句话可是一点毛病挑不出来,首先教坊司的确有这种乐伎,谁知道教坊司安排给高小姐的是不是这一种。至于另一种更卑微的,若真有人挑毛病,一句皇上年幼,免得污了圣听就足以对付了。

    正德听了果然大为不满,抛除他还不能理解的贞操节气,这种惩罚让他感觉好似没有惩罚一样。这种奴婢做的也太开心了,这是为奴呀还是享福呀?

    正德不悦地指袖道:“洪钟那个老糊涂,这算是甚么惩罚?刘瑾,明日你就去教坊司传朕的口谕,调那个高……什么和之女到威武伯府充作家奴,专司为杨夫人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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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女神医高文心小姐脱了乐藉,被一顶小轿悄然接出城去。

    晌午,礼部尚书王琼被皇帝恩旨赦免出狱。白发苍苍的王尚书一出刑部大狱,便犹如凯旋而归的英雄般,被赶来迎接的官员们围起来嘘寒问暖,那番作派真是轰轰烈烈.朝中官员来了大半,三位大学士虽然不方便露面,也遣人送了贺仪。

    尚书府上大排筵宴,一班有文采的官员,不免分韵斗诗、恭贺奉迎一番。酒至半酣,王琼端起杯来走到大厅中央,团团一揖道:“诸位同僚好友,王琼触犯天颜,犯罪入狱,多亏诸位好友多方施以援手,王某才得脱牢笼,王某真要多谢诸位了。这一杯酒,老夫敬大家!”

    王琼说罢,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虽在家中设酒答谢诸位同僚,仍谨守着礼仪,为先帝穿着一身理孝,白发白须,满面的正气。前来贺喜的官员见尚书敬酒,纷纷起身应和。

    吏部尚书马义升笑道:“王尚书首先文章,天下敬仰,身为礼部尚书后更是克尽职守,那日为了劝诫皇上守礼,一时激愤冲撞了圣驾,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纵然我等不上书求免,皇上也一定会赦了大人的。”

    王琼听吏部天官如此赞誉,不禁欣然一笑,走回席前坐下道:“马尚书过誉了,我华夏上国乃礼义之邦、食礼之国,圣人创五礼,我等便该懂礼、习礼、守礼、重礼。此乃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的大事。身为臣子地岂能见君有过而不言?但能劝得皇上守礼,漫说坐牢,纵是一死那又如何?”

    王鏊连连点头称善道:“圣人以礼明德,以礼敬德,所谓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大人犯颜直谏堪称百官之表率,我等上折求恕。乃是份内之事。”

    右都御史、总督宣化、大同、山西军务的兵部侍郎刘宇刘大人闻言忽道:“据下官所知,皇上亲军侍卫统领杨凌杨大人今晨曾向皇上为大人求情,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说不定此番大人出狱出力最大的便是杨大人呢。”

    王琼听了拂然不悦,冷笑道:“一介孺口小儿,仗着是东宫旧臣,得以出入朝堂之上。他懂得什么?哼!老夫规劝皇上回殿守灵时,就是他谗言阻止,老夫一怒之下才使砚掷他,他岂会为老夫求情?”

    杨芳闻言道:“杨凌进言为尚书大人求情,此事确是有的,不过……依本官看来。他必是见尚书大人入狱。群情汹汹、百官愤怒,为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才这般惺惺作态!”

    刑部侍郎赵简之一拍大腿道:“正是,老大人在狱中这几日想必还不知道,那杨凌还向皇上进言,着天下富省官员不得在本省任职,美其名曰杜贪防污,如今闹得是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甚么?”王琼惊怒道:“治世之道。不以法令为亟,而以教化为先。若要杜贪防污,该当论礼乐、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以制度戒贪,何如以道德教化?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工部尚书徐贯瞧见周围官员论及杨凌提谏的这条新政大多颇有微辞,心中暗喜,他微微一笑道:“王尚书说地是,善法令禁于一时,而教化维于可久,此等经国之论。岂是他区区一个同进士出身的秀才懂得的?”

    吏部侍郎焦芳原本在吏部任职,是王琼的老部下,迫于颜面不得不来道贺,但他心胸狭窄之辈,王琼出于私心曾经打压于他,焦芳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冷眼旁观,见他们对新帝宠信杨凌,使他窜升迅速大多心怀嫉恨,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悄悄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兵部尚书刘大夏蹙着白眉道:“嗯,老夫也觉得那小子闹腾的有些不像话了,昨儿皇上突然出宫去了西郊皇庄,夜里面西郊山谷中彩霞漫天,神机营左哨军奉圣谕驻扎在那里,今日朝上老夫问起昨日之事,皇上竟说是观看夜间演练,依老夫看,嘿嘿……”

    刘大夏说到这里住口不语,只是不断摇头。

    王景隆和他那几位知交好友坐在厅边自成一席相陪,听了他们说话,赵雍笑道:“诸位,听到了么?如今朝中百官对那奸佞多有不满,只是可惜拿不住他不法的实据,我等若能立此奇功,岂不快哉?”

    杨霖摇头道:“难,朝中百官谁不耳目灵通?他若有岔子,早该被人揪住了。”

    赵雍冷冷一笑道:“赵老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凌奸诈狡猾,行事小心,才叫人寻不得他把柄,找不到把柄,我们不能送他一点么?”

    王景隆听了奇道:“这要如何送行?杨兄可有甚么妙计?若有真凭实据那也罢了”,他压低嗓音道:“若是伪造证据陷构大臣,这可是大罪呀。”

    赵雍冷笑一声道:“顺卿,若非杨凌激怒令尊,老大人岂会一怒之下惊了圣驾?老人家年逾七旬,还要受牢狱之苦,身为人子,这仇若是不报,真是枉为昂藏七尺地男子汉了。”

    王景隆被他激的脸一红,急忙说道:“小弟怎么不想着替家父出这口恶气?只是实无凭据奈何的了他呀!”

    赵雍傲然笑道:“办法还不是人想出来的?你前两日曾去杨府托杨凌为世伯斡旋,今日正好借了这个因由上门谢恩,主动与他攀交,哼,待和他厮混的热了,我们再见机行事。”

    他说到这儿也低下声音轻轻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脏物给他。到那时扼其七寸,百官弹劾,还扳不倒他么?只要做地巧妙,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栽脏?”

    赵雍地父亲是吏部侍郎,这个衙门整治人的手段赵雍多少也听过一些,他对杨凌倒是没有私人恩怨,只是早听得父亲和叔伯长辈们对杨凌颇为不满,认定他不是个好官。想做个仗义除奸的英雄。

    王景隆听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难道:“可是……杨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难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

    赵雍刚刚想出一个足以让杨凌倒台的重罪,一听这话更加欢喜,不禁眉飞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余一班没有见识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

    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赵兄,杨府只余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门拜访?”

    这一说赵雍也呆了,杨霖却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脱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儿乐藉身份。贬入杨家为奴么?嫂夫人缠绵病榻久矣。一直寻不得良医,王兄今日可去杨府答谢一番,然后提及想携妻诊病,谅来杨凌没有不答应地道理,如此一来他纵然不在家,王兄岂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么?”

    杨霖闻言大喜,赞道:“不错,此计甚妙。顺卿且依计行事,待摸清杨家底细,再徐图之!”

    王景隆听了也不禁不喜,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翩然跃上两个楚楚动人的美婢倩影来。

    …………

    阳光下富有江南风韵地高府花园明媚俏丽,转入那道已被苍苔染成碧绿色的石门,脚步轻轻一动。九曲回廊下水池阴影处的丛丛金红色的游鱼便闻声攸然游去,逃向草丛深处。

    假山石上垂下藤萝无数,从池塘上凭空搭起一道帘蓬,直连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横柱上,将阳光掩住,只在枝叶间泻下无数斑驳陆离地光影。

    这样静谧优美的景色,杨凌却全无心思欣赏。昨夜他护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亲兵随刘瑾去教坊司传了圣谕,护送高家小姐回来,他却奉命留在宫中。

    杨凌还道小皇帝又有什么贪玩地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后正德皇帝却告诉他,朝中大臣对他滞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满,要他明日即赶赴泰陵,杨凌无奈只得答应。

    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满足,也不想再求闻达,只想多些时间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含金饭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须得去做地。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个月,他还有多少个四个月可以消磨?

    杨凌想着心事,一下下向前走着,正觉难以开口对幼娘说出离开地话来,忽地听到悠悠扬若有若无的一阵琴声叮咚传来,他知道那是雪里梅在抚琴,停下脚步倾听了片刻,心中愁绪更胜,杨凌不禁悠然一叹,继续向前走去。

    石廊绿叶掩映,一踏进来便觉凉爽幽静,杨凌拐过一角,忽见曲廊探出半弯,悬在水上筑了个荷叶状小亭,亭盖翠绿,四柱却是木材本色,显得古色古香。

    亭下池水荡漾,池上俏生生一个人凭栏而坐。她一袭青衣,双手扶着栏杆,下巴优雅地搭在手背上,临水照影,秀发如墨,额上只系着一条白绫。

    杨凌不觉放缓了脚步,那青衣少女听到脚步声忽地回头望来,杨凌见这少女似是从未见过,不觉怔了一怔。

    那少女回头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来匆匆走上两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着大人多时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无以为报,请大人受小婢一拜!”说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杨凌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少女就是自己救回来的那位女神医。他连忙虚扶了一把道:“小姐请起,切勿如此称呼,杨凌实在惭愧地很,未能让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这奴仆的身份只是用来应付外人的幌子,女神医名满京师,杨凌是绝对不敢以婢女相待的。”

    杨凌一边说。一边打量她,昨夜她额上流血,脸有泪痕,披头散发满面涨红,早上睡醒时也难看地很,这一打扮起来可就耐看的多了。

    她的五官不算绝美,既没有幼娘那般娇俏、也怜儿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里到外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纤尘不染地感觉,那种风华却非仅凭相貌便可具备的。

    高文心轻轻起身,低声道:“高家逢难,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大人救了我。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况圣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么?大人能做到这样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地结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痴念了,只想做杨府一个小婢,高文心三字,从此不提也罢。”

    杨凌昨夜见到她时,这少女也如寻常女子一样,惊慌失措惊骇欲绝,想不到现在神情沉静如水,言谈落落大方,与昨夜竟判若两人。

    杨凌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里一个玉堂春,一个雪里梅已经身份尴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掺和进来一位女神医,那杨家后花园可真地太热闹了。

    杨凌忙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空虚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怀?我知道小姐是许了邻村李员外家公子的,回头我便着人去与李公子知会一声,早日接你过门完婚。”

    高文心嘴角露出一丝似讥诮、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书香门弟,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举人身份,你认为他会娶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进过教坊司的女人么?”

    说到这里,她原本平静地眼神忽然涌上一层雾气,悲伤地望着杨凌。杨凌顿时语塞,躲闪着她地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几分天良,谁又会忍心苛责与你?这样吧,我立即修书一封,说明,着人送去李府。”

    高文心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杨凌已转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伫立半晌,才凄然叹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经不堪之极了,杨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让我再蒙羞惭?”

    杨凌想不到救了人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无论高文心是小姐还是丫头,待在这儿都够叫人别扭的。

    其实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举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难,是否在乎高小姐进过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凭着自己的身份和声望,修书一封讲明经过,希望能让那位举人老爷相信。

    杨凌回到书房,急急地写了封信,交给老官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辈子待在高家,虽说如今高家落了难,可是对旧主仍极有感情,一听杨大人要撮合小姐与李家完婚,立即取了书信兴冲冲奔李家村去了。

    杨凌刚刚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携了四色礼物登门拜访来了。杨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软语相求的模样,只道王琼一出狱,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会上门了,想不到王尚书刚刚开释,他便来道谢了。

    王景隆存了“结纳”之心,这番神情动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门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杨凌也不想与门生故旧遍天下的王尚书结仇,见这位王三公子十分地热情,也不好失了礼数,连忙奉茶款客,场面话不咸不淡的唠了半天,王景隆才话风一转,提出要携妻子上门求医,请杨家这位女神医为她诊治。

    杨凌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为这个缘由才前倨后恭,本来对他的态度还存着几分疑虑,这时也顿时释疑。

    他略一盘算,如果李家公子见了自己书信肯接纳高小姐,为了掩人耳目,不致让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还是要三不五时的请高小姐到府上来的,幼娘本来就没有病,这个顺水人情不妨送于王景隆,当下一口答应。

    王景隆又叙谈一会,见今日杨凌会客,厅下只有四名家仆侍候,并未唤出上次见过的那两位美婢,知道今日无缘得见了,只好怅然若失地告辞离去。

    杨凌送走了王景隆,在书房又坐了会儿,喝了两杯茶地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回来,杨凌见了大喜,连忙把他迎进来问道:“老管家,书信送到了么?李家公子怎么说?”

    老管家气得脸色胀红,愤愤地道:“老爷,小人拿了您的书信赶去李员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连门都不让我进,只叫我将书信从门缝塞进去,老奴候了小半个时辰,李家公子才写了封信,又顺着门缝出来,从始至终,居然连面都不见。”

    杨凌听了老管家这话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过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开仔细读了起来。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内容高深,这位假秀才读着那位真举人文诌诌的书信还真的颇为吃力。

    杨凌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内容。这位李公子的信中绝口不提高家遭难的事,也不提高小姐进过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讲了一通女子应遵守的礼义廉耻,后边又自豪地从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辉事迹,最后很客气地问了一句,大人是要我这个举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吗?

    杨凌看完了顿时噎在那里,他正发呆的功夫,韩幼娘喜孜孜地赶进来,说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汤镇在井里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

    杨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给我拿套褥子凉席夹被,相公今晚不去后院了,就在这书房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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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帝陵金井

杨凌看了李举人的回信,对高小姐实在有点惭然以对,想想这时若对她说了只怕更令人家伤心,只有先把这事放一放,以后糊乱含糊过去罢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后宅,便在书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镜,其实早已揣知如此结局。她的父亲是本地人,又是宫中太医,在乡里间名声极卓,高文心幼随慈父,学了一身高超的医术。高太医在宫中当差,乡间有得了疑难杂症的村人求上门来,这位大小姐总是不计身份,抛头露面为人治疗,一来二去名声也闯了开来。

    接触的人多了,高小姐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相公也有所耳闻,知道李府诗礼传家、世代书香门弟,也对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了解。

    她既然进过教坊司,无论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没有人有办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给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绅,岂能娶进一个新媳妇来叫人说三道四?况且她现在还是奴仆的身份,李家断不会为了她自降身份。

    杨凌不好意思回到后宅见她,倒令她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对自己的未来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韩幼娘虽对她照顾有加,以客礼相待,高文心仍执拗地着婢衣、施婢礼,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长陵西北方的笔架山,杨凌刚刚接旨时曾经来过两次,这次再来,见方圆近二百丈的罗城已初见规模,陵园内规划的香殿、厢房、神厨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宝山城已经筑起。

    金井是地宫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个皇陵最紧要的地方。虽说只是负责施施工盖盖房子,不会有什么差迟,杨凌仍遣了自己直接统辖的左哨军人马负责筑造帝陵寝宫。负责陵内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冯唐,这人沉稳踏实,也吃得了苦。

    陵园外边不远处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钦天监、工部、礼部、神机营各部官员日常办公地所在,陵地上连得禄、彭继祖和冯唐三人听说参将大人到了,都先后赶回拜见。

    彭继祖一见了杨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个把月你过来瞧瞧便成,我们哥几个也是在上边看着那班兔崽子干活。这陵寝怎么造自有别的衙门操心。没有什么事的。”

    杨凌说道:“嗯,倒是辛苦诸位将军了,不过皇上颁了这差使,各部的官员都守在陵上,我要总是不来。难免要被人指摘。其实本官也觉得咱们的人不过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们不偷懒便成,筑陵的事咱们这些当兵的能插地什么嘴呢?”

    冯唐微微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听了杨凌的话,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前几日午饭时,曾有兄弟报说地宫金井渗水,这事下官还没向大人禀报呢。”

    连得禄摸着脸上的麻子。不以为然地道:“我说老冯,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地宫挖的那么深,亏得这是在山上,要不然几十口井也掘出来了。渗水有什么稀奇的?”

    这几位将军识字不多,风水更是一窍不通,极本没有意识到其中地厉害。冯唐被提拔不久,被连都司一讽刺,不由得老脸一红,急忙辩解道:“末将听说了也没觉得有甚么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钦天监倪大人和礼部侍郎闻讯却急匆匆带了人赶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末将见了奇怪想跟进陵去瞧瞧,却被他们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测吉凶,把守在里边的七八个兄弟都赶了出来,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允许我们回到地宫。”

    杨凌神色一动,倾身上前,注意地看着他道:“说下去,后来如何了?”

    连、彭二人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故知说笑了,只是瞧着冯唐,冯唐道:“下官回去后发现那井口并无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闻讯赶来,恰听到一个什长对别人说起发现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听了勃然大怒,竟然压过鞭子笞责了他一番,不许任何人再造谣生事。末将看他们如此谨慎,这才起了颖心。”

    杨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沉吟道:“地宫是置放先帝棺椁的地方,如果地宫渗水,的确是一件大事。不过……挖掘那么深的地宫,就没见过有不渗水地。

    地宫周围不是也以黄土、清膏泥、石头砌成三道厚达十二米的防水墙么,我上将来时还看到李侍郎亲手执箭射击夯土层,检验夯土是否结实,可见挖掘地宫时渗水是常有的事,为何金井渗水这般紧张?”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领,不禁探询地看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也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诸位大人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这些勘舆风水的东西咱们是不晓得地,不过……钦天监和礼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问问他们?”

    连得禄了嗤道:“小杨,你没看那几位大人看不上咱们带兵的?连参将大人他们都不大理会呢,若是存心想瞒,你问得出来?”

    杨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着杨凌,杨凌会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说?不说咱便自己去看,走,一清着人带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里边瞧瞧。”

    杨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点香敬陵,大张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后命地宫中的兵丁都退出来,才率着三位都司官进入地宫勘察,这一番帮作声势,早有其他衙门的人看了奇怪,赶回去禀报自家大人了。

    所为地宫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龙头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触摸的了。这金井其实只是一个直径半尺,深约一米的洞孔,自开凿时起。上边便加了置棚,见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开凿洞穴时取出地土称为吉土,要呈送给皇帝御览,然后保管在礼部大堂,待皇上突如安葬以后,再和奇珍异宝一起回填,以求镇墓。息壤。由此可见其重要。

    所以这处金井,理论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资格伸手探看。杨凌上了香、净了手,这才来到地官,地官上边已经罩了顶,但是还没有封上。地宫内巨大的宫柱、石台已经布置了七成,置放棺椁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阴阳,交流生气的金井。

    杨凌来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虽然有些凉潮之意,却不像是被水浸过地,不禁一怔,冯唐忙道:“大人。末将曾询问过那位什长,可他一口咬定,确曾亲眼见到金井涌水,而且当时在地宫中的几个兄弟也都这样说,总不会是一起看错吧?”

    杨凌想了想。扶着石头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在洞底一阵摸索,洞底感觉很是干燥,但金井中央应该是凿出的凸圆形土块,可是这时隐隐内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么东西。

    杨凌摸索一阵。挺起身来在灯下观看,手上的灰土很是干燥,但是灰土呈粉末,不像是洞底夯实的原土,他心中不觉起了疑心。

    杨凌疑虑重重地返回住处刚刚坐下,钦一监倪谦和礼部侍郎李铎就匆匆忙忙赶了来。一进门倪谦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杨大人刚刚回来便去地宫察看,杨大人从京中来,可是皇上对帝陵建造有什么旨意么?”

    杨凌起身笑道:“原来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请坐。皇上对帝陵十分关心,担心官兵懈怠,延误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刚刚去祭拜过先帝陵寝,正想去见见诸位大人,想不到两位大人倒先来了。”

    倪谦让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计算用度,绊住工部李侍郎,自己匆匆赶来,只想知道杨凌是否知道了地宫前两日溢水的消息,闻言强笑道:“工程进展顺畅,并无任何不妥,杨大人不必担心。”

    杨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负责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纪施工,说起来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我一个门外汉就是担心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怎么本官听说前两日地宫金井出水了呢?”

    倪谦身子一哆嗦,干笑道:“那是一名什长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讹传讹地谣言,实不足信!”

    “是么?”杨凌盯着他道:“本官听说几位大人已经察看过了,原也不信他地话,不过本官刚刚亲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湿气甚重,灰土泥泞,像是有些渗水呢。”

    礼部侍郎李铎一听脸色大变,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结实,怎地又渗水了,还得寻机会再堵塞严实才行。可是杨凌是圣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红人,我虽官阶高于他,怕也支不开他,有他在这,如何能动的手?”

    倪谦也是心中恐惧,急忙说道:“地底阴暗潮湿,灰土泥泞也属正常,我等认真察看,实不曾……渗水……”,他说到这里难抑恐惧,声音已忍不住发起颤来。

    杨凌呵呵一笑道:“没有事就好,不过既有传言,这事可马虎不得,本官要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舆的高人再来看过究竟,等他们看了无恙,将来若再有事,咱们也不沾干系了。”

    倪谦二人听了异口同声地道:“万万不可!”倪谦上前一步拉住杨凌手臂急道:“筑陵大事,岂可因为臆测风闻便惊动天子,杨大人不要莽撞。”

    杨凌见他们惊慌社色心中已笃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声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杨某已查地一清二楚,人证物证尽在我手,二位还要瞒我到几时?”

    倪谦二人顿时大惊,李杰额上渗出颗颗冷汗,脸色腊黄,难看之极,钦天监倪谦双膝发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杨大人,我等也是迫于无奈,不得行此下策,求杨大人救我!”

    杨凌向杨一清使个眼色,杨一清会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门。杨凌这才上前扶起倪谦,霁颜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过内中详情到底如何。还望大人源源本本说与我听,杨某要听的仔细、听的明白,才能决定行止!”

    …………

    王景隆坐在杨凌的书房中,手捧茶杯,状若老僧入定。

    这里原本是太医高廷和的书房。墙上无字无画,书架上尽是些医书,根本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

    他这七天已经来了杨府四次,除了第一次来时,杨夫人让侍女扶着她病恹恹的出来见了他和妻子张氏一面,攀谈几句便返回了内宅,以后再上门都是现在候在门口地那个老官家带着两个仆人伺候他。

    王景隆初时也蛮客气地与他攀谈一番,旁敲侧击打听杨凌的情形,可惜这位老管家对杨大人地了解还没有他知道的多呢。从这老仆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位老管家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话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声,有时王景隆坐的无聊,想在客厅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趋地寸步不离。弄得他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栽脏。

    不过他的夫人体弱多病长年卧床,因之染了带下之疾,这病又不便请郎中细诊,是以越拖越重,自来到杨府请高小姐诊治,竟然大见效果。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计不遂,权当带妻子来问诊治病了。

    只是他每日来了便如坐禅一般实在枯燥无聊,那两位令人动心地绝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见到。在他想来,那两个女子只是杨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杂役,他坐在这儿总是有机会看到地,不料来了几次见不到人,不由越发思念起那两个美婢的妖娆脸庞、风流身段儿来,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书房,一颗心早钻到人家的后花园去了。

    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时辰夫人该是针灸完毕的时候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正觉失望,忽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姑娘怎地上前院来了?”

    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少女声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针,这针搁在书房针匣中呢,我来替她取去。”

    随着声音,两个青衣素面、清秀脱尘地少女翩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王景隆一见这两个娇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对佳人,不由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欣然道:“原来是二位姑娘到了。”

    自高家小姐回来后,上上下下没有人把她当成奴仆看待,但这位高小姐始终以婢礼对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觉,马上有样学样,只是这身清素打扮对于二八芳龄的美丽少女来说,只会更加养眼,看得王景隆一时不舍得将眼光移开。

    玉堂春本来她觉得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这几日见他都亲自陪伴病妻上门求医,觉得这书生性子虽然浮华不实,待夫人倒真是个痴心真情,对他的看法不由大为改观。

    她倒记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见的王公子,这时见王景隆起身想迎,忙侧身施礼,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仆身份,可当不起你这贵人的礼。今日文心姐姐要给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针,我取了针便去,公子请再稍候片刻。”

    玉堂春容貌尤胜雪里梅三分,青衣雪肤,衬得润如美玉,这一笑更是灿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痒难搔,不觉跟着她走到书架旁的倩影转着身子道:“好好好,有劳姑娘,多谢姑娘,姑娘兰心惠质,气质高雅,王某岂敢以婢女相待,这礼是当得的。”

    玉堂春走到书柜前,踮起脚尖取了放在上格地针盒,听见王景隆夸她不像婢女,心下欢喜,不禁莞尔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众、才华横溢,是名噪京师的大才子呢,小婢常听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夸奖,小婢荣幸的很呢。”

    雪里梅站在二人身后,听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冲着玉堂春扮个鬼脸,做了个干呕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里梅动作,忍不住“咭”地一声笑,随即便觉自己失礼,不禁红了脸,赶紧闪过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宽坐,小婢去了。”

    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红了脸,然后像朵云儿似的飘然而去,还当这少女被自己风流倜傥地模样吸引,不觉心中一荡,痴痴望着二人消失的门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飘然而过时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

    雪里梅牵着玉堂春的手跑到后园长廊上,才停下脚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没见你使手段诳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颠倒的模样,都不见你这么夸过老爷。”

    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们老爷还用夸么?要是能夸得他也神……神……我还巴不得呐,唉!大人在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总好过树一个对手,王尚书家可甚有势力呢,我还不是为了咱家老爷?”

    雪里梅笑道:“不要脸皮,老爷现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让老爷从陵上回来时再亲亲热热地赏你一巴掌?”说着趁其不备,忽地在苏三臀上一拍,格格笑着逃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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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锒铛入狱

杨凌先去地宫逛了一圈,故意惊扰他们,果然把心中有鬼的两位大人给引了来,这时再用话一诓,钦天监监副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顿时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杨凌听了二人说出金井泄水的实情,又讲了在风水中不吉的说法,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他虽不信风水,但是却十分明白在信风水的人心里,这事何等紧要。

    记得小时候他搬迁新居,奶奶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在后窗上贴了面小镜子,说是将邪气驱出屋子,结果住在后楼的一个老头儿见了大为不难,认为把邪气赶到了他家,为了这个原因老太太和那老头子很是吵了几架,两个老人你追我赶的往窗户上贴镜子,反正后来上边一层窗户密密麻麻全是小镜子了,也看不出谁家的更多。这事十分好笑,所以杨凌直到现在还记的。

    现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况古人呢?这帝陵可是给先帝盖的,如果这事儿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么简单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杨凌想清这一点,立即变色而起,拂然说道:“二位大人,这样的大事也敢欺瞒皇上吗?难道你们就不怕灭门抄家?对不住了,杨某要立即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下旨迁陵。”

    倪谦、李铎一听骇的魂飞魄散,他们因为一时贪心遮掩了此事,其实心中患得患失也时有后悔。可是这事已经引起了工部侍郎李杰的怀疑,现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罢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们一本,再有那帮御使们一掺和,这几人就是想求个罢官免职的结局也不可能了。

    二人思及抄家灭族的可怕后果,不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顷刻间额上已是鲜血涔涔。杨凌虽然瞧地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宠信他,也不会听说他们糊弄先帝陵墓这样的大事还会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便要出去。

    李铎见杨凌不为所动,民心跪前两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杨大人不要走,杨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时贪心铸下大错,抄家砍头不足为惜,可是这事未尝不是泽惠百姓地善举啊,大人。

    杨大人,我大明岁入只有四百万两,泰陵前期投入银两就达到二百三十万两。全部工程峻工,至少要耗银三百八十万两,就算我们当初发现了马上就禀报皇上择地迁陵,这已投进去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了,那可是二百三十万百姓一年的口粮啊。

    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断,甘肃陕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迁地造陵。无银可用,势必要征收重税,到那时千万百姓岂不雪上加霜?

    大人,你可曾见过亲生父亲将孩儿交换于邻居,互相宰杀幼子烹食充饥?你可曾见过八旬老妇一日三餐只有观音土可吃,吃的腹大如鼓活活撑死?

    杨大人,圣人道:‘君为轻。社稷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难道你忍心看着千万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为了一己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与不顾么?”

    杨凌听了这话神情一呆,不觉停住了脚步。钦天监倪谦方才磕头求告,费尽了唇舌,就差说要把他刚纳地两房美妾也送给杨凌了,杨凌仍不为所动,这时见李铎这番话竟似打动了杨凌,他不禁心中大喜,连忙也跪上前来抱住杨凌另一条腿道:“杨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渗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换一处又渗了水那怎么办?到那时百姓不堪重负,必定苦不堪言,为了这一座地下的宫殿,恐怕那时要连……要连金銮也要动摇了。

    其实自古帝陵渗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岂会晓理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渗水处封堵了便无大碍,只待先帝灵柩下葬,地宫封闭,便再无风险了,还求大人开恩,救救我们,这对我二人是件恩德,对天下百姓却是善举,不但我们感激涕零,便是天下地百姓都承你的恩惠呀。”

    杨凌入京后也听说过大明王朝岁入多少,一听帝陵所耗竟是全国一年的税赋,他不禁踌蹰起来。

    记得在鸡鸣县做师爷时,就听说许多百姓家中穷苦,积欠税赋多年,那里战乱频仍,但天灾较少,还不是最贫脊的地方。而李铎所提的那几个地方比鸡鸣更苦,自己真要为了给死人造一座坟墓置万千百姓于水火中不成?

    杨凌一时难以取舍,他仰起头来心中暗想:弘治皇帝,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灵,你是希望给自己造一个富丽堂皇、风水甚佳地墓地呢,还是希望让万万千千的百姓能够少些苛捐得以活命?

    唉!杨凌沉思良久,心中尽是哀鸿遍野,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情形,如果把这事禀报皇上,不用说这几位大臣都是要砍头的,而他立下这大功,升官那是一定的了。

    可是朝廷征收重税的时候,天下的百姓会怎么看?再过一年多自己撒手而去,幼娘留在这世上岂不是要替自己承受天下百姓地唾骂?

    杨凌咬了咬牙,霍地转过身,紧盯着倪谦问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灯一照,立即无所遁形,封堵金井渗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这一个么?”

    倪谦和李铎听出杨凌口气松动,不由狂喜,倪谦小心地想了想,才谨慎地道:“法子自然不只这一个,可是最快的便是这个办法。那日下官生恐为人所知,事急从权才用了这办法。大人的意思是……?”

    杨凌摇头道:“中间插入木刺,日久腐烂地下水还要上溢,就算那时已瞒得皇上。可是我也与心不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浑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绽,同时也可以真正封闭那些渗漏?”

    倪谦喜形于色道:“多谢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若相助在下,在下还有更妥当的法子。只须以碎石灌入漏处,以土夯实,再以黄泥渗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浇灌覆盖,则可保无虞。而且瞧来浑然天成,除非硬非掘开来验土,否则纵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绽,只是这法子需要费些时间。”

    杨凌点头道:“好,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灵。也会赞同我这么做地。今日我便找个由头调出左殿金井处守卫地官兵由大人亲自动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时间可够么?”

    倪谦狂喜道:“够了够了,时间足够了,在下只须两日,便可做的天衣无缝!”

    …………

    如今已过了八日。杨凌悄悄巡视在这座无与伦比的地下宫殿中,地宫内部已经初见雏形,巨大地地宫不用梁柱,全用券拱,前、中、后、左、右五个华美的殿堂完全用纯石筑造,看起来富丽堂皇。

    这样庞大的工程即使搁在现代,也是耗资甚巨。况且那时生产力低下,单是开凿,削平,再千里迢迢运来一块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结舌,看来自己的决定还是值地的,与其数百万两白银白白丢在这里,何如给百姓些好处。

    杨凌在左殿停住,这里的地面是工序、工艺极为复杂、普通工匠难以烧制的‘金砖’,一块块金砖平坦地就像是镜子一样,尽头贴着高大平整的石墙就是汉白玉镶边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

    望着这口金井,杨凌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倪谦到真是一双巧手,杨凌在他封堵后又重新检查过,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里边便不再缓缓渗水,如今除非将土刨出来验看,否则仅凭双手触摸已是再验看出丝毫破绽。

    那位工部侍郎李杰,时常借口检验工程要进入地宫,只是一直被倪谦几个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进陵使他难以检查,可是如果一味这样掩饰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谦封堵金井后,杨凌便故意放他单独进入地宫。

    杨凌在暗中偷偷观察,见他果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两日来的也少了,提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杨凌在陵中转了会儿,正要转身出去,杨一清突然匆匆走来,面带焦灼的神色道:“大人,神机营有人失踪了。”

    杨凌一怔,忽问道:“失踪?是不是有不守军纪地土卒偷偷下陵了?在这里怎么可能失踪?”

    杨一清摇头道:“这里四下没有人烟,军卒不会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踪的那人……便是前几日说见到金井泄水的那个什长陆恩橹。”

    杨凌听的心中一阵急跳,他急忙说道:“马上派人去找,务必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一清点头道:“是,卑职已着人寻找了,但问过许多人,军中士卒有半日不曾见过他,更巧的是……今日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藉帮回京了,卑职看过李大人轿夫的脚印,那轿子看来重量不轻……”

    杨凌听地后悔不迭:“李杰每日鬼头鬼脑的想要进陵来检查,弄得自己也只顾着这金井,怎么竟忘了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他焦急地想了想道:“当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调出去,混入陵前军中,同时密嘱所司官司员看紧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于那什长……”

    杨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职已着人回京请镇抚司的兄弟密缉此事”,他说着踏前一步,压低嗓门道:“大人,那七个人便是七个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证据,您看……要不要……”。杨一清说着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们的人,大人尽管放心,保证做的干净俐落。”

    杨凌听的心中一震,吃惊地望向杨一清。杨一清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蝮蛇蛰手、壮士解腕,无论是功名利禄还是严刑拷问,对那几个小主卒来说。都是一道过不了的坎儿,大人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杨凌情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是这种冷血地政客论调他实在难以适应,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犹豫挣扎了半晌,心中善恶激争良久,终是舍弃了那份杀机。

    颓然一叹,他苦笑着拍了拍杨一清的肩膀,说道:“一清。你也是我的部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胁到了我的安危,我该如何对你呢?算了,空口无凭,纵然他们说的舌灿莲花,也未必就能证明什么,况且已经走了一个陆恩橹。这事遮不住,罢了……不要再提了。”

    杨一清望着杨凌离去地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可惜做事却不够果断,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少一个证人就少一份危险,都火烧眉毛了。岂能不当机立断?

    杨一清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起来。他不是世袭锦衣卫,又没有杨凌那样的那运气,这一辈子本来是很难提升的,但是做了杨凌的亲随,眼看他小小年纪就前程似锦,他地前程就是自己的前程,两人的利害关系紧紧连在一起,他怎能不替杨凌考虑?

    况且杨凌是一位难得的待人和气又不专权的上司。南镇抚司呈到京师的公文,呆要可以便宜行事地杨凌都放心交给他去办,而且锦衣卫的高官大多靠满手血腥升迁,整日里绞尽脑汁想着害人诈财,像杨凌这样的上司简直可以说是锦衣卫中的异类,如果他被治了罪,自己到哪里再找这样的上官?

    杨一清一咬牙,也悄悄闪出了地宫……

    …………

    金殿上文武百官队列疏散、神情愤懑。

    眼看上朝都小半个时辰了,内侍已三次入内宫促驾,可是上边那张龙椅仍是空空如也。这要在弘治皇帝的时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但是到了正德朝,这已是第四次了。

    众官员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小太监匆匆从侧翼屏风后闪出来,拖着长音喊道:“皇上上殿,文武百官接驾啦!”

    文武百官闻言连队列也来不及整,匆匆跪倒见驾,有人偷偷抬头一看,只见正德皇帝头戴翼天冠、身穿团龙袍,仰着头一路哈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小皇帝走上阶石,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满脸地不耐烦,他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看殿门外,这时候光线清减,太阳还没出来呢。正德没好气地垂下眼皮,说道:“诸位爱卿平身,有本早早奏来!”

    内阁三位大学士也是一肚子气,他们方才催促内侍请皇上升殿时,才听说皇上昨儿已经废队了尚寝宫和文书房侍从,这还了得、这么一来皇上晚上几点睡觉、退朝后几点读书都没有看着了,岂不天下大乱?

    三位大学士憋足了劲想直谏一番,正德皇帝话音刚落,谢迁立即出班启奏。这位老臣果然不愧‘侃侃’之名,一开口便滔滔不绝:“皇上,近几日来皇上视朝太晚了,有时已旭日高升才上殿来,朝中侍卫执役人等久立疲乏,也有失礼仪。而且上朝晋见的官吏、外国朝贡的使臣,都久候多时,非但精神困倦,抑且废时误事。

    须知早朝乃人君首务,天下观瞻,于此为系。为人君者,身系天下,恐惧修省犹恐不及,若君怠于上,臣荒于下。太平之治,何以能成?臣等叨膺重寄,忧切于中,也是诚恐圣心别有所系。防误不小,帮冒死上陈,请陛下三思!”

    正德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他,木然道:“朕知道了。”

    刘健见正德皇帝根本不以为然,心中甚怒。他立即出班朗声说道:“皇上,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骄佚而坏者。听说皇上废了尚寝宫和文书房侍从。臣以为此事大大不妥,古语有云,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废兴之机,于此系焉。皇上应立即恢复旧制,按时早朝!”

    刘健说完脚步向后一腿,他左手边李东阳立即闪身而出,正德皇帝见了这架势不禁慌了手脚,他连忙说道:“朕知道了,朕一定改正。呃……此事容后再议,诸位爱卿还有别的本章么?”

    徐贯向工部左侍郎李杰使了个眼色,李杰会意。立即抖擞精神应声而出,气贯丹田、声震屋瓦地道:“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如释重负,急忙说道:“爱卿快讲来”,李东阳见状,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李杰昂然说道:“皇上,臣奉旨督造大行皇帝寝陵。湥感责任重大,是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李杰说了半天,正德听的无趣,只唔了一声,根本不置可否,李杰没等到皇帝的赞誉之词,心中微感失望,只好话风一转绕上正题:“臣前些日子听说帝陵地气不正、穴结无情,玄宫金井竟然泉涌,此不吉之兆也。奈何钦天监倪谦、礼部侍郎李铎、司礼监戴义、神机营杨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隐瞒不报……”

    他说到这儿,朝堂上轰然一声,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百官立时喧哗起来,此案一下子牵进去五个衙门,可算是正德朝第一大案了,一旦察实,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他们如何不惊?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也是十分惊愕,互相以目示意,都是微微摇头表示不知。谢迁看了李杰一眼,眼光又移到工部尚书徐贯面上,见他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隐,心中顿时了然,不禁暗暗哼了一声。

    刘健心中也有点不悦,他身为内阁首辅,这么大地事,工部事先不说与他知道,竟然绕过他直接奏达帝听,徐贯这争宠之心太过明显了。

    礼部也是被参的衙门之一,但是王琼却神色泰然、毫不惊慌。徐贯事先已找他密议过,王琼心中认定皇帝不守礼仪,如今又懈怠朝政,必是杨凌和刘瑾等内监一众亲信唆使诱惑,已将他们视为朝廷大患,故此一听便立即下定决心,哪怕舍了李铎也要拿下杨凌。

    李杰一说完,他便出班跪地奏道:“皇上,几位奉旨钦差深受皇上信赖,才得以托附如此重任,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罪不可赦!臣身为礼部尚书,下属官员亦参与其中,臣有识人不明之罪,实是惶恐,请陛下降罪。”

    徐贯飘然而出,向正德皇帝奏道:“皇上,年前为帝陵勘址时,王尚书正在京城筹措春闱之事,纵有不知之罪,亦属情有可原。

    但是陵上奉旨督造的诸位大臣,竟连龙脉受损、伤及国运的大事也敢欺君不报,实应立即拿问,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正德皇帝听说父皇陵园出事本已怒极,再听说龙脉受损伤及国运地话,心中更加不安,那点儿困意顿时去了,他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想了一想又有些疑惑,不禁问道:“此事可当真么?你们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李杰立即斩钉截铁地道:“臣有证据,陵上负责地宫工程的一个神机营什长陆恩橹曾亲眼目睹金井涌泉,这个人证臣已带回京来了!”

    正德一听可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拍御案,喝道:“其心可诛!立即将这一干人等押解进京,交刑部、都察陆军、大理寺三司会审,若察明属实……”

    他心中攸地想到杨凌,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对他信任有加,可是连他也循私舞弊,为图利益蒙蔽自己。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咬了咬牙道:“若是他们果然欺君犯上,斩!”

    …………

    自从知道神机营什长陆恩橹失踪,杨凌胆战心惊。一夜都没有睡好,他还没有幼稚到会认为京营的官佐当逃兵或者在山上被野兽吃掉,李杰一日一夜没回来,他就已经猜出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杨凌唯有寄望于金井的特殊性。金井在风水中是龙脉重地,轻易动它不得,而且倪谦封堵地甚是巧妙,除非掘井验土。否则根本看不出曾经泄过水,朝中即使有了人证,没有物证也断然没法处置这么多大臣。

    倪谦、李铎听说那个被鞭笞的什长失踪,工部侍郎李杰返京地消息,一时吓得手足无措,与戴义一早就慌慌张张来找杨凌商量对策。

    戴义是司礼监四大首领之一。掌印太监内相王岳身边的亲信,一向与东厂范亭交厚,他眼见大家拿不出办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闪,狞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贯李杰还玩得出甚么花样!”

    杨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陆什长果然被他买通带走,必然保护甚严,徐贯李杰不是蠢人,若是以他为饵,诱我们上勾怎么办?不可上了这个当。”

    李铎搓着手惶然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们便坐以待毙么?”

    杨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风水,如今也只有以风水制风水了。杨凌正想问问钦天监倪谦可否在风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门哐啷一声被人撞开。彭继祖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粗着嗓门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门后那座白玉桥突然塌了,两边地土方也塌陷大片,调去挖河的十几个兄弟全活埋在里边了。”

    “甚么?”杨凌大惊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调出地宫地那七名兵卒便是遣去桥下挖河,怎么这么巧,他们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杨凌心中生疑,立即扭头向杨一清看去,杨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闪烁着移了开去,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杨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动了手脚,他懚知杨一清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个举动不但害的那七个无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还牵累了其他地人,杨凌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够果然、够无情,想在这官场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学会当机立断、一切以利益为第一,该除去地人就得毫不鸟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绊脚石就得一脚踢开,名是从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成为一个冷血的政客。

    杨凌跺了跺脚,只好对彭继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组织人来抢救!”他领着一干人等刚刚冲出房门,就见数十名隶属刑部、皂衣红帽的衙役捉着腰刀冲了过来,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道:“圣旨到,督造帝陵地一干臣子跪接圣旨!”

    杨凌等人听了大吃一惊,立时齐刷刷快刀切葱般跪了一地,只见人群一分,一个赤红脸、花白胡须的魁梧老人大袖飘飘,疾步走上前前,只一脚踏定,便立即展开圣旨,用洪亮地山东口音喝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察督造帝陵钦差大臣钦天监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司礼监首领太监戴义、神机营参将杨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瞒圣上,立即缉拿进京,着三司会审勘案,钦此!”

    红脸老人说罢,把手一挥,喝道:“诸涉嫌犯官自报姓名,给我拿下了!”

    礼部左侍郎李铎一瞧来人是刑部左侍郎魏绅,不禁身子一颤,顿时瘫在了地上。这赤红脸的魁梧老人,是山东曲阜人,和孔圣人是同乡,虽说长得像个纠纠武夫,却是正宗的读书人,成化十七年的进士。

    此人刚正耿直,只认法不认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摇撞骗者,刑部各司衙门生怕那人真是国戚,无人敢拿下问罪,魏绅接了状纸,二话不说立即带人将他拿下,这案子之后魏绅名满京师直达帝听,此后凡有涉及朝臣外戚地大案,而皇帝想要严惩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数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规律,只要魏老头儿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恰好传说中阴间的鬼判是个红脸,大家背地里便干脆叫他魏判官。李铎见是他来,自料必死,顿时身子软地稀泥一般。

    魏绅身后一众衙役可不管面前跪着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员,恶狠狠扑上来,只听戴义颤声道:“奴才司礼监戴义!”

    话音一落,哗愣愣锁链一套,随后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颈上。

    李铎、倪谦、杨凌一一自报姓名,立时枷锁缠身押上囚车,直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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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廷议风水

三法司联署问案,通常只受理复审,然而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关重大,而且牵涉多个衙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会审此案,一时风言风语传遍京师。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倪谦等人刚刚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书徐贯、礼部尚书王琼便得讯来到刑部拜访,二人虽不谈及涉案诸人的案情,却大肆鼓吹龙脉受损危及社稷的紧要以及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听的刑部尚书洪钟心中惴惴不安。

    关进牢中的这干人等涉及多个衙门,最叫他头疼的便是有司礼监的人和皇上御前红人杨凌在内,他一时揣磨不透圣意到底要严惩到什么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听了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好似迷途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顿时以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等人卸下囚车,亲自送入大牢,安排妥当后刚刚走出狱门,便见两个锦衣官校拿着公文正与牢头争执,魏绅立即急步赶过去问道:“甚么事在刑部大牢前争吵?”

    牢头躬身道:“魏大人,这两位是镇护司掌刑百户,要提审帝陵案疑犯”。

    魏绅向那两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瞧了一眼,二人见是名震京师的直吏魏绅,气焰便不敢再向对着牢头时那般嚣张,一个锦衣卫百户上前施礼道:“下官崔缇,见过魏大人。大明律。凡属触犯皇帝陛下和牵涉到朝中官员们的案件,镇抚司有讯问乃至拷打之权。不过既然皇上已将此案交付三法司,我们镇抚司不再争审便是,可是我们却要旁听此案,无论提审、刑讯囚犯,还请大人及时告知我等出席。”

    魏绅对锦衣卫地跋扈早有不满,闻讯大怒,说道:“此事虽涉及帝陵和皇家,却是官员舞弊贪污所致,与谋反大案无关,况且皇上已将此案全权交付三法司。锦衣卫也能插手么?”

    崔缇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职责所在,自该秉公办理。可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皇上旨意上可没说不许锦衣卫督察此案。”

    魏绅仰天打个哈哈,一捋长须道:“戴义是司礼监的人。谁不知道锦衣卫与司礼监东厂形同一家,请转告提督张大人和镇抚使牟大人,还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绅说罢拂袖而去。

    两位锦衣百户走到阶下望着魏绅背影,拿这老头子一时也没了招儿。崔缇皱着眉头道:“刑部将案子发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镇抚使大人为难了,这老匹夫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乎我们?”

    另一个锦衣百户黄子维笑道:“崔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洪钟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最是见风使舵,咱们直接将贴子呈给他去,谅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钟自以为已窥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镇抚使牟斌的贴子,沉吟良久后对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去,告诉两个锦衣百户,就说此案紧要,相关人犯还未齐全,故此不能审问,请他们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义担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升堂审案时,如果锦衣卫强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钟老奸巨滑地嘿嘿一笑,说道:“到那时三司会审、举朝瞩目,随便叫魏绅找个由头把他们阻在外面,牟斌难道敢冒天下之大讳,强行闯入公堂不成?”

    处事一向玲珑八面的洪钟今日敢向锦衣卫叫板,倒令程文义心下惊奇不已,他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钟微笑着暗想:“我一个刑部衙门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可三法司同堂问案,那牟斌敢同时得罪三司公卿么?此案审的明白,到时怕内相都要换人了,到那时我的声望一时无两,牟斌见了我还会如此嚣张么。”

    镇抚司牟斌房内,提督指挥使张绣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半晌方重重哼了一声:“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来是一件难得地机会,有些资本,杨凌便可更进一步,他怎么竟然掺和进这样大案中去?我刚刚赶回京城,还不知其中详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渗了水么?”

    牟斌微笑道:“渗不渗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时以仁厚治天下,咱们锦衣卫的声势已大如前,如今如果让礼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礼监和锦衣亲军地话,那文官们可是更加威风了。”

    张绣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了?龙脉受损事关国事,那是何等重要大事?你怎么敢泰然处之,还要为那个惹祸精撑腰么”

    牟斌虽是锦衣卫下镇抚司统领,但是由于掌握着锦衣卫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地位比之张绣不遑稍让,听了张绣这么说,不禁晒然一笑道:“大人,挖块地就损及国运?那些愚夫俗子的说法,你真的信么?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为后嗣不盛,听从风水先生说法,劳民伤财将汴梁城西北角地势加高数倍,说是从此便可子孙兴旺,国运昌隆,结果如何?

    他迷信风水之学,大兴土木、修道成仙,结果成为亡国之君,边他儿子宋钦宗也一块被金兵俘虏走了,二帝被掳,堪称天下奇闻,还有本朝……”

    “够了!”张绣脸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些事虽然虚无缥缈,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了。你派人联系杨凌,看他有何说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来,尽量去做。如果事不可为,而且牵连到我锦衣卫的话……你明白?”

    牟斌点了点头。沉静地道:“卑职明白,我已着人去办了。”

    …………

    魏绅将杨凌等人作为朝廷钦犯,分别囚入单独地牢室,彼此不得见闻,以免他们串供。杨凌独自关押在一间霉气甚重的囚室内。正呆呆枯坐,一个狱卒用刀柄“当当”地敲了敲铁栏,说道:“吃饭了”,说着随手递进一个饭钵来。

    杨凌自被抓进京城。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囚室,还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忙站起来走过去接那站缝间递进的饭钵。那名狱卒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头来。低声笑道:“杨大人,久违了,牟大人着卑职向你问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杨凌见他一抬头,竟是锦衣千户钱宁,不禁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你?钱大人怎么混进来了。小心被人发现。”

    钱宁微笑道:“我若不来,随便派个兄弟,只怕你以为是刑部诳你,岂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们的人,带你出去不得,但进来瞧瞧却无妨。牟大人问你。事情可做的天衣无缝?”

    杨凌心中一震:“牟斌这么问,显然已认定帝陵入水是千真万确地事了,听他语气,倒不像很在乎风水之学。”

    杨凌不敢轻易说出实情,他与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诳他,那真是自寻死路了,所以杨凌含糊地道:“卑职不明白大人地意思,金井本就没有差迟,何来破绽可寻?”

    钱宁竖了竖大指,微笑点头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构陷,这事儿总是难以说清”,他又说道:“大人有什么打算,可告知与我,我自会回禀牟大人,倾力相助。”

    杨凌思索了一阵,与钱宁商定了几条办法,可是都是施加压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这种事想补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钱宁听了蹙眉想了会儿道:“难,实在是难,这事儿闹的这么厉害,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地。”

    杨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钱兄尽力而为便是了。古人说:‘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杨某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尽人力听天命吧!只是……还望钱兄着人通知拙荆一声,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时,叫她持着内堂供奉之物求赦于皇上,钱兄把话带到,杨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钱宁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缘由,兄弟我是做不来这种好人的,不过杨兄这样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地,杨大人放心好了。我遣人透话给其他几位大人,让他们咬紧牙关坚不承认,大人好自为之。”

    魏绅返回刑部,思及锦衣卫与东厂关系密切,而东厂又是司礼监地嫡系。今日锦衣卫积极插手,难道是为了营救司礼监太监首领戴义不成?

    魏绅想到此处,担心锦衣卫买通狱卒串供,急忙又飞马赶回刑部大牢,安排狱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门前,而且他亲自坐守大牢再不离开。

    钱宁前脚刚走,魏绅就回来了,四个牢门前日夜不停由狱卒把守,饶是锦衣卫无孔不入,想再通风报信也难如登天了,钱宁试了几次险些引起魏绅疑心,只得按杨凌的嘱咐回禀牟斌。

    三司衙门此后突然会审两次,锦衣卫果然被排挤在外,眼见锦衣卫的权势受到挑战和排挤,连张绣也大为恚怒,当下锦衣卫密探四出,制造谣言、诽谤礼、工、刑部官员,同时搜罗他们的把柄。

    三法司会审两次,杨凌四人众口一辞,任凭那个什长出面指证,只说他含忿诬陷,弄得三法司一筹莫展。无奈刑部尚书洪钟只得在早朝时向正德皇帝启奏道:“启禀皇上,臣奉旨与督察院、大理寺审理帝陵渗水案,人证提于公堂当面对质,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长犯了臆病,眼花看错,狡不承认,臣请皇上下旨,允许刑部对四名犯官用刑。”

    虽然“刑不上大夫”这条优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个放牛娃破坏的干干净净,但是除了锦衣卫的招狱,还从不曾听说刑部也可以对官员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开,刑部执掌生杀大权,就要变成第二个锦衣卫了,百官闻言,不禁为之侧目。

    大学士刘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这事万万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地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证,并无物证证实,臣听说那名什长曾因故遭到督造钦差戴义鞭笞,自古捕风捉影、因为一点个人恩怨,胆大包天陷构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没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岂不冤枉?”

    徐贯急道:“皇上,锦衣亲军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职权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礼监,为避嫌疑,皇上将犯官交由三司审讯,那几名犯官知道龙脉受损伤及国运,下场极是严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顽,不用重刑是不会招供的,所谓事急从权,请陛下恩准。”

    谢迁出班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归,如果一道风水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岂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谬?圣人向来视风水为妖妄之术,先帝昔年‘李广案’后便曾驱逐数千名道士番僧术士,以为其妖言惑众,陛下岂可因一人之言隆罪大臣?”

    正统儒家弟子向来不信风水,认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认为命运的祸福关键,全在于个人内心的修养,如能心存善念,体会天心,就可转祸为福改造命运,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对于风水大多是持反对意见地。

    不过皇帝殡天,寻块佳地安葬,找个风水师探看一番无关朝政,所以他们一向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刑部要藉故擅权,三位大学士可就有些不满了。

    而且民间现在已谣言四起,说因为先帝迁陵,朝廷要征收重税,许多百姓为之惶惶不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位大学士打理朝政,钱粮用度虽不致捉襟见肘,可是也知道禁不起如此挥霍,况且大明几个经受灾患的地方已有民变迹象,此时加税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意见一致,认为工部、礼部小题大作,是别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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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王三策反

正德不悦地道:“为人子者,孝道为先,先帝陵寝进水,这还不算不吉么?不算大事么?”

    李东阳见正德帝极为不悦,忙出班奏道:“皇上,大地任何一处被动土,都是拂逆了自然之道,哪来这许多玄奇?况且就算从风水来说,也有人生祸福由天定,贤达能安命的说法。

    所谓:‘吉善之地惟道德之士能居之’泰陵本是吉地,为何突然金井涌泉向人示兆,成了凶地了?先帝乃大明中兴之令主,自古少见之明君,难道先帝无福居于那里么?”

    他以风水驳风水,其实意思和刘健、谢迁一样,仍是认为徐贯、王琼小题大作。马文升听了有点儿待不住了,他虽对三位大学士一向尊敬,不过并不代表他对三人就言听计从。

    官员不得在本籍为官自古就有定例,可是这种制度早已名存实亡,自从杨凌和刘瑾向皇帝进言重循此例后,马文升被官员们吵得焦头烂额,对杨凌搅得朝政大乱极为不满,因此一听三大学士维护杨凌等人,不禁说道:“大学士此言差矣,自古有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此均影响个人命运变数、朝廷社稷安危的大事,自该慎重对待,岂可小视之?”

    户部尚书韩文管着大明的钱袋子,现在民间风闻朝廷加税的事快速传开,京师富裕之地还罢了。有些地方百姓食不裹腹,只能芶且偷生而已,这条政令若真的执行下去,他就要首当其冲上下为为难,所以最怕迁陵地人就是他。

    当下也急忙闪身出班奏道:“皇上,圣人有云:‘贵不在其所。谓之天命’,我大明天命所归在,运道昌隆,风水旁门小术,何足道哉?”

    三位大学士和户部尚书意见一致。大讲天命正道。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四位尚书同仇敌忾大谈风水,孝道,一时在殿上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正德皇帝被他们吵的晕头转向,只好无奈地向刘大夏问道:“刘尚书。你以为如何?”

    刘大夏躬身道:“陛下,臣也以为寄国运与风水可笑之极,若说风水可决国之祸福,那么治国平天下也不用君贤臣清、也不用圣人之道了,想当初大宋被元人亡国之时只要给他的先帝迁个风水宝地,元人会乖乖退兵了。”文武百官听了这话不禁窃笑起来。

    刘大夏待众臣骚动之声稍减。又道:“所以臣以为不必有金井不可妄动的顾忌,尽可遣朝中大臣前去检查,金井是否被人做过手脚,自可一目了然了”。

    正德皇帝也不知风水术该不该信,但总觉得这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妥当一些,听了刘大夏这么说,他正想招钦天监上殿问问是否可以检查金井。礼部尚书王琼说道:“皇上,臣听说当时亦在金井旁目睹金井涌泉的七名兵士在修筑帝陵时意外死亡,这还不是欲盖弥彰地最大证据么?何需派人去陵上检查,使先帝泉下不安,臣以为,就算损及国运的说法过于虚妄,但是这些人欺君犯上总是不假。理应严惩,心敬效尤!”

    正德听了下定决心,一拍御案道:“好!着刑部施刑,看看他们还嘴硬到几时!”

    …………

    六月初二,一早就雷声阵阵,但雨却淅淅沥沥的不大,快到晌午时,一顶小轿冒雨出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

    威武伯府,这几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韩幼娘听说相公出事,吓得魂飞魄散,她去过刑部多次,但那里门禁森严,根本不许她进入。

    泰陵出事后,正德帝已着人监管帝陵,不许所有人下山,韩家父子也困在山上下不来,韩幼娘一介弱女子,求告无门,整日赶去逡巡在刑部大牢外,可是始终找不到机会见相公一面,心力憔悴,已伤心欲绝。

    好在她经过打听,知道相公虽然过了两次堂,却没有受刑,四名大臣也没人招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此时幼娘在玉堂春和雪里梅地陪同下刚刚回到府中,高文心闻讯匆匆赶了来,一进门瞧见幼娘脸色,便知她今日还是没有见到杨大人。

    高文心扶着门口沉默半晌,只能轻叹一声,走进房来抓起一件衣服给幼娘披上,柔声劝慰道:“夫人,你不要过于担心以免伤了身子。这两日,外边的人都在传说,是朝廷想要增加赋税才藉口帝陵不吉做幌子,老爷是为了大明百姓才入狱的,人心所向,老爷吉人天相,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韩幼娘花容惨淡,闻言只是强笑了笑,泪花儿只在眼中打滚,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婢悄悄站到门口,低声道:“夫人,王尚书家三公子来了。”她也知道这两日家中气氛迥异,是以不敢高声言语。

    雪里梅闻言柳眉一挑,勃然怒道:“他来做甚么?我家老爷出了这么大事,谁有闲心思给他夫人看病?赶他出去!”

    玉堂春连忙拦住道:“且慢,他是礼部尚书之子,或许能拜托他求王尚书出面为大人求情。”

    雪里梅冷笑道:“你说他这几天为什么不登门了?满天下地百姓都说礼部、工部联手编排咱们老爷地不是,他老爹就是陷害咱们老爷的人。他会救老爷么?”

    青衣小婢怯怯地插嘴道:“夫人,几位姑娘,王三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携夫人同来。”

    “嗯?”韩幼娘和玉堂春几人互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困惑,韩幼娘想了一想。咬牙站起道:“我们一些妇道人家,原也商量不出个主意,我去见他,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高文心拦住道:“夫人且慢,大人落难。王家总是有些嫌疑的,夫人不宜直接出面,依小婢看,还是先着人探探他来意才好。”

    雪里梅气冲冲地道:“我去他。他王家恩将仇报,我倒要看他王三公子有何说法?”

    玉堂春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你那脾气,去了只会坏事”,她向幼娘征询道:“夫人,不若我去瞧瞧吧,王三公子来过多次。小婢对他比较熟悉,先探探他来意如何再定主意”。

    韩幼娘点了点头道:“苏三妹妹性子沉稳,便麻烦你去一趟吧。”

    低沉压抑地雷声在天际滚滚而过,王景隆站在中堂门口,看了眼阴沉沉地天际,又瞧瞧垂手站在一边的老管家,老管家神情木然,今儿即没往书房让他,也没奉上一杯茶。王景隆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却极是畅快。

    他和几位好友本想整倒杨凌,可是始终也抓不到他的把柄。赵雍出主意让他到杨府寻找机会栽脏陷害,比如上门求医馈赠礼物时夹带些违禁或逾制的东西,在他们想来,杨凌这个秀才是个乡下土包子,未必懂的这些东西。还不老老实实钻进套中吗?

    可是王景隆也不傻,赵雍让他在赠送地礼物中悄悄夹带明黄色地布料,可是这种方法太过显眼,极易被人发现,而且一旦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一直胆怯不敢施行。

    他们这些人指斥弊政口若悬河,似乎铲奸除恶只是弹指间的事,可笑的是,这几个公子就像那位想给猫儿戴上铃铛地天才老鼠,主意是不错的,可是真让他们去干,却一筹莫展了。

    后来王景隆在书房后窗瞧见花院池塘中一左一右有两座假山,忽地妙想天开,想劝说杨家再池塘中再筑座假山,要知道一池三山可是摹拟帝王的僭越行为,而且到时可没证据把他也攀进去。

    可惜这法子虽然巧妙,他却一直见不到杨凌,如果让妻子冒昧和杨夫人谈花园建筑又怕引人怀疑,直至王琼等人突然发动,以迅雷之势拿下杨凌,也就用不到他出面了。

    可是这几日京城加税的传闻愈传愈是离谱,平头百姓几乎将王琼、徐贯等人视作吸取民脂民膏地奸佞,杨凌反倒在民间甚有清誉,成了为民请命的忠臣。

    王景隆知道了气不过,恰在这时莳花馆地一秤金听说杨凌倒了,一时兴奋把三个清倌人被强行买走的事说给了去逛窑子的礼部员外郎听,王景隆妻子多病,又没妾侍,也是时常流连青楼的主顾,与礼部员外郎有些交情,听他说了后一时以为奇货可居,顿时有了主意。

    他自忖若能鼓动玉堂春、雪里梅反咬杨凌一口,将他塑造成欺压良善、强买美色的伪君子,那他当初为妻子抗拒圣旨留下的良好形象便轰然倒塌,只要有了这一桩事做口子,就可以编出更多的事来编排他,搞臭了他地名声,谁还会信他是为民请命,父亲的声誉也就不会受影响了。

    是以王景隆也没和几位朋友商量,就急急忙忙跑上门来了。在他想来,凭他的相貌才气、家世身份,要拐得一个青楼出身的美貌女子倾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玉堂春来到中堂,老管家见了忙道:“苏姑娘来了。”

    玉堂春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这老仆退下,自己悄悄走到王景隆身后盈盈一拜,轻声道:“小婢苏三见过王公子。”

    王景隆停了一停,才转过身来,讶然道:“哎呀,是苏小姐来了,失礼失礼。”

    玉堂春说道:“王公子请堂上坐,夫人没有同公子一起来?公子,杨家现在有些事情,文心姐姐又是钦定的犯奴身份,如果公子想带她回去为夫人诊治,我家夫人可是不敢担当的。”

    王景隆走到中堂坐下,叹道:“王某不是为了赋内地病而来的,杨凌出事,王某也有耳闻,唉!杨凌深受圣宠、前程似锦,想不到竟伙同一些贪官污吏合起伙来欺瞒朝廷,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玉堂春脸上怒气一现,可是正不知他突然一人冒雨前来是何用意,只得强忍了火气。王景隆见她立在面前不作声儿,忙道:“苏小姐请坐。”

    玉堂春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公子面前,哪有小婢的坐位?”

    王景隆摆手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小姐知书答[礼、丽质天生,王某可从不曾将小姐视作婢女。”

    玉堂春淡淡一笑,避开话题道:“今日公子冒雨前来,既非为了给夫人看病,却是有甚么事么?若是事关重大,不方便让小婢知道,小婢去请夫人出来便是了。”

    王景隆连忙起身拦住道:“小姐且慢,既然小姐动问,那王某就冒昧了,不敢有瞒小姐,王某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为了苏小姐。”

    “甚么?”玉堂春俏脸上一片愕然,不敢置信地道:“王公子是……是为了小婢而来?”

    王景隆见堂上再无旁人,诡异地笑了笑道:“小姐在杨府,真是只是一个婢女么?”

    玉堂春眼神动了动,满面疑惑地道:“王公子这话……到底甚么意思?”

    王景隆冷笑道:“伪君子,真是伪君子,他既然垂涎小姐美貌,将小姐聘回家来,就当好好爱惜小姐才是。可恨他竟然为了自己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将姑娘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买回家来,行妾侍之事,却居奴婢之微,真是令人心痛啊!”

    玉堂春听他语气,似乎认为自己是杨凌的妾侍,可是平时却被当成丫头使,不知自己是妾是婢,和他冒雨跑来有甚么关心,心中惊疑不定,也便没有反驳。

    王景隆见她欲言又止,更加认定自己所料不错,他得意地道:“杨凌花费万两白银将姑娘从莳花馆赎出,却充作奴婢,这事儿说出去谁肯相信?他当天下人都不长眼睛!哼!还要装腔作势,只可惜了姑娘你,如此才情相貌,本该被人如珠如玉般呵护,却落得如此下场。”

    玉堂春眨着一双妙目,见这位公子爷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了,可他转来转去,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只好喃喃道:“王公子……何出此言,其实我家大人待我……待我很是爱惜,并不曾屈待了我。”

    她说到这儿想到杨凌此次得罪了天子,说不定就要被砍头抄家,自己一颗芳心刚刚有了寄托,却又落得这般结局,人说红颜薄命,还真是命运多桀呢,眼圈不由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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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法场救夫
王景隆见这青衣雪肤的佳人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却已泫然欲泪,只道自已说中她伤心事,却不敢直言,不禁心中暗喜,他立即摆出推心置腹地表情,语气真诚地说道:“苏小姐,今日王某冒昧前来,就是为了将姑娘救出火坑,姑娘言不由衷,可是还信不过在下么?小姐切勿怀疑在下一片赤诚,不敢有瞒苏小姐,今日三司会审,钦天监倪谦已经大刑下招了,皇上下旨,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将杨凌四人就要开刀问斩,哈哈,姑娘不必再怕他了。”

    玉堂春听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她蹬蹬蹬倒退几步,骇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说甚么?杨大人他……他要被砍头了?我不信!不会的!我不信!”

    王景隆见好惊恐万状,那模样更加楚楚动人,不禁卖弄着恐吓道:“王某绝无虚言!不但杨凌要死,杨家满门恐怕也不得平安,姑娘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不怕被充作官奴,卖入教坊司受苦吗?”

    苏三脑中轰然只是明日杨凌就要被问斩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来。王景隆见玉堂春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已失却血色,还当话说重了吓坏了她,连忙又语气一松安慰道:“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害怕。

    王某自与小姐一见,就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怎么忍心看着小姐如此受苦?苏小姐,杨凌聘你为妾,却掩饰为奴婢身份,可见所好只是你的相貌,对你何曾有半点真情,小姐还不幡然醒悟么?”

    他悠悠一叹。颇为潇洒地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玉堂春听地心中怦然一动,这位王公子显然知道不少内情,他如此说只是为了救我出去?皇上如果真要把杨家上下全充入教坊司,他有什么办法救人。莫非他还打着什么主意?

    玉堂春是何等人物,惯作的人前欢笑、背后垂泪的生意,最擅掩饰,心中一动了疑念。立即抢上一下,伏地哭泣道:“红拂夜奔,绿珠坠楼,我们这些苦命女子一辈子不过求一个有情的郎君而已,杨凌非是良人,还望公子怜惜。救救小婢!”

    王景隆大喜,连忙上前扶起她道:“小姐何须多礼,王某能得小姐红袖添香、良宵解语,那是求之不得”,他说着忍不住轻狂地在玉堂春柔美的皓腕上轻轻捏了一把。

    玉堂春脸儿一红,攸地缩回手来,假意低声嗔道:“公子且莫如此。这里是在杨家呢。”

    王景隆听她说杨家,显是已经对杨凌生了外心,不禁喜道:“这威武伯府顷刻间就要化为废墟,杨家马上也要不存在了,小姐何须顾忌?只要小姐点头,便是尚书府里的玉人了。”

    玉堂春满面担忧地道:“可是……杨凌甚得皇上器重呢,怎么会说杀就杀了他?再说如果皇上下旨杨家满门皆为奴仆。公子又……又凭什么救我出去?”

    王景隆见她起疑,更认定她是急着脱出杨家另寻靠山,忙笑道:“这个容易,你只须照我安排,我保你平安无事。”

    王景隆知道明日杨凌必定,杨家上下还有谁放在他眼里,此次登堂入室直是目中无人、狂妄之极,在他心中出身欢场地女子只知利害,哪有情意?只道凭自己的条件玉堂春定然巴不得成为他的妾侍。

    得意忘形之下,他便将打算告诉了这个已对他倾心臣服的美人儿。玉堂春听了暗暗咬牙,脸上却含羞说道:“如此,苏三多谢公子了,苏三一切任凭公子安排便是了。”

    她以前做的是欢场卖笑地生意,心中再是委曲不悦,面上也可装的欢喜不尽,这时有心诳他,这一声做作的娇媚无比,听在王景隆心中更是马上想到“任凭公子安排”的另一层意思,一时魂儿都飞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挠人心肝的小美人马上带回家去。

    这样遍体皆酥的美人儿……对了,还有一个,王景隆忙道:“对了,同你一起被赎出来的那位雪里梅姑娘,不知她可有心脱离火坑,若是你们俩人出面,那就更加的可信了……”

    玉堂春真想给这无耻之徒一记耳光,想到雪里梅那性子不善隐藏喜怒,如果她来,难免被人看破,玉堂春忙道:“雪里梅甚得杨大人宠爱,恐怕未必肯依了公子,小婢没有把握,公子这般性急,如果事先说与她听,万一泄露了消息……”

    王景隆听了忙道:“小姐考虑的是,还是不要说了,若是她不识时务,也是咎由自取”。王景隆嘴里说着,心中却暗暗得意,只道玉堂春这是起了争宠地心思,那个女孩儿同样娇俏,而且别具一种冷若寒梅的美态,既然有机会明正言顺地带回府去,他可有点儿舍不下,只想等明日杨氏破家,才把玉堂春揭发奸佞的功劳分她一半,将她也弄回府去。

    王景隆将自己筹划的计划与玉堂春细细说了一遍,见老管家在厅外晃了几次,恐引起他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告辞而去,回家给杨凌编排污名去了。

    玉堂春唤过管家将王景隆送出门去,自己折返身急匆匆刚绕过中堂,就见雪里梅粉面铁青立在后面,一见她来,雪里梅二话不说,欺近身来劈面就是一个耳光,打得玉堂春怔愕在那儿。

    只听雪里梅冷笑道:“枉我与你姐妹多年,竟不知你如此狠毒心肠!红拂夜奔、绿珠坠楼?呸!她们是风尘中的奇女子。你苏三也配和她们相比?

    你滚!滚出去,若大人真地不可挽救,我雪里梅大不了自缢求死,黄泉路上伴他同行,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若想留下陷害大人。休怪我翻脸无情”。

    玉堂春摸着脸上五道宛然地指印苦笑道:“你这火爆脾气甚么时候才肯改一改?幸好今日见那伪君子的人是我,若是你,一经人家对老爷口出不驯,早已闹翻了,还能套出这些消息么?快!跟我回后堂。见过夫人再说。”

    雪里梅被她拉着跑回后堂,这才省过味儿来,玉堂春也没空和她多做解释,急忙把从王景隆那儿探来的消息说与幼娘听。幼娘一听丈夫明日就要问斩,身子一晃几乎晕厥过去,高文心见她脸色瘀紫,骇得连忙扶住她,从袖中抽出两枝金针在她颈后疾扎几下,急唤道:“夫人可慌不得。如今大人已然待死,怎生想个办法才好。”

    韩幼娘虽爱杨凌至深,纵是舍了性命也不愿他受到伤害,可是皇帝下命杀人,在她的心中根本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救他。

    她有心凭一身武艺豁出去闯牢救人,虽然明知这法子希望渺茫,大不了陪相公一死。可是在陵上地父亲和三个兄弟怎么办?如果这么做岂不是连累他们一同受死。

    韩幼娘愁肠百转,有力使不得,两行清泪扑簌簌只是不停地流下来。

    玉堂春惶然道:“王景隆想陷害公子名声,让他的老子害人害的可以理直气壮,这事儿咱们倒可好整治他,可皇上不会因为这个就赦免了大人呀。我们一介女流,能有甚么?”

    雪里梅怒道:“怎么就救不得。我们二人是寿宁侯府要地人,寿宁侯连锦衣卫都畏惧三分,大人还不是整治了他把我们要出来了?文心姐姐是钦犯,谁都说救不得,可大人还不是想办法救出来了?如今大人有难了,我们女子便只能坐在这儿垂泪等死?不去想怎么有法子?我要学便学梁红玉擂鼓助夫,绝不学绿珠只好坠楼明志。”

    雪里梅在杨家一直婢不像婢、妾不像妾,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分明是以杨凌妾室自居,她说完了瞧见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瞧着她,不禁俏脸一红,讪讪地道:“幼娘姐姐,大人命在旦夕,我我……”

    韩幼娘凄然叹道:“你地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是相公已救不得了,我是他的妻子,自该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们在杨家无名无份,何苦受这牵连,如今早得了消息也好,我去取了钱财,你们几人取了赶紧走吧,还有文心姐姐,你也逃了吧,相公被斩之时,便是幼娘身死时刻,我也不怕纵了你得罪天子了。”

    玉堂春涨红了脸道:“幼娘姐姐,你若抱定必死之心,苏三愿意和你……陪大人同生共死,只是……希望一点没有了么?那个告状的什长万一肯翻供呢?”

    高文心摇头叹道:“不要异想天开了,他又不是疯子,怎么会……疯子……疯了?”,高文心说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眼神有点怪异的嘀咕起来。

    雪里梅急道:“那就求皇上去陵上查,前两日钱大人来府上报讯,不是说过要我们安心等待,说陵上地事天衣无缝、查无实据么?朝廷怎么可以怕触了风水不去验看,只凭个人口供就杀人呢?我们去告御状,要皇上派人去泰陵察验!”

    玉堂春道:“这已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可是紫禁城我们哪能进得去,我们根本见不到皇上啊!”

    这时高文心忽然吃吃地道:“如果让我见到那个证人,我倒是有办法让他……让他疯疯颠颠的,说出来的话再做不得证据,只是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况且杨大人明日正午就要……就要……,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呀。”

    韩幼娘被她们说的心思活络起来,她忽地想起杨凌托钱宁告诉她地话。不由精神一振,对玉堂春三人道:“这些可以慢慢筹划,当务之急却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许可以逼着皇上重审,可是这法子凶险地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时便将我们的头也砍了,你们……你们真的愿意留下?”

    三女一齐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没有丝毫犹豫,韩幼娘含泪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还礼,高文心道:“夫人万勿如此,我们承担不起。”

    韩幼娘含泪笑道:“雪儿说的对,为了相公。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都应该努力争取,相公为了我抗过圣旨,我一个女子就告不得御状?三位在我杨家逢此大难时不离不弃,幼娘代相公谢过诸位,若蒙不弃。幼娘愿和你们结为姐妹,从此同船合命,祸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视一眼,也随着幼娘深深地磕下头去,一直阴雨连绵地天空突地电光一闪,随即一个撼天巨雪喀地一声响起,震得窗棂一阵悉嗦。

    …………

    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两座,东西各有两道角门。犯人释放或过堂,走东角门,又称青龙门;犯人执行死刑,走西角门,又称白虎门。杨凌不知道这规矩,工部侍郎李铎和倪谦、戴义却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门。几人立时面如土色腿都软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听了圣旨,差官一一问清姓名、年纪、籍贯,验明正身,杨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义和李铎都是狠角色,杨凌也知道不招还有一线活路,招了必死无疑,是以受刑时咬牙硬捱,只盼锦衣卫早日找出协迫几位大臣地证据,同时让散布的谣言惊动圣听,让他有所顾忌。

    可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钦天监倪谦受不得痛楚,夹棍、拸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两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着刑时令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然后再不提审,直接禀明皇帝。

    正德皇帝听说已经有人招供,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将四人斩首,刘瑾等人见正德震怒之极,也不敢替杨凌求情。

    洪钟本来还想扩大战果,再牵连进几个人来,显示一下刑部的威风,可圣旨已下,只得恋恋不舍地将四人提出了大牢,这一来也打乱了锦衣卫地计划,原定的方法都来不及使用了。

    几百名刑部衙役簇拥着关押四人的骡车驶向菜市口,四人面色苍白,双手十指,脚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闹市,南来北往的人过卢沟桥,进广安门,进北京内城,大都要经过这里。最初这里叫柴市口,第一位在这里被杀地名人是在大元监狱里关了四年,不为荣华富贵美女权势所动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杨凌四人被押下囚车,推到丁字路口搭设的砍头台上,杨凌昂起头来眯着眼向远处望去,经过昨夜的大雨,两行槐树树枝叶翠绿如新,向北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巍峨庄严的宣武门,杨凌轻轻叹息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地大明之旅还是早早结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却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没有后悔自己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没有那么强的历史使命感,能改变就改变,改变不了就顺其自然,毕竟兴旺是历史,而衰败同样也已是历史,在他穿越过来的年代,中国人已经脱离了那段苦难。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着许许多多就生活在身边的百姓因为他而活活饿死,对他来说,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纸堆上一段凄惨地历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怜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

    这群苦哈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供给他这种人锦衣玉食,只求自己有口饭吃而已,但凡有一点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们的事?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如果是那样,他相信就算幼娘,也会看不起他这个相公。

    今日斩地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闹的轰轰烈烈,监斩官便由刑部尚书、一品大员洪钟亲自揽,瞧瞧眼看正午将至,洪钟从锡笔架上提起朱笔,在斩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掷道:“时辰已到,斩!”

    杨凌是名震京师的大人物,民间又传说他是为民请命才遭惨死,无数的百姓都来送行。闻听一个斩字,人群不由一阵骚动。陡地,一声哭咽地声音叫道:“相公!”

    杨凌身子一震,循声向人群中望去,只见韩幼娘穿着一身白,被兵士持枪拦在人群外。正挣扎着想挤进来,旁边高文心和雪里梅帮她推挡着长枪。杨凌嘴唇一阵哆嗦,颤声道:“幼娘……”

    这一刻,他的眼泪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闭,高声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头,雪儿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幼娘。幼娘,相公对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对不起你……”

    他仰天大声吼道:“可是相公也无法选择,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寿星。不能既任高官又当隐士,你我来自鸡鸣,相公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相公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杨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没人赦得了,可是家里放地那个宝贝却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牵连,如今再做这场戏,爱民如子的好官名声是留定了,如果还有人想进谗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韩幼娘娘哭道:“相公,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边百姓见幼娘被阻在外边,顿时鼓噪起来:“叫他们夫妻见一面,大人,让人家夫妻见一面呐!”

    洪钟眼见群情汹汹,急忙喝道:“斩!马上斩!把他们都斩了!”

    刽子手穿着红衣,袒着胸腹扛着鬼头大刀走上台来,走到他们面前,单膝跪地,客客气气地道:“小的给您见礼,请大人归天!”

    这是官员特权,寻常的百姓可没这待遇。韩幼娘一听马上问斩,心急之下再顾不得官兵阻拦,她双手架住红缨枪,抬腿左右一踢,两个官兵被踹中膝弯软弱处,再也立不住踉跄着退了开去,韩幼娘立时飞步向前,一步跃上高台,跪扑到杨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杨凌强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洪钟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些官兵道:“马上把人给我拉下来,立即砍头!”

    “且慢!”韩幼娘大呼一声,膝跪着转过身,高声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请大人开堂重审!我家相公冤枉!”

    倪谦听了立时抻着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地,我冤枉呀!”戴义、李铎见来了机会,急忙跟着狂喊冤枉。周围百姓闻言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喊冤,按律当停刑再审!”

    杨凌只是无奈地苦笑,低声劝道:“幼娘乖,我的亲亲媳妇儿,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铎等人法场喊冤他是不以为然的,连封补漏水的方法倪谦都说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验立知真假,此时才来喊冤还有什么用?他却不知这些人涉临死亡,心中那种极度恐惧,哪怕找个理由多活一时,也是要拼命争取的。

    洪钟冷笑道:“供词上墨迹未干,你们就要反悔么?监囚官,带人把捣乱的人拉开,再敢胡闹就给我抓起来,立即行刑!”

    “谁敢杀我相公?”韩幼娘紧紧挨着杨凌跪定,高高举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这一刀若从空中挥下,幼娘便得陪着杨凌一齐被砍了。

    洪钟勃然大怒,对弹压现场地监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我奉圣旨监斩,有阻挠者同罪,立即给我拿下杨韩氏!”

    程文义一招手,领着四个刀头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见了韩幼娘硬闯法场,一步跃上高台,知道这女子武艺不低,所以领了四个六扇门的高手。

    程文义提着刀来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杨夫人,请你立即退出法场,本官不追究你扰乱之罪,否则……你知道后果!”

    杨凌急得双目圆睁,他被刽子手按住了肩头动弹不得,只急得不断拿肩头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韩幼娘双膝跪地,反手从身后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轴,双手高举过顶,徐徐在空中展开,将杨凌和自己的脑袋遮在阴影下,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高声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场告御状,只求皇上发回重审,若是民女诬告,愿与夫君同罪!”

    程文义见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画来,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轴完全展开,定睛一瞧下首落款盖着的鲜红色小衿,程文义不由大吃一惊,他进退失据、张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声跪了下去,俯首高声道:“微臣程文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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